《犯罪心理档案(第3、4季)》 第1节 本书由(一缕幽魂绕指柔)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犯罪心理档案第三季》 作者:刚雪印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囊括了几乎所有犯罪元素的惊心之书:致凶手信、铁桶藏尸、魔王巢穴、涂鸦杀手、复仇天使……每一起凶案都让人头皮发麻,真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背后,充满着绝望、怨恨、嫉妒、贪婪、傲慢、色欲、禁恋。公安厅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档案完全揭露,你将深入犯罪现场,直面最令人恐惧、最沉重难解的人性之恶! 作者简介:刚雪印,医学院毕业,迷恋与悬疑推理有关的一切事物,曾出版心理犯罪小说《雨夜死神》。 本书曾在天涯论坛连载,引发千万网友强烈反响,被赞誉为“每个故事都让人不寒而栗,写尽人性的罪与罚”。 目录 第一卷 杀手之城 楔子 第01章 淫魔重出 第02章 现场重建 第03章 旧案足迹 第04章 致凶手信 第05章 雾里看花 第06章 地理侧写 第07章 杀戮证明 第08章 犯罪侧写 第09章 锁定目标 第10章 终极目标 第11章 红色标记 第12章 罪与惩罚 尾声 第二卷 心灵杀手 楔子 第01章 铁桶藏尸 第02章 兵分三路 第03章 案情梳理 第04章 投毒悬案 第05章 神秘别墅 第06章 地下藏尸 第07章 虐杀尸场 第08章 傀儡现身 第09章 魔王巢穴 第10章 囚徒困境 尾声 第三卷 伤痕童话 楔子 第01章 故人之邀 第02章 涂鸦杀手 第03章 线索凸现 第04章 暗夜摸查 第05章 刀芒又现 第06章 放逐杀场 第07章 穷途末路 第08章 未完待续 第四卷 死心不息 楔子 第01章 重返古都 第02章 锁定嫌凶 第03章 罪该万死 第04章 复仇天使 第05章 复仇王子 第06章 来自地狱 尾声 ======================= 第一卷 杀手之城 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 ——伏尔泰 楔子 今年的严寒似乎特别漫长! 已是初春时候,小城里仍被干燥和沉闷笼罩着,凉风夹杂着尘土飞扬扑面,让人觉得呼吸格外难受,皮肤也如被针扎似的火辣辣地疼。街道上灰暗萧条,两边的花草树木,只零星发出几个嫩芽,来往的行人大都扣着棉帽、捂着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唯露出暮气沉沉的一双眼睛。 街边,一辆公交车刚刚卸下乘客驶出公交站点。已经过了上班与出行高峰时间,下车的乘客并不多,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和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而此时一双充盈着极度渴望和兴奋的眼睛,正在她们之间来回打量。 那是一个男人,几番审视,他出人意料地把视线定格在中年妇女身上——他终于等到她了。那中年妇女面色凄白,满眼倦意,摇晃着软塌塌的身子穿过马路,向街对面一片住宅小区走去,整个人显得特别疲惫。男人知道这是因为她刚刚下了夜班,也不禁让他想起印象中2001年那个刚下夜班的护士。 男人不徐不疾冲着中年妇女的背影跟了上去。当然,他需要特别警惕和小心,不过好在这样的鬼天气路人大都行色匆匆,根本没心思关注一个毫无姿色的老女人是否被人跟踪,再者他本身也有很好的保护和掩护措施。 男人随中年妇女逐渐进入小区深处,眼看着她走进一栋单元楼内,男人也随之加快脚步,同时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看起来更加谨慎了——他必须确认此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出现,当然随后进入楼内更是绝不能被其他住户目击,哪怕只是被不经意地瞥上一眼,他也必须放弃这个目标,是永远、彻底地放弃,否则总有一天,他会与中年妇女的死联系上! 至于其他情况,男人心里也早预埋好了应变方案。 比如居民楼是否有防盗门,如果有,是选择放弃还是找托词进去;比如在什么情况下适合闪电突袭,什么情况下采取敲门策略;再比如动手之后却发现家中还有其他人该如何应对…… 那么如何判断目标家中再无其他人呢?这需要一些观察、总结和经验,也需要一定的运气!比如从时间点上:通常工作日的白天,家里的男人和孩子都要上班上学,目标人物独自在家的概率最高,就算有人也多半是老人,应付起来难度不大,大不了都做掉罢了。再比如从行为上:大多数人工作一天身心疲惫,到家门前都懒得再费力气去掏钥匙,会选择敲门让家人来开,如果一个人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掏出钥匙自行开门,那多半意味着家中无人;如果一个人手里拎着很多东西,又特意将东西放下,再取出钥匙开门,那便更加可以确认了。而如果耐心点,多进行几次跟踪,完全确认情况后再下手,那势必更稳妥!总之,男人要谨记那一条——最终的成功永远跟谨慎、耐心和运气分不开,不必苛求每一次猎取都有收获,重要的是全身而退不留后患! 当然这一次,可以说所有的条件都是他喜欢的。 中年妇女住在老旧的居民楼内,防盗门年久毁损形同虚设;此刻楼道内空无一人,中年妇女对他的紧随也并无警惕,和预料中的一样,她毫不迟疑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就在中年妇女开启房门的一刹那,男人伸手入包,紧握住利器,快走几步,赶上中年妇女……她感觉到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丝毫没有料到,眼前的男人竟是恶魔的门徒! 第2节 第01章 淫魔重出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尽管每次走进老领导吴国庆的办公室,顾菲菲多少都会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当她大致浏览过本次案件的卷宗后,还是被深深地震慑住了——10位女性同胞被剥夺了生命,以最残忍最屈辱的方式! 一、受害人:赵琳,女,22岁;死亡时间:1988年5月26日下午5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永丰街177-2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29处,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二、受害人:白月,女,19岁;死亡时间:1994年7月27日下午3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人民路冶矿市供电局员工宿舍;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共有刀伤32处,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三、受害人:孙萌,女,29岁;死亡时间:1998年1月13日下午5时30分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胜利街88-7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18处,尸体于受害三天后被发现,双耳及头顶部有13cmx14cm的皮肉缺失,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属于凶手的物证! 四、受害人:黄依婷,女,27岁;死亡时间:1998年1月19日下午5时40分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水川路9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刺割,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裤子被扒至膝盖处,上身共有刀伤7处,左乳头及背部有30cmx24cm的皮肉缺失,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属于凶手的物证! 五、受害人:田甜,女,9岁;死亡时间:1998年7月30日下午6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人民路冶矿供电局计量所大楼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在住所衣柜中被发现,颈部系有皮带,下身赤裸,阴部被撕裂并检测出精子,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六、受害人:吴慧敏,女,24岁;死亡时间:1998年11月30日11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东山路59-6-6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有24处刀伤,下身赤裸,双乳、双手及阴部缺失,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七、受害人:常明明,女,28岁;死亡时间:2001年5月22日9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水川路28-2-12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以及上身有锐器伤18处,受害人遭到强奸,现场提取到精液和指纹。 八、受害人:周洋,女,25岁;死亡时间:2002年2月9日下午1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人民路回春宾馆三楼长包房;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遭到强奸,现场提取到精液。 九、受害人:钟金珠,女,47岁;死亡时间:本年度1月20日上午10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富平区长征路254-2-202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29处,没有提取到任何属于凶手的物证! 十、受害人:刘英,女,42岁;死亡时间:本年度3月4日上午9时30分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富平区三禾路冶矿煤电厂家属楼199-3-1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颈部系有红布条,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48处,现场采集到属于凶手的毛发! 法证鉴定显示: 第一起“88·5·26”、第二起“94·7·27”、第五起“98·7·30”、第六起“98·11·30”、第七起“01·5·22”案件,现场提取到的各指纹交叉认定同一。 第五起“98·7·30”、第七起“01·5·22”、第八起“02·2·9”、第十起本年“3·4”案件,受害人留在现场的物证,经dna检测认定同一。 第三起“98·1·13”、第四起“98·1·19”、第九起本年“1·20”案件,作案手段与上述案件基本相同,且刀伤创口特征与上述案件的凶器吻合。 各项技术勘查鉴定表明,以上案件系同一人所为,定性为“性变态连环杀人案件”! 看罢卷宗,顾菲菲抬起头,发现吴国庆眼眶微红,表情略显不自然,她纳闷了一下,豁然明白过来,试探着问:“吴老师,这些案子您应该也参与过吧?” “是。这些案子从地方到总局前前后后追踪了十几年,却始终连凶手的影子也未摸到。”吴老师缓缓点头,语气多少有些尴尬,顿了一下,接着说,“那时候最让我们感到挫败的是,根本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停止作案,于是经过研究,我们认为应该采取适当的手段,告诫民众出行时要提高警惕以减少伤害;同时也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指认出他们周围可疑的人,最大限度地对凶手形成心理威慑。大概在2004年12月中旬,我们通过当地媒体,简要公布了案情,并悬赏重金鼓励民众提供线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法子真的有效,虽然此后有价值的线索寥寥无几,凶手却消失了。”吴国庆又停住话头,叹了口气道:“咱们搞刑侦的都清楚,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这种人是停不下来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度想当然地认为凶手已经患病或者因意外离世了,可没想到他这么突然地又冒出来,还接连杀了两个人,真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了!” “嗯,确实比较罕见,连环杀手很少会在作案顶峰时期偃旗息鼓,时隔这么多年又重新作案的。”顾菲菲脸上泛起些许疑惑,“但是关于并案调查我还是有些疑问:第九起案件,也就是本年度首起作案,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物证,只凭犯罪手法和刀创便认定同一是不是太草率了?创口相同只能表明凶手用的是‘同一类凶器’,而且我也注意到犯罪的手法,与‘88·5·26’案几乎一模一样,这非常像一起模仿作案。” “不,这恰恰反映了,凶手在宣布他的回归!”吴国庆连着摇了两下头说,“你也看到了,凶手每次作案几乎都会用刀残毁受害人尸体,我们当年认为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发泄某种情绪的渠道,是他非常看重的,每一刀应该都会有很深刻的记忆,所以在向社会通报案情时,我们故意把刀伤次数搞错,冀望他会因此通过某种方式反驳我们,从而露出破绽。” “也就是说刀伤数其实是一个隐性证据,只有真正的凶手和咱们警察才知晓!”顾菲菲多少有些不甘,沉吟了一下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韩老师再研究一下!” “那也好,不过毕竟行为科学分析只是一个辅助手段,要记着,办案最终还是要跟着证据走。”吴国庆盯着顾菲菲嘱咐道。 “我明白!”顾菲菲慎重地点点头,安静了一会儿,稍微扬了扬声音说,“对了,小杜找我报到了,缠着非要上案子,您看行吗?” “他心理辅导结束了?”吴国庆关切地问。 “上个星期就完了,心理咨询师的报告我看过,各项指标都正常!”顾菲菲应道。 “那就带上他吧!”吴国庆低头想了一下,抬头强调说,“这小子命大,要是子弹再偏一寸就完了。不过中过枪的人,心里多少会有些阴影,可能现在缺少刺激源所以没有显现,你和韩老师要多留意一些,要是发现他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苗头,一定要及时做好疏导工作。” “放心,我会看着他的!”顾菲菲应承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去安排行程了。” “去吧!”吴国庆挥挥手,语气转而悲凉地说道,“小顾,我想了下,你刚刚的态度是对的,这次下去一定要慎重,不必急于求成。我们已经错过太多次了,争取这一次把它终结吧。” “一定!”顾菲菲目光炯炯地望向吴国庆,无比坚定地说道! 北方某警官学院,大阶梯教室。 当韩印端着一脸温和笑容走进来时,原本座无虚席吵闹的教室即刻安静下来,他微微颔首,礼貌地冲学生们示意了一下,走上讲台。 他把手上的笔记本电脑规矩地放到身前讲桌上;打开,按下电源键;继而摘下腕上的手表,轻放到讲桌的右上角;接着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与手表同一水平线地摆到讲桌左上角;然后脱掉外套,挂到教室门边的衣钩上;再然后,他边走回讲台,边解开衬衫袖口,将两只袖子分别向上挽了两道……有条不紊地做完习惯性课前准备动作,韩印才从讲桌上的粉笔盒中抽出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标题。熟悉他讲课风格的学生们都知道,这恐怕是他一堂课中要写的仅有的几个字。 韩印搓搓手,拍掉手上的粉笔灰,走下讲台,靠近学生的座位。他喜欢与学生们近距离地交流,这样他可以直接地、清晰地观察到学生们的情感反馈。他的声音也一如往日地沉稳亲和: “同学们都知道,常规的办案手段主要是围绕犯罪人来展开,但对我们这门专业来说,被害人与犯罪人的剖绘同样重要。我们今天就来讲行为科学分析中非常重要,也是首要环节的‘被害人研究’。 “先前我们学习过,判断连环犯罪有三个要素:犯罪手法、犯罪特征以及被害人选择。这说明‘被害人研究’是一个串案的重要指标。比如我们在研究的过程中,找到案件的共同点或者交集之处——也许是被害人性别和年龄段大致相同,也许是五官或者发型等外在条件相像,或者他们共同参与了某个事件,又或者是不经意间曾经在同一个地点出现过,类似公交车站、地铁站、图书馆等地方……总之,通过研究被害人,可以有效地串联案件的先后背景、相互联系、侦查方向,等等。 “而它对于行为科学分析更加重要的意义是,当我们完全洞悉了受害人的特征,再结合我们所学的理论进行归纳与总结,就可以大致推断出犯罪人的年龄范围、外在条件、精神状况、婚姻状况、智商情况,乃至心理动机,等等。 “我们就先从被害人年龄构成这一方面来深入理解一下:假设我们要解决一起针对女性目标的连环强奸杀人案,该系列案件中被害人的年龄构成跨度非常大,从十几岁到五六十岁都有,总结以往,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推论:这是针对‘整个女性群体’的报复或者幻想的犯罪;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整个作案跨越数年,而被害人的年龄似乎在随着凶手的成熟而增长,这也可以得出与上面差不多的推论——凶手的幻想对象是‘整个女性群体’,没有具体的人选;如果跨越数年作案,但被害人的年龄始终相差不大,这则说明案件属于代偿犯罪,被害人有可能是某一特定人选的替代品;还有如果我们在梳理整个案件时,发现被害人大多是老年人,或者是作案时间靠前的几起较年迈,这则相对反映出凶手的年龄和阅历都处于不成熟阶段,很有可能系青少年作案……当然,由上面的推论我们还可以做一些延伸,比如:凶手可能受过女性虐待,感情屡遭挫折,与女性交流困难,既惧怕又幻想女性,等等。” 丁零零。 韩印讲解正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手机短信提示音,便赶紧冲学生们道声抱歉,返身走到讲桌前,拿起手机想要将手机调到振动模式,顺便扫了眼屏幕上的短信内容:知道这个时候你在上课,有你喜欢的案子,速来冶矿市! 冶矿市?难道那起著名的悬案要重启了?韩印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无法再淡定了。如果从社会和人性的角度,他当然希望那样的案子从未发生,但是从行为分析、犯罪心理研究的专业角度来说,那绝对是非常有价值的案例,而且韩印在心里历数国内发生过的多起悬案,“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绝对是他最想挑战的! 韩印看了看表,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他斟酌了一下,冲面前的学生们抱歉地微笑道:“我知道同学们很期待接下来的案例讨论,但今天要和大家说声抱歉了,因为有件正在发生的案子需要解决,所以……下课!” 第02章 现场重建 冶矿市,位于我国西北部,是一座矿产资源、煤炭资源丰富,以有色冶金为支柱产业的重工业城市。总面积约1.8万平方公里,人口近百万,大致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服务于有色冶金企业。 按照以往办案惯例,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即使当地警方已经有很详细的现场以及物证等勘查和检验报告,支援小组也还是会再度对现场进行重建,通过模拟犯罪深度挖掘有可能被基层侦查员和技术人员忽略的物证,同时使对犯罪行为的剖析更加直观和立体,所以韩印在火速赶到当地与支援小组会合后,立刻在冶矿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刘富志的陪同下赶赴各个犯罪现场。 冶矿市内下辖向阳和富平两区,凶手前八起作案集中于向阳区,只有本年度两起案件出现在富平区,由于时间较近,犯罪现场保持完整,一行人便先奔后者而去。 两个案发现场相距不远,大致没超过一公里的范围,周边分布有多家中小型工厂,住宅区以厂矿家属楼和低档开放式社区为主,大都没有安装防盗门,摄像监控探头更是少见,不知道这是不是凶手转移作案区域的一个原因。 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布局,“1·20”案现场的楼房都要相对好一些,但建筑时间也有十几年了。双南向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开门是客厅连着厨房,卧室在厨房的两边,大片血泊主要集中在客厅接近门口处,而门上、地板上和门两边的墙上,也留有不同程度的血溅痕迹。仔细观察血迹特征,可以看到血滴比较密集,形状大小相似,方向也一致,血迹细端均冲斜上方向,符合颈部动脉出血形成的中速喷溅状。这表明该案中的致命切割,是发生在受害人开启房门的一刹那,受害人当时是面对房门的,也就是说凶手是从受害人正面发起的攻击。 接着,扭曲的血迹走向显示,凶手当时是单手拖行受害人的,情绪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就如拖着一只死猫死狗。受害人被拖行至厨房边停下,白色标记线精确勾勒出尸体方位和体位,结合先前现场勘验报告,可知受害人当时是双乳裸露,双腿最大限度地张开,下体完全赤裸,私处正冲向房门处。这显然非常刻意,就好像凶手觉得必须把她不为人知、羞耻的一面暴露给全世界,让世人一道来羞辱和鞭挞…… 第3节 当然,对凶手来说仅仅羞辱是不够的,他还要摧毁她,于是才有了他用锐器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捅刺受害人尸体的行径。通常这种过度的杀戮行为,如果只是系列案件的偶然因素,会被视为凶手的初始犯罪,是一种稚嫩和混乱的体现;但一旦延续下去,形成在犯罪中非必须而凶手执意执行的动作,则有可能是一种愤怒与性压抑的体现。这种心理动因并不鲜见,韩印在包括“羊泉系列杀人案”在内的许多案例中都看到过。 总的来说,这起案子无论从犯罪惯技还是犯罪标记方面对比,都与前面的案子大致相同。 而“3·4”案的现场,是在一座厂矿家属楼内。尽管年代很久了,但条件还算可以,不像那种比较常见的筒子楼,做饭和上厕所都得在楼道内,只是它的室内空间很小,布局比较狭窄。进门是一个走廊,然后直通做饭的小阳台,走廊右手边是卧室和一个非常小的厕所。大面积的血迹也是聚集在门口处,但喷溅状的分布和运动方向则与上一起案子截然相反,虽然门上也留有一些类似喷溅的血迹,但明显比较分散,形状大小不等,看起来应该是凶手挥动凶器所留。总之,还原案发经过:受害人当时应该是刚迈入家门,凶手在她背后发起突然袭击。 接下来,凶手宣泄畸变心理的附加过程,与上一起案子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环节:他在受害人颈部系了一条红布,这是对犯罪标记的一个补充,也是对幻想的一个完善,当然意味着他还会再次作案…… 综合以上信息,支援小组对凶手的个性特征有了些初步的认识,同时引发几点疑问,需要深入分析:与当年一样,凶手实在太谨慎了,复出作案选择的是一个低风险区域,而且首起作案,是先敲开目标房门再实施犯罪的做法,这显然更加稳妥。那么,他是如何取得受害人的信任敲开房门的呢?他们有可能相识吗?凶手在犯罪中的标记动作,则映射出他内心对女性深深的愤懑和怨恨,那么他的刺激源是什么人或者事件呢?受害人脖子上系的那条红布,又有何种寓意?是与受害人有关,还是只与凶手的幻想有关?…… 向阳区是冶矿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政府机构、各大银行分行、企业办公总部、豪华酒店、高档购物中心等,都设置于此地,住宅区大都经过重新规划,新建商品房较多,老房子几乎被拆光了,原先的所谓犯罪现场基本都不存在了,得以保留的只有第二起“94·7·27”案、第五起“98·7·30”案、第八起“02·2·9”案的原址。 “‘回春’,算得上冶矿老字号,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后来经过一系列迁址、改建、更名以及转卖,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期才又被向阳区政府翻建,并恢复原字号‘回春宾馆’,‘02·2·9’案的受害人就不幸死于这家宾馆三楼的一间长包房内。”刘富志向支援小组介绍说,“这里曾经也算得上向阳区颇有档次的一个休闲娱乐住宿场所,客房、餐饮、歌厅、洗浴等一应俱全,着实红火了一阵,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进出人员构成相当复杂,也为当年办案带来很大困难。不过就跟很多国有和集体所有制的酒店宾馆一样,随着大量国外连锁以及本地民营酒店的涌入和崛起,回春宾馆最终未逃过倒闭的命运,几年前它再次被转卖给一家民营企业。” 站在如今已是面目全非、正处于新一轮翻建中的回春宾馆前,他们认为这里实际上对案件侦查已经意义不大,但刘队介绍的这番历史,还是能让支援小组多少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而第二起“94·7·27”与第五起“98·7·30”案件,都发生在冶矿市供电局院内,前案受害人是食堂的临时工,案发时刚参加工作不久,住在大院北大门左边的宿舍楼里。这里现在仍是供电局职工宿舍楼,单身的住在二楼,受害人当时住的就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而后面的案子受害人是个小女孩,父母当时也是刚调入供电局不长时间,一家人住在大院北大门右边的计量所楼内。这栋楼现在也没什么变化,主要以办公为主,当年受害人一家是因为还没分到房子,暂时过渡住在这里的。两栋楼都临街,但进出口在大院内,外人进楼内必须经过北大门,而且凶手必须非常了解两名受害人以及家属的作息情况才行,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与供电局有某种交集呢? “刘队,供电局除了这个临时宿舍楼,有没有家属大院什么的?”韩印站在供电局北大门外,注视着两边的大楼,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 “有,不远,就在那边。”刘队向供电局西边方向指了指,“现在已经规划成商品房小区了,不过相关配套设施还未完全建好,还没有住户。” “那原来的住户是回迁,还是领补偿款另选住地?” “估计是回迁吧,谁不想要市中心的房子啊?”刘队又模棱两可地说,“不过也说不好,得找人具体了解一下。” “要越详细越好。”韩印皱了皱眉,叮嘱道。 “行,没问题。”刘队冲韩印点点头,顺便冲顾菲菲强调了一句,“顾组,有任何信息需要核实和了解的你们都尽管提,队里会全力配合的。” 顾菲菲“嗯”了一声,谦和地说:“那麻烦您了!” “客气啥,应该的!”刘队大大咧咧地说。 马不停蹄,一鼓作气,走完办案的首要流程,回到下榻的宾馆时,几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他们谢绝了刘队和市局领导设宴款待的美意,在宾馆旁边的快餐店随便对付一餐,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不过在分配房间时闹出一点小插曲,“领衔主演”的是杜英雄。 冶矿市局在接待方面考虑得很周全,为几个人各自准备了一个房间。但拿到房卡后,杜英雄非要让前台给他和韩印换一个两张床的标准间,还口口声声嚷嚷着说:“主要是为了方便和韩老师讨论案情。” 韩印倒无所谓,但顾菲菲知道他喜好安静,尤其是研究案子的时候,便白了杜英雄一眼,说:“行啦,赶紧回你自己房间去,别打扰韩老师了!” “你懂不懂事啊,人家韩老师需要独立的空间做侧写报告,你跟着捣什么乱啊!”艾小美说得更加直白。 “我肯定不捣乱,我就是想近距离观察,想多学习!”杜英雄举双手保证着。 “让你怎么住就怎么住,再废话我让前台立马给你出一张回去的机票,你信吗?”顾菲菲不为所动,没好气地说。 “那……行吧。”见顾菲菲有些动气,杜英雄蔫头耷脑极不情愿地小声嘟囔着。 “没事,真的没事,我愿意和小杜住。”韩印打着圆场说。 “哎,不对啊,我才反应过来……”艾小美冲韩印问道,“韩老师,你们俩怎么突然走得这么近了,到底什么情况啊?” “啊……”韩印愣了一下,瞅了杜英雄一眼,说,“小杜没和你们提过?” “没啊!”艾小美扭过头,指着杜英雄的鼻子,瞪着大眼睛审他,“说,什么情况?” “没啥啊!”杜英雄故作神秘,暧昧地笑笑,解释说,“我不是中枪住院了吗,医生说我至少要休养几个月才能重新上岗,我一想那时间白白浪费挺可惜的,于是问韩老师要了些资料,学习下犯罪心理分析的实际应用,也算充实自己,将来弄个文武双全啥的!” “嗯,还算知道长进。”顾菲菲缓和了脸色,冲杜英雄微笑一下,接着又转向韩印,“他成吗,是那块料吗?” “特别好。小杜本身学犯罪学的,相关的心理学都学过,有理论基础,而且他不缺乏实践,有办案经验,从某些方面来说,比在校生更容易成才,我也就是有针对性地挑一些案例给他看,让他自己琢磨,然后再和我交流讨论,反馈的结果我很满意。”韩印从不说场面上的话,一番诚恳的表态说明他真的对杜英雄比较认可。 见韩印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杜英雄倒有些不好意思,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说:“主要是韩老师的案例做得十分精细,每一个小细节都有详尽的标注,特别容易让人接受。” “好啦,今天就算了,不在这一会儿。都够累的,各回各屋,抓紧时间休息!”顾菲菲冲着俩孩子说,也跟韩印饶有意味地对视一眼,体贴与关心之情尽在不言中。 说是回房间休息,但是怎么可能呢?以往也都是如此,一旦进入办案状态,韩印的睡眠便少得可怜,也不是他不想睡,而是脑袋里一下子承载了太多复杂繁乱的东西,他又总是急于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梳理清楚,更何况当下面对的可以说是一起“史无前例”的案件! 纵观国内外犯罪情节类似的系列变态强奸杀人案例,包括最为人们熟知的发生在英国白教堂地区的“开膛手杰克案”、美国的“波士顿扼杀者案”与“btk连环虐杀案”、亚洲邻国韩国的“华城连环奸杀案”,以及目前着手侦办的“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无论是它们的犯罪手法、受害者人数,还是变态残忍的毁尸行径,都称得上惊世骇俗,当然最为吊诡的是,除了“btk杀手”在距首次作案31年后落网外,其余皆为悬而未解之案例。 那么通过横向比较总结,可以看到:整个系列作案中,所有案件都发生在傍晚之前,甚至大白天上午的,所有皆为风险最大的入室作案,所有目标受害人无一活口的,恐怕只此“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一例了。尤其初始作案与末起作案的时间跨度,以及中间停顿至再次作案的冷却期长度,都是绝无仅有的。 而对于剖绘本案凶手最大的难点,在于他时隔十几年重新作案,显现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格特征——前面八起案件中,凶手保持了他一贯的风格,低调、冷漠。就像“波士顿扼杀者”与“韩国华城连环杀手”一样,他们始终追寻着自己的内心,丝毫不理会外界的言论。但第九起案件,凶手复制了初期案件的手法,似乎是在高调宣示他的回归,而紧接着在第十起案件中,他又完善了犯罪标记的环节,看似想证明什么,或者欲要考验和挑战警方的能力,所以说后两起案件凶手表现出的人格特征与“btk杀手”有相像之处,他们都怀着被社会和民众强烈关注的渴望! 当然,就如犯罪侧写本身的属性一样,它不是科学,只是运用相对科学的方法来总结、归纳和演绎,没有严谨的必然性,凶手完全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变迁,而产生不同的占主导地位的应激反应。就像前面提到过的“羊泉系列杀人案”,在整个案件中,凶手经历了由纯粹的宣泄愤怒,到企图挑战警方以获取成就感的欲望升级,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的案例,并且笼统来说这种转变并没有超出反社会人格的范畴。而本案的难点就像刚刚说的,凶手的个性转变是对立的,如此韩印就需要找出两个不同的刺激源…… 另外,韩印还有种感觉:这一次的办案氛围十分微妙,似乎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在刻意回避案件的紧迫性。尤其是刘队,看样子至少有五十岁,据他自己介绍,自始至终都参与了案件调查,想必没有谁会比他更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可是白天的交流中,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情绪,这反倒让韩印感到心中压力重重——二十多年的警匪追踪较量,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凋零,凶手却总能安然逃脱,而这一次很明显所有人都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韩印身上。说实话,虽然他确实屡屡成为终结者,但是他不习惯被当成救世主,这很容易被摆上神坛,不符合他一贯追求低调的性格;同时,如果案件稍有闪失,也极易被一棍子打死,成为讨伐的中心…… 韩印脑子里乱糟糟的,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接听之后,不无意外地传来顾菲菲的声音:“还没睡吧?明天一早我和小美去支队技术处,找找物证方面的线索。你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和刘队通通气吗?” “不用,我明天带小杜逛街去……”韩印出乎意料地答道。 “噢……那好吧,知道了。”电话那头的顾菲菲沉默了一下,应该是有些诧异,但随即淡淡地应了一句,她当然明白,韩印的安排绝不只是逛街那么简单。 第03章 旧案足迹 支队技术处,法医科。 接待顾菲菲和艾小美的,是一位自我介绍姓王的男法医。他个子不高,头发稀稀疏疏,以白发居多,脸庞干瘪,皱皱巴巴的,看起来颇有些年纪,估计也从头到尾参与了整个案件,只是不知道这年届退休又遇到旧案重演的老法医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老法医倒是很专业,个性精干,客套话不多说,便把两人带到集存储与尸检于一体的解剖室中,接着又从一排冷藏柜中接连抽出两个紧挨在一起的抽柜,指着里面的尸体,声音洪亮地介绍道: “早先的受害人,是专职家庭妇女,丈夫和女儿都有正常工作,白天就她一个人在家。凶手应该是敲开门,砍断了她左颈部的总动脉,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身上的刀伤都是死后又补上的,凶器刃长在10厘米左右,宽约2.5厘米,厚度不超过0.4厘米,从规格上看可能是一把折刀。” “携带很方便,也不会惹人注意。”艾小美轻声插了一句。 第4节 “是。”老法医点点头,指着另外一具尸体继续说,“这个是在星级酒店做客房服务员的,丈夫是煤电厂工人,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受害时为刚下夜班。死亡原因也是动脉大出血,身上的刀伤创口、分布特征与上一起以及早些年的案子都很吻合,每一刀都深及刀柄,彼此没有重叠,很冷静,很残忍。” “每一刀都是享受,所以他会铭记于心的。”顾菲菲面色严肃,冷冷地接下话道。 “嗯。”老法医凄然笑笑,说,“这后一起案子,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根阴毛,可能是凶手在现场面对尸体摆弄下体时掉落的。你也知道阴毛都是带毛囊的,做dna检测很简单,比对结果也确实符合先前的案子,所以我的意见是并案处理。” 稍后,在技术科,顾菲菲看到了系在受害人脖子上的那块红布条。 一位模样清秀的女技术警员介绍道:“布条系法类似女士系丝巾的手法,长及受害者胸部上方,两侧沾有血迹。另外,布条是新的,但被凶手处理过,上面没有指纹和其他物证线索,切口也整齐细密,应该是用剪刀从一大块红布上剪下的。队里正在调查红布的出处,还有那把刀,我们也在找售卖的线索,目前都还没有进展。” “这样看,红布条是凶手带至现场的,属于幻想的一部分。”顾菲菲总结道。 “应该……是吧。难道是他曾经看到过受害人戴丝巾,于是受到了刺激?”女警一脸疑惑,自问自答道,“可是据家属说,受害人虽然有在冬天系丝巾的习惯,但从没系过红色的。” “幻想不一定就是针对受害人本身的,变态连环杀手,基本属于‘移情’罪案,也许是他痛恨或者幻想的某个女人有戴红丝巾的习惯!”艾小美一副专业做派,故作深沉地说道,然后郑重地望向顾菲菲。 见小丫头学韩印的派头学得有模有样,顾菲菲心里发笑,但面上还是重重地点头回应,然后又冲女警员问:“‘98·7·30’案,受害人是被皮带勒死的,那皮带……” “噢,皮带是这个样子的。”女警员在电脑上打开一张存证照片,说,“是受害人家属的,跟凶手没关系,没发现可追查的线索,不过您要是需要,我可以去物证库领给您再检测一遍。” “不必了,我相信你们的工作……” 国内几乎每座城市都会有一条“人民路”,这条路又往往都是城市中高端金融商业区域之一,林立着各式风格的高楼大厦,一座比一座耀眼,一座比一座高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城市的繁华。冶矿市也不例外,韩印和杜英雄此时就走在这条位于向阳区中心地带的宽阔平直的人民路上。 干冷的天气,在街上溜达实在不好受,杜英雄缩着脖子,抱紧双臂,把皮衣兜帽扣在脑袋上,一脸的无奈。自从早上韩印说要出来逛逛,他就一直很纳闷,这溜达了一会儿,也没看出韩印要干什么,便终于有些绷不住,以天气为由头,试探着说:“都3月中旬了,冶矿怎么还这么冷,早知道多带点衣服过来了。韩老师你要去哪儿,要不咱打车吧?还能暖和些。” 稍微走在前头的韩印,扭过头瞅了瞅自己身上,又瞅瞅杜英雄身上的皮衣,温和地笑笑说:“咱俩穿得差不多,我怎么没觉出冷,你是耐不住性子了吧?” “没……不,不是……”杜英雄忙不迭地否认,一脸谄笑,接着试探道,“我知道您带我来这儿,肯定有用意,就和我说说呗?” “呵呵,好吧。你知道犯罪侧写作为心理学的一种应用,它最恰当的属性是什么吗?我个人认同fbi侧写专家罗伯特·雷斯勒的观点,把它当作一门艺术,而艺术是需要微妙的直觉和创造力的!这两样,书本上的理论和我给你看的那些案例是给不了你的,需要有真实的生活、经验以及实践的累积,这也是普通与优秀犯罪侧写师之间的区别。”韩印没有解开杜英雄的疑惑,却又自说自话了一大堆似乎与案件不着边际的话,当然这只是铺垫,随即他双手向前挥了挥,比画成马路的模样说,“从案情上看,前八起案件在犯罪手法和犯罪标记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差别,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条人民路。你仔细看看方位图,会发现那八起案件全部都是以这条路为中轴展开的。” “噢,那您是要沿着凶手的足迹,实地走一遭了?”杜英雄终于有些开窍。 韩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说实话,这次冶矿之行恐怕是我们最棘手的一次办案,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我确实需要走过凶手走的路,这样才能看清他到底想要什么。” “呵呵,刚刚没好意思说,其实我心里有点自作多情,”杜英雄憨憨地自嘲道,“还以为你是专门为了训练我才来的。” “当然,这对我们俩都是很好的学习和锻炼机会。”韩印谦虚道,想了一下,接着问,“那就考考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关于杨新海的案例吗?” “记得,是那个流窜河南、河北、山东、安徽四省,杀67人,强奸23人的杨新海吧!” “那还记得案件的犯罪地理侧写有什么特征吗?” “嗯……”杜英雄稍微回忆一下,缓缓说道,“他从不在城市作案,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郊区,或者更偏远一点的农村,但是他会用盗窃来的钱到城市消费和享乐,应该是源于他认为自己对农村的环境更熟悉吧?” “熟悉环境当然是一个方面,但其实也有个自信心的问题。”韩印深入解释道,“杨新海出身贫寒,生活窘迫,外在条件比较差,潜意识里总有很深的自卑感,加上他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导致他对城市怀有又愤恨又自卑的心理,所以农村是他作案的心理舒适区域,而到城市住宿、奢侈消费以及找三陪,在他看来是一种征服和报复。”顿了一下,韩印说回此行正题:“借由那个案子说说吧,站在都市气息这么浓厚的地方,你看到了什么?” 杜英雄沉默着,望向川流不息的马路,那些着装讲究的上班族,无不行色匆匆,似乎在周围豪华气派的巨型钢筋水泥大楼的压迫下,节奏慢一些,穿着邋遢一点,都会显得与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想必十几二十几年前这里即使没如此繁华,相对来说氛围也还是一样的。凝神思考片刻,杜英雄开口说道:“凶手前后二十几年反复在人民路附近疯狂作案,屡屡得手,来去无踪,是因为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他能够很自信地融入这里的气氛,他必定在这里长时间生活或者工作过……” “只是这样还不够,我认为他应该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韩印紧跟着加重语气补充道。 “可他为什么又跑到富平区作案,是因为生活和工作重心转移到那儿了?”杜英雄追问道。 “也许吧,只能说可能性比较大。”韩印模棱两可地答道。 “那个……韩老师,我有种感觉,要是说错了您别生气。”杜英雄见韩印言语含糊,便也支支吾吾地问,“我很少看到您这样,怎么一直觉得您对后两起案子有些漫不经心呢?” “也——不——是——啦!”韩印故意拖着长音,似乎要强调没有厚此薄彼,“前面的案子虽然时间比较久远,但我觉得更能体现凶手的个性特征。” “好吧,咱现在从哪儿开始走?”见韩印在有意识地回避问题,杜英雄便乖巧地适时转开话题。 “犯罪现场昨天都看过了,今天主要是观察现场周边的环境,看能不能找出凶手寻觅和跟踪目标的固定模式。”韩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按下电源键很快便调出一幅案发方位图,“既然所有犯罪都是围绕着人民路的,如果按一贯的方法,那也许会跟这条路有关,咱们就先在人民路上随便走走吧。” 人民路是一条南北向的主干道,南至兰田路,北至冶金路,全长2.5公里左右,韩印和杜英雄就在这条路上抱着平板电脑走走停停。每到一个人民路与犯罪现场相交的区域,两人便会停下来仔细勘查一番:先是利用测量工具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精确的直线距离,然后会观察周边的公共设施和建筑,比如公交系统、居民住宅区域、政府、企事业单位或者商业办公大楼等,试图确定多起犯罪区域外部的交集之处;同时调阅冶矿城区的历史资料和当年犯罪现场的外部存证照片,与现在做一些比较,以免因城区重新规划、周边环境改造过大而出现认识上的偏差。当然这期间,两人也会结合地理特征与案情显示做一些探讨…… 此时,又一次站在回春宾馆的原址前,杜英雄情绪激动地感慨道:“说实话,咱们总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或者‘没有完美的犯罪’什么的,可冶矿这个案子,前前后后整整十起,凶手竟然没出过一点岔子,也没有任何搅局者和目击者。而且以他作案的方式,衣服上不可能不沾染血迹,可也从未被人发现,不得不说整个作案的过程真是太完美了,运气太好了!” “倒不必这么夸张,只能说凶手的耐心和谨慎是超乎想象的!”韩印笑笑,淡淡地说,“你刚刚的观点,只是我们一下子看到所有案情记录的直观感觉,似乎凶手只要确立一个目标总能轻易得手,可是深入些分析,你就会发现前面的几起案件跨度长达14年之久,除了1998年比较密集之外,其余的都至少要一年才出现一起,这其中肯定会消磨掉城市的紧张氛围,以及民众的警惕性和关注度。再有,凶手跟踪过的目标绝不会只有我们看到的这几个受害者,可能出于谨慎心理和作案条件限制等因素,他放弃过的要远远超过受害者人数的十倍甚至几十倍。当然,他的运气也的确太好了点,尤其是供电局和宾馆的案子,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对啊,太神奇了,所以我觉得那三起案子对确定凶手身份,有比较大的参考价值。”杜英雄显然耿耿于怀,经韩印这么一提,他立刻抢着说,“就像您先前说的,供电局两起案子,必须满足两个因素——凶手能够熟悉而不引人注目地进入供电局,还有他必须充分掌握受害者及其同伴或者家人的作息情况。 “比如:首先,他知道她们一个是住在宿舍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个是住在计量所办公楼四楼的414室。然后,他知道前一个受害者在食堂工作,与正常上班作息时间不同,所以才会在下午两点多钟出现在宿舍,而那个时候周围宿舍里的人都在上班。最明显的是后面的也就是小女孩的案子,她妈妈当时在调度中心值班,爸爸在出计量外勤,下班到家的时间要稍晚一些。另外,小女孩家住的计量所楼内大多是办公的科室,工作时间人多眼杂,他肯定不敢贸然闯入,于是他选定了傍晚6点左右这么个作案的时间段,那时候下班的人也该走完了,小女孩的爸爸又正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如此精准算计,他得多了解小女孩父母以及楼内的情况啊?所以我觉得供电局两起案子,非尾随作案,而是有充分的预谋。 “我看过卷宗,知道当年冶矿警方已经对供电局所有男职工采集过指纹,似乎可以排除内部作案,不过我也了解到,当时局里有两千多名职工,男的占三分之二,这样庞大的一个数据,在采集过程中难免会有疏漏。一些领导和领导身边的人,可能会有特殊化的情况。再有职工家属方面,有业务联系经常出入供电局的人,以及供电局周边住户,其实也都不能排除。总之,我认为凶手肯定与供电局有着某种联系,我想您差不多也这样认为,所以才会让刘队提供详细的家属楼情况。” 杜英雄停下话,望向韩印,见他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赞同杜英雄的观点,还是对他这么详尽深入的一个研究颇为欣赏,反正杜英雄很受鼓舞,又自信满满地接着说道:“回春宾馆的作案,凶手肯定也需要事先对宾馆内部有一个了解。咱们都知道,其实大多数连环杀手都是不名一文的家伙,当年这宾馆好歹也算中高档次的场所,凶手个人不一定消费得起,所以内部人应该被列为首要嫌疑人,然后再考虑当时的住客和在洗浴、歌厅等楼层消费的客人。 “综上所述:凶手也许是供电局家属或者周边的住户,但同时也在回春宾馆工作;或者正好相反,在回春宾馆附近居住,在供电局工作;又或者他在供电局工作,偶尔会因为单位的关系到回春宾馆消费……”杜英雄正说着,突然又停下来,斟酌片刻,才总结似的说道,“其实我心里比较认同凶手是一名汽车司机,他作案后可以以最快速度进入车内,这样即使身上沾点血也很难被人发现。由此,如果把范围再缩小一些,我大胆一些推测,他可能是供电局的司机。这就符合了他作案的时间大都选在白天,又总是在工作日,因为汽车是他很好的隐蔽,休息日可能需要把车交回单位。哦,我查了一下,宾馆案案发当天虽是周六,但临近春节,国家统一调休,那一天也是工作日。”杜英雄最后特意补充道。 “这个想法不错,可以让刘队调查一下供电局的司机,不过我其实有一点点不同意见。”韩印一脸欣慰,是真的觉得小杜这次复出确实比以往老道了许多,但他自己对回春宾馆的案子,早就有了比较成熟的看法,“小杜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整个案件中,包括宾馆的案子,有几起是没有提取到凶手指纹的,你仔细看一下案发时间,就会发现它们都发生在冬季,这就说明不是因为凶手变聪明了,而是因为天气太冷了,他需要保暖。以此来说,凶手当时应该是来自宾馆外部,至于你说的‘司机的身份’,还是很值得探究的。” 本来对刚刚那一通酣畅淋漓的分析,杜英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得意,但没想到韩印只通过一个微小的细节,就几乎把他的推论推翻,而那些东西明明都记载在卷宗中,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真的不得不佩服韩印对案件细节的钻研,也再一次深深体会到,自己还差得很远很远,便一时呆住了。 见杜英雄站在原地发僵,韩印赶紧开解说:“道理总是越辩越明的,把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只会对案件有益,出现小失误也是正常的,我觉得咱今后要经常这样讨论!” “好啊!好啊!”杜英雄回过神来,似乎被调动起足够的积极性,“那就先前的问题,我再问一下:如果凶手不是自己开车作案,那他是如何从容离开现场,而不被人发现身上的作案痕迹的?坐公交车或者打车应该不太可能,难道会是骑自行车?” “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他完全可以效仿杨新海,作案后选择徒步远离现场。”韩印应答道。 “对啊,如果他真的住在人民路附近,那他的住处距离所有犯罪现场都不算太远,差不多一个小时足够了!”杜英雄恍然醒悟,想了一下,接着又问,“其实,就犯罪手法娴熟这一点,我原先还有一种设想——凶手从一开始作案,手法就干净利落,也从未失过手,他会不会有犯罪前科或者军队服役的经历呢?特别是冶矿市有很多军工企业,他会不会退役或者转业之后隐身在那些企业中,所以很难追查呢?” “这我倒是觉得未必。不排除他犯过点别的事,但肯定没被逮到过,不然这么多年冶矿警方早就把证据串联起来了。再有,他不需要专业的训练,以前我说过很多次,永远不要质疑变态杀手利用凶器的天赋和能力!就如‘btk杀手’,首次作案便是毫不拖泥带水地杀死一家四口……”韩印说。 午后,风云突变。 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转瞬落下淅淅沥沥的雨丝,但冶矿这座小城并没有因此而清爽起来,反而重新蒙上了凶杀案的阴影。 这一次,凶手又窜回向阳区,案发现场为向阳区工农路309号祥瑞家园(棉纺厂家属院)144号楼301室,与人民路仅相隔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所以身在附近的韩印和杜英雄接到消息赶到时,刘队和顾菲菲等人还在半路上。 第5节 湿冷的天气,屋子里尤为沉闷,血腥的味道显得愈加刺鼻。房子是南北向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头南脚北倒在客厅中间的一片血泊中,颈部被切开,裤子被扒至膝盖处,脖子上系着一块红布条;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努力睁着,瞪向天花板,眼神无辜而又诧异! “据报案人——受害人的姐夫介绍:受害人叫刘艳杰,28岁,棉纺公司工人,今天轮休,平日与父母同住;父母原是棉纺厂老职工,最近一段时间因死者姐姐刚生完小孩,两位老人去伺候月子,故受害人暂时独自居住。” 先前赶到现场的派出所民警介绍完受害人情况便走开了,韩印点点头道声辛苦,接着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然后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子,盯着受害人的脖子,仔细端详起来…… 没过多久,刘队和顾菲菲,还有法医以及艾小美等人也赶到了。韩印面色平淡地和顾菲菲对视一眼,起身闪到一边,顾菲菲和法医便开始了一系列的现场初检。 死因简单明了:受害人颈部大血管被割断,失血严重,双眼出现点状血斑,周围血痕多为喷溅状,初步判断为大量内出血,形成血肿,压迫气管导致窒息死亡。 另外,肝温显示死亡时间在上午9时30分左右,手臂上没有挣扎划痕……现场勘查员在房间里提取到数枚指纹,从方位看可能都是受害人和家属所留,具体还有待比对,除此再无有关凶手的物证发现…… 顾菲菲乍一进屋,便留意到韩印当时的眼神,她顺着那眼神将视线放到受害人脖子处系的红布条上。须臾她便有了答案,站起身蹙着眉冲韩印说:“红布条系法不一样,就是简单地交叉系了两个结。” 韩印微微颔首,微笑一下:“交给刘队吧,咱别浪费时间了,是模仿作案!” “别、别、别啊!怎么就模仿作案了呢?”一旁的刘队赶紧拽住韩印,满脸诧异地说,“作案手法很像,作案时间段与前一起差不多,受害人性别年龄与早些年的相符,尤其是系红布条的举动,更能说明问题——前面那起案件,案情具体内容是严格保密的,外界只知道凶手又出来作案了,但根本不知道红布条的存在,系法有别也许是因为当时太匆忙了呢?” 韩印没急着回应,望向对面的杜英雄,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案情记录递了过去,然后轻轻扬了扬下巴,淡然地说:“你觉得呢?说说看!” 杜英雄接过平板电脑,明白这是韩印给他的提示,便赶紧划着荧光屏翻看起来,大脑也随之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道:“假设这起案子也系先前凶手所为,那么纵观整个系列案件,指纹和物证皆无的共有四起,分别为:第三起‘98·1·13’、第四起‘98·1·19’、第九起本年‘1·20’,以及眼前的案件。韩印老师早前已经给过我提示,这可能是因为它们都发生在气温较低的冬季,凶手戴了手套。可是,前三起都出现了显著的标记性行为,比如体位的刻意摆放、乳房与下体的裸露、附加的锐器捅刺尸体的行径,尤其是后面的毁尸手法,几乎贯穿了整个案件。也就是说唯有眼下此起案件,没有任何指纹、物证以及犯罪标记……”说到此处,见刘队欲要反驳,杜英雄抬抬手,抢着说,“我知道您要提红布条也属于犯罪标记,这是当然,但您也说了,感觉红布条系得很匆忙,其实准确点说是敷衍。他根本无法体会这种行为的意义,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耐心、每一道环节都带着快感的仪式……” “等等……”刘队低头沉想片刻,眼睛飞快地闪烁,然后抬头道,“不对,我记得小女孩与回春宾馆的案子里,凶手就没有残毁过尸体。” “那个、那个……”杜英雄一时语塞。 “可是那两起案件中都有奸尸行径,这恐怕要比毁尸带给凶手的快感更强烈。”见英雄被刘队反驳得哑了火,韩印紧跟着说,“您刚刚提到的两起案件,以及供电局的另一起案件,从犯罪标记的角度说,执行得确实不够充分,究其原因,在整个系列案件中,唯有此三起不是发生在受害者的私人住所,而是相对公共的区域,所以凶手有所顾忌是可以理解的……还有,您不觉得这个案子的作案时间,与上一起案件几乎在同一时段,有些太刻意了吗?”韩印最后特意强调了一句。 “好吧,我承认我的老观念有点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办案思维,不过若真是模仿作案,那反倒简单了,也必须换个角度来解读眼前的现场状况了!”刘队说自己观念老只是谦虚而已,能坐上支队长位置的人怎可能是等闲之辈,经韩印稍加点拨,他立马清楚地捕捉到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血迹集中在客厅中央,被害人没有反抗和约束伤,说明是熟人作案,这个‘熟人’又很清楚上一起案件的情形,那他要么来自咱们内部,要么就与上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属有联系。前者可以暂时排除,故意把两起案件的作案时间保持一致,显得太缺乏反侦查意识,所以本案凶手应该就隐藏在受害人的社会交往中,既彼此相识,又与上一起案子受害人身边的人有交集,是这个意思吧?” “对!”韩印笑笑,用力点点头,以示认同。 刘队又恢复大大咧咧的模样,冲顾菲菲挥挥手说:“这案子也算情节特别恶劣,但比起咱办的连环案件可差远了。韩老师说得对,你们不必在这儿浪费精力了,还是把连环案件按照你们的节奏尽快理出一个思路,这边我来盯着就是了!” “那好,咱们就此分工,有问题再沟通!”顾菲菲回应道。 四人出了现场,进入车里,没有立即开走,而是就上午各自调查的情况大致做了一番交流。之后,手握方向盘的顾菲菲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韩印稍微想了一下,让顾菲菲把他和杜英雄在人民路放下,他们要继续还没完成的地理勘查,然后嘱咐顾菲菲和艾小美回去搜索一下微博和博客,以及一些热门网络论坛,看看能否找到在近段时间对冶矿连环强奸杀人案特别关注的帖子和言论。 当然,如果只有前八起案子,韩印是不会联系到网络方面的,但现在不同了,凶手个性出现极大转变,韩印觉得他有可能会像“btk杀手”一样,主动通过某种方式与外界取得联系。如果真的在网络中发现他的身影,也许通过ip地址就可以直接追踪到他藏身或者经常活动的区域,即使他很好地隐藏了真实的网络足迹,那最起码也可以与之建立一种交流方式——重要的是,他并不清楚交流的对象是谁。 第04章 致凶手信 次日一早,刘队方面传来好消息,祥瑞家园的案子破了。 “与先前的判断一致,凶手是受害人刘艳杰的高中同学,也是‘3·4’案受害人刘英的亲侄儿。他因追求刘艳杰多年未果,年初又听说人家准备和新交不久的男友结婚,心里气不过,遂产生报复念头。加之今年3月份刘英遇害后,他曾去安慰过刘英的丈夫,由此得知案件的一些细节,受到启发,于是策划实施了这起模仿作案。” “人抓到了?” “嗯,这小子可能感觉到风声不大对,想连夜坐火车逃去外地,被我们在站前旅馆逮个正着。他也是个货,还没到队里,半路上便全撂了!” “那恭喜您,这么迅速就解决了一起大案。” “哪里,要多亏您点拨那两下,不然就算破案也得费点周折!” 案子破了,自然是皆大欢喜,韩印和刘队相互客套几句,又把话题转到系列强奸杀人案上。 “对了,供电局家属楼那边搬迁的情况搞清楚了吗?”韩印问。 “这个我正要跟你说,他们大多都是选择加点钱,增加些面积返迁的,但也有拿着钱直接走人的,总的来说情况比较复杂。”刘队收起笑脸,眉心紧皱地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应该是认为凶手来自供电局内部,不过你也清楚当年队里已经采集过所有在职男员工的指纹,没有发现凶手,所以你把目光放到家属身上,你其实真正关心的是那些家属的背景信息和目前去向。但这个就更难说了,总共三百多户,中间还有换房重新分配的,加之私下转卖出租的,如果你没有再具体一些的范围,查起来就太困难了。” “没事,这不过是追查的方向之一,还存在着诸多可能性。”韩印态度诚恳地说,“放心,肯定会给您一份更详尽的嫌疑人范围,但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希望对这座城市做些更深入的了解。” “那你忙你的,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尽管提——哦,还有件事,”刘队拍了拍脑门说,“供电局司机方面我们也听小杜的建议做了详尽调查,均在早年的指纹采集后被排除嫌疑。” “这个是我意料之中的。”韩印笑笑,转头刚迈开步子,又赶紧回头叫住刘队,“刘队,您等会儿,刘艳杰这个案子,先不要对媒体透露凶手已经归案的消息,您就含糊地表示作案手法和先前的系列案件一样,其余的别多说,我另有安排。” “为什么啊?”刘队愣了一下,紧跟着又挥挥手说,“算了,我不问了,总之按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虽然韩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总是给人故作高深之感,但作为刘队来说,巴不得他使劲地折腾,以往那么多年循规蹈矩地办案,到最后也没带来什么结果,这次干脆任由韩印去发挥,越能折腾说明人家越有能力! 不久之后的某天,在上午10点左右,又如韩印所料,艾小美果真在某热门网络论坛上,发现一篇可疑的帖子! 这是一篇点击率超高的帖子,发帖日期是本年1月15日,标题为“写给凶手的信”: “嫌疑人x”,我是这么称呼你的,不知道你是否喜欢。为了不忘记你的存在,从一开始我就为你起了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你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还是更多的人,但为了和你或者和你们相见,我至今花费了不少心思。 作为警察,我觉得自己是受到恩惠的人。自打穿上那身藏蓝色警服,我就一直被委以重任,被我送进牢房的人达千名之多,可是又能怎样,这名单里没有你。 曾经,我几个月不回家,在誓死要把你们抓住的念头下疯狂奔走,哪怕把妻儿的生日忘掉,也能记住你全部的犯罪日期、时间和手法。我有同事过劳倒下,至今半身不遂;还有同事因对疑犯不当审问,而犯下了使疑犯死亡的错误,我也曾因此被解除职位。可就在这期间,你像嘲笑我们似的,从容地再次犯罪。 现在,你一定已经人到中年了吧?有着极端内向无社交性的性格,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网络上讨论你的话题你看到了吗?是会感到彷徨,还是得意呢? 我去了你去过的地方,受害人连9岁的孩子都有,你难道没想到过你的兄弟姐妹,没想到过你将来的孩子吗?那年幼无助的孩子一定向你哀求了吧?我无法得知你那一刻的感受,但作为警察的我是感到万分屈辱和震怒的,我发誓一定要亲手把手铐戴到你的手上。不过我恐怕不能再使用手铐了,写这封信的时候,其实我的警察生涯已经结束了! 不过请放心,这并不能改变我当初的誓言,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平民还是警察,你始终是我用生命去追捕的人!即使有一天我抱憾离开这个世界,也会为你送上深深的诅咒! 请务必不要比我先死,我们必定会见面的!对吧,“嫌疑人x”? 一位会对你追踪至死的退休老警察 得到艾小美的消息,韩印和杜英雄从外边火速赶回队里。看着手里这份打印出来的帖子,韩印陷入深深的沉默。 而艾小美认为自己立下一项大功,掩饰不住一脸兴奋,好容易等到韩印大致浏览完帖子,立刻雀跃地说:“韩老师,您看这发帖的日期,是凶手再次作案的五天前,他有没有可能是受到这个帖子的刺激,才重新作案的呢?” “会不会是凶手自说自话,他不是喜欢被关注吗?”杜英雄紧跟着问。 “我觉得小美和英雄说的都有可能,你觉得呢?”顾菲菲也忍不住接下话,用征询的目光望向韩印。 第6节 韩印没有接话,仍低着头,沉思地盯着帖子,似乎在反复确认什么。又过了大概五分钟,他才抬起头,答非所问地说:“ip地址追踪到了吗?” “是,他没有故意隐藏,ip登记在距离冶矿市80公里的蓝州市的一所警察学院名下。”艾小美扬着声音详细说道,“论坛账号是新申请的,没有登记身份信息。发完帖子他很长时间没有再登录过,2月末才又出现,并频繁以老警察的身份与网友互动。但就目前来看,互动的留言中没有特别可疑的。” “我问过刘队,他也查了一下,整个冶矿市公安系统没有年初退休到那儿任教的老警察。”顾菲菲跟着补充道。 韩印的表情看似并不觉得意外,他摇摇头,哼着鼻子说:“哼,那是因为这可能是一场恶作剧!” “什么?”在场的人几乎同时发出诧异的声音。 “韩国‘华城连环奸杀案’你们都听说过吧?”韩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2003年,当时该案办案组的一位组长,在行将退休之时,写过一本有关那起案件的自传随笔,便是以类似这样的一封信作为开头的。” “果真是,也就改了几个字而已!”韩印话音未落,艾小美便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很快在电脑中搜索到那本叫《华城尚未结束》的随笔,然后杏眼圆睁,气恼地说,“怪不得发完帖子便没影了,看中间间隔的时间正好是一个寒假,估计是一个学生发的!” “我说呢,语句这么别扭,特别不像咱们中国人说话的习惯,闹了半天是被熊孩子耍了啊,白兴奋一场!”杜英雄哭笑不得地说。 “不,未必。”顾菲菲神情严肃,望向韩印,“凶手或许也被耍了呢?” “对,从时间点和内容上看,这封信有可能成为催化剂。”韩印积极地回应道,“先前我一直在思考,想要为凶手在冷却十几年后找出一个恰当的复出理由,那么假设凶手年初因为某种变故,进入人生的低潮期,他在彷徨和矛盾之时,偶然看了这个网帖,过往的经历带来的满足感、老警察的无奈和痛苦带来的成就感,可能会让他抓到一种逃避现实、彰显自我的方向。” “也就是说他肯定也登录过网站,咱能不能从登录缓存中找到他的ip地址?”杜英雄问。 “恐怕不太可能。”艾小美一脸失落地说,“这个网站不需要注册或登录也可以浏览,而且点击量数以千万计,再加之这篇帖子被很多盗链网站转载过,咱现在连他从哪个网站上看到的都很难确认,更别说具体ip了!” “没关系,我会让他出现的。”韩印安慰小美一句,又冲杜英雄说,“让刘队派个人,你们马上去一趟学院,找到发帖子的学生,让他交出账号和密码……” “这不用,我直接就破解了!”小美自信地抢着说。 “还是要亲自去一趟,账号不是重点。”韩印继续冲英雄强调道,“你一定要再三嘱咐那个学生,让他从此远离这个帖子,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更不准重新注册账号进来捣乱!” “你是想……”顾菲菲似乎明白了韩印的用意。 “对,就像我前面说的,如果凶手真的关注这个帖子,那我们可以试着和他建立交流!”韩印再次转向小美,慎重地说道,“等英雄那边搞定了,你登录账号,以退休老警察的口气发几个回帖,将祥瑞家园的案子归到凶手身上。以凶手现在渴望博取关注的冲动,他可能会忍不住站出来否认。不过要斟酌用词,语句尽量平和简短,做到能够吸引凶手的注意力即可。” “那小美你就辛苦一点,时刻盯着这个帖子,出现可疑的回复,争取第一时间追踪到ip地址。”顾菲菲叮嘱道。 “没问题,放心吧!”艾小美握着小粉拳保证道。 杜英雄领命,差不多一个小时便赶到蓝州市警察学院,在校领导的协助下,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发帖子的学生。两人全程对话,杜英雄一直目光冷峻,煞有介事地绷着脸,和学生形成强烈的对比,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姓名?” “付晓七,绰号晓七王子。” “哪儿那么多废话,问你什么说什么!年龄?” “19。” “为什么发那个帖子?” “想引起大家关注,帮着破那个悬案呗。” “想法还挺大!账号?” “‘杨春天是我的’。” “杨春天是谁?” “我女神!” “密码?” “950214,我女神生日。” “账号密码被征用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碰这个账号和帖子,若是发现你又注册个小号进去捣乱,我们绝不会客气。看将来你也想成为警察,首先要懂得严格服从纪律!听明白了吗?” “记住了,以后我连那个网站都不去了,成吗?您也说了,我将来也是警察,都是内部人,干吗搞得这么严肃?哥,我有点建议能说吗?” “说!” “我觉得你们要破冶矿那个案子,应该关注一下1988年之后韩国和咱们国家的出入境记录,看看有没有时间点和作案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段的。我觉得咱这案子,可能跟韩国‘华城连环奸杀案’是同一个凶手。” “电影看多了吧你,别当警察了,去做编剧吧!” “哥,你还别不信,我跟你仔细掰扯掰扯……别,哥,你别着急走啊,好容易来一趟……” 第05章 雾里看花 深夜,外面的风很大,吹得窗户啪啪作响。似乎与屋内韩印焦灼难眠的情绪相同,整座城市都处于一种躁郁不安之中。 韩印很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一次的案件恐怕是他的能力无法驾驭的,他对这座城市越熟悉,对案情透视越深入,凶手的“形象”在他心里反而愈加模糊。他不得不承认,当把凶手在所有案件中出现的行为整合到一起审视时,他始终无法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形象”,他看到的不只是个性差异的问题,而是一个异常混乱多变的人格。但这样的凶手在现实中很容易暴露,无法完成如目前所呈现出的,可以说近乎完美的作案。 韩印只得把整合的案件特征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地逐步加以分析。 正如韩印在课堂上教授的步骤,首先来研究一下受害人: 先从年龄上看,小到9岁,中间是19岁到29岁不等,然后比较大的一个是42岁,一个47岁。如果只从数字来看,跨度是相当大的,那么从韩印讲课的理论来判断,凶手的作案应该是针对整个女性群体的。 可是这起案件特殊就特殊在它分两个大的作案阶段,前面是1988年至2002年,后面便是十几年后的今天了。 再来审视一下被害人群体,韩印发现,其实她们主要就是两个年龄段——青年女性和中年女性。而前者集中出现在凶手作案的第一阶段,后者则全部出现在第二阶段。当然韩印也讲过,针对某一群体的作案,凶手有可能会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去选择更成熟的目标。可是别忘了第一阶段的1988年到2002年,这其中也间隔了漫长的14年,凶手难道不成长吗?这又让韩印做出与上面截然相反的判断,凶手似乎有两个愤怒的中心点,也就是说很可能有两个具体的报复形象。 回过头来要说说那个9岁的女童,韩印不是故意忽略她,而是因为只从年龄段这个层面上讲,她的存在是无意义的。在以往诸多报复社会或者报复个体和群体的作案中,总会出现孩童的身影。比如被封为“中国btk连环杀手”的赵志红和有“暗夜杀手”之称的理查德·拉米雷斯,他们都曾分别对12岁和6岁的孩子狠下毒手,那是因为孩子的形象总是代表着朝气和希望,有着无限的潜能,摧毁了他们就等于摧毁了整个世界和人类最美好的时光。 综上,矛盾之处就在于:凶手作案的目标到底是整个女性群体呢,还是这一群体中某一具有替代作用的个体呢? 接着来看看受害人的背景信息:案件三和四的受害人为无业人员,案件五的受害人为学生,其他人基本都有一份正常职业;她们都是品行端正的本地人,生活平淡,少与人结仇;除案件一和案件六两位受害人(两人并不认识)同在冶矿公司工作之外,其余的皆素不相识,在生活中也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外貌身材也绝对无相像之处,表明她们都属于低风险的潜在受害人,可以排除使命型作案动机,而更像是一种幻想型和性欲型综合于一体的连环作案。 然后,再来剖析行为证据: 第7节 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为满足某种幻想,而从犯罪过程上看,这种幻想很明显是基于无法遏制的愤怒和性压抑,而愤怒又是以虐尸和奸尸的形式来实际呈现的。那么反过来通过具体分析受害人的行为特征,能否找出凶手愤怒的根源呢?在这之前,韩印不能回避一份侧写报告,这份报告是由当年的办案组和刑侦总局专家组共同完成的,侧写内容如下: “凶手估计是1964年至1971年之间出生的,男性,身高1.69米至1.75米,本地人或在本地长期居住,有独自居住条件。此人有较严重的性变态心理或者生理缺陷,特别是具有性功能间歇性障碍症,对女性怀有仇恨心态。其性格特征基本趋向于内向、抑郁、冷漠,不善交际,孤僻不合群,做事有耐心,做事隐蔽性极强。” 这份报告的重点就在于它划分出了凶手的年龄范围和作案的最根本动机,那么韩印又是怎么看的呢? 在整个作案中,奸尸行为是由案件五开始延续至案件八的,其中案件六的法医报告中未明确强奸结论,那是因为受害人的阴部大部分被凶手割走了,无法确认,但韩印认为凶手一定做过。那么由这样的案件特征来看,凶手似乎真的如上面侧写报告中提到的患有生理缺陷,或者准确点说是性功能间歇性障碍症。这样的判断确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凶手因生理缺陷无法与女性建立正常关系,同时又受到女性的嘲笑和侮辱,以至于他的愤怒和性欲望终有一天无法抑制,便以连续的暴力方式展开对女性的报复和折磨。 而案件五之所以成为奸尸行径出现的分水岭,是因为受害人年仅9岁,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女性特征不明显,令凶手面对女性的心理压力有所缓解,从而唤醒他一直以来压抑的性欲望,并成功完成幻想到实践的转化,随后他信心恢复,雄风大振,直至停止作案。那么时隔十几年的今天,因为压力或者挫折,他的生理障碍症状又出现,这有可能是他重新作案但不伴有奸尸行为的一个重要因素。 此外,凶手的另一个标记性动作,似乎也能佐证这种分析: 美国fbi行为分析专家通过对数起系列强奸案的总结和归纳,将强奸行为大致分为四种类型:重获权力型、盘剥型、愤怒型、施虐型。施虐型又可称为愤怒兴奋型,生理功能障碍是它的促成原因之一,如本案羞辱性地暴露受害人私处,对尸体疯狂地捅刺,实质上是一种代替无能性器官插入的方式。 既然明确了根本性的作案动机,所对应的年龄范围就相对容易确定一些。综合一系列作案动作,凶手具有一定的沉稳性,有一定的阅历,同时也表现出了相当的冲动。如此应把他划为一个成年人,而他又不是特别成熟。如上面侧写提到的,凶手初始作案处于25岁至30岁这么个年龄段还是比较恰当的,当然前后总会有些出入,但理论上出入不会很大。 韩印先研究了受害人,然后又以行为剖绘解决了作案动机和年龄范围,接下来他要试着从组织和社会模式分类的角度,进一步明确凶手的人格特征: 纵观整个案件的特征,本案凶手很明显属于介于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之间的一个混合类型。特点就在于作案前后组织力很强,计划很周全,行动很谨慎,执行标记行为坚决而又癫狂——动作相当冷静,但情绪异常亢奋,进入忘乎所以的状态,以至于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或者精液等物证。 此种类型会对应一个怎样的人呢?应该说有可能是一个存在精神障碍,或者准确地说是存在人格障碍的反社会人士,吊诡之处在于他可以很迅速地从某种人格中抽离出来,然后迅速转换到对立的人格当中,也就是说前一秒他还是杀人恶魔,后一秒他可能是你的同事、邻居,甚至子女或者爱人,一如最近发生的“在电梯中的小女孩虐童案”…… 总的来说,通过这一次的复盘,韩印更倾向案件是针对整个女性群体,性是它的主要根源。如果真的如此,韩印可以很容易勾勒出更具体的凶手形象,但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堵在他胸口——这样的分析,与十几年前的侧写报告没有根本性的分别,当年以此为侦查范围,专案组几乎搜索了大半个城市,可以说该做的全做到了,那么凶手怎么就漏网了呢? 与电脑相对,一夜无眠的,还有艾小美和杜英雄。 两人在微机室待了一晚上,眼睛熬得通红,耳朵里塞满机器运转的轰鸣声,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中间英雄曾提议轮换着闭一小会儿眼,可小美这丫头执拗的劲又上来了,死活要坚守岗位,搞得英雄也不好意思睡了,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茶陪着。 到了早上,不常用电脑的英雄,眼睛实在受不了,看东西都重影了,便干脆跑到外面透透气。他在支队大院里溜达了一会儿,觉得肚子空荡荡的,想着小美肯定也饿了,便到街上找家小吃店买了些早点。回到机房后,小美接过他带回来的还热乎乎的豆浆,使劲吸了几大口,顿觉胃暖暖的,整个人都舒服了,熬夜盯着电脑的疲惫也卸去大半,便回头想夸他几句,却见这家伙嘴里叼着根油条,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英雄这么一睡就是四五个钟头,等睁开眼时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盹,但看到墙上挂的电子钟,才发现已经上午11点多了,正想歉疚地对小美说点什么,却见她神色紧张,手正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貌似有所发现。 “你醒了,快来看看,发现可疑情况!”听到英雄起身的动静,小美赶紧招呼他到电脑前,指着显示器屏幕说。 “是吗?我看看。”英雄迅速凑上前,顺着小美的手指,看到一条没有文字,只有一长串数字和字母的回复,“1247.5yt/5128。”英雄顺嘴念出那条回复,有些疑惑地说,“这种写法的帖子是有点可疑。” “我刚刚查了一下服务器,用户名差不多是五分钟之前注册的,紧接着就发了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然后又立刻下线了,而且用的还是手机,不是凶手还能有谁?”艾小美用肯定的语气说。 “那这啥意思啊?他想说什么?”杜英雄纳闷地问。 “先别管这个,”艾小美挥挥手,“ip地址我查到了,登记在向阳区前进路69号。” “那我通知刘队,让他立马派人赶过去查查。”杜英雄边说边掏出手机。 杜英雄拨通刘队电话,按下免提,电话那端是一片嘈杂声,得提高音量喊出来,刘队才能听明白他的话。刘队也在那边喊着说:“什么?向阳区前进路69号?是刚落成的体育馆的地址,我现在就在这儿啊!为庆祝体育馆正式投入使用,市里牵头办了一场我们和兄弟城市之间的篮球友谊赛,市领导都出席了,我在执行安保任务。” “妈的,太狡猾了。”艾小美咬着牙,忍不住爆出粗口,“肯定是体育馆为了方便媒体的采访和传稿,暂时把wi-fi网络打开供记者们免费使用,竟被这家伙利用上了。” “比赛结束了没?赶紧把大门堵住!”杜英雄对着电话追问。 “是啊,刚结束,这好几千人,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怎么查啊?”刘队在电话那头无奈地应道。 “那算了,他也不一定在馆内,估计在馆外差不多也能收到网络信号,那您把体育馆内和馆外附近能搜集到的监控录像都带回来吧。”艾小美多少有些丧气地说。 “好吧,只能这样了,这小子还真是不好对付!”刘队也难掩失落地说道。 挂掉刘队电话没多久,韩印和顾菲菲闻讯赶到,几个人对着“1247.5yt/5128”这么一串数字,研究了好一阵子,连午饭都没去吃,什么莫尔斯电码啊、电报码啊,等等,都讨论过,又相继被排除,反正最终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刘队带着监控录像资料回来后也加入讨论,他觉得有可能是队里办过的某个案件的档案编号,结果一问也不是,但可以确认的是,这应该是凶手在用自己的方式传递信息。 这么多人卡在这一个问题上也不是办法,顾菲菲便将解谜的任务交给艾小美和杜英雄,同时让两人把刘队带回来的监控录像仔细过一遍,看能否发现行踪可疑的人。刘队接着插了句嘴,问韩印和顾菲菲接下来要干啥去,韩印吐出四个字“坐公交车”。 其他人都各自去忙了,机房里又只剩下两个小家伙,英雄提议让小美到网络上搜搜,也许能找到有关那串数字的线索,他则在另一台电脑上看监控资料。小美当然举双手赞同,倒不是因为看录像枯燥,而是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没敢说,她觉得好像曾经在哪儿看过类似的一组数字,但一时实在想不起来。 各自分工后,英雄开始专注地盯着显示器屏幕,而小美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击起键盘来。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两人都停下手上的活,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又一起失望地摇摇头。恰在此时,小美的手机响了,她便出机房接电话去了。 过了五六分钟,艾小美喜滋滋地走进来,摇晃着手机含笑说:“是大学同学的电话……” 还没等艾小美说完,英雄便略微带着醋意抢下话头:“看这情绪,是初恋男友吧?” “滚一边去,我还没说完呢。”艾小美边坐回电脑前,边感慨地接着说,“人家是通知我出席他下个星期的婚宴的,哎呀,太出人意料了,我们班最先结婚的竟然会是他!他那个时候……唉,我想到了,这也许是……” “是什么?”英雄滑着椅子靠过来急着问。 “我刚刚说的那个同学,读书时家境特别不好,他一直勤工俭学才坚持到毕业。他一天要打好几份工,还曾经在学校图书馆做过一阵子管理员,有一次他生病了,我还帮他顶过一天班。”艾小美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可疑的回帖,稍微回忆一下解释说,“我觉得这串数字原本可能是这样的:‘i247.5yt/5128’,第一个字符应该是英文大写的i,而不是数字1,不知道是凶手看错了,还是写错了。我想他原本要写的是一个图书馆的索书编号。通常咱们国家的图书馆使用的都是中图分类法:‘i’意味着‘文学类’;‘24’意味着此类别中的‘小说类’;‘7’意味着‘1949年至今的当代作品’;‘5’意味着‘新体长篇或者中篇小说’;紧跟着的‘yt’两个字母,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冶图’的缩写,即‘冶矿市图书馆’的拼音缩写;再后面的数字恐怕是图书具体的序列号啦!” “噢,说白了就是一本长篇小说的借阅号。那从网上能查出对应的是哪本小说吗?”英雄着急地追问。 “大多数图书馆都有网站支持在线查询的。”小美又摆弄了几下电脑,然后缓缓摇头道,“网站倒是有,但从三天前开始做升级维护,无法正常使用。” “那还等什么?”英雄抬头看看电子钟,“还没到下班时间,咱赶紧去一趟图书馆,说不定他在那本书中夹了什么线索。” 两人抢时间,也没顾上通知刘队,出了支队大门便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图书馆。 20分钟左右,出租车在一栋外表气派的米黄色大楼门前停下,两人下车踏上几层青灰色的大理石台阶,走进图书馆大厅。 小美在大厅门口稍稍驻足,四处张望一下,英雄则径直走向正对面的服务台,但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小美在身后轻声招呼他。英雄回过头,看到小美已经站在大门左手边五六米远的大落地玻璃窗前,身边是一排供书店和图书馆专用的查询机。 英雄走过来时,小美已经在触摸屏上的查询栏中输入了“i247.5yt/5128”,也就是小美将1改成i的这么一串数字。果然如她所料,是一个索书号,对应的是一本叫作《花非花雾非雾》的小说。深入查询,显示此书2002年入库,目前仍在流通库中,也就是说此时未被借出。 “走吧,既然确认了,那咱抓紧时间找书去啊。”小美催促道。 “我觉得不用了。”英雄眉头拧紧,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叹道,“‘花非花雾非雾’,就是啥也不是。估计凶手只是想借由书名来回应网上所谓的老警察,说明祥瑞家园的案子不是他做的!” “啊,这死变态,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为了传递这么个事吗?那干吗不直接在网上说啊?”小美一脸愠怒道。 “你也说他是变态的啦,怎么会跟正常人的思维一样呢?”英雄恨恨地说,“他躲在暗处,肆意考验、戏弄咱们这些警察,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爽快的事啊?!” “那我去图书馆机房查一下借阅记录和搜索记录?为以防万一,你还是去找找那本书?”小美出于谨慎地建议道。 第8节 “以凶手一贯的谨慎,我估计他没借过这本书,他应该只是在查询机上随意找的,只要书名能表达他想要传递的意思就行。不过确认一下也好,书我去找,你重点查看一下搜书的时间……”英雄顿了顿,抬头向天棚四周看了看,失望地说,“门口附近没有监控,只能等确认了时间,再问一下图书馆的人有没有注意到搜书者吧。” “行,不过你还是让人家管理员协助一下吧。”小美拽住正欲向借阅区走的英雄,然后转向服务台,边走边内行地解释说,“图书每天都借来借去的,要是总摆在固定的地方,那还不累死人家管理员了?就像i247.5大类的图书,通常借阅率都较高,为节省时间和劳动强度,一般收到还书之后,管理员应该只是按照大类别重新上架,仅这个类别可能就会有若干个书架,把还回来的书任意摆到哪一个都成,要是只靠你自己去找,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呢!” “啊,那还是让管理员帮一把吧!”英雄摸着脑门诧异地说。 直到傍晚,英雄和小美才回到队里,那时韩印和顾菲菲也刚从外面回来。刘队想得比较周到,已经在食堂把晚饭备好,让他们吃完再回宾馆去。 吃饭的时候,小美和英雄将下午的一系列活动经过做了汇报。 《花非花雾非雾》是一本悬疑小说,作者是国内一位著名女作家,英雄在管理员的协助下找到了这本书,里面确实没有夹带任何东西,也没有特别标注的字句,凶手应该只是借用它的名字而已。小美在图书馆微机室的服务器上查到了借阅和搜索记录,除了她搜索的那一条之外,在开馆后不久还有一条搜索记录,估计就是凶手所为。小美和英雄相继询问过图书馆的管理员、保洁员以及保安,对搜索者都没有任何印象。至于此书的所有借阅者名单,小美也打印了一份带回队里。 不过,听完小美和英雄的汇报,韩印和顾菲菲以及刘队都觉得调查价值不大,但就凶手此次如此绞尽脑汁、大费周折的表现来看,可以感觉到他对犯罪的那份深深的痴迷和投入,表明他个性的转变正日趋明显和深入,恐怕未来他还会做出更加超乎想象的事情。 另外,至此,韩印的设想基本变为现实,通过网络确实捕捉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也与之建立起隐秘的交流方式,他也确实上钩了。但当众人问韩印接下来该如何在帖子中再做些文章时,却听到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小美,帖子你不用管了,交给网警来监视。如果凶手再次登录账号主动回帖最好,否则咱们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以免激怒凶手。我担心他‘文考’没有得到回应,会转向以暴力途径来证明他在那件案子上的无辜。” 第06章 地理侧写 经过几天实地考察,这天下午,一直游离在外看似漫不经心的韩印,觉得是时候将针对犯罪地理所做的侧写,拿出来与办案组方面交换一下意见了。当然,这个结果先前已经在支援小组内部讨论过,并得到一致认可。韩印和顾菲菲有意锻炼一下两个小家伙,便让杜英雄作为主汇报人,艾小美从旁协助。 刑警支队小会议室。 杜英雄神色严肃地站在投影幕布前,刘队带着几名办案骨干和支援小组其余人分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两侧。艾小美在笔记本电脑中调出一幅标记详尽的犯罪方位图,把它显示到投影幕布上,随后杜英雄开始沉稳地讲解: “本次系列犯罪总体来说分两个大的阶段,从地理上看正好横跨本市市内两区,我们的分析侧重于1988年至2002年这一个犯罪阶段,因为这一阶段凶手作案的地理分布特征,对侧写凶手的背景信息更具有指引作用。 “通过我身后的方位图,大家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前面八起作案其实是以向阳区人民路为中轴来展开的。其中案件一、二、五、八,以及案件三、六,分别发生在人民路的东西两侧方向,前者案发地距人民路直线距离20米至150米不等,后者在700米至1公里的距离;案件四和七则出现在人民路南端与之交界的水川路,案发地距交界处均不超过50米。由此很清楚地表明,人民路周边是凶手的心理舒适区域,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地形复杂的区域有着相当高的熟悉度;加之我们认为人民路繁华高级的区域特点,会对外来者和境遇窘迫者产生一定的心理压迫,所以从凶手数次稳健作案和来去自如的表现上看,他应该就是人民路周边的‘坐地户’。” 杜英雄进入状态很快,首个论点阐述得可谓清晰明了。他稍微顿了顿,冲小美微微点头示意,小美随即配合地操作键盘,投影幕布上又出现两张同样标记详尽的方位图。 杜英雄冲身后并排的两幅图指了指,接着说:“那么能否从刚刚介绍的犯罪地理分布特征中,寻找到凶手选择受害人的固定模式呢?答案是——能! “我身后是两幅途经人民路周边的公交线路图,分别为9路和3路公交车的下行线路,大家可以看到我们在上面重点之处做了特别的标志。 “先来说9路公交车:是以人民路西北方向的冶矿公司铜加工厂为下行始发,进入人民路地段不久,在第一个带有红绿灯的岔路口左转至与之相交的四龙路,然后在人民路东边方向绕行一大圈后,通过冶矿汽车站的环形路口再次并入人民路,最后进入水川路终点站。这一线路涵盖了案件二至七的犯罪现场方位,其中距车站近的只有十几米,远的也不超过200米。 “再来说3路:是以人民路东北方向的冶矿公司铅锌加工厂为下行始发,却是先经过四龙路,再于上述所说的同一个岔路口左转进入到人民路,然后便完全是沿着人民路,穿过冶矿汽车站的环形路口,经过交界处,同样进入水川路终点站。其中涵盖了案件一、二、四、五、七、八的犯罪现场方位,距离相对应的车站均很近。 “综合以上两条公交线路,可以涵盖所有犯罪现场方位,那么这是否就是凶手选择目标的一条途径呢?凶手可能是在坐公交车出行时,偶遇‘心仪’的目标,随后跟踪,当日即时作案,或日后反复跟踪之后再作案。 “那再具体一些,咱们来看上述两条公交线路的几个重叠的路段和站点:水川路终点站;然后是它们都在冶矿汽车站的环形路口附近设有站点,且彼此相距不远;再就是四龙路,虽然行驶方向不同,但彼此在这条路上有长达1公里左右的重叠。如果如上面判断,凶手分别在3路和9路两条公交线路上选定目标,那么它们的重叠之处就非常有意义了。当然,综合案情,后两个重叠的地段显然更具有分析价值,因为它们也意味着凶手生活轨迹的重叠。 “来深入分析一下:首先说冶矿汽车站环形路口附近的公车站点的重叠,它意义重大就重大在它们距离供电局以及供电局家属楼均非常近。那么回顾一下案情,无论是我们支援小组还是你们的办案组,都认为凶手特别了解供电局,可能与供电局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说到这儿,我想刘队和在座的同人应该都经历过当年那场大规模的指纹提取比对工作,遗憾的是,最终的结果是排除了凶手与供电局职工的直接关系,从而也放弃了供电局这么一个调查方向。但是现在,当我们明确了分别以3路或9路公交车作为媒介寻找目标的方式,当我们蓦然发现它们都在供电局附近设有一个站点,再来审视供电局那两起案件的特征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如果凶手与供电局没有直接关系,那很可能存在着间接关系,也许是供电局职工的家属,也许是住在周围与供电局能打上交道的人,总之凶手绝对脱不了与供电局的干系。 “如果上一条分析可能存在着某种意外情况,那么分析四龙路两辆公交车的重叠路段就让我们很确定——凶手必属于冶矿公司或者是冶矿公司系统的职工……” 杜英雄说到此处,会议室中少见地出现了一点嘈杂,看起来是有办案组警员想要反驳他的观点,但被刘队及时用眼神制止住,杜英雄便接着说:“本案凶手,我们认为他属于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之间的混合型,作案特点从距离上讲,通常都是由近逐步向远发展,这不仅仅是地理方位上的距离,也是心理上的距离,初次作案他要么选择自己熟悉的地理方位,要么是熟悉的作案目标。当然后一种熟悉并不意味着现实中的真实关系,而是一种通过间接方式建立起的熟悉程度,比如凶手和受害人坐车经常会碰到,比如他听工友谈起过她的背景信息,但是我们很确定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交集,顶多是个见面点头打招呼的关系。那么,我们不禁要问,首起案件的受害人在冶矿公司总厂工作,是不是表明凶手也如此呢? “刚刚的论点只是其一,那么其二:前面提到过,凶手是围绕人民路东、西、南三个方向作案的,唯独没有在北边方向,而分界处便是人民路第一个带有红绿灯的岔路口,也就是说所有的作案都发生在四龙路以南,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冶矿公司总厂恰恰就坐落在四龙路以北直线距离一两百米远的友好路上。这就不用多解释了吧?这几乎就是一种非常本能地要在他熟悉且经常活动的区域,保留一个心理上的安全区域,这表明凶手很担心警方会把案件与冶矿公司联系在一起。 “其三,前面的几起作案,大都发生在傍晚五六点钟的样子,与大多数人下班时间吻合,再联系到两条同样在四龙路冶矿公司附近设有站点、加在一起可以涵盖所有犯罪现场方位的公交线路,以及已经大致明确的以公交车为媒介的寻找受害人的方式,应该可以得出一个再具体一些的比较合理的推论——凶手是从冶矿公司总厂下班后,搭乘公交车向供电局方向返程时遇到受害人并作案的!这也是开始我一直强调公交车线路为下行线路的原因。至于说后面的案件,有发生在上午或者下午的,可能是因为凶手的工作时间实际上是三班倒。稍微再详细解释一下:凶手可能是在下班后搭乘3路公共汽车时,遇到了案件一、七、八,分别在人民路沿线或东边方向居住和工作的受害人;搭乘9路汽车时,完成了案件三、四、六的实施。这个作案规律也能够再次佐证,凶手有组织能力超强的一面,虽然时隔至少一年,但他从不在某一路公交车线路上接连作案。由此我们还能够得出一条推论,虽然上述受害人都属于偶遇型,但凶手的作案绝不是随机的。此外,没有提到的案件二和五,应该与公交车没有关联,鉴于他可能与供电局有间接关系,我们认为两起案件是完完全全的有预谋犯罪! “至于本年度的两起案子,凶手将作案区域扩大到富平区,很可能是因为他生活或者工作的重心转向那里,咱们可以试着查查这个方向。” 终于挨到英雄做完类似总结式的发言,坐在下面一直忍着气未发作的几个办案组骨干成员,此时也顾不上刘队的面子,立马就冲着英雄以及韩印等人嚷嚷开来:“你们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们以为冶矿公司我们没有彻底排查过吗?” “是啊!是啊!冶矿公司总厂,甚至整个冶矿公司系统我们基本都捋过一遍,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们工作做得不够细致,所以让凶手漏网了吗?” “供电局和冶矿公司我们都重点调查过,你们凭什么只认可前面,而否定后面的调查啊?” …… “好了,你们几个,吵吵啥啊?有不同意见,说归说,但注意态度!” 有人领头呛声,后面的人便纷纷附和,刘队虽然勉强出来圆场,但也让人感觉有些不太情愿。会议室中的气氛甚是尴尬,好在此种场面支援小组见多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对立的情绪,顾菲菲面带苦笑地瞅了韩印一眼,韩印淡然出言安慰道:“我们无意抹杀各位的劳动,也没有觉得各位有办案不力的地方,只是把我们分析的结果通报一下,稍后我们还会根据情况不断做修正,然后才会以此为基础做出更全面的犯罪心理侧写。当然,我承认我个人心里还是稍微有一点点困扰……” 韩印话未说完,就见刘队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便停下话冲刘队点头示意让他先接电话。没承想刘队把电话放到耳边一会儿,神色迅即大变,他快速瞅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冲身边的警员急促说出一个固定电话号码,吩咐他立刻找技术科查实机主登记地址。 再回过头,面对韩印等人,刘队眉头紧锁,出人意料地说:“是、是凶手,他在电话里说:‘既然你们不够聪明,那我就打电话通知你们,祥瑞家园的案子不是我干的。想要知道我喜欢什么,那就来看看吧!’” “他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码?”众人异口同声诧异道。 “这没什么稀奇。”刘队面色颓然地解释说,“早年办案时,我还不是支队长,在走访调查中不知道发了多少张印有手机号码的警民联系卡,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换号码,其实也是盼望着某天能够接到一通有价值的线报,可没想到会是凶手打来的嘲讽电话。” 第07章 杀戮证明 这是一起超常规的案件——凶手作案后,用受害人的宅电打通该系列案件主办刑警的手机亲自报案,于是当警方迅速通过电话登记的地址,找到位于富平区锦华路196号3单元501室的犯罪现场时,看到的是遍布血渍的房间,以及近乎被五马分尸的死者。 犯罪现场集中在房子的客厅中,这是一个通常意义上被称作明厅,也就是带窗户的客厅。一进来,窗户上是捂着窗帘的,待韩印将之拉开后,一缕斜阳随之悠然透射进来,客厅里顿时更显血红夺目了——地板、墙上、沙发、装饰柜、窗帘,等等,无一不被鲜血抹红。同上两起案件一样,受害者系一名中年妇女,在她家中找到的身份证显示她叫刘红岩,她的衣物被撕成碎片散落在周围,全身赤裸披散着长鬈发满面污血地仰躺在玻璃茶几旁,再准确点说只是一个连着头颅的躯干躺在血泊之中,脖子上系着红布条,四肢被砍掉,随意扔在两边,上身被整个剖开,心肺等内脏器官被切割掉,明晃晃地摆在茶几上,大肠被生生扯成几段,有的甩在沙发上,有的挂在电视上…… “凶手刻意把现场布置得如此血腥,想必是有意要让咱们见识一下他的能力。也许通过网络与其接触,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先前的担忧似乎被印证了,韩印的语气多少有些自责。 “你是说因为咱们在网络上的‘挑逗’,他才有这么强烈的表现欲望?”刘队咧着嘴四处打量着问道。 “未必,我觉得他更像是被受害人激怒了!”顾菲菲接话否定道,然后把受害人的脑袋特意向后拨弄一下,露出脖子上的刀割创口解释说,“你们看,这个刀创很浅,并没割断动脉,而且整个现场没有拖拽的血痕,反而有很多滴落形态的血迹,尤其是从门口到茶几这么一段距离。我刚刚稍微测量了一下,血滴直径大致相同,表明当时死者的出血点距离地面的高度至少要1.2米,很明显凶手从背后的一刀,并没有形成致命一击,于是受害人慌不择路,从门口逃向客厅窗户前,想要向外求助……” 听着顾菲菲的话,刘队又特意打量了受害人几眼,插话道:“她整个人都比较胖,脖子又粗又短,凶手当时可能没掌握好方位和力度。” “没错!”顾菲菲站起身,边比画着边说,“受害人头部明显被钝器连续击打过,腿部膝盖部位瘀血严重,估计当时她在跑向窗前躲避的时候,不小心被茶几绊倒了,凶手随后赶上,两人便展开搏斗。过程中,凶手可能随手抄起身边的某样东西,反复向死者头部猛击,所以咱们可以看到现场很多地方的血,都是凶手为宣泄愤怒故意抹上去的,但死者头上方的天棚和窗帘上沾染的,基本都是中速飞溅形态的血迹,应系凶手大力挥动钝器所致。” “凶手第一击失手,导致整个作案过程失去应有的控制,他因此感受到强烈的挫败感,从而激发出更疯狂的残尸举动。”韩印接下话头道,“这样看来,凶手对挫败的体验很敏感,现实中应属于社会地位低下的阶层。” 晚上8时许,顾菲菲亲自上阵,完成了验尸。 韩印等人进入解剖室时,摆在解剖台上的死者已被拼凑完整,周身血迹被处理干净,头发被剃光。 “和先前判断完全一致,受害人系头部遭到钝器重击导致颅脑损伤而死,死亡时间大致在刘队接到电话前的半小时至一小时。”顾菲菲指了指受害人头顶部说,“这儿有一处凹陷性骨折,比较常见的形状为圆形、圆锥形或类圆形,但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棱角分明的。从轮廓上看,头部与钝器的接触面应该是长方形的,长度为六七厘米,宽度接近两厘米。另外刚刚剃发时,在受害人头发中发现了几块黑色工程塑料碎片……” “工程塑料碎片?会不会是手机后壳?难道凶器是那种大宽屏的手机?”艾小美一时没忍住插话道。 第9节 “不是。”未等顾菲菲说话,英雄先鄙夷地说,“没听顾姐说宽度在两厘米左右吗,现在哪儿有这么厚的宽屏手机?” “英雄说得对,不像手机,这种工程塑料很多电子产品、小家电乃至办公用品等的外壳都会采用,而手机相对较轻,很难使上这么大的力。”顾菲菲接道。 “那、那会不会……”小美似乎很不服气,使劲想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是平板电脑或者mp4播放器那种东西?市面上有很多这样的国产机器,都做得很厚而且很重。” “唉,这是有可能的。”顾菲菲转而向小美又点了点头,“总之,如果能够确认凶器种类,对锁定凶手身份应该会有些帮助!” 几个人正议论凶器所属,刘队悄无声息地踏进来,径直走到顾菲菲身边,轻声说:“受害人女儿来了,想看一眼母亲的尸体。” “她想看就看吧,这是她的权利。”顾菲菲多少有些无奈地说。 既然顾菲菲没意见,刘队便向门口方向招招手,随后一个满眼泪花的年轻女孩,在一名女警的搀扶下走进来。 “你确定要看吗?”顾菲菲握着刚刚蒙回尸体上的白布两端,温和而又怜惜地说。作为法医,她见过太多因这一刻而崩溃,以至于很多年后都无法抹去心灵创伤的例子。 “是,我想看看妈妈现在的样子。”女孩嗫嚅一阵,推开身边的女警,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那好吧。”随着女孩应声,顾菲菲缓缓掀开白布,布满伤痕的光头、面如白纸的母亲形象,便呈现在女儿面前了。 女孩倒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直直地盯着母亲凄惨的面庞,两只手来回使劲扭搓着衣襟,眼泪大颗大颗地无声落下。 此情此景,每多一秒,对在场的这些办案警察都是煎熬,不仅仅是同情和沉痛,更多的是愧疚,尤其是韩印——尽管凶手在犯罪现场释放出来的疯狂行径,更多的是愤怒于受害人的激烈反抗,但真的冷静下来客观地想一想,韩印不得不承认:凶手此次作案的出发点,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嘲讽警方的洞察能力,那个打给刘队的电话便是最好的证明;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意在彰显他自己的实力。 如果没有网帖的暗战,他也许不会出手这么快;此次他差点失手,明显跟选择受害人比较仓促有关,这应该就像刚刚说的,他太急于证明和彰显自己了!如果他能够迟几天,甚至哪怕就晚一天,理论上都有落网的可能,那么此刻解剖台上便不会有这样一具尸体。如此韩印总觉得,对眼下出现的局面,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对先前侦查方向的选择懊悔不已。 解剖室中的气氛令人窒息,唯有赶紧结束这一切。顾菲菲顾不上女孩一再要求多待一会儿的请求,将白布罩回死者脸上,然后让女警将女孩带到隔壁的办公室里。她此举并非只是为了转移女孩的注意力,而是希望她能帮助确认杀死她母亲的凶器。 在法医办公室里,见女孩喝了几口女警倒来的热水,情绪得以稍微缓和,顾菲菲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从你母亲头上的骨折来看,凶器长度在六七厘米左右,厚度两厘米左右,外表材质是黑色的工程塑料,就类似咱们经常见到的电视遥控器或者手机后壳,另外它应该有一定的重量,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摆放这种东西?尤其在客厅茶几附近。” “没有,肯定没有!本来有个差不多大小的收音机,但前几天给我姥姥了。”女孩不假思索,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们的人刚刚把我带回家,核实财务和其他损失情况时,我发现妈妈下午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块钱不见了!” “会不会放到别处你没发现?”韩印突然急促地问。 “不可能,这钱是这么个情况,女孩连连摇头说,“我有个特别要好的同事,最近买房子手头比较紧,想借点钱装修,我自己工资不高,没多少积蓄,想着前两天我妈说有个存折到期了,就让她先取一万块钱给同事应应急。我还嘱咐过她不要乱放,反正钱也不多,放电视柜上就成,结果我刚刚在家里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 “你肯定她取过钱吗?”不知为何,韩印对丢钱这个问题,显得特别慎重。 “是啊,她下午取完钱,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估计杀人凶手就是在银行盯上我妈的。”女孩带着恨意说道。 “哦……”韩印轻声应了一下,随即陷入沉思。 “你真的能确定家里没有我说的那种规格的东西吗?有可能是小家电或者数码产品,也有可能是装饰物什么的。”这回轮到顾菲菲追问道。 “这个……真的没有。”女孩虽然慎重地想了想,但答案和先前一样。 “这样看来,凶器应该是属于凶手的,有可能是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顾菲菲眼中略显一丝光彩,“经常带在身边,又有一些重量的,会是什么呢?” …… 送走刘队和受害人家属等人,已近晚间10点,几个人帮着顾菲菲做完收尾工作,便回到宾馆。可是随后不久,韩印不知何故又返回法医科,在与值班法医简单交涉过后,竟只身一人走进解剖室。 午夜的解剖室,孤灯影暗,诡寂深沉,空气也因冷藏柜的存在而愈加阴冷。韩印缓缓走向墙边,匪夷所思地陆续拉开三个大冷藏抽柜,该系列案件的后三名被害人相继映入视线。不仅仅是这三个,此刻她们都在,所有11个受害人,全部出现在韩印的脑海里,在闪现的画面中,她们都罩着惨白的尸布,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韩印凝神静默片刻,退后几步,稍微抬了抬臀,便坐到身后的一张解剖台上。他双手轻抚台面,似乎在感受曾经在上面躺过的尸体的气息。他目光漠然而又空洞地盯向远处,脑海里遵循案发顺序依次揭开蒙在受害人脸上的尸布,而那些受害人似乎也一下子都睁开了双眼,哀怨地望向韩印,诉说着她们遇害背后的故事——就在这个晚上,韩印做出了一份几乎可以说是颠覆性的犯罪侧写报告! 第08章 犯罪侧写 “我们都错了!从一开始直到现在!” 这是韩印在侧写分析会上的开场白。能够想象得到在座当地办案组警员的反应,他们即刻做出或惊讶、或错愕、或不屑、或鄙夷、或愤怒的表情,于是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会议室中不可避免地响起一阵动静很大的嘈杂声。 有了先前在地理侧写会上的经验,孤身站在会议室最前面的韩印,似乎早有心理准备,面对眼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纷扰声不绝的场面,他始终神色淡定,没有着急解释,只是用一种平和而又稍带些冷峻的目光,默默地望向众人。 片刻之后,韩印无声的沉着和笃定,渐渐感染了下面的人,会议室中的各种情绪逐渐趋于理智,噪声也越来越轻,直至完全安静下来。 就像刚刚所有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韩印没有任何过渡,再张口即直接将话题引向侧写的中心内容: “首先,就如我开场白说的,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认为本次系列案件并非如先前认定的是以‘性’为主导的性变态强奸案,它真正的犯罪动机实质上来自‘愤怒’,而愤怒的根源是生活平衡感的缺失,也就是说本案是一起‘以毁尸与性侵作为手段,以寻求控制感作为动机’的系列犯罪。 “案情各位都很清楚,应该知道在案件五之前,凶手和受害人始终未有生殖器的接触,那么这真的是源于生理障碍吗?我觉得不是!我认为那是一种不屑和鄙视!这一点在案件三和案件四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案件三的现场环境,可以让凶手很清楚地判断出受害人是独自居住,他有充分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他也确实做了。他唯一一次将受害人衣服全部剥掉,就是这件案子;他开始切割受害者器官组织作为纪念物带离现场,但就是没有奸尸的举动。而案件四有这样一个细节——受害者裤子只是被扒至膝盖处,想必成年人都能想明白,如此别扭的体位,表明凶手压根就没想过与受害人发生关系。 “但性侵行为为什么自案件五出现了呢?先前我们认定凶手患有性功能间歇性生理障碍症,其实这一解释从病理角度来说显得很牵强,许多此类病例显示,尽管得到了很充分的治疗,病患的性功能也很难发生由极弱到恒强的转变。那么自案件五发生转折的关键是什么呢?是受害人的年龄因素,是那个年龄段的幼女让他心里感觉舒适!我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先前也做过错误的判断,从而忽略了很重要的行为证据。接下来,就重点说一说案件五,因为在整个系列案件中,这一案件对侧写凶手的犯罪心理和背景信息是至关重要的。 “首先:虽然先前我提到过很多次,但现在还是有必要重复一下。一方面,从案情上看,凶手必须充分掌握供电局内部以及受害人家属的作息时间,才能够把握好作案时机;另一方面,在先前的犯罪地理侧写分析会上,已经向各位阐明供电局这一区域在整个作案方位中的重要地位。两方面综合起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各位,凶手就居住在供电局周边。 “再者:在案件五中,除了首次出现奸尸行为外,凶手其实还有两个特别的动作,那就是他在整个系列案件中唯一一次变换了杀人手法,以及对尸体做了隐藏。 “就这个话题,我们先从杀人手法上来分析一下凶手的外在和个性特征:本案中,凶手大多采用闪电式刺割受害人颈部的杀人手法,其目的简单明了,就是在作案的第一时间,让受害人丧失抵抗和求救能力。这表明凶手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足够的信心。这可能是源于身材矮小或者患有残障,比如连环杀人奸尸狂徒董文语;或者是言辞木讷,缺乏诱骗能力,比如制造青少年连环失踪案的张永明;又或者是因为挫败经历的积累,比如小径杀手杨树明。总之,我认为本案凶手三者皆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案件五中,当凶手面对年幼无知便于掌控和欺骗的小女孩时,会改变杀人手法。 “至于在作案后将小女孩藏到衣柜中的举动,很明显是内疚甚至羞愧心理所促成的,但为什么此种情绪只出现在案件五中呢?答案和上面提到的出现奸尸的原因一样,是因为受害人的年龄因素。可是,因为受害人是小女孩,凶手便产生了奸尸的欲望,也因此产生了愧疚心理,这二者之间不矛盾吗? “确实,从表面上看好似不合情理,不过在解释之前我要先说说犯罪行为中的另一个矛盾点。各位都清楚,本案中凶手皆采取‘入室作案’的方式,这明显是一个高风险的选择,可凶手为何如此执着呢?应该有两点原因:一是现实环境中,凶手其实是没有独自一人居住的房子的,无法对目标进行拘禁;另一点,在潜意识中,凶手很想与受害人建立某种亲密关系。矛盾之处就在于这后一点,既然凶手想亲近受害人,又为何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摧毁她们呢? “总结以上矛盾点,再结合整个案情,便可以发现犯罪行为有这样的特征:凶手极度痛恨女性,却又幻想拥有女性;极度厌恶女性身体,却又忍不住奸淫女性尸体。只是他痛恨和厌恶的是女性叛逆复杂的成年时期,对思想简单、心灵纯净的幼女是有着相当的好感并会被激发性欲的。这是不是说凶手其实是有愤怒对象的呢?年轻女性和幼年的女童其实是这一对象的综合体,他作案的真正目的,便是幻想通过摧毁具有负面行为的前者,来换取乖巧单纯的后者。那么,由此我们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凶手的愤怒焦点就是他‘当时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 “好吧,至此,相信我又为各位带来了新的疑问,既然凶手作案是想找回他单纯时期的女儿,又怎么会做出奸淫这样的举动呢?还有为什么在后面的案子里,面对他厌恶的成年女性,他也会产生性欲呢?解答这两个疑问,我要承认一点,凶手那时的确有相当程度的性压抑,但奸尸的重点不在于此,它其实映射的是一种在冲动之下企图强烈‘占有’的心理。也因此,平静下来后,凶手猛然发现自己对小女儿的替代品做了乱伦的举动,才会产生把小女孩塞进衣柜这种表现羞愧心理的行为。可是他突然发现,他掌握了一种更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摧毁和占有的方式,于是在随后的案子中,奸尸便成为标记行为中不可缺少的环节,甚至要比先前以利器毁尸的地位更加重要……” 一鼓作气长篇论述过后,韩印略做停顿,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会儿,也给其他人消化一下信息的机会。须臾之后,他继续道: “综合以上以及先前的所有分析,下面我为各位总结一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本地人,身材瘦小,面容和蔼,个性自卑,有一定程度的文化修养,反映到生活中,会给人沉稳、低调、不善言辞、彬彬有礼等富有欺骗性的印象。这虽然能让他迅速从杀人恶魔的身份中抽离出来,但极具暴力性的人格障碍仍会使他在现实中不时显露出反常的举动,比如喜好刀具和玩火,伤害小动物,以及可能被某件事情激怒之后突然大发脾气,等等。 “上面说了,凶手的愤怒对象是他的女儿,可以想象一定是因为女儿犯下了在当时社会环境中不可饶恕的过错,比如因情感问题忤逆父母的意愿跟人私奔了,或者犯罪入狱了,或者生活糜烂,又或者染上吸毒的毛病……而这个过错,致使他平静的生活发生严重的负面转折,从而刺激他不断地去摧毁那个时期的女儿,以寻求生活原有的平衡和控制感。那么首起作案,也就是1988年时,女儿的年龄应在进入青春叛逆期之后,相应地,凶手当时的年龄至少四十岁,至今应该六七十岁,同时也表明他有家庭,与家人同住,但可能是单身父亲,或者妻子身染重病,等等。 “凶手住在供电局周边,熟悉供电局内部环境和信息,因此我认为住在家属楼的供电局职工的家属应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同时我认为在作案初始阶段,凶手有稳定的工作,单位应该隶属于冶矿公司系统,他工作成就不大,时间上可能是三班倒。 “关于工作问题,我还要深入地讲讲。不知道各位注意到没有,刚刚我所讲的稳定工作,是处于凶手的初始作案阶段,这个阶段大致在1998年年底之前。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1998年对中国工人来说,是极为敏感和多波折的一年,尤其对于冶矿这座以有色冶炼为支柱产业的重工业城市,它的影响力甚至可以用震撼性来形容。就在这一年,全国范围内下岗工人开始大量涌现,而且以煤炭、化工、有色金属等企业的产业工人为主,可以想象,当时已超过政策规定年龄的凶手,是无法逃脱下岗命运的。 第10节 “现实生活遭到的史无前例的沉重打击,其实在案情上也有体现:在先前的分析中,我有意漏掉一个重要的案情特征,那就是在整个作案中,1998年最为密集、间隔最短,也最为残忍,总共有四起作案;同时大都伴随肢解器官组织作为纪念物的行为,其中‘98·11·30’案最为惨烈。这也就表示,这一年对凶手来说,心理上的挫败感已经达到了顶点,濒临,不,应该说已经彻底崩溃,他作案越频繁、手段越残忍,意味着他心理的失衡感越严重!各位在‘98·11·30’案中可以看到,凶手那时开始着迷于性变态的幻想,他割掉受害人的双乳、双手及阴部,可能是为了日后通过抚摸来重温作案过程,也是一种极度逃避现实的心理表现。当然,此种演变在过往的案例中经常出现,比如前面提到的杨新海和赵志红,他们疯狂作案的后期阶段,其实已经背离早期寻求生存、释放性欲望以及报复社会的作案初衷,更多的是一种应对挫败经历的习惯性的宣泄手段。杨新海的某次作案,就是因在洗浴中心被三陪小姐索要了高价,怨气难平之下,即刻流窜到郊区完成的;而赵志红更甚,现实生活中他不但有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稳定的性伴侣,还有多名不正当的偷情伴侣,也就是说他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和性生活,但当他事业受到打击之后,他又重蹈先前一穷二白时的覆辙,以奸杀女性作为宣泄渠道。 “冶矿案凶手在下岗之后,又出现两次作案,也就是案件七和案件八。说到这里,我首先要同意我的同事小杜的分析,凶手在那个时候的职业身份,可能变为一名司机了;同时也要对先前的犯罪地理侧写稍做修正,我认为那个时候,凶手选择目标的渠道,已经由公交车变为‘出租车’!具体来说:案件七的受害人是一名护士,工作在人民路沿线设有生产病房的幼儿保健院,受害时间为其早间下夜班返回住处之后;案件八的受害人是一个生意人,受害时间为其午后外出办完事返回租住的回春宾馆长包房之后。可以设想一下,前者因下夜班,身体乏累,所以选择搭乘快速而又舒适的出租车;而以后者的身份和经济能力,外出代步显然乘出租车更为合理。综上,我想说的是,凶手下岗之后是以开出租车为谋生手段的。 “至此,我想各位已经对凶手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同时可能也解开了一直以来困扰我们所有人的两个问题:为什么凶手看似与冶矿公司有关系,但全面排查之后会毫无结果?为什么如此竭尽警力,几乎搜索了大半个城市,却始终无法捕捉到凶手的身影?我想前面的问题出在当我们想要以冶矿公司作为重点排查范围的时候,凶手已经下岗离开了;后面的问题,则完全跟我们先前犯罪侧写的范围较为狭隘有直接关系。” 韩印再次停下话,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但看似并没有完全结束话题的意思。果然,在环顾众人一圈之后,他接着说道:“最后还有一点疑问,各位一定也早已如鲠在喉,那就是上面的分析中,我始终未提及本年度的三起案件。究其原因,我认为它们与前面的八起作案,非同一凶手所为,下面就来具体说说它们: “其实自接手此次办案任务起,本年度的两起案件就让我觉得怪怪的,不仅受害人年龄与先前有非常大的跨越,而且凶手的个性特征也发生了很大转变。尤其在刚刚发生的案件前后,凶手先是在网上以图书馆索书号来暗耍所谓的退休老警察,紧接着又亲自把电话打到刘队那里向咱们示威,这就可以确定他需要有人认同他的成就,希望得到外界的广泛关注。这与先前那个只在乎自己内心感受的凶手个性相比,有了相当大的升级。当然,犯罪欲望升级不是不可能发生的,甚至可以说是在变态连环案件中时常会出现,可有一点是不应该发生转变的,那就是刚刚发生的案件中出现了财务损失,凶手顺手盗走了受害人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块钱。 “而本年度以前的八起案件,从未有过失窃情节,这从现实意义上可以佐证凶手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前面的分析各位也看到了,他也经历了下岗等生存危机,可是七和八两起案件,尤其是回春宾馆长包房中的受害人,随身携带相当可观的现金,他依然不为所动,这就显示出他极度‘偏执’的一面,也就是说‘盗窃’行为在凶手的道德观中,与常人的认知是一样的,认为这是一种可耻和羞辱的行径。各位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变态连环杀手的人群中,这种带有妄想性的偏执心理确实存在,其形成多与高水平的文化教育和宗教信仰有关——他不认为自己是这个社会的异类,他愿意与平常百姓一样去遵守社会公德和法律制度,甚至要更加严谨,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早已把他的连环杀人行为通过一种心理认知反馈机制合理化、合法化。这一个性特征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优等生杀手泰德·邦迪’:一方面,他是个连环强奸杀人犯;另一方面,他经常告诫不在他目标范围内的女性,要小心提防身边欲行不轨的色狼,甚至还当街追捕过抢劫犯。 “从我个人的专业来说,我通常认为几乎每一个连环杀手都或多或少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但总结前面的所有分析,我必须承认,前八起案件的凶手,他作案只针对幻想中代替愤怒对象的个体,没有报复社会的欲望;本年度作案三起的凶手,则是不折不扣的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杀手。至于两个连环杀手之间是什么关系,就现有的信息恐怕我解释不了,但案件特征很明显地表明后面的杀手对他的前辈有着相当深的了解,且凶器属于同一种类,甚至也许就是同一把凶器;还有阴毛的获取,也意味着彼此是有接触的。我认为咱们若是能抓到前者,离后者也就不会太远了,所以我给出的最终建议是:凶手虽为两人,但还是要并案侦破,只是要以前八起作案的凶手为重点,遵循对其的犯罪侧写,来制订搜索和抓捕计划!” 会议室中鸦雀无声,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让人心惊肉跳,这就是当时的反应。听完韩印这一通理论与现实情境结合得严丝合缝的长篇论述之后,办案组的所有警员似乎更加茫然了。而这大抵和先前在许多基层单位遇到的情形一样,这些惯常以遵循实际证据为主要办案手段的基层刑警,对所谓的行为科学分析并不十分服气,可是他们冥思苦想又丝毫找不到反驳的论据。于是,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作为决策人的刘富志身上。 刘队当然明白自己眼下身处的境地有多么微妙,虽然韩印已经给出一个相对具体的排查范围,但因牵涉职工众多的供电局以及本市规模最庞大的整个冶矿公司系统,实际执行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想要在短时间内出效果,那可非一般警力所能完成的。如果真的大规模调动了警力,却最终仍然没有找出凶手,那该怎么向上面领导交代呢?更为敏感的是,认同韩印的分析就等于全盘否定前面许多老领导和专家的意见,也就等于把这么多年办案不力的责任落到那些人身上;别说他们,恐怕连自己属下的普通办案刑警在情感上一时也很难转过弯来,那自己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不过他个人的利益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这期间凶手不再露面怎么办?如果他又像十几年前那样突然消失了,那所有的努力不是又付诸东流了吗? 思前想后,刘队举棋不定,似乎很难抉择。他皱着眉头,环顾左右,然后扭头冲着坐在左手边的办案组副组长,求援似的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韩老师的分析怎么样?” “我持保留意见。”副组长看似早已对韩印不满,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顾组长,您是什么意见?”刘队又转向另一边,冲顾菲菲问道。 “从办案的角度,韩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他个人,代表的是整个支援小组的意见。”向来雷厉风行的顾菲菲,非常受不了刘队的优柔寡断,于是面现不快,冷冷地说道。 问了等于没问,还碰了软硬两根钉子,刘队尴尬地露出一丝苦笑,旋即低头陷入沉思,须臾再抬头,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扔到身前的桌上,接着又解下腰间的佩枪压到警官证上,以一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冲韩印逼问道:“你真的能够确定你的分析?” “当然,我确定!”韩印坦然答道。 “好吧,反正也输了这么多年,再输一次又何妨?”刘队先是叹口气,转瞬又豪气满怀地说道,“我就用这把跟随我二十多年的警枪和我身上这身皮陪你赌一次!” 韩印很清楚,刘队做出如此姿态,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给他那些下属看的。如此一来,即使有人心怀不忿,也不敢造次,刘队都豁出去了,下面的人怎么敢和他唱反调?既然这样,韩印也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意,便也铿锵有力坚定地应道:“不,我不喜欢赌博,赌博总会有输有赢,我要的是一定赢!” 第09章 锁定目标 时间转眼来到4月中旬,天气并没有转暖,反而因一股较强冷空气的袭来,气温再次急剧下降。伴随着料峭的春寒,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在艰难推进着,时间消耗得越来越长,符合侧写范围的嫌疑人却始终未出现。警队中先前被刘队强压下去的质疑声开始泛起,支援小组因此背负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韩印整天带着杜英雄跟随刘队不知疲倦地奔波在第一线,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异常辛苦;艾小美除了时不时要关注网帖中可疑的留言,更重要的任务是协助顾菲菲通过受害人头顶部的骨折来查找凶器。 顾菲菲在承受力大致相同的塑胶脑袋上反复进行过击打实验,在先前确认凶器的一端是长为七厘米左右、宽为两厘米左右,四个角都是直角的平行四边形,也就是长方形的基础上,进一步认定凶器重量应在一公斤左右。由于受害人女儿否认家中有此种物品,那就应该是凶手随身携带的,这样看来凶器很可能是某种电子产品。 随后,顾菲菲和艾小美把目光放到冶矿市各大电子产品市场和网络电商平台上,广泛搜寻与疑似凶器规格和重量范围相似的电子产品,目标主要集中在艾小美先前提到的方便携带的小平板电脑、mp4影音播放器,以及手持游戏机上。两人差不多查阅了几百种此类电子数码产品,但不是规格出入太大,就是重量不够,始终未找到与二者都符合的,于是顾菲菲觉得是不是该换一种思路——先来假设一下凶手的身份,然后以这个身份来寻找与之匹配的电子产品。 综合来看,共11起案件,虽非同一凶手所为,但这两名连环杀手似乎都有着让人放松警惕的本领。前者韩印已经分析过了,可能因为他身材矮小、慈眉善目,且外表看起来年长、有一定修养,因此不被人提防。那么后者呢?他的欺骗性和伪装又是什么?会不会是他的身份?比如他是物业的修理工,或者超市的送货员,又或者是快递员?物业修理工可能会随身携带检测仪表,那超市送货员和快递员会携带何种电子产品呢? ……对了,如果顾客要求刷卡,他们是不是要带上移动pos机呢? 进入4月底,天气有彻底转好的迹象,春风和煦温暖,不再是萧瑟的感觉,冶矿市终于有了点春天的味道,而排查工作也取得重大进展。因原供电局家属楼区域拆迁改造彻底完工,被拆迁人陆续进行回迁登记,一些先前辗转大半个城市都无法找到的供电局老职工,即家属楼的老住户,都纷纷露面了,符合侧写的嫌疑人也终于浮出水面。只是他已经去世半年多了,让人情何以堪! 该嫌疑人叫单熊业,冶矿本地人,出生于1944年,身高1.65米,性格温和,大学本科文化,妻子于1987年6月因病去世,留有一女一子;他的父母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供职于电力系统,也是冶矿市供电局正式成立后的第一批职工,便理所当然地于20世纪70年代末供电局家属楼建成后成为首批入住者。单熊业本人作为冶矿公司总厂的仪表工人,工作时间是倒班制,于1998年正式下岗,后以开“面的”为生,2005年其父母因年迈相继过世,去年9月中旬,其本人也因睾丸癌去世。 此人早前曾进入过某排查小组的视线,但并未被纳入重点调查对象,究其缘由是当时获取的信息不够详尽,且其本人部分背景信息与侧写范围出入较大——在韩印的侧写中,凶手出生在人民路周边,并且一直生活在此区域,但该嫌疑人实际上于1963年便离开冶矿市赴外省求学了,且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并娶妻生子,直至妻子病故才于1988年年初调回冶矿工作,与父母同住在供电局家属楼。 其实,如果该组侦查员对犯罪侧写多些了解的话,早前是不应该忽略此人的。一方面,犯罪侧写作为侦查的辅助手段,并不完全严谨,它的功效必须结合现实情境;另一方面,该组办案人员也应该想想,嫌疑人妻子的病故以及他调回冶矿的时间点,与首起凶案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二者会不会就是他作案的刺激性诱因呢? 韩印偶然接触到以上信息并深究下去,再次走访了嫌疑人的一些老邻居,这些人反映说:曾经在聊天中,从嫌疑人父亲口中得知,嫌疑人由于一向喜欢男孩,又因民族身份属少数民族,符合二胎生育政策,故妻子在人过中年后又为他生了个儿子,但因是高龄产妇,产后身体虚弱难调,再加上当时正处在叛逆期的女儿经常逃学,难以管教,遂操劳成疾染上重病,不治而亡。时年女儿18岁,儿子不到两周岁。由此佐证了侧写中指出的有关凶手的作案根源,以及对他女儿的相关推测。 嫌疑人背景信息如此吻合,接下来似乎就很简单了。因为其已去世,无法直接采集有效dna检材,那么用他儿女的dna与早前在案发现场获取的dna做比对,或者用他子女提供带有其指纹的遗物做比对,便可以完全确认他的凶手身份了。 事实上,案件走向远没有韩印想象的那般顺利。 通过回迁登记处登记的信息,刘队联系到嫌疑人单熊业的儿子单华明和女儿单迎春,并将他们请到队里来。可姐弟二人还未等刘队把话说完,便异口同声断然回绝了警方的协助请求,尤其是已步入中年的姐姐,反应更为坚决和激烈,她甚至丝毫不理会刘队晓之以理的劝解,硬是拉着弟弟离开了刑警队。不过设身处地想想,倒也能理解姐弟俩的反应,过了这么多年,谁愿意去证实自己已去世的父亲,就是这座城市最暴戾的色情杀人狂呢?! 既然子女的思想工作暂时做不通,又鉴于单熊业在本地已无任何亲戚,那就只能试着从他本人身上想办法。通过多方打探,刘队了解到单熊业患癌之后入住冶矿市第二人民医院,便和韩印第一时间赶去医院,冀望医院能保留当时治疗化验的标本。 在冶矿市第二人民医院,他们顺利找到了单熊业的病历,上面记录的血型与凶手是匹配的,这极大地增强了韩印的信心,可是医院方面表示他当时住院检查的标本早已被处理掉,无法进一步提供dna检材。两人还不死心,要求见一下单熊业的主治医师,想问一下他有无保留单熊业曾经接触过的物品,但见面之后又是徒劳一场。不过,让刘队感到意外的是,他与这个主治医师竟然打过交道,他叫赵亮,是整个系列案件首个被害人赵琳的弟弟。 医院一行虽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赵亮的意外现身,似乎真的如他的名字一般,为案件照亮了新的方向——赵亮既是受害人的弟弟,又是重点嫌疑人的主治医师,与侵害和受害两方都有接触和交集,所以刘队提出一个假设:“如果单熊业真的是前八起案件的凶手,那赵亮会不会是后三起案件的凶手呢?” 韩印在侧写中确实指出过,前后非同一凶手作案,两人可能有着某种交集。这个赵亮突如其来地冒出来,身份的确相当敏感,但韩印想象不出他有何种作案动机。当然,对于刘队提出的对其全面调查一番的建议,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刚刚还让人万分棘手的事,可能马上就变得再简单不过了;或者刚刚还觉得捡到了一个宝贝,转瞬就变得一文不值。 在两人从医院返程的半路上,刘队接到队里来的电话,说是单熊业的儿子单华明出人意料地主动来到刑警队,表示愿意配合dna检测。这可真是峰回路转,两人禁不住好一阵兴奋。案件难道就此柳暗花明了吗?非也,两人愉快的心情还没保持多久,就又来了个大反转。几个小时之后,dna检测比对完毕,结果显示:单华明与凶手并非父子关系,这即表明他父亲单熊业与前面八起案件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一来,与单熊业有交集的赵亮也就失去调查的价值了! 千辛万苦锁定的重点嫌疑人,最终却被排除,兴师动众耗时一个多月的排查行动,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遵循侧写继续排查下去,还是及时终止行动另寻侦查方向?面对来自外界和内部上上下下的压力,刘队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不单单是他,到了眼下光景,韩印自己也在反思,是不是应该适当调整一下侦查方向?其实自打确认后一名凶手的人格特征,他就一直在酝酿一个“前摄策略”,但中心点是要激怒凶手,因此他心里很是踌躇,担心如上起案件一样,凶手最终会把愤怒发泄到无辜者身上,所以他只是在私下里和英雄讨论过,对其他人并没有提及。 目前的局面让支援小组在整个办案团队中的地位十分尴尬,再拖些时间如果案件仍没有进展,恐怕所有的责任都会被归到支援小组头上,连带着也损伤了整个重案支援部的声誉,所以除了韩印,组里的另外三人也是异常心焦。 顾菲菲先前变换思维,通过假定凶手身份,反向来推理凶器种类,由此她想到了快递公司的快递员和超市送货员在提供上门服务时,有的会随身带移动pos机设备,而pos机大都方方正正的,是可以造成上一起受害人头顶部四边都是直角的骨折轮廓的。通过多方走访调查,整个富平区只有两家超市提供上门送货服务,但都只收现金;而整个冶矿市能提供货到付款刷卡服务的快递公司共有三家,经比对之后,这三家公司为快递员统一配备的pos机均与骨折轮廓不符。 实证和物证追查皆遇瓶颈,英雄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憋不住地把韩印和他讨论过的诱捕计划告诉了艾小美。小美毕竟年轻,没有韩印那么多牵绊,考虑问题自然也欠谨慎,冲动之下便鼓动英雄和她一起去找刘队,按照韩印的计划讨论出具体方案,来个先斩后奏。总之,不管怎样,把案子破了才是最紧要的。 韩印的前摄策略与假装退休老警察的人在论坛上发的网帖有关。他相信直到现在凶手仍然会不时关注那篇网帖中的跟帖回复,因为他最初的作案也许就是受到网帖的启发,而且从中感受到作为一名连环杀手的成就感——那种肆意操纵、支配、控制局面的成就感,令他深深着迷,并展开不懈的追求。如果让他发现老警察是冒牌的,真正被愚弄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可以想象出他会愤怒到何种程度,以他反社会的人格,一定会想要对发帖人进行报复,这就给了警方瓮中捉鳖的机会。 在韩印的设想中,当然不会透露真实的发帖人信息,为最大限度地“诱惑”凶手,他会将发帖人设计成凶手喜欢侵害的目标类型——中年家庭主妇,居住地也设计在凶手熟悉的富平区,然后让艾小美在论坛上申请几个“马甲”,以揭露发帖人谎言的名义,将精心设计过的发帖人信息,以跟帖的方式揭露出来。 听完英雄的转述,正身处四面楚歌境地的刘队可以说是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积极地表示会马上着手安排合适的人选和布置诱捕地点,而网帖中的环节则拜托艾小美来负责。一场隐秘的诱捕行动就此展开…… 第10章 终极目标 当韩印得知消息时,诱捕行动已部署完毕。 刘队按杜英雄转述的韩印前摄计划中的设定,特意在某辖区派出所挑选了一名四十多岁、面相温和、警察气质不明显的女民警假扮发帖人,并在富平区某开放小区一栋单元楼内租下一个两居室的房子;楼内楼外以及小区的几个主要进出路口都安排了大量便衣,24小时布控坚守,以防有失;刘队还在该单元楼街边的路灯架上以及楼道内隐蔽地安装上监控探头。刘队认为如果凶手企图报复发帖人,也许事先会反复踩点和观察作案现场周边的环境。为了避免引起他的怀疑,刘队会在适当的时间安排女民警出来买买菜、遛遛弯什么的,当然,这个时候会有便衣接力对其进行保护。 艾小美在网帖中的“煽风点火”进展得也比较顺利,成功挑起众多被骗网友的心头怒火,想必这其中有凶手。她先是利用一个“马甲”声称在警局内有熟人,说从熟人那里得知该篇网帖早就引起过警方的注意,但调查之后发现是一个女网友企图哗众取宠搞出的恶作剧,不过熟人表示不便透露该网友真实身份,所以号召大家来把她人肉搜索出来;接着,她相继登录多个“马甲”来炒热这个话题,随后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将设计好的发帖人信息详细揭露出来,包括年龄、家庭情况、照片、住址等。 为此,顾菲菲和韩印都相当恼火,但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两人也只能静观行动进展,祈祷结果能向理想的方向发展。但事实恰如韩印先前所担忧的,多日来凶手并未出现在警方的监控视线内,而这并不表示他没有被激怒! 第11节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向阳区一个住宅小区里喜好晨练的人们已纷纷出门了。小区里有一个喷水池,周围的一块空地是专供小区居民晨练用的;紧挨着水池边是一个爬满藤蔓的长廊,里面有几把石凳,为居民小憩休闲之用。可以说,这块区域以往总会让他们感到安宁舒缓,充满闲情逸致。但这个早晨,他们在长廊前看到的是惊爆眼球的一幕! 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女子,双手双脚被捆绑在两边的水泥柱上,整个人呈“大”字形挂在长廊口。双乳和下体赫然暴露,上身几乎布满刀伤。致命伤还是脖子处的砍切,刀口很深,整个脑袋差不多都被切掉了,只有一层皮连着,挂在后背。最惨烈的是她的脸,被刀划得血肉模糊,凶手可能觉得意犹未尽,似乎想要把脸皮剥下来,但或许是因缺乏经验,只撕掉了两边脸颊的部分皮肉,简直就像在两边脸颊上画了两块红;两个眼球也被抠出一大半,从边缘粗糙的创痕上看,应该是用手硬生生拽出的……这就是整个系列案件的第12名受害人,如果说她的出现并未超出韩印的预料,那么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先前作为重点排查嫌疑人的单熊业的女儿单迎春! “怎么会是她呢?”韩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然后双手插在衣兜里,将视线定格在单迎春挂在后背的脸上,喃喃自语道,“这一次凶手怎么会在受害人面部做如此多的动作?对了,为什么脖子上没系红布条呢?” 单迎春,40出头,专职家庭主妇,女儿读寄宿中学,丈夫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居住在向阳区天河路一高档小区内。 长廊附近只有少量血迹,单迎春显然是死后被移尸过来,其生前居住在距小区晨练地西向大概20米远的一栋单元楼中,经勘查确认,她的住所为第一作案现场。经法医尸检推断,其死亡时间在昨夜9点到10点之间,比对尸体上的刀创,与前案出自同一类凶器。除此,在现场内未采集到与凶手有关的任何物证,但在现场所在楼层的楼梯间内,发现了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提取到多枚指纹…… 其实单看单迎春个人的背景信息,是符合凶手一贯追逐的目标标准的,可是除此之外,案情呈现的特征与前案相比,还是有相当多的不同。 首先,犯罪区域由富平区转到向阳区,犯罪现场由低档开放式小区转到安保相对严密的高档小区,犯罪时间也由白天改到半夜。当然,这最后一点可能是受犯罪现场环境所限——在那样一个进出口均设有保安岗亭且有摄像监控的小区里作案,如果不想留下踪迹以及不被监控拍到,恐怕只能采取在晚间翻越栅栏进入小区的办法,事实上办案人员也确实未在小区进出口的监控录像上发现可疑的身影。那么再深入挖掘一下,作案现场环境和时间的转变,似乎也表明凶手对受害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昨夜受害人丈夫出差,女儿又寄宿在学校,便只留她一人在家,而凶手偏偏就选定在这个晚上作案,难道仅仅是运气好或者巧合吗? 其次,此次作案凶手将虐尸的范围扩大到受害人脸部,这在近几起案子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上一起案子针对受害人头部的击打,是因为杀人时出了意外,与犯罪标记无关。从犯罪行为分析的角度,通常认为有意识地针对脸部的正面侵害,意味着侵犯和受害双方是熟人关系,因为脸部更加具体地代表了她这个人。这也表明此次非移情作案,凶手想要报复和摧毁的就是受害人单迎春本人。 再者,此次作案凶手移动了尸体,并将尸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的手段,无疑表明凶手对单迎春抱有超出前面所有受害者的怨恨。 还有,不要忘了凶手此次作案的时间点,是在他发现被网帖狠狠地愚弄了之后。前面分析过,那篇网帖实质上是凶手作案的原动力和信仰指引,而一旦他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那么通过连续杀人建立起的自信便会彻底崩塌。他又被打回原形,甚至感觉到更狼狈、更自卑,应运而生的愤怒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那么在这样的时间和心理背景下,韩印认为他一定会把怒气撒在一直以来他最想惩罚的人身上。 综上分析,韩印认为单迎春也许就是后一名杀手的终极目标,本年度前面的几起案子可能只是铺垫,凶手必定与单迎春在现实中存在着利益的交集,彼此的关系甚至相当密切! 不过有一点韩印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单迎春呢?警方刚刚排除她父亲与早年案件的关系,她就被杀了,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难道仅仅又是个巧合吗? 如果按韩印的分析,那么接下来的办案行动,就要围绕单迎春的社会关系展开。 单迎春自结婚后便没再工作过,生活圈子比较窄,平日都是以照顾孩子和伺候丈夫为生活重心,加之前面介绍过其母亲早亡,父亲半年前因病去世,所以比较显而易见的是,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只有她的丈夫、女儿和弟弟。女儿就不必说了,只是个初中生,不可能作案;那么她的丈夫和弟弟会有作案动机吗?关于这条线,韩印和顾菲菲决定亲自跟进,在刘队的协助下,走访多名与两人有过交往的朋友、邻居和同事等,发现这一家人的关系确实不怎么融洽。 单迎春的丈夫叫于宁,年龄比她大出整整10岁,两人是在2000年时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于宁已经历过一次婚姻,不过好在那段婚姻没有孩子牵绊,且他的事业和经济条件比较好;那时单迎春已是大龄剩女,所以两人交往半年之后便顺利结婚。婚后一年有了女儿,随后三口之家生活平稳,其乐融融。直到两年前,于宁在生意往来时认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销售,自此开始变质。他给女销售买了房子,按月给付高额的生活费,实质上就是金屋藏娇,包养了那女孩。据于宁的朋友说,于宁和那女孩的关系在他的朋友圈里基本是半公开的,他特别迷恋那女孩,为此曾多次与单迎春提离婚,但单迎春始终不同意。 从周围了解到的信息看,动机似乎有了,韩印他们便转而与于宁进行正面接触。不过于宁表示,案发时他在邻市出差,同行多人都能证实他的说法。不过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这年头只要有钱,很多事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随后,警方对于宁和他情人的电话、邮件等通信记录,以及公司账户、个人存款、银行卡支出等,进行了全面的调阅,并对两人的社会交往再一次进行筛查,均未发现雇凶杀妻迹象…… 单迎春的弟弟单华明则是个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主。他初中没读完便辍学混迹于社会,好吃懒做,打架斗殴,经常流连于低档酒吧和歌厅等娱乐场所;正经事不爱干,做梦都想着挣大钱,结果与朋友合伙做生意,被坑了好多钱;有过两任女友,一个跟人跑了,一个嫌他穷,和他分手了。 他与姐姐年龄相差过大,代沟明显,加之父亲喜欢男孩,偏心过甚,姐弟感情向来不好。当然,最大的积怨还是在房子问题上。单熊业过世后留下遗嘱,回迁的新房姐弟俩一人一半,这让单华明很难接受。因为姐姐现住着上百平方米的大房子,生活富足,却还要贪心地霸占他一半的新房;而且父亲向来比较娇惯他,怎么可能会把房子分给姐姐一半?所以他认为房子的事,一定是姐姐捣了鬼,于是三番五次找碴儿和姐姐吵架。对于案发当晚的活动情况,单华明说他整晚都待在出租屋里(因旧房拆迁,他和父亲在向阳区暂时租了个房子)没出去,但同时也坦诚表示缺乏证明人。 除去他没有确凿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还有一个身份让单华明看起来颇具嫌疑——他目前的工作是在快递公司做快递员,而且负责的区域是本年度案件频发的富平区。提到这一点,顾菲菲眼前一亮,因为她之前就认为凶手可能有此种伪装,所以才令受害人在近距离接触时放松了警惕。只是对应快递员身份的凶器先前已经排除pos机了,那还有什么呢?单华明是骑电动车派件的,担心货物被偷,在派件时比较贵重的货物大多会放到随身的背包里。难道在本年度第三起案子中,是因为受害人的反抗,背包里货物散落出来,然后被他随手拾起作为凶器了?证明这一点倒也不难,到他工作的快递公司查一下货物损耗,应该就可以搞清楚了。 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梳理起来很是让人头疼:如果是单华明杀害了他姐姐,那就意味着他是韩印口中的后一个连环杀手,那么他与前一个连环杀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他是如何洞悉一切隐秘信息,并得到凶器和阴毛的呢?对了,还有一个物证可以比对——先前在单迎春家所在楼层的楼梯间里,勘查员曾发现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采集的多枚指纹均来自同一个人。 随后经比对,指纹与早些年凶手遗留在现场的指纹不符,也不属于单华明,但放到指纹系统中搜索,却发现有匹配的,而且还来自一个曾经出现在警方视线中的人——赵亮! 赵亮,这个曾经在嫌疑人名单中一闪而过的名字,现在又因一支留在犯罪现场附近的圆珠笔而再次进入办案组视线,但是依然让所有人都感到费解的是,他有作案动机吗? 如果先前的嫌疑人单熊业被确认为杀害赵亮姐姐的凶手,那么赵亮杀死单迎春可以被视为一种复仇行为,但问题是单熊业已经被排除作案嫌疑了;再联系韩印的行为分析,认为单迎春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侵害目标,也就是说即使单迎春确系赵亮所杀,有可能也只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与单熊业无关。就目前的物证,经过办案组和支援小组的讨论,决定依法对赵亮进行传讯,并派出多组人手对他的住所和工作单位进行搜查,同时广泛搜索他与受害人单迎春的利益交集,争取尽快明确作案动机,为下一步全面解决案件打好基础。 审讯室里,个子不高、长相周正、浓眉大眼的赵亮,一脸莫名其妙地坐在审讯椅上,对面长条桌后坐着刘队和一名助手,韩印和杜英雄则待在隔壁观察室关注审讯。 一系列包括姓名、年龄、单位等审讯中的固定询问环节之后,刘队将问话转入正题:“你认识单迎春吗?” “认识!”赵亮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反问,“难道我被带到这里是因为她?” “回答得很快,看起来你们蛮熟的。”刘队没理会赵亮的问题,饶有意味地盯着他又问。 “岂止熟啊,印象简直太深刻了。”赵亮嘿嘿讪笑两声,说,“因为她和她弟弟的无理取闹,我差点就做不成医生了!” “怎么个情况,仔细说说。”刘队精神一振,心里暗念,“难道赵亮在不经意间吐露了作案动机?” “其实也没什么,像他俩这样的人,我们做医生的见得多了!”赵亮一脸不屑地解释,“她父亲患了睾丸癌,检查出来已经是末期了,癌细胞扩散得相当厉害。作为主治医师,当时我跟他们说不建议做切除手术,以放化疗加以中医中药综合治疗的效果相对更好。可这姐弟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手术不可,结果切除了单熊业的两边睾丸后,没过几个月他就去世了!姐弟俩可能一时感情上接受不了,非说我的手术有问题,成天到医院、到科里来闹,有一次我实在控制不住便把她弟弟打了……” “我记得当年你还是个高中生,斯斯文文的,很有礼貌,说话声音都很轻。”赵亮话未说完,刘队便感慨地打断他,接着语气一转,“我们这次找到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指纹系统中发现了你的指纹记录。令我很惊讶的是,你竟然是因家暴行为被拘留过才留下的案底,而这次你竟然又对病患家属动了手,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暴力?” “我怎么变成这样,你会不知道?你、你们,谁见过自己的姐姐赤身裸体,还被鲜血包围着,身上被刀捅得像马蜂窝似的?!”赵亮皱眉瞪眼一脸恼怒,但语气中有一丝哽咽,“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每每还会因那个场景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便觉得身上的每个器官都在撕裂,犹如被无数根针扎过似的疼痛,一种莫名的愤怒便会从四面八方向我的身体里聚集,而你们从来就没给过我和姐姐一个交代!” 随后,赵亮的哽咽变成了呜咽,眼泪满溢,气氛有些感伤,刘队也只好暂停问话,示意身边的助手给赵亮拿点纸巾。 “好吧,我也不绕圈子了,单迎春死了,是被谋杀的,时间是……”须臾之后,见赵亮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刘队便继续发问,“那晚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噢,那天……”赵亮仰头稍微回忆一下,说,“那天我应该是休息,头天上的是夜班,半夜来了几个急症,我差不多忙到早晨,回家感觉特别累,一觉便睡到晚上九点多,起来弄了点吃的,看了会儿书,便又继续睡了。怎么,你们怀疑我?” “整晚都没出去过?” “没!” “没去过单迎春家?” “我去她家干吗?再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家!” “有证明人吗?” “我离婚了,孩子判给老婆,现在是孤家寡人,那大半夜的找谁证明?” 连续追问几句,刘队从身边证物箱中取出一个证物袋,交给身边的助手。助手便起身走到赵亮身前,把证物袋举到他眼前。刘队紧跟着说:“那里面的笔是我们在单迎春家门口发现的,上面有几枚指纹,已经与你在指纹系统中的记录做过比对,结果是完全吻合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承认这是我在工作时写处方用的笔,可我经常丢三落四,买了好多这种笔,也弄丢不知道多少支了。”赵亮稍微停了一下,随即有些闹意气地说,“我脾气是比较暴躁,但也不至于杀人吧?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案子破不了,想拿我垫背是不是?明明我和姐姐是受害人,怎么现在我倒成杀人犯了?” “你激动什么?你用过的笔遗留在杀人现场,我们依照程序传讯你有什么不对?”刘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斜楞起眼睛,没好气地说。 …… 审讯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僵,而此时身处单向玻璃另一侧的杜英雄,正抓耳挠腮地不时偷看身边的韩印——自打他自作主张与刘队计划并实施了诱捕计划,韩印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而计划最终取得韩印预料中最坏的结果,更是让他在韩印面前无地自容,所以这几天他都老老实实跟在韩印屁股后面,不多言不多语的,即使心里有新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出声。 其实韩印能理解英雄破案心切,在权衡利弊之后,自己也很有可能做出和英雄同样的选择,所以他心里早就不生英雄的气了,只是觉得有必要就着这件事教训教训他。对于警察侦破案件这档子事,结果重要,过程同样重要,你不能为了追求最终的破案,而超越法律法规的界限,更不能不考虑人民群众有可能遭受到的潜在伤害…… 此时,见杜英雄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韩印心里不禁哑然失笑,但表面上还是很严肃,语气冷淡地说:“有话就说!” “呃,是这样,我有点想法。”眼见韩印给自己台阶下,杜英雄忙不迭地一口气说道,“我昨晚又重温了一下首起案件的卷宗,上面显示受害人赵琳的父母早年因车祸不幸去世,剩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赵亮可以说是她一手养大的,姐弟俩的感情肯定相当深厚。而案发当时赵亮才刚上高二,他是在放学回家后发现姐姐尸体的。我想这样的人生经历,对正处在青春期、人生观和价值观还不够成熟的赵亮来说,会让他从心底萌生老天爷对他不够公平的念头,从而逐渐滋生出反社会的情绪;尤其目睹姐姐尸体时那种感官上的刺激,可能会对他内心造成损伤,导致他出现暴力倾向;加之刚刚他交代因家暴行为妻离子散,如果单迎春姐弟俩的举动又让他事业受挫的话,便很有可能刺激他把怒火集中到单迎春身上。” 第12节 “这种人格蜕变倒不是不可能,但他为什么要杀另外三个女受害人呢?”韩印疑惑地说道。 “哦,这倒是不太好解释!从咱们目前掌握的资料看,除了赵亮居住在富平区算是与那三个受害人有共同点之外,的确还没发现他们有其他交集的地方。”杜英雄顿了顿,思索片刻说,“会不会是这样:他的终极目标是单迎春,但只杀她一人容易暴露作案动机,如果通过模仿早年的连环杀手,迂回达到报复目的,便很有可能让咱们忽略他与单迎春的联系,从而将咱们的视线引开。” “这种分析理论上是能说通的。”韩印微微颔首,但随即话锋一转,“可是这就又回到咱们先前最猜不透的问题上:他与早年的连环杀手是怎么接上头的?阴毛是怎么来的呢?” “这……”英雄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禁沮丧地晃了晃头,过了好半天,突然兴奋地嚷道,“早年的连环杀手会不会是赵亮以前的病人呢?可能他现在已经去世,赵亮知道他过往的罪行,于是借用了他的杀手身份?” 韩印和杜英雄正讨论到关键处,审讯室里的局势也发生了转折。刚刚有名警员敲门进去,交给刘队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先前一脸冷峻的刘队翻开来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微微咧了下嘴角,脸上隐隐现出一丝微笑来。 “好吧,如果你的圆珠笔遗留在杀人现场是偶然的话,”刘队故意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然后加重语气冷冷地问道,“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你更衣箱里发现与凶器匹配的折刀呢?而且通过试剂测试,上面还残留了人的血迹。” “啊,怎么会?凶器在我的更衣箱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亮惊讶得整个人霍地从椅子上跃起,情绪也异常激动,但反复嚷了几句,声音就越来越小,已经不像是在发问,而似乎是在尽力思索应对之道。呆愣一阵,他默默坐回椅子上,咬了咬嘴唇,一副胡搅蛮缠的模样,生硬地辩解道:“肯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刚刚说过了,我平常在生活上比较粗心大意,所以有时会把钥匙落在更衣箱的锁上忘记拔下来,如果真有人有心要让我做替罪羊,那肯定是趁那样的机会偷配了钥匙。” “你不必再表演了。”刘队哼了哼鼻子说,“除了单迎春,我们相信你还杀了另外三个女人,时间分别是在今年的1月20日、3月4日和3月——我们的人刚刚在医院调查发现,那三起案件同样发生在你下夜班的休息日。” “自从离婚后,我的生活基本就是辗转于单位和家之间,我承认你说的另外三起案件发生时,我没有不在场的人证,但我还是可以解释的。”也许觉得自己罪责难逃,赵亮虽在极力辩解,但听得出语气已流露出无力之感,“我们每个月都有排班表,就贴在护士办公室的门边,我哪天上夜班可以说是一目了然;还有,其实我们的夜班都是很规律的。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人想陷害我,是很容易算出来的。” “你不觉得这种理由很牵强吗?”刘队撇了下嘴角,讥诮道,“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么你觉得有谁会想要陷害你?” “我、我哪儿知道!”赵亮吼了一句,随后双手抱头神色无措地左右摇晃着,末了他抬起头,绝望地说道,“你们认定我是凶手了,对吗?” “不是我们认定了你,是证据认定的你!”刘队表情凝重地说。其实此时他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欣喜,和杜英雄想的一样,他觉得赵亮之所以蜕变成今天这样,与他姐姐的被杀是不无关系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恶魔造成的。刘队不禁要问,他究竟是谁?“你怎么想到要模仿当年杀死你姐姐的凶手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痛恨他,我怎么可能模仿他去杀人?如果我真的成为一个杀人犯,那么死的一定是他!”赵亮好似遭到了侮辱,情绪又反弹起来。 “没有如果,你已经是了!不是有很多人说过吗,随着岁月蹉跎,人们会变成他们曾经最厌恶和痛恨的那种人!”刘队面色凄然地应道。 第11章 红色标记 虽然赵亮并不认罪,但相关证据链已基本形成,仅差一个环节,那就是他与杀害他姐姐的凶手的交集之处。关于这一点,杜英雄的分析很合理,也许那个凶手就存在于赵亮曾经诊治的病人当中。按照这个方向,办案组开始梳理赵亮经手的病历,来寻找符合韩印侧写范围的对象。可是没想到,随着顾菲菲确认了凶器,竟又出现一名嫌疑人,这个人对办案组来说同样不陌生,他就是单熊业的儿子、单迎春的弟弟——单华明。 在办案组将视线锁定在赵亮身上的同时,顾菲菲仍未放弃对凶器的追查。经过这么长时间,排除若干种有可能是凶器的电子数码产品,顾菲菲心里隐隐有种直觉,凶器也许是一种使用范围较小的,或者是只应用在某种工作上的专业用具,如果能够追查出来,就很有可能将凶手缩小到极小的范围内。 先前她怀疑过凶手是快递员,并对快递员随身携带的移动pos机抱有很大的希望,但结果还是令她失望了,她也只好暂时放下追查快递员的这个方向。可是随着单迎春的遇害,随着韩印推测凶手可能来自她身边的熟人,单迎春做快递员的弟弟单华明便被纳入调查范围。虽然还是没能明确他作案的嫌疑,但是他的职业契合了顾菲菲先前的分析,由此她决定再捡起这条线,深入单华明工作的快递公司,集中对他经手的货物进行梳理,没承想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原来这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不仅会随身携带移动pos机,而且还人手一把“无线巴枪”! 关于物流快递企业使用的巴枪,简单点说就是快递员在收派快件时,通过巴枪扫描快件上的条码,从而将快件信息通过移动网络平台直接传输到管理中心,以便公司对快件数据进行实时处理,同时也方便客户随时查询快件的各种信息。而单华明服务的这家公司,它的整个巴枪管理系统是从国外引进的,相应的巴枪设备比国产的体积和样式都要笨重许多,其重量和底部的规格,均符合顾菲菲先前对凶器相应范围的划定,且其外壳材质与在受害人刘红岩头发中采集到的工程塑料碎片为同一种,即表明该公司使用的巴枪就是造成刘红岩头部骨折的凶器品种,由此大大加大了单华明的作案嫌疑。更让顾菲菲怀疑的是,其公司部门负责人表示,单华明在前段时间自称在派件时被机动车剐倒了,造成巴枪被碾碎,身上穿的工作服也被剐破,所以他自己承担了大部分费用,又在公司申领了一把巴枪和一套工作服,这与刘红岩案的案情特征是相契合的:因为那起案件出了意外,在搏斗中单华明随身携带的巴枪从包里掉了出来,于是他随手拾起它,底部冲下砸向受害人的脑袋顶部,最终令受害人死亡,也致使巴枪损坏,同时工作服上也沾染了受害人的血迹,所以他要全部换新的。 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一下子两个嫌疑重大的对象。相比较而言,从各项证据上,尤其是物证上讲,赵亮更具作案嫌疑。他认识受害人单迎春,并且在她被杀一案上是具有作案动机的;同时本年度的所有案件都发生在他下夜班的休息日,这可以被视为一种作案的时间模式;尤其全面提取在他更衣箱里发现的那把折刀上各个部位残留的血迹,与单迎春dna的比对是吻合的,在那把刀上同时也采集到本年度另外三名受害人和早年两起案件受害人的血迹,这已经不是凶器种类吻合的问题了,而是可以完全确认这把折刀是1988年至今贯穿案件始终的凶器了。单华明虽然可以接触到致使刘红岩脑袋骨折的钝器,但因其已被销毁,无法获得明确认定;不过,单华明这种销毁证据的行为,似乎又表明他才是真正的凶手。韩印觉得,辨出真凶的关键,就是看他们两人之中谁与早年的凶手有瓜葛。 目前在赵亮经手的病例中还未发现符合侧写的对象,而单华明身边原本被认为最具嫌疑的单熊业也被排除了。既然一时半会儿无法找出全面符合侧写的对象,韩印觉得不妨试试以小见大的策略,从某个细节入手来寻找突破口,比如:如果这两人当中有真凶存在,那么他是如何精准地了解到当年只有警方和凶手才知晓的作案情节呢?韩印觉得他有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下读到了凶手的一个记录。 从早年的作案特征以及韩印所做的侧写上看,凶手个性内敛,少与他人交流,有相当程度的文化水平,具有一定的隐忍力和自控能力。除1998年因下岗导致心理一度崩溃作案密集外,其余的作案间隔时间都保持在一两年甚至更长,韩印相信,这么长的一个冷却期限,应该是源于某个“载体”的维系,结合刚刚提到的个性特征和文化修养,韩印认为凶手可能会把每起作案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事后还会反复地翻阅,从而回味杀人的快感。那接下来就要看看,赵亮和单华明身边有没有这样习惯用文字记录喜怒哀乐的人。 韩印带上杜英雄先来到单华明姐夫于宁的公司拜访,一见面免不了要对他妻子单迎春的遇害表示慰问。于宁一边客套地道谢,一边将两人请到迎客长条沙发上落座。 于宁较前几日明显消瘦,白头发也多了不少,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想必虽然有出轨行为,还曾动过离婚的念头,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跟单迎春还是有一定夫妻情分的。待秘书将茶水奉上之后,于宁坐到侧面的沙发上,主动提起案子:“您二位来,是迎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抱歉,还在调查中!”韩印尴尬一笑说,“您对您小舅子单华明交际圈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华明怎么了?”于宁一脸惊讶,模棱两可地说,“这小子虽然浑,尤其最近几个月因为房子的事,经常来家里找碴儿吵架,但也不至于杀了他亲姐姐吧?” “你只回答问题就可以了,这是我们工作的程序,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调查对象。”杜英雄不卑不亢地接下话。 “那好吧。”于宁迟疑地点点头,随即干脆地说,“要说华明平日接触的人,就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呗,不过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其实迎春和她父亲,还有这个弟弟的感情向来比较淡,我们结婚十几年,除了过年过节,其余时间她回娘家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她甚至也不怎么愿意让我和他们接触,这还是去年他父亲患癌症住院了,迎春经常去医院照顾,我和他们的接触才多起来。” “她们一家人的关系怎么这么冷淡?”韩印顺着于宁的话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迎春说小时候她父亲对弟弟太偏心了,经常因为弟弟的过错而惩罚她,让她心里有阴影什么的!”于宁讪笑一声,一脸的怒其不争和无奈,“再有,她这个弟弟不着调,一身的毛病,抽烟、喝酒,尤其喜欢赌博,家里的钱都被他败光了,迎春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我刚刚提到房子的事,想必你们已经有所了解,其实就是岳父担心小舅子把房子也输出去,所以才留了姐弟平分房产的遗嘱。” “原来是这样!”杜英雄又插话,顿了一下,将话题引向重点,“您再仔细想想,在单华明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年纪比较大、文化水平较高的,尤其是喜欢写东西的人?” “我岳父就喜欢写写记记啊!别看他只是个普通的仪表工人,那也是正儿八经地上过大学的。”英雄话音刚落,于宁便不假思索地说,“我每次去岳父家,都能看到他在书桌前写东西啥的!还有,岳父书桌旁有一个老式的木柜,上面总是上着锁。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打开柜子的时候我正好经过,看到里面装着很多那种牛皮纸封面的日记本,我问他那里面都记着啥,他似笑非笑地说:‘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回忆!’” “日记本?”杜英雄和韩印迅速对视一眼,急着问道,“那些日记本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烧了啊!”于宁莫名其妙地望着两人,不以为意地说,“头七那天,华明在岳父墓地前全烧啦,有十多本,华明说岳父这辈子就写东西这点爱好,干脆都烧给他,省得他挂念。我当时还问了一下看没看上面写的啥,华明大大咧咧地说,谁有工夫看那破玩意儿,估计就是老头子写点破诗,整点酸词啥的!” “真的一本都没留下吗?”杜英雄追问。 “应该没留吧!那柜子是老物件,值不少钱呢,前阵子听说被华明偷偷贱卖了。他连柜子都卖了,还能留那些破日记本?因为这事,迎春气坏了:‘真是个败家子,要是想要钱,把柜子卖给我啊,好歹也是自家人!’”于宁正愤愤地数落着,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下意识地望了两人一眼,有意想让他们回避一下,但又不好意思明说,支吾道,“那个……我先接个电话?” “噢,你接你接,我们正好出去透透气,你接完了咱们再聊!”韩印明事理地边起身边说。 “对了,你愛人脖子上有系红围巾的习惯吗?”没走几步,杜英雄突然回头,问出一个先前已经问过好多遍的问题。 “没有吧,偶尔系过,但没有红色的。”于宁拿起电话的手愣在半空,给出的答案也与前面几位受害者家属如出一辙。 两人刚出于宁的办公室,见走廊两边没人,杜英雄便迫不及待地把韩印拉到走廊一侧的通气窗前说:“韩老师,我越来越觉得单熊业太符合咱们的犯罪侧写了,连日记这项都跟您分析得一样,可惜被单华明烧了,您说有没有可能这小子其实是看了日记的?或者是单熊业在住院期间随身带了一本日记,被赵亮偶然看到了呢?当然,这个问题是在假设单熊业是凶手的前提下。难道是dna比对出错了?” “肯定不会。”韩印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是你们顾组亲自经手的,你觉得会有错吗?不过你前面说的想法很好,咱们暂时就确认凶手是单熊业,那么你说说,赵亮和单华明看过日记,把单迎春作为终极谋害目标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单华明的我实在有点想不通,他看了父亲的日记,干吗要去杀他姐姐呢?而赵亮的似乎比较好解释,我就说说他吧!”杜英雄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从日记中得知他的病人竟是自己寻找了多年的仇人,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死他的女儿是一种很解恨的报复手段。至于另外三起作案,就像您先前分析的那样,是担心咱们发现他与单迎春的交集,所以故设迷障。对了,如果凶手是赵亮,有个标记行为就能说通了。”杜英雄特意抬头看了韩印一眼,怯怯地试探着问:“关于这一点,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我犯错也很正常啊,为了案子咱都得虚心接受!”韩印这话像是在说他自己,其实也在暗示英雄不要老纠结先前的过错,鼓励他尽快解开那个心结。 “好,我说!”杜英雄明显受到鼓舞,信心满满地说,“我觉得您在整个办案中忽略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标记信息,那就是受害人脖子上系的那块红布条。先前咱们认为可能是凶手愤恨的人有系红围巾的习惯,但几位家属甚至包括于宁都否认了这一点,所以我就想解开这个标记的真正含义,于是我仔细研究了系红布的手法,发现它其实与小学生佩戴的红领巾是一个系法。再结合我上面的分析,因为父母死得早,姐姐一手带大了赵亮,可能姐姐给他系红领巾的画面对他来说记忆深刻,当他想要以单迎春作为报复目标的时候,在她的脖子上戴上寓意红领巾的红布条,就意味着代表姐姐来惩罚她和她父亲。” “不对,红布条也是凶手要摧毁的一部分,赵亮怎么会想要摧毁他姐姐呢?”韩印用食指推着鼻梁上的镜框,眼神飞快地闪烁起来,看起来大脑中破案的小宇宙又要爆发了,“红领巾方向似乎是对的,但是……它指向的应该是单华明!” 话音未落,韩印已经返身走向于宁办公室,直接“闯”了进去。于宁看起来刚放下电话,韩印走到桌前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您对您愛人单迎春年轻时候的事了解多少?” “啊……”于宁冷不丁被韩印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了一跳,不禁缩了缩身子,惊诧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说,“呃,她跟我说过,年轻的时候有一阵子不怎么爱念书,贪玩、爱慕虚荣什么的,可是谁没有叛逆的时候啊?她本质是没问题的,说实话,结婚后她真的是实心实意和我过日子,称得上好老婆和好母亲!”于宁顿了一下,凝凝神,口气有所转换,犹疑地说,“不过,经您一问,我倒还真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您应该知道她出生在包土市,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她母亲去世后才随我岳父回到冶矿的,我曾经问过她在包土市的那段生活经历,她好像特别不爱提,总是敷衍说记不起来了,就转了话题。” “嗯!”韩印抿着嘴,若有所思片刻,接着问道,“赵亮医生你知道吗?” “当然,我岳父的主治医师。”韩印的问题从单迎春跳跃到赵亮,于宁有些想歪了,脸色微变,试探着说,“赵亮和迎春有啥关系?他们原先在包土市就认识?” “你知道赵亮的姐姐二十多年前被谋杀的事吗?”韩印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 第13节 “听说了!”于宁不假思索,“有一次他在病房和我岳父聊天,岳父不经意问他家里的情况,他便说起来了。” “当时单华明在不在场?”韩印问。 “在啊,我们全家都在!”韩印东一句、西一句,听不出完整的逻辑,让于宁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急赤白脸地说,“到底咋回事啊!迎春的死和华明,还有岳父都有关系?” “好,谢谢你,今天到这儿,案子有进展我会通知你。”韩印斩钉截铁结束问话,随即扭头冲英雄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相继大步流星走出于宁的办公室。于宁不死心地还想追问,可他们人已经没影了! 第12章 罪与惩罚 火急火燎地从于宁公司出来,韩印赶紧给刘队和顾菲菲打电话,让他们不管人在哪儿,都立即回队里碰面,说有重大发现要跟他们议议。 到了队里,韩印和杜英雄直奔会议室,顾菲菲和刘队已在里面等候多时。迎着他们焦急又期待的目光,韩印废话不多说,简要介绍了刚刚与于宁会面的情况,然后郑重其事地抛出一个在他看来足以解开所有谜团的观点…… 不过韩印话音刚落,顾菲菲便紧跟着提出质疑:“综合目前掌握的信息,单熊业的确很符合早年凶手的侧写,不过关于他和单华明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是你说的那样。dna检测结果我反复确认过,从似然比率值上看,单华明与早年的凶手没有一点存在亲缘关系的可能。” 信心满满的推论被顾菲菲在第一时间否定了,韩印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可还未等他辩解,刘队就先抢下话:“我倒是非常同意韩印老师的分析,至于dna不匹配,有没有可能是问题出在单迎春身上呢?她会不会是……” “对啊!这就能将整个案件理顺了!”杜英雄双手猛击,一脸兴奋道,“当初单迎春拒绝配合dna比对,肯定是担心暴露她与单华明之间的真实关系;而单华明转悠一圈又回来,是因为他早已获知自己与所谓的父亲和姐姐之间的关系,他很清楚检测结果不会对案件起到任何帮助!” “反而可以撇清他们全家与案件之间的关系,尤其为他最后杀死单迎春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他可能侥幸觉得咱们已经用他的dna与早年凶手的做过比对,便不会再在单迎春的dna上花心思了!”顾菲菲也豁然醒悟地附和道。 “好吧,各位都是一点即通,我就不多解释了。”韩印笑笑道,“当然,咱们还要等三方dna交叉比对的结果出来才能完全确认,不过我是很有信心的!” “那赵亮怎么处置?我们查看了二院的监控录像,没发现所谓栽赃他的人,不过那儿监控盲点太多了,熟悉地形的人是有可能避开摄像头的……要不先放了……可这小子有动机,有作案时间,又有确凿的物证,放了也有些不妥……”刘队话说得支支吾吾颠三倒四,貌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您这么为难,估计是赵亮有些背景吧?”韩印试探着问。 “因家暴被拘留过,还动手暴打病患家属,至今仍能安然无恙留在医院工作,说他没背景,谁信呢?”顾菲菲适时对韩印的问题做了注解。 “既然你们都猜到了,我就直说吧!”刘队长叹口气道,“赵亮虽然脾气暴躁,但业务能力还是很出色的,在我们冶矿整个医疗圈里也算出类拔萃,若不是经常惹是生非,恐怕现在最次也能混个科室主任什么的,就他惹的那些事,换成别人早被开除好几回了。至于这其中的因由,则完全得益于他利用医务工作的优势,结交了很强的人脉关系,这些人里不乏富豪显贵和市里高层领导。不瞒你们说,自从他被带到队里,已经有多位颇具身份的大人物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他的消息了,局领导压力很大。若只有他一个嫌疑人,再大的阻力咱也能抗住,可现在看,他确实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单华明曾经在医院陪护单熊业前前后后好几个月,想必对医院的地形、工作制度以及赵亮的作息时间都有相当的了解;加之机缘巧合,他获悉赵亮就是父亲第一个加害人的弟弟,而后他认为是赵亮医死了他父亲,且又遭到赵亮毒打,心里的愤恨可想而知。所以在他精心谋划的报复计划中,有心让赵亮做他的替罪羊!”杜英雄顺着刘队的话深入阐述道。 “应该就是这种动机。”韩印颇为认可地点头道。突然他定住身子,眼神凝滞了几秒钟,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灵感,旋即他又做出那个熟悉的动作,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加快语速道:“等等,我想到了,除了刚刚分析的,我觉得从动机上也可以锁定单华明的凶手身份。先前一直无法找到那几个被害人之间的交集,是因为咱们没往单华明身上联系过。就像英雄刚刚说的,如果单华明整个作案动机中带有一定的报复成分,那么那几个中年妇女会不会也是他一开始便谋划好的报复对象呢?” “对啊!这点我倒还真是忽略了,那几个女被害人都住在单华明派送快件的区域内,说不定曾经因为快件的事情与他发生过冲突。”刘队使劲拍着桌子嚷道,“我待会儿马上派人,不,我亲自去一趟快递公司,核实一下这个情况。” “行,不过即使是这样,从稳妥的角度出发,我觉得赵亮暂时还是不能放!”韩印慎重地建议道。 “其实还有个问题让局里很被动。”刘队皱皱眉道,“你们年轻人都清楚,现在是网络信息时代,什么微博、微信的,好多事想捂是捂不住的。赵亮被抓的消息其实早就从医院流传到社会上了,现在社会上正疯传谣言,说是咱们忌惮赵亮的深厚背景,所以一直没正式拘捕他……” “那就更不能着急放他走了!”顾菲菲抬高声音强调说。 “唉,道理我也明白。算了,先不管他……”刘队烦躁地摆摆手,冲韩印问道,“对了,即使dna结果和动机都确认了,也无法作为抓捕的证据,那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您说得对,还缺乏直接定罪的证据,所以我才急着和您碰面,想咱们一起商量下对策!”韩印望向众人说。 “我估计去快递公司调查等应该已经惊着他了,要不咱们就先把他控制起来审审?”顾菲菲低头沉吟一会儿说。 “对啊!以他的嫌疑,咱们完全可以依法传讯他。”杜英雄也建议道。 “先试探着审一下也行,不过像他这种连环杀手,除非你现场人赃俱获,否则是不会轻易招供的。尤其我们的目的并不只是简单地让他招供,还希望他能提供确认单熊业是早年凶手的证据。”韩印顿了顿,略微思索一下,“还是这样吧,我和英雄去趟包土市,争取把他们一家的经历了解清楚,然后制订出一个有效的攻心策略。同时还有个方向,也值得咱们去深入调查一下——于宁说日记是单华明在头七的时候烧掉的,而他开始作案是在单熊业去世几个月之后,却仍能清楚地执行完全一样的标记行为,所以我觉得单熊业的日记也许并未被全部烧掉,有关作案的记录可能被保存下来,单华明甚至可能还在做续写!” “如果真能找到这本日记,不仅在审讯上咱们可以占据绝对主动,从经验上说还非常可能在日记本中发现隐形的dna证据。”顾菲菲说道。 “那咱们就多点出击,我立即安排车,你们赶紧上路,队里这边也抓紧时间申请搜查证,对单华明的住处和单位大范围搜查一下。”刘队总结式地说道。 “那你不等dna结果了?!”顾菲菲迟疑地望向韩印,似乎觉得他操之过急了。 “没事,咱们随时保持联系,结果出来你立刻通知我就是了。就算错了,也只是在路上浪费点时间罢了。现在两名重要嫌疑人都被咱们控制住,一定不会再有受害人出现了!”韩印特意冲顾菲菲微笑一下,故作轻松道。 “路上小心。”顾菲菲贴心地回了一个微笑并叮嘱道。 包土市距离冶矿市900多公里,系蒙原自治区第一大城市,是一座与冶矿背景颇为相似的重工业城市。这里同样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拥有一家历史悠久、在国内乃至世界都闻名的有色矿业集团,而单熊业在调回冶矿公司之前,一直在该集团下属的一个冶炼分厂工作。 历时十多个小时,韩印和杜英雄终于在次日上午安全抵达包土市。差不多与此同时,顾菲菲打来电话,除了关心他们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外,更重要的是要向他们通报dna比对结果。当然,结果不出韩印所料!另外,刘队在快递公司的派件记录中果然查到了除单迎春之外的三个女被害人的交集之处:单华明不仅为她们派送过快件,还曾因态度问题被她们三个分别投诉过,致使单华明被公司扣罚了一定数额的提成。就此,单华明选择目标的模式得以完全确认,即他所有的加害目标,均与他有着一定的恩怨。 随后,韩印与当地警方接上头。借助前期调查整理的一些资料,加之当地警方接到了冶矿市局请求配合办案的电话,他们立即派出人手全力协助走访,韩印和杜英雄在隔天下午得以顺利见到工厂的一些退休老职工,有几位竟然还与单熊业在一个工厂家属大院住过,对他家里的事是一清二楚。可以说此次跨省调查的进展,要比预想顺利得多…… 可是,冶矿市这边就没那么幸运了!应该说局面非常糟糕! 针对单华明采取的搜查取证,没有丝毫收获,损坏的巴枪和旧的制服,单华明表示都被他扔掉了,至于所谓的日记更是难觅踪影,与他亲近的一些社会关系都表示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什么日记。更令警方意外的是,在念及亲戚情分且不相信单华明会犯下如此罪行的情形下,于宁在单华明被传讯后不久便为他聘请了律师,在律师的干预下,警方与其对峙了48小时无果,只能无奈依照法律放人。 而单华明及其律师并不想善罢甘休,他们通过网络媒介散布消息,质疑警方放着证据确凿的嫌疑人不去追究,反而一再为难无辜市民,暗示警方在此次调查中,存在不可告人的黑幕,企图陷害平民百姓,替“根基深厚”的赵亮顶罪,并表示择日将有进一步的声明! 单华明如此有恃无恐地向警方挑战,无非是看准了时下的社会大环境中,高层领导以及社会大众对警队在办案过程中的舞弊行为深恶痛绝和严惩不贷的态度,企图混淆视听,蒙骗不明真相的群众,借助舆论的影响将警方逼入难堪的绝境。此举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游戏,一种补偿多年以来自认为被社会忽视、被社会迫害和边缘化的报复行径。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很清楚警方没有指证他们父子俩犯罪的确凿证据。 冶矿的局面刻不容缓,身在包土市的韩印和杜英雄获悉后,顾不上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即刻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汽车一路风驰电掣高速疾驶,终于回到冶矿市刑警支队大院时,已近午夜,黑漆漆的办公大楼中唯有一扇窗户还透着光亮,韩印知道那里是会议室。 会议室中烟雾弥漫,气氛异常沉闷。顾菲菲和艾小美表情严肃;刘队等几位办案骨干闷头抽着烟,一脸的愁眉不展;长条会议桌正中间坐着市局正、副两位局长,两人都表情阴沉,看起来甚为恼火。 韩印和杜英雄冲诸位点点头,分别在顾菲菲和艾小美身边坐下。韩印屁股沾到椅子的同时,便听顾菲菲在耳边轻声道:“几个小时之前,单华明和他的律师分别通过微博公布消息,称明天,不,这个时候应该说是今天上午10点,将在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写字楼会议室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详细说明被警方无辜迫害的经过!” “咱们目前的办案进展,实在不宜向外界公布,看来这个哑巴亏咱们是吃定了!”刘队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接着顾菲菲的话说。 “怎么说?跟人说赵亮有动机、有作案时间、有凶器,却是被冤枉的?你们言之凿凿指认人家父子俩是凶手,却没有丝毫的实际证据,说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那些记者好问了,你们破案是靠猜的吗?”局长姓周,语带讥诮地瞪着刘队,发出一连串的诘问。 “周局,关于单氏父子的作案嫌疑,应该说现在是可以确认的,尤其是我们从单熊业早年的几位工友那里获取的相关信息,都能和先前的侧写报告对上……”刘队脸色甚是难堪,求援似的瞅向韩印,韩印便就着局长的话,将包土市一行所掌握的信息做了具体的汇报。 “还是那个问题,证据、证据在哪儿?怎么才能让单华明在短时间内认罪?”局长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但语气还是带着质问。 “是啊,这新闻发布会一开,咱们局就又要被放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了。过往的十几二十年,由于案子一直悬着,这种针对局里办案能力的质疑和非议已经够多的了,如果眼下不能尽快给民众一个交代,恐怕咱们这拨人的警察生涯就到此结束了!”一旁的副局,神情沮丧,不无忧虑地说。 两位局长的气势如此低落,别人就更不用提了,会议室又陷入悄然无声的氛围中。韩印默默思索了好一会儿,转头与顾菲菲对视一眼,斟酌着字眼,打破让人窒息的沉闷,说道:“困难很大,但也未必不是一次机遇!从作案表现上看,单华明的确有一定的犯罪和反侦查能力,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在控制情绪方面相较他父亲要差太多,咱们几次在网帖中的引诱动作,实质上都让他产生了很强烈的应激反应,若不是他运气好的话,恐怕早就露出马脚了!再有,他是个赌徒,争强好斗,越挫越勇是他的本性,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下激起他赌徒的性格,让他情绪失控,也许会令他失语吐露出真相!所以我请求领导批准,给我一次在新闻发布会现场与其正面交锋的机会!” “这个……”周局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变得混沌,与身边的副局和刘队交换眼神后,迟疑不决地盯着韩印说,“你有十足的把握吗?你要清楚,一旦弄巧成拙,那在外界看来,就更像咱们是在有针对性地诬蔑单华明啦!” 第14节 “周局,我觉得搞不清状况的是你!”憋了很长时间的顾菲菲终于按捺不住,操着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凌厉的腔调呛声道,“说到底,案子是你们的,韩印老师为了破案甘愿用自己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声誉做赌注,可以说已经做出很大牺牲了,而你们还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觉得有些过分吗?不然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顾菲菲还想再接着说,韩印赶忙拦下她。那边被后辈毫不留情狠狠将了一军的周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似恼羞不已。刘队看出这气氛不对,赶紧站出来圆场。他先是冲周局低姿态地建议了一句:“要不然让他试试?”然后又转头谨慎地冲韩印叮嘱道:“但是韩老师,你这边一定要制订个完备的对话策略!” “这个是必须的,您尽管放心!”韩印刻意让自己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想缓和一下场上不和谐的氛围。 “那好吧,时间也不早了,距离新闻发布会召开也就几个小时了,你们先回去,抓紧时间研究出个具体的实施策略!”周局看了看表,顺着刘队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好……那我们先回去了!”韩印边应话,边轻轻拍拍顾菲菲的肩膀,生怕她怒气未消,再捅出让周局难堪的话。 顾菲菲明白韩印的好意,但并不领受,甩了甩胳膊,冲周局和刘队声音冷峻地说:“今天的行动你们就不要参与了,在写字楼外面做接应就好。本地媒体都熟悉你们,届时被认出来,局面很容易失控。” 顾菲菲的话虽然听起来刺耳,但不得不承认是很有道理的,周局和刘队只能木然点头,被动地表示认可。 上午10点整,支援小组四人准时赶到发布会现场。不算太大的多功能会议室被各路媒体记者挤得水泄不通,单华明及其代理律师面对众记者坐在正前方,身前的长条桌上摆满带有各种标牌的话筒。 发布会由单华明的律师主持,内容无非是添油加醋,渲染夸大被警方调查的经过。律师声称,警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调查已严重干扰到单华明的正常生活,为此他甚至还丢掉了工作,呼吁媒体为其主持公道,要求警方立即停止对其的迫害。另外,针对赵亮,律师也做了相当深入的了解,他向媒体详细罗列了赵亮过往的斑斑劣迹,隐晦地指出赵亮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可以说现场的气氛是异常热烈,闪光灯频频在单华明脸上闪现,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的生活被警方搅乱,却没见他有多少愁容,反而一脸的意气风发……随后,律师宣布进入所谓的媒体提问时间,还煞有介事地规定只有点到的人才能发问。就在单华明左顾右盼选择提问人选时,杜英雄在前面开路,竭尽全力分开拥挤的人群,将韩印引到最前排来。 韩印突然闯入,引起现场一片哗然,单华明却颇沉得住气,一边上下打量着韩印,一边试探着问道:“你们这是……” “我们是来恭喜你的,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韩印向前几步,迎着单华明的目光,冲身后记者群指了指,一脸轻蔑地笑道,“这就是你一直期盼的场面,对吗?你想要更多人感受到你的存在,你想成为这个社会的焦点,过了今天,那些曾经忽视你、对你不屑一顾的人都会把目光聚焦在你身上,这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让你很享受,对吗?” 单华明看出来者不善,但仍然克制着情绪,还抬手拦住正欲质问韩印的律师,他扬了扬眉毛,表情略带不屑地说:“我想到了,听说上面来了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帮我们冶矿破案,应该就是你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韩印不置可否,转头冲记者们问道,“你们想听我说说他的故事吗?” “想啊!”“你快接着说啊!”“你真的是北京来的专家吗?”“请问你是代表冶矿警方出席这次发布会的吗?”“你们警方对单华明刚刚的指责有什么看法?”…… 韩印话音刚落,现场便炸开了锅。记者们手中的照相机和摄像机镜头齐齐对准了他,紧跟着七嘴八舌地抛出各种问题。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北京来的刑侦专家竟然采取此种方式与单华明直接对峙,这新闻素材简直太劲爆了! 韩印笑笑,没理会记者们的提问,又转回身子,盯着单华明,挑衅似的问道:“你呢,想听我说吗?” 单华明先是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着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双臂抱于胸前与韩印对视,做出迎战的姿态。韩印则稍微侧侧身子,这样既可以观察单华明的表现,又可以兼顾记者们的反应:“说到你的故事,恐怕要先从你父亲单熊业说起,因为我必须为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这14年间逝去生命的八位女性讨个公道。 “在我的调查里,你父亲是个极为内向和沉默寡言的人,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习惯用文字表达内心情感和记录生活点滴,当然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1963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邻省一所重点工业院校包土钢铁学院。在那里他度过了愉快的四年时光,还认识了你母亲,并确立了恋爱关系。 “也许是天意弄人吧,就在你父亲准备与你母亲一道迎接更美好的生活时,特殊历史时期的一份特殊公文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愿景。中央发出通知提出,那一年的大专院校毕业生,不再享有国家干部编制,而是要下基层当农民、当工人,于是你父亲只能追随你母亲分配到当地的一家工厂里。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到头来却只成为一名基层的冶炼工人,你父亲心中的失落和不甘不言而喻,我想这一点他应该会记录在日记中。 “生活总要继续,而且当时做工人,也是一份不错的职业,于是参加工作不久之后,你父亲和你母亲便正式结合了。按正常人的生活,娶妻之后接着就是生子,可是两年之后,你母亲的肚子毫无动静。去医院就诊,问题出在你父亲身上,精子成活率偏低,以那时的医疗水平,这就等于宣布你父亲没有生育能力。一个男人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在那样一个保守的年代,可以想象,他会遭到怎样的羞辱和嘲笑,你父亲同样会把这份自卑和无助用文字记录下来。 “随后在组织的帮助下,你父亲和你母亲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也就是你姐姐。对于她的到来,你父亲在情感上是复杂的:一方面,这个家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的家庭了,但同时似乎又总能让你父亲看到自己耻辱的一面。好在那时你姐姐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孩子,她的天真可人渐渐化解了生活中的波折,为这个家庭带来一段在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幸福时光,以至于很多年后,当你姐姐进入青春期成为一个叛逆、颓废、放荡、经常逃学与社会上的地痞厮混在一起的坏孩子时,你父亲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父女俩的争吵、打骂、冲突日渐加剧,结果便是你姐姐三番五次离家出走。 “你姐姐最久的一次离家出走时长将近一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即将临盆的孕妇,没几天便生下一个小男孩;更过分的是她也分不清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当然也不会有人愿意为她负责任。作为父母来说,自己十几岁的孩子未婚生子,孩子的父亲未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羞耻的!于是,你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一股火上来就病倒了,就此卧床数月,直至去世。到最后也没查出具体病因,医生只能以心火郁积来解释,也就是说你母亲是活活被你姐姐气死的! “从那时起你姐姐又变成你父亲的耻辱了,他一定很想让时光倒流,很想回到你姐姐给他们带来快乐的时光。于是几天后,包土市一个白天独自在家的20岁女青年被凶手入室割喉,死后尸体惨遭虐待,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被包土市警方保留至今…… “你母亲去世之后,你父亲在包土市再无牵挂,他更不愿意因为你姐姐的事情而被街坊邻居和工友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在你爷爷的疏通下,他带着你姐姐和她的孩子调回冶矿工作。那时应该是1988年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到陌生的单位,一切都要像学徒工一样从头再来。没有朋友,周遭满是鄙夷的目光,放到任何人身上,那种失落感恐怕都是难以承受的,何况又丧妻不久,还要养育女儿及其年幼的孩子,这一桩桩烦心事终于让你父亲彻底迷失了。他开始把愤怒的焦点放到你姐姐身上,觉得都是因为她的堕落,才令他的生活如此狼狈。他需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妄想通过消灭你成年堕落时期的姐姐,让他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上。于是从那一年开始,和前一年包土市发生的案件一样,冶矿市也陆续出现独居女青年遭入室割喉残杀的案件,直至2002年,受害人数达八名之多……” 韩印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睛紧紧地盯着单华明,加重语气道: “我想刚刚说的这些,在你父亲去世后,你收拾他遗物的时候,一定都在他的日记里读到过。对,他就是那个令整个冶矿闻风丧胆、奸杀了八名无辜女性的连环杀手!而更令你难以置信的是,你从你父亲的那些日记中赫然发现,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你的外公,而你姐姐竟然是你的母亲。 “我能够想象那一刹那你的震惊和愤怒,朝思暮想的母亲竟然就近在身边,而她却没有尽到哪怕一丁点的母亲的责任,她甚至担心你影响她新组建的家庭,而教唆她的丈夫对你敬而远之,甚至还想霸占你‘父亲’一半的遗产。回想这一路的成长经历,你觉得如果你有了母亲,也许就不会被其他小朋友叫作野孩子,也许就不会过早地厌学、离开学校,也许就不会总是在社会的底层挣扎与徘徊,你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你人生失败的根源。你满腔愤懑、怒不可遏,幻想着终有一天你要像你外公那样去惩罚你母亲! “不久之后,你偶然看到了那个所谓退休老警察的网帖,你从中感受到了你外公的荣耀。那种杀人于无形、蒙蔽世人双眼、从容摆布警察的成就感,令你深深着迷,于是你决定重拾你外公用过的那把嗜血折刀,去报复所有曾经伤害你的人。当然,你很聪明,一开始就想好了让赵亮做你的替死鬼! “说到这里,我想插一段我自己的经历。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与父亲离婚后去了国外。对于母亲,我最深刻的记忆恐怕就是入少先队时,她亲手为我戴上红领巾的画面。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奢望,也是一种盼望。你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那样的画面,以至于渐渐地那样的场景就成为记忆中母亲的形象,所以你在前三起作案中会在受害人的脖子上系上红布条,来替代你母亲的身份。当然,你最后一次作案,所面对的已经是你的母亲,也就无须再系什么红布条了!” 韩印再次停下话,冲记者群打量几眼,又扭过头,视线重新锁定在单华明的脸上,说:“故事讲到此,你和在场的所有人一定都能发现,穿起整个故事最核心的,就是你外公的日记了。这一点你无须否认,因为你母亲的丈夫于宁已经证明了日记的存在,还表示所有的日记都被你在你外公的墓地前烧掉了!但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在你外公众多的日记中,一定有一本是专门记录他所有犯罪经过的,而这本日记应该被你保存了下来,它会成为指证你和你外公最直接的证据。” 韩印话音未落,单华明扑哧一声笑出来,摊摊双手,讥诮道:“说得这么热闹,都只是你的推测啊!” “是啊!有没有搞错!没证据出来说什么?”“你们警察就这么办案的吗?”“也太不严谨了吧!”……记者们也开始起哄,现场又嘈杂起来。 韩印咧了下嘴,露出一丝诡笑,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先是冲着一干记者压了压双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接着转过头凑近单华明,再次挑衅地说道:“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次?” “赌什么?”单华明不假思索地问道。看来对一个赌徒来说,任何赌局都能挑起他们的斗志。 “你信不信,我问你几个问题,当然都不涉及日记,我就会知道日记的下落?”韩印以激将的口吻说。 “三个就三个!”单华明干脆地说,随即又问,“如果我赢了呢?” “你赢了,我可以代表冶矿警方正式向你道歉,并保证从此不再打扰你。”韩印故作诚恳道。 “要是你赢了,你想要什么?”单华明扬扬下巴问。 “你好像没明白,如果我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韩印哼了一下说。 “那来吧,开始吧!”单华明信心满满地说。就像所有赌徒一样,开赌前他们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你上个月去过图书馆吗?” “没有!” “你在医院见过赵亮的更衣箱钥匙吗?” “没有!” “在来这个发布会之前,我刚刚从你的出生地包土市回来,我们了解到你母亲是在同时与多位男性淫乱的时候怀上你的,过去的技术做不到,但现在我们通过科技手段确定了你父亲的身份,你想见见他吗?” “不想!” 三个问题问完了,单华明似乎发觉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地说:“你根本不是在找日记,是想借机羞辱我对吗?” “被你看穿了,对,我的确是在羞辱你!”韩印摊摊双手,露出一脸讥笑道,“因为我们已经发现那本日记了,就在你外公的墓穴里,上面有你和你外公的指纹,还有你续写的犯罪记录。” “你……”单华明霍地站起身来,用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摆在上面的麦克风被震倒一地,随即他脸色煞白地呆愣住了,看似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坐在他身边的律师赶紧欠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单华明脸上迅速恢复血色,竟然又稳稳坐回到椅子上。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已是一脸狞笑,冲着韩印淡定地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我喜欢出名,喜欢被别人重视,我也确实续写了一本日记,而且所记录的内容都是我亲手做过的!可那又怎样?我的律师刚刚告诉我,你们先前出示的搜查证上标明的范围中,并没有涉及我父亲的墓地,也就是说你们取得那本日记的方式并不合法,我们有权利要求法庭不公开日记上的内容,也不可以作为呈堂证据。好了,你们唯一的证据不能用了,不管日记上写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你们都奈何不了我。拜您所赐,我应该会被载入犯罪史册吧?” 第15节 “你高兴得有点太早了吧!”韩印脸上露出一丝狡黠道,“不知道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你没听懂,我刚刚说的是我们‘发现’日记,并没说‘得到’日记,也就是说我只是推测日记在你外公的墓穴里,指纹和所谓的续写也是我推测的,而你好像刚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认罪了吧?” “双手抱头,身子趴到桌子上,马上!”见火候差不多了,杜英雄拔出枪对准了单华明。单华明也清楚大势已去,只好听从杜英雄的命令。 尾声 正如单华明交代的那样,他外公单熊业确实有一本日记是专门用来记录犯罪经过的,他也确实做了续写,之后将日记偷偷藏到单熊业的墓穴里。警方在这本日记本里发现了两人的指纹,笔迹鉴定也是匹配的;也正如顾菲菲预想的那样,日记本里夹有单华明的皮屑,也就是所谓的隐形dna检材;再加上单华明的口供,证据链完整无缺,完全可以确认单熊业自1987年至2002年跨越两地的九起作案,以及单华明在本年度的四起作案……只是单华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韩印怎么就突然发现日记本藏匿的地点了呢?其实当时在场的杜英雄、顾菲菲和艾小美也搞不明白。还有最后打赌的那三个问题,韩印绝不会只是为了耍弄单华明,他一定有用意,那到底是什么呢? 韩印回到学院后,在他的课堂上揭晓了谜底: 核心就是三个字:微反应!韩印之所以要在发布会上针对单华明的身世,以及爷孙俩作案的前因后果做那番冗长叙述,无非是想从单华明的应激反应找到突破口。在整个叙述中,他一直旁观单华明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当然,单华明做出过很多反应,就不一一赘述了。最引起韩印注意的是,当他讲到听于宁说单华明将所有的日记都在单熊业的墓地前烧毁时,单华明做出一个用手背蹭蹭嘴唇,然后迅速放到鼻子上闻了一下的举动,这在韩印看来,有可能是单华明在遇到压力时,做出的“安慰”似的应激反应。 随后的打赌其实是为了确认单华明恐惧反应的“基线”,就是说想确立他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下的情况,做出应对压力的反应动作。当时的那三个问题都是经过设计的,均属于“无关有压”类型的问题。深入一点解释就是,三个问题其实都跟韩印想要找的日记无关,但都会让单华明心里有一定压力。不过前两个问题都是单华明之前做过的,他有可能心里早就做好了应对此类问题的准备,做出的反应有可能是他设计过的,但最后一个问题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所以他又下意识地做出用手背蹭了蹭嘴唇,然后迅速放到鼻子上闻一下的举动。由此韩印便更加确认“墓地”是一个让单华明内心恐惧的地方,所以大胆推测那里是日记藏匿的地点。 当然,就算警方从墓地中找到日记,上面有单华明的指纹和笔记,那也只能证明单华明看过日记和写过日记,他要是硬抗着不承认杀人,结局也很难预料。所以就如韩印在发布会之前说的那样,他要利用单华明好斗以及越挫越勇的赌徒性格去激怒他,从而诱导他承认犯罪事实…… 韩印在课堂上对他的学生们讲述了这个案例,并对相关疑惑给予了解答,学生们听过之后,便在下面纷纷议论开来,说话也都是没遮拦的: “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那个叫单熊业的奸杀了那么多女的,结果报应到自己蛋蛋上了,得了睾丸癌,到最后还是受害人的弟弟亲手把他的蛋蛋割了,这不是报应是什么?”一个女同学大大咧咧地说。 “哎呀,我去,您这也太豪放了,好歹也一青春美少女,蛋蛋、蛋蛋地叫着,我脸都红了。”旁边几个男同学哄笑道。 “滚,你们不装能死啊!”女生捶打着男生说。 “不过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命运这东西真的不好说,单熊业虽然躲避掉了法律的制裁,但没逃过癌症的折磨,而他更不会想到,他的外孙竟然会杀死亲生母亲!尤其对单华明来说,似乎这就是他的命,想躲也躲不开!”坐在前排的一个女同学用冷静的口吻说。 …… 韩印站在讲台上,默默地注视着下面学生的议论,心里也有所感慨:“有些时候,命运其实只是失败者和愤怒者自暴自弃的借口而已,就像伏尔泰说过的:‘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人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选择不了自己的外在,但是一定可以选择善与恶!” 第二卷 心灵杀手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楔子 北方,海滨城市,明珠市。 6月天,万里无云,天空蓝得通透,冷热适中的城市中高楼密布,人群熙攘,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 但,正如再明媚的阳光也无法透射到大地每个角落,城市繁华的背后,亮丽高楼的掩映之下,时不时地就会显现出几栋满目疮痍、荒弃多年的建筑,也就是所谓的烂尾楼。至于烂尾因由,无非是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深陷债务泥潭无法自拔,建筑违规或工程质量低劣被勒令停工等。 在明珠市市区南部,就有这么一片烂尾的住宅工程,名为丰收园,上面列出的那几条烂尾原因它几乎全占了,所以在停工的十几年间,历经多家开发商,也始终未使之咸鱼翻身,现今已经称得上这座城市最著名的烂尾楼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丰收园也迎来了罕见的人气。 走在工地上的一行人,差不多都穿着蓝色西裤和白色衬衫——政府工作人员标配打扮,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几个面目看起来颇具威严,不用问,肯定是市领导,他们此行考察的目的也不难判断,应该是为随后的全市烂尾楼工程大清理做准备。 前阵子下过几场雨,工地的土路有些泥泞,加之多年人迹罕至,使得遍地荆棘丛生,荒草高至没膝,虽前有随从开路,几个养尊处优惯了的领导仍显得不太适应。不过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好像是老鼠或者别的什么动物死了之后的腐烂气味。 看着领导们一个个紧皱眉头的模样,有眼力见儿的下属赶紧向职位更低的下属使眼色,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便分散开来,像小狗似的抽着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四处寻找臭味的来源…… 找了好大一会儿,没有什么收获,一个小伙子却不小心跌到土路边被荒草遮掩住的一条沟渠里。那沟渠有一米多深,小伙子冷不防闪这么一下,跌得不轻;更要命的是那里面还躺着一只大铁桶,小伙子的脑袋生生磕到了桶沿上,疼得他是连声惨叫。 好容易狼狈地爬起身,小伙子一脸窘迫,气急败坏地照着铁桶便踹了一脚。随着铁桶发出一声闷响,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的恶臭猛地蹿出来,让小伙子觉得臭味的源头似乎就近在眼前。他赶忙弯下腰拨了拨身边的杂草,先是看到了桶口边散落的水泥碎块,紧接着看到了一颗皮黑肉烂的人头! 第01章 铁桶藏尸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近段时间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原来精干的短发,稍微留长了一些,修剪成时尚的中分波波头;衣衫颜色和款式多了一抹靓丽和妖娆,比如今天穿的就是一件带蝴蝶结的酒红色v领衬衫,搭配灰色的修身西裤,优雅中透着知性,高贵气质十足。性格方面似乎也潜移默化地随着外在变得温婉了许多,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架势,与人交流的态度也不那么冷淡了,甚至有时在路上遇见同事还会主动打招呼。或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在爱情面前,再强硬的女人也会变得柔软起来。 当然,在面对老领导吴国庆时,她还是保持一贯的庄重。她恭敬地从眉头紧锁的吴国庆手中接过一份案件卷宗,翻开之后看到: 本年6月1日,接到群众报案,明珠市警方在市郊一处废弃已久的厂房内,发现一只用水泥浇灌封住桶口的大铁桶,桶内装有一具裸体女尸,经比对失踪人员报案记录,确认为66岁的饭店老板张翠英;时隔四天,也就是6月5日,明珠市政府领导在巡视当地一处烂尾楼工地时,在一只同样用水泥封口的大铁桶内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男尸,经法医验尸确认,受害人为年近62岁的蒋青山,其退休前为明珠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 见顾菲菲合上卷宗,吴国庆严肃地叮嘱道:“蒋青山的情况我稍微做了下了解,他在当地刑侦界有一定影响力,刑警支队现任的大部分领导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所以他们对破案应该会比较迫切,难免会急躁和鲁莽一些。还有,现如今社会舆论对政府公务员享受特权的行为比较反感,对咱们执行任务的时间点也许会产生误会,可能会觉得先前发现女老板遇害时咱们没有过问,而当受害人身份变成原刑警队支队长时才引起我们足够重视。所以,这次任务不管是面对当地办案人员还是媒体,一定注意言行,态度要适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影响和谐。”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顾菲菲郑重应道,“如果时机恰当,我会向他们解释——咱们之所以接下这次任务,是因为犯罪模式的同质化,比如抛尸的手法、工具、地点,以及受害人的年龄层,等等。” “嗯,搁以前我心里还真有点打鼓,不过最近你的变化我可是全看在眼里。”吴国庆到了这把年纪,把身边的下属都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孩子们能够幸福快乐,他当然是最欣慰的,末了他还不忘打趣一句,“这应该感谢韩印老师吧?” “干吗谢他……”顾菲菲低头理了理发梢,扭捏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略带伤感地说,“其实也不尽然,与他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对生命的一种顿悟吧!作为法医,死亡和尸体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以至于我似乎从未真正思考过死亡对一个人本身和他身边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当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是我朝夕相处的同事、我曾并肩作战的战友时,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生命的终结给心灵带来的那种从未有过的震撼。‘泰平案(见第二季第四卷)’三名同事牺牲,杜英雄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站在手术室门前的那一刻,我真的难受极了,不断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不珍惜和这些同事相处的时光呢?明明在乎他们,为什么平日里不能对人家好一些呢?” “小顾,你开窍了,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吴国庆愈加感到欣慰,“人活着,自己开心当然很重要,但其实当你让你在乎的人开心的时候,你会更开心!” 北方某警官学院,大阶梯教室。 韩印的每堂课都有案例讨论环节,今天他抛给学生们的案件,是曾震惊全国的“河阳性奴案”。 “2011年9月,河阳市警方成功破获一起恶性拘禁案件,犯罪人为30出头的当地李姓男子。该犯罪人将一处地下室深挖改造成地窖,先后囚禁六名女子作为其性奴,并逼迫她们从事网上视频裸聊以及在现实中卖淫等色情活动,囚禁受害人时间最长的达两年,这期间更有两名女子遭到其折磨杀害,被就地掩埋。 “但令许多办案人员大为不解的是,被解救出来的几名女受害人并未表现出对犯罪人的记恨,反而异口同声地表示得到了妥帖的照顾,并且在警方办案调查取证过程中对犯罪人进行袒护;更不可思议的是,办案人员从这几名受害人的笔录中发现,她们在被囚禁期间不仅不反抗,反倒为了取悦犯罪人而互相嫉妒、争风吃醋,即使有外出逃脱的机会也不利用,甚至助纣为虐,与犯罪人一道折磨杀死‘不听话’的同伴。 “至于囚禁现场,也就是所谓的地窖,建成耗时达一年之久,隐藏在地下六米深处,先通过一口三四米深、带有梯子的竖井,再通过一口近五米长的横井才可进入地窖。其间,还要经过装着锁具的五道铁门。地窖面积不足20平方米,高两米左右,在距地板一米多的地方用木板隔成两层,上面是床,下面有液化气罐、煤气灶、热水壶、电脑等。除了视频裸聊表演,其余时间电脑无法上网,但可以玩游戏和看影碟。电是从外部接入的,生活用品以及食物和水,由犯罪人不定时地从外面运进来……” 随着投影仪屏幕上闪过一张张与囚禁案件有关的存证照片,韩印将案件细节详尽地还原了一遍。坐在下面的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火热讨论开来。须臾之后,韩印开始发问:“我刚刚介绍的是典型具有‘人质情结’因素的案件。以往上课咱们更多的是分析犯罪人的心理,今天讨论的侧重点是受害人的心理。哪位同学能说说本案中导致受害人患上人质情结的因素是什么?” 韩印的话音落下,教室里先是静了几秒,但很快便出现踊跃举手发言的场面。韩印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冲一位戴眼镜的女生扬手示意一下,那女生便抬手扶了扶镜框说道: “我觉得从犯罪行为特征来看,犯罪人具有追求权力型的人格,那么相对来说他的控制欲望会更加强烈,他会让受害人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个地窖中他就是掌控一切的神,尤其是生死。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如果他几天不带食品和水进来,受害人就都命不久矣。所以受害人心里会非常真切地感受到,她们的生命遭到了严重的威胁。我相信这应该是因素之一。” “还有人要说说吗?”韩印冲眼镜女生笑笑,不置可否,转头又冲其他人问道。 接着被韩印选中的是一个胖胖的男生,他急切地说:“我觉得是源于受害人彻底的绝望。因为那个地窖隐藏得特别深,而且还隔着很多道铁门,受害人一定知道不管她们怎么呼喊求救,外面的人都不会听到,所以逐渐地会放弃抵抗和自尊,为了让自己在那种环境下能够获得相对好一点的对待,便转而开始迎合犯罪人。” “我觉得应该还有一点。”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男生未等韩印示意便径自抢着说道,“就像刚刚那个女同学说的,犯罪人应该特别享受控制局面的感觉,所以他可能会运用一些手段,比如给某个听话点的受害人一些小恩小惠,以引起其余人的嫉妒或者向往,同时也向她们表明配合他的好处,然后再掌握时机,使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些恩惠,从而让那些受害人主动地向他靠拢。” 第16节 “还有要补充的吗?”韩印再次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望向其他人。 这回坐在比较往后的一个男生得到了发言的机会,他声音响亮,看似非常自信,说:“我认为肯定少不了‘洗脑’。因为受害人与世隔绝,她们所能接触到的信息的来源便只有犯罪人,犯罪人又善于掌控,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洗脑机会。比如,他会混淆信息,让受害人觉得虽然她们失踪很久,但外面没人在乎,没有人在找她们,这样便引起受害人对外界的愤恨,从而更易于接受他;再比如,他可能会不断地给受害人讲述或者播放与性奴有关的故事和影片,慢慢地让受害人认可这种行径的正常化和普遍化,从而让受害人从心底彻底接受这种变态的行径;再有,他可能会将淫秽色情服务所带来的利益前景描绘得特别美好,通过利益驱动来消灭受害人的良知和理智。总之,到最后,那些受害人会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无怨无悔地任由他摆布。” 其实讨论至此,韩印所要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再看看也差不多快下课了,便示意那些还想表达观点的同学把手放下,紧接着总结道:“刚刚这几位同学的观点很好,此四项特征确实在人质情结的案件中经常看到,大多数时候都会同时显现……” 韩印话未说完,放在讲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屏幕上随即显示出顾菲菲的来电…… 第02章 兵分三路 顾菲菲在明珠市刑警支队法医科见到了主检法医——年轻的女法医戴敬曦,她指着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介绍道: “老队长蒋青山的尸体被发现时,腐败已相当严重,估计死亡已超过10天,也就是5月25日左右遇害的;死因比较明确,系被钝器击中左侧翼点部位,造成硬脑膜外血肿引发死亡;体表无其他外伤,内部器官、肝脏液和血液检测均无异常状况。 “女受害人比较复杂。尸体虽然发现较早,但死亡时间要比老队长稍晚些,发现时尸僵已基本缓解,角膜完全浑浊,差不多死了三天,遇害时间在5月29日左右。面部遭到毒打,体表有多处挫伤,皮下出血非常严重,背部淤积大量血块,但未见组织器官及大血管破裂出血,胸肋骨和左侧肋骨有不同程度骨裂,血液检测显示血清必需氨基酸和非必需氨基酸浓度均大幅降低,色氨酸和胱氨酸浓度降低更为明显,脏器出现紊乱症状,无明显致命伤,也没发现被性侵的迹象,所以综合起来看……” “是大面积软组织损伤导致的创伤性休克死亡!”顾菲菲接着戴敬曦的话总结道,“加之有贫血和营养不良迹象,估计是遭到了长时间的非法拘禁,然后被虐待死的!” “没错,我也这样认为。”戴敬曦有些匪夷所思地叹道,“也不知道谁跟老太太有这么大仇,如此残忍地对待老人家。” “是啊!难以想象!”顾菲菲摇摇头,挤出一丝苦笑,向前迈两步,凑近蒋青山的尸体。由于尸体被发现时已高度腐烂,法医需蒸煮去掉腐肉,再做进一步的检查,所以摆在顾菲菲眼前的所谓的尸体,其实只是一堆白骨拼凑成的人形。她盯着已变成骷髅的脑袋观察了一阵,说:“创痕呈舟状凹陷形,前深后浅,应该是被圆锥形棍棒由后方垂直击打造成的,显然凶手是……” 就在顾菲菲和戴敬曦交流尸检情况时,杜英雄和艾小美敲开女受害人张翠英位于城市中心地带一片高档住宅社区内的家的门,接待二人的是张翠英的两个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 二人被请到客厅沙发落座,趁着姐妹俩沏茶端水的空当向四周打量一番——房子是复式结构的,客厅显得格外开阔,现代感十足的豪华装修,明快时尚又不失非凡气派,不难想象,这一家人在经济方面是十分富足的。 姐妹俩忙活一阵后,在侧边沙发坐下,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彼此关系特别融洽,两人身子挨得很近。大姐王亹雯冲茶几扬扬手,做了个“请喝茶”的动作,语气带着一丝诧异地问道:“该说的先前我们已经跟你们警察都说了,不知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我们是刑侦总局的,刚接手案子,有些东西还是想听你们亲口说。”艾小美客气地解释道,“为了尽快查出你母亲被杀的真相,你应该不介意再说一遍吧?” “不介意,不介意,想问什么尽管问。”与外表气质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姐姐不同,妹妹王亹婧完全是一副居家小女人的贤惠模样,她忙不迭地边摇手边诚恳地说道。 “你们姐俩这么多年一直跟母亲在一起生活吗?”杜英雄紧跟着便发问。 “噢,不。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母亲一个人住总说害怕,我们便搬进来陪她。”王亹雯答道,“我和妹妹几年前都离婚了,孩子也都不在身边,反正在自己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就住我妈这里,彼此有个照应。” “你们最后一次与母亲接触是哪天?”艾小美问。 “就她失踪那天,应该是5月29日。”姐妹俩互相看了眼,最后还是姐姐王亹雯全权代表说,“那天早晨,吃了早饭,大概9点,我和妹妹去饭店上班,然后就再也没见到她。我们俩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30日一大早去派出所报了案!” “你母亲失踪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没有,吃饭、睡觉、说话啥的都很正常。” “家里有什么东西少了吗,尤其与你母亲有关的?” “有几件她平时喜欢穿的衣服不见了,她所有的金银首饰也没有了,放在家里备用的大概三万块钱我们也没找到。”王亹雯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她随身总是带着几张银行卡,里面的钱加在一起也有十多万。” “从你们姐妹俩的角度,你们觉得周边谁比较可疑?”艾小美再接着问。 “肯定是曲晓军。”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说出一个名字,神色和言语间都透着恼怒,互相又对视一眼。接着还是由王亹雯来回答:“曲晓军做过我们总店的店面经理,跟我妈干了很多年,我妈挺喜欢他,处处照顾他,这不后来我父亲去世了,他没事总来家里陪我妈说话解闷,一来二去不知怎么两个人就有点‘那个意思’。拜托,那曲晓军还不到40岁,他能看上我妈?分明是想骗钱骗色!我和妹妹觉得苗头不对,想着必须彻底切断他们的联系,便干脆把曲晓军辞掉了。所以我和妹妹觉得说不定就是他不知怎么又联系上我妈,然后骗完钱就杀人灭口了!” “什么时候把他开除的?” “去年年底。” “那之后曲晓军的动向你们了解吗?” “不清楚。” “能把你们姐妹俩29日那一整天的行程说一下吗?”担心引起误会,杜英雄又解释道,“这是我们办案的例行程序,你们别介意。” “那天白天我们都在饭店,傍晚的时候我妹先回来给我妈做饭,发现她不在家,打手机,关机了,又发现那些东西不见了,觉得不对劲就赶紧通知我,然后我俩就带着店里的员工开始各处找。刚刚也说了,找了一个晚上,直到隔天早晨报案,店里的员工都可以做证。”王亹雯稍微回忆了一下说。 “好,我们会做了解的。”艾小美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和小记事本,“对了,麻烦你把曲晓军的情况再说得具体点,包括他的家庭住址、他用过的手机号码、平常交往比较多的同事什么的……” “这没问题。”王亹雯说着话,拿起手机开始翻找电话号码。 杜英雄适时起身,装作不经意地问:“我可以看看你们母亲的卧室吗?” “这个……”似乎对杜英雄的请求缺少心理准备,姐妹俩迟疑地互相看了一眼,王亹婧才站起身,看似有些不情愿,但又刻意掩饰地说,“你跟我来吧,母亲不在了之后,我们姐俩都不敢进她的房间。” 杜英雄跟随王亹婧顺着木梯来到二楼,王亹婧推开紧挨着楼梯口的一扇房门,冲里面指了指,示意杜英雄随便看。 卧室里以白色系为主,床、床头柜、衣柜、梳妆台、棚顶吊灯等全是白色的,整个房间乍一看光洁耀眼。 杜英雄在里面四处看了看,表情一直很放松,也不在某个位置多做观察,给人一种卧室里其实没啥可关注的感觉。但当他表示可以出去了的时候,在王亹婧转身的一瞬间,他迅速伸手在梳妆台桌面上抹了一把,随即感觉手掌上沾了一层厚厚的浮灰…… 韩印与明珠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张宏盛一道走访老队长蒋青山家,因事先打过招呼,蒋青山经商的独子蒋文斌特意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在家中恭候二人。 年近不惑之年的张宏盛其实是蒋青山的老部下,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多亏蒋青山的一路提携,当然也就与年龄相差不多的蒋文斌来往比较密切,关系好到可以称兄道弟,所以一碰面,在引见过韩印之后,也不过多寒暄便直接切入正题。 “我查了一下你的报案记录,是在6月3日,而那时你父亲应该已经失踪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为什么等那么多天才报案?”韩印问。 “说到这个问题,我真的特别愧疚……”显然被韩印的话刺中心底的痛,蒋文斌刚刚还挂着睿智与自信的脸瞬间写满尴尬,他顿了一下,伸手冲张宏盛要了一支香烟点上,狠狠吸上几口,才继续说,“我和我愛人共同经营一家环保公司,近段时间一直在筹备赴美上市,差不多整个5月都待在美国与各大投行和相关部门没日没夜地谈判交涉,对父亲这边确实是疏于照顾。中间给他手机挂过一个电话,但他关机了,我也没多想,直到回国后一直联系不上他,才给宏盛哥挂了电话。” “这个也不能全怪文斌,”张宏盛接下话,帮蒋文斌圆场道,“其实自打阿姨去世后,文斌就一直想让蒋队搬到他那儿一起住,方便照顾他,可蒋队死活不去,怎么做工作也没用,说给他雇个保姆他也不要,没办法就只能由着他的性子。加上文斌夫妻俩都特别忙,有时候一段时间疏于联系也挺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这个儿子没当好。”也许是突然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生前的一些画面,蒋文斌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我父亲就属于那种特别能折腾的人,活着的时候总让我觉得不省心,不过现在想想倒挺可乐的。他十几岁当兵,复员转业到公安局,没什么文化,性格鲁莽,脾气还倔,一辈子最在意的就是他身上的那身警服了。你说退休了,你就安安稳稳地跟小区里大爷大妈跳跳舞、健健身、打打扑克、下下象棋什么的呗,他可好,没事就往队里打电话指导工作,弄得宏盛哥都不太敢接他电话。”蒋文斌拍拍旁边张宏盛的肩膀,笑了笑继续说:“跟周围的大爷大妈也相处得不好,隔三岔五为点小事就呛起来,打个牌输不起能把人桌子掀了,到最后没人愿意搭理他,弄得老头特别可怜。后来我鼓励他学上网,说不用跟人打交道,在网上就能打扑克、下象棋和看电影什么的。说了几次,他有点动心了,我安排公司电脑部的人给他挑了台大屏幕、配置比较高的电脑,还专门派人到家里教了他一段时间。别说,他还真用心学了,学得还不错,还挺上瘾的,着实消停不少。” “他失踪之前的那段时间跟人结过仇吗?”韩印耐着性子听完蒋文斌的感慨,继续问道。 “没听他提起过。”蒋文斌干脆地说。 “那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要求吗?”韩印又问。 “应该也没有吧……”蒋文斌迟疑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说,“对了,大概过完五一小长假,我去美国出差前来家里看过他一次,他提出想要一部照相功能比较好的智能手机,我当时也没多想,隔天吩咐秘书给他买了一个,不知道这算不算你刚刚说的异常举动?” “嗯!”韩印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对了,你刚刚提到电脑,我可不可以把它带走,让技术人员在里面找找线索?” 第17节 “当然可以。在我父亲这个案子上,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尽量配合。”蒋文斌一脸诚恳地说道。 “那好,今天就到这里,不管你想起什么,都随时联系我。”韩印起身,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不光是案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都尽管开口。”蒋文斌也回了一张名片。 随后,蒋文斌锁了门,三人一道走出小区。蒋文斌道别之后先开车走了,韩印坐到张宏盛的车里。张宏盛把电脑机箱放到后备厢后上车,但不知为何并不急于发动车子,他沉默着像是在费力思索,须臾转过头,涨红着脸,冲韩印支吾地说:“有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说,其实老队长的死我也要负一定责任……” 第03章 案情梳理 傍晚,支队会议室。 初步案情汇总分析,照例由梳理尸检情况开始。顾菲菲先用投影仪为大家播放了几组造成受害人死亡的创痕照片,又具体介绍了死因与死亡时间,然后说:“从创痕形状和走向上看,凶手是从背后偷袭了蒋青山,着力点在左侧,说明凶手是一个左撇子。致命凹陷创痕周围的裂纹是放射性的,无重叠迹象,表明凶手只挥了一棒便令蒋青山丧了命,手法干净利落、富有经验,由此看,凶手也许有犯罪前科。 “而张翠英的尸检信息显示出,她曾遭受过长时间的拘禁和虐待,到最后是被活活打死的。当然从医学的角度具体阐述,张翠英是因为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致使组织病变、坏死,从而导致肾功能急性衰竭,直至休克死亡。这表明她的死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也就是我想着重指出的。与其他案件不同,这起案件中受害人的死亡时间不等于凶手的行凶时间,致命伤害可能发生在几天前甚至一周之前。” 艾小美接着介绍有关受害人张翠英的背景信息:“张翠英在本地从事餐饮业多年,至今已拥有三家名为‘翠英老菜馆’的中等规模饭店,经济实力雄厚,生活相当优越。生前与两个婚姻各自解体的女儿同住多年。女儿中的姐姐叫王亹雯,44岁,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妹妹叫王亹婧,40岁,女儿在本地读高中,但主要随父亲生活。 “从明珠这边先前走访的反馈信息看,姐妹俩很早便跟随母亲打理饭店生意,为人心地善良,稳重不张狂,同事们对她俩印象都特别好,而且始终尽心尽责辅佐母亲,从不争名夺权。直到三年前,张翠英自感年龄增大,精力逐渐不济,决定安心养老,主动将饭店交给两个女儿全权打理——姐姐王亹雯头脑灵活,事业心强,负责经营;妹妹王亹婧比较柔弱,心思细腻,负责管钱。姐妹俩性格迥异,工作上相得益彰,把饭店经营得红红火火。 “就以上信息看,姐妹两人应该不具备作案动机,比较可疑的是一个叫曲晓军的人。受害人的几家店,都雇有店面经理,曲晓军先前是总店的店面经理,鞍前马后跟随张翠英多年,一直未婚。虽然姐妹俩说得比较含糊,但实际上这个曲晓军是张翠英的情人,后来他们的关系被识破,姐妹俩担心曲晓军是冲着家产来的,便将他‘扫地出门’。据姐妹两人说,她们的母亲失踪时带走了一些衣物和所有昂贵的首饰,还把家里备用应急的现金带走了,加之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中的钱,张翠英当时身上有近二十万块钱,所以她们的意思是怀疑曲晓军把她们母亲骗跑了,把钱弄到手后,杀人灭口。” “如果只看表面信息,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断,但也有可能是姐妹俩故意放的烟幕弹!因为她们的口供,与实际情况是有出入的。”杜英雄接过艾小美的话,把问题深入下去,“这姐妹俩一直强调张翠英是5月29日失踪的,失踪前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当然这与死亡时间相符,同时她们也能给出不在犯罪现场的人证。但正如顾姐介绍的法证信息显示,张翠英死前遭到过长时间的拘禁,这就有矛盾的地方。那到底谁说得对呢?当然是顾姐,因为张翠英的卧室乍看起来光鲜整洁,但稍微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不论是家具表面还是床罩上,都落着厚厚一层灰,显然那卧室已经很长时间没住过人了。再加上顾姐特意提醒的,张翠英虽然死于5月29日左右,但行凶时间有可能是几天之前,那么这姐妹俩所谓的不在现场的证据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们向小区物业提出查看相关监控录像的要求,结果他们回应说,因为物业方和小区居民在物业费上涨问题上意见未能达成一致,小区内的监控在半年前被他们擅自关闭了,所以没法提供录像。总之,我和英雄都觉得姐妹俩有些不对劲,但又确实找不出她们的作案动机!”艾小美总结道。 “你怎么看?”听完两个小家伙的汇报,顾菲菲把目光转向韩印。 韩印像以前一样,别人介绍情况的时候,他要么找个小黑板,要么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埋头写写记记。听到顾菲菲的提问,他放下笔,抬起头凝了凝神,道:“我先说说我走访的情况吧! “蒋青山家中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各种家具摆设也井井有条,可以肯定不是第一作案现场。另外在尸体出现之后,张队这边广泛搜集了抛尸现场周边的监控录像,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中,发现了蒋青山平时驾驶的捷达车,时间是5月26日凌晨一点左右。对比死亡时间来看,这个时候驾车的应该是凶手,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是驾驶着蒋青山的车进行抛尸的,捷达车目前还未找到。 “至于蒋青山的儿子蒋文斌,我相信与案件无关,不过蒋文斌提供了两点信息值得注意:一、蒋青山遇害前一段时间迷上了电脑,为此我把主机带回来让小美研究一下,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二、蒋青山遇害前曾让蒋文斌给他买了部智能手机,还特意强调要照相功能先进的。关于第二点,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蒋青山无意中发现了某个犯罪计划,而他在私自跟踪偷拍犯罪人时暴露了踪迹,从而遭到灭口。只可惜手机现在估计已经落入犯罪人手里,或者被销毁了!不过随后我和张队的单独谈话,证明了我的猜测有很高的可能性。” “不对啊,如果这老头真发现了犯罪苗头,为啥不通知张队呢?他们俩不是关系特别近吗?”艾小美诧异地插话道。 “说得没错,蒋青山对张宏盛有知遇之恩,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但任何事情总要有个度……”韩印笑笑,点了点头,顺着小美的话头说,“蒋青山退休之后,仍时不时地回队里指导工作,刚开始碍于他是老领导,加之给张宏盛面子,队里上下还能应付他一下,可时间久了,便让人觉得厌烦。张宏盛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夹在老领导和同事中间,处境特别尴尬。好在蒋文斌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察到父亲的行为有些不妥,便找父亲郑重地谈了几次话,甚至跟他争辩,虽然情绪对立空前激烈,但最后总算是把蒋青山说服了。 “可张宏盛的烦恼并未就此打住,蒋青山倒是不到队里来了,却又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询问他手头有什么案子、案情如何、侦查进展如何……后来更麻烦,蒋青山患上了更年期综合征,疑虑心理特重,看谁都不像好人。张宏盛经常接到他的报警电话,但每次都是误会,久而久之也就不拿蒋青山的话当回事了!慢慢地,蒋青山也觉察出张宏盛的敷衍,便赌气似的不再主动联系他。 “当然,撇开工作这个层面,张宏盛对蒋青山还是挺念情谊的,过年过节或者平日有空,都会带上礼品到家里探望他。不过今年五一休假期间,张宏盛因工作忙就没去他家里,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了一下。在电话里他照例询问蒋青山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当时蒋青山神秘兮兮地回应说正在搞一个大案子,张宏盛觉得老头肯定又是在瞎折腾,便没细问。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具体时间应该在5月20日上午11点左右,他又接到蒋青山的电话。接听之后,老头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就嚷嚷着,这回真遇到了大案子,比想象中有意思得多。由于那时张宏盛正在局里汇报工作,便只应付两句就挂了电话。再后来他就忘了蒋青山打过电话这回事……所以跟我提起这段经历时,张宏盛表现得十分懊悔和内疚,反复念叨着要是一开始能重视老队长的话,一定能避免老头自己逞匹夫之勇,他也就不会稀里糊涂送了命。” 韩印顿了顿,陷入短暂的沉默,其余人也都不吭声,似乎在为一个屡立战功的老刑警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感到惋惜。几分钟之后,韩印才又接着说:“综合案情特征分析,蒋青山的死简单明了,应系仇杀或者灭口。一般情况下,这两种动机存在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犯罪人和受害人在社会关系上有一定交集,以蒋青山‘前刑警支队支队长’的身份来推测,嫌疑最大的当然非那些他经手的案子中的犯罪人莫属! “而张翠英的死亡方式,预示着她被杀的原因有多种可能性。比如泄愤、谋财,或者犯罪人具有施虐心理,等等。鉴于尸检报告中未显示出对性器官的侵害,也未出现切割尸体的行迹,最后一种动机可以排除。再结合刚刚小美和英雄分析中指出的嫌疑人范围——情人曲晓军和她两个女儿王亹雯、王亹婧,最有可能的作案动机必然是谋财。 “虽然当初吸引咱们到这儿的原因,是两起案件在受害人选择和抛尸手法上的相同模式,但经过深入挖掘,大家都看到了,它们在杀人手法和犯罪动机上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暂时无法准确判断这两起案件之间到底有没有牵连。不过我觉得可以试着将两起案件的作案动机串联起来,朝这样一个方向调查——蒋青山在无意之中发现一起犯罪案件,案件的受害人正是张翠英,她遭到了非法拘禁和折磨,目的是迫使她交出财物或者存折和银行卡密码等,而案件之所以能引起蒋青山的注意,是因为犯罪人有犯罪前科,曾被蒋青山抓捕。所以,我们要调查曲晓军、王亹雯以及王亹婧有无犯罪记录,如果没有则意味着他们还有同伙,需要在他们周边的社会交往上去找。” 韩印收住口,冲顾菲菲微微颔首,示意由她来做总结,顾菲菲便布置了下一步的几个侦查方向:“清查蒋青山的电脑和手机通话记录;全面调阅蒋青山亲自侦破的案件档案;发布协查通报,追查曲晓军的下落;调查张翠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以及银行存款的提取记录;深入挖掘王亹雯和王亹婧的信息,对两人实施24小时跟踪监控……” 第04章 投毒悬案 蒋青山脾性倔强,不好相处,真正结交的朋友并不多,加之退休后无官无权,与外界互动就更少了,所以家中座机和手机使用频率不高,基本限于跟亲戚之间的通话;打得比较多的还有订餐电话,对案件侦破来说毫无价值。 艾小美非常细致地“解剖”了蒋青山的电脑,在硬盘中恢复了一些删除过的图片、文字和影像数据等,均没发现可疑点。好在蒋青山未删除网页浏览历史记录,艾小美得以从中窥探他的网络足迹。不过局限性就在于,通常浏览器对浏览记录默认的保存时间只有20天,电脑登录记录显示,蒋青山最后一次使用电脑是5月14日,以此往前推,浏览记录只保存到了4月25日。 虽然只有短短的20天,但工作强度也不小,为避免遗漏任何线索,艾小美必须逐条翻阅,用时整整一个上午,才终于将所有网页过了一遍。她总结了一下:蒋青山与大多数上年纪的男人一样,喜欢浏览军事、体育和时政要闻,出于职业喜好,对一些有关刑事案件的新闻报道格外关注,而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有关“铊”的网页。艾小美知道铊是一种金属元素,其化合物有毒,人体摄入后对神经系统和消化系统有极大损害,摄入剂量大或治疗不及时会导致死亡。相关刑事案件,最著名的莫过于发生在1994年首都某名牌大学的投毒案,该案由于相关证据被销毁,所以至今仍未查出真相,成为一宗颇为引人注目的悬案,多年来被媒体广泛报道。 种种迹象显示,蒋青山应该是无意中翻到一篇几年前报道那起投毒案的新闻,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因为从他的浏览记录中,艾小美看到多个报道那起投毒案的网页,并且被他收藏到浏览器的收藏夹中;同时,蒋青山还搜索并浏览了一些有关铊元素的科普网页,包括铊元素的保存、铊中毒的症状、硫酸铊以及三氯化铊这些含有铊元素的化合物科普介绍……而发生这一切的时间点正是4月底5月初,让艾小美不由得觉得这也许就是蒋青山对张队所说的“大案子”!但不清楚的是,他是想要单纯地做些研究,还是私自准备着手追查投毒悬案的真相? 另外,艾小美还从历史记录中发现,蒋青山搜索并浏览了明珠理工大学和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官方网站,并着重关注了明珠理工大学化学系以及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网页。相信蒋青山对这两个单位感兴趣,一定也跟铊元素有关,不过尚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与学校和医院有过实质性的接触。 韩印听了艾小美的分析,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以蒋青山从事刑侦工作几十年的阅历,他应该很清楚调查那起投毒悬案的难度——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理智点分析,他可能只是出于兴趣想要做一些资料搜集和研究而已。但问题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会让他惹上杀身之祸呢?韩印决定循着蒋青山调查的脚步,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明珠市从一本到三本有三十多所高等学府,其中化学系最有名的当属明珠理工大学。韩印认为蒋青山特意浏览该校化学系网页,也许是想看看系内主要负责人的情况,为日后走访提前做些准备。随后在学校保卫科的协助下,韩印直接见到了系主任,也证实了他刚刚的猜测。 “噢,又是警察?你们前段时间来人找过我了,你也是想咨询有关铊元素的问题?”见韩印亮出警官证,模样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系主任一脸诧异,主动提起蒋青山的到访。 “您说的是这个人吗?”韩印拿出一张蒋青山的照片让系主任确认。 “没错,就是他!”系主任指着照片说,“他说他姓蒋,以前是你们刑警支队的负责人,现在退休了,但还在队里任顾问。” “他问您什么了?”韩印没揭穿蒋青山的“顾问”身份。 “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系主任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下说,“他问我们实验室里有没有存放含有铊的化合物,我说当然有了;接着他又问都有什么人能接触到,我跟他说系里差不多每个专业都有实验课,所以系里的师生大概都可以接触到;最后他问铊元素化合物的存取是否严密,我说近几年这方面要求非常严格,有专人管,领取必须登记,但以往比较随便,很容易就可以获取到。就问了这三个问题,然后他就走了。怎么,他身份有问题吗?说实话,虽然他没出示证件,但我印象里好像在报纸上看过采访他的新闻报道,还附有照片,跟他很像,所以才接待了他。”系主任最后补充说。 “跟他的身份无关,至于其他……我们有纪律,不好跟您详细说,总之感谢您的配合。”韩印迟疑了一下,接着叮嘱道,“还请您对我们的谈话保密,以免流传到社会上,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这个我懂!”系主任明事理地应道。 离开理工大学,韩印马不停蹄,第一时间赶到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 像刚刚一样,他也是径直来到神经内科,找到科室主任,但这次没有先前那么顺利,科主任否认蒋青山造访过,还表示压根就不认识蒋青山这个人。 韩印从主任室出来,在走廊里边走边自言自语:“按道理,蒋青山既然去了理工大学,应该也会来医院。他浏览神经内科的网页,难道不是在找科室负责人的信息,而是因为这里有他打过交道的人?” 正低头琢磨着,韩印听到身边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他扭头瞥了一眼,是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正在聊天,其中一个不知道被什么话题逗得忍不住大笑。他返身回来,拿出蒋青山的照片,冲小护士们问:“你们有谁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没见过……”几个小护士凑到照片前纷纷摇头说道。韩印有些失望,正待收回照片,其中一个小护士突然大大咧咧地指着刚刚走进护士站的一个看起来年龄比较大的护士说:“我们几个都是倒班的,平常不一定都在,张姐是常白班,你问问她吧。” 听了小护士的话,韩印赶紧把照片伸过去,被称作张姐的护士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狐疑地打量韩印几眼,谨慎地说:“你是干什么的啊?干吗打听这个人?” 韩印一听这话,有门啊,赶忙把警官证亮出来:“我是警察,你见过他?” “是啊,大概5月初吧,这个人来科里找原来的老主任冯兵,正好被我碰见了,我跟他说冯主任退休了,他看起来很意外,有点不相信我的话,说医院网站上还挂着冯主任的照片,我跟他解释说冯主任是两个月前才退的,估计是医院网站还没更新!”张姐看到韩印是警察,态度立马放松了,滔滔不绝地说道,“然后他就说他是冯主任的老朋友,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想去看看冯主任,问我要他的电话和家庭住址,我看那老头面相挺正派的,不像骗子,就跟他说了。” “那麻烦你也给我写一下吧。”韩印指着小本子和笔。 第18节 张姐麻利地从小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写好之后递给韩印,神色带些感伤地说:“给你地址也找不到冯主任,他去世了,追悼会我们都参加了!” “什么?去世了!”韩印一脸惊讶,忍不住提高声音,又扬了扬手中蒋青山的照片,“是在这个人来打听他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张姐答道。 韩印与一干护士道别,又找到医院人事科,问了下冯兵的工作表现。人事科方面表示,冯兵在医院工作近35年,为人正派,技能突出,在领导和同事之间有着不错的口碑……随后,韩印对人事科方面的配合表示感谢,临走前又顺嘴问了一句有关医院保存病历时长的问题,人事科方面表示,门诊病历会保存15年,住院病历保存期则翻倍达30年。 走出医院大门,韩印顿了几秒,随即掏出手机拨通张队的电话。一来,对他这个外地人来说,居民区并不像医院和学校这种公共场所那么好找,如果有张队指引,可以节省时间;二来,他觉得有必要当面和张队交流一下蒋青山与冯兵之间牵扯的情况。 很快张队开车来到医院接上韩印,没过多久两人便顺利找到冯兵的家。 开门的是家中小保姆,两人亮明身份后被让进屋,看到客厅一侧的墙上挂着冯兵的遗像。冯兵的老伴头发稍显凌乱,气色憔悴,身子畏缩在沙发里,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之中,听小保姆说两人是警察,才勉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为避免过分打扰老人家,韩印递上蒋青山的照片,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个人来过您家吗?” “噢,来过,我记得大概是五一前吧!”冯兵的老伴接过照片,从身前茶几上拿起老花镜戴上,仔细看了几眼,哑着嗓子说。 “麻烦您详细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可以吗?”张队从旁插话道。 “那天是我给他开的门……”冯兵的老伴扭头盯着墙上的遗像,逐渐陷入回忆,“他说他姓蒋,问我老冯在不在家,当时老冯在书房里,大概听到我们说话,就自己出来了。那人看见老冯,很热情地打招呼,报上了他的名字,具体我记不得了。他看老冯愣在原地没认出他来,便紧跟着提醒说他以前在刑警队工作,多年前和老冯打过几次交道。老冯端详了一阵,点点头说有点印象,便请那人落座,吩咐小保姆沏茶,但那人随即表示想和老冯单独谈谈,老冯便把他带到书房。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两人出来,那人冲我道了声别就走了。” “走的时候什么也没交代吗?”韩印问。 “我想想啊……好像说了句……”冯兵的老伴皱着眉头,用力思索了一会儿,“对,老冯送他到门口时,他转头冲老冯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原话我说不出来,大概的意思是说,他就是来确认一下什么东西,之后的事情让老冯不用管了什么的。后来我问老冯他到底来干吗,老冯轻描淡写应了我一下,说他是来问一个以前的病号的事,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 “那之后冯主任的情绪有什么变化吗?”韩印跟着又问。 “好像有点郁郁寡欢,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跟那姓蒋的来家里有关。”冯兵的老伴具体解释道,“那一阵子下了几场雨,老冯有一次出门没打伞被雨浇了,染上风寒,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利索,所以精神头不怎么好;加之我儿子那段时间提出要辞了公务员的工作,去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老冯不同意,心里生着闷气,冠心病也有点犯了。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星期,老冯在书房里看着看着书突然就不行了,送到医院也没抢救过来,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死……” 从冯兵家出来,刚坐进车里,张队便问道:“你怎么看蒋队的这次造访?” “我觉得先前把问题想简单了,以为蒋队拜访理工大学和医院神经内科,是想实际了解一些有关铊元素的信息,可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冯兵不在,问神经科别的专家也一样,所以蒋队实质上就是奔着冯兵去的。由此再往前推,可能理工大学化学系也是个明确的目标。”韩印不假思索地应道。 “既然这样,综合前面的已知信息,接下来的关键就是要找出能将‘铊元素’‘理工大学化学系’‘冯兵’,再加上你认为‘可能与蒋队有交集的犯罪人’串联起来的那条线。不过就目前来看,能着手的只有冯兵。”张队总结说。 “所以需要您向上级申请权限,全面调阅冯兵作为主治医生负责过的病例!”韩印提议道。 “没问题,我马上就办。”张队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从刚刚冯兵老伴叙述两人见面时的情形看,如果某个病例是中心点,那么也应该是很多年之前的了。” “对,是这样!”韩印点头认同道。 第05章 神秘别墅 这天上午,刑警队会议室,张队主持召开例会,汇总侦查信息。 由于成立之后屡破奇案,重案支援部在公安圈内赢得广泛赞誉,顾菲菲领导的支援小组更是口碑爆棚,所以时至今日在与地方单位合作办案时,对方基本都会将案件侦办的主控权交给支援小组。 就如眼下的任务,顾菲菲指示杜英雄全面跟进张翠英被杀一案,负责制订调查计划、布置侦查方向,以及与当地办案人员方面的协调。杜英雄目前正围绕受害人的情人与两个女儿展开调查。他对相关进展做出如下汇报: “曲晓军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是外地人,籍贯是邻近城市广田市,无犯罪前科,被解雇后回广田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大概在3月初离家外出打工,之后便杳无音信。我们嘱咐过他的家人,一旦他与家里联系,要立刻通知警方,同时也拜托当地派出所密切留意他家人的动向。 “张翠英的两个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自接受讯问后无异常表现。两人无犯罪记录,离婚后与前夫基本无联系,感情方面也还都是空白。平时姐妹俩大多待在总店办公,也经常去各分店巡视,基本上所有精力都用在饭店经营上,这也就凸显了几个月前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的反常——据总店一些店员反映,在过完春节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姐妹俩突然不露面了,甚至连电话也没来一个,直到过了一个星期,才又出现在店里。不过有个奇怪的现象,那段时间她俩总是‘交替’着现身,给出的解释是张翠英病了,得留一个人在家照顾。而张翠英从春节后再也没去过店里,以往虽然她把饭店管理权交给两个女儿,但偶尔也会到店里来坐坐。不过三家店都雇有店面经理,经过多年的磨合,已经形成一套成熟的经营管理制度,即使她们不出现,也不会耽误饭店正常营业。关于此方面的疑点,小美待会儿还会进一步补充的。 “财务方面:张翠英母女在近两三个月里,多次提取各自名下的大额银行存款,至今各自的储蓄已寥寥无几,情况比较异常。就此询问姐妹俩,给出的解释是,她们正筹备再开两家分店,店面规模要比现有的三家店都大,目前正在装修中,需要大量资金的投入。经核查,情况属实。而张翠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并未追查到提取记录。” 艾小美还是负责她擅长的: “曲晓军在明珠市工作期间使用的手机卡属本地通话卡。如果去外地工作的话,这张卡用起来费用太高,估计是被他废掉了,已经停机两个多月。不过梳理他以前的通话记录,确实与受害人张翠英之间的通话比较频繁,两人应该确属情人关系。 “王亹雯和王亹婧由于经营饭店,与社会上各个方面都有接触,交际范围很广泛,社会关系相当复杂,所以平日里手机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很难去逐一筛查。但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今年2月中旬开始,两人使用手机的次数急剧减少,前后差不多一周,也就是英雄说的她们未在店里出现的那段时间,竟然没有任何通话记录,直到4月初才逐渐恢复正常。 “当然,就通话记录的调查,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发现。我记得张队说他在5月20日上午11点左右接到过蒋队的电话,我特意查了一下,接收手机信号最近的基站并不在蒋队平时活动的区域,而是在差不多20公里外隶属于临海路的一座山上。我问了下咱们本地的同事,说那座山叫双台山,周边有几个高档的别墅社区。” 然后轮到顾菲菲说: “蒋队的案子中,韩印老师理出四点关键信息——首都高校铊元素投毒悬案、明珠本地理工大学化学系、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前主任冯兵,以及与蒋队相识的有犯罪前科的未知犯罪人。当然,从表面上看它们没有任何交集,但如果换个角度以时间点来看待它们,就会发现一切似乎都是铊元素投毒悬案引发的。不过这起案子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首都,所以相信引起蒋队重视的,或者说带给蒋队启发的,主要是铊元素投毒的犯罪模式。 “目前,理工大学方面已经否认发生过任何与铊元素有关的非正常事件,同时第一人民医院也明确表示自建院以来从未接诊过铊元素中毒病例。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我们还是在按照计划调阅冯兵接诊过的病例档案,同时蒋队经手的案件档案也在详细审查,但工作量实在太大,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出来结果。 “另外,蒋队的车已经找到了,在郊外一个荒山沟里,车被烧了,助燃剂是汽油,犯罪痕迹都被销毁了。” 接下来众人的目光便毫无意外地聚焦在韩印身上,因为他总能在纷乱的线索中,清晰地指出下一步需要重点关注的调查方向。韩印便也习惯性地总结道: “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王亹雯和王亹婧身上有疑点。曲晓军如果真如她们所说,是他骗光她们母亲的钱然后杀人灭口的话,那么曲晓军一定会取光张翠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但实际上并没有,所以曲晓军或许只是用来转移办案视线的棋子。 “其实王亹雯和王亹婧在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那就是她们极力强调最后与母亲见面的时间。英雄先前也提到了,从她们家里的状况看,张翠英实际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里了,这也符合咱们法证方面的判断,那么为什么她们会咬定‘5月29日’呢?很大程度上是她们自作聪明,说明她们很清楚张翠英是在那一天停止呼吸的,知道法医最终也会得出同样的死亡时间,当然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还有小美提到的姐妹俩手机通话记录的问题,很值得深思,对生意人来说,一周未接打过电话,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有意关掉手机;而伴随着手机关机,母女三人也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等再回来一切恢复正常时,姐妹俩便开始大张旗鼓地筹备开立新店。那么将这几个反常因素与张翠英的死联系起来,似乎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母女三人之间发生了非常大的冲突,而冲突的核心很可能是‘钱’! “关于这个问题,我再延伸演绎一下:曲晓军和张翠英的情人关系现在可以坐实了,有没有可能是六十多岁的张翠英被小她二十多岁的男友曲晓军蛊惑,萌生分给曲晓军一部分财产的想法,结果令两个女儿勃然大怒,而张翠英又执迷不悟,于是姐妹俩干脆选择了某个场所,将张翠英拘禁起来,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直到折磨得她交出所有的财产权为止?而两人随后在饭店以交替的方式现身,可能也是因为必须有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看守张翠英,以防她逃脱,当然她的死也许只是意外造成的。而后姐妹俩再通过开分店的形式把这笔钱洗白,不然以她们多年从事饭店生意的经验,应该很清楚眼下国家正大力提倡节俭之风,整个餐饮业,尤其中等规模以上的餐饮店并不景气,选择此时大肆扩张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王亹雯和王亹婧必须盯死了,对她们的调查要更深入,必要时可以把她们正式传唤到队里,观察一下她们在高压审问下的表现! “回过头再来说蒋队的案子。我刚才想了一下,这个案子肯定绕不过铊元素,不过我觉得理工大学和医院方面可能并未刻意说谎,张队这边也没听说过队里办过铊中毒的案子,既然蒋队执意要见上冯兵一面,说明问题是出在冯兵身上。也许本市曾发生过一起铊中毒案件,但由于受害人送到医院被冯兵误诊或者是他被收买了,掩盖了真实的死亡原因,而当时咱们警方这边的调查也不够深入,致使凶手成功逃脱法律的追究。然而时隔多年,蒋队在一篇新闻报道的启发下,想起那件案子的疑点,于是决定去追查真相,所以咱们要调整查阅病例和案件档案的方向,把侧重点放到疑似铊中毒病例或者疑似投毒案件上。 “另外,蒋队在临海路给张队打手机的问题,很值得深入调查。既然他当时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说明所谓的大案子的严重性,说明他可能在那时突然发现某条指引办案的线索……” 刚刚在例会上,张队显得很沉稳,基本以倾听为主,甚少插话,但一散会,他连中饭都顾不上,便迫不及待地拉上韩印赶往临海路,说到底他最在乎的还是与蒋青山有关的情节,想尽快找出老队长的遇害真相。 临海路,顾名思义临近海边,位于城市的最南端,依山傍海,景色秀美,是这座城市中最贵的居住区域。别墅小区主要分布在这条路的西侧,大概由几百栋联排别墅与近百栋独立别墅组成,隶属于两家房地产开发商,中间只隔着一条纵向的大马路,左手边叫万福山庄,右手边叫春天之城,韩印和张队正好一人一个社区,带着照片找保安指认。 “这个老爷子来过,还跟我唠过几句。”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万福山庄的小保安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蒋青山。 “他哪天来的?”韩印兴奋地抖着照片问。 “噢,记不清了,好像来过不止一次,还向我打听c区35号楼来着。”小保安挠挠头说。 “那栋楼什么情况?”韩印收好照片,向前凑了一步追问。 “是一栋独立的别墅,靠近小区西边的围栏,具体住的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小保安想了一下,冲小区深处指了指,“要不你去物业问问吧,就那栋小黄楼,那天那个老爷子也去物业了。” 第19节 “也好,谢了!”韩印冲小保安摆摆手,接着掏出手机拨给张队,“找到了,你过来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不多时,张队赶到,二人会合后来到物业,找到小区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自我介绍姓孙,同样表示没见过王亹雯和王亹婧,但指认出了蒋青山,称蒋青山在5月20日上午来过物业。在韩印和张队的要求下,孙经理引领二人来到c区35号的别墅前。 隔着紧锁的黑漆漆的铁栅门,二人看到,这是一栋带庭院的欧式风格的双层独立别墅,四周是白色的围墙,院子中间有一条用棕色方砖铺就的小路直通门楼;紧挨着门楼的是一个车库,白色的自动门紧闭着;小路两边稀稀拉拉的草坪足有半尺高,看起来很长时间没有修剪过;院子里还栽了两棵石榴树和一株大叶子的观赏树,枝叶上落满泥土,别墅的窗户上也被厚厚的一层灰尘覆盖……总之貌似许久没人住过了。 “这家的情况你熟悉吗?”张队问。 “不算太熟悉,只知道个大概情况。咱这社区住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有身份的人,非必要情况,作为物业方尽量不打扰住户。这家的主人算是比较好打交道的,来物业办事的时候简单聊过几次。”孙经理解释了与住户接触少的原因,然后介绍道,“业主叫刘勋,据说以前和老婆一起倒腾煤炭生意,后来老婆得癌症去世,他也不爱干了,就在家专门炒股。家里加上他总共四口人,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好像是腰椎间盘不太好,外加中风,就瘫在床上了;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儿,没正经工作,整天在社会上瞎混;再就是一个小保姆。” “这房子从外表看荒废有一段时间了,但门上的锁眼很干净,显然最近有人用钥匙开过门。您知道房主什么时候搬走的,最近又有谁来过吗?”韩印指了指铁栅门上的锁眼问。 “都没怎么太注意,但感觉好像有一年多没看到这家人了。”孙经理张张嘴,没出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斟酌了一下才说,“不瞒二位,咱这社区环境以及软硬件设施那是没说的,但咱北方人其实不太适合住海边别墅,受不了海上的潮气,尤其是冬天,海上的风格外大,别墅里就算开着空调和暖气也比公寓楼阴冷不少。所以一开始小区入住率还可以,但逐渐地就有人搬走了,反正有钱人不会只有这一套房子;也有冬天搬走,夏天再回来住的。总之闲置的别墅对我们来说见怪不怪,不会特别留意。” “那这房子的物业费、水电煤气费都交了吗?”张队问道。 “上次你们那个老同志来问的时候我特意查了一下,物业费他预交了好几年的,水电煤气都是插卡的,由银行代收。”孙经理解释得很全面。 “哦,那谢谢您啦!”韩印与张队对视一眼,冲孙经理说,“您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再找您。” 将物业经理打发走,两人碰了碰想法。 “别墅里肯定有蹊跷,不然蒋队不会这么感兴趣。时间点也对得上,他那天给我挂电话说遇到大案子,肯定就是在与物业经理了解过别墅的基本信息之后,或许他的死也跟最近住在别墅里的人有关。”张队先开口道。 “应该是这样。”听了张队的话,韩印不禁又抬头打量着别墅说,“问题是别墅里出没的人,是原来的业主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管怎样,既然有大门钥匙,起码与原业主会有些关系。”张队顿了下,稍做思索,提议说,“还是回物业调监控录像看看,物业应该也留有业主的电话,看能不能联系到业主,如果实在联系不到,那就只能向上级申请强行进入别墅内部勘查。” “行,你先过去,我到周围转转。”韩印瞥着正从身旁经过的几个年轻女孩说。 第06章 地下藏尸 万福山庄监控设施安装得比较到位,山庄内公共区域基本都可以覆盖到,但遗憾的是录像储存时间只有七天。按正常推理分析,如果蒋青山或者张翠英是在山庄遇害的,那么凶手在这二人尸体被发现并在媒体广泛报道的情形下,肯定会选择逃之夭夭。现在已至6月中旬,蒋队尸体被发现是在6月5日,显然七天的录像应该没有与凶手有关的影像。不过慎重起见,张队还是拷贝了一份,带回去让艾小美再仔细看看。 至于c区35号楼业主刘勋,在物业登记了身份证和手机号码,顺着身份证号码调阅户口信息,显示刘勋现年48岁,有一个22岁的女儿叫刘瑶;再深入调阅户口更迭记录,查到其只有母亲健在,年龄78岁……手机号码拨打之后显示已欠费停机,艾小美细致查了一下,发现该手机号码最后一次通话记录竟然追溯到去年的1月,难道换了手机号码? 带着疑问,艾小美进一步梳理了刘勋的通话记录,发现在那段时间里与他联系比较多的有两个号码:一个实名登记在刘瑶的名字下,也就是刘勋的独生女,这个实属正常;另一个号码是一个临时卡,通话记录仅限于与刘勋之间,这就值得怀疑了,似乎号码持有人,是有预谋地与他接触,同时极力避免日后遭到追查。 随后,艾小美又分别与刘勋和刘瑶手机通话记录中的一些通话方取得联系,而那些人几乎众口一词,表示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上刘勋和刘瑶了;另外,通过身份证追查刘勋父女的财务状况,结果显示父女俩在去年2月到3月间清空了银行存款,刘勋股票账户里的资金也被全部转出取走,总计两百多万元,没有想象中那般富有。 如此问题便严重了,父女俩几乎同时停用原手机号码,又断绝与朋友之间的联系,且转移了存款,一家人就这么突然销声匿迹,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要么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要么可能遭遇不测,而这一切会与那个神秘的手机号码有关吗? 也许那个神秘的号码,来自一个女人! 韩印与张队分手后,紧走几步追上刚刚从身边经过的一群小姑娘,从她们的装扮来看,与高档社区的氛围相比稍显朴素,加之要么手里抱着年幼的孩子,要么牵着宠物狗,想必她们是保姆,可能这时候结伴去某个休闲广场乘凉。 韩印知道往往小保姆在社区里消息是比较灵通的,便从背后轻声喊住她们,几个小姑娘应声转过身,用警惕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韩印,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排斥的意思。这大抵跟他长得帅有关吧,一身书卷气,斯斯文文的,看着也不像坏人,用时下网络流行的帅哥分类来说,有点偏韩系美男风,但没有他们身上的娘气。 韩印亮出证件表明身份,消除了小保姆们的紧张,他扭头指向不远处刘勋的别墅,和声问道:“那座别墅里住着的人你们有谁了解吗?”见小保姆们互相瞅着不吭声,韩印又接着说:“没事,知道什么都可以说,那家不是也有个小保姆吗,你们应该认识吧?” 提到那家的小保姆,眼前的小保姆们开始有回应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大点的,羞涩地笑笑,忸怩地说:“她家的保姆挺各色的,不太愿意跟我们接触。” “她瞧不起人,有时候在路上碰到,要么低着头,要么把脸扭到一边。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做保姆的,有啥了不起的啊!”另一个保姆噘着嘴愤愤地说。 “我觉得她很神秘,白天很少能看到她,偶尔用轮椅推着个老太太出来遛弯,也总是戴着顶帽檐很长的运动帽,差不多把大半个脸都遮着;早晨去市场买菜也比我们早,经常是我们才出门,她已经把菜买回来了,就好像故意要避开我们似的。”说这话的小保姆,也是一脸神秘兮兮的劲。 “你们真的谁都没看过她的全貌?”韩印忍不住插话问。 “没有……”小保姆们纷纷摇头,但也模棱两可地说,“感觉上是和我们年龄相仿,二十多岁的样子,再就个子相对高一点,身子很瘦。” “你到底是问他家保姆,还是他家里人的事啊?”站在后排的矮个子保姆一直没插上话,着急地说。 “哦,你知道什么,快来说说。”听矮个小保姆的语气,似乎对刘勋有些了解,韩印赶紧让前排的人让开一点,把女孩招呼到前排来。 “我算是离那别墅比较近的,就是那儿……”矮个保姆指了指刘勋别墅前面的一栋别墅,“有一阵子我记得有一个女人经常来后面的那个叔叔家,两个人还挎着胳膊,感觉挺亲密的,可能是他的女朋友或者情人之类的吧。”矮个保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说:“那女的身材高挑,穿着貂绒,感觉很洋气,总是带个大墨镜,还把貂绒的兜帽扣在头上,那时是冬天倒也正常,反正是看不清脸到底长啥样。也是凭感觉,她应该不那么年轻,感觉至少四十岁了吧!” “具体时间还记得吗?”韩印问。 “好像是前年年底的时候!”矮个保姆想了一下说。 “他家什么时候搬走的?”韩印问。 “没太注意。”矮个保姆顿了下,又稍微加快语速说,“前阵子好像又有人回来住了,晚上经常有房间是亮灯的。” “看见什么人了吗?”韩印追着问。 “没,不过有一次看到有车开到院子中。”矮个保姆带丝歉意地说,“我知道你肯定要问我是什么车,这个我真说不出来,只是无意中瞥了一眼,好像是深蓝色的车,跟那个叔叔之前开的车不一样。” “好吧,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韩印觉得矮个保姆是真的就记得这么多,便不想再难为她,接着又冲着一干小保姆礼貌致谢,“你们也是,感谢大家的配合。” 综合目前掌握的信息,围绕在别墅和刘勋身上的神秘色彩更显浓重——行踪诡秘的小保姆;刻意掩饰真容的亲密“女友”;无法追踪的手机号码;骤然失踪的一家人;低调沉寂的新住户;对别墅感兴趣并送命的刑警队前队长……这一切的隐秘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实在让人难以琢磨。别墅会不会是杀害蒋青山的第一现场呢?想要解开谜团,看来必须进到别墅中! 当日晚些时候,张队取得入户搜查的法律文件,遂第一时间带上技术科现场勘查员进入别墅。 出人意料的是,别墅内并没有像建筑外部那般被铺天盖地的灰尘笼罩,反而异常整洁,显然近段时间确有人在此逗留过,而在离开前似乎又颇费心思地做了清扫工作,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消除可追查的痕迹。 别墅装修具有欧式古典风范,色系深沉讲究。欧式长方形吊顶,悬挂着富有宫廷韵味的蜡烛式水晶吊灯。墙壁贴着咖啡色的长条花纹墙纸,配以棕红色的木饰,可谓奢华中透着庄重,尊贵而又不失艺术和典雅。所有的家私都摆在它们应在的地方,墙上依然挂着貌似别墅主人的家庭合照,就好像他们从未离开一样,依然保持着自然的生活气息,可是为什么不收拾下房子外部呢?显然有人并不想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眼前的这一切只是表象,接下来就要靠现场勘查员们去揭开事情本来的面目! 几个勘查员各司其职:有负责拍照的,有负责搜集潜在指纹的,有负责寻找毛发纤维的,有负责血迹残留测试的……顾菲菲当然也不会闲着,她在客厅里转悠了一会儿,便走进南向的一间卧室,韩印随后也跟了进去。 南向卧室朝阳,空间大概有30平方米,中间放着大木床,床脚边摆着一张五六平方米的花纹地毯,家具设施相对比较简单。顾菲菲走到床边伸手压了压床垫,不出意外是硬的。房间采光好,床垫又适合老人家睡,想必这就是刘勋母亲的卧室了。 整个卧室一目了然,看起来没什么值得深入探究的,但顾菲菲似乎不这样认为。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她来回转悠着,还一直吸着鼻子,似乎有异常发现,韩印敏锐地感觉到了,开口问道:“你在闻什么?” “这屋里的味道不对。”顾菲菲踱到床边又使劲吸了一下鼻子。 第20节 “什么味道?”杜英雄一脸不解。 “是我熟悉的味道。”顾菲菲声音沉沉地说,“尸臭!” “尸臭!”韩印声音稍大,有些摸不着头脑,“别说臭味了,我什么味道也没闻出来啊!” 顾菲菲笑笑,突然蹲下身子,从脚下的地毯上拾起一具被踩扁了的虫子尸体,脸上现出笑容。 “这是蟑螂吗?怎么还是绿色的?”韩印凑过来又仔细看了看虫子说,“外形倒是有点像屎壳郎。” “这确实跟屎壳郎同属于鞘翅目昆虫,但它叫铜绿金龟子。”顾菲菲纠正道,“是尸体上比较常见的昆虫,主要出现在腐败末期的尸体或者干尸上。” “什么?不会这下面……”顾菲菲话音未落,韩印便讶异地将视线扫向脚下的地毯。 顾菲菲拉着韩印闪到地毯一侧,扬扬下巴示意将地毯掀开,韩印便将地毯卷起放到一边。果然,他们看到地毯下的地板有些异样,明显缝隙较大。韩印俯下身子,将眼睛对着缝隙费力地瞅着,冲顾菲菲方向勾了勾手,顾菲菲便适时递上手电筒。待韩印接过手电顺着缝隙照射下去的时候,赫然看到两个空洞的眼窝,一张微张的嘴巴露出狰狞的牙齿,吓得他不由得倒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到地板上——韩印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与一具骷髅深情对望过! 第07章 虐杀尸场 在刘勋母亲卧室的地板下,发现三具均已白骨化的尸体,头东脚西、并排摆放,两边的尸体骨骼较小,中间的看起来块头蛮大的。 别墅里原本住着四口人,如今出现三具尸体,那么幸免的人哪里去了呢?会被行凶者掳走吗?还是根本就是凶手?先前在周围工作的一些保姆曾纷纷指证,该别墅内的小保姆行事诡秘,就此来说其作案嫌疑最大,不过只凭她一己之力完成作案也不现实。韩印不由得想起那个与刘勋亲近、同样颇具神秘感的女人,会是小保姆与这个神秘的女人联手作的案吗? 当然,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首要的是完全确认三个受害人的身份,所以在结束一系列存证照片的拍摄之后,顾菲菲便护送尸体赶往支队法医科。 原本对别墅的勘查只是希望能发现与蒋青山有关的物证,但谁也未料到竟然发现三具尸骨。张队紧急召集技术科所有警员,下令要将别墅翻个底朝天,每一寸、每一平方米都不能漏过。 别墅内有十几个勘查区域:楼下有客厅加餐厅、两间卧室、厨房、杂物间、衣帽间、两个洗手间;楼上有两间卧室、一间客房、一个洗手间、一间书房和一间影像室;楼外还有车库……工作量极大,看来必须做好通宵达旦的准备了! 韩印在别墅里转悠一圈,坐到客厅中间的棕色长沙发上,侧着脑袋,眼睛空洞地望向大落地窗外。此时夕阳只剩下一条尾巴,绚烂的霞光正逐渐被海水淹没、被黑暗吞噬,直至海天归于一色,陷入漆黑夜晚,韩印收回目光的同时,心底也蓦地涌起一股莫名的苍凉。也许是这份心境的缘故,刚刚还让他觉得大气磅礴犹如宫殿般的房间,转瞬便让他感觉压抑难当,尤其对面壁炉两边立着的那两根米黄色圆柱,看着是如此碍眼,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画面!而突然他就来了灵感,脑海中又出现另一幅画面,蒋青山被捆绑在圆柱上,遭到当头一棒…… 韩印一个激灵,身子迅速离开沙发,大跨步几下便来到圆柱边。果然两边的圆柱上都留有不同程度似乎是被绳索摩擦过的痕迹。他赶忙冲附近的一个勘查员招招手,然后指着两根圆柱,示意勘查员在附近区域喷洒鲁米诺试剂。大约30秒过后,他们看到了斑斑点点的蓝色荧光——是血迹残留的反应! 凌晨两点,法医解剖室里依然灯火通明,摆着尸骨的三张解剖台一字排开,顾菲菲和年轻法医戴敬曦纤瘦的身影在台前不时地晃动。经过两人长达七八个小时的连续奋战,尸检结果与各项检测数据基本出炉了,韩印和张队也在这个时候走进了解剖室。 “都什么情况?身份能确认吗?”张队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些催促的语气问。 “三具尸骨保存得都很完整,衍变状况差别不大,应系死后被直接放入地板之下,藏匿时间点相距较近。尸体呈完全白骨化,且别墅内凭普通人嗅觉已闻不到任何异味,由此推断受害人死亡均超过半年,而在其中一名受害人的骨骼上发现疑似冻伤症状,则进一步表明死亡发生在冬季;再综合小美查到的手机通话以及财务转出的时间点信息,目前可以将三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范围,缩小至去年的1月到4月之间。除此,现场没发现任何衣物纤维,表明受害人被藏匿时是裸着全身的。”顾菲菲摘下口罩,先概括性地介绍道。 “详细结果,咱们从左向右依次来说。”戴敬曦指了指左手边的一张解剖台,接着汇报,“1号受害人,整体骨骼较小,颅骨面部较宽短,骨盆低而宽阔,耻骨联合部背侧边缘有分娩留下的骨质凹槽,应该说女性特征比较明显;耻骨联合面有明显退行性变化,出现很多凹槽和小孔,牙齿脱落和磨损情况也相当严重,下颌支后缘与下颌体下缘所构成的夹角为130度,显示受害人年龄在70岁以上。至于死亡原因,由于缺少检材,则比较难以判断,整体骨骼上未发现外力所致的伤害,但下肢有骨组织坏死迹象,且颅骨左顶骨骨缝明显裂开了,裂缝周边没有受力表现,怀疑是颅内容物冻结,体积膨胀引发的。从我和顾组长的专业角度来看,在极度低温的情况下是可以导致上面两种现象出现的,尤其还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家,也就是说我们都倾向于该受害人是被冻死的。另外,我也回忆了一下,去年年初我们这儿的确特别冷,气象记录显示气温最低时达零下15摄氏度,实属多年少见。 “2号受害人,单从大块头的骨骼上看很明显为男性,再加上高而狭窄的骨盆、面部眉间突出、颧骨粗壮等特征,就更明显了;整个耻骨出现了骨质疏松现象,背侧缘向后扩张显著,腹侧缘有断裂缺损,加之下颌角度为120度左右,显示受害人年龄在50岁左右;受害人肋骨出现多发性骨折现象,且骨折处于不同的愈合期,表明遭受过多次暴力虐待,同时从别墅壁炉附近采集到的血迹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该受害人的,也能证明这一点;而在血迹的相关检测中,发现其血清肌酸激酶高于正常值10倍,血清肌红蛋白浓度也有升高迹象,因此我和顾组长共同认为:该受害人应系遭到长时间的虐待和体罚,诱发横纹肌溶解症,进而导致急性肾衰竭死亡的。 “3号受害人也为女性;耻骨联合面出现骨化结节,表明其年龄在21岁至23岁之间;整个骨架全长1.63米,按照惯用身高计量法,在此基础上再加上5厘米软组织的高度,也就是1.68米左右,这是该受害人的身高;其后背脊椎有骨折现象,应系猛力踢踏所致,同时右下臂尺骨出现骨裂,通常为遭遇袭击时下意识地抬臂护头动作所致,总之该受害人也遭到过暴力虐待;其死亡原因最好判断,甲状软骨上角和舌骨大角发生内向性骨折,表明是被扼死的!” 介绍完三个受害人的整体尸检情况,戴敬曦长出一口气,冲顾菲菲点点头,顾菲菲便顺势总结道:“dna检测结果显示:1号和2号受害人为母子关系,3号受害人则与他们无任何亲缘关系。从别墅居住人员的构成以及尸骨反映的信息初步判断,前两者应该是刘勋和他的母亲,稍后我们会通过颅相重合来确凿证明他们的身份;而后面的这位就很难说了,由于没有掌握小保姆的任何背景资料,所以无法做分析比对,不过从个头和年龄来看倒很倾向于是她,具体的恐怕只能等面貌复原之后再确定了,但需要一些时间……对了,血迹方面有重大发现,在别墅壁炉附近采集到的血迹中,没有发现与蒋青山匹配的,却有来自张翠英的血迹!” “啊,张翠英是死在刘勋的别墅中?!”韩印和张队几乎同时惊诧道,空气凝滞了几秒,韩印又接着说,“别墅有可能是张翠英被杀的第一现场,而蒋队偏偏又对别墅非常感兴趣,看来两起案子还真是有关联的!” “是啊,接下来可有咱们忙的了!”顾菲菲微笑一下,盯着韩印说。 “也辛苦你们俩了,别一直强撑着,轮换着休息一会儿!”韩印礼貌地冲戴敬曦微笑致意,转而视线又在顾菲菲脸上刻意多停留片刻。 顾菲菲知道这话里重点是对她的关切,心里备感欣慰。 离开法医科,差不多快要到早上了,张队提议到他办公室里眯一小会儿,好歹养养精神,天亮了还有一大摊事要干,韩印没推辞,跟他去了办公室。张队也确实有些顶不住了,屁股挨到椅子上没过半分钟,嘴里就发出呼噜声,而韩印只是放空了眼睛,大脑仍在高速运转着: 尸检结果大大出乎韩印的预料,受害人当中没有刘勋的女儿刘瑶,那第三个死者会是谁呢?真的是小保姆?还是那个同样神秘的“情人”?当然无论死的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韩印先前的推论都要重新考量。她们先前那般低调诡秘的行事风格又该如何解释呢?又或者她们本身确系犯罪同伙,但得手后发生内讧,一个惨遭灭口? 关于动机:验尸结果表明三名受害人都遭受到相当程度的虐待,而就在那段时期刘勋他们的存款全部被兑现清空了,如此看来凶手的作案动机似乎简单明了,无非就是谋财害命,通过拘禁虐待,迫使受害人说出银行存款密码等,从而卷走巨款! 关于张翠英:别墅中采集到她的血迹,说明她也曾被捆绑在壁炉边的圆柱上,并遭到长时间的拘禁和虐待,当然这后面说的在先前的法医报告中已经有体现了,但拘禁地点为刘勋的别墅,就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细想一下,两起案子何尝没有异曲同工之处呢?同样有拘禁和虐待情节,受害方同样发生财务方面的异动,也许犯罪人是同一拨人?如果这样看,张翠英出现在别墅中就不难理解了。当然,最大的疑问并不在此,而在于她的两个女儿在案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们为什么要在母亲遭到拘禁的情节上撒谎?她们又与刘勋母子的死有着何种关系?难道她们就是制造这两起谋财害命案件的凶手?姐妹俩其中的一个就是刘勋那个神秘的“情人”吗?那小保姆呢?是她们的内应?犯罪得手后被姐妹俩联手做掉了?如此,姐妹俩还真是一对少见的“黑寡妇杀手”,可是真有连自己母亲都不放过的黑寡妇吗?总之不管怎样,这姐妹俩身上都是疑点重重。 关于蒋青山:如果不考虑他到物业打听过刘勋别墅的事,真的很难将他的死与张翠英以及刘勋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尤其他到底是否在别墅中遇害也还值得商榷。包括他感兴趣的铊投毒悬案、理工大学与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冯兵,起码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都跟张翠英乃至刘勋没有半毛钱关系,那么他是怎么阴错阳差地就盯上了别墅的呢? …… 越理越乱,问号越来越多,韩印觉得还是睡会儿吧,刚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他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存在——刘瑶哪儿去了?还活着吗?凶手留她一命有何用意?从照片上看,她倒是颇有几分姿色,难道被当成性奴了? 第08章 傀儡现身 在银行方面的协助下,警方获取了刘勋的多张取款单据,上面的签名与存款单据上是一致的,意味着取款人是刘勋本人,当然这也不能证明他是心甘情愿的。可惜时间太久远,监控录像被覆盖,银行工作人员也记不清当时的情形。 别墅方面的勘查工作目前已基本结束,整体未有大的收获,除去韩印帮助发现的血迹残留,再就是在车库中提取到了两组汽车轮胎印记,品牌规格分别是米其林255/50r19和玛吉斯225/60r17。前者多用于大型的suv车型,不出意外应该是刘勋本人的座驾——一辆白色路虎,车牌为明bx55966;后者品牌商多与上海通用等汽车厂商合作,规格和花纹符合上海通用出品的别克商务车所用的轮胎,而这款车深蓝色最为热销,也呼应了那位向韩印提供汽车信息的小保姆的话。路虎车估计目前已经被改头换面,而别克商务车在这座城市里又十分普遍,所以想要通过这两辆车的信息去追查嫌疑人,难度还是非常大的,但若是有了具体的嫌疑对象,它们倒是可以作为一个确认嫌疑的依据。 至于下一步的工作重点,韩印提议有必要做一些调整——蒋青山与另外两起案件,其实是有些若即若离的,证据比较空泛,尤其关键人物冯兵已经去世,查阅档案的工作至今也未有任何收效。不如把人手和精力集中投入张翠英和刘勋的案子,特别是这里面还牵涉刘瑶的踪迹和人身安全问题,所以更需要尽可能地迅速破案。那么接下来王氏姐妹必然会继续作为重点追查对象,而更重要的就是要围绕刘勋被害一案中的关键人物小保姆展开调查,虽然她可能也惨遭杀害,但更倾向于与同伙发生内讧所致。 就在刚刚,颅相重合以及颅面复原都有了结果。 前者相对简单一些,只是利用软件将刘勋的照片与在别墅地板下发现的男性尸骨的颅骨照片负片进行重叠,所得重叠照片依其能否达到解剖关系上的一致,来确定是否为同一个人。同理,他母亲的也一样。新出炉的鉴定结果显示:1号和2号尸骨确为刘勋的母亲和他本人。 颅面复原技术要复杂一些,耗费的时间也稍长,其原理在先前的办案中韩印也了解过,就本案来说:将3号受害人的颅骨进行激光扫描,在电脑中形成三维图像,按照法医学指标,测量颅骨的宽和高、眼眶内外间距、梨状孔宽和高,然后将这些数据和形态输入计算机,计算机以毫米为单位将面部分成不同区域,自动给颅骨配上皮肤;然后在一个集和国内56个民族五官特征的数据库中,选择适当的五官添在上面,再打印出照片,即完成复原。 韩印安排办案人员带上复原后疑似小保姆的照片,从两个方向去查证确认小保姆的身份——失踪报案记录和各大家政公司的登记信息。而确认身份只是第一步,接着要对小保姆的背景信息做详尽的调查,之后最为重要的是搞清楚其社会交往,这其中必然有她的作案同伙;当然,若是从中发现其与王氏姐妹的交集,那对整个案件的侦破将会是一个决定性的突破。 审讯室,横着摆放的长条桌两边,杜英雄与王氏姐妹对视而坐。 考量再三,终于还是决定抓了这姐妹俩。先前没动,主要是因为老问题——犯罪动机不好判断。日前广田市警方发来消息反映,曲晓军已经回家,他失踪这段时间是因在外地打工遭遇车祸,住了两三个月医院,怕家人担心才未与家人联系。这一点当地交警部门和医院已经给予证明,而据他说自被饭店解雇后便未再与张翠英联系过。由此,先前分析的“系曲晓军引发财产争夺导致的杀人动机”便不能成立,所以警方希望通过暗中观察和摸排,找到姐妹俩真正的动机;再一个也想看看她们有无同伙,或者是否受人唆使——如果她们真参与了犯罪的话。 而现今案情变得越发错综复杂,刘勋案当中的受害人之一刘瑶尚不知去向,虽理论上案发已一年有余,刘瑶活着的希望不大,但只要未见尸首,警方都不能放弃对其争分夺秒的搜救,所以时间上也不允许继续以长线被动的姿态与王氏姐妹周旋。 “我们找到了你们母亲遇害的第一现场,在万福山庄c区35号楼,是一栋两层别墅,业主叫刘勋。”一系列常规背景信息询问后,杜英雄开始把问题引向案情核心处,冷眼盯着姐妹俩的反应。 “这个刘勋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跟我妈过不去?!”姐妹俩瞬间挺直身子,瞪着眼睛,一脸怒气,但抢着说话的还是姐姐王亹雯。 “你们真不认识刘勋?也没去过那栋别墅?”杜英雄沉稳地继续问道。 “你什么意思啊?”王亹雯紧着鼻子,嘴巴微张,语气诧异地问。紧接着妹妹王亹婧也蹙着眉头,眯起眼睛,一脸不快地说:“这个什么刘勋和别墅我们根本没听说过,你干吗这样问,是觉得我们在撒谎吗?” “我很想相信你们,可惜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说实话!”杜英雄不动声色,步步紧逼,说,“综合你们母亲卧室和别墅现场的情况以及我们的法证报告,可以证明她死前被长时间拘禁在别墅中,并遭受残忍的虐待,可你们异口同声说母亲只是在报警前一天才失踪的,可以解释下吗?” 第21节 “这,这怎么可能?”王亹婧扬着眉毛做出惊讶状,缩了下身子,微微靠向姐姐。姐妹俩交换了一下眼神,王亹雯接着辩解说:“反正我们每天晚上回家她都在家,可能白天趁我们不在出去和曲晓军混在一起搞的吧。那曲晓军能喜欢我妈这岁数的,那就跟变态的差不多,谁知道他们都搞些什么花样?” “忘了告诉你们,我们找到曲晓军了,也能证明案发时他不在本市!”杜英雄见招拆招道。 “那就有可能我妈在外面还有别的情人吧!”王亹婧的语气有些胡搅蛮缠,重复着姐姐苍白的辩解,“反正那段时间我妈晚上是在家的,谁知道白天她干些什么?” 杜英雄撇撇嘴,不屑地笑笑,眼神饶有深意地盯了姐妹俩一会儿,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声称你们母亲是在5月29日失踪的,是个很大的破绽?” “我们说的是实话,还有店里的员工给我们做证,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姐妹俩身子贴得更近了,放在桌上的两只手也握在一起,互相安慰着,一副同仇敌忾的姿态。 杜英雄再笑笑,扭头朝背后的镜子瞥了一眼…… “这姐妹俩去过别墅,亲眼见过刘勋的尸体,也很清楚别墅里发生过什么!”紧邻审讯室的观察室中,隔着单向玻璃,韩印和张队关注着审讯。韩印知道杜英雄其实是看不到他们的,但还是不自觉地点点头,回应着杜英雄刚刚的回望。 “为什么这么说?”张队问。 “刚刚的问话中,英雄几次提到了‘别墅’和‘刘勋’,而姐妹俩随即做出‘厌恶’的应激反应,我相信这是她们回忆起刘勋尸体的惨状和别墅中不愉快经历的下意识反应。”韩印冲审讯室扬扬下巴,耐心地解释道,“厌恶的情绪源自‘否定’,简单点说:比如不喜欢看到某个人或者某种景象,便会下意识地眯紧眼睛;不喜欢闻某种气味,便会皱紧鼻翼;不喜欢吃某种东西,便要么用力抿嘴,要么向后咧嘴。而有些时刻,当人们感觉极度厌恶时,这几个动作可能会同时做出来,比如某个人或者某种景象让人看到或者想起时觉得异常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吐……你想想刚刚的姐妹俩的表现是不是这样呢?” “噢,还真是。”张队稍微回忆了一下,夸赞道,“专家就是专家,关注的角度跟我们简直有天壤之别!” “你别这么说,咱们只是工作需要专注的方向不同而已。”韩印谦虚一句,接着分析,“另外英雄乍一提起别墅和刘勋时,姐妹俩有个瞬间的‘冻结反应’,细说来是属于‘拘谨性的冻结反应’,这表明问题切中了要害,姐妹俩因此感受到压力和恐惧;而随后的收缩身子和互相握手的动作,则是一种‘安慰反应’,对应的是紧张、惶恐的心理状态。总之,在母亲遇害这个事件上,王氏姐妹表现出了愤怒、惊讶、厌恶、恐惧,唯独没有悲伤的情绪,是极不正常的。” “如此说来,无论是姐妹俩的本意还是受人唆使,她们必然参与了案子!”张队明白地接话道。 “嗯,对,这边先这样吧,英雄做得不错,咱们去看看小美有没有什么发现。”韩印沉吟一下,提议道,转身前又冲着话筒向审讯室里戴着耳机的杜英雄交代了一句,“提一下刘瑶,看看她们有什么反应……” 技术科影像室。 在王氏姐妹被讯问的同时,艾小美从她们的办公室取回电脑硬盘,加之收缴上来的二人的手机,艾小美的任务就是找出她们的同伙或者与小保姆的交集。 王氏姐妹的手机和座机一直被监听着,至今未发现可疑通话和短信;在她们的家中和办公室里也未发现其他手机和手机卡,那么这段时间她们是通过何种途径与同伙联系的呢?是通过qq、微博或者微信,还是什么别的网络即时通信软件?艾小美为此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仔仔细细对电脑硬盘和手机存储做了“解剖”,遗憾的是结果不如人意,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就只有这姐妹俩涉案吗?”艾小美很累,但也很不甘心,半个身子趴在电脑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盯向电脑显示屏,一只手摁在鼠标上盲目地乱点着,不经意地启动了视频播放软件,随即画面开始播放对王氏姐妹的监控录像。 先前介绍过,王氏姐妹平日主要在总店办公,为此杜英雄特意安排人手专门对总店附近区域进行监控录像。这么多天下来,前方的现场监控人员和技术科警员并未提出有可疑人物出现,所以艾小美先前也并未认真看过这些录像,此刻便索性以快进的方式扫几眼。当然,凭她在此方面的专业素养,并不会影响她捕捉有疑点的画面。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赶紧按下暂停键,慢动作回放到带有那张面孔的画面,又暂停下来,并针对面孔做了技术放大。虽然那个人戴着一顶长檐运动帽,但艾小美还是认出了那张脸。为保险起见她特意从电脑中调出一张照片做比对,结果并无二致,但问题是,怎么可能是她呢? 艾小美将画面截图存档,接着继续回放,看到那个“她”从一辆本田车上下来,车号是明bl5958,艾小美又顺着车牌号调出车主信息…… 一路顺藤摸瓜,收获可谓大大的,艾小美兴奋异常,正待掏出手机向韩印汇报,韩印和张队已然跨进技术科门里。本来他们一个小时前就应该来了,但半路上遇到局领导,然后被局领导拉到办公室交流案情,于是耽搁了。 “有发现?”看到艾小美神采飞扬的劲,韩印察觉到有好消息。 “是啊!你们看我找到谁啦?”艾小美得意地点点头,飞快滑动鼠标,调出先前的截图照片。 “这、这是刘瑶!”张队惊得目瞪口呆,声音都变了调。 “确实是她,竟然安然无恙,活得好好的。”刘瑶以这种方式出现,实在太出人意料,韩印一时也有些发蒙,喃喃地说,“她到饭店干什么?是去找王氏姐妹?” “我想应该是的。我特意扩大范围,看了多日以来的监控录像,发现刘瑶已不止一次去饭店,令人生疑的是,时间点都很规律,而且异常低调,逗留的时间很短,基本是每隔两天、晚上7点由一辆本田车送来,隔个十几分钟便离开,而那个时间正好是饭店客人最多的时候,门前比较混乱,不会引起咱们监控人员的注意,所以我认为刘瑶也许就是咱们要找的犯罪同伙。可能是她担心通信设备不安全,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采取这种直接面对面的方式与王氏姐妹接头。至于本田车,开车的是个男的,脸看不清楚,车登记在一个叫宋双双的女人名下。”艾小美顿了一下,敲击几下电脑键盘,调出宋双双的身份证录入信息,指着显示屏上她的照片道,“这女人貌似也不简单,我联系了她所在辖区的街道派出所,反馈的信息显示:宋双双现年32岁,丈夫吴德禄两年前从自家楼上跳下自杀身亡,由于验尸时发现了旧的体表伤和骨骼骨折愈合痕迹,且牵涉大额人寿保险金,分局刑警一度怀疑有谋杀骗保的可能,便着手进行调查。据宋双双自己向分局刑警介绍:她丈夫曾经营一家中型房地产公司,后因投资失利导致资金链断裂,并出现大额负债,最终连累公司倒闭。当然,追债的人不会就此放过他,据说隔三岔五便有人上门讨债,还被多名债主告上法庭摊上了官司,可谓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不久之后在巨大的债务压力和精神困扰下,吴德禄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出现强烈的自残和自杀倾向。为此她曾多次带他去心理医院就诊,平日也特别防范吴德禄有靠近阳台或者使用刀具等的危险举动,但终究还是没有防住。随后就着宋双双的口供,分局刑警进行了调查取证,心理医院提供夫妻二人多次的就诊记录,相关主治心理医师也出具了详细的书面诊疗记录,充分证明口供的可信度。由此分局撤销案件调查,吴德禄被定性为自杀身亡。由于生前投保的大额人寿保险已超过两年,且投保人系因患病在不能自控的情形下跳楼身亡,不属于主动剥夺自己生命的行为,所以保险公司只能认赔。而宋双双拿到赔偿款之后不久,便卖掉了房产,搬离原住所,目前去向不明。不过她有一个六岁的儿子,至今仍跟随奶奶生活在辖区内的另一处房产里。” “有没有觉得故事似曾相识?”耐着性子听完小美汇报,张队紧跟着说,“如果单独拿出自杀案看,还算合乎情理,但要与咱们手上的案子放到一起比对,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嗯,同样有虐待拘禁的情节,同样牵涉大额财务,同样家庭成员有死有活!”韩印点点头应和道,“丈夫死了,妻子宋双双活着;父亲和奶奶死了,既是女儿又是孙女身份的刘瑶活着;母亲死了,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活着。而最诡异的是活着的人彼此还有交集!” “这样一比较,分局刑警起初的判断应该更接近现实,只是犯罪人太狡猾了,很好地利用了受害人自身的缺陷,不过这也得益于宋双双的配合,或者说宋双双根本就是凶手?”身在两人中间的艾小美咧咧嘴,一脸鄙夷,“宋双双又是怎么和刘瑶扯上关系的,刘瑶又是怎么成为王氏姐妹的同伙的?反正有点乱。咱接下来怎么办?” “先发协查通报吧,让各分局和辖区派出所帮着找一下刘瑶和宋双双?”张队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韩印,“宋双双婆婆家我派人去了解一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周围再布置几个人,以防宋双双回来探望孩子。” “一定要低调,如果发现宋双双或者刘瑶的踪迹,注意跟踪就可以了,不要急着收网。”韩印微微点头,沉着地叮嘱道,“我总觉得这些人背后还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掌控着局面。” “方向会不会太单一了,要是找不到她们怎么办?”张队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问道。 “这个我正要说,让英雄放了那姐妹俩,加派人手在饭店附近区域监控,也许刘瑶还会过去接头。”其实不用别人提点,韩印对局面的考量也会很周全,末了他掏出手机拨通杜英雄的电话,低声问了一句,“完事了吗?提到刘瑶,她们什么反应?” 杜英雄在电话那头回应:“感觉她们挺害怕的!” 第09章 魔王巢穴 小保姆的身份终于得以确认! 办案人员走遍了全市大大小小几十家家政公司,好不容易有人指认出小保姆的照片,该家政公司备留的身份证复印件显示,她叫高颖,今年23岁,是外市人。据该家政公司负责人反映:高颖是主动到公司应聘的,为人老实,干活手脚麻利,是经过培训上岗的。刘勋本来嫌她长得不太好看,没怎么看上她,不过听说是照顾长年卧床、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其余的保姆都推辞了,只有高颖表示愿意干,刘勋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雇用了她。至于所谓的相貌不漂亮,是因为脸上有两块比较显眼的红斑。 就以上信息看,高颖进入刘勋家工作,并非是有预谋的,而且家政公司与她接触过的人,均表示她是一个本分正经的孩子,没见过她结交任何不三不四的朋友。由此分析,高颖可能只是一个受害人,与整个犯罪无关,但令办案人员始终无法释怀的,是她平日里表现出的那份神秘感! “是派人手去高颖老家做进一步调查,还是暂时放弃这条线,集中精力追查刘瑶和宋双双的踪迹呢?”警力严重不足的当下,张队有些犹豫不决。韩印倒是觉得放弃也无妨,虽然无法断定王氏姐妹、刘瑶乃至宋双双,在整个系列案件中到底扮演着何种角色,但她们都牵涉此案是一定的,已经不需要通过高颖身上的线索将她们与案子做串联了;反过来说,如果能够搞定那几个人,高颖是否涉案自然也就明了了。 然而让二人未想到的是,并不需要他们等那么长时间,顾菲菲就已经通过对尸骨的深度检测,揭开了小保姆高颖神秘的一面。 早前,小保姆的尸检是由戴敬曦做的,那时她就发现小保姆的关节有劳损的迹象,而且骨骼有轻微的退化。由于刘勋母子的尸检在前,她本能地认为造成这种症状的原因,是与刘勋母子一样的因长时间拘禁导致的营养不良,加之高颖的死亡原因比较清晰,她便未做进一步的观察。而后,顾菲菲在复查时,也发现了骨骼和关节的变异,不过她认为以小保姆的年龄,应该不会这么快出现退化,于是她提取了骨骼检材在显微镜下观测,便发现了肉眼无法察觉的裂纹,这是结缔组织紊乱的表现,表明小保姆生前患有自身免疫性结缔组织病,进一步做狼疮性检测,结果为阳性,也就是说小保姆生前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 有此结论,小保姆高颖一系列怪异的举动,便可以解释通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如果病情轻微,或者是经过治疗病情趋于稳定,是可以参加日常工作的;当然,高颖应该是对家政公司和刘勋隐瞒了病情,她要尽量避免过度劳累和被外界强光照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高颖很少在室外露面,外出总要戴着帽子,买菜也尽量选择在太阳光不强的时间段了;而她不愿意与其他小保姆交流,可能是出于患病的自卑心理,也确实因这个病的关系,她脸上出现了红斑,让人看起来不大舒服。 小保姆身上的疑点彻底解决了,而另外几个女人依然神秘。 宋双双的婆婆向办案人员哭诉,宋双双把孩子扔给老人家之后便踪影皆无,也没给过抚养费。老人家倒不计较钱的事,反正是自己的孙子,但孩子经常嚷着想妈妈,让老人家很是无奈。 宋双双的车未由本人驾驶,其目前是生是死也不好判断。韩印让小美查查汽车有无违章记录以及相关道路的监控视频,如果在监控中发现车辆踪迹,就试着拼凑出车辆经常出没的线路,好通知交警部门协助查找。 先前在对王氏姐妹的审讯中,杜英雄提到刘瑶时,姐妹俩虽摇头否认听过此名字,但她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惧意,不免让杜英雄觉得她们似乎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刘瑶手上,而刘瑶如果真的因此控制住这姐妹俩,那她最终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不用多想——肯定是钱!这就让杜英雄想到刘瑶如此这般规律地现身饭店的原因,并不是所谓的互通消息、讨论逃避警方追捕的计策,而是把饭店经营的部分收益收走。照此看,先前刘瑶或者她幕后的什么人,并不特别在意王氏姐妹被警方调查,这甚至原本就在他们的预计之内,他们依然按规矩去饭店收钱,表明他们很有信心不会被王氏姐妹出卖。当然,他们没料到警方会在暗中布控,并已经注意到刘瑶的出没,所以刘瑶再次现身的可能性应该是蛮大的!按时间规律,今晚就是收钱日,以杜英雄为首的办案人员都拭目以待! 晚上7点,本田车如约而至。像前几次一样,年轻的男人在车里留守,刘瑶头戴长檐运动帽,胳膊上挎着一只粉色皮包下车,在夜幕和来往吃客的掩护下溜进饭店。不大一会儿,她的身影又出现在饭店门口,胳膊上挎的皮包已是鼓鼓的。她紧走几步,来到本田车旁,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本田车,启动,开走。瞬时,饭店停车场乃至附近街道多辆看似私家轿车的汽车也陆续启动,同时交警指挥中心道路监控的画面被远程连接到刑警支队技术科影像室的大屏幕上,一场全方位的跟踪追击行动正在展开! 此时,晚间七点一刻左右,已过车辆出行高峰时间,但马路上还是有很多车,给追踪带来一定难度,尤其不知是习惯原因,还是有所警觉,本田车开得飞快。好在先前的布置足够周详,又有设在支队影像室的指挥中心的全盘掌控,目标始终都在跟踪视线内…… 第22节 四十多分钟后,接近晚间8点,本田车驶出市区,没过多久,转入乡道。乡道两边都是农家住宅,大多是起脊瓦房,少见两三层独楼。本田车在一栋三层独楼前缓缓停下,但并未熄火,随即院前的大铁门被从里面拉开,本田车顺势驶进院内,借着朦胧的月色,能看见院里还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路虎,一辆是别克商务车。 此地为沙田镇,龙头村。 确认了目标具体方位,杜英雄带领一干办案人员连夜展开调查,通过当地派出所的协调,他们很快见到了龙头村的村主任。 村主任五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阅历颇深,想必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能了解个一二。听闻杜英雄提起本田车驶进的小楼,他立马打开话匣子说:“你说的那个是田为民家,是村里第一座私家楼,盖了大概有30年了吧。” “那么早就盖得起楼,田为民家底够厚的!”杜英雄说。 “咳,啥家底啊,他爹妈走得早,全是这小子自己干出来的。”村主任叹口气,感慨地说,“田为民是村里第一个干建筑队的,那个时候还叫包工头子,手底下雇了不少人,慢慢就干大了,在城里接下好多工程。他不仅在村里盖起小楼,在城里也有好几处房产。不过那时候田为民主要住在村里这个楼里,直到患病去世,他家丫头和女婿才搬到城里。” “那现在楼里住的谁啊?”杜英雄接着问。 “田为民的丫头和女婿啊!”村主任转了转眼球,稍微合计了一下说,“田为民就一个独生女,叫田美云;女婿是上门女婿,叫孙健。现在住楼里的还有他们的儿子孙铎,以及孙铎的对象,还有一个女的,说是田美云的干妹妹!” “您后面说的是这两个人吗?”应着村主任的话,杜英雄拿出刘瑶和宋双双的照片让村主任指认。 “对对对,就这两个女的,年轻的是孙铎的对象,大点的那个是干妹妹。”村主任分别指着照片说。 “那他们一家怎么又回来住了?”杜英雄收起照片问。 “建筑公司黄了呗!”村主任讪笑道,想了想又说,“好像三四年前搬回来的,说是公司黄了,欠了一屁股债,别人欠她的又要不回来,城里的房子和车啥的都抵了债,没地方住,只好搬回村里。刚回来那会儿,美云还整天跟我屁股后面,求村里给她点小基建工程糊口,特别落魄。这一两年倒是缓过来了,也不知道干啥买卖,反正有点东山再起的意思。你看她家那院里停了好几辆车,小楼里里外外也重新装修过,一家老小出外都是穿金戴银、趾高气扬,再加上她家小子没人敢惹,一家人在村里算是风光无二啊!” “她儿子干什么的?”杜英雄面露不解。 “那小子没啥正经工作,整天带着一群地痞流氓瞎混,村里打架斗殴,准少不了他们那几个人。为此我们处理过很多回,不过他也没给人造成特别大的伤害,也不能拿他怎样!”一旁的派出所所长皱着眉,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插话说。 “是啊,又有钱,儿子又能混,田美云打扮得又妖里妖气的,整个就一电视里演的那黑社会大姐大的做派!”村长帮腔说,继而又有意想凸显个人在村里的地位,接着说,“不过她家那小子对我还不错,他们一家人见我都挺客气的。前一段时间有城里人来打探他们家的消息,我估计是以前的债主,碰面时给他提了个醒,没承想那小子还挺懂礼数,过了几天非要请我吃饭,好一顿感激我,还特别嘱咐我不要对外声张。” “哦?”杜英雄情不自禁地惊诧一声,迅速追问道,“那城里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吗?” “对,应该差不多是那个年纪。”村主任顿了一下,摸着脑门用力回忆着,缓缓地说,“我记得他自我介绍姓……姓蒋,对,是姓蒋!你认识他?不是要债的?” 杜英雄点头,又摇头,未明确回应,心里却暗暗兴奋:这就对上了。看来蒋队也是这一家子害死的! “对了,孙铎是左撇子吗?”临了,杜英雄突然想起这个细节,问道。 “是,这个我有印象。我还夸他说,一般习惯用左手的人,脑袋都很聪明。”村主任不假思索地应道。 在村主任和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田美云一家的背景信息基本摸查清楚。杜英雄留下几组人手,严密监视田美云一家的动向,自己则迅速驾车赶回支队汇报。车窗外的夜晚,星星格外亮眼,也许预示着明天的曙光会特别闪耀! 听取了杜英雄的汇报,支援小组和支队方面紧急碰面,商讨应对方案。 “一起疑点重重的自杀案,还有三起谋杀案,这四起从表面上看无任何关联的案件,最终在田美云一家人身上找到了交集,这一家三口也许就是真正的凶手,动机肯定是谋财。那么他们是如何选择目标的,又是用何种方法接近受害人的呢?” “刘勋的那个情人会不会就是田美云啊?” “就算是这一家人干的,那也总得有一个说话算数的吧。主谋会是谁呢?” “最令我们费解的是,除了蒋队被害一案,其余三起案子当中都有直系亲属最终听命于凶手,并不同程度参与了犯罪,田美云一家是如何做到的呢?” “蒋队是因为暗中跟踪这一家子,才最终遭到了杀害吗?” …… 讨论会伊始,一系列疑问便迎面而来。其实地方同人都很明白,支援小组虽是由顾菲菲负责,可实际上的办案核心是韩印,所以他们疑惑的目光自然地投向了韩印。顾菲菲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便也微微侧着身子,看向一旁的他。但韩印似乎并不急于给出解答,他抬手摘下眼镜,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似很累。少顷,他戴上眼镜,竟然以一种罕见懈怠的姿态说:“我就不多说了,说了也没用,其实各位应该很清楚,无论我给你们什么答案,都没有任何证据去佐证;而且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恐怕也很难找到确凿的定罪证据。” “啊!那怎么办啊?你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这大概是张队首次对支援小组,尤其是对韩印,流露出质疑的情绪。 “没证据难道就不办案了?”一名办案警员满脸愠怒地说。 “案子要是好办,还请你们干什么?本来以为你们挺专业的,怎么说话这么不负责任。”又有一名办案警员近乎斥责地说。 “各位先别急,韩印老师不是那个意思。”顾菲菲有些看不过去,只好跳出来解释。她实在没料到韩印一张嘴就是这种基调,弄得整个会议的氛围都很不协调,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不是韩印一贯的办案风格,这里面肯定有他的考虑,便紧接着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抻着了,有什么建议就赶紧说。她自己先圆场道:“是这样的,作案动机各位分析得很透彻,基本可以确定为谋财,而从作案规律上看,作案间隔时间相当长,尤其他们现在又控制了王氏姐妹,有了长期饭票,会不会继续寻找目标就不好说了。所以,这种情形下取证确实比较困难,不过我相信韩老师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这么大的案子,总得有个明确的方案吧?”张队冷静下来,似乎也看出韩印其实心里是有谱的,便恳切地说,“你想怎么做,不管人力,还是物力,我一定尽力满足你!” 韩印脸上终于又现出以往的自信,他当然早已打好算盘,之所以故作消极姿态,是想让张队他们充分做好迎接困难、打一场硬仗的心理准备,因为这一系列案子的犯罪模式是前所未有的,真相被揭开后,一定会令所有人大吃一惊。韩印微微笑了笑,沉着地说:“不用那么麻烦,咱们来个简单粗暴的,把他们所有人一个不漏地全抓回来,逐一审讯,我就不相信他们之中没有人露陷!” 第10章 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是20世纪50年代美国一家公司提出的博弈论模型。简单概述:被抓捕的囚犯之间的一种特殊博弈,反映了个体利益最佳选择并非团体最佳选择。 其实这套理论运用到刑侦审讯方面并不算新鲜,都是咱老祖宗玩剩下的,跟“离间计”的心理基础大同小异。主要利用犯罪嫌疑人趋利避害的心理特点,在审讯信息不对称的基础上,对犯罪团伙中的成员实施各个击破。多用于犯罪嫌疑人已被锁定,但始终无法或缺乏有效线索和证据的情境,通过嫌疑人之间的互相揭发,最终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眼下的案件便是如此,嫌疑人基本锁定田美云一伙人,但别说证据了,犯罪模式至今也是个谜——当然韩印除外。这就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严密监视等待他们主动犯错,还是通过一定的审讯技巧诱使他们招供呢?当然要选择后者。前者如顾菲菲说的,时间上耗不起,而且韩印很有信心,这些囚徒会在面对共同的困境时,做出利于警方的取舍。 在韩印宣布将会以此博弈理论作为审讯策略的同时,他特别指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深感错愕并大为震惊的事实——在这起系列案件中,除蒋队之外,其余的受害人可能都是死于他们最亲近的人之手! 现在,七名犯罪嫌疑人已全部到位,包括:田美云及其丈夫孙健、儿子孙铎、准儿媳也就是刘勋的女儿刘瑶、干妹妹也就是吴德禄的妻子宋双双,再加上张翠英两个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按韩印指示,嫌疑人被分别讯问,而且要同一时间进行,以便随时对接信息,完善审讯策略。为此支队在原有的三个审讯室的基础上,特意腾出四间办公室,临时改造成审讯室。 审讯人员方面:支援小组由杜英雄上阵,支队方面派出一名副支队和一名负责重案调查的组长;另外四名都是老资格预审员,“侦审合一”前专门负责大案要案的审讯,可谓相当成熟老道。 所有审讯室的监控画面,最终统一连接到技术科影像室的大屏幕上,市局多名重要领导亲临现场,与办案人员共同关注这场绝无仅有的特殊审讯。异常严肃的氛围,令原本不大的空间,一时间充满让人快要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也觉得有些闷,作为掌控审讯全局的人,韩印本应处在离大屏幕最近的地方,他却选择远远地站在门边,抱着双臂,身子微微靠在墙上,眼神略显涣散地盯着大屏幕,眉宇间更是透出一种莫名的沉郁,与周围大家紧张而又兴奋的情绪相比,似乎有些心有旁骛。 韩印的心思确实并未完全放在眼前的审讯上,因为他能预料到,这场拉锯战最终取得的结果可能只是阶段性的。不要忘了,这是一起团伙作案,成员中必然有处于主使地位的,有处于从属地位的,由于犯罪模式的特殊性,最终可能造成处于从属地位的犯罪人“心甘情愿”扛下大部分罪行的局面,而幕后的主谋、真正的受益者,却能因此逃过法律的重罚。 那么,韩印再三强调的,所谓特殊的、罕见的犯罪模式,到底是怎样的? 其实韩印先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看到刘瑶出现在王氏姐妹饭店的画面,才豁然醒悟,原来案件的犯罪模式他并不陌生,甚至在接下这次任务之前刚好就在课堂上为学生举例过。对,与“河阳性奴案”一样,这也是一起典型的通过人质情结掌控局面的案件。说得再白一点,就是田美云一家三口,通过特定的手法和洗脑,将原本的受害人,塑造成害人者,最终将宋双双、刘瑶以及王氏姐妹牢牢控制住,成为他们作案的帮凶和敛财的工具!这样说来,“主从关系”就相对明朗了,那么如何解决田美云一家的认罪问题呢?大方向当然是先前介绍过的,通过囚徒困境的审讯策略,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博弈,如果宋双双、刘瑶、王氏姐妹等人不想或者说根本就缺乏揭发和指控他们的直接证据,那就由警方来找出他们的弱点,以及发现能够成为博弈资本的讯息。 撇开其他人不说,单就这一家三口,儿子孙铎应该是可以攻克的。村主任可以证明他知道蒋青山这个人,而且他是左撇子,符合先前法证报告指出的杀死蒋青山的凶手范围,不出意外,蒋青山就是他杀害的。如果引导适当,他肯定会加入博弈的阵营。 比较困难的是田美云夫妇。从案件发展的情形看,他们从策划到计划再到执行,都做得非常完美。他们应该能想到眼下这一处镜,或者早先就设计好了对策,可能审到最后,顶多也就担个非法拘禁罪和包庇罪,值得他们去博弈的空间很小,因此他们出卖对方的概率不大。 如果照上面说的,田美云夫妇最终只是以轻罪入狱,没有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那对所有办案人员来说都是一种失败,韩印绝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所以他想到了最初的侧写。 第23节 在那份侧写中,韩印曾反复强调蒋青山与凶手之间的关联,当时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凶手曾经被蒋青山抓捕过。而随后发现蒋青山针对铊元素进行了一系列走访调查,又让韩印觉得可能是他早些年曾接手过一起铊投毒案件,但因冯兵隐瞒了真实情况,致使案件最终的调查结果出现逆转,而后因一篇铊投毒悬案的旧闻,让蒋青山洞察到其中的玄机……所以那时韩印指示张队方面和顾菲菲,去翻阅蒋青山办过的旧案档案以及冯兵退休前接诊过的病例。但由于档案数量庞大,而且目标也比较模糊,所以中途被叫停,可如今有了特定嫌疑人——田美云一家,那么再回头寻找档案就容易多了!所以在这场审讯进行的同时,顾菲菲和张队正分别带领人手在档案中寻找与田美云一家有关的案例,艾小美则被韩印派到了理工大学,去寻找那里与田美云一家的交集。 就在韩印多少有些心思恍惚的时候,这边的审讯正式开始了,大屏幕上显示出的七个小画面中,嫌疑人不再是独自于审讯室中四处观望,已经有审讯人员陆续进入,韩印便也将心思沉静下来,专注地盯向大屏幕。 其实所谓囚徒困境的理论谁都能理解,细节上的把握和运用,才是决定整个审讯层级和成败的关键。常规的审讯技巧,无非是通过营造空间气氛,让嫌疑人感觉到压迫感和局促感;或者通过仿音、嗅觉、左手写字、多人围观等手段,来加深嫌疑人心里的焦虑和疲惫感等。但韩印希望审讯人员在做足以上功课外,还要始终保持对嫌疑人心理的攻击性。 现在可以看到画面中,所有审讯人员怀里都很费力地抱着厚厚一摞卷宗。他们坐到嫌疑人的对面,同时也把卷宗摆到身前的长条桌上,还额外附加了一个拍卷宗的动作,让嫌疑人很直观地注意到卷宗的存在。接着,审讯人员非常准确地叫出了嫌疑人名字,就像在喊一位老朋友似的。这几个环节的设计,是要传递给嫌疑人一种信息——他已经被警方关注并调查很久了! 审讯人员开始提问,措辞除一贯的严谨,还很直接地多了一些威慑性。比如:面对宋双双,审讯人员根本不提跳楼自杀的字眼,直接指出吴德禄是被人从楼上推下来摔死的;对刘瑶,审讯人员上来便问她是不是与奶奶平时关系不太好,所以毫不犹豫地冻死她;对孙铎的讯问开始不久,审讯人员将一份法证报告抛到孙铎面前,同时强调法证报告证明了蒋青山是被一个左撇子一棍子打死的……总之,这些话的潜台词就是:“我们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也知道是谁干的!” 还有,画面中的审讯人员,始终都表现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让嫌疑人感受到他们是可以做决定的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角色,这样才有可能接受“利诱”!当然,由于国情和法律不同,有关利益方面的承诺,我们会有一定局限性。国外可以通过“认罪交易”来减轻罪行级别和服刑年限,而我们国家原则上不允许与犯罪人有任何“讨价还价”,只能采取比较模糊的说法,比如公安题材影视剧中常出现的那句台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韩印要求审讯人员反复强调,如果对方积极交代罪行,就会有量刑方面的考虑,要把这种观念深深植入对方的心里,态度上也要让对方觉得你是真心为他考虑! …… 从一大早开始,审讯已经持续四五个小时了,进展并不顺利,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得到田美云夫妇的提点,嫌疑人普遍察觉到就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不足以对他们形成威胁,所以彼此形成了一种默契,无论审讯人员提出何种问题,对方几乎都以沉默应对。 这也没出乎韩印所料,前面已指出,这会是一场拉锯战,因为本案虽系团伙作案,但特殊就特殊在每个成员本身都负有命案——要么选择主动供认罪行,并积极配合警方揭发他人,自己可能不会被判处重刑;要么抱团否认罪行,大家可能都会侥幸逃脱法律制裁;要么被别人揭发,自己被判处重罪甚至死刑。正所谓一线天堂、一线地狱,关乎生死的抉择,企图负隅顽抗拼死一搏,也是可以理解的,最起码得给他们一个心理纠结的过程,才能做出一个理性的选择。这也正是囚徒困境中所指出的博弈过程,而精髓就在于信息不明的情况下,人们很难做到彼此完全信任,最终都会理性地倾向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当然,优秀的审讯人员善于把握主动,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审讯人员适时转而采取怀柔的方式,以一种设身处地的姿态,表示警方很理解被询问人其实也是受害人,他们大多数的行为,都发生在身不由己、受人胁迫的情境下……这就等于在嫌疑人正萌发忽明忽暗的小火星的心灵上添了把柴火,从而推动他们更早地做出理性选择。 心理防线最早崩溃、最快做出理性选择的,是王氏姐妹中的妹妹王亹婧。这其实是符合常规的,因为王亹婧在姐妹关系中是依赖感较强的那一个,而且本身性子温顺、没有主见,是非常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在姐妹中应该是比较早屈服并接受田美云夫妇掌控的那一个,当然也就容易为警方的攻心策略所动摇。但最核心的因素还是她们姐妹俩被纳入团伙中的时间是最短的,正如“河阳性奴案”中最终逃脱的报案人,也是被犯罪人禁锢时间最短的受害人。 “妈妈是我和姐姐打死的。”王亹婧说。 “为什么?”审讯人员问。 “恨!”王亹婧说。 “恨什么?”审讯人员问。 “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心里很气,就是想打她,打得越重,心里越舒服,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结果,稀里糊涂地我妈就死了!”王亹婧说。 “是不是释放了心里的恐惧感?”审讯人员问。 “对,是那样!”王亹婧说。 “有人逼你了吗?”审讯人员问。 “没有直接说。”王亹婧说。 “那你怎么感觉到的?”审讯人员问。 “刘瑶带我和姐姐看了地板下的尸体,说让我们自己选择,是躺在里面,还是好好活着。对了,我要揭发,刘瑶亲口说的,是她杀了她爸、她奶奶和她家保姆。”王亹婧说。 “其他人做了什么?”审讯人员问。 “田美云和她爱人不怎么和我们说话,倒是挺悠闲的,就喝喝茶看看电视什么的。主要是她儿子和干妹妹,还有刘瑶,看管我们。”王亹婧说。 “你们怎么认识田美云一家的?”审讯人员问。 “田美云和她爱人经常到饭店吃饭,算是老主顾,但平时我们接触不多。突然有一天田美云找到我姐说想跟我们合作开分店,主要是用我们的招牌,至于是她独自投资,然后交给我们一笔加盟费,还是按一定比例共同投资,然后按比例分成,她表示要约个时间再详谈。后来没过几天,她把我们母女三人约到万福山庄的别墅中,然后就把我们关了起来。” …… 王亹婧招供没多久,王亹雯也开了口,口供与妹妹大同小异。 接着是刘瑶,她承认爸爸、奶奶和保姆的死都与她有关。 “你们一家怎么认识田美云夫妇的?”审讯人员问。 “婆婆(田美云)和我爸是初中同学,他们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又见面的,然后她开始频繁跟我爸联系,逐渐就成了我爸的女朋友,还经常在我家过夜。可谁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后来我公公(孙健)找来了,在家里好一顿闹,我爸想用钱息事宁人,结果公公张口要五百万,我爸拿不出来,公公就赖着不走了。再后来我男朋友(孙铎)和宋阿姨(宋双双)不知怎么也住进了家里……”刘瑶说。 “田美云夫妇对你们一家做了什么?”审讯人员问。 “什么也没做。平时我们跟我男朋友和宋阿姨接触得多,他们不让我们穿衣服,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经过他们允许,要是不听管教,会被绑在客厅柱子上。幸亏小铎人好,对我比较照顾……我要检举,宋阿姨亲口对我说,她老公是她推下楼的,还有张翠英是被她两个女儿亲手打死的。”刘瑶说。 “你对你父亲和奶奶下得了黑手?”审讯人员问。 “我爱小铎,但他们反对,我气不过就……”刘瑶说。 第四个招供的是宋双双,毫无意外,她告诉审讯人员,丈夫吴德禄是被她推下楼的。 “你后悔吗?”审讯人员问。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恨他,放着好好的房地产不做,跑去做投机买卖,结果害得我和儿子跟他受苦,还在外面包养情人。幸亏我姐点醒我,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还是我姐说得对,这种男人死不足惜!”宋双双说。 “你口中的姐就是田美云吧?她参与把你丈夫推下楼了?”审讯人员问。 “没有,她就说愿意收我做妹妹,说我没必要跟着我丈夫那样的窝囊废,她愿意负责我下半辈子的生活。”宋双双说。 “你把你丈夫的保险赔偿金都交给田美云夫妇了?”审讯人员问。 “当然了,吴德禄公司欠他们家工程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就算是要账,他们一家也不该把你们俩禁锢起来吧?怎么不报警呢?是没机会吗?”审讯人员问。 “最开始我侄儿小铎说,我们要是敢报警,他就把我儿子杀了。小铎心狠手辣,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那姓蒋的老头就是他杀的!”宋双双说。 孙铎这块骨头是比较难啃的,看起来是想顽抗到底,不过听了前面几个人的口供录音,明白大势已去,只能尽量自保。 “是我干的,我听村主任说有一个姓蒋的在打听我们家的事,便跟我妈说了。也不知我妈是怎么认识那老头的,说他是警察,可能盯上我们了。我就悄悄地反跟踪他,瞅着没人就给了他一棒子,本来没想打死,谁知道下手重了。”孙铎说。 “张翠英和那老人家的尸体是谁抛的?”审讯人员问。 “是我。本来想把那老头和张翠英也放到别墅地板下,可我妈担心那老头有同伙,觉得别墅可能不安全了,就让我把他们的尸体抛到外面。本来还想过一阵子看看风头,回去把地板下那几具尸体也抛了……我干这些,都是听我妈和我爸的,一切都是他们俩计划的,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们是主谋,我要揭发他们,我这算立功表现吧?”孙铎说。 “有别人可以做证吗?”审讯人员问。 第24节 “没有啊,平时就我们三个人时,他俩才向我交代计划。”孙铎说。 …… 至此,审讯结果基本达到预期,也正如韩印分析的那样,田美云、孙健夫妇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而其他人并未对他们形成关键性指控。孙铎一个人的指控在证据上略显单薄,很容易被二人合力推翻,这大概也是夫妇二人一开始便谋划好的,如果出现意外就让孙铎来做替死鬼。连自己的儿子都能算计,这份心狠手辣的劲,实在令人发指。也能够想象,如果不拿出点实际的东西,这俩人强大的反社会心理恐怕是绝不会被审讯人员攻陷的。 好在韩印先前的布置再次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蒋青山是在针对铊元素的调查中被田美云一伙人杀死的,顾菲菲在寻找与案件有关的病历档案之前,就可以首先明确两个问题: 一、那是一个疑似铊中毒病例。既然冯兵所在的医院没有相关诊疗记录,那么极可能存在误诊的情况。铊中毒在临床上常以神经系统症状为首发症状,容易被误诊为神经系统疾病,比如格林-巴利综合征、多发性神经炎、癔症、血卟啉病等,所以顾菲菲将以这几种病症的诊疗档案作为重点查阅方向。 二、田美云和孙健夫妇与该病例存在关联。基于这种判断,顾菲菲先是造访了冯兵的家,但他老伴表示并不认识田美云夫妇,也未听丈夫提起过。随后顾菲菲又赶往龙头村找到了村主任,因为她注意到村主任在先前的笔录中,曾提起过田美云的父亲田为民系患病去世,那么这个病会不会与铊中毒有关呢?她专程赶来是想让村主任回忆一下,田为民当年得了什么病,以及确切的死亡时间。村主任仔细回忆一番,又问了村委会几个与其年龄相仿的老人,结果表示:“具体得的什么病还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绝症,死的时候大概是1989年11月。” 明确了病历的重点查阅方向,又锁定了病患身份和大致就诊时间,查阅档案的范围缩减到相当小了,工作基本是事半功倍,结果当然是顺利找到田为民在1989年诊疗的病历档案。 这份病历记录着:当年田为民就诊时已出现消化系统出血、肢体瘫痪、中枢神经严重受损的症状,进而出现昏厥、抽搐现象,虽经过医院竭力诊疗,但最终仍因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去世。病历上标明的病症为“感染性多发性神经根神经炎”(即格林-巴利综合征),主治医生的签名是“冯兵”。 实事求是地讲,田为民当时的症状表现,与冯兵所诊断的病症是有相似之处的。尤其在那个年代,铊中毒非常罕见,可能整个明珠市医疗界对此也不甚了解,即使到了今天也同样有误诊的情况发生,所以就算冯兵真的是误诊了,他也应该是无意的。 当然就症状本身来说,由于现时已无法获取检材去测试,顾菲菲不可能确凿判定田为民死于铊中毒,只能依靠相关线索综合判断。蒋青山在受到铊中毒悬案的启发后,首先调查的是明珠理工大学化学系,并特意询问了该系铊元素的存放问题,以及有可能接触到铊的人群,这说明他认为投毒者是通过这样一条途径获取铊元素的。依此推断,顾菲菲相信艾小美一定能在理工大学有所斩获! 艾小美在理工大学的配合下,调阅了该校化学系的毕业册,从中并未发现与田美云团伙中任何一个人有交集的线索。艾小美不死心,拿着该团伙成员的照片,找系里的老师逐一确认,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名87届留校任教的女教授认出了田美云,她表示和田美云是同班同学,但田美云在升入大三后不久,就因家中变故退学了…… 那么在“田为民死于1989年,系遭投毒谋杀”的前提下,调查又回到老问题上:蒋青山当时是如何知晓这起疑似投毒案件的?是不是曾经立过案呢?带着这样一个疑问,张队去查阅当年的案件档案,结果根本没有,但他意外发现了另外一起与田美云有关的案件,不过那起案件中田美云是“受害人”。 案件发生于1989年1月7日星期六(当年还未实行每周五日工作制)傍晚,就读于明珠理工大学化学系本科二年级的21岁女大学生田美云,在从学校返回位于郊区龙头村的家中与其父田为民共度周末的途中失踪。 两天后的深夜,田为民家中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称他绑架了田美云,让田为民准备20万元赎人,具体交钱时间和地点再通知,并威胁如果发现田为民报警便撕票。 考虑再三,田为民还是报了警,先前他已经向警方通报过女儿的失踪。当时蒋青山任大案要案组组长,由他牵头成立专案组。由于当时技术落后,无法追踪电话信息,专案组基本还是以常规的绑架案侦办流程展开调查——派出部分警员悄悄进驻田为民家,等待勒索电话再度打来,指导田为民如何与绑匪交流,以获取有效线索;暗中调查田为民在社会交往和生意往来中有过不愉快经历的嫌疑人,并深入田美云所在学校搜寻有可能作案的嫌疑人;向各分局派出所下发内部协查通报,注意辖区内可疑住户,重点方向是出租房以及具有犯罪前科的住户…… 十几天之后,田美云仍踪影皆无,绑匪也未再打来电话,就以往经验来看,专案组认为其凶多吉少。但就在那个午夜,田为民家的院门被一阵猛敲,田为民和留守警员一道打开院门,看到了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田美云;身旁还有一个小伙子,田美云说是在半路上遇上的好心司机,开车将她送回来的。 随即,田美云被带到医院验伤,并接受警方询问。但诡异的是,田美云声称对整个案发经过,包括绑匪和拘禁地点一概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在马路上拼命地跑了很长时间。询问送她回家的货车司机,也只能给出遇见田美云的地点,其余情况一概不知。专案组随后以该地点为中心,在周围几公里的范围内搜索可疑民居,最终无功而返。 可以想象专案组当时的茫然。刚开始他们还以为田美云只是一时精神状态不稳定,可没承想过了十几天她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专案组不禁对田美云产生质疑,不过也实在找不出她包庇绑匪的动机,尤其验伤表明她确实遭到过非人的虐待。 法医报告显示:田美云的手腕和脚腕上留有明显的约束痕迹,下体损伤异常严重,不仅仅是连续暴力强奸造成的,应该也被其他硬物摆弄过,并已出现感染状况,如果再晚一点就医,恐怕会失去生育能力;再有,其乳房、臀部、背部有多处被烟头烫过的痕迹,疤痕都很深,显然绑匪摁下烟头的时候很用力;其脸部也遭到过拳打或者钝器击打,两边的眉骨都开裂了,颧骨高肿,几乎破相。 看到这份法医报告,再去怀疑受害人,是有些不够人道,也根本想象不出有什么动机值得田美云如此牺牲。最后,综合案情和田美云的表现,法医只能以一种罕见的病症来解释。 法医解释说:“田美云有可能患上‘选择性遗忘症’,此种病症多是因患病者遭到重大挫折后,无法承受随之而来的压力和伤害,所以选择以一种逃避的方式,将其从记忆中抹除。理论上记忆是可以恢复的,但时间没法确定,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数年都有可能。也有的说,可以通过催眠疗法唤醒记忆,但国内尚无先例。” 法医的解读倒是令以蒋青山为首的专案组稍稍有些释怀,他们转而将视线放到载田美云回家的货车司机身上,而这么一查,还真发现货车司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叫孙健,时年30岁,父母早亡,单身独居,在一家亲戚开办的铸造厂里开货车。据这位亲戚介绍:孙健为人好逸恶劳,贪图女色,喜欢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曾因诈骗差点被人家报警,后来他东拼西凑,还卖了些他爸妈留下的物件,私下赔钱给对方才得以脱身;平日上班也不正经上,经常好长时间看不到人影。那位亲戚比较念旧情,看在他死去的父母的面子上,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赏他口饭吃。 以孙健的品行,他盯上当时在明珠市建筑业小有名气、身家不菲的田为民不足为奇,而且他有犯罪场所,有掩护作案的运输工具,也可以说还具有一定的犯罪经验,很值得进一步追查。随后,专案组搜查其住所,发现有明显的清理痕迹,但他表示家中自来水水管爆裂,导致水漫得一屋子都是,所以才仔细收拾了一下。而由于现场遭到严重破坏,专案组最终未搜索到犯罪证据,只能将他从案子中排除。 不再调查孙健,找不到证据只是一个方面,其实关键是田美云的态度:她一再向专案组表示,孙健是她的恩人,无论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都与孙健无关。蒋青山就此问题咨询过法医:“如果田美云真的遗忘被绑架的整个过程,那会不会也把绑匪的样子忘掉?”法医无法给出确切解答,因为先前根本没有碰到过此类案例,不过以他个人的常识判断,可能性不大。蒋青山想想也是,就算田美云真的忘了,孙健也没那个胆子正大光明地面对她。 此后,专案组又陆续调查了几名与田为民在生意上有过节的嫌疑人,但都排除了作案可能,案件记录也到此为止,直至今天,绑匪仍然逍遥法外! 看罢旧案档案,张队深深感慨:虽然绑架案至今未破,但它对现时的案子起到了注解的作用。它说明了很多问题,却仍未解答蒋队当年是如何注意到田为民患病情况的。带着这个疑问,张队找到当年参与田美云被绑架一案,现在已调到分局任局长的一名资深刑警,在他那里,张队终于得到了答案。 据那位分局局长介绍:田美云绑架一案最终沦为悬案,蒋队对此始终耿耿于怀,不仅仅因为案情过于离奇,更主要的是当时组里有两名跟随蒋队多年的得力干将,在调查绑架案的过程中发生车祸双双牺牲了。蒋队心里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念想,认为只有破了此案,才能告慰牺牲的兄弟的英灵,以至案件调查逐渐冷却之后,他仍然关注着田为民和田美云父女的生活,也因此与田为民有了不错的交情。 当然,事情随后的发展,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田美云竟然与孙健谈起恋爱,并迅速达到热恋的状态,仅交往几个月便谈婚论嫁。田为民当然极力反对,私下跟蒋队抱怨,就算女儿被坏人糟蹋过,他也绝不甘心她嫁给一个劣迹斑斑的小混混,更何况女儿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但蹊跷的是,此后不久,也就是同年11月,他突发急症住进了医院,不久之后便不治去世。蒋队对此很是疑惑,怀疑是田美云和孙健联手害死了田为民,还亲自去医院做调查,详细了解病情,但主治医师表示田为民确实系患病去世,与谋杀无关。蒋队不死心,拿着医院的诊断去咨询法医,法医最终也未提出异议,蒋队也只好在证据面前放手。而田为民葬礼举行过后,田美云申请退学并接管了父亲的生意,转过年的2月,便急不可耐地与孙健结了婚…… 当三方面信息交叉汇总到韩印这里的时候,他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随即露出许久未见的浅笑。所有的疑惑就此解开,连绑架田美云的绑匪他也搞清楚是谁了!至于证据,那就要看田美云和孙健夫妇俩谁先出卖谁了。 韩印能够想象当田美云听到“铊投毒”、当孙健听到“绑架勒索”这两个关键词时的反应,他们心里一定会霎时涌起一种被对方出卖的感觉,接下来当然就会出现“狗咬狗”的局面。 尾声 回到学院,又恢复教师身份站在讲堂上的韩印,思绪和心态都更加从容,他将刚刚在明珠市办过的案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分享给他的学生们: 咱们今天接着上一堂课的话题继续讨论:所谓人质情结,也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加害者产生尊崇、依赖、爱慕等情感,甚至会反过来主动协助加害人逃脱法律的惩罚和继续犯案。 以往多起案例表明,此种微妙的情感关系都是加害人在无意识下促成的。而明珠市的案子棘手就棘手在连续几起案件都是精心策划的,犯罪人有预谋地建立此种关系,从而控制一部分受害人,使其成为继续作案的帮凶和敛财工具。 说到这里,同学们一定会问,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精髓参悟到如此地步呢?一定是个犯罪经验相当丰富的累犯吧?恰恰相反,这个人没有任何犯罪经验,她甚至是一次绑架案中的受害人——她是女性,叫田美云,她承认一系列犯罪都是她策划并主使的,而灵感来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孙健绑架她的经历。 1989年元旦刚过,好吃懒做一直企图通过不法手段大捞一票的孙健,在报纸上读到当地励志建筑商田为民的报道,报道中还顺带介绍了他的家人,主要是他女儿田美云的一些消息。孙健因此心生歹意,经过几天的策划,于一个周末绑架了当时在本地读大学的田美云,随后在他的住处对田美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强奸和摧残,同时通过公用电话向田为民提出勒索赎金的要求。可是很快,生性机敏的他发现田为民报了警,于是更加残暴地虐待田美云。差不多一周之后,他决定找个时机杀人灭口。 也许是田美云觉察到生命的危机,故意逐渐地让孙健感受到她似乎并不像先前那般挣扎,甚至当孙健给她吃东西或者喝水的时候,她会做出非常感激的模样,而且在性爱方面有迎合孙健的举动。虽然孙健当时还保持着一份警惕,但他不得不承认,田美云不仅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快感,也让他在心理上获得了一种完全掌控他人的成就感。于是他有些不舍或者不想尽快施以杀手,便多留了田美云几天的命,没想到田美云变得越来越温顺,甚至主动表达了对孙健的爱慕,并提出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她假装失忆,让警方对绑架案无从下手,同时让孙健以恩人的角色进入她的生活圈子,之后再寻找机会两人共结连理。 说到这里,同学们应该已经能够感受到,田美云的一系列举动是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典型表现。而且她中的“毒”很深很深,以致最终利用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的机会,悄悄盗取大量含有铊元素的溶剂,投进父亲的水杯中,令父亲中毒身亡。而那时无论是医疗界还是警方,均对此种投毒方式闻所未闻,最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令田美云和孙健得以全身而退。手上沾染了父亲的血的田美云,从此对孙健更加死心塌地。 时间转眼来到几年前,接替田为民建筑生意的两人,终因不善经营搞垮了公司,带着已20出头的儿子,黯然回到农村老宅居住,自此展开一系列疯狂的犯罪。他们首起犯罪的初衷其实很简单,就是逼债。因为三角债务的关系,田美云一家三口登门向同样债务缠身的吴德禄讨债,无果之后气急败坏地拘禁了吴德禄和宋双双夫妇,并施以虐待。据田美云交代:他们当时一方面是想通过禁锢虐待的方式,看看吴德禄到底有没有留下不为人知的保命钱;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想借此宣泄因现实处境不堪而内心失衡产生的怒火。也正是那种熟悉的情景,令田美云想到被孙健绑架的经历,促成了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全面审视自己从受害人到成为毒死亲生父亲的加害人,一直到与绑架者成为夫妻的心路历程。可惜,与很多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受害人一样,即使田美云参透了这种关系的本质,也没有勇气从这种关系中挣脱出来,除去她本身已经惹上命案,更主要的是她已经习惯了依附这样一种关系生存。关于这一点,在我们身边也不乏例子:比如我们经常会在闹市或者路边看到一些身体畸形的乞讨者,其实他们大都并非天生畸形,而是在幼儿时期被一些丧尽天良的恶徒生生祸害成那样的,目的当然是以他们身体上的残疾来赚取路人的同情,从而敛财。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也属于受害人与加害人的关系,可是当受害人感觉到凭自身的条件无法生存,而加害人又可以给他提供一种生存方式时,便会逐渐产生一种与加害人共命运的心理,把加害人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加害人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于是,他们采取了“我们反对他们”的态度,面对解救者反而会有不安全感。 田美云也一样,她不但不怨恨孙健,反而从她自身受害的经历中,总结出一套控制心灵的犯罪模式,并对此加以延伸和完善。 第一,必须让受害人真正感受到生命正在受到威胁。在这一点上,田美云除了让自己的儿子孙铎扮演冷酷杀手之外,还会通过实际的例子威慑受害人,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她指使刘瑶向王氏姐妹展示地板下的尸体。 第二,她要让受害人明白,要逃脱是不可能的。因此她会把受害人的衣物全部除去,将他们赤身裸体地禁锢起来,吃喝拉撒睡全部都要听从安排,稍有不从便会招致孙铎的体罚。 第三,在拘禁的过程中,时而对受害人略施小惠。在这一点上,田美云采取的是区别对待的方式,她会故意对那些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受害人做一些体贴的举动:比如男女之间,会选择女性;比如老人和青年之间,会选择后者…… 第四,封锁外界消息,控制受害人思想。这一点说白了就是洗脑,在消息闭塞的空间里,反复灌输受害人必须依附和尊崇他们才能生存的理论。 田美云这四项总结,其实与咱们上一堂课几位同学分析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常见的四项特征是不谋而合的。而田美云的过人之处,是将这几项特征有机地揉捏在一起,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她让受害人全部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彼此的视线之中,可以想象,无论是夫妻、母子、父女还是母女之间,面对这份赤裸裸的“坦诚相待”,他们的心里会产生多么大的屈辱感,久而久之他们的自尊心便麻木了。这也正是田美云想要的,她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完全摧毁受害人本应有的自尊,再通过洗脑彻底改变受害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从而剥夺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再通过区别施恩的方式,将易于产生人质情结的受害人纳入同伙,而剩余的受害人会被树立成对立面,并诱使前者去伤害后者,最终牢牢掌控住前者,让他们心甘情愿又不着痕迹地付出财产。 韩印最后说:“现在这起案子已经被新闻界炒得神乎其神了,普遍都编排说田美云具有控制人心灵的超能力,还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心灵杀手’。其实真相就是田美云利用了人质情结而已,或者更精准一点——任何一种动物都是可以被驯养的,包括人类!” 第三卷 伤痕童话 没有一种觉醒不带着痛苦! ——卡尔·荣格 第25节 楔子 冬夜,窗外雪花轻扬,飘落在大地上。 弥漫着温暖气息的小屋里灯光柔和,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紧靠窗户的床上,半个身子伏在窗台上,红扑扑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天真澄澈的大眼睛,正透过带有哈气的玻璃,欣赏着外面犹如童话故事般洁白缥缈的世界。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男人,小女孩喊了声“爸爸”,然后乖乖地躺回床上,拉起被子盖到身上。男人走到床边,一边慈爱地微笑,一边麻利地为小女孩掖着被角。 “爸爸,下雪天好美!”小女孩声音稚嫩地感叹道。 “和我的雪儿一样漂亮。”男人抬手拉好窗帘,又俯身捏捏女孩可爱的小脸蛋说。 “妈妈生我的时候也是下雪天对不对?”小女孩问。 “对啊!所以爸爸妈妈给你取名叫夏雪!”男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童话故事书,“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白雪公主!”小女孩嘻嘻笑了声说。 “还听?每天都听,不够吗?”男人问。 “我喜欢嘛!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雪’字,我长大了会不会也像白雪公主那样漂亮啊?爸爸,你是我的王子,会永远保护我对不对?”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 “呵呵,等你长大了,会遇到别的王子,就不需要爸爸了!”男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目光凝滞了一下,似乎在憧憬小女孩长大后的情景,随即小屋里响起他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朗读声。 “严冬时节,鹅毛般的大雪在天空中飞舞,王后坐在宫殿的一扇窗户边做针线活。一不留神,针把她的手指刺破了,红红的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窗台的雪花上,王后心想:要是我有一个女儿,她的皮肤像这雪一样洁白,嘴唇像这鲜血那么艳丽、那么娇嫩,头发就像这窗子的乌木一般又黑又亮,那该有多好啊!后来,王后真的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她给小公主取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可是没过多久,王后生病去世了,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新王后长得非常漂亮,但她骄傲自负,嫉妒心极强,无法忍受别人比她漂亮。她有一面魔镜,可以告诉她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许多年过去了,白雪公主越长越美,有一天魔镜告诉新王后:白雪公主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新王后暗中指使一名武士装成猎人,把白雪公主骗到森林中杀死……白雪公主在森林中的小屋里醒来,发现有七个小矮人正围在床边…… “这时,邻国的王子正好路过,他爱上了白雪公主…… “最后,白雪公主终于和王子结婚了,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们一辈子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故事讲完了,小女孩也已闭上眼睛,发出匀速的鼻息声,脸上绽着甜美的笑容。男人放下书,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轻轻放到小女孩枕边,女儿最喜欢吃苹果,他每天都会为她准备一个。 画面一闪,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兴奋地拿起苹果送到嘴边,使劲咬上一口,极为享受地咀嚼几下,才甜甜地咽下。但是,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一只手颤抖地扼向自己的脖子,表情异常痛苦,似乎嗓子被苹果噎住而无法呼吸;紧接着,另一只手上的苹果缓缓滑落,身子一个踉跄,两边腮帮子蓦地鼓起,嘴角随即溢出血丝。终于她忍不住张开嘴巴,一股鲜血对着男人的脸喷将过去…… “不要……不要……我给的不是毒苹果……”男人猛地睁开眼睛,身子欲从床铺上弹起,却发现活动并不能自如。他使劲眨了眨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才发现此刻自己正戴着手铐和脚镣。 “噢,是梦,原来是个梦,这里是看守所……”男人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喃喃自语。 “夏明德,有律师要见你!”拘留室铁门上的小窗户被从外面掀开,看守警员的声音传了进来。 “嗯,好!”男人摇晃着站起身,拖着脚镣走到拘留室门前,等待门被打开。 跟随看守警员来到接待室,男人未多做停留,只是微微打量了一下对面坐着的律师,便转头向门外走去,同时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你回去吧,你不是我要的!” “等一下。”律师不动声色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冲男人身边的警员点点头,示意要和男人单独谈谈。待警员出去从外面把接待室的门关上,他才悠悠地说道:“我来,是想听一个童话故事!” 律师话音刚落,男人猛然一颤,随即缓缓转过身子,眼神中充满了疑惧…… 第01章 故人之邀 古都市,11个月前。 酷夏的夜晚,街边人头攒动,看景的、乘凉的、约会的、撸串的,哪里都是人。天气实在太热了,人们白天只能憋在家里,晚上自然要跑出来享受一下外面的空气。 人多,车也多,尤其是出租车。此时便有一辆车身漆成米黄色的出租车,在汹涌的人潮和车潮中自如地穿梭着。车在路边停下,卸下乘客,立马又有人接力坐进来。开车的是一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生意好得让他合不拢嘴。 出租车缓缓行驶,车内后视镜上的水晶挂饰也富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与别的出租车司机通常在水晶框中镶上佛像或者吉祥标志不同,中年男人的挂饰里镶着的是一个漂亮女生的照片,那女生清新脱俗,微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显得分外阳光。 中年男人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不时瞥向水晶挂饰中的女生照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女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过了这个暑假,她就要远赴北京,进入一座名牌学府,开启她美好的大学生活。作为一手拉扯她长大的父亲,中年男人有些不舍,更有些自豪,看到女儿的今天,生活中经历过再多的苦难,也让他觉得是值得的。 出租车又在街边停下,乘客下车,趁着还没有人上来的空当,中年男人从身边储物箱中拿出大茶杯拧开盖子喝了几口水。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你是夏雪的父亲吗?” “对,我是。” “我们是交通队的,你女儿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 “啊!哪家医院?” …… 肃穆的病房,周遭一片惨白,中年男人看不到女儿,因为她整个人已经被像雪一样白的布单罩住。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甚至当他颤颤巍巍伸手去揭蒙在女儿脑袋上的布单的那一瞬间,他还在侥幸地想:一定是搞错了,既然上天要把女儿这么美好的礼物送给他,为什么又要把她夺走呢? 白布单还是被掀开了,旋即病房中传出一阵悲恸欲绝的哭喊声…… 现在,7月。 古都市暑热正盛,即使这一大清早的,太阳还没怎么出来,温度却已然不低了。闷稠的热浪在空气中连绵涌动着,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数辆警车陆续进入一个老旧住宅社区,马路边很快被黄白相间的警戒线隔离出一个四方地带,法医和现场勘查员等随即进入现场开始各自的工作。 警戒线内圈着的是一处垃圾堆放点,有两个破烂不堪的木质垃圾桶。由于桶内已经塞满各种污物,后续的垃圾便被随意地堆放在垃圾桶周边,腐败食物的汤水流在地上,不仅散发出阵阵恶臭,还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蚊子。 然而,这个清晨更让人们避之不及的,是其中一个垃圾桶边上正倚坐着一个耷拉着脑袋、胸前布满血渍的男子;而另一个垃圾桶身上留有一幅显眼的涂鸦,绘画者用极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个“生气”的漫画头像,在如鲜血般红艳染料的描绘下,显得诡谲异常。 现场搜索取证过半时,警戒线被抬起,走进来一个打扮入时、气质出众的女人,乍一看有点高级白领或者电视上新闻主播的味道,但脸上是一副与垃圾桶上的涂鸦神似的表情,有几分气恼,还有几分沮丧。 “叶队,你来了啊!”一个年轻警员打着招呼冲她迎过来,指了指垃圾桶旁的男子介绍说,“法医说了,杀人方式和先前一样,时间大致在凌晨两点,身上的贵重物品都被抢了,身份还有待证实,涂鸦的染料是人血,估计也是这人的。” 被称为叶队的女子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点头,眼睛出神地注视着垃圾桶上的涂鸦,半晌才轻吐出几个字:“涂鸦的表情又变了!” “是啊,第五个了,肯定是‘涂鸦杀手’干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年轻警员顿了一下,试探地嗫嚅道,“要不咱把韩印老师请来帮忙吧?” 第26节 被称为叶队的女子把视线从涂鸦上收回,扭过头怔怔地盯着年轻警员,一双柳叶弯眉紧紧皱着,似乎很是纠结,末了又是一声不吭,转身抬起警戒线,向停在街边的警车走去。年轻警员愣在原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是不自在。 女子坐进警车,用双手搓了搓脸颊,又使劲按了按额头,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然后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北方某警官学院。 又到毕业季,校园里到处都是伤感的气息,已经陆续有毕业生离校,所以一大早校园广播便开始循环播放一些温馨和祝福的歌曲。韩印也特意起得早些,来到校园中与毕业生们一一道别。 他自己的暑假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他打算先回老家住几天,陪陪父母,然后到北京待上一段时间,这样能离顾菲菲近一些,如果她不上案子,两人可以就近旅旅游、散散心,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似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这个充斥着淡淡离愁的清晨,韩印手机上显示出一个久违了的号码——是叶曦打来的电话。 虽然很早之前,韩印就在心里把对叶曦的感情完全地做了切割,认为他们之间最恰当的关系是普通朋友关系,可是当听到话筒里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尤其那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愁情绪时,韩印的心又开始怦然乱跳,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嘿,是我,这么早打扰到你了吧?”叶曦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整个人很虚弱,“好长时间没见了,你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韩印尽量放平声音,淡然地说。 “我不好,想让你来帮帮我。”叶曦幽幽地说。 “这个……”韩印没料到叶曦会如此直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手头正在处理一个连环抢劫杀人案,好几个月了还没有什么头绪,压力很大……”叶曦紧跟着补充说,声音有些哽咽。 “哦。”韩印模糊应了一声,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太清楚叶曦的为人了,说实话,她比顾菲菲更接地气,有为人处世圆滑的一面,应对各种关系都能够游刃有余;但她与顾菲菲都有着刚正强韧的一面,就算身上背负再大的压力,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她能毫无保留地对韩印表现出如此羸顿的姿态,说明在她心里把韩印放在非常亲近的位置。 韩印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确实是他先前没有料到的,以至令自己的境地有些尴尬和矛盾。其实他从没做好同时面对叶曦和顾菲菲的准备,不知道改变暑假计划去帮叶曦,顾菲菲心里会做何感想。不过话说回来,他主要是为了破案,也没做什么亏心事,相信顾菲菲能理解他的选择!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决然不会在叶曦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袖手旁观的! 韩印最终还是答应了叶曦的请求,但挂掉电话稍微斟酌了一下后,他又举起电话拨给顾菲菲,觉得应该坦坦白白地和顾菲菲交代一下,也算是对她的一份尊重。果然顾菲菲表现得很大度,让韩印安心去办案,还说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就让叶曦尽管开口。这样一来,韩印便安心多了,只是估计这整个暑期就泡汤了! 第02章 涂鸦杀手 机场大厅。仅仅几个小时之后,韩印便已然身在古都市的地界。 时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前来接机的仍然是叶曦和康小北。久未见面的叶曦还是那么亮眼,虽然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丝毫遮盖不了她妩媚而不失端庄的迷人风韵;而康小北还是抢着帮韩印提行李,他也成熟多了,给人感觉更加硬朗,俨然成为叶曦最得力的助手了。 三人稍微寒暄一番,便去停车场取了车。坐进车里,韩印主动提出不着急安顿自己,直接去案发现场看看,就着实际环境具体了解下案情,也能更快地进入角色。叶曦和康小北当然是巴不得,已经死了五个人了,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尽可能快地把案子解决掉。 三人来到本次系列抢劫杀人案的首个案发现场。 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周围的房子年代久远,以联排的小砖瓦房居多,也有木质的阁楼,木、瓦均已褪色,墙体也大都斑驳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加之头顶上各种交错的电线,整个区域给人感觉又脏又乱! “受害人当时被扔在这儿,身子靠在墙边,脑袋上方的墙体上有一个红色的涂鸦。”叶曦和康小北带着韩印差不多走到整条巷子的中间,康小北指着一堵围墙说,“受害人叫姜铁军,现年21岁,无业,于本年5月22日晚在一朋友处酒醉单独离开之后失踪,尸体于次日清晨6点被发现。” “姜铁军系被绳索勒毙的,手腕上有约束痕迹,死前曾遭虐待,死后又遭割喉,法医判定死亡时间在5月23日凌晨3点到4点;随身携带财物被洗劫一空,包括手机、钱包、项链、名牌打火机、耳钉以及戒指等。”叶曦接着介绍道,“围墙上这幅头像漫画,经证实染料是姜铁军的血,是用他的衣物蘸着涂上去的。” “嗯,明显是一次抛尸,第一犯罪现场并非在此。”韩印轻声应了一下,一边向四周张望,一边叨念着,“这儿没有摄像监控,路灯也大都缺灯泡,夜里光线不会太好,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如果他要躲避目击者,为什么不干脆把受害人抛到郊区那种更隐蔽的地方呢?”康小北不解地问。 “我觉得凶手似乎一方面想要躲避人群,另一方面又特别想让人们看到受害者!”叶曦顺着康小北的疑问说,“这是不是有些矛盾?” “未必,这只是咱们的认知而已。”韩印淡然笑道,“矛盾与否需要站在凶手的角度去考虑。” “你是说这其实是凶手想要的效果?”叶曦半张着嘴,诧异地问。 “现在还不好判断。”韩印又笑笑,接着问道,“其余人的受害情况跟这个差不多吗?” “基本类似,但后面的受害人没遭受过虐待。”叶曦稍显啰唆地说,“死亡方式什么的都一样,财物也均遭抢劫,尸体附近都留有涂鸦,有的是涂在墙上,有的在地上,有的在垃圾桶上,等等,但神情各异。” “这儿就算看完了吧,咱去下个现场?”康小北见韩印只是点点头未多言语,便适时挥挥手里的车钥匙问。 “不必了,我心里有数了。”韩印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转身朝汽车走去,“把那几个涂鸦给我看看!” 说话间三人陆续坐进车里,康小北发动引擎,汽车缓缓驶出。叶曦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一边滑动着屏幕,一边就着显示出来的照片,依次介绍说:“这是首个出现的涂鸦,凶手画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填上两撇眉梢冲下的弯眉和一张嘴角上翘的嘴巴,就类似咱们在网络上看到的那种代表‘笑脸’的表情;这是第二个抛尸现场出现的涂鸦,也是一个‘笑脸’头像,但在此基础上加了个红脸蛋,韩老师应该能看出来凶手的用意吧?他是想画出一个‘羞涩’的表情;第三幅涂鸦,头像上的眉毛和嘴巴都被凶手画成了,我们分析他可能是想画出‘睡觉’的样子;第四幅涂鸦,头像上依然是两撇一字眉,但嘴巴画成个叉(x),这个不太好判断,小北认为凶手是想告诫人们不要乱说话;这是最近出现的,也就是第五幅涂鸦,跟第一幅刚好相反,两撇弯眉眉梢冲上,一张嘴巴嘴角下沉,很明显是个‘生气’的表情。” “我们实在搞不懂这些涂鸦的意思,就把前四幅在本地报纸上刊登了,希望市民能够提供一些参考方向,不过一直也没什么靠谱的反馈。”康小北补充说。 “这个有点意思。”韩印从叶曦手中接过平板电脑,逐一反复看了几遍涂鸦照片,喃喃地说,“我得好好研究一下。” “那行,反正今天也不早了,先送你回宾馆吧。”叶曦又从包里拿出两个文件夹放到韩印身边,“案件资料都在这里面,晚上你研究研究,有什么想法咱明天再讨论。” “好。”韩印的视线仍专注在平板电脑上,简单回应了一句。 不多时,汽车已驶进市局招待所大院,房间早已订好,三人进入大厅直接坐电梯去了房间。 康小北很识趣,进了房间,放下韩印的行李便找借口先行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叶曦和韩印两人,气氛反而没有先前那般自然。两人干坐着,谁也不吭声,偶尔四目相对又很快挪开,末了还是叶曦清咳两声,大方地打破沉默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案子我办得有些问题?” 韩印抬头笑笑,不置可否,语气淡淡地反问道:“怎么不早点找我?” “我知道你现在是顾菲菲御用的侧写专家,平时还有教学任务,肯定特别忙,所以没好意思打扰你。”叶曦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但声音多少有些不自然,稍微顿了一下,又嗫嚅道,“好吧,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对案子的严重性估计不足,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了,只好再厚着脸皮求你喽。” 韩印听得出叶曦的话里似乎带有一丝醋意,心里便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仿佛一下子回到两人初见时那种情愫暗生的感觉,不过转瞬他脑海里又冒出个理智的声音:“韩印,你先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真正喜欢的是顾菲菲,在叶曦身上你更多的是寄托了对母亲的思念!” 于是,此刻的韩印只能又祭出他惯常的微笑策略,以掩饰他内心的不知所措。 “走吧,一起吃个饭?”叶曦未察觉韩印的异样表情。 “算了,咱们就别客气了。”韩印愣了几秒,拒绝道,“现在还不觉得饿,先抓紧时间看点案子资料,饿了我再叫送餐。” “好吧,我不打扰你了,也别看太晚,早点休息!”叶曦撇撇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有需要随时给我挂电话。” 韩印装作没看到叶曦的表情,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送走叶曦,韩印将文件摊在桌上,开始专心研究案情。 案子的犯罪标记很明显,当然最值得研究的是凶手的涂鸦行为,他将笑、怒、睡、羞涩、封嘴等表情的漫画头像留在抛尸现场,到底是出于怎样一个心态呢?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因为它能直接映射出凶手犯罪的本质动机。 第27节 从头像漫画描绘出的表情各不相同这一点来看,也许凶手是用它们来记录犯案时或者那一段时间的心情,可能是个很随性的习惯动作,带有些恶作剧和玩世不恭的心态,显示出凶手的年龄相对较轻,深层次地则折射出其严重的反社会心理障碍。可如果涂鸦是一种诉说,承载着更加具体的寓意,那就跟年龄、习惯、兴趣等没什么关系了,而是一种偏执和妄想的心理在作祟;促成此种心理的根源,多与某一特定的刺激性挫折情绪有关。 而从这样两个层面来解读涂鸦,就如前面说的,所对应的犯罪动机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更偏向于凶手是以劫财为作案首要目的;后者则表明凶手意在杀人,劫财只不过是用来混淆警方办案方向的举动。 接着韩印细致地审阅了法证报告和案情记录中对犯罪手法的描绘,可以看出凶手每每在勒死受害人之后,都要附加一个割喉的举动,这在普通人眼里纯属多此一举,也就是说它不属于犯罪惯技,而是一个标记行为,应该从心理需求层面来解读它的意义,或许割喉动作映射的是凶手某段刻骨铭心的悲惨经历。至于犯罪手法有变化,可能跟凶手的心态和犯罪现场环境的制约有关——首起犯罪,凶手还未形成相对成熟的犯罪模式,他把受害人控制住,或许是企图通过折磨他获取银行卡的密码,不过最终又可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放弃了相关提取,所以随后的案件干脆跳过对银行卡的企图,也就没必要再执行虐待的行径。 而案发现场的状况,除首个现场属抛尸之外,其余的均为第一犯罪现场,分别为:二号案件,发生在一个高档网吧的后巷,时间是6月4日夜里11点左右,因为那网吧是禁烟的,所以受害人是在上网游戏间隙跑到后巷抽烟的时候遇害的;三号案件,发生在一个街边的公厕里,时间是6月19日晚8点左右,当时受害人的车还停在街边,估计是突然尿急,然后下车上厕所时遇害;四号案件,发生在一个无人看管的露天停车场中,这个停车场紧邻该受害人居住的高档社区,因为小区里车位满了,所以包括受害人在内的一些居民便把车停到小区外,他具体的遇害时间是在6月28日凌晨一点;五号案件,发生在一个老旧的住宅社区内,时间是7月7日凌晨两点左右,受害人当时是在离开一个女性朋友的住所后遭到劫杀的。总体来看,凶手要么是跟踪作案,要么是采取伏击的方式。 如果只针对方位来分析,可以看到凶手作案没有一个特别集中的区域,整个市区东南西北各方向都涉及了,究其用意,恐怕一方面是为了选择没有摄像监控的区域,另一方面可能意在干扰警方对他本人日常活动方位的判断。不过,这只是从受害人系“随机目标”这个层面来说的,如果是“刻意选择的目标”,那有关方位的分析就另当别论了。当然,就这样一个大范围的作案,而且凶手又似乎非常熟悉地形地貌,可以推断他是本地常住人口,且拥有一辆汽车…… 接下来韩印要集中研究一下受害人: 受害人都是本地人,年龄自19岁到28岁不等,家庭条件相当优越,有的还是富二代;他们都不用工作,整天就是挥霍父母的钱穿名牌、逛夜店、泡女生,个别的还有吸毒史,反正就是喜欢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寻求各种刺激,个顶个都是典型的败家子。 这几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都是标准的party(聚会)达人。他们热衷各种社交聚会,彼此之间也算熟悉,基本都是在一些聚会场合上认识的,有酒会和舞会时,也会互相召唤一声。不过这拨玩家人数挺多的,不限于他们五个,而且他们也不是总在一起玩,各自还有另外的圈子,尤其据说发生凶案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各玩各的,联系不是很密切,所以他们之间相识的这种关联能否成为他们被劫杀的主要因素尚不好判断。如果凶手只是盯上他们这拨人经济富足的特质也是可以说通的,不过不能回避的是在整个案件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怨恨或者仇恨的情绪,否则凶手不会那么决绝地施以杀手。 因此韩印赞同叶曦先前在抛尸现场的直觉,凶手好像确实是有意识地要向外界展示受害人的惨状,这就有了些“处决”的意味,似乎他想要让全世界看到他“处决”的举动。由此,韩印心里其实是略倾向于凶手是一个偏执妄想狂,但与臭名昭著的“冶矿连环杀手”不同,他有可能是一种使命型的杀手,而非追求权力型的杀手,也就是说,凶手作案的主要动机非谋财而是“害命”! 正如前面提到的,本案凶手由普通人蜕变成连环杀手,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特定刺激性挫败事件的打击,而这个刺激性诱因与涂鸦很可能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说解读出涂鸦背后的寓意,是整个案件侦破工作的重中之重。 至于接下来的调查方向,除了维持原先排查区域内前科犯的工作,以及与邻近城市警方保持沟通,以防流窜犯作案的可能,韩印认为还应该重视受害人本身那个所谓的达人或者说玩家的富家子弟群体,也许凶手就来自那些人。 第03章 线索凸现 韩印重新划定的嫌疑人范围,叶曦非常重视,派出多组便衣深入夜店、网吧等那些富家子弟玩家经常出没的场所,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选。 这个人叫刘大江,现年23岁,喜好赌博,绰号“幺鸡”,原先属富家子弟,父母均是国企高管,在玩家圈内曾以出手阔绰闻名,所以众多玩局都愿意邀他加入。后因父母贪污受贿相继入狱,导致家道中落,其在圈内也风光不再。豪车换成国产经济车,也没有可任意挥霍的资本了,虽然仍是聚会常客,但已不怎么受人待见。 据这拨玩家中的一些人反映:今年春节期间,他们十多个人在夜店high(疯狂)过之后,一同聚集到附近一家星级酒店开了个套间玩牌,这其中就包括刘大江和案件当中的五位受害人。他们大概玩了两天两夜,麻将、扑克牌等赌博游戏轮番上阵,最终刘大江输了个精光,连手机和戒指都赔上了。后来他想问在场的人借点赌资,可没人搭理他,气急败坏之下他把酒店房间砸烂了,赌局才不欢而散,也就是从那次起,刘大江便很少在他们中间露面。 由聚众赌博这条线索,可以说找到了五位受害人之间更具体的关联,而这种关联如果是造成他们被害的原因,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当然就是刘大江。 对刘大江来说,父母锒铛入狱无异于让他由天堂跌入地狱,不仅仅是经济上的,精神层面遭到的摧残更加残酷。像他这种纨绔子弟,自小被父母娇惯,被旁人尊崇,很少受到违逆,极易养成以自我为中心的个性,所以如果心里面一直无法接受现实,便会逐渐地把自身的不如意和失败,归咎到社会、父母和朋友的背叛上,形成反社会的心理障碍,产生畸形报复心理;并且他在本地长大,熟悉地形,还有私家车,同时又熟识几位受害人,不会引起戒备…… 刘大江有动机,有作案条件,值得深入调查,但其实他并不完全符合韩印的罪犯侧写范围,尤其与侧写中所剖绘出的凶手连续犯罪的心理动机是大相径庭的。他更像是一个综合体,抢劫钱财与杀人对他来说是放在同等地位的。不过就犯罪侧写本身来说,是有可能出现偏差的,何况现在也只是初步的结论。 随后叶曦和韩印找到刘大江的家里,不过他哥哥和嫂子说已经半年多没看到他人影了,还说以前父母没出事时,他也不常着家,而一回来没别的事,就是要钱。这回父母没法管他了,他便更加肆无忌惮,索性连家也不回了。 问起刘大江平日在外面的落脚点,他哥哥和嫂子表示不太清楚,那个“圈内”的人则反映他没有比较固定的去处,有时会在酒店开房,有时待在网吧,还有的时候住在一些交往的女孩子家里。至于女朋友,他经常换,尤其是日子好过的时候,身边杂七杂八的女孩多的是,当然这些人只是乌合之众,他落魄了就都不理他了,不过这当中有个在酒吧驻唱的女孩倒是对他很长情,那些人建议叶曦和韩印找那女孩问问刘大江的踪迹。 经过指点,韩印和叶曦找到女孩工作的酒吧,但女孩夜里才上班,两人扑了个空,好在酒吧工作人员给出了女孩的手机号码和住所详细地址,两人便赶紧奔向女孩的家。这回倒是出奇地顺利,女孩的家不难找,而且还把刘大江堵了个正着。 刘大江听闻二人是警察没有表现得特别紧张,只是有些愕然,带些自嘲地说:“我现在就剩吃软饭的本事了,你们这又是刑警队长又是顾问专家的,实在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这时候还贫嘴!”一旁的女友白了他一眼,转过头着急忙慌地解释说,“我做证,这段时间他真的啥也没干,就老实地待在家里。” “你是唱夜场的,下班应该很晚吧?你怎么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叶曦讪笑一下道。 “好,我承认我死性不改,平时还赌赌球什么的,但也没赌多大,您二位总不会为了这点事来找我吧?”见女朋友被问住了,刘大江硬撅撅地接下话说,“甭绕圈子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见话说到这份儿上,叶曦和韩印对视一眼,然后从包里拿出五张照片——受害人遇害后的现场存证照,依次摆到刘大江身前的茶几上,说:“这几个人你认识吧?” “啊——”刘大江倾了倾身子,只扫了一眼,便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显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他们这是被人杀了?” “嗯,最近发生了几起抢劫杀人案,你没听说?”韩印扬了下眉毛,眼睛紧紧盯在刘大江的脸上。 “知道倒是知道,报纸天天在报道,不过没想到被抢的会是他们几个。”刘大江皱着眉,情绪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 “五个人相继遇害,在你们那个圈子应该很轰动吧,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听说呢?”韩印满面狐疑地问。 “其实我们这些人也就是玩的时候能凑到一起,平时联系不是很多,没有多深的交情,更何况我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也有所了解,基本上已经脱离那个圈子了。”刘大江愣了下神,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第五起案子的受害人照片犹疑地说,“不对啊,6日那天晚上,在我女朋友工作的酒吧门前我还看到过他!” “他就是那天后半夜,准确点说是7日凌晨遇害的。”叶曦点了下头,表情严肃地追问道,“你当时在干什么?” “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刘大江终于回过味来,蹿起身子,急赤白脸地说,“真是笑话,你们怎么会想到我呢?觉得我混得还不够惨?” “你急什么急?老实坐下,我们只是例行询问!”叶曦提高声音,严厉地呵斥道。 “警官您别介意,他就这臭脾气,我来跟您说。”女朋友拽了拽刘大江的衣角,指着五号受害人的照片,打着圆场说,“6日是我生日,大江特意去酒吧接我下班,准备一起出去庆祝,然后我们就看到他搂着一个女孩在街边摇晃着走,看起来两人都微醉,后来有一辆出租车在他们身边停下,两人就钻进车里走了。” “什么样的出租车?牌照是多少?看到司机相貌了吗?”韩印显出一副对出租车感兴趣的模样,紧接着连续追问道。 “就是咱们市面上开的那种普通的出租车,其余没怎么太注意!”刘大江和女朋友对视一下,双双摇头说。 “谢谢你们的配合,如果再想起什么,请及时和我们联系。”韩印客气地说道,然后伸手冲叶曦要了张名片,递给刘大江。 刘大江大方承认在受害人遇害前一晚与之有过照面,不过其后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虽然做证的是他女朋友,但感觉口供应该没问题,尤其他描述当时受害人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也符合案情的发展——这个女孩是五号受害人新交不久的女朋友,遇害当晚两人在女孩的出租屋温存了一段时间,由于女孩还有一个室友在酒吧打工,稍后会回来,所以受害人在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离开,随后便遇害! 但先前叶曦他们忽略了两人回到出租屋之前的信息,也就是刘大江指出的他们搭乘过一辆出租车的环节,或者说就算叶曦他们注意到了,可能也不会有韩印这般在意。在韩印看来:本地人,熟悉地形,有车,可能采取跟踪作案,是很符合出租车司机这样一个嫌疑方向的,尤其那些长期在夜店附近运营的出租车司机,他们对这些富家子弟的阔绰和圈子也会有一定了解,因此盯上他们是非常可能的。 那么还原一下五号案件的案发经过:受害人和女友从酒吧出来,坐上出租车返回女友住处,其间女友嘱咐受害人必须在室友回来之前离开,女友的话传到出租车司机的耳朵里,他便记在心上,生出歹意,遂在受害人女友住所外埋伏,待受害人从女友住所出来后伺机作案得手。 韩印的这个推断得到了受害人女友的认可,她确实在出租车上说过那番话,但由于当时有些醉意,又因为出租车座位上装有防护栏,所以对司机没有任何印象,只能肯定是个男的。 第04章 暗夜摸查 新线索出现,叶曦领导的专案组也迅速调整部署,集中对夜晚在全市各大夜店等娱乐场所附近运营的出租车展开全面排查,重点寻找近段时间在经济上有明显改观,或者因某个特定事件人生遭到重大打击的出租车司机,比如近来经历了损失巨额钱财、婚姻解体、家庭成员出现意外等变故。 夜间排查持续到第三天,终于迎来重大进展,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接受例行询问时,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慌张,引起排查警员的注意。警员随即对他的车进行简单搜索,结果在汽车后备厢里发现一个小旅行包,打开来赫然看到里面装有一把匕首和一根绳套,绳套是活结的,显然被当作绞索使用。司机则当场哑口无言,浑身颤抖着,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司机很快被带到队里,身份也得以确认,他叫夏明德,现年45岁,籍贯为本地。同时技术科对匕首和绳套做了检测,结果在看似光洁的刀身和刀把上发现了属于几名受害人的血迹残留,绳套的规格和纹路与受害人脖子上的勒痕也是吻合的,可以确认匕首和绳套即是连环作案的凶器,关键是这两样凶器上面都留有夏明德的指纹。专案组随后搜索了他的住处,未找到进一步的物证,另外其手机中没有显示与案件相关的信息。 现在,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距离夏明德被抓也过去七八个小时了,坐在审讯室中的他始终用低沉的声音,重复着一个说辞:“旅行包不是我的,是前一天一位乘客落在车里的,我确实摆弄过那把匕首和绳子,但只是出于好奇,并没想到它们会是作案工具。至于旅行包的主人,因为每天迎来送往接触太多乘客,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 “你不觉得这套说辞恐怕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吗?”当夏明德几乎机械似的再次陈述旅行包的故事时,叶曦终于忍不住烦躁起来,使劲拍了下审讯桌,威慑道,“你这种态度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也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就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即使零口供也不会妨碍对你的定罪!” “唉——”夏明德很无奈地长叹一声,接着又是好一阵静默,末了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说,“这里也没个窗户,外面现在应该天亮了吧?” 第28节 叶曦抬腕看了看表,微微点了下头,语带讥诮地说道:“怎么,今天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说个地址,你记一下……”夏明德抿嘴笑笑,耐心等着叶曦把地址记下,才淡然地说,“这是我妹妹家的地址,麻烦您转告她我现在的情况,让她帮忙请一名律师,要请咱们这儿最好的,费用让她不用担心,多贵我都愿意负担。” “你……好吧,这是你应有的权利,我们会满足你的要求。”叶曦其实窝着一肚子火,但转瞬便冷静下来,这也是她成熟的一面,尤其主动权实质上是掌握在警方手里,她相信拿下夏明德是早晚的事,便话锋一转,道,“但我不觉得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你应该配合我们主动交代案情,才能最大限度地减轻你的罪行!” “无所谓好或者坏的选择,更谈不上减轻罪行,因为犯罪的不是我。”夏明德针尖对麦芒地回应道,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坚定,“我要见律师,无辜的人不应该被关在这里!” 而此时韩印像以往一样,在隔壁观察室关注着这场审讯,夏明德的表现可以说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见过很多这样的连环杀手,除非他们在作案时被当场擒获,或者办案人员对他们有足够的了解,能把他们作案的来龙去脉和心理动机分析得清晰透彻,否则很难让他们痛快地低头认罪。但令韩印心里犯嘀咕的是,夏明德所有的肢体和微表情语言,都显示出相当的坦然,叙述旅行包故事时也丝毫看不出编造的痕迹。当然,对连环杀手来说,他们的心态本身就是畸形的,会非常坚定地认为无论是杀人还是和警方周旋都是合乎情理的,所以往往不会做出正常人紧张或者说谎时的反应,测谎仪也奈何不了他们。比如爱德华·坎帕,虽然前一分钟刚将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学生勒死,却仍然可以镇定自若地逃过警察的盘查;在接受心理医生评估其暴力指数,并取得良好评定结果的当时,他停在外面的卡车上正躺着两具尸体。不过对于夏明德,韩印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有一种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或者说不断对他催眠,让他有一种必然无辜和必须获取自由的决心! 从犯罪嫌疑人夏明德车中搜出凶器,并且上面还提取到他的指纹,应该说是证据确凿,如果能够引导他供认罪行,继而明确犯罪动机,然后通过指认现场将口供坐实,基本就可以送检候审了。不过目前的问题是,夏明德拒不承认罪行,甚至似乎有很大决心与警方拼死一搏,所以需要专案组自己去找出犯罪动机。 韩印带着康小北从夏明德的背景信息着手调查,他们先是走访了他的妹妹,从她口中得知夏明德的独生女在去年夏天因车祸丧生了。韩印敏锐地感觉到,这会是一个特别值得追究的方向,于是通过几日的各方走访,还原出夏明德和夏雪父女俩的一些生活经历: 夏明德现今是一个人生活,妻子早年因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叫夏雪。夏明德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始终未再有婚史,独自一人将夏雪抚养长大。 夏明德是中专文化,曾被分配在一家国有商场做销售员,后因为要养女儿,嫌在单位挣钱太少,便主动辞职,借钱买辆出租车当上了车主。此后他早出晚归,努力行车赚钱,经济上还是相对宽裕的。尤其近几年,他把所有债务都还清了,还买了一辆新出租车。再加上夏家有女初长成,女儿夏雪出落得亭亭玉立,乖巧懂事,学习成绩更是出类拔萃,让他备感欣慰,父女俩的日子总体来说过得相当顺心顺意。但如此美满的生活,在去年夏天发生了颠覆性的转折。就在去年8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夏雪于住所附近的街道上被一辆名贵跑车撞死,那时的她只有19岁,而在不久之前她刚刚收到来自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实在令人惋惜至极。 早年丧妻,独自含辛茹苦拉扯大女儿,其间也是历经波折,眼瞅着生活变好了,女儿又争气,可谓前程似锦,人却这么突然没了,任谁也接受不了,所以夏明德的心态日趋极端也不难想象。而随后法院对肇事者的判罚,更是让韩印认为夏明德心理是极有可能发生严重裂变的。 肇事司机叫薛亮,是一个年轻的富二代,肇事当时喝了很多酒,属严重酒驾致人死亡,但车祸发生后并未逃离现场,而是立即拨打报警和急救电话,并积极主动参与对伤者的救助,认罪态度非常诚恳,其家属也主动提出赔付巨额补偿款。鉴于以上表现,法院最终对其做出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的轻判。站在客观角度来说,法院的判决算是中规中矩,但可以想象,以夏明德那时的心情,怎么会满意法院的判决,于是他提出上诉,但二审结果是维持原判。据一些当时在场参与庭审的目击者反映,二审法庭宣布结果后,夏明德便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举动,先是试图冲上去殴打肇事者,被拦阻后嘴里又高声叫嚷着一定会让肇事者“以命还命”,甚至追出法庭,不依不饶地抛出各种狠话…… 年轻、家庭条件优越、嗜酒玩乐,比对案件中的五名受害人,不难发现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身份背景。那么对夏明德来说,由于一直无法从女儿惨遭横祸的阴影中走出来,内心又总是纠结于法院判决的不公,思想逐渐地走向偏激和妄想,直至产生报复那些与肇事者身份类似的富家子弟的念头,并最终付诸行动,这在逻辑上是成立的。另外,二审结果宣判于3月底,而时隔不到两个月便出现首起劫杀案,时间点似乎也对得上。至于他为何不伤及肇事者本尊,恐怕一方面是出于保护自己的心理,因为一旦肇事者被杀,警方必然会联系到他身上;另一方面,这也符合连环杀手总是善于移情作案的一贯模式,或者说在夏明德连续杀人的规划中,有可能是设想把肇事者放到最后杀死的。 这样的动机分析,在韩印看来是恰如其分的,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也非常契合他先前在犯罪侧写中所指出的——凶手是在满怀怨恨和悲愤的情绪下,对受害人进行了处决!并且由夏雪的死亡经历,似乎也可以解读出“割喉”标记的寓意,因为她是在肇事者严重酒后驾车的情形下被撞死的,所以她父亲夏明德想要惩罚肇事者喝酒的举动,遂把受害人的喉咙割开! 为进一步确定夏明德的犯罪嫌疑,韩印和康小北还特意走访了肇事司机薛亮,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整个人意志消沉,精神状况十分糟糕。他母亲带着韩印和康小北推开他卧室房门的时候,他正在呼呼大睡,满屋子烟气和酒气。 “让他睡会儿吧,昨晚又折腾了半宿,就算他醒着你们也问不出什么!”薛亮母亲,一副贵妇模样,人看起来很温和,苦笑着轻声说道,然后冲韩印和康小北招招手,招呼两人来到客厅中间的大沙发落座,随即眼睛一热,落下泪来,“我这个儿子,玩心太重,不过本性还是不错的,心地善良,人也单纯。撞死人之后他就一直沉浸在自责和内疚当中,难以自拔,加之胆量特别小,可能被那女孩父亲当时在法庭内外的各种诅咒和威胁吓怕了,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会遭到报复,不仅很少出门,而且整天都喝得烂醉。不让他喝吧,就像疯了一样,人变得特别神经质,整宿整宿不睡觉,反复地检查门窗是否锁好,经常是大半夜的满家里楼上楼下乱窜,还胡言乱语,搞得我们家鸡飞狗跳,老少都不得安宁。” 薛亮母亲估计是心里憋屈了很久,今天总算是能倾诉一下,所以一张嘴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韩印和康小北只能面面相觑,无奈地做出仔细倾听的模样。过了好一阵,康小北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道:“那个……阿姨,我们时间很紧,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下在二审法庭宣判之后,你们和那女孩的父亲,也就是夏明德,接触过吗?” “噢,哎哟,不好意思,我这净顾着自己说话,都忘了招呼你们喝点什么了。”薛亮母亲被康小北一句话点醒,赶紧起身要去沏茶。 “您别忙了,说几句话我们就走。”韩印伸手拦下她。 薛亮母亲便缓缓坐下,道:“本来我和孩子他爸也挺担心的,一度想把孩子送出国,可人家法院那边说缓刑期不准离境,只能作罢。不过那女孩的父亲倒没有如想象的那样来纠缠我们,极端的报复举动就更没有了。” “一次都没有?”康小北用确认的语气问,“他没在你家附近出现过吗?” “没有!”薛亮母亲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有时候带孩子出去,我们也会有意识地观察周围,没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到我们打到他账户里的赔偿款改变了想法,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有可能。”韩印笑笑,紧跟着好意提醒说,“有没有想过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爸也这么说,可这孩子死活都不去,还说我们要是再逼他,他就跳楼!”薛亮母亲深深叹息一声,一脸酸楚道,“唉,真的进了监狱,那还有个日子,可现在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自己的心牢里挣脱出来,恢复正常。真是愁死我了。” “阿姨,您让他别担心了……”康小北犹豫了一下,瞅了瞅韩印,接着说道,“您告诉他,夏明德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应该是永远不可能再找他麻烦了!” “真的吗?”薛亮母亲亦喜亦忧地说,“那女孩父亲怎么了?为什么抓他?这一家子也真够命苦的!” “我们有纪律,不能说。”康小北说,“反正让您儿子放宽心吧!” “好,你们能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真是太感谢了。”薛亮母亲满脸感激地说。 从薛亮家的别墅出来,韩印和康小北向停车场走去,康小北忍不住说:“夏明德当时在法庭上那么激动,实质上却并没有为难薛亮,感觉不符合常理啊,对吧?” “从情绪转换来说,有点突兀。”韩印同意康小北的说法。 “可能真就像您先前分析的那样,夏明德根本不会轻易放过薛亮,他从薛亮的生活中隐形,其实是在筹划更大的报复杀人计划,只是把薛亮放到杀戮的终点而已!”康小北总结说,然后又一副心虚的样子,“韩老师,我刚刚是不是话说得太满了?我就是觉得薛亮母亲不像别的有钱人那么势利,感觉人特别知书达理,挺不容易的,所以没忍住就……” “没事,我能理解,你是为他们好。”韩印抿嘴笑了笑,宽慰说。 韩印虽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却觉得不妥,毕竟案子还在调查中,结果未知,也不一定真的就能牢牢“钉死”夏明德。事实上也正如韩印所担心的那样,案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完结,很快,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出现了! 第05章 刀芒又现 几日来韩印和康小北四处奔波,忙于确认夏明德的犯罪动机,叶曦则留守,继续与夏明德周旋,同时负责其代理律师的接待工作。 因为新刑法的实施完善了公民的权利,律师在案件初始侦查阶段便可以展开代理工作,而且是在没有任何录音和监控的情形下与犯罪嫌疑人单独会面,彼此之间的对话也严格保密,警方无权过问;并且在警方提审嫌疑人时,如果嫌疑人提出要求,律师便会现身陪同,负责把关他的权利不受侵犯,直白些说就是保障他不会落入警方的问话陷阱之中。结果自代理律师参与进来之后,每次提审夏明德,他对叶曦所有的问题都一概不做回应,只是由其代理律师反复声明:“装有凶器的旅行包并不属于夏明德,而是某个乘客落在车里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明德在聘请律师这个环节上做足了文章,甚至可以说演了一出荒谬的闹剧。从他要求聘请代理律师开始,短短不到一周时间,已经更换了五名律师,有的只见过一面就被开掉,有的见面没谈几句便被他当场解除代理关系,甚至有的还被他辱骂。总体来说,他一直强调这些律师的能力不够,他需要承诺一定能帮他洗清冤屈的律师,问题是《律师法》和律师执业规定中,均明确禁止律师对当事人做出任何承诺。而荒唐至极的是,换来换去,到最后夏明德竟又决定将首个与他接触的律师再聘请回来,给出的理由是:经过比较,他觉得还是那名律师的能力最强,值得他去托付。不过折腾了这么个来回,叶曦开始怀疑这场闹剧也许就是那名律师导演出来的。 本次系列抢劫杀人案件,应该说极具轰动性,可以吸引足够的关注。实际上,有很多律师愿意做夏明德的代理人,甚至还有慕名找到他妹妹主动要求免费做代理的,而随着更换律师的闹剧上演,案件彻底被古都市整个律师界所关注。如此一来,专案组的行动便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必然会遭到法律界和舆论的诟病,这大概就是闹剧背后所隐藏的真实目的。不过这倒也给叶曦提了个醒,一定不能在办案程序上出现哪怕一丁点瑕疵,以免被律师钻了空子,影响到最终的上庭审判。 鉴于以上情形,叶曦、韩印和康小北紧急碰面,均认为应该夯实眼下的证据,以应对局面的变化。 “单纯通过夏雪车祸事件,理顺案件的前因后果,会不会让人觉得太想当然了?”康小北不无忧虑地说。 “确实有些欠缺说服力,毕竟造成车祸的直接肇事者还安然无恙。”叶曦无奈地点头说,“就算咱们从犯罪侧写的角度指出夏明德有可能是想将他留到最后杀掉,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没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准!” “还有凶器方面,乍一听夏明德给出的理由似乎很牵强,但是仔细想想,从他职业的角度考量,倒是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康小北接下话说。 “有道理,起码夏明德所说的情形是有可能发生的,尤其赃物咱们并不是在他家找到的。”叶曦点头认可道,“看来,这个案子在证据方面还需要完善。” “那就从物证方面入手。”一直没吭声的韩印建议道,“广泛追查旅行包、匕首、绳子的来源,如果能够找到卖主,看是否能指认夏明德;同时询问他的亲属和朋友,先前是否见他用过那个旅行包。” “方向是对……”康小北迟疑了一下,支吾着说,“可是如果追查不出来怎么办?咱会不会真抓错人了?” 是啊!韩印和叶曦似乎从没考虑到这一点!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拧紧眉心…… 7月31日,凌晨两点半,夏明德仍被关押在看守所,抢劫杀人案再度出现。 如果是同系案件,这算是第六起了,受害人是男性青年,死亡时间为半小时前,地点是一家迪厅的包房内。 包房门上标记着四号,里面一片狼藉,酒瓶、烟头、果盘等扔得满屋子都是。受害人仰躺在大沙发上,脖子上血迹斑斑。沙发靠背一侧的墙上,涂着一个红色漫画头像,眉毛画成了八字眉,嘴画成“o”形,两边嘴角还画了几个小圆点,感觉凶手要么是想画出一个“痛哭流泪”的表情,要么是想画出“呕吐”或者“流口水”的样子。 韩印在包房里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血淋淋的涂鸦上,心中蓦地生出一丝隐忧:似乎不像是模仿作案,笔画简单明了,漫画头像的表情有变化,从逻辑上看与先前的案件类似。如果是模仿,恐怕涂鸦的表情会与先前出现的某一幅涂鸦雷同。 果然,法医表示同前案一样,受害人先是被绳索勒死,后遭割喉,涂鸦的染料是人血,至于是否属于受害人还有待鉴定确认。而现场勘查员也表示,受害人财物遭到洗劫,身上没有能证实身份的证件…… 第29节 韩印与法医聊过后不久,康小北从外面走进包房,指着受害人说:“报案的服务员说,他们昨晚是一帮人在这儿喝酒的,但是服务员进来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倒在这里了,我估计是这人喝醉落单了,让凶手有机可乘。另外,进出口处和舞池大厅有摄像监控,我刚刚大概扫了一眼,大厅的录像由于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人;至于进出口能不能摄到凶手,也不乐观;这里还有一个后门,是没有监控的,客人可以自由出入,我要是凶手,肯定走那个后门。这些录像我拷贝了一份,带回去再仔细看吧!” “没有目击到可疑的人?”韩印问。 “我问过几个服务员,都说昨晚客人太多,没怎么注意。”康小北说。 “客人呢?”韩印追问道。 “该走的都走了,留这儿的都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没戏。”康小北轻摇了下头说。 “我问过酒吧经理了,说受害人是熟客,经常是一群人过来玩,看起来都挺有钱,不过具体身份不太清楚。”叶曦也走进包房,跟在康小北后面说,“经理说倒是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已经给那人挂了电话,马上就赶来。” “不管他是谁,起码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与先前的受害人类型还是蛮相似的。”康小北一脸颓丧地说,“保不齐,真抓错人了!” “咱们有麻烦了!”韩印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道。 “是啊,这案子因为媒体争相报道,确实有一些细节流传出去,但外人不可能了解得如此详尽,很难模仿得这么相像。”叶曦也苦笑一下,随即话锋一转,“除非是咱们内部人干的,或者夏明德还有一个同伙?” “如果咱们认定夏明德有作案嫌疑,也只能从这样两个方向去考虑了!”韩印无奈叹息一声道。 收队之后,更具体的信息,陆续反馈上来。 涂鸦的血确来自受害人,也是用受害人的衣物蘸着涂上去的,勒索同样是绳制品,勒痕的纹路印迹与前案惊人地相似,可以确认与在夏明德车中搜获的绳套为同一规格和品类。受害人家境富裕,现年20岁,无业,常混迹于各种夜店,吊诡的是竟然与前面的受害人是相识的关系,不过他们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过了。摄像监控似乎捕捉到了凶手:在凌晨一点半左右,四号包房的门被拽开,一个黑影一晃而入,大概五分钟后,门再次开启,闪出一个黑影……不过由于角度和光线的原因,根本无法看清凶手容貌,只能从身材上判断是个男人,身高大概1.78米。 早先搜获的旅行包和匕首看起来都是地摊货,做绳套的绳子倒是被查出系本地厂商出品,但是销售范围很广,难以落实具体零售者。物证追查进展不顺,又突然出现一起极其类似的案件,不得不说对夏明德是相当有利的,他的律师也有所反应,已经向警方提出释放他当事人的请求,所以说即使韩印和叶曦不甘心,想试着调查他有无同伙,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除此,就如在案发现场分析的那样,还有一个调查方向,那就是来自警局内部的模仿作案。然而这种调查恐怕难以大范围展开,不仅影响士气,也容易引起外界非议,而且调查的切入点也是个问题。韩印像两年前那次办案一样,给叶曦提供了一个思路:如果系内部人作案,动机不外乎一点,凭着了解案情内幕的优势,借机报复自己愤恨的人,从而把罪行转嫁到所谓的“真凶”身上,也就间接地帮了夏明德一把,却也极大地误导了案件调查。当然,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如此说来,如果警局内部有人与六号受害人乃至他周围的社会交往存在某种关联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这个人在模仿作案。 第06章 放逐杀场 由于前面说过的原因,警局内部的调查不能大张旗鼓,姿态也要相对温和一些,不过令人讨厌的是每个单位都有那么一小撮喜欢挑拨是非、造谣生事的好事之徒。内部审查的意见刚被局里通过,便有谣言传出说,审查的实质是叶曦想借着案子的由头排除异己。因此叶曦和韩印商量一番,决定干脆从自己身边下手,先审查专案组内部,再逐步扩大部门范围。这算是做个表率,表示这次审查是一视同仁的,没有特别针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办案角度出发。 但即便如此,叶曦还是能感觉到某些抵触的情绪。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都是当警察的,被怀疑作奸犯科,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好在审查并未持续多久,便因一封匿名的邮件戛然而止。 这天上午,从局里传达室转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快件,封皮上的收件人只笼统写着“古都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负责人收”,邮寄栏邮寄人姓名、地址和手机号码倒是写得很清楚。叶曦本来想让技术科来探测下有没有危险品,转身打电话的工夫,康小北已经大大咧咧地把邮件封口撕开了,里面是一个用报纸折成的包裹,拆开来发现包着的是几个皮夹子。 “邮寄这玩意儿干啥,一、二、三……总共六个,里面啥也没有啊,不过看起来是高档货!”康小北挨个摆弄着钱包,嘴里嘟哝着。 “放下!你缺心眼是不?”叶曦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话,冲康小北嚷道,接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证物袋,扔给康小北,“咱们现在有几个受害人你不知道?所有受害人钱包都被抢了你也不知道?赶紧把钱包装起来,还有那报纸,都送到技术科采集指纹!” “噢,这是六个受害人的钱包啊!”康小北被叶曦吼了一嗓子,如梦方醒,用胳膊把钱包和报纸都划拉到证物袋中,抱着便跑出去了。 叶曦冲着他的背影使劲瞪了一眼,走到桌边捡起邮件包,拿出手机给邮寄人留下的电话打过去,不出所料,话筒里提示对方已经关机,想必手机号码是一个临时卡,邮寄人信息应该也都是假的。她又打电话给快递公司,通过邮件编号联系到收件员,对方表示没见过邮寄人,是邮寄人在电话里指定一个地点让他去取包裹的……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皮夹子和报纸上没有采集到任何指纹,看来凶手很谨慎,可能担心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所以对皮夹子各个部位都仔细擦拭过。包裹皮夹子的报纸是昨天出版的本市日报,大街上随处有卖,没什么追查价值。皮夹子倒也不全是空的,其中一个里面夹了张10厘米见方的字条,字条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红色染料画成的“手捂嘴巴窃笑”的头像漫画。染料是人血,经dna测试比对,属于六号受害人的血。由于没采集到指纹,无法严谨确认皮夹子归属,只能通知家属来指认,结果毫无意外,皮夹子就是他们孩子的。邮寄人无疑是整个系列案件的凶手。 至于头像,很明显是个嘲笑的表情,难道是嘲笑警方抓错了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凶手邮寄皮夹子给叶曦想要表达的。这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彰显自我的行径,符合连环杀手欲望升级的心理需求模式。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满足于控制、操纵、摆布原有的目标群体,转而希望通过控制、操纵、摆布警方来获取更刺激的满足感。不过,这一行径暴露出凶手留在案发现场的涂鸦并未如韩印所想象的那样复杂,就是非常直观地表达出他的心情。这一点也在韩印先前的分析中有所体现,只不过综合判断后,韩印倾向于相反的复杂的一个方向,现在看来是判断失误,真正使命型的杀手是不在乎外界反应的,所以凶手其实就是个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抢劫杀人犯。 “那咱是不是要调整调查方向了?”听了韩印对凶手的重新定位,叶曦问道。 “按理说应该是,可说实话我还是放不下夏明德这条线。”韩印姿态异常诚恳地解释说,“真不是我一意孤行,实在是他太符合我先前的侧写了,所以我还是想坚持一下另外一种可能:现在在外面兴风作浪的凶手可能是夏明德的同伙。” “我同意韩老师的想法。”康小北附和道,“既然凶手能寄来六名受害人的皮夹子,就排除了模仿作案的可能,内部审查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吧,咱们专心找找他的同伙?” “当然不查了,局里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叶曦有些自嘲地说,“不过恐怕更高兴的是夏明德和他的律师。” “那是肯定的。案情发展到现在,夏明德对于凶器的解释,应该说可以成立,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他的同伙,看来就得放人了!”康小北心有不甘地说。 “其实我是想再抻些时间,不过恐怕不太可能。先前夏明德的律师就已经上蹿下跳了,现在又有了皮夹子这档子事,真没法再关了!”叶曦叹着气说。 “放出去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许可以把他的同伙引出来!”韩印最后拍板说。 8月19日,凌晨一点左右,噩耗再度传来,凶手第七次作案。 案发现场是一个单元楼中的出租房,受害人为青年男性。同先前一样,先遭绳索勒毙,后遭割喉,死亡时间为上半夜,详细点是18日晚8点到9点之间;随身携带的财物遭洗劫,其陈尸的客厅中的一面墙上,照样涂有一幅红色的头像漫画。表情也有变化,不过不太好猜,非常抽象,只是在圆圆的脑袋上画了一副眼镜。 报案人是个女孩,在夜总会陪酒,凌晨下班回来,发现了受害人。房子是她租的,受害人是她男朋友。女孩又进一步解释,说两人只是玩玩的关系,没当真。受害人家里有钱,父母是开工厂的,隔三岔五会在女孩家过一次夜,当然钱的方面从不亏待她,不过受害人这段时间有些反常,窝在这里差不多一个星期不出门了,好像在躲什么人。女孩问过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麻烦了,他解释说主要是最近一段时间老有抢劫的,夜里出去玩不安全。女孩逐一看了前六名受害人的照片,表示受害人曾跟这些人在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接到这起报案时,叶曦第一反应是给康小北挂电话,询问夏明德的行踪。 自夏明德离开看守所,康小北便带领一干人手,不眠不休地对其进行跟踪监视。总体来说,夏明德的活动范围很窄,这段时间他没有出车,基本待在家里,出去要么是逛逛菜市场,要么在楼下遛遛弯。可能是他为人木讷,不善交友,没看到他与哪个朋友碰面聚会;他的手机和家中座机都被技术监控着,通话最多的是他妹妹,偶尔也会去妹妹家吃个饭,行踪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曾给几个开出租车的同行挂过电话,让他们帮忙留意有没有要买出租车的,说他不打算干了,想把出租车转让出去。 接到康小北反馈的这个信息,叶曦和韩印特别调查了那几名出租车司机,他们的家庭背景都很正常,案发时间点都能给出不在犯罪现场的人证,遂排除“犯罪同伙”嫌疑。反正从这差不多半个月时间的观察来看,夏明德似乎真的与连环杀手沾不上边,周围算得上有联系的人也都根本不具备作案嫌疑,于是康小北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虽然他不愿往那方面想,但隐隐有种感觉:韩印这一次坚持的调查方向有可能是大错特错,后续负面结果将不堪设想。 心里正胡思乱想时,叶曦打来电话,康小北瞅了眼时间,都下半夜了,心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话筒那边的叶曦,声音异常严肃和急促:“夏明德在家吗?” “在,一直都在啊!”康小北下意识地透过车窗向楼上瞥了眼,轻声说,“窗户上还亮着灯呢!” “确认一下!”电话那边的叶曦说。 “你等会儿。”康小北晃了晃手中的电话,扭头冲坐在后排的警员示意说,“挂一下夏明德家电话。” “老王在家吗?对不起,挂错了!”警员心领神会,拿起手机拨通夏明德家的座机,须臾挂掉电话对康小北说,“是他的声音。” “叶队,他确实在家。”康小北把手机又贴到脸颊边说道,“怎么,出问题了?” “凶手又作案了!”叶曦的语气显得很烦躁,“先不说那么多了,待会儿回队里开个会!” “好,我这边交代一下,马上就走。”康小北说。 黎明之前,支队会议室。 连夜召开案情讨论会,在座的除本次系列案件的办案骨干,市局的头头脑脑也齐齐出现,一个个正颜厉色、横眉怒目,眼神冷峻得几乎能把人杀死——综合案情和进一步的法证鉴定结果,基本可以证实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案子与先前的案件系同一凶手所为。 案件由此扩大到七起,相应的受害人数也增加到七人,已经大大超越局领导的忍耐极限,所以会议伊始,整个专案组,尤其是组长叶曦,便遭到领导们措辞严厉的批评。韩印几次欲起身揽责,都被坐在身边的叶曦死死按住。直到领导们怨念宣泄得差不多,气氛稍微缓和些了,叶曦才站起身放低姿态说道:“实事求是讲,这个案子局里给了我们足够的支持,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所以出现目前这种不利的局面,我要负全部责任,但我恳请局领导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人格和警察职业生涯做保证,一定会把案子解决掉!” 第30节 听完叶曦这个可以说是自绝后路的发言请求,几位领导相互通了通气,最终由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周智国代为表态,说:“小叶,局里这次的确对你很失望,外界的舆论你应该有所耳闻,影响实在太恶劣了,但鉴于以往的表现,局里还是愿意相信你有能力把案子办好的,可以再给你次机会,但时间不能再宽裕了……” “两个星期!”叶曦斩钉截铁地插话,主动给出限期,“就两个星期!如果没有进展,任凭局里处置!” “好,希望你们能够抓紧办案,不要让凶手继续为所欲为!”几位领导再次交换意见,还是由周智国代表宣布决定。 大会开过,领导离席,专案组再接着开小会。 议题很明确,就是下一步怎么办。按现实情况有两个选择:一、坚持目前的调查方向——本案系夏明德和同伙联手作案,继续围绕夏明德展开深入挖掘;二、推翻先前所有分析,从案件初始重新梳理案情,寻找突破口,这几乎等于又回到先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 不过韩印觉得在坚持寻找夏明德犯罪同伙的同时,还可以再丰富一些侦查的点,也就是案件中受害人的这个群体。其实这个点先前韩印也提到过,专案组也有相应的行动,只是由于夏明德的出现而被逐渐忽略掉。尤其在最近出现的第六起和第七起案件中,受害人依然与前案受害人有着一定的社会交往,所以韩印现在越来越怀疑,凶手选择他们并非因为身份、地位、品性或者爱好等方面的同一性,或许他们曾经在某一特定空间或者事件中同时出现过,或许他们根本就是这一特殊事件的一方当事人,因刺激到凶手而遭到处决! 那么接下来除继续耐心监视夏明德等待他犯错,还要更加全面深入地走访受害人周围的社会关系,寻找这七个人同时现身某一场合或者事件中的可能性。如果他们同时现身的情景,或者哪怕只是某几个人的同时现身,能够与夏明德产生关联,那夏明德是凶手之一便确定无疑了。当然,即使这种齐齐现身的情景与夏明德没有任何瓜葛,也必须重视起来,毕竟所有行动最终的目的是抓住凶手,而不是要证明谁的判断能力。 夜里,天空云淡星稀,一轮孤月红彤彤的,犹如醉鬼的脸,妖气重重。 差不多10点,街边乘凉和遛弯的人群逐渐离去,夏明德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楼道口。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方便袋,慢慢悠悠走到单元楼西侧的一个十字路口,他向四周看了几眼,从方便袋中取出一摞黄纸摆到街边,用打火机点燃。须臾,暗夜中升腾起忽高忽低的火苗,夏明德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嘴中念念有词……直到黄纸燃尽,化为浮尘,被一股忽来的妖风吹散到四面八方,他才极为不舍地转身原路返回。 这一幕,被隐身在街对面一辆面包车中的康小北目睹个正着,他纳闷地取出手机,调出万年历软件,一边划着屏幕翻阅日历,一边轻声嘟哝着:“今天是8月19日,阴历七月二十四;夏雪是去年8月17日出的车祸,也就是阴历七月十一……嗯,周年祭日早过了,肯定不是给夏雪烧的,那这大半夜的会是在祭拜谁呢?” 第07章 穷途末路 时间就是这样,你越想让它慢下脚步,反而越感觉它走得飞快——转眼一周过去了,只剩下一半的办案期限,夏明德仍按兵不动,相关调查也毫无起色。韩印和叶曦虽然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也不得不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对近阶段工作做一些回顾性的总结,借以找出可能出现的纰漏和不足。 整整耗费一个晚上,叶曦和韩印逐一翻阅了所有走访调查记录和相关口供,可以说在认定案件系夏明德与同伙联手作案的基础上,以夏明德为中心点,周围与之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人,能查的都查过了,如此用尽心思都找不到任何头绪,想必真的需要痛下决心重新考量这个所谓的“犯罪同伙”存在的可能性了,韩印心里不免也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他乱了,叶曦就乱了,然后整个专案组自然人心涣散、斗志尽丧,所以他要坚持,也坚信一定能找出新的切入点! 其实很多次办案,局势出现转机靠的都是韩印的灵光乍现,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或者说能力,而微妙的地方就在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够出现。既然现在没办法取巧,那就只能用一些比较原始的手段,于是韩印提议,莫不如把截至目前所有与本案能够扯上关系的人物都在白板上列出来,这样也许可以比较直观地看出被忽略掉的线索。与案子有关的有:警察;受害人以及他们的家属、朋友、情人;嫌疑人刘大江和他的歌手女朋友;主要嫌疑人夏明德以及他的女儿、妹妹、出租车同行;酒驾致夏明德女儿死亡的薛亮…… 韩印和叶曦各拿一支水笔,在专案组大办公间的白板上列出多个人物,然后两人退后几步审视成果……还别说,这招真管用,叶曦敏锐地发现有一个参与群体没有列上去,而这也就意味着先前专案组忽略了那些人的作案嫌疑——他们是夏明德的代理律师! 前面介绍过,由于纠结于律师的能力问题,夏明德先后共接触过五位律师,三位男性两位女性,除去他最后聘用的律师,叶曦想到其中还真有一位男律师与夏明德在早前是有交集的。 叶曦记得那位律师叫徐麟,看模样比较年轻,算是夏明德的第三任律师,也就是叶曦曾向韩印提到过的,被夏明德骂跑的那位律师。据说他是主动找上门要做夏明德代理的,狗血的是,他也是那起致夏雪死亡的车祸事件中肇事者薛亮的代理律师。夏明德一开始没认出他,所以有过几次会面,后来不知怎么回过味来,便狠狠地臭骂了他一顿,要不是看守闻声及时赶到接待室,他差点就要揍徐麟了。 然而,如果说徐麟是夏明德的帮凶,那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可跟进,韩印和叶曦觉得不妨试着与他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大早,律师事务所还未上班,韩印和叶曦便等在门口,好容易等到来人了,却被告知徐麟已在本月14日主动离职。试着询问徐麟的背景信息,对方表示徐麟很少在单位提私人方面的事,所以不大了解,两人只好向人事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和详细家庭住址,便离开写字楼。 坐进车里之后,叶曦第一时间拨打徐麟手机,但话筒里传来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拨打家中座机也没人应接,反复拨打几次都是如此,两人决定干脆直接找上门去。 徐麟住的小区,看起来比较老,砖混结构的楼房,很旧很矮,普遍也就五六层的样子。徐麟住在一个单元的302室,乍一进楼道里,叶曦和韩印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而随着登上楼梯,越来越接近徐麟家,一股腥臭味愈发浓烈鲜明——两人很肯定臭味就来自徐麟的住处。 以一名重案刑警的敏感度,叶曦似乎预感到什么。她稍微打量下房门,是比较老式的那种,外面有一道铁栅栏门,里面有一道木门,然后试着从栅栏的缝隙中把手伸进去,发现门并未被反锁,于是轻轻转一下内侧的把手,铁门便打开了。紧跟着,她试探着敲了敲里面的木门,随即把耳朵贴在门上,没有人应门,却听到屋里面似乎有一些响动;使劲再敲两下,屋内的响声更大了,像是有人在争执。叶曦赶紧用力推了推木门,却纹丝不动,估计是在里面锁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叶曦稍微一运劲,抬脚冲着木门便踹了下去。 木门砰地应声敞开,一瞬间,一股满带着恶臭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屋内窗帘紧闭着,黑洞洞的,不过借着门口的光亮,韩印和叶曦还是清楚地目睹了成百上千只周身乌黑发亮的大苍蝇,它们发出嗡嗡的噪声,群魔乱舞般在屋内盘旋着。 两人下意识捂住口鼻,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硬着头皮走进屋内。按惯常的经验,电灯开关都设在门边,韩印冲墙上照了照,果然看到一排白色开关,但依次按下去,屋内没有任何变化,看来电源被切断了。正琢磨着,韩印感觉叶曦拉了他一下,扭头见叶曦正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那里是同样黑漆漆而且发出更大嗡响声的洗手间…… 门是敞开的,韩印和叶曦走到门边,一起举着手机照进去,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他们还是被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搞得头皮发麻——洗手间内的腐臭气息更甚,让人感觉有些辣眼,大苍蝇依然成群结队横冲直撞;一具男性裸尸躺在干涸的浴缸里,全身已经发黑、溃烂,腹部、胸部、四肢已严重腐烂,上面布满了嫩白的蝇蛆,口眼耳鼻中更是有数不清的蝇蛆在爬来爬去,左臂手腕处有两道很深的刀口,周边皮肉糜烂,骨头清晰可见,一把水果刀被丢在浴缸边的水泥地上…… 大约一刻钟后,接到紧急召唤的大队人马赶到徐麟住处,照相、验尸、搜索、取证等各项工作随即展开,韩印和叶曦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房子。 房子面积不大,看起来只有五六十平方米的样子,有两间南向卧室,还有个特别小的客厅,客厅墙上正中间挂着两个老式大相框,里面镶有不少照片,有徐麟不同年龄段的照片,有的可能是他和母亲的合影,也有与奶奶或者姥姥的合影,不过没看到他父亲的照片。 跟厕所挨着的应该就是徐麟的房间了,里面陈设很简单,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摆满各种法律书籍的小书柜和一张写字桌,上面堆着各种资料和工具书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整个屋子书卷气还是蛮浓的。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引起韩印和叶曦关注的,是摆在写字桌中间的一张a4大小的白纸,因为那是一份手书“遗言”。 “‘我想我真的要走了,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这个现实,所以也就不必再坚持了。妹妹,我没有害怕,也没有不舍,因为很早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清醒地活着也许并非一种幸运。如果真有轮回转世,请告诉上帝,不要让我再回到这个世界!’落款是‘徐麟’,日期是‘8月16日’!”叶曦轻声念出遗书内容,一脸疑惑地问,“这徐律师似乎对现实有很深的怨念,但也不至于自杀吧?” 韩印苦笑一下,没有应声,随手拉开写字桌中间的大抽屉,还没怎么翻,便看到一堆单据和一本绿皮的病历本。韩印拿起病历本翻了几下,又拿起单据看了一眼,然后把它们都堆到写字桌上,冲叶曦说:“估计主要是这个原因。” “这是什么?”叶曦也看了病历本和单据,恍然大悟道,“胰腺癌晚期,原来是因病厌世的!” “看来确实是自杀。”韩印有些迟疑地说,“不过徐麟是薛亮的代理律师,应该说也是夏明德愤恨的对象,然后偏偏在夏明德被放了之后自杀死了,当然这或许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 “你觉得他的死与夏明德有关?不可能吧?”叶曦对韩印潜台词透露的想法表示怀疑,正好看到康小北走进来,便以严肃的口吻说,“小北,你能确认从未跟丢过夏明德吗?” “当然,从他离开看守所,除了待在家里,就没离开过兄弟们的视线!”康小北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那边我都交代好了,不会出差错的。对了,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叶曦暂时不想把问题复杂化,便含糊地敷衍一句,接着问,“外围调查得怎么样?” “这片都是老房子,有一些算是老街坊,基本问清楚了。”康小北拿出小记事本照着说,“这房子是徐麟姥姥的,他妈早年得病死了,他爸据说跟人私奔了,他还有个疯妹妹,住在精神病院。徐麟是跟他姥姥长大的,两年前姥姥去世了。邻居大都对徐麟评价不错,说他本分懂事,还很有出息,等等。” “经历还蛮坎坷的,怪不得留给妹妹的遗书写得这么幽怨,总体看来疑点不大。”叶曦顿了顿,稍微思索了一下,“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确认一下:小北去律师事务所收集一些他手写的文件和签名,然后拿到技术科找笔迹专家与遗书对照鉴定一下;我去他就诊的医院,问问他的主治大夫,看他的病到底恶化到什么程度;韩老师你去精神病院怎么样,看看他妹妹那边的情况?” “就这么办吧!”韩印“嗯”了一声道。 兵分三路,效率自然很高,小半天的工夫,三人便又在叶曦办公室会合。 笔迹鉴定,结果非常明确,可以确认遗书为徐麟亲笔,且从笔锋判断,书写时徐麟心绪平稳,非出于胁迫。据医院徐麟的主治大夫介绍,他这个病大概是在年初检查出来的,因为一般胰腺癌确认病情基本就是晚期了,中位存活时间通常只有一两个月,所以当时医生预估他顶多能活三五个月,没想到他能坚持到现在,医生认为已经算是奇迹了。关键是这个病特别疼,先前徐麟曾为此多次到医院打吗啡止痛,这可能也是他选择自杀的一个因素,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剧痛。徐麟妹妹那边的医院介绍说,他在16日上午去看过他妹妹,还交给医院一大笔钱,希望院方能尽可能地照顾好他妹妹,也算是交代后事的一个体现。另外,法医确认徐麟系割腕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从尸体腐烂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已有十来天,也就是说与遗书落款的时间是吻合的。总之,可以认定徐麟为自杀身亡,而且第七起案件发生时,徐麟已经去世,所以无论怎么假设,他都可以完全排除在案子之外了。 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徐麟这个名字并未就此从警方的耳边消失,反而带给他们更深刻的记忆,甚至可以说间接影响了叶曦和韩印的命运。 随着徐麟之死被定性为自杀,可以说案子所有线索彻底中断,对于夏明德的嫌疑,专案组大多数人也都不抱希望。而就在包括康小北在内的整个监视组都意兴阑珊之时,突然监听到夏明德与一个陌生手机号码的通话。号码虽陌生,人却并不陌生,给夏明德打电话的竟然是薛亮,他在电话里约夏明德到森林公园一个比较有名的石碑下见面,时间是下午4点。 这通电话又让韩印和叶曦浮想联翩。夏明德在二审判决之时的表现和他之后对待薛亮的态度的反差之大,本来就十分反常,而现在薛亮又主动联系夏明德,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交易呢?薛亮会是夏明德的同伙吗?这实在欠缺合理的理由,但先不考虑那么多,静观他们的会面可以带来怎样的答案吧! 森林公园坐落在近郊的一个小镇,公休日之外游客并不多,尤其是下午4点,园里几乎很难看到人影,薛亮和夏明德选择这个时间见面肯定有猫腻!监听到电话之后,专案组紧急布控,除了在他们的碰面地点埋好窃听器,周边还有多组人手隐藏在一般视线无法看到的角落,以应对突发状况。 事实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就在两人按约定时间碰面的那一瞬间,薛亮二话不说,直接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冲着夏明德的身子便捅过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当埋伏人员反应过来时,夏明德已经被薛亮扑倒在地,两个人来回翻滚着,身子扭打在一起…… 康小北快步奔到事发处,冲着骑在夏明德身上的薛亮飞踹一脚。薛亮猛地摔倒在一边,刚要爬起来,康小北身子一跃,再次把薛亮撞翻在地,紧跟着薛亮便被无数个随后赶到的警员压在身下。薛亮不甘心,着魔似的挣扎着,嘴里狂吼:“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不然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我!” 康小北走到薛亮身前,蹲下身子,拽着他的头发,厉声道:“你他妈疯了吧!” “我没疯,听说我的律师已经被他杀了,他不会放过我的。”薛亮身子动弹不得,便使劲仰着脑袋喊。 “你是说徐麟?你个笨蛋,徐麟是自杀的!”康小北用手指戳着薛亮的脑袋说。 “你骗人!”薛亮继续扯着嗓子喊,“你不是还说过这姓夏的永远不会再出来了吗?” 第31节 “你……”康小北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别难为那孩子,放了他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夏明德正被两名警员搀扶起来,他一只手捂着腹部,鲜血顺着指缝涌出…… 第08章 未完待续 薛亮因长期饱受自责和恐惧心理的煎熬,精神早已濒临崩溃,在听闻徐麟死亡的消息后,便强迫似的联想到自己也会被杀死,其实这近乎精神分裂。加之夏明德受伤并未如想象的严重,他本人也一再声明不追究责任,所以警方允许薛亮家属将其领回,但强烈建议为其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不过叶曦和韩印的麻烦就大了,一直被韩印言之凿凿确认为犯罪嫌疑人的夏明德,到头来却成为受害人,甚至差点就在专案组的眼皮底下被杀死,想必警局或多或少都要负上一定的责任。案件调查到现在毫无成果可言,连带整个警局蒙羞,市局领导彻底地失望了,也不再给叶曦任何解释的机会和时间,迅速召开会议,宣布解除韩印的顾问职责,同时暂停叶曦的一切工作,等候进一步处理。案子转而由副局长周智国接手,原先执行的各种调查立即停止,待重新汇总案情,再给出新的工作方向。 在离开古都市的前一晚,韩印借慰问伤势,敲开了夏明德家的门。 客套一番,彼此落座,夏明德似乎很明了韩印的心思,淡然一笑,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其实就一个问题,我始终搞不明白。”韩印也不掩饰,沉稳地笑笑说,“你为什么会从心底原谅薛亮呢?” “噢,很简单,我看到了账户上的赔款,那可是我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活着,起码把那些钱花完再死。”夏明德一副坦然模样,带些自嘲地说,顿了顿,转而正色道,“关键是我也想通了,即使再怎么惩罚薛亮,我的雪儿也回不来了,何必再搭上另一个孩子的前程呢?” “你能这么想最好!”韩印语气温和,紧接着站起身,做出欲告辞的模样,却突然停住身子,盯着夏明德的眼睛说,“我可以看下你女儿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夏明德仍然满脸笑意,不慌不忙走到一侧的卧室门口,一边推开门一边冲韩印晃了下脑袋示意说,“看吧,随便看。” 韩印应声走到卧室门口,冲里面打量几眼,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未改变,床、衣柜、梳妆台、写字桌、电脑,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放着,就好像夏雪仍然住在里面一样。韩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隐隐地有种感觉——如果夏明德真的放下了女儿的死,是不会这么病态地装出夏雪从未离开的样子! 刚从夏明德家出来,叶曦便打来电话,说要找韩印吃个“散伙饭”,韩印问好了地点,说自己打车过去。 其实叶曦越是这样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韩印心里就越难受,可以说在他所有的顾问任务中,这一次古都之行,恐怕是他唯一感到追悔莫及的。不仅没帮人家把案子办好,而且极有可能连累叶曦赔掉整个职业生涯,他真的还不起叶曦这份情。这还不是担当不担当的问题,而且感情这东西,是不能随意去担当的,因为韩印已经对一份真挚的情感做过承诺了! 暴雨如注,闪电划破阴沉的夜空。 充满污垢的楼道间,感应灯忽明忽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响起。那脚步声每响一次,灰黑的水泥阶梯上便留下一汪水迹,逐渐地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却戛然而止,紧接着楼道间传出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吧嗒一声开关响动,原本黑漆漆的屋子,瞬间有了光亮,一双沾着泥浆的雨靴出现在发黄的灯下,上面的雨衣还在滴着水。“雨靴”缓缓转向一侧的房间,推开门,走进去。“雨靴”摸黑走到一张桌前,熟悉地按下摆在桌上的台灯的开关,在有限的光亮下,只见桌子倚靠的那面墙上,几乎钉满了打印纸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上面记录的正是古都市系列抢劫杀人案所有受害人的一举一动…… 而桌上还躺着一个米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这个脚蹬雨靴、身着长雨衣、扣着雨帽、身形瘦削的来者,颤抖着将之拿起,从里面倒出两张照片和一封信。他展开信纸入神地看了一会儿,须臾,撩起雨衣的衣襟,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将信纸点燃,随即又拾起原本装在信封里的那两张照片,定睛打量几眼,然后在桌上提起两枚图钉,将照片狠狠钉在墙上显眼的位置…… 第四卷 死心不息 人们总是期望通过罪恶得到光明! ——埃·哈伯顿 楔子 三个多月之后,古都市。 这是一个充满暧昧情调的小屋,几盏led情趣彩灯将四周映照得五光十色,摆在落地柜上的低音炮奏鸣出节奏感分明的慢摇舞曲。落地柜旁是一张双人床,一个身材结实只穿着三角内裤的男人仰躺在上面,整个脑袋被白色宽胶带缠裹得严严实实,双臂伸过头顶,被一副手铐死死铐在铁艺床头的栏杆上。而床下,屋子的中央,一个头戴黑色乳胶面具,只露出眼、口、鼻孔,身着连体皮衣皮裤的“面具人”,正和着节奏忘情地扭动着身体,轻佻的舞姿既带有男人的野性,也透着女人的妖娆。 少顷,“面具人”睁大迷离的双眼,深深吸了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然后继续摇晃着身体移动到门边,拉开放在地上的一个中性款式的单肩包拉链,把手伸了进去…… 转身走到床边,“面具人”手上多了一把短刀,他翘起一边的嘴角狞笑着,抬腿跨到床上,顺势坐到裸男的胯上,挥刀在他胸前轻撩游走,裸男并未警觉到危机的来临,扭了扭身子,嘴里还配合地发出声响。“面具人”轻蔑地哼了下鼻子,双手握刀,高举过顶,狠狠地冲裸男的胸部猛刺下去,一刀,两刀,三刀……每一刀都带出飞溅的血花,喷射到“面具人”的身上、面具上、眼睛里、嘴里,但他没有丝毫惧怕,反而不住地用舌头舔舐着唇边的血滴,犹如一个吸血的魔鬼……不知过了多久,“面具人”挥刀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面具人”向后退了退,扒掉身下男人唯一遮体的内裤,再次举起被鲜血染红的利刃…… 从“面具人”的角度来说,这一定是一次酣畅淋漓、高潮迭起的经历,他欢快地吹着口哨,镇定自若地拿着湿抹布逐一抹过他曾碰过的地方,接着把自己收拾干净,用两根手指从包里“夹出”一沓百元钞票,极为不屑地撇到床上,拉开房门,谨慎地用衣襟擦了下门把手,便扬长而去…… 第01章 重返古都 北方严冬,风刮得很大,天凝地闭。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迈入12月,这一年很快过去了,韩印大部分时间都是学校和支援小组两边跑,生活忙碌而又充实,不仅丰富了实践经验,专业研究也有一定的积累;与顾菲菲的恋爱过程虽略显平淡,但感情日渐深厚。 有相当多的收获,自然也有些许的遗憾,除了对古都系列抢劫杀人案最终悬而未决耿耿于怀之外,内心对叶曦更是充满了负罪感,而且这种感觉是多层次的,当他面对顾菲菲时,又总会因为心底对叶曦还有一丝隐隐的牵挂而暗觉愧疚不已。 其实早前古都市一行,对韩印的冲击还是蛮大的,无论是自尊还是自信。尽管直到现在他仍然坚持对夏明德的怀疑,但事实上他根本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在夏明德被关押和被监视期间,相同模式的作案会继续出现?至于同伙一说,先不说把夏明德的社会关系翻个底朝天也无法证实,关键是说不出这个所谓的同伙到底是出于何种犯罪动机。 韩印也因此在检讨自己,是不是随着名气日渐响亮,自己内心的主观意志越来越强,有些忘乎所以,盲目自信了?或者说一味地贪恋名声和成就感,把自己专业上的东西都掏空了,渐渐流于单纯的推测,从而不再有意识和耐心去反复研究、论证以及推敲案情了?总之,不管怎样,韩印都觉得是时候暂停实践的脚步,专心去把先前办过的案子好好整理和总结一下了,同时也应该补充吸收一些知识养分,安下心来多读读书、多看看与专业有关的国内外新近发表的研究论文等,所以近段时间他婉拒了支援部所有的顾问邀请,踏踏实实回归老师和学者的身份。 顾菲菲自始至终未追问他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当然以她的人脉打几个电话便能搞清楚,甚至可能还会了解到更多内幕,所以慢慢地韩印也体会到顾菲菲为他改变了很多,懂得为彼此之间保留一些空间,是真的很用心在经营他们这段感情。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这个北风嘶吼的下午,顾菲菲毫无预兆地在学院中现身,并带来一份案件卷宗,案发地竟又是古都市! 受害人一:王东,男,44岁,古都市本地人,于11月21日晚10点至11点之间遇害,系被石块反复击中后脑而死;尸体呈仰卧状,上半身衣物被撩起蒙在脸部,裤子被扒至脚踝处,下体裸露,并遭严重损害,从器官局部留有鞋印判断,应是反复踩踏所致;在距离尸体位置西向十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浅的小水池,透过水面很容易看到水下有一块带有血迹的大石块,经鉴定,血迹与受害人匹配,但上面的指纹遭到破坏;受害人财物没有损失,案件没有目击者。 受害人二:张闯,男,32岁,外地人,死于其独自租住的出租屋内,系被一把带锯齿刃的单刃刀从后背刺死,通过创口测量,凶器刃长13厘米左右,宽度为2厘米左右,厚度为0.4厘米左右;死亡时间为11月28日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死时赤身裸体,脸部被浴巾蒙住,下体遭锐器反复捅刺;凶手清理过现场,所以未留下任何痕迹,也未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 受害人三:方同刚,男,26岁,外地人,也死于其单独租住的出租屋内,死亡时间为12月5日晚8点到9点之间,系遭锐器反复刺穿胸部死亡,凶器特征与案件二完全一致,尸体一丝不挂,头部被宽胶带整个缠住,双手被铐在床头上,死后下体遭切割;凶手依然清理了现场,只是在现场床上发现八张百元钞票,上面提取到多枚指纹,但并不确定其中有属于凶手的,同样也没有财物损失。 综合现有信息,可以确认案件二与案件三系同一凶手所为,案件一证据不够充分,还有待考量,暂时不做并案处理。 大概浏览过案情记录,韩印摇摇头,苦笑一下说:“古都市这是怎么了,接连出现系列命案,做警察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对啊,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命案,有些不可思议!”顾菲菲以一丝苦笑回应,“这次的案子,省厅和刑侦总局都特别重视,所以派我们小组过去支援一下。你怎么样,调整得差不多了吧?” 顾菲菲措辞中用到“调整”这个词,韩印就清楚了——顾菲菲应该已经对他先前在古都办案的整个经过有所了解,可能觉得他会有一点点挫折感,所以才专程来学院一趟:一方面,是特意要让韩印感受到一种重视和信任;另一方面,也带着一份恋人的关心。想到顾菲菲如此用心良苦,韩印心里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和甜蜜。 见韩印不言语,只是微笑,顾菲菲以为他还在斟酌,便又带着诱惑的语气,说服道:“男人作为受害人的系列杀人案比较罕见,我觉得你应该挑战一下;再有,早前你们办的那个抢劫杀人案目前还是悬着的局面,如果顺利的话,咱们看看能不能在那起案子上再做些努力,争取也能有个结果?” 韩印微微点下头便陷入沉思,少顷抬起头皱着眉说:“可周智国对我比较反感,不太愿意让我掺和他们的案子,要是我再去,会不会弄得大家都比较尴尬?” “你不用理他,总局派我们过去,就是对整个古都市局的工作很不满意,他应该知趣。”顾菲菲一脸不屑道,“这个周智国思想一贯保守,好大喜功,总觉得上头派人协助办案好像会显得他们多么无能似的。先前的抢劫杀人案之所以没有上报到总局请求支援,主要是周智国按着的原因,叶曦算是替他背了个黑锅。对了,叶曦被打发到省干校进修去了,你知道吗?” “她给我挂过电话。”韩印故作淡然地说。 “放心吧,我打听过了,古都市局还是很重视她的,去干校就是避避风头,三五个月回来应该还能官复原职。”顾菲菲饶有意味地盯着韩印的眼睛浅笑说。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韩印故意低头看下时间,回避顾菲菲的注视,转了话题。他实在不愿意当着顾菲菲的面过多谈起叶曦,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叶曦越是不想让韩印感觉到他欠她,韩印心里就越内疚;同样,顾菲菲越是在他和叶曦的关系上表现大度的姿态,他越觉得羞愧万分。 “越快越好,英雄和小美已经过去了。”顾菲菲说。 “那我跟学院打声招呼咱就走。”韩印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身。 第32节 古都市,现场模拟。 首起案件发生在便于周围居民休闲锻炼的开放式公园内。受害人住在附近,有正经工作,为人老实,因与朋友聚会,所以当日回家较晚,尸体倒在公园内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小径上,估计是从公园里抄近路回家时遭到侵害。案件二,受害人是白领,在某公司从事采购工作,死前曾在酒吧逗留过,尸体是在其住处卫生间的淋浴间内被发现的,身上没有约束和反抗的伤痕,也没有撬锁和暴力闯入的迹象。案件三,受害人无业,喜好泡酒吧和网吧,缠在其头部的宽胶带和将其双手拴在床头的手铐均属专用情趣器具,同时在其家中还搜索到其他类型的情趣用品,并在其手机上发现大量不堪入目的调情短信,遇害前一个小时,手机曾有一次通话,对方手机号码是临时卡。 相继考察了三个案发现场,并试着将案情还原,回到驻地的韩印将现有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信息揉捏在一起,做了一个通盘的分析: 首起案件,与很多连环犯罪的初始犯罪一样,是一起机遇型作案。针对这类案件,韩印以往做过很多次剖析,简单点解释:凶手受到刺激,愤怒情绪爆棚,需要宣泄,而选择了暴力途径;受害人只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恰当的地点而已。总体来说,作案是一种对刺激性事件的应激反应,事前没有规划;受害人选择有随机性,不过他身上一定有某种特质与凶手的刺激源同质,有可能是性别、年龄、长相、做派等。 第二起和第三起案子则截然不同,很明显是有预谋的,凶手事先准备好凶器,事后清理过现场,但杀人手法略有变化:案件二,凶手采取了偷袭手法,趁受害人洗澡时,从背后将其刺死;而第三起案子,不难判断受害人是专门从事“受虐卖淫”服务的男妓,这样的目标不会对陌生人产生警觉,而且甘愿被束缚,不会有丝毫的反抗,由此凶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充分享受杀人虐尸的快感。 不过,杀人手法的不同反映出的却是相同的特质,凶手似乎惧怕与受害人正面对抗,杀人手法有一定的投机取巧,似乎很像女性作案,又或者是具有某种缺陷的男性,比如个子比较矮、体弱无力、患有某种疾病等。而就受害人的背景特征来说,从这两个方向也都解释得通:案件二的受害人,据他朋友反映,他是双性恋,喜欢在酒吧寻找刺激,说白了就是寻找一夜情对象或者从事卖淫服务的男女,所以无论凶手是男还是女,都可以对其形成诱惑,案发现场的情形也确实显示受害人是心甘情愿把凶手带进家门的;至于受虐卖淫男,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会在意顾客性别,有钱赚就好啦! 回过头来再说说首起案件。为什么韩印一上来就把案件性质定为心理畸形犯罪?这是因为他看到了犯罪标记动作,而随后两起案件同样出现了模式相同的犯罪标记,凶手都会在受害人死后将其脸部蒙住,并对其下体进行侮虐,意在将受害人幻想成某个怨恨已久的人,并对其进行报复和惩罚。当然从惩罚的方式来看,估计与性侵事件或者性压抑有关。那么,考虑到凶手初起作案有很大偶然性,杀人手法和受害人选择也属临时起意,犯罪标记就更能突出作案本质了。因此,尽管它与后面的案件在作案规划、杀人手法、凶器种类、受害人特质、作案环境的选择上均大相径庭,韩印还是认为三起案件系同一凶手连续作案,它们非常鲜明地体现出一个连环杀手由开始到发展到趋于成熟的蜕变。 初步罪犯侧写:女性,或身材和身体器官方面具有某种缺陷的男性,年龄在25岁至35岁相对成熟的阶段,曾经遭受成年男性猥亵或者性侵。首个犯罪地点与生活中的某个方面有交集,很可能是住所距案发公园较近。有一定经济能力,因为其在作案中不仅没有顺手带走受害人财物,还在第三起案件中为了表达报复的快感,在现场留下八百块钱;案发前受过刺激,家庭成员要么不完整,要么关系长期不和睦…… 第02章 锁定嫌凶 刑警支队会议室,案情讨论会。 在韩印介绍完初步的案情分析研究成果之后,顾菲菲开始做相关部署:“我和韩印老师讨论过,虽然咱们现在有了调查范围,但还是比较宽泛,所以要先抓住其中的某几个点去切入调查。” “公园周边住户的排查我来负责。”作为古都警方和支援小组之间的协调人,康小北主动请缨。 “废话,你是‘地主’,熟悉环境,这种活你不干谁干!”因为早前合作过,顾菲菲和康小北也算熟人,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紧接着她冲坐在对面的杜英雄和艾小美叮嘱道,“小美把后两个受害人的手机和电脑再捋一遍,什么qq、微博、微信都翻翻,找找有没有先前漏掉的线索;英雄去受害人经常去的酒吧和网吧继续寻找潜在目击者,尤其最后一个受害人,家里有电脑还时常去网吧,估计是网吧里臭味相投的人比较多,也许他就是被凶手在网吧挑中的。” 顾菲菲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面说说需要重点进行的工作,我们要翻查以往若干年内在古都市发生的性侵案件档案,目的是从‘受害人’当中筛查可疑人员,审判结果未达到受害方预期的案件要特别关注……” “我再补充一点,我们还要留意近期刑满释放的性犯罪人。”韩印可能突然有了些灵感,便插话道,“从以往的经验看,大多有特殊嗜好的性犯罪人,比如施虐狂、偷窥狂、恋童癖、恋物癖等,虽然经过监狱改造,但他们的瘾很难真正戒除,一旦这些人没有了法律上的禁锢,道德的束缚就很容易被打破。尤其当天使与恶魔这两种身份,或者说肉体与灵魂在身体里不断博弈时,他们的内心往往会在焦灼中走向崩溃,从而做出比原先更加极端的犯罪举动。这确实让很多人包括他们的亲属和我们这些所谓的犯罪学家都感到难以接受,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事实证明,韩印最后补充的调查方向,是很有针对性的。 在调阅近段时间刑满释放人员记录时,韩印和顾菲菲发现了一个可以说嫌疑巨大的性犯罪人,之所以会用“巨大”来形容,是因为这个人与韩印所给出的罪犯侧写简直惊人地匹配。 他叫孙海涛,男性,现年46岁,从表面上看,年龄要远远超过罪犯侧写中提到的年龄段,不过他曾因猥亵强奸多名幼童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后因多次减刑,刑期缩短至17年,也就意味着他与社会脱节长达17年,从社会阅历的角度来说,他的成熟度实质上与侧写范围是相符的。 孙海涛,20世纪90年代曾在本地一所艺术培训机构做舞蹈培训老师,任教期间伙同另一同事,利用威逼利诱等龌龊手段,多次对年幼学员进行猥亵和强奸,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童癖者。可以想象这种人在监狱里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从他的服刑记录中,顾菲菲看到他有多次被同监犯人群殴至就医的记录,导致下体遭到极大损伤,病历上医生的诊断表明,他的性功能严重受损,是有可能逐渐完全丧失性功能的。这样的经历,似乎给出了作案动机:一般恋童癖者无论有怎样程度的性压抑,都很少会对成年人感兴趣,尤其孙海涛属于异性恋童癖者,不会对男性感兴趣;可是如果他在服刑期间因被成年男性攻击下体,导致性功能尽失,他是很有可能对成年男性产生畸形报复心理,并在恢复自由身后,展开疯狂虐杀行径的。 孙海涛于本年11月13日获释,而仅仅相隔七八天的时间,便出现了本次系列案件的首起犯罪,从时间点方面看,怀疑他是凶手有一定合理性;另外,他的身高只有1.62米,也符合韩印对行凶者特征的分析。 通过服刑档案中登记的住址,韩印和顾菲菲找到孙海涛的家。 孙海涛的父母都健在,从房间装修和陈设来看,家境应该相当不错,不过一提起让他们丢尽颜面的儿子,两个老人瞬间一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面孔,再一听韩印和顾菲菲是警察,更是吓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韩印和顾菲菲好一顿安抚,故意轻描淡写,声称此行只是一次对出狱犯人的例行回访,这才让两个老人稍微缓过些神来。 据孙海涛的母亲介绍:孙海涛出狱之后只在家里待了三天,便提出要到外面独立租房子住,她体谅儿子可能受不了周围邻居不友善的眼光,外出遛弯什么的都会有人指指点点,所以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租个环境好点的房子。之后也就一天的工夫,孙海涛便搬出去住了,这中间他回来过两次,一次是要钱买电脑,一次是要钱买新手机。最后这次回来是在两天前,至于他在外面做什么、新置办的手机号码,家里全都不清楚,只听他提了一嘴,说是在万众街附近租的房子。 从两个老人家的言谈举止看,一点没有撒谎的意思,韩印和顾菲菲也就不再难为他们,提出告辞。出了他们的家门,顾菲菲赶紧拿出平板电脑,在电子地图上查阅万众街的具体方位,不出所料,首个案发现场,也就是那个便民公园,就坐落在万众街辐射的区域内。 在孙海涛身上,又出现一个符合罪犯侧写的条件,无疑加大了他的嫌疑。韩印和顾菲菲均认为这次绝对是找准了方向,其余的调查工作可以先暂时搁置,所有人全力以赴加入康小北负责的排查任务中,只不过这一次目标已经很明确了,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孙海涛找到,以免再发生案情。 万众街地处古都市西北部中心地带,是西北部最繁华的区域,下辖12个居民社区,辖区面积达8.5平方公里。由于警力有限,顾菲菲发出指令,先期划定以案发公园为中心点,向周边延伸四公里的范围为排查区域,如果没有效果,再逐步扩大。既然孙海涛是租的房子,那么排查区域内所有的房屋中介公司当然是首要的排查目标。部分警员人手一张打印出来的孙海涛的照片,进入居民区内寻求协助指认,还有周边的各种休闲娱乐场所,也可能是孙海涛经常出没的地方。 这种大范围的排查任务是很折磨人的,对警方内部来说这算是声势浩大的一次行动,但实际执行起来要尽可能地不要让外界感觉到多大动静,比较直观的一个原因当然是怕打草惊蛇,再往大了说也是担心引起社会恐慌。就这样“闷不吭声”地排查了两天,并未发现孙海涛的影子,韩印不禁担心起来:前面三起案件,间隔都是固定的七天,眼瞅着冷却期限快要到了,凶手会不会继续作案呢?韩印心里现在反倒希望凶手能够警觉到警方在步步紧逼,从而不敢再造次行事,从办案的角度来说无疑增加了难度,但起码不会再有尸体出现。相比一条人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夜已经很深了,韩印、顾菲菲、艾小美、杜英雄、康小北均一脸疲惫地围坐在会议桌边,刚刚他们和古都方面的办案骨干一起总结了当天的工作进度,接着讨论好第二天应该重点排查的区域,现在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们几个,看起来情绪都比较低落。跟韩印担心的一样,他们也不知道以当下的排查进度,能不能赶在孙海涛继续作案之前把他找出来。 半晌,顾菲菲使劲按了下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说:“咱们是不是换一种思维,不再纠结于区域排查的问题,而是回归咱们的强项,从心理方面定位一下孙海涛所处的范围?” “犯罪地理我和韩老师讨论过,可是说实话我们很难从现有的三个案发现场方位,侧写出一个范围更小的排查区域。”杜英雄苦笑着接话。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顾菲菲连连摇头。 “我知道了,你是想说咱们应该去分析孙海涛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到万众街去租房子?”韩印眼前一亮,有种被顾菲菲一语惊醒的感觉。 “对,就是这个意思!”顾菲菲伸出食指指向韩印认同地说。 “万众街有什么能吸引孙海涛的啊?”康小北自问自答道,“那一片算是我们城西北地区娱乐场所比较多的地方,夜店、ktv、舞厅都有,爱玩的人住在那儿确实比较方便。” “不会。孙海涛是恋童癖者,这种人内心总会有一种想要逃避现实和缺乏安全感的情结,除非有必要,否则他们更愿意逃离成年人的氛围,娱乐场所不会引起他们特别大的兴趣。”韩印干脆地否定说。 “会不会是万众街地带有隐藏的恋童癖圈子?”杜英雄跟着问。 “应该不会吧?”康小北迟疑地说,“从来没听说过啊!” “难倒还是因为那个公园?孙海涛喜欢孩子,那里孩子肯定不会少吧?”顾菲菲试着提示道。 “不是公园,也许是学校!”韩印本来只是顺着顾菲菲的话扭头扫了眼投影幕布上显示出的万众街区的方位图,因为顾菲菲提到孩子,他下意识地在地图上寻找孩子较多的地方,结果瞥到学校的标志,而且有两所学校,方位显示距离很近。 “就是学校!”康小北兴奋地双手一拍道,“万众街还是城西有名的学府区,市属重点小学和中学都有,相距非常近,而且周边还有少年宫和各种学习补习班,形成了一个学习氛围浓厚的区域,那儿来来往往的该有多少孩子?!” “不对,咱们都忽视了一个核心问题!”一直没插上话的艾小美,用双手拍着桌子说,“孙海涛不是已经丧失性功能了吗?他还有心思看那些孩子?” “当然会有欲望。”韩印阴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像孙海涛这样的变态强奸犯,令他们欲罢不能的是心理因素,也就是说他们的心理需求要远远大于生理需求。这也是许多犯罪学家并不看好化学阉割的主要原因,反而容易让本来没有暴力倾向的性犯罪人,变得极具攻击性。” “既然确定了学府区,那就简单多了。”康小北心情大好眉飞色舞道,转而又有些伤感,叹息着说,“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办案的感觉真好,总能碰撞出火花,可惜叶姐不在……” 韩印和顾菲菲没想到康小北会突然提到叶曦,冷不丁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便双双下意识低下头做出回避的姿态,继而感觉到有些失态,又赶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次日,康小北把人手全部调集到万众街学府区密集排查,而如预料的那样,只用了大半个上午,便有多个区域内的住户指认出孙海涛曾在附近一带活动过,甚至还有人指出他具体租住的房子。康小北亲自扮作物业工作人员试探着去敲他家的门,但敲了好一阵子都没人回应,随后他们辗转找来了房东,请他拿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于是他们看到了孙海涛…… 第03章 罪该万死 孙海涛确实在房间里,只是造型有点奇特罢了! 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一进门便是方形的客厅,装修早已经过时了,天棚上吊着一圈样式老派的石膏线,中间是一盏落满灰尘的多头吊灯。周身圆滚滚的孙海涛,像一个充气橡皮人似的,赤身裸体地“悬挂”在这盏吊灯上。 他脑袋肿大,一脸乌色,双眼外突,感觉马上就要掉出来了,嘴唇肿胀外翻,犹如两根烤熟的香肠,舌尖吐在外面,躯干和四肢都有明显的膨胀,皮肤上分散着大小不一的气泡,下体血流肉烂,遭到部分切割,阴囊胀气如小皮球一般……他被一块长布条勒住脖子拴在吊灯中间的灯头架上,右臂、左臂、左腿同样被长布条分别拴在吊灯两侧的三个灯头架上,最终形成了一个昂头挺胸,右臂高举过顶,左臂略有倾斜地横向打开,左腿膝盖稍弯曲踢向半空的姿势…… 形象惨烈、姿态诡异的孙海涛就这样一下子呈现在众人面前,别说没见过死人的房东了,身子像一堆烂泥似的一个劲往地上出溜,就连康小北和顾菲菲他们几个也多少有些被震慑住,怔了好一阵子没迈步,韩印也是汗毛尽竖,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第33节 须臾,众人恢复常态,展开工作。 韩印和杜英雄走进唯一的卧室,见里面被砸了个稀巴烂。单反相机、高倍望远镜、手机、笔记本电脑摔了一地,要么粉身碎骨,要么被五马分尸,各种碎料残渣崩得到处都是。床单也被撕得一绺一绺的,用来将孙海涛拴在灯头架上的长布条应该就是从这儿来的…… 韩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不远处一所学校的操场映入眼帘。正是午休时间,操场上有不少学生在玩耍,一张张笑脸天真活泼,他们哪儿会想到,自己的身体曾经被一双充满色欲的双眼意淫过! 杜英雄也来到窗边,望了眼下面的学校,又回头看看一地的数码器材残渣,恨恨地骂了一句:“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客厅里,顾菲菲和艾小美围着尸体前后左右好一番观察。 “尸体现在是‘腐败巨人观’状况,应该死了三五天了。”顾菲菲眯着眼睛来回端详着尸体说,“我和韩老师那次家访,孙海涛母亲说两天前见过他,估计他就是那天从家里回来之后被杀的。” “凶手也太奇葩了,这摆的是啥姿势?”艾小美哭笑不得。 “你看不出来?这是芭蕾舞的基本动作——鹤立式舞姿!”顾菲菲说着话摆出个与尸体一样的姿势。 “嘻嘻,我哪有您这品位!”艾小美嬉笑一句,又正色道,“这家伙原来在培训学校是教古典芭蕾的,看来凶手了解他的过去。” “肯定的,不然干吗把他下面割成这样。”顾菲菲朝尸体下方努努嘴。 “眼睛里有不少出血点,是窒息而死的吗?”艾小美仰着头说。 “应该是。”顾菲菲四下望望,拽过一把椅子,站到上面,凑近尸体面部,“脸上瘀血情况严重,伤痕明显,被毒打过,嘴和鼻孔里也有瘀血,估计是被什么东西闷死的。”顾菲菲顿了下,带着白手套的手从尸体牙齿缝上摘下一个东西,举到眼前:“是布纤维,有可能是衣物上的。” “房门上没有暴力闯入的迹象,顾姐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艾小美退到门边比画着说,“凶手找借口敲开门,突然把衣服什么的蒙在孙海涛头上,接着挥拳把他打倒,然后连打带捂把他弄死了?” “这种还原有合理性,反正孙海涛被正面攻击致死是可以确定的。”顾菲菲点头说。 “这么说,女孩或者身体有缺陷的男性很难做到!”艾小美还在比画着拳头,“看来跟咱先前的案子没啥关系!” “不一定,他现在的状况是尸体腐败肿胀,本来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还又干又瘦,稍微壮点的女孩就能制服他吧?”一直旁观两人对话的康小北,以质疑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观点,“受害人同样是男性,死后下体同样遭到切割,只可惜这次没有身上的捅刺伤,无法比对凶器。不过先前连环案件的首起案件也出现在这万众街区域,而且韩老师的犯罪侧写也指出凶手可能就住在这公园附近,所以我觉得孙海涛还是有可能与咱们先前要找的凶手产生瓜葛的。” “我觉得有些牵强,少了罩住脑袋的标记性动作,通常我们认为连环杀手的‘签名’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顾菲菲身后传来杜英雄的声音,他和韩印不知何时也聚拢过来。 “那如果先前的受害人都是孙海涛的替代品呢?”康小北极力辩驳说,“现在面对本尊也就不需要再通过幻想来假定身份了吧?” “不管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必是一种复仇与惩罚!”韩印淡然总结道,终止了几个人的争论。 凶手杀死孙海涛,对他的下体进行惨烈切割,并刻意把尸体摆弄成跳芭蕾舞的造型,很明显意在展示本次作案是对孙海涛多年前以芭蕾舞老师身份对幼童进行性侵犯的一个惩罚,反过来也体现出凶手很有可能来自当年性侵事件受害一方的群体中,有可能是直接受害人,也有可能是她们的亲人。 孙海涛之死似乎不难划定犯罪嫌疑人范围,但它令之前的连环杀人案处境更加错综复杂,韩印他们必须梳理清楚几个问题:孙海涛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如果不是,那孙海涛被杀与连环杀人案系同一凶手作案吗?如果是,怎么来解释这一系列作案的心理动机? 其实也不难剖析:如果当年性侵幼童案件的受害方,十几年来一直对受到的伤害耿耿于怀,就会很关注孙海涛的动向,一旦听说孙海涛获释的消息,必然会受到一定的刺激,于是出现了首起机遇性作案,接着便如康小北分析的出现代偿性作案,在累积了足够的杀人经验和勇气之后,最终完美杀死最想报复的目标孙海涛。 有合理的心理动机解释,并且孙海涛一案和先前三起案件均体现出对遭受男性侵害的一种报复,另外孙海涛一案中凶手精心设计出的标记动作也显示他并非新手,所以经过几番论证和表决,最终大家都倾向于并案调查。但为避免孤注一掷造成日后的被动局面,众人一致认为案发公园附近的排查还要继续下去,翻阅性侵旧案档案的工作也要再拾起来。 既然倾向于四起案件系同一凶手作案,那么当年孙海涛性侵犯过的受害方便是首要嫌疑群体,之所以韩印一直强调“群体”这个概念,是因为遭到侵犯的幼童不止一位。 案件档案显示:法庭最终认定的受害人有四名,她们是:梁晓婷,案发时11岁,受侵犯六次,就读古都市第三小学,家住古都市中山区东南路132号;张可儿,案发时11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第三小学,家住古都市中山区东林路98号;吴小雨,案发时10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山东路小学,家住古都市常德区山东路191号;徐静怡,案发时12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实验小学,家住古都市沙河区兴工路36号。 案件档案同时显示:该案另有一名犯罪人,叫陈威,现年44岁,与孙海涛原在同一单位,同为舞蹈培训老师。经过与监狱方面核实,陈威与孙海涛同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但因减刑因素,比孙海涛晚一个月获释,目前刚刚出狱两天,暂时与父母同住。 任务部署:韩印和顾菲菲负责梁晓婷和张可儿;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吴小雨和徐静怡;康小北除了继续负责先前的部署,还要为避免陈威遭到与孙海涛同样的报复伤害,调派人手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同时要密切留意其父母住处周边的情况,也许凶手现在已经埋伏在那里,等候作案的时机了! 第04章 复仇天使 在所有的罪案中,最令警方痛恨的,便是针对孩子的犯罪。因为大多时候,除了会给受害人的成长蒙上一层阴影之外,他们的家庭,甚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家庭,都会遭受沉重打击,轻则一辈子痛苦懊悔,重则家庭分崩离析,乃至经受不住刺激染患疾病。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中的更严酷。 经调查,案发后四个受害人家庭有三个搬离原住址,相应的三个孩子也都不在原学校就读了。只剩下一个家庭因父母是普通工人,经济能力不足,无法给孩子转换环境,这个孩子就是吴小雨。 由于住址未变,杜英雄和艾小美最先找到吴小雨的家里,真的可以说家徒四壁,相当凄惨。她的父母都已下岗,父亲现在靠开摩的载客维持家庭开销,母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只能以捡破烂换钱补贴家用。周围邻居反映,父亲早年还是比较开朗的一个人,后来因为孩子出事,性格慢慢沉闷,以至于后来酗酒成瘾,喝醉了更是经常打骂老婆,怨她当初没看好孩子。 提起吴小雨,夫妻俩都不吭声,一个暗自抹泪,一个猛劲往喉咙里灌酒。邻居大都讳莫如深,杜英雄和艾小美问过好多人,最终在一个做出租车替班司机的年轻人口中获悉内情。原来吴小雨早已经不在家里住了,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终日混在一家低档舞厅。用年轻人的话说,那里就是一个“穷鬼大乐园”,两块钱一张门票,舞客主要是外来务工人员和上了年纪的老色鬼。吴小雨陪人家跳舞,几块钱跳一支,随便亲随便摸,几十块钱就可以找个犄角旮旯让人家玩个够…… 随后,在年轻人的指点下,杜英雄和艾小美果然在那家舞厅找到衣着暴露的吴小雨,不过她有很充分的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只是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杜英雄都忘不了吴小雨那张像日本艺伎一样惨白惨白的脸,加之浓浓的烟熏妆,她在霓虹闪耀流光溢彩的舞池之中,晃动着干瘪的身躯,犹如一具失去灵魂的僵尸,只能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 还有她说的话,也一直萦绕在艾小美的脑海里:“脏一次也是脏,脏一辈子也是脏,身子可以洗干净,心里的污点怎么洗净?那些鄙夷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眼光就不提了,那些同情的、关切的、悲天悯人的目光同样让人无法承受。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他们时刻都在提醒着——我是一个被弄脏的小孩!” 通过户籍迁移记录,韩印和顾菲菲联系上梁晓婷的家人,准确点说是只联系到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早在很多年前就在无休止的争吵和互相埋怨中走向终点,她父亲目前身在国外,很多年没回来过。 梁晓婷处境还算不错,自己开办了一家服装公司,雇用的职员大多是女性,少有的几个男性员工,一看着装便知道是“娘炮”。不仅如此,在感情方面她似乎也偏向于女性,也许就如她跟韩印和顾菲菲说的那样:她从来没恨过什么男人,更不会去杀死哪个男人,男人只会让她感觉到恶心! 徐静怡疯了,目前住在精神病院。 杜英雄和艾小美相继走访了她家的原住地以及后来她家人迁到的新住地,从两边的一些老街坊口中了解到:徐静怡上面还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她属于违反国家生育政策的二胎,本来也不在她父母的计划内,但还是被保留下来。为此,原来都身有公职的父母被双双开除,不过两人后来一起做小买卖做得很不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很幸福。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儿来之不易,夫妻俩非常宝贝她,包括她哥哥也事事让着妹妹,一家人把徐静怡宠上了天。可想而知,当徐静怡遭到猥亵和奸淫的案子出来之后,一家人会陷入怎样的痛苦境地。据说她母亲获悉消息的当时直接昏厥过去,送到医院被诊断出重度脑出血,从此便像半植物人似的瘫痪在床上。而徐静怡在案发次年,开始精神恍惚,逐渐地发展到精神分裂,整日不间断地哭闹、谩骂。 还要维持生计的徐静怡父亲,实在照顾不了瘫痪的老婆和疯女儿,加之还有个要上学的儿子,便举家搬到岳母家,也就是徐静怡的姥姥家里。再后来她父亲终于忍受不了没有家庭温暖和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突然消失了,有传言说他是跟一个有家室的女人私奔了,至今杳无音信。她母亲在那之后不久因并发症去世,徐静怡也被送进精神病院,剩下姥姥和哥哥相依为命,直至姥姥去世。令人感慨的是,她哥哥也于不久前因身患癌症,自杀身亡。 其实先前从档案中看到徐静怡这个名字,韩印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而当这份调查结果交到韩印手上时,他豁然发现,徐静怡的哥哥竟然就是早前侦办的系列抢劫杀人案中,曾被怀疑为夏明德同伙的那位律师徐麟,他也更能理解为什么徐麟的遗书会写得那般悲恸厌世了。的确,相比较活在自己混沌世界里的妹妹,清醒的他活得足够艰辛。 张可儿父母是最后一个联系上的,夫妻俩共同经营一家饭店,规模不算小,经济上比较富足,但他们看起来并不快乐,提起张可儿他们的脸就更加阴沉了。 “可儿一直怪我和她爸当年只一门心思赚钱,对她关心不够,孩子讲过很多次老师对她过于亲密的话,我一直没在意。”张可儿母亲眼睛里含着泪说。 “我和她妈当年还开着一家小饭店,就我们两个人,整天从早忙到黑,也没心思好好坐下来跟孩子交流,总以为孩子是在找借口不想去学跳舞,为此还打过她几次。”张可儿父亲满脸内疚,一边狠狠抽着烟,一边叹息道。 “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我们把她送到乡下她奶奶那儿上学,直到读高中才回来,可儿跟我们的关系就更疏远了!”张可儿母亲开始止不住地流眼泪。 “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本来我们想让她到饭店来,锻炼几年就让她接班,她拒绝了,说想干自己喜欢的事,便独自到社会上闯荡,后来干脆搬出去住了。”张可儿父亲说。 “那几年我们还能见到她,她差不多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再后来我看她岁数也大了,眼瞅着没几年就30了,便总想让她快点找个对象。她回家我就跟她唠叨这事,还张罗着让一些朋友给她介绍,直到把她惹恼了,和我大吵一架,又把原先我们忽视她的那些旧账翻了出来……”张可儿母亲使劲抽搭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这人脾气不好,看她跟她妈那样,一时没忍住,打了她一巴掌,结果这一巴掌打下去,她就再也没回来过,连手机号码也换了,彻底断绝了和我们的来往。”张可儿父亲眨巴两下眼睛低下头,掩饰着伤悲。 “这种情形出现多长时间了?”韩印问。 第34节 “差不多两年了。”张可儿父亲抬起头哽咽道,“你说我们这岁数,和孩子闹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都怪那挨千刀的,要不是他祸害了可儿,我们一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种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张可儿母亲咬着牙道。 …… 四个受害人,只有张可儿家庭变故最小,也属她跟父母关系最差;已经疯了的徐静怡就不说了,其他两个一个对生活麻木,一个改变性取向,而张可儿性格是最脆弱和敏感的,也极容易走极端,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张可儿。 顾菲菲想到案件档案中显示张可儿和梁晓婷案发前在同一所小学读书,便试着给梁晓婷打电话,问她是否有张可儿的消息,果然从她那里得到了张可儿的手机号码,还得知张可儿目前在一家叫作“天天运动馆”的健身中心做教练。但令韩印和顾菲菲心里多少有些异样感觉的是,梁晓婷说那天在接受完他们的问话后,曾给张可儿发过一条短信,告知她孙海涛被杀的消息。韩印和顾菲菲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随后,两人给张可儿挂电话,显示手机已经关机,他们便立刻找到她供职的那家健身馆,结果前台说张可儿已经辞职一段时间了,指点他们去找老板问问,因为他们是恋人的关系。 “可儿跟我分手了,就在她辞职的当天,态度很坚决,简直莫名其妙!”老板一张口便满脸的幽怨,似乎还未从分手的痛楚中走出来,“我真是搞不懂她,该满足的我全满足了,该道歉的我也道歉了……” “道什么歉?你们怎么了?”顾菲菲打断老板的话问。 “那个……”老板低头摸了摸前额,脸色有些难堪,少顷抬起头,讪笑着说,“你们信不信,我们交往一年多,我从未动过她?顶多就挎着她的胳膊,搂搂她的肩膀!” “她不喜欢你,不让你碰她?”韩印问。 “当然不是,我们感情很好!”大概是韩印的问话多少有些伤到老板的自尊心,他情绪激动地辩驳说,“是我尊重她好不好!我觉得是她骨子里纯净,向往那种纯真烂漫、忠贞不渝的爱情!” “对不起,你别急,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韩印笑笑安抚说,“还是说你要道歉的事吧。” “噢,那是我一时情不自禁……”老板的表情又尴尬起来,“上个月我过生日,我们俩特意放假出去玩了一天,本来晚上要在外面吃饭,不过她说想亲手给我做,我们就买了些食材回来……我看她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像个贤惠的小媳妇,突然冲动起来,便冲过去搂住她亲吻,她也回应了。我们便从厨房拥吻到客厅沙发上,然后我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没拒绝,我又大着胆子去解她牛仔裤的扣子,她伸手拦了一下,我以为她只是矜持,便没收手,动作还稍微强硬了些。谁知道就像突然按到她发神经的开关一样,她用尽全身力量把我掀翻在地,红着眼睛把身边所有能摸到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到我身上,她就像鬼上身似的愣了一阵,然后哭着捡起衣服,顺手拿着她的包就跑了。” “你哪天过的生日?她几点从你家跑出去的?”顾菲菲提着气,皱眉问道。 “上个月21日,她离开的时候天还没黑,下午五六点的样子。”老板回应说。 “她住在万众街?”韩印跟着追问。 “没,不过我住在万众街。”老板一脸诧异,“怎么了?她住哪儿跟你们要查的事有关系吗?” “你家附近有个便民公园?”韩印再追问。 “对啊,跟我家隔着一条马路而已。”老板不明所以。 “那你知道张可儿住在哪儿吧?”顾菲菲问。 “知道啊!”老板说。 听完老板这句话,顾菲菲忍不住站起身,与韩印对视一眼,冲老板勾勾食指,催促道:“起来,带我们去张可儿家找她!立刻!马上!” 第05章 复仇王子 张可儿一身粉色睡袍,安详地躺在床上,床下一个瓷盆里装有烧过的木炭灰烬,床头桌上摆着一把带齿的瑞士军刀,刀下压着一张写有几行字的白纸。 张可儿烧炭自杀了,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道: 如果你们能找到我,想必也见过我男朋友了,在他家发生过什么,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那我讲讲后来的事吧! 在我的人生中,最亏欠的就是我男朋友,我爱他,很想把一切都交给他,可惜我做不到,他压在我身上,就如恶魔压在我身上,那些噩梦般的画面便不可抑制地浮现在我眼前!生理上的快感越大,心理上的屈辱感便越重,所以我注定做不了他的爱人。 那天傍晚,我像一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从他家跑到公园里,整个人心如死灰,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那张恶魔的脸,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出来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公园里,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孙海涛真真切切地与我擦身而过。当然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又或者他的心思都放在水池边几个玩耍的孩子身上。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从前,浑身发麻,双脚不听使唤,胃里不住地痉挛,我忍不住想要呕吐,似乎想要把住在心里的恶魔呕吐出来……我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几个小时,彷徨、畏怯、抑郁、憋闷,各种情绪包围着我,我开始害怕自己找不到出口,不论是公园的,还是我生命的。 我看到一个男人(恶魔)从我身边走过,我想也许把他除掉,就会逃离所有的束缚。我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拾起地上的石块,冲着那人的后脑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以为我会害怕,但那晚是我十几年来睡得最踏实、最放松的一晚,我出窍的灵魂似乎终于归位了。于是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感觉,由此便有了一个星期后的第二次和又一个星期后的第三次,直至杀死孙海涛这个真正的恶魔。唯一遗憾的,我知道你们已经接近我了,我没有机会再去杀死陈威…… 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无关! 张可儿的遗书阐明她就是制造包括孙海涛被杀在内的四起案件的凶手,内容有一定可信度,作案时间和细节都对得上,瑞士军刀也与凶器规格相匹配,只是整个刀都被细致消过毒,联苯胺实验检测结果呈阳性,表明上面残存血迹,但无法提取dna做比对。 有了遗书加凶器,犯罪动机也解释得很清楚,证据链完整,古都方面宣布案件告破,但韩印心里真的高兴不起来,因为实质上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出孙海涛是张可儿所杀,张可儿在遗书中提到这起案件时言辞也甚为模糊,还有她为什么要有意识地破坏凶器上的dna呢?难道仅仅是个卫生习惯的问题吗? 韩印的情绪顾菲菲还是有所察觉的,所以吃过晚饭她特意拽着韩印来到江边,两人牵着手在夜色下漫步,顾菲菲说:“破案了,你不高兴吗?” “破了吗?”韩印淡然一笑,反问道。 “不知道。”顾菲菲默契地笑笑,“反正具有杀死孙海涛嫌疑的人选都已经排除,只剩下死无对证的张可儿了。” “不跟你兜圈子了。”韩印使劲呼出一口气,气恼地说,然后又反问道,“你觉得张可儿有没有可能是出于感恩有人帮他杀死孙海涛而揽下罪名,反正她笃定是死罪了?”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咱们先找的梁晓婷,然后她发短信告诉张可儿孙海涛被杀,张可儿知道咱们一定会在不久之后通过她男朋友找到她,预感到她犯的案子很可能会败露,所以干脆一人承担下罪名。”顾菲菲顺着韩印的思路,试着还原整个情形,接着问道,“如果不是她,你还有新的思路吗?” 韩印无奈摇摇头,说:“现在还没有,我想可能要重新捋一遍案件相关资料再说。” “先不着急,稍微等等看,古都这边正在兴头上,你突然站出来说案子有问题,会让他们觉得你故意找碴儿,容易激化矛盾。”顾菲菲叮嘱说。 “我知道,那咱把先前那个系列劫杀案接过来吧,他们不是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吗?”韩印试着问,“这个案子,我有点新想法。” “这几个晚上,我抽空看了卷宗,我说下我的想法。”顾菲菲停住步子扭头说,“案子确实挺复杂的,也很绕人。在夏明德车上搜出凶器,而且他女儿夏雪车祸事件的肇事者又与几名受害人类型相似,可以推断出一个合理的移情杀人动机,但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凶手,案子便走进死胡同。所以咱们要继续办这个案子,就有可能要跳出夏明德和夏雪这个框框,你愿意吗?”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证据,但我总是有种直觉,这案子就是与夏明德或者夏雪有关系。”韩印语气坚定地说。 “好,我不反对咱们继续顺这个方向查下去,但必须尽快找到案子当中牵涉这父女俩的因素。我觉得先前忽略了对夏雪的社会关系的调查,如果像你侧写的那样,有人因为她被富二代酒驾撞死,而迁怒于其他醉生梦死的富二代,那么除了夏雪的父亲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近的人?比如男朋友或者暗恋对象等。”顾菲菲似乎对韩印的坚持早有所料,所以也特别深思熟虑地研究过他的观点。 “跟我想的一样。”韩印故意上下打量顾菲菲,“你现在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对啊,吃定你了!”顾菲菲紧了下鼻子,俏皮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出悲剧,因为幼年遭到性侵的经历,最终一个破罐子破摔成了妓女、一个改变性取向、一个疯了、一个性压抑成为变态杀手……”韩印总是这样不解风情,气氛正好,又悲悯地提起张可儿的案子,“伤害孩子的罪过,真的是不可饶恕!” “像是蝴蝶效应,在某一时刻孙海涛成为恋童癖者,于是四个女孩的命运便发生悲惨的转折。”顾菲菲的情绪也趋于沉重,“说句警察不该说的话,对恋童癖者进行化学阉割都太轻微了,就应该逮一个毙一个!” 次日一早,顾菲菲找到古都市局领导,提出要参与系列劫杀案的侦办工作,当即就获得批准。其实该案专案组也正一筹莫展,周智国早就懊悔自己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所以巴不得赶紧由支援小组来接手。 按照昨夜商量好的思路,韩印和顾菲菲负责走访夏雪曾就读过的高中,康小北和杜英雄去找夏明德,询问夏雪是否曾经在家里提过有人喜欢她的话题。 第35节 韩印和顾菲菲来到学校,找到当时任夏雪班主任的老师,但老师除了感慨一番之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韩印只好让老师提供几个与夏雪平时关系较好的同学的联系方式,老师便指点他们俩去本地一所大学,找与夏雪关系最好的一位同学陈怡。 韩印和顾菲菲辗转来到那所大学,找到叫陈怡的同学。陈怡介绍说:“夏雪人特别好,又漂亮又温柔,学习也棒,很多同学都愿意和她接触,要说追他的男生,那太多了!” “有没有比较突出的追求者?”顾菲菲问。 “我跟您说,真的是大半个学校的男生都在暗恋她!”陈怡仰着头,用力想了半天,摇着头说,“我真想不出来她和哪个男生比较亲近。” “那她拒绝那些男生有什么理由?”韩印问。 “夏雪是个心里特别有主意的女孩,她就是觉得自己还不到交朋友的年龄……”陈怡顿了顿,回忆一下说,“不过有一次我们一群女孩聊天,大家都有男朋友了,就起哄说她也应该找个白马王子什么的,她好像说什么她已经有一位保护她的王子了,大家逼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开玩笑说是她家里的公仔。” “私下里她再没跟你提过这个所谓的王子?”顾菲菲追着“王子”的话题问。 “没有。”陈怡干脆地摇头说。 “你最后一次见夏雪是什么时候?”韩印问。 “毕业舞会那次啊!”陈怡脸上显出些忧伤,“没多久她就出车祸了!” “毕业舞会?”顾菲菲诧异地问,“你们现在也学老外那套,都有高中毕业舞会了?” “去年8月10日,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古都有史以来第一个高中生毕业舞会。”陈怡颇为自豪地说,“主要是我们这一届有个男生家里特别有钱,他家有一个会所可以同时容纳好几百人,我们整届的高三毕业生那天基本都去了,大家都盛装打扮,穿晚礼服、走红地毯什么的,玩得特过瘾。” “夏雪也去了?”韩印问。 “对,她那天扎个马尾辫,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脚上穿的还是一双白球鞋,气质脱俗极了,把那些特意做过头发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的女生都秒杀了!”陈怡抿嘴笑笑,“那天很多校草争相邀请陈怡跳舞,把一些自诩校花的女生嫉妒坏了,故意找碴儿欺负夏雪,幸亏一个校外的男生帮她解围。” “怎么会有校外的人参加舞会?”顾菲菲追问道。 “有很多啊,据说有些是主办舞会的那个男生的朋友,还有些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连主办舞会的男生都不认识,不过大家一起玩挺有意思的。”陈怡眨着眼睛说。 “哦。”顾菲菲和韩印对视一眼,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劫杀案中七个受害人的日常生活照,送到陈怡手上,“看一下这里面有没有帮陈怡解围的那个男生?” 陈怡把照片拿在手上,看到一半,便抽出一张递给顾菲菲,“就是这个男生,真人可帅了,说话也很酷。本来那几个欺负夏雪的女生家里都挺有势力的,平时在学校也是嚣张跋扈,她们几个趁跳舞的时候把夏雪撞倒好几次,夏雪说让她们看着点,她们便开始推搡夏雪,我们也不敢惹她们,只能干着急。然后这个男生就出来把夏雪拉到身边,指着那几个女生警告她们不许欺负人,让她们离夏雪远一点,然后转头就走了,反正特别有气势,那几个女生立马了。” “看看照片里还有没有人出现在那天的舞会上?”顾菲菲指着陈怡手上剩余的照片说。 “想不起来了,那晚人实在太多了,就那帅哥印象比较深刻。”陈怡反复打量照片说,“不过我记得那帅哥确实跟一帮人在一个包间里喝酒来着,是不是这几个人就不清楚了。” “后来这个男生在舞会上与夏雪还接触过吗?”顾菲菲问。 “那天大家都玩疯了,夏雪也被我们灌了不少酒,我记得这男孩过来搭讪过,再后来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陈怡红了下脸说,“开舞会的那会所里有好多房间,后来有对象的同学都各自亲热去了,我和我男朋友也……” “你能不能帮我们多找几个同学,问问照片上的这些人当晚是不是都在场?”半天没吭声的韩印说。 “你们到底想查什么啊?是夏雪的死有问题吗?”陈怡机灵地反问道。 “还不能确定。”韩印模糊地应道。 “行吧,我和夏雪是好姐妹,跟她有关的我一定会帮忙。”陈怡一脸义气模样,随即又为难地说,“可是大多数同学都在外地,我熟悉的留在本地读大学的几乎没有。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把这几张照片发到我的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看有没有同学能认出他们来?” “这恐怕不行,照片流传到网上,影响无法预估。”韩印和顾菲菲凑近嘀咕了几句,顾菲菲说,“我们要考虑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微博和微信的登录名以及密码借给我们留作备用吗?” “当然可以。”陈怡爽快地说。 “还有,那天舞会主办人的联络方式你有没有?”韩印问。 “对,你们可以问问他,不过他在外地读书,我可以把他的手机号和qq号码给你们。”陈怡说。 第06章 来自地狱 韩印让艾小美通过qq联系上毕业舞会的主办人,在传阅过照片后,主办人指出包括替夏雪解围的那个男生在内,共有两个案件的受害人是他邀请到舞会去的,其余几个人那晚他没见过,不过不能确定他们没到场,当时现场人实在太多了,朋友把他们带去也说不定。 虽然目前只能确定两人,但大大增加了七个受害人同时与夏雪出现在舞会现场的可能性,可是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八个人同时在同一个场合出现,然后没多久夏雪被车撞死,剩下七个人时隔一年后相继遇害了?韩印和顾菲菲乃至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真相似乎呼之欲出,但仍隔着一层纱幔。 不管怎么说,案子已经有了明确的追查方向,眼下便是希望能确认八人同时在场的可能性。韩印和顾菲菲商量着如果实在没有别的途径,只能试着把几个受害人的照片放到陈怡微信的朋友圈里让同学们指认一下,但需先谨慎评估后果和应对方案,以免引起轩然大波,使警方处于被动地位。没承想,艾小美这小丫头片子说根本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只要把陈怡的微博、微信账号和密码给她就ok啦! 另外,杜英雄和康小北一直在夏明德家楼下等候到傍晚,才终于看到夏明德的影子。说到夏雪有没有男朋友的话题,夏明德坚决否认,而提到夏雪跟同学聊天时无意中说起的“王子”,夏明德先是沉吟一阵,继而模棱两可地说,好像听夏雪在家里提到过一次,不过当时没太在意,也没有追问。由此大家都觉得这个所谓的“王子”也许确实存在,甚至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一大早,韩印和顾菲菲以及杜英雄结伴走进专案组办公间,看到艾小美举着咖啡杯端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色深沉而凝重。看到她这副“做作”的样子,众人都知道这丫头片子这一夜肯定是没白熬,估计是有所发现。 果然,未等众人走近,艾小美便忍不住唰的一下把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众人,只见屏幕上并列有几张照片,虽然都是多人的群照,但有的人被一圈红线标记了,艾小美又顺势把几个受害人的生活照潇洒地往众人面前一甩。 “找到这几个人了?那天他们果然都在舞会上!”杜英雄比对受害人的生活照和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说,“行啊,小美,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现在有特别多的人尤其是学生喜欢在微博和微信上秀自拍照,那高中毕业舞会是在去年8月10日,所以我就把与陈怡相互关注的同学的微博以及她微信朋友圈里在去年8月10日左右发的来自舞会现场的自拍照片全部收集起来,然后逐一比对,想试着从照片的背景人群中找找那几个人,结果还真就找到了。”艾小美一副立下大功的样子,带点撒娇的语气说,“就是有点费眼力,有好几百张呢,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辛苦啦,小美,这回可立了一大功!”顾菲菲扶着艾小美的肩膀说。 “没事。噢,对了,夏雪也有微博。”艾小美把电脑转回自己身前,滑动几下鼠标,“这就是她的微博,发得挺勤的,有很多记录心情的自拍照。最后一条微博发上去的时间,是去年8月10日傍晚,你们看这照片,应该就是在进入舞会现场前发的。” “夏雪是舞会过后一周去世的,这期间她没有再发微博,按她以前的频率是很反常的,说明舞会那晚发生过什么。”韩印指了指电脑屏幕说。 “肯定不会是好事。”顾菲菲接下话,顺着韩印的思路说,“再想想那七个受害人也在现场,其中有一个还帮过夏雪,可能搭讪过后,顺势请她喝杯酒,然后……” “夏雪难道被这七个人轮奸了?!”杜英雄和艾小美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结论一出,办公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须臾,顾菲菲开口道:“那夏雪是自杀的?” “有可能。”韩印应道。 “这下嫌疑人方向更清楚了,肯定是夏雪亲近的人,可如果不是她父亲,那还有谁?真的有个所谓的‘王子’?”杜英雄疑惑道。 “好像隐隐约约有个关心她的人。”艾小美点开夏雪最后一条微博的评论栏,指着最后一条评论说,“你们看这条评论是不是有些诡异?什么也没写,只发了七根蜡烛的表情图,而且是今年8月19日下午发的,距离夏雪去世也一年多了,而且前一天晚上,刚刚出现了第七个受害人,这是不是有点告慰英灵的意思?” “能追到源头吗?”顾菲菲问。 第36节 “手机发的,用的是wi-fi无线网络,ip显示是古都市的一个大型休闲广场,密码是公开的,想找到人基本不可能。” “夏明德一直在小北的监视中,肯定不是他发的。回帖人也许就是咱们要找的凶手。”韩印凑到电脑前冲艾小美说,“夏雪的微博中再没有可疑的地方了吗?比如和别人的合照什么的?” “还真没有,都是她的自拍照,照片我都保存下来了,专门建了个文件夹。”艾小美滑动鼠标,打开一个文件夹,“您看,这些就是她发在微博里的照片,好像都是在她自己家里和学校的什么地方拍的。” “这在哪儿拍的?背景都是些什么东西?”韩印指着其中几张照片问。 “很明显是她自己的卧室,身后堆的都是些公仔啊,什么芭比娃娃、机器猫、抱抱熊,我们女孩子房间里都爱放这些东西,很正常吧?”艾小美大大咧咧地说。 “把这张照片背景放大。”顾菲菲眯着眼睛指着一张照片。 “还是公仔啊,这不是白雪公主吗?”艾小美说。 “背景再放大点,我说白雪公主身边的。”顾菲菲的语气不知为何严肃起来。 “这就是白雪公主身边的七个小矮人呗!”艾小美还是不知就里。 “看到小矮人的表情了吗?”顾菲菲扭头问韩印。 “涂鸦!”韩印重重点头,“案发现场墙上的涂鸦都是小矮人脸上的表情!” “小美,我记得这七个小矮人都有名字吧?”顾菲菲问。 “好像是有,我查一下。”艾小美在搜索引擎中搜索一番,“有了,分别叫开心果、害羞鬼、瞌睡虫、迷糊鬼、爱生气、喷嚏精、万事通。” “应该能对上,把现场涂鸦图调出来。”顾菲菲冲艾小美吩咐道,待屏幕上显出涂鸦之后,她指着屏幕接着说,“一号案发现场的涂鸦:凶手画了一个圆脑袋,眉毛向下弯曲,嘴角上翘,一看就是一张笑脸,也就是说凶手想画的是‘开心果’;二号涂鸦:笑脸上多了两块绯红,明显是在画‘害羞鬼’;三号涂鸦:一字眉、一字嘴,闭着眼睛闭着嘴在睡觉,画的是‘瞌睡虫’;四号涂鸦:一字眉,嘴巴是个叉,这个画得不太形象,看不出来对应哪个小矮人。” “是‘迷糊鬼’。”艾小美提示说,“网上资料介绍迷糊鬼是不会说话的。” “嘴巴画成个叉,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顾菲菲点点头,接着说,“五号涂鸦:眉梢上冲,嘴角下沉,画的是‘爱生气’;六号涂鸦:八字眉,“o”形嘴,嘴角边有气泡,画的应该是‘喷嚏精’;七号涂鸦:一个圆脑袋,一副眼镜,表现的是知识渊博,对应的是‘万事通’。” “凶手不是别人,就是夏明德,这是一种祭奠。”韩印笃定地说。 “不一定吧?可能别的与夏雪亲近的人,也知道她喜欢七个小矮人的公仔呢?”杜英雄略微表示质疑。 “上次离开古都前我拜访过夏明德,当时看到他把夏雪的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家具和生活用品也都码放得很规矩,就好像特意要保持夏雪原先住时的样子,但偏偏没有这些公仔。如果夏明德心里没鬼的话,他为什么要将公仔收拾起来呢?”韩印解释说。 “夏明德是不是凶手还是不好说,毕竟后两起案子肯定不是他做的。但如果像韩老师刚刚说的,他起码会是一个知情者。”顾菲菲把各种信息迅速在大脑里综合了一下说。 “那咱昨天找过他,有没有可能打草惊蛇?”杜英雄担忧地问。 “对啊,他应该知道咱们找过陈怡了,也早晚会知道舞会上发生过什么。”顾菲菲冷不丁提高音量催促说,“英雄你赶紧通知小北,你们俩去趟夏明德家。不,咱们都去!” 大约半小时后,两辆警车猛地一个刹车,相继停至夏明德住所的街边。 支援小组四人加上康小北,飞快地从车里跳出来,迅速钻进单元楼的门洞,十几秒的工夫便敲响夏明德家的门。不过很长时间都没人回应,顾菲菲指使几个年轻人到周围邻居那儿问问,说不定有人知道夏明德的踪迹。很快有邻居反映说:今早六七点,看到夏明德背着一个大挎包,鬼头鬼脑地走了,连车也没开。看来夏德明是担心开车目标太大,这是准备要潜逃了! 除了顾菲菲吩咐康小北立即向局里汇报,对夏明德展开各种围追堵截的部署之外,五个人又以最快速度找到夏明德的妹妹,希望以她对哥哥的了解,能够尽可能帮助警方找出夏明德可能的藏匿地点。 夏明德的妹妹想了好长时间,说如果哥哥有不为人知的栖身之处,恐怕就是他岳父母那边的老房子了。他岳父母死得早,把房子留给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夏明德的老婆,后来她在生夏雪时难产去世了,房子就留给了夏明德,但夏明德很多年都没过户,他一心想着等夏雪长大了,直接把房子过户到她名下,也算是一份财产。 五个人遵循夏明德妹妹给出的地址再度出发,两辆警车的警笛嘶吼着,一路疾驰狂飙,在快要接近目标时才关掉警笛…… 夏明德岳父母家的房子位于市区中心地带,现今整个区域都残破不堪,由于各种原因,至今也没有得到良好改造,反而阴错阳差地成为整座城市中唯一保留比较完整的民俗建筑群。这里的房子最高不过四层,韩印他们的目标位置,就是在一个四层楼的顶层。 五个人留下杜英雄和艾小美在楼下警戒,以防夏明德逃脱,其余三人上楼摸查。康小北贴着门听了半天,房内毫无动静,轻轻敲了两下,也未出现变化,估计里面没人。三人打量下房门,由于房子老,门相应也很简陋,没有防盗门,就是一道木门,加上老式的转锁。 以康小北的经验,这种锁很容易撬开,而且他注意看了下门锁位置,似乎有被人撬过的痕迹。他从兜里掏出钱夹,打开抽出张信用卡,冲着门锁缝隙处用劲别了两下,门果然就打开了。 房子很小,对着门的是一条细窄的走廊,一侧是洗手间,另一侧就是唯一的卧室了。卧室里窗帘挡得很严实,三人没有去拉开,以免夏明德从外面望见,有所警觉。康小北走到对面的一张木桌前,试着按下台灯开关,竟然还是好使的。借着不算太亮的灯光,三人看到桌上有一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紧接着康小北把台灯擎在手上,冲四周挥了一下,随即贴满黑白打印照片的一面墙便呈现在三人眼前。 照片似乎都是偷拍的,上面的人他们都认识,也都死了——就是案件中的七个受害人。而尤为显眼的是钉在中间的两张彩色照片,三个人凑近,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人竟然分别是孙海涛和陈威! 那七个劫杀案中受害人的照片出现在这里是合理的,他们也许轮奸了夏雪。夏明德利用这间房子作为复仇大本营,把他们的日常活动偷拍下来,以此理清他们日常活动的区域,待他们单个出现之后伺机报复作案。可是与夏明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恋童癖者的照片,为何也会出现呢?实在很让人费解。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陷入思索。在迅速整理思路后,韩印忽然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但似乎还要卖个关子,说:“你们想想夏明德和强奸幼童案中的谁有瓜葛?” “是徐麟,也就是徐静怡的哥哥,对吧?”康小北很快想到。 “就是他。”韩印重重点头说,“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夏明德和徐麟是一对复仇伙伴,劫杀案中前五个人是夏明德杀的,后来他在排查中落网,而因媒体报道和夏明德频繁更换律师,很多案情内幕都流传到社会上,而且是专案组还将涂鸦在本地报纸上刊登过,以寻求公众协助解读,而唯一把它们解读出来的人就是徐麟,也许他给妹妹同样讲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吧? “徐麟是夏雪车祸事件肇事方的代理人,他当然很清楚夏明德的遭遇,当他知道警方以涉嫌杀死五名富家子弟的罪名逮捕了夏明德,他可能会与我当初的判断一样,认为夏明德在悲愤之中心理变态,以移情杀人的方式宣泄愤怒,所以利用假装谋求代理人身份的机会在看守所见到了夏明德,并最终与夏明德达成一笔交易。 “徐麟的动机很简单,就是要报复杀死侵犯他妹妹徐静怡并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孙海涛和陈威。这个报复计划他蓄谋已久,原本会由他亲手来执行,可惜老天不遂人愿,偏偏让他患上胰腺癌,且已到晚期,他很清楚自己等不到孙海涛和陈威出狱的那一天。但也正应了‘老天爷为你关上一扇门,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夏明德连环杀人行径的败露,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补救机会,就算他并未如我上面分析的那样,对夏明德杀人动机有个明确的方向判断,可能只是懵懵懂懂,但他也只能抓住这最后一个有可能帮他完成复仇计划的机会。 “当然,在这之前他需要先帮夏明德获取自由,便按照夏明德的指示杀死后两个受害人。这可谓一举两得,既完成了夏明德的复仇计划,又直接促使夏明德被释放。我想这个地方他一定也来过,从这里获取了他要杀死的目标的详细信息,同时也留下了孙海涛和陈威的资料和照片。” “分析很有见地,但有一个核心的问题说不通。”康小北稍微消化一下韩印的分析,便找出破绽说,“徐麟在第七个受害人出现前两三天就自杀了,法医方面已经很明确地做过认定,所以这个设想还是有些缺乏现实依据。” “不一定。其实先前我隐约觉得徐麟的自杀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我想咱们再去现场勘查一下,也许可以找到支持韩老师的依据。”顾菲菲选择站在韩印一边。 “那没问题,上次叶姐把人家房门踢坏了,后勤科把门修好了,钥匙也不知道交给谁,还在队里放着呢!”康小北说。 “先等一下。”韩印似乎突然又想到什么,“以夏明德的为人,就算现在自身难保,我觉得他应该也会履行完对徐麟的承诺。” “您是说他这会儿没逃走,而是已经去杀陈威了?”康小北接下话说。 “赶紧跟监视组联系下,看夏明德去没去陈威家。”顾菲菲催促道。 “没人啊!案子不结了吗?人早撤了!”康小北摊摊手说。 “咱分头行动,小北你带顾组和小美去徐麟家,我和英雄去找陈威。”韩印紧跟着提议道。 “英雄认得路吗?”顾菲菲不放心地问一句。 “认得,他跟我去监视地点探过班。”康小北加快语速道,“那咱赶紧走,我让就近派出所先去陈威家探探,再让专案组过去支援。” 很快,两组人马相继上路,大概一刻钟后,韩印便接到康小北的电话。 “韩老师,晚了,派出所方面说陈威已经被刺死了,夏明德不见踪影!”康小北语气低沉地说。 第37节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情况再说。”韩印也稍带沮丧地说,“你那边到了吗?” “刚到。”康小北简单回应道。 挂掉电话,康小北和顾菲菲、艾小美已经站在徐麟住所门口,他从一名专程赶来送钥匙的警员手中接过钥匙,打开房门。 徐麟这也是老房子,虽然大白天的,却也是幽仄沉暗。顾菲菲与韩印当时一样,下意识去摸门边的电灯开关,但同样没有反应。 “电源断了。”康小北适时解释说,“电表是插卡式的,估计里面没钱了。” “上次你们进来时就断了?”顾菲菲问。 “对,顾姐,你觉得徐麟自杀有什么不对?”康小北问。 “感觉似乎不符合人性。如果换成你想要自杀,是会选择体体面面穿戴整齐安然躺在床上,还是裸着身子躺在浴缸里?”顾菲菲打量几眼客厅,边说话边走到卫生间门口。 “我可能会选择前者!”康小北摸摸后脑勺,略微思索下说。 “可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也不少见。”艾小美也走过来说。 “有是有,但那种自杀者当时的思维比较混乱,而徐麟的遗书是想表达因病厌世的情绪,这种自杀者应该说更多的是想让自己死得有尊严些,所以徐麟的行动看似与其思维是相矛盾的。再有,你们见过几个割腕自杀的人,会在自己胳膊上深深割上两刀,难道一刀不够?”说着话顾菲菲已带着两人走到浴缸边。 “那您是觉得……?”康小北问。 “裸着身子肯定比穿着衣服尸体腐烂更快,尸体伤口越大,蛆化周期相应越短,同样也可以加快尸体腐烂。”顾菲菲哼了下鼻子说。 “可这种加速对于尸体腐败是微不足道的,不足以误导法医判断死亡时间吧?”康小北说。 “我当然知道,我要指出的是徐麟的主观意志有问题。”顾菲菲说着话,上下左右打量起卫生间来,少顷仰起头,视线在顶棚定格了几秒,忽然迈步向门口走去,接着又凑近设置于洗手间门边的灯源开关处端详一阵,说,“这上面的开关当初你们动过吗?” “应该没有,勘查组来的时候已经被告知电源断了,不会有人多此一举按这些开关的。”康小北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说。 顾菲菲满意地“嗯”了一声,没多言语,转身向门外走去,康小北和艾小美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却见她莫名其妙地去敲隔壁邻居的房门。等了一小会儿,邻居有人出来应门,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顾菲菲未多客套,直接亮出警官证,问道:“不好意思,大爷,打扰您了。我想请您回忆一下,今年8月份是不是有几天特别热?”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两天热得邪门,屋里像个大桑拿箱。”老大爷不假思索道。 “您能想起具体是哪天吗?”顾菲菲接着问。 “8月中旬有两三天吧,具体日子还真记不住,人老了,不中用了!”大爷感慨着说。 “是不是待在客厅里时会觉得特别热?”顾菲菲再追问。 “对对对。”大爷连连点头称是,加重语气道,“我小孙子在客厅里蹦跶一会儿都差点中暑!” “谢谢您。”顾菲菲突然就结束了问话,未等人家大爷表示,便扭头径自走进徐麟家,在卫生间门口等康小北和艾小美跟上来后,指着灯源开关处说,“你们看这开关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就两排四个按钮呗,上面两个是打开的,下面两个是关着的。”康小北还是没太搞懂顾菲菲的意思。 顾菲菲抬手指指洗手间顶棚,自问自答说:“看那是什么?是安有两个加热头的浴霸。你说的开着的两个开关,就是控制这两个加热头的。” “我懂了。”艾小美蓦地提高音量,兴奋地嚷着说,“徐麟自杀时浴霸是开着的,卫生间里的温度自然要比正常的高,尸体腐败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大大干扰了法医的判断!” “夏天,古都这边室内温度通常能达到30摄氏度左右,加上两个加热头的浴霸,温度应该会在35摄氏度到40摄氏度之间,是极利于细菌生长的。加之徐麟遗书上落款的时间为8月16日,也在潜意识里对法医的判断多少形成些影响。”顾菲菲接着解释说。 “隔壁大爷的客厅与徐麟的卫生间是挨着的,所以才会感觉比平时热。”康小北恍然大悟。 “这栋楼的电表是插卡式的,应该是预交费的那种,徐麟肯定有意识地计算过,可能一两天之后,电费卡里的钱‘跳’光了,电自然就断了,神不知鬼不觉便把自己的死亡时间生生提前了两三天。”顾菲菲补充解释道。 “如果真实死亡时间比咱们判断的,也就是比遗书落款时间晚个两三天,就意味着他完全可以替夏明德杀死第七个复仇对象。”康小北苦笑一下,摇摇头说,“这徐麟为了掩护夏明德,当然也是为了保障他自己的复仇计划,真可谓用心良苦!” “他们肯定是商量好的。”艾小美吸了口气,叹息道,“看来8月19日在夏雪微博上回复七支蜡烛表情的,肯定是徐麟,意在告知夏明德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就对上了!“康小北一拍脑门,“我们监视夏明德时,有一次大半夜的,他莫名其妙跑到十字路口烧纸,我当时还挺纳闷,现在想来应该是祭拜徐麟的!对,那晚就是8月19日!” “耶!咱们彻底破案喽!” 随着艾小美冷不丁喊一嗓子,三人彼此使劲击了下掌…… 尾声 韩印和杜英雄风风火火终于赶到陈威与父母同住的住所前,楼道口已经被警戒线封锁起来,两人亮出警官证,派出所所长迎了上来。警戒线外围着不少人,其中一对老年男女冲在最前面,一边与警戒人员撕扯,一边哭嚷着:“让我们进去……求求你们让我们看看儿子吧……这是怎么了,买个菜的工夫人就没了……” “那两个是死者的父母。”派出所所长踏着楼梯介绍说,“出去买菜来回大概一个小时,人就被杀了。我们来的时候,家里门是敞着的,没看到凶手人影。” 所长三言两语说完,几个人已经来到陈威家门前,一眼看到陈威浑身是血地躺在客厅中间的茶几旁。韩印和杜英雄皱着眉头,走到尸体前。杜英雄蹲下身子,用手指内行地戳戳通常最早出现尸僵现象的嘴角和脸颊部位,道:“没有僵直感觉,顶多死了半个小时吧!” “那岂不是和我们脚前脚后?”所长郁闷地说,“要是早到一步,一定……” “所长,所长……顶楼天台有情况,有可能是凶手……”所长话未说完,手里的报话机便传来一阵呼叫声。不仅所长听到了,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韩印和杜英雄立即冲出门,大踏步跨着阶梯向天台奔去。转瞬两人便从案发现场的五楼,来到了九楼,又顺着固定在墙上的铁梯爬了一段,钻上了楼顶的天台。 夏明德坐在一米多高的天台围墙上,距离韩印和杜英雄十几米的样子,神情淡定自若,手里夹着烟卷,微笑着冲韩印操着老朋友般的口吻道:“来了,不错,比我预料的要快!” “你在等我。”韩印也淡然一笑道。 “兄弟,有两下子,算是个不屈不挠的好警察,多一些你这样的警察,坏人一定会少不少,等你就是冲这一点。”夏明德深吸一口烟,缓缓地正色道,“说吧,有什么想不通的?” “夏雪是自己有意识撞到车上的吗?”韩印也不客套,张嘴就问。 “怕刺激我,不敢说自杀?”夏明德讪笑一下道,“有心了,她是自杀的,留下遗书了!” “那为什么一年后才开始报复杀人?”韩印问出第二个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惑。 “先前怕触景生情,便总是避免进雪儿的房间,也因为忙着打官司,疲于奔命。后来官司输了,虽然我嘴上嚷嚷着要报复人家,但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那份魄力,甚至懦弱到想要到阴间陪雪儿去,所以其实绳套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只不过当我收拾雪儿书桌时发现了遗书,还有她手机里拍下的那七个糟蹋了她的畜生的照片,顿时便觉得绳套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夏明德脸颊抽动了一下,强忍着伤感说,“也许就是命运吧,雪儿小时候最喜欢听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她一直觉得如果一辈子能遇到这样七个朋友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没想到她却被七个男生……” 夏明德眼角含泪,一时语塞,似乎也失去了耐性。他狠狠地将手中的香烟捻灭,深吸一口气,道:“兄弟,哥不是坏人,哥就是向老天爷要个公平,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应该也能交代过去了,哥也给你个公平。哥走了,找我的雪儿去了!” 第38节 话音未落,夏明德身子向后缓缓倒去,脸上泛起憧憬的微笑。韩印和杜英雄几乎同时飞扑过去,但转瞬夏明德整个身影便从天台上彻底地消失了…… “你错了,我要的不是公平,是公正!”韩印迅速站起身,扶着天台围墙,喃喃自语。 “爸爸,你是我的王子,会永远保护我对不对?” “等你长大了,会遇到别的王子,就不需要爸爸了!” “不要,我要爸爸永远在我身边!” “雪儿,爸爸来了!” ……砰…… (第三季完) 本书由(一缕幽魂绕指柔)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犯罪心理档案第四季(出书版) 作者:刚雪印 出版日期:2017-06-01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编辑推荐 犯罪心理侧写、“心理剧”、微表情解读、尸体解剖、骨骼检测…… 反社会人格障碍、边缘人格障碍、分裂人格障碍、表演人格障碍、偏执人格障碍…… 当犯罪心理学专家带领的刑侦精英队伍与变态连环杀手狭路相逢,谁引导谁?谁操纵谁?谁战胜谁? 专业!烧脑!紧张! 真凶以伪善之名隐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后面,是深不可测的人性。 囊括当下热门惊悚的罪案,取材于现实故事,情节跌宕惊人,引发千万读者热议,好评如潮。被《十宗罪》作者蜘蛛、《诡案组》作者求无欲盛赞的惊心之书! 内容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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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者似乎意犹未尽,围着裸体女子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须臾,镜头定住,拍摄者把手机放到女子身体的一侧“摆拍”,腾出一双戴着奶白色乳胶手套的手,将地板上的丝袜捡起来缠于女子颈上,使出全力做出绞杀的动作。最后,似乎在确认女子已完全死亡的情形下,将丝袜留在女子的脖颈上,并系出一个漂亮的“结扣”…… “够了……够了!”马拉松式的对峙、视频反复播放的心理压迫,似乎让受审男子情绪濒临崩溃,他耷拉着脑袋,双手神经质般用力地揉搓着脸颊,高声吼着,“求你们不要再放了!这案子跟我没关系,你们要我说多少遍才能相信!” “那你怎么解释我们发现的证据?”对面两名警察中的一个,瓮声瓮气地问道。 “我说了,我不知道……”男子拖着长音强调着自己的无辜,停顿一下,仰起头努力克制着情绪,“那好吧,你们说说,我作案动机是什么?以我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老女人做出这么龌龊残忍的举动?” “很简单,”另一名警察身子向前凑了凑,一字一顿,冷冷说道,“因为你是变态!” “你们……竟敢这么侮辱人……”男子忍不住霍地站起身,面容狰狞,显得异常恼怒。他怔了怔,又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哼了下鼻子,以一副豁出去的口吻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破不了案想拿我垫背,可没那么容易!我要见一个人,见到她之前,我不会再回答你们任何问题……” 5月19日,床头桌上的夜视钟表显示时间已接近午夜。 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阵曲调轻柔的音乐,但在静谧的深夜仍显得尤为刺耳,从沉睡中被吵醒的顾菲菲,习惯性伸手从枕边摸索到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你好,是顾菲菲同志吗?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未等顾菲菲开腔,电话那端先传来一个带些歉意的声音。 “嗯,是我。”顾菲菲闭着眼睛,含混应道。 “我们是西州市公安局的,有个非常紧急的案子需要你来协助,你能以最快的速度来我们这儿一趟吗?”打过招呼,对方不再客套,直奔主题。 “正常程序是需要你们那边先向总局支援部申请,然后我们才能过去。”顾菲菲整个人还处在不清醒的状态,语气懒懒地说。 “噢,不,其实这件事主要是跟你有关……”电话那端稍微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下用词,接着说,“我们已经抓到犯罪嫌疑人,基本可以认定是凶手,只不过他提出了一个令我们不解的条件,说一定要见到你才肯交代犯罪事实。” “跟我有关?他谁啊?”大半夜接到这种摸不着头脑的电话,顾菲菲有些不耐烦,勉强睁开眼睛,没好气地问。 “他叫耿昊。”对方说起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刻意加强了语气。 “谁,耿昊?!”顾菲菲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 第一章 莫名出征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早晨,吴国庆前脚刚迈进办公室,顾菲菲便紧随而至,见她微蹙着双眉,面色低沉,吴国庆以为出了什么突发案件,赶紧问道:“怎么,出大案子了,都堵到我门口了?” “西州市,两起入室强奸杀人案,嫌疑人已经抓到了。”顾菲菲随手关上门,一脸谨慎的样子。 “那干吗还心神不宁的?”吴国庆将公文包放到办公桌上,又脱掉外套挂上衣架,背着身子问。 “案子似乎牵涉我。”顾菲菲咬了下嘴唇,轻声说道。 “跟你有关?”吴国庆转过身坐到大班椅上,一脸诧异,指指会客沙发,“坐下慢慢说。” “昨天半夜我接到西州警方的电话,让我去一趟他们那儿,说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提出要和我见一面……”顾菲菲简单复述了电话内容。 “嫌疑人你认识?”吴国庆紧跟着问。 “嗯。”顾菲菲眼睛瞅着地板,回避似的点点头。 “关系密切?”吴国庆追问。 “曾经……算是。”顾菲菲支吾道。 “前任男友?”见顾菲菲如此扭捏,吴国庆心中猜到了七八分。 “对,他叫耿昊,我们在国外认识的,交往四年多。”顾菲菲轻吁口气,抬起头故作轻松道。 “相处时间不短啊,怎么会分手,这小子又有别人了?”吴国庆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第39节 “不,他人很正派,对我很好,问题出在我这儿。”顾菲菲似乎对耿昊人品很是认可,使劲摇着头解释说,“我当众拒绝了他的求婚,然后……” “你不喜欢人家制造惊喜,所以在众目睽睽下回绝了人家?”吴国庆哼笑一声,接下话,以他对顾菲菲性格的了解,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您果然一眼就把我看透了,其实我这人挺各色的,甚至可以说有一些冷漠,不太好相处。”顾菲菲挤出一丝苦笑自嘲道,“我和韩印老师交流过,他说我养成这样的性格有家庭环境的因素,也与我eq不高有关——当我感到无法自如地与别人建立某种关系和沟通时,就会把自己隐藏在冷漠的面孔里,说到底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韩老师‘一针见血’啊!”吴国庆由衷地点点头,接着又微笑道,“不过你现在性子好多了,咱这里的同事对你印象都有很大改观。” “大家迁就我而已。”顾菲菲客套地抿抿嘴,瞬即脸上又严肃起来,说道,“其实那时候耿昊条件挺好的,拿到了工商管理硕士,在一家国际知名的公关营销公司工作,算是蛮稳定的。不过总归是在异国他乡,我潜意识里总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有点强迫症似的希望万事都能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所以求婚的那个当下,在别的女孩看来是个非常浪漫的惊喜,于我来说心里面却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恼火,而那种措手不及的场景也令我十分尴尬,当然最关键的是我还没做好嫁人的思想准备。”顾菲菲面色复杂,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内疚,轻叹一声继续说,“咳,不懂迂回,恐怕是我性格里的一大缺陷吧!反正那一下是把耿昊伤透了,之后的相处便开始磕磕绊绊,隔阂渐渐多了起来,直到最后大家都觉得累了,只能以远离彼此收场。” “还是年轻不成熟,要是双方能多包容一点,不那么冲动,也许就……”吴国庆话说到一半愣是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到人顾菲菲和韩印现在正好着呢,便赶忙转了话题,一连串地发问道,“耿昊什么时候回的国内?现在做什么?分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他回来比我早,本来也没什么消息,不过年初在一次聚会上碰过面。聚会发起人我们都认识,邀请的也都是当年一起在国外认识的朋友,我也是那次才知道些他的近况。”顾菲菲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看似很替耿昊高兴,“他老家在西州市,回国后一开始自主创业,做过几个商业项目都不太成功,后来机缘巧合下开始写小说。他文笔本来就不错,涉猎的又是他很熟悉的商战题材,据说在圈子里很快就脱颖而出,现在已经是非常有名气的畅销书作家,年初聚会时,他正好出了本新书,到北京做签售,所以才能到场的。” “事业这么好,怎么会去干那种事?”吴国庆大为不解地问。 “说实话,以我对他的了解很难相信,所以想跟您告几天假,去西州弄个明白。”顾菲菲眼神直直的,内心似乎很纠结。 “这好说,你带上英雄和小美,也多个照应。”吴国庆干脆地应允道。 “不太好吧,毕竟是我的私事,还是别占用部里资源了!”顾菲菲委婉拒绝吴国庆的好意,倒也不是因为客气,而是不希望在更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私人生活。当然吴国庆和韩印除外,一个是她最钦佩的老师,一个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侣。 “别,你听我的,带上他俩。”吴国庆考虑片刻,执意说道,“我当了那么多年警察,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碰到,我有种直觉,案子也许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俩孩子你肯定用得着!” “那好,我这就去叫他们做准备。”顾菲菲抬腕看了下表,“11点多有班飞机,应该能赶上。” “注意安全。”吴国庆扬扬手,叮嘱道。 “知道了。”顾菲菲简单应声,随即转身走出办公室。 西州市,地处华西平原,属亚热带湿润地区,常年云雾多、湿气重、日照不足,此时正值春夏交替时节,气温并不算高,但也让人感觉有几分憋闷和燥热。 他们下了飞机,赶到刑警支队,差不多已午后3点,与几位支队领导简单寒暄一番,便被引进会议室。虽然此行不算是一次正式的支援任务,但顾菲菲希望能够先对整个案件有足够的认识,再与嫌疑人耿昊进行对话。 专案组组长是西州市刑警支队队长张世杰,看模样已步入中年,个子不高,身材略微发福,大概是近期忙于办案劳累熬夜过度,脸色不是很好看,蜡黄蜡黄的,还有一对黑眼圈,不过说话倒还是中气十足。他配合着投影幕布闪过的画面介绍案情(因首起案件发生于本年度4月23日,故本次系列案件命名为“4·23”案): “案件一发生于本年度4月23日上午10点30分左右;案发地点为本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90号楼3单元201室;被害人叫李芳,女,56岁,退休教师,丈夫因病过世,独子成家单过。李芳为人开朗,平日喜欢在小区便民公园跳广场舞。据舞伴们回忆,案发当天她跟往日一样早晨7点多钟来的,然后10点左右走的,之后便没人再见过她。从时间点上看,李芳应该是跳舞之后回家没多久便遇害,其头面部遭毒打,有被强奸迹象,之后被一条连裤丝袜勒颈致死,由于门锁没有撬压痕迹,也未发现暴力闯入迹象,先前我们分析要么是熟人作案,要么是凶手借助某种理由诱骗其主动打开房门,趁其不备施下杀手。 “案件二发生在5月7日上午9点左右;案发地点为本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75号楼2单元603室;被害人叫孙佳慧,女,54岁,退休工人,离异多年,与女儿一家同住,女儿、女婿朝九晚五上班,孙佳慧负责家务与早晚接送上幼儿园的外孙。据她女儿说,孙佳慧平日都是早上7点40分左右把孩子送到幼儿园,接着会到附近早市买菜,回到家差不多也就9点钟了,其被害过程与上起案子差不多,同样也遭到强奸……” 几个人正听得入神,张世杰突然停下话头,冲一旁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助手便心领神会操作起身前的笔记本电脑,很快投影幕布上开始播出一段视频:一名女性仰躺于地板上,赤身裸体,面部惨遭毒打……特写镜头显示,其脖颈上缠绕着一条肉色“丝袜”,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 “这是行凶过程,你们怎么会有录像?”一直未吭声的艾小美惊讶地问。 “对,这是李芳遇害的录像,被勒死前,遭到了强奸。”张世杰脸上露出一丝愠怒,“前天下午,队里收到一份快递,里面装有一张刻录了这段视频的光碟,估计是凶手寄来的吧!” “跟咱们警察叫板这是?”杜英雄瞪大眼睛说。 “差不多。”张世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够嚣张的吧?不过这家伙也算百密一疏,虽然快递源头隐藏得很好,但痕检科在光碟的外包装袋上提取到一枚基本完整的指纹,并在指纹库中找到与之相匹配的指纹。” “也就是说光碟外封上的指纹与耿昊的指纹是匹配的?”顾菲菲一脸疑惑,想象不出耿昊会有什么前科,“他的指纹怎么会被录入信息库?” “喝醉了,打架斗殴,被派出所处理过。”张世杰冷笑一声道,“对了,这次我们拘传他时,他还袭警!” “噢……”顾菲菲半张着嘴,一时语塞,在她印象里,耿昊滴酒不沾,并且总是谦虚客气、彬彬有礼,与张队口里的野蛮醉鬼很难对上号。 张世杰混迹官场多年,也算擅长察言观色,见顾菲菲脸色多少有些难看,便放缓了语气问:“耿昊在这个时候提出见你一面,想必你们交情匪浅吧?” 顾菲菲虽愣着神,大脑却在迅速地思量:张世杰的情绪不对,话里话外怎么会有一股子怨气?这不是办案人与嫌疑人之间应有的情绪,难道这里面牵涉的是私人恩怨,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顾菲菲一时难以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决定在刚刚的问题上做些保留。 “早年关系不错,近几年接触不多。”顾菲菲刻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显出任何感情色彩,“除了指纹,还有什么证据能将耿昊与案子联系上?” “耿昊年初写了本书叫《绞杀者》,你应该知道吧?”张世杰反问道。 “听说过,具体不清楚。”顾菲菲说。 “那好,我们就从这本书说起。”张世杰看似早有准备,举起一根手指示意说,“第一,据说耿昊这本新书销售相当火爆,近几个月他一直忙于全国各地的签售和讲座活动,在本市待的时间不多。我们通过经纪人确认了他的行程,令人生疑的是,每当发生凶案时,耿昊便于前一天飞回本市,而且没有人能证明他在案发当天的行踪,甚至连这一次队里收到快递,他也是前一天才回来,我们认为这绝不只是一个巧合。 “第二,2007年本市曾发生过与‘4·23’案相似度极高的恶性系列案件,我们称之为‘3·19’案,鉴于案情特别恶劣以及某些细节对串并案件有关键作用,该案有部分情节被严密封锁,至今仍未向社会公开。而耿昊的新书就取材于这宗系列案件,某些故事情节明显是在影射我们未公开的……” “您所指的未公开的案情细节是什么?”顾菲菲打断张世杰,插话问道。 “虽然当年案件死者尸体均是被家人先发现的,但所幸在给他们做完笔录之后,我们发现这些家属只大概记得死者脖子上有丝袜,却都没注意到丝袜被系成了蝴蝶结,所以我们警局内部统一思想,把这一情节严密封锁起来。一方面,认为这种变态的举动流传出去,易助长凶手嚣张气焰;另一方面,则是有利于我们甄别案件的同一性。而耿昊笔下的凶手同样利用丝袜在死者脖子上做文章,只是把蝴蝶结改为红领巾的造型,所以我们认为他其实是了解内情的,只是出于某些目的做了创作上的修改。”张世杰解释说。 “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如今两起命案实质上是模仿早年间的系列案件,而该案的某些细节至今仍未解密,原先通晓作案手法的只有凶手本人与核心办案人员,现在您认为又多了个耿昊。而偏偏在他新书出版之后,又冒出作案细节相似度极高的案件,再综合光碟上提取的指纹证据,以及未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耿昊便有了足够的嫌疑,是这样的吧?” 顾菲菲总算理顺了些事情的脉络,随之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张世杰这边虽说办案逻辑没有问题,可说到底掌握的都只是间接证据,甚至还有些推论,仅凭这些就抓了耿昊,还亮出底牌,实在有些冒进,不知道是太过急功近利,还是真的彼此之间存有恩怨,她开始相信造成这种局面肯定有案子以外的因素,尤其耿昊不要求见律师,而是提出和她见面,估计是有难言之隐,想到这些,她开始觉得有必要尽快见到耿昊。 “现在可以谈了。”顾菲菲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仍不动声色。 “到饭点了,要不先吃饭?”张世杰抬眼望了下墙上的挂钟,试探着问。 “先谈吧!”顾菲菲心里清楚,张世杰不过是客气而已,他比谁都着急这次对话。 第二章 故人之殇 审讯室。 顾菲菲一脸淡然,稳坐在审讯桌后的椅子上,她关掉桌上的强光灯,打开照明灯,使得室内光线柔和了许多,也随之减少了几分紧张气氛。 不大一会儿,门开了,耿昊被带进来,乍一看到顾菲菲,写满疲态的脸上即刻展露出欣喜之色。顾菲菲冲他身后的警员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接着又冲耿昊身前的椅子扬扬手,让他坐下说话。 “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千里迢迢来见我,真是太感谢了!”耿昊的语气颤抖,一副激动万分的样子。 “你要求见我,现在我来了,想说什么?”顾菲菲面如止水,语气平淡。 “咳……咳……”耿昊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也许是顾菲菲的态度让他感觉有点热脸贴上冷屁股,他轻咳两声掩饰着失落,接着表情异常郑重地说,“我是被冤枉的,你最了解我的为人,我怎么可能杀人,还是那些老人家,我是疯了吗?” “可是证据对你不利!”顾菲菲针锋相对。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很多遍了:那两起案子发生时我回到本市确实就是个巧合,而且好容易有一天清闲,真的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见任何人,就一个人宅在家里听听音乐、喝喝茶、构思构思新的作品,对我来说很享受,我去哪儿找证人去?”耿昊有些激动地说,“至于那个留在光碟上属于我的指纹就更莫名其妙了,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 “你觉得是谁,为什么?” “说来话长。” “没事,有多长说多长,我来就是听你说话的。” “好,我说!” 几番言语试探,耿昊情绪失落感更甚,对面的故人对他如此警惕,以他们曾经的关系,令他心里很不好受。他使劲眨眨双眼,生硬地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又下意识冲旁边墙上的镜子望了望,他知道镜子背后站的是谁,但眼下的情势也由不得他考虑那么多了,便语气低沉地说: “可能一切问题都源自我的新书——在出版这本小说之前,我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好听点叫蛰伏,实质上就是写不动了。我的经纪人提议不妨换换思路,尝试写点当下年轻人青睐的犯罪悬疑题材,并建议故事借鉴多年前发生在本地的一宗连环杀人案。我很早就外出求学,接着又出国,对发生在我们这座城市的那起案子是闻所未闻。随后,我上网查阅了相关信息,当中许多情节都给我很大触动,于是决定以此案为大背景,加以符合逻辑的虚构,用‘伪纪实文学’的方式把它写出来。为此我开始广泛搜集当年媒体对案件的报道,同时也通过网络搜索一切与案件有关的披露和讨论,当然自己也恶补了相当多的犯罪心理学等方面的相关书籍。 “问题在于反复看过所有资料,私下接触了几个当年对此案做过深入报道的记者,尤其对杀人者做过深入研究之后,我认为,真凶另有其人,所谓凶手的认罪很有可能只是某些好大喜功的办案人员导演的一出戏,借以捞取升迁资本,甚至为掩盖舞弊行为还做过更加惊人的举动。所以,我按照自己的总结,在书中做了相关的影射,我觉得可能刺激到某些人,让他们感觉不舒服了。就说前阵子那次打架吧,跟我真没什么关系,是我朋友喝多了跟人起了争执,我其实是拉架的,结果稀里糊涂也被拘留了。还有这次抓我的时候,我当时只是一时有些发蒙,下意识挣脱一下,撞倒了一名警察,这些人便说我袭警。我觉得他们是盯上我了,故意要给我点颜色看,而现在他们得到了绝好的报复机会,那个光碟上的指纹,兴许就是他们有意栽赃我的。” “是不是当作家的,想象力都无边丰富?”顾菲菲微微翘起嘴角,语气尖锐地说,“我承认先前国内一些地区发生过几起影响甚为恶劣的冤假错案,但我仍然相信我的大多数同人都能够坚守法律和职业道德,依法办案!” “如果不是他们,那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耿昊已无暇顾忌被冷淡对待,在他看来,必须得找个说法打动顾菲菲插手这个案子,否则此事对他的负面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于是他紧跟着又提出一种设想,“刚刚说了,我认为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那么在书中需要对此做个交代,于是我把凶手设置成一个有恋母倾向的变态狂,成人之后在罪恶感的纠结下出现性功能障碍,只有在疯狂变态的杀戮当中才能获取性快感,侵犯的类型便是与他母亲一样喜欢穿丝袜的中年妇女。最后我以善恶轮回终有报的隐喻,给他安排了一个患睾丸癌暴病而亡的结局,以此来表达凶手就算能侥幸躲过法律的制裁,但老天爷一定会加倍惩罚他的理念!假设,不,我觉得有可能是事实,凶手若果真逍遥法外,那么他看了我的书,可能会唤起他许多‘美好的回忆’;或者他可能很愤怒,认为我把他塑造得太过不堪,所以再度作案。一方面重温快感,另一方面对我和警察进行戏弄和挑战。” “暂且不说这个,先解释下你为什么要在书中设置将丝袜系成红领巾模样的附加作案情节。”顾菲菲直直盯着耿昊的眼睛,“据我了解,外界应该没有这样的传言。” “我说是我自己的创作思路,你信吗?” “你觉得呢?” “真的,我先前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丝袜蝴蝶结’,是他们这次审我的时候说了,我才知道。”耿昊急赤白脸地解释道,“‘红领巾’的设置完全是从小说故事丰满度去考虑的,是母亲给孩子系红领巾这样一个场景的浓缩,是为了突出‘母亲’在整个案子中的象征意义。” “哦。”顾菲菲点点头,不得不说,耿昊的解释有一定说服力。 见顾菲菲似乎被说动了,耿昊趁热打铁说道:“可是现在的情形你应该也能察觉到,张队他们明显对我有偏见,我很担心他们若始终抓不到凶手,会使出更加不择手段的伎俩。我有今天不容易,我听说你和你的团队很厉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帮帮我好吗?” 顾菲菲默不回应,眼睛直直盯着耿昊。毕竟眼前的男人她曾经爱过,眼下他陷入这样的境地,顾菲菲不可能抛下他不管,更何况她已然对案子有了些兴趣。沉思良久,以矜重的姿态,她说:“首先,你要知道,我出现在这里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无关,我是冲真相来的;第二,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判断你清白与否;第三,如果希望我帮忙调查,那你必须承诺,假使真的查明案件与你无关,也要把这段经历咽到肚子里,不得借此炒作,给警方造成负面影响;第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经济往来、移动电话和网络通信记录等等,都会被彻底审查,你就毫无隐私可言了!”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能还我清白!”耿昊满眼期盼道。 稳住耿昊,顾菲菲走出审讯室,紧接着便推开隔壁观察室的门,眼见杜英雄、艾小美以及张世杰正隔着单向玻璃盯着耿昊。张世杰转过身冲她微微点头,接着走到她身边,淡淡地抛下一句话:“我们可以配合你,但没有太多时间,毕竟用袭警的由头也关不了他几天。” 张世杰这种姿态也算是会做人,毕竟是他一个电话把人家招来的,现在人家想把事情彻底搞清楚,他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尽管他心里并不情愿。当然,顾菲菲在整个问话中表现出的谨慎姿态和忠于警方利益的立场,也让他心里十分受用。 “谢谢!”顾菲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紧跟着抿了下嘴唇,面露尴尬地说,“算是我一个私人请求吧,麻烦您交代下去,一定不要把耿昊被调查的消息透露出去!” “行吧,没问题!”张世杰鄙夷地“哼哼”两声,又特意深盯顾菲菲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三章 峰回路转 支队技术处,法医科,次日一早。 接待顾菲菲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法医,名字很好听,叫钟欣颖。小姑娘谦虚乖巧,一口一个顾老师叫着,对她极为尊崇。 钟欣颖引着顾菲菲进到解剖室,从一排冷藏柜中抽出一具被剃光头发的女性尸体,她轻轻扶起被害人的脑袋,将其脑后挫擦伤向顾菲菲展示之后,说:“后脑部有多处头皮血肿,皮下有出血,面部肿胀,鼻骨左翼部骨折,左右两侧耳部有不同程度鼓膜破裂,系徒手暴力袭击所致,死亡原因为丝袜勒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钟欣颖向前紧走两步,再抽出一个冷藏抽柜,另一个被害人的尸体便显现出来,钟欣颖指着其面部说,“这个也差不多,同样遭到徒手偷袭,挫伤部位分布于前额以及头部两侧额骨附近,有皮下出血,两侧蝶骨和颧骨都有不同程度骨折和骨裂,凶手当时应该是拽着被害人头发,将其头面部向地板上猛撞,随后翻过来,双拳左右开弓,对其正面又施以重击。脖子上发现了扼痕和勒痕,甲状软骨上角和舌骨大角均出现骨折,表明搏斗中被害人其实已经被凶手用双手掐死,可能为防范万一,凶手最后还用丝袜对其进行绞杀。两名被害人均遭到恶意性侵,但未采集到体毛和精液等可以指向凶手的物证,也未发现保险套外部的润滑剂残留,初步判断凶手应该是采用了体外射精的方式,并做了妥善清理。” “与‘3·19’案对比,你有什么看法?”顾菲菲耐着性子听完年轻法医的报告,开口问道。 “我特意调出以前的报告仔细研究过,如果只是从尸检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是相同案件的延续。”钟欣颖未加思索道。 “好吧,先这样,辛苦啦!” 顾菲菲微笑一下,伸出手,钟欣颖赶忙迎上来握住,做出一副诚挚表情道:“您是我的偶像,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 痕检科。 由于凶手作案时戴着手套,作案后又非常精细地清理过现场,所以现场勘查未发现任何有关凶手的物证。这一点倒也不出顾菲菲所料,她感兴趣的是系在被害人脖颈上的丝袜,可以说,整个作案过程中,凶手在“丝袜”上的动作是非比寻常的。当然,在她的印象里,耿昊似乎从未表现出对女性穿丝袜有特别的偏好。 这次接待她的是一位戴眼镜的男技术员,面相看起来也很年轻,他将两个带有编号的证物袋递给顾菲菲,紧跟着介绍说:“1号被害人丝袜有破损,上面有其指纹和皮屑以及血迹残留,从血迹走向来看,有部分滴落型血迹,经比对,均属于被害人本人,表明凶手当时是脱掉被害人穿在腿上的丝袜将之勒死的;2号被害人的丝袜则毫无破损,上面只有本人的指纹和沾染型血渍,说明她被袭击时没有穿丝袜,凶手大概是把她打晕之后,在她家中找了条洗过的丝袜。总的来说,丝袜都属于被害人本人,非凶手带入作案现场,在这一点上与‘3·19’案是一样的,将丝袜系成蝴蝶结的手法,也如出一辙。” 技术员介绍着,顾菲菲也没闲着,戴上手套分别将两个证物袋中的丝袜取出,先用肉眼观察,再用双手使劲抻了几下,仔细研究一番后把丝袜又装回证物袋中,接着便陷入一阵思索…… 见顾菲菲有些愣神,似乎在纠结什么,技术员心虚地问:“怎么,您觉得有问题?” “不是你,是凶手的问题,我有点想不通。”顾菲菲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说,“纵观两起案件,看得出凶手对‘穿着丝袜’的‘老龄女性’有一种特殊情结,也就是说‘是否穿丝袜’和‘老龄女性’,是他选择作案对象时两个必不可少的考量。但从鉴定结果看,2号被害人遇害当天并没有穿着丝袜出门,凶手又为何会锁定她呢?” “可能她平时也经常穿丝袜,只是恰巧遇害当天没穿而已。”技术员用力想了想说。 “首先,变态杀手都是完美主义者,只有完全符合他想要猎取的目标的模式,才能最大限度激起他作案的欲望;再一个,2号被害人平时应该不怎么穿丝袜。”顾菲菲显然刚刚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她指指两个证物袋,神色笃定地说,“你看这1号被害人的丝袜,材质是最普通的尼龙丝,弹性和透明度都一般,价格也很便宜,对丝袜穿着率高的老龄女性来说,是个实惠的选择;而2号证物袋中的丝袜就相对高级得多,材质是天鹅绒的,质感、触感和透明度都非常良好,对一个退休工人来说,可能只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舍得穿,更别说每天早上送外孙和到菜市场买菜了。” “这、这方面我倒丝毫没注意到。”男技术员不自然地摸着后脑勺,想了想说,“这样看来,凶手有刻意误导之嫌,想让咱们认为两起案件都有丝袜的因素在,更主要的是想造成与‘3·19’案高度相似的假象。” “对,有这种可能。”顾菲菲点点头,四下看了看,问,“凶手寄来的光碟呢?” “光碟上面擦拭得很干净,指纹是在塑料外包装袋右侧底部提取到的。”男技术员侧侧身子,从物证柜中取出分别装着光碟和外包装袋的两个证物袋交到顾菲菲手中,然后冲着身前的办公桌上指了指,说,“指纹贴片在这儿。” 顾菲菲略微向桌上扫了一眼,随即把注意力拉回到手上,她对已经完整提取的指纹没兴趣,她急于搞清楚的是,如果真如耿昊所说,他从未见过这张光碟,那么他的指纹怎么会落在包装袋上呢? 顾菲菲同样先用肉眼打量一番光碟和包装袋,然后把它们放到身前的桌上,顺手操起桌上的放大镜,挨个观察起来……屏气凝神好一阵子,她单独拿起光碟外包装袋,沉着脸,紧皱双眉走到靠在墙边的仪表台上,将包装袋放到显微镜下继续观察。少顷,她抬起头,眉头已舒展开来,冲技术员勾了勾手指,用眼神示意他也过来看一下显微镜,技术员赶紧凑过来,将眼睛贴到透镜前……再抬起头时,脸唰的一下涨红起来,眼睛不自然地眨着,显出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 “袋子上好像有纸屑附着迹象,而且附近还有一小道似乎被黑色水性笔轻轻画过的痕迹。”男技术员声音很轻,显然知道自己漏掉了很关键的证据。 “准确点说,在距离发现指纹部位一厘米处出现纸屑物和非常模糊的黑色线条,这也许意味着它们与指纹是一同‘转移’到光碟包装袋上的,再结合耿昊的职业特点,指纹的出现就非常可疑了,对吗?”顾菲菲直视着技术员,语气中带些前辈教导晚辈的意味。 第40节 “是我工作不严谨,要多向您学习。”技术员一脸惭愧地说。 “其实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发现证据,还要清楚证据是如何出现的,这样它才更有说服力,以后要多加油啊!”顾菲菲微笑一下,拍拍技术员的胳膊,以示鼓励,紧跟着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在顾菲菲走访支队技术处的同时,杜英雄和艾小美联系上耿昊的经纪人田霜,在她的引领下,两人进入耿昊位于市中心地段一处高档住宅小区内的住所。 房子是三居室的,客厅带着大落地玻璃窗,白色的吊顶、素淡的黄色墙壁,加之全套的白色家具,使整个客厅显得尤为大气雅致,看起来倒蛮符合耿昊的气质,阳光、有冲劲。 田霜40多岁,相貌姣好,画着淡妆,穿着白色衬衫、灰色窄裙,一身标准白领装扮,乍一看便知道是个干练圆滑的女人。她热情邀请二人落座,熟练地从茶几柜中拿出两只干净杯子,边挽着衣袖边询问二人是喝茶还是咖啡,俨然半个主人的架势。杜英雄摆摆手,指着侧边沙发让她坐下说话;艾小美则问清楚书房的位置,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你们一定搞错了,我们耿昊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呢?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现在也有点发蒙,是不是该给他请个律师?”没等杜英雄说话,田霜先情绪激动地连着发问。 杜英雄并没有接话,安慰似的抿嘴笑笑,抬眼瞅了瞅对面电视柜上摆着的一排镶有耿昊照片的相框,似乎在等待经纪人平复情绪,好一会儿才拉回眼神,望向田霜问:“耿昊平日的工作计划和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是由我来定的,尤其有新作品出版期间,宣传和各种活动比较密集,我通常都会在一两个礼拜前就把行程表拟定好。”田霜语气平缓了许多。 “据说你们前一段时间大都在外地出席各种活动,可是中间4月22日和5月6日分别回到本市,而且只停留两天便又去了外地,干吗要这么费事折腾一趟,是耿昊要求的吗?”杜英雄接着问。 “根本不是,耿昊向来在工作配合度方面都做得很好,除非出现紧急状况,才会稍微提一下更改日程安排。”田霜猛摇两下头,解释说,“你说的这两个日程我先前已经跟你们警方解释过,一个是因为隔天下午在本市财经学院有一场演讲加签售活动;另一个是因为隔天耿昊要出席朋友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庆典活动。” “那几天他有特别交代让你别打扰他吗?”杜英雄问。 “我们心照不宣,我们俩近几个月一直在外地跑,好容易回来有几天的空闲,我也想让他彻底放松,好好休整休整;再说我也是有家庭的人,也想陪陪老公和孩子!”田霜的解释倒也入情入理。 “耿昊在近一段时间精神状况怎么样?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杜英雄问。 “挺好的啊,今年以来状态一直不错,尤其相比去年来说。”田霜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解释说,“因为去年正处在创作期,又是第一次尝试犯罪题材小说,他心理压力非常大,经常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钻研犯罪细节和揣摩罪犯心理等,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特别压抑的情绪中,让我感觉都有点魔怔了,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你们合作多长时间了?”杜英雄问。 “差不多快四年了,他第一本书是我邀请他写的,当时我在本地一家出版公司做策划编辑,后来他开始有了名气,而且越来越大,需要一名经纪人帮他处理日常琐碎的工作。再有,我是她姐姐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她也特别托付我照顾他。他姐姐因工作原因现在把家安在海南,他父母觉得那儿的环境和空气好,便都跟了过去。耿昊一个人在这边生活,我拿他当亲弟弟一样,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尽量照顾好他。”田霜也把眼神投向电视柜上的相框,眼神中掠过一丝疼惜。 “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觉得他对成熟女性和丝袜有特别关注吗?”说这话时,杜英雄特意上下打量一眼田霜。 “胡说,哪儿有!”田霜语带愠怒道,“不谦虚地说,我也算有些姿色的成熟女性,平时穿裙子和丝袜的时候也比较多,耿昊可从来没有对我有任何轻浮的举动。再说,先前他一直都有稳定交往的年轻对象,差点就结婚了,只不过中间出现些波折,分手了。” 与女经纪人一番交流过后,杜英雄在房间里四处瞅了瞅,没看到异样之处,然后也走进书房。此时,艾小美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赶忙收敛起笑意,装作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脑屏幕。 “干吗呢,有发现吗?”眼见艾小美虚头巴脑的样子,杜英雄一脸狐疑地问。 “没什么,很正常,台式机耿昊不怎么动,平时主要用的是这台笔记本电脑。”艾小美朝写字桌上指指,说,“两台电脑我都仔细检查过,没发现可疑的文件,硬盘里大多存储着一些学术资料和写作素材,上网浏览的也都是正常网站,如果耿昊没有隐藏别的电脑的话,简直太正派了,一点你们这些臭男人的阴暗面都没有。” “我怎么听不明白,啥叫我们这些臭男人的阴暗面?”杜英雄明知故问。 “拉倒吧,你们这些臭男人有几个电脑里没存着性感美女照片的!”艾小美故意白了杜英雄一眼,语带不屑地说。 “你个丫头片子,装得挺懂男人似的,哎,不对啊,你别转移话题……”杜英雄有些醒过味来,“我刚进来可是看你小脸兴奋着呢,有什么瞒着我,赶紧从实招来!” “嘻嘻,你看出来了,别嚷嚷,小点声,别让外面听到。”艾小美吐了下舌头,嬉皮笑脸起来,然后猛按几下鼠标,将电脑屏幕转向杜英雄,放轻声音说,“我发现了个隐藏加密文件,破解开来就看到了这些照片,够劲爆的吧?” “哇!还说没有美女照片!哎,这是顾姐的照片……天哪,这还有在海滩上照的……顾姐穿着比基尼……还有这么多顾姐和耿昊的合照……看起来挺亲密的……”杜英雄不禁目瞪口呆,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我说这一路顾姐咋心神不定的!” “我就说他们关系不一般吧!”艾小美撇着嘴雄赳赳地说,随即脸上现出一丝难色,“这照片的事跟不跟顾姐说啊?” 听小美这么一问,杜英雄赶紧把电脑屏幕转回去,摆着手说:“你该说说,但千万别说我看过,顾姐要是知道我看过她泳装照,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杜英雄和艾小美在书房里又待了会儿,聊了聊刚刚与女经纪人的对话,之后两人整理好情绪走出来,看到女经纪人正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一通乱敲,艾小美灵光乍现,走过去问:“这是你的电脑?” “对啊,是我的。”田霜紧鼻皱眉说,“耿昊不明不白被抓了,这么多商定好的活动都只能推的推、延的延,我天天都得应付好几拨合作方,跟人家要不说耿老师得重感冒了,要不脚崴了,要不就腰闪了……反正能想到的理由都用上了,也不知道瞒到啥时候是个头,愁死我了!” “把你电脑给我看一下。”艾小美冲田霜伸出手。 就在艾小美接过女经纪人的电脑时,杜英雄的手机也响了,来电显示是顾菲菲,接听一阵过后,他冲田霜问道:“耿昊是不是有专门的签名笔?” 第四章 洗清嫌疑 午后,顾菲菲通知张世杰,让他召集办案组骨干人员到会议室,针对耿昊身上的疑点集中做些交流,其实这样的措辞只是客气而已,至此时应该说基本已经可以证明耿昊是被陷害的。 会议开始,杜英雄打头阵发言: “我们跟耿昊的女经纪人会过面了,耿昊所有的工作计划和行程都由她一手安排,至于两个案发日前耿昊回到本市,是因为要出席商业活动,这一点我跟活动主办方也确认过,确实都是早先就约定好的。 “据女经纪人反映,耿昊近一段时间精神状态特别好,新书受欢迎程度和畅销度超越他以往所有的创作,随之而来的商业活动也是应接不暇,即在事业和财务收益方面,耿昊都处在一个飞跃的上升期;至于感情方面倒是有个小小的挫折,去年年底他与相恋多年的女友分手了,不过对方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与眼下本市恶性系列案件被害人类型是迥然不同的;另外,耿昊从未在任何场合表现出对老年女性和丝袜的特别关注,他的阅读物和电脑中也未有此类资料和照片,我们也未发现他在网络上浏览畸形性爱影片和图片的痕迹。总之,从目前掌握的有关耿昊的背景资料来看,他不具备作案动机。 “当然,心理畸形犯罪,也就是变态犯罪,可能不需要什么客观动机,但是对罪犯来说,必定会有一个刺激性因素,如果就这一点来说,非要往耿昊身上套,倒也能找出一个说法——也许在创作新书的过程中,由于对犯罪情节的揣摩过于投入,他心志模糊、走火入魔,想要切实体会书中所描述的犯罪快感。不过,这种推论太过戏剧化,可能我们在文艺和影视作品中会看到,现实生活中是非常罕见的,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所以从未听说过此类型案件发生。” 杜英雄一番长篇大论过后,艾小美接着说道: “就我同事小杜的分析,我补充一点,关于两个案发日与耿昊回到本市时间点存在相近的情况,应该并不是巧合,是有人刻意造成的。小杜刚刚介绍过,耿昊的日常活动是遵从他经纪人的安排,而这个经纪人通常都会提前一两个礼拜做好一份详尽的行程计划表,存档在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里。我对电脑做了技术测试,发现在案发前,系统被偷偷入侵过,方法很简单,也很有针对性。因为接洽各种工作和活动的关系,经纪人会把她的邮箱、电话和qq号码等公布在网络上,而入侵者正是以联系工作为由头,通过聊天软件偷偷将木马程序植入她的电脑,从而盗取所需资料,事实也证明,入侵者确实浏览过行程计划表。我试着反向追踪入侵者的网络足迹,ip地址显示,源头为公共区域的免费wi-fi;至于木马软件,在一些网络商业平台上很容易就能买到,如果内行一点,在一些黑客论坛上也能够轻松下载到,很难找到源头。” 最后由顾菲菲来做重要释疑: “虽然前面已经说了很多,但各位应该更想听我解释有关指纹的问题,那就先说一下结论——指纹也是有人刻意栽赃给耿昊的。各位可以看到我身前桌上有一本耿昊的签名书,还有经纪人专门为他准备的签字笔,以及办案组收到的装光碟的塑料外包装袋。我跟咱们痕检科的同事对包装袋重新做过检查,于显微镜下,我们发现在先前提取指纹处附近有纸屑黏着迹象,并且还发现一道很难用肉眼观察到的水性笔画过的痕迹。随后通过有针对性的鉴定比对,确认包装袋上的纸屑材质与耿昊这本新书签名页上的材质完全吻合,同时包装袋上的水性笔痕迹与耿昊这支签字笔的水性墨水也是完全匹配的。说明有人通过不干胶处理法,将耿昊留在某本签名书上的指纹转移到光碟包装袋上,由于手法不够专业,连带着也把粘在不干胶上的纸屑和不小心粘到的签名笔画转移到了包装袋上。” …… 耿昊被陷害的证据相当充分,会议结果便可想而知,办案组负责人张世杰正式表态,排除他的作案嫌疑,同时也算卖顾菲菲一个面子,表示对他袭警的行径也不予追究,即刻将其释放。不过因为毕竟案子牵涉他,所以近一段时间不能离开本市。 手里没了耿昊这张牌,西州市恶性系列奸杀案便走进死胡同,对接下来的办案方向,张世杰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到底是模仿作案,还是真有所谓的“3·19”案真凶再度作案呢?这是两个极端的方向,必须要谨慎判断,否则浪费警力和时间不说,还可能会让更多市民成为被害者,因此他觉得需要通过更专业的视角来甄别,尤其刚刚近距离见识了支援小组这几个貌似经验尚浅的年轻人在办案方面体现出的专业性、科学性、实效性,令他们这些自恃是老资格的刑侦人员感到望尘莫及。 所以顾菲菲等人回到宾馆收拾行囊没多久,张世杰便拍马赶到,言辞恳切提出挽留,邀请他们加入本次案件侦办工作,并表示稍后会通过局里正式向总局支援部提出支援申请。而对顾菲菲而言,若此时甩手走人,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尤其凶手陷害耿昊的动机尚不明朗,让她对耿昊的安危感到忧虑,便表示只要支援部批准,他们这边就没问题。 接近傍晚,耿昊突然出现在支援小组下榻的宾馆。 此时的他,一身白衣白裤,自信挺拔、帅气逼人,早前的狼狈模样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是已在某高档酒店订好晚宴,一来,算是为他自己压惊;二来,更是要答谢三人千里迢迢的相助之恩,请三人务必赏光。 艾小美面对耿昊这种比韩印还帅气的潮人自然是免疫力低下,显得十分雀跃;杜英雄鉴于耿昊与顾菲菲之前的关系,本能地对其保有一份警惕和排挤,便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于是两人都望向顾菲菲,等着她拿主意。顾菲菲这回倒是答应得很爽快,不过抱歉地表示,自己稍后要到机场接机,只能让两个小家伙代表了。 顾菲菲如此说法,着实很扫耿昊兴致,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很快便又展现出很好的风度,热络地拉着艾小美和杜英雄出了门。只是身影快要消失的一刹那,他回头瞥了顾菲菲一眼,眼神中透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有某种期盼,也有些许感伤! 第五章 韩印驾到 顾菲菲说去机场接人并非托词,鉴于眼下支援小组即将正式接手案件,案件性质又相当恶劣,并具有未知的延续性,韩印此时加入便顺理成章,也势在必行。不过这一次顾菲菲心里却有种从未有过的纠结,她当然愿意与韩印搭档办案,也相信以他的人品和修养,应该不会介意她过往的情感经历,令她头疼的是耿昊。这几次接触下来,她感觉耿昊对她似乎余情未了,尤其又听艾小美提到他电脑中至今仍保留他们交往时的照片,心里便更加忐忑了,她担心接下来耿昊会一厢情愿地做出令大家都尴尬的举动。可问题是眼下在西州市发生的一切,于公于私她都无法置身事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从机场把韩印接到宾馆已经夜里10点多,帮他办好房间、安顿好行李,顾菲菲到隔壁自己房间捧来两盒方便面和几袋榨菜,提议晚饭就这么对付。正张罗着沏水泡面,虚掩的房门在一阵吵嚷声中被推开,杜英雄和艾小美一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口袋走进来。 艾小美抢前一步,喜滋滋地说:“看,我说嘛,一定是韩老师到了,你还不信!” “没想到您这么快,我还以为您赶不上飞机呢!”大概是有段时间没见到韩印了,杜英雄显得十分兴奋,声音扬得很高。 “运气不错,临时买到一张末班机的退票,一路上都挺顺利的。”韩印温和地笑笑说。 “呀,还吃什么泡面,我们特意给你们打包了好多好吃的呢!”艾小美说着话,走到茶几旁,将装着餐盒的袋子放上去,顺手把泡面拿到一边的写字桌上。 “对,吃这个,耿昊出手倒是蛮大方的,一顿饭花了好几千!”杜英雄附和着,也走过去,放下手上的袋子。 “耿老师真是太优秀了,人长得帅,谈吐还特别幽默。顾姐你是没去,这顿饭吃得可开心了。”艾小美麻利地拿出餐盒,又拿出筷子分别递给韩印和顾菲菲,眉飞色舞地说。 “请你吃个饭,讲两个笑话,弄得像要以身相许似的。”杜英雄接下话,揶揄地说。 “要你管,大叔就是比你们这些幼稚鬼有魅力!”艾小美白了他一眼,嗔怪道。 “好了,还有完没?”顾菲菲拖长语气,摇摇头,无奈地说,“就没有你们俩不能吵的话题!” “耿昊是谁?”韩印掰开方便筷,看似随意地问道。 “噢,刚刚的菜太咸了,我回房间喝点水。” “我也回屋去,吃撑着了,想上个洗手间。” 韩印突然一问,顿时把两个小家伙问愣住了,屋子里热乎的气氛也瞬间冷掉,两人都瞅向顾菲菲,又转头对视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敢情顾姐到现在还没跟韩老师提过耿昊。这种事外人可不能跟着瞎掺和,两人各自找个由头,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韩印没想到自己顺嘴说出的话,竟然一下子把两个小家伙吓跑了,心里很是莫名其妙,便纳闷地望向顾菲菲。顾菲菲一脸平静,她本就没想隐瞒什么,只是觉得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于是在电话里以及从机场来的路上她都没有提及。此时,她迎着韩印疑惑的目光,抿嘴淡然一笑,冲茶几扬扬下巴,说道:“边吃边说吧……” 一顿饭的工夫,顾菲菲将从深夜接到张世杰的电话,一直到支援小组正式接手系列奸杀案,原原本本向韩印做了交代,并开诚布公地解释了她和耿昊之间的关系。如她所想,韩印脸上始终挂着他标志性的浅笑,也没有过多言语,凝神听完她的讲述,便陷入一阵思索。顾菲菲明事理地没有去打扰他,默默把茶几收拾干净,又贴心地用纸杯盛了杯热水放到他身前,然后才坐下来耐着性子等他来打破沉默。 “这个案子确实挺复杂,首要的是,咱们得搞清楚眼下案子是模仿还是延续早年间的系列作案。如果是后者就太难办了,还得厘清当年为什么会抓错人,而真凶又有怎样的背景,以及复出作案的刺激性诱因与心理动机等。”韩印一开口便把关注点放到办案上,他咂了下嘴,又沉吟了会儿说,“这样,明天让办案组将现在与早年间的案件卷宗资料全都交给咱们,我和英雄深入研究一下,可能还要去现场做下模拟。你和小美去找耿昊好好聊聊,让他帮着想想凶手有可能获得他签名书的渠道,看看能否从那方面找到突破口。” “好,就这样办。”顾菲菲使劲点了两下头说,表情显得极为轻快,虽然她一早便知道韩印不会太纠结她和耿昊的事,但未想到他竟会只字不提,心里便更加欣慰和感激了! 次日上午,顾菲菲和艾小美敲开耿昊的家门。见到两人,耿昊自然是喜出望外,又是沏茶端水,又是切果盘,还端上来他亲手烘烤的小蛋糕。见他颇为热情,顾菲菲也不好意思制止,只能任他忙活。 “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本市,应该会耽误不少工作吧?”等到耿昊坐下来,顾菲菲关切地问候一句,毕竟他们曾有过太多美好的回忆,现在耿昊身上的嫌疑也洗清了,没必要把气氛搞得太僵。 “没事,满世界折腾将近大半年,我也累了,正好休息一段时间,也给田姐放放假。”耿昊使劲摇摇头,接着摊开双手,语气轻快地催促说,“快、快,尝尝蛋糕,今早刚烤好的,就好像特意为你俩准备的似的。” “哇,味道好极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艾小美轻咬了一小口,语气浮夸地说。 “小意思,我可不止这一手,”耿昊饶有意味地看了顾菲菲一眼,“不信可以问问你领导,有机会再给你露两手,中西餐都没问题,保证比外面大饭店做的还地道。” 这点耿昊说得没错,在国外时两人的饮食差不多都是他负责,那时他还会经常换着花样设计些特别的甜点逗人开心。仔细想想,耿昊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看着手里的蛋糕,一瞬间,顾菲菲心里一阵感慨,视线不禁在耿昊脸上凝住了,没承想正与艾小美有说有笑的耿昊也回望过来,她便赶紧把视线错开,轻咳两下,掩饰着尴尬说:“咱们说点正事,现在已基本确认,陷害你的人就是两起强奸杀人案的凶手,他通过你签过名的新书获取你的指纹,我们想知道,通常得到你签名书的渠道都有哪些。” “方式还蛮多的,主要可以通过电商平台网购,我自己也会邮寄几十本给朋友和一些多年支持我的忠实读者,当然,最直接的还是现场签售活动。”耿昊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这个事我自己也琢磨过,前两种方式中间环节太多,很难保证留在书上的就是我的指纹,如果我是那个栽赃者,我会选择第三种,他可以在现场很真切地观察到我签名时手指摆放的位置。还有,张世杰放我的时候,大概说了下指纹的事,从指纹留在栽赃者手里的那本签名书上的位置来看,也符合我在现场签售时的签名习惯。”耿昊停下话,起身走进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支签名笔和一本他的新书,他示范着说,“在活动现场,书迷比较多,为提高效率,田姐和一个工作人员会站在我左右两边,一个帮我接过读者的书翻到签名页,一个负责把我签好的书递回给读者。因为我是左撇子,所以我那时通常都是用右手食指或中指搭在签名页上,然后用左手紧挨着签下名字,可能就造成了凶手在作假时不慎把签名的笔画也转移到包装袋上。” “分析得有道理,确实我们提取到的是你右手中指的指纹。”艾小美接下话,有针对性地问,“你在本地搞过几次签售活动?” “应该有五场,”耿昊仰头稍微想了下说,“有四场是本地高校专场,只有大概一个半月之前——应该是4月5号,在新华书店那次活动是完全公开的。” “那就从新华书店开始查!”顾菲菲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跟你们去吧?”耿昊心里明白,顾菲菲这么说其实就等于认同他的分析,心里不禁一阵兴奋,毛遂自荐道,“那边的领导我都熟,你们查起来也方便。” “让耿老师去呗,咱能省不少口舌呢!”等不及顾菲菲表态,艾小美急着从旁帮腔道。 “好吧。”顾菲菲撇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她看得出,小美这丫头彻底被耿昊迷住了。 离开耿昊家前,顾菲菲让他先给经纪人打个电话,问问活动当天她有没有注意到形迹可疑的人,但经纪人在电话那边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什么来,之后三人便上了耿昊的车,用时20多分钟,就来到了新华书店。 耿昊带着两人来到大堂一角,表示当日活动签售台就设在那儿,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监控摄像头,顾菲菲和艾小美都有些失望。接着耿昊找来几个参与活动的书店工作人员,可逐个询问过后也没问出什么名堂。随后三人去了二楼文学部,当日活动用书都是从这个楼层的卖场售出的,遗憾的是,引导员和收银员每天都要面对许多顾客,并且时间久远根本回忆不出当天的情景。好在艾小美注意到收银台的上方设有监控,算是有了一线希望。 随后,耿昊带着二人去见了书店领导,由于与耿昊熟识,加之顾菲菲此行又属于警方正常办案,书店方面理应积极配合,所以领导二话没说,亲自引着三人去了保安监控室,任由艾小美用u盘将活动当日所有的监控录像拷贝下来…… 刑警支队小会议室现已正式改为支援小组办公区,靠近门边立着一块白色写字板,上面贴着几张被害人照片,能坐下十几个人的会议桌,差不多堆满了案件卷宗和相关文件资料,相对而坐的韩印和杜英雄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 关于“3·19”案: 案件一。时间:2007年3月19日下午3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85号楼3单元401室。被害人:江蕙,女,61岁,退休职工,女儿在外地工作,丈夫在一家个体饭店做厨师,早出晚归,江蕙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尸检与现场勘验显示:被害人赤身裸体,头面部曾遭拳头重创,下体部位严重撕裂,生理体征反映系死前遭到恶意性侵所致,因尸体上和案发现场均未采集到相关证据,怀疑凶手采取了体外射精的方式;凶手是用被害人随身穿着的棉睡袍的腰带将之勒死的,腰带绕在被害人颈部,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现场有翻动迹象,但只有钱夹中的现金被带走,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均未被动过;没有强行闯入迹象,现场未提取到任何可以指向凶手的线索。 案件二。时间:2007年4月25日上午10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4区145号楼1单元203室。被害人:刘琳,女,57岁,退休职工,丈夫过世,子女均成家单过。尸检与现场勘验显示:被害人被发现时赤身裸体,遭双拳轮番击打以及扼颈而晕厥;死前曾遭恶意性侵(怀疑体外射精),之后被用随身丝袜绕颈勒死,凶手将丝袜系成蝴蝶结留在死者脖子上;门锁没有被撬痕迹,有明显搏斗迹象,但在被害人尸体和衣物上并未提取到凶手指纹和衣物纤维等物证。 案件三。时间:2007年6月27日下午1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5区196号楼4单元501室。被害人:朱笑颖,女,59岁,退休职工,离异单身,两个女儿均成家单过。尸检与现场勘验显示:被害人被发现时赤身裸体,头面部遭双拳轮番击打,后被用随身丝袜勒颈致死;死前曾遭性侵,丝袜缠绕在其颈部,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门锁遭到轻微破坏,现场提取到犯罪人指纹多枚,并于床头处发现精斑与唾液痕迹。 关于凶手:于作国,男,生于1983年9月12日,西州市人,无业,案前居住地为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4区139号楼2单元602室。系先天性癫痫病患者,单亲家庭,母亲为个体商贩。于2007年8月7日上午11时许,主动至欣乐街道派出所投案自首,提取其指纹和精液做技术比对,结果与第三起案件现场遗留的证据相匹配…… 死亡证明:2008年5月6日11时30分许,西州市康健精神病院发生一起意外死亡事件。死者于作国,男,25岁,经我局对尸体进行检验,系颅脑严重损伤死亡。 …… 关于“4·23”案: 第41节 案件一。时间:本年度4月23日上午10时30分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90号楼3单元201室。被害人:李芳…… 案件二。时间:本年度5月7日上午9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75号楼2单元603室。被害人:孙佳慧…… …… 韩印和杜英雄差不多用掉整个上午,将两宗系列案件的卷宗资料通读了一遍,对案情和细节都有了一定的认识和了解,从行为科学分析的工作层面来说,这应该是最根本的一环,所有的推论和犯罪心理侧写都是源于此。 二人一直埋头于卷宗中,冷不丁停下来才发觉眼睛干涩得不行。韩印一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轻揉着眼睛。杜英雄站起身来,使劲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两下腿脚,随手从桌上拾起于作国的死亡证明书,举到眼前反复扫了几眼,又扔回桌上,讥诮地说:“真是死无对证,人都死了,耿昊还不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一个作家看过几本刑侦工具书还真把自己当专家了?要不咱现在去找他,敲打敲打?” 韩印凝神略微思索一下,抿嘴笑笑说:“不着急,先让张队带咱们去现场看看再说。” 这边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女警伸进半个身子,说:“二位领导,张队让我带你们去食堂吃饭。” “好,这就来。”韩印扭头冲女警应了声,再转过来招呼杜英雄,“先吃饭。” 随女警到了食堂,二人一眼便看到顾菲菲、艾小美、耿昊和张世杰围坐在一张餐桌上。艾小美和张世杰冲他们使劲招手,又指指饭桌上的托盘,示意饭已经给他们打好了,二人便径直走过去。 这是韩印第一次与耿昊照面,未等顾菲菲言语,韩印就主动伸出手介绍自己:“你好,我是韩印。” “耿昊。”耿昊赶忙从椅子上起身,和韩印握了下手,“久仰大名,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你的功绩,我小说中的主人公很多地方都有你的影子。” “我的荣幸。” 韩印客套回应一句,坐下来,便不吭声了。其余人也都装作专注吃饭的样子,餐桌上只剩下筷子碰触的声响,气氛开始变得微妙。当然最尴尬的非顾菲菲莫属,与前任和现任男友同桌吃饭,就算问心无愧,也是心虚。她开始气恼艾小美非要拉着耿昊过来吃午饭的举动,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她一脚。 艾小美毫无防备,半疼半吓地叫了一嗓子,周围就餐的人瞬间都望过来,场面好不尴尬。不过她还算机灵,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腿,装作刚刚才想起来似的说:“对了,韩老师,我和顾姐这边有进展了。” “耿昊大约一个月前在新华书店搞过签售活动,他怀疑凶手是通过那次活动搞到带有他指纹的签名书的。我们去了书店,通过收银台监控录像,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已经截图下发到各分局和派出所。”顾菲菲顺势接下话。 “耿老师可帮了大忙!”艾小美一边冲着耿昊谄笑,一边从背包中取出平板电脑,调出相关视频交给韩印,说,“喏,就是这个人,40多岁,穿着比较邋遢,怎么看也不像忠实粉丝的样子,还一下买了两本耿老师的新书,很突兀。” 韩印“嗯”了一声,还未待仔细观看,张世杰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接过之后,一脸欣喜:“找到了,视频中的人找到了!” “这么快?”杜英雄惊诧地问。 “下面派出所有个片警觉得这小子照片挺眼熟,像是经常在他片区的自由市场附近揽活的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刚刚特意去确认了一下,还真是,人已经带到所里了。”张世杰解释道。 第六章 任重路远 派出所,审讯室。 姓名、年龄、职业、籍贯、现居住地等一通常规讯问过后,顾菲菲和艾小美了解到:坐在对面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子叫方大民,外省人,平时靠打泥瓦匠散工为生…… “这个买书的人是你吧?”艾小美将平板电脑屏幕上的定格画面举到方大民眼前问。 “是、是,是俺。”方大民忙不迭地说道。 “你喜欢看书?”艾小美瞪着眼睛问。 “看不懂,书是俺帮别人代买的。”方大民摇了摇头说。 “给谁买的?”艾小美紧接着追问。 “不认识,俺真不认识。”方大民又是晃头又是摇手,急着想撇清自己,“俺就是帮人买了两本书,他做过啥坏事可跟俺无关啊!” “你别慌,我们相信你,你把受人委托买书的经过说清楚就可以走了。”顾菲菲和颜悦色地安慰道,她看得出方大民只是被人利用了。 “好,俺想一想。”方大民憨憨地点点头,飞快眨巴着小眼睛,回忆一会儿,说,“上个月4号傍黑大概6点,本来那个时候一般我早回去了,可那天没揽着啥活,就想多待会儿。然后有个男的走到我跟前,说要给我点活干。他给我200块钱和一个小布兜,让我隔天下午1点到新华书店帮他买两本书,之后到一楼大堂排队等着让写书那人帮着签个名。他跟我说了书名和写书人的名字,还告诉我书店在哪儿、怎么坐车,说隔天傍黑还是那个时候来找我拿书,到时候再给我200块钱。” “日子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艾小美质疑地问。 “啥力气也不用出,就能挣那老多钱,我肯定记得!”方大民声音有些高,竭力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他有什么特别交代吗?”顾菲菲跟着问。 “有,让我仔细观察那个作家签名时候的姿势,特别是手都碰哪儿了,书签好后我也不能乱摸,要直接装到他给的布兜里。”方大民说。 “那人长什么样?”艾小美问。 “哪儿能看出他长啥样啊!”方大民感叹着说,“那时候天还挺凉的,他穿个黑色的长棉衣,戴了个毛线帽子和大口罩,还戴个线手套,反正捂得严严实实的。” “讲话什么口音,身体有什么特征吗?”顾菲菲再问。 “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声音有些哑,身材嘛……”方大民又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说,“个子挺高的,感觉至少有一米八,有点驼背。噢,对了,走路有点瘸,一高一低的感觉。” “欣乐社区”位于城区西北部,1997年始建,至2007年“3·19”案发生,已发展到五个分小区,至今更是形成八个分小区的规模,面积达9.3平方公里,为西州市内最大的居民住宅社区。由于地处城市边缘,又紧邻机场地带,房价在整个城区商品房中属于最低阶的,人口构成复杂,以低收入人群为主,基础配套设施落后,安保松散,为犯罪多发区域。 早年间“3·19”案中的三起案件,分别分布在欣乐2区、欣乐4区、欣乐5区。由于年代久远,房子也早已搬进新住户,入室考察价值不大,也免得人家忌讳,所以韩印更多的是留意周边的地理环境。总的来说:三个案发现场相距比想象中要远,周边环境也并不闭塞,其中一个所在的单元楼临近市场,还有一个临街,且楼下就是公交车站,只有中间第二起案子的现场算是在楼群深处。凶手屡次作案成功,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应该对整个小区都非常熟悉,这一点倒是与于作国的背景信息对得上。 眼下两起案子,现场只隔着几排楼,都出在欣乐2区。跟早年间案子一样,案发现场楼道出入口均未安装防盗门,有利于凶手对目标跟踪——提到防盗门的问题,张世杰是一肚子气,警方曾多次向开发商建议为整个小区楼道口统一安装防盗门,但开发商一直以资金周转问题为由,置之不理,不然凶手哪儿会那么容易跟踪目标到户。至于周边环境,相对来说要僻静得多,作案风险也较小。当然这一点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也有可能凶手个性谨慎,又或许与该住宅社区内老龄化群体越来越庞大,凶手比较容易猎取到心仪目标有关。 案发区域楼房均为小户型,一梯三户,两边是南北向户型,中间是双南向户型。“4·23”案中,两起案子现场房号分别为201室和603室,也就是说,均为两侧南北向户型。第一作案现场均在客厅中,与房门有一段距离,说明被害人系主动放凶手进屋的,那么会是熟人作案吗?韩印认为可能性不大,两名被害人都是外出回家不久便遇害,或许意味着她们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凶手锁定并被跟踪了。 从现场出来,三人站在街边简单议论了会儿,韩印提议:“就‘4·23’案来说,随机作案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凶手也未必没失过手。咱仨不妨分头行事,在这两个案发现场中间的居民楼内挨家挨户问问,也许会找到潜在目击者。” “噢,相关排查,尤其针对被害人所住单元楼的住户,我们专案组先前已经细致盘问过,没有人在案发当日看到被害人与可疑人员接触,也未发现有可疑踪影在被害人住房附近徘徊。”张世杰深表不然,觉得韩印此举纯属浪费时间。 “您误会了,我当然相信咱们专案组的排查工作,”韩印姿态不卑不亢,坚持着自己的思路,“我觉得也许有些居民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曾见过凶手。” …… 结果正如韩印所想。 天刚擦黑时,住在欣乐2区93号楼里一位姓王的老阿姨,在杜英雄的耐心启发下,想起李芳遇害当天,早上9点半左右,自己曾经与一个男人讲过话。当时她刚散步回来,便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声称自己是煤气公司的,受公司委派,免费上门为居民检修管线设备和更换煤气管。那时王阿姨老伴也在家,她随口问了句老伴家里需不需要更换,等回头决定要换时,门外已经没人了。老两口觉得可能遇到骗子,就没怎么在意,先前办案人员盘问时也忘了提及。 “4·23”案首个现场所处单元楼为90号楼,与王阿姨家仅间隔两栋楼,对话又发生在案发一小时之前,那个听到王阿姨并非独自在家而悄然消失的煤气检修工十分可疑,连张世杰也不得不承认,他有可能就是凶手——当日他未在王阿姨身上得手,在路上又将刚跳完广场舞正欲回家的李芳锁定为目标,之后通过尾随,搞清楚住所,利用同样的借口,诱使她打开房门,发现家中并无他人后痛下杀手。另外,王阿姨当日遛弯时,也穿着一双肉色长筒丝袜,这就让上面的推测看似更加可信了。 至此,“4·23”案凶手选择目标的方式以及入室手段基本清楚,遗憾的是,王阿姨当日只是隔着自家门上的猫眼大致看到敲门者是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无法进一步描述出具体相貌。当然,没人会相信那个男人的身份真的是煤气检修工。 看过犯罪现场,韩印觉得是时候与耿昊谈谈了,便让杜英雄打电话约下时间,耿昊那边倒很爽快,说半小时后在一家咖啡厅见。张世杰开车将两人送到约定地点,不过他懒得应酬耿昊,便先回队里去了。这也正中韩印下怀,若他在场,估计有些话耿昊也不太好说。 二人走进店里,在招待员引导下找了个幽静的座位,不多时耿昊也到了,彼此寒暄几句,一人点了杯咖啡,便开始切入正题。 “让你出来目的很简单,想听听你对‘3·19’案有什么看法。”韩印眼睛看着耿昊,温和地问。 “关于那个案子,我想说的话都写在我的书里了。”耿昊低头用左手慢悠悠地搅着咖啡说。 “抱歉,时间太仓促,还没来得及拜读大作,不过大概意思我听他们提过,你怎么会认定凶手另有其人呢?”韩印顺势问道。 “这才是你们约我的重点吧。”耿昊停止搅拌动作,抬头哼了下鼻子,端起咖啡放到嘴边轻呷一口,说道,“从我一个创作者的角度来说,‘3·19’案的最大亮点其实是杀人者于作国。他先天患病,家庭生活不幸,在穷困和病痛折磨中长大,青春期难以压抑性欲本能,致使他蜕变成一名残忍变态的连环杀手。后来他主动投案自首,却又在精神病院意外死亡。这一系列曲折离奇的人生变化,充满了戏剧性和可塑性,所以起初我看过网络上和报纸上关于他的一系列背景调查后,特别急于了解他的成长经历甚至是整个人生。我去了他在欣乐社区的家,但早已人去屋空。他父亲于得水早年抛下他们母子,不知去向,母亲在他出事时已身患绝症,没多久也离开人世。他在本地又没有别的亲属,我只好采访他住过的精神病院和他当年的代理律师,想尽可能去挖掘他生活上的一些细节。而采访中意外从律师口中得知,他父亲其实后来出现了,我于是通过律师要到电话联系上于得水,见面之后对于作国的死便更加疑惑了。” 耿昊端杯喝口咖啡,缓口气,接着说:“于得水当年离开西州后混得不错,开了家建筑公司,也再度成家,但老婆始终怀不上孩子,他备感落寞,对亲生儿子便越发想念。2008年,他回到西州市,一打听才知道原配病入膏肓,儿子因杀人被收监在精神病院。他非常自责,后悔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让于作国变成今天的模样。他特别想见见儿子,不过由于警方在侦查期间规定嫌疑人只可以与律师见面,所以只能委托律师带话,表达自己的关切和歉意,为显诚意,他还特别嘱咐律师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儿子,但没想到父子俩终究还是没见上面。几日后的一个上午,于得水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在电话里于作国先是一阵沉默,很快又迫不及待地声称他其实并没有杀过任何人,于得水当时正在公司开重要会议,便没容他多解释,只是表示下午会带律师到医院,见面再详说,可就在那天的中午,于作国死了。” 耿昊的情绪愈显激动,说:“人家上午想翻供,中午就死了,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我曾与张世杰私下探讨过这个问题,可他始终端着一副不屑的样子,声称他们当时办案的程序和证据没有任何问题。后来我从市局的熟人口中打听到,原来张世杰和‘3·19’案办案组负责人——已经退休的老局长,都是因为在侦办‘3·19’案时表现出色而获得晋升机会的,所以我觉得这里面绝对有阴谋。” “如果你的结论是对的,那你觉得于作国为什么要做替罪羊呢?”耐着性子听完耿昊冗长的讲述,杜英雄立马抢白道。 “也许是他太孤独了吧,又或许被人利用了,我终究不是你们这样的专家,这个问题实在说不好。”耿昊略显犹豫地说。 “你都说不清楚,还在书里乱写一通?”本就印象不好,又见耿昊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杜英雄有点搂不住火。 眼见他声音越来越高,韩印赶紧使个眼色,制止他再说下去,跟着打圆场问:“你有于得水的联系方式吗?” “有,等一下……”耿昊当然不甘被呛,狠狠瞪了杜英雄一眼,才打开随身带的皮夹,“喏,这是他的名片。” 与耿昊的会面以不欢而散收场,杜英雄仍气愤难平,坐在出租车里一个劲数落耿昊不是东西,韩印此时也懒得管他,扭头看窗外徐徐闪过的夜色,默默在脑袋里拼凑纷乱的案件枝节。这种动作对他来说就好像是玩拼图,只有把各个拼片放到对的位置,才能显现出图画的本来模样。当然,首先拼片数目得完整,韩印手里现在就少一块,因此他需要向张世杰讨要。 张世杰办公室半敞着门,像是算准他们会来而故意留的,但韩印还是礼貌地敲了两下才和杜英雄走进去。见到二人,张世杰放下手中的文件,指指身前办公桌上两个扣着盖子的饭盒,关切地招呼道:“忙到这会儿,饭还没得空吃吧?食堂晚上蒸包子,特意给你俩留的。” “太好了,早就饿了!”杜英雄一屁股坐到张世杰对面,掀开饭盒,顾不上拿筷子,伸手抓了一个大包子就塞到嘴里,边嚼边说,“还是热乎的呢,对了,您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呵呵,你们不找我,我也会找你们。”张世杰卖关子似的笑笑,又特意与刚刚落座的韩印对了下眼,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数,虽然相关信息在案件卷宗中都有记载,但有些东西还是面对面讲清楚为好。他起身倒了两杯水放到二人身前,再坐回椅子上,语重心长地接着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实质上最感兴趣的不是眼下的案子,而是‘3·19’案嫌疑人于作国,对于这个主动投案的嫌疑人,局里做过全面而又深入的背景调查。于作国年幼时个性还好,机灵懂事,智商方面甚至表现出比同年龄段孩子要高出一些的苗头,起初上学成绩也相当不错,不过随着癫痫病不时当众发作,他逐渐被同学们视为另类,与老师和同学之间互动少得可怜。后来又因家境困难,无法持续得到医治,他的认知能力受到很大程度的影响,后期学习成绩每况愈下,个性便逐渐趋于孤僻自闭。浑浑噩噩升到初中后,学习越来越难跟上,性格方面受青春期叛逆情绪影响,开始出现暴力反社会倾向,严重到在课间把自己的教科书用打火机点燃,差点酿成一场严重火灾,因此被学校劝退,草草结束学生生涯。 “辍学后,由于母亲忙于生计无暇顾及,于作国便如脱缰野马般整天在社区里东游西荡,以拾废品变卖挣取零用钱,然后去网吧挥霍。而不知道是不是受网络淫秽图片影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一时期他开始疯狂迷恋女性丝袜,尤其是被女性穿过的。后来我们搜查他家时,在他床底下发现200多双丝袜,其中大多是捡来的,也有从别人家阳台上的晾衣架上偷拽下来的,还有一些是通过入室盗窃而得。据他交代,他从网络上查到撬门开锁的方法,在地摊上购买相关工具做成简易开锁器,撬开一家房门只需两三分钟,并且普通人难以察觉门锁被动过。加之入室后从不乱翻乱动,只以丝袜为目标,所以若不是他主动交代曾有过多次入室盗窃活动,被盗住户根本不会发觉家里进贼了。当然,在调查中我们也得知,其实有些受害人是有所察觉的,但碍于丢的是丝袜之类的女性贴身物品,羞于启齿便未报案。 “于作国到案后供述了一系列作案情节,基本与案情是吻合的,他能精确指出所有犯罪现场地址,也能大致说出作案时间,尤其他交代了一个隐蔽性证据,连我们办案组都没怎么注意到——他说在第二次作案时,曾不小心碰到床头桌,他记得有支口红掉到地上,被他随意一脚踢到床头桌下面。结果去痕检科核对,还真有这么一支口红。” “当年社会舆论和媒体对案子关注得多吗?”韩印插话问。 张世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那还用说,那案子可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本市发生过的性质最为恶劣的案件。消息曝出后,很快便成为街头巷尾老百姓的热门话题,尤其在案发区域的欣乐社区,各种传闻甚嚣尘上。媒体更别提了,那段时间差不多都是头版头条,尤其在全媒体经济时代,某些纸媒和网络媒体为生存和扩大影响,根本顾不上什么原则问题,也不听招呼,就跟疯了似的,穷尽各种手段从被害人家属口中甚至是局里的熟人关系中挖掘内幕,还给凶手封了个‘丝袜杀手’的绰号。还有,那时虽未有微博和微信,但很多网民利用博客和论坛对案件的议论也很热烈。可以说案子的瞩目度和透明度确实前所未有,也加重了局里的办案压力。”张世杰顿了下,饶有意味地看了韩印一眼,接着说:“我懂你问话的意思,其实局里也担心他是被人利用,所以每次提审都全程录像,还邀请专家做过测谎,结果没发现他有说谎迹象,关键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社会交往很少,根本找不出‘顶罪’动机。” “您介绍得很具体,但这些还不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杜英雄也卖了个关子,狡黠地笑道。 “小同志别沉不住气,我是觉得应该尽可能把我掌握的东西多跟你们说说,希望能有利于你们从专业角度做出更客观的判断。”张世杰抬手点点杜英雄,玩笑一句,接着说,“于作国投案后,由于癫痫病发作过于频繁,看守所方面担心发生意外,所以在侦查取证期间暂时将他收监到市局定点的精神病院,而他的死完全是一个意外。事发当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期间他去了趟厕所,结果突然发病跌倒,后脑碰到小便池的陶瓷外沿,虽救治及时,但终因伤势过重死亡。意外发生后,局里做过慎重调查,当时在厕所里还有两名医生,两人描述的意外经过与技术勘查结论相吻合,从厕所外面的监控录像看,两人是先于于作国进入厕所的,且除了医患关系外,日常与于作国没有任何其他接触和利益关系,基本可以排除二人谋划意外事件的可能性。至于他父亲于得水的质疑,局里也认真考虑过,经查,于作国当天上午确实曾借有病人发狂引起医院混乱之际,溜到医生办公室给于得水打过一个电话,但所谓‘翻供’只是于得水一面之词;再者说,于作国本身思维和精神存在很大不确定性,即使真说过他没杀过任何人的话,也不能代表他说的是事实。更何况人又死了,调查根本无法展开,所以绝不存在‘舞弊’和‘阴谋论’的问题!” 说着说着,张世杰突然摆出一副严肃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道:“卷宗你们也看过了,到最后其实并没有真正地结案,所以我必须严正声明一下:社会上的舆论、老百姓之间的传言,包括某些媒体的片面报道,其实是对整个案件的认知存在根本性误区,他们的意识里都认为于作国就是凶手,甚至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畏罪自杀,案子也以他的死亡而终结。但事实上,我们警方从未正式对外宣布认定于作国系‘3·19’系列强奸杀人案之凶手。原因咱们做警察的都明白,除了口供,证据方面只支持于作国到过后两起案件的现场,其余的什么也证明不了。还有他说作案时戴的手套,被他扔到小区里的化粪池中,我们也一直未打捞到。也就是说,直到他意外死亡时,调查取证工作也仍在继续,当然最后是无疾而终,所以理论上说,这个案子至今都还悬着。” “既然你们都清楚外界传言有误,为什么不澄清?”杜英雄不解地问。 张世杰微微撇了下嘴角,皱着眉沉吟一会儿,说:“虽然整体证据不足,但于作国大部分问题交代得还是蛮清楚的,除非是案件当事人,否则很难做到。另外,说来也不算什么证据,自于作国投案,至他意外死亡,调查取证长达近10个月,而在那段时间里相似的案件确实没再发生,甚至直到本年之前也未再出现,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说句实在话,局里大部分人,也包括我,早已心照不宣地在心里默认于作国可能就是‘3·19’案的凶手,所以对外界的传言采取不认同也不否认的态度。” 第七章 雨夜断案 吃饱喝足,与张队谈话过后,韩印和杜英雄回到小会议室。此时两名女将正在里面翻看卷宗,四人便将各自掌握的信息互相通通气,接着韩印让他们三人先回去休息,打算连夜将错综复杂的前后案件关系梳理清楚,不过大家都提出要留下来,韩印也没多坚持,也许集思广益更能碰撞出些火花来。 目前看来,无论是耿昊的质疑,还是张队的释疑,都是只代表他们各自立场的片面之词。韩印让艾小美把审讯录像找出来放一下,大家一道来听听于作国本人是怎么说的。 很快,会议室中的投影幕布上,显示出于作国首次被提审的画面…… “杀人总共有几次?”审讯人问。 “三次。”于作国答。 “时间、地点?”审讯人问。 “3月19号,欣乐2区85号楼3单元401;4月25号……”于作国答。 “是这三个人吗?”审讯人依次摆出被害人的现场存证照。 “对。”于作国低头扫了一眼,很快确认道。 “之前认识她们吗?”审讯人问。 “不认识。”于作国答。 “她们不认识你,干吗让你进屋?”审讯人问。 “我一般先敲门,如果没人应,就撬开锁进去偷点东西。要是家里有人应门,就借口说是高价收废品的。”于作国答。 “都偷过什么?”审讯人问。 “丝……丝袜。”于作国略带磕巴地说。 “只是丝袜?”审讯人问。 “对,我喜欢……喜欢收集女人穿过的丝袜。”于作国继续支吾地说。 “偷过多少次?”审讯人问。 第42节 “那太多了,记不清!”于作国答。 “慢慢想,时间、地点,能想起多少说多少。”审讯人说。 “好吧,时间比较近的是今年五一长假那回,就在我家对门,听说他们全家到外地旅游了,我就撬门进去偷了他家女人的丝袜;再往前还有3月初,好像是5区有家2楼……”于作国答。 “既然只是为了偷丝袜,怎么又想要杀人了?”审讯人问。 “她们三个那时都穿着长丝袜,我挺冲动的,想跟她们买,她们不肯,大脑一发热就强奸了她们,完事怕露馅又把她们勒死了!”于作国答。 “详细说说过程。”审讯人说。 “都差不多,先把她们打得鼻青脸肿,晕乎了,扒光衣服就‘干’了,完事用丝袜勒死她们,再打上一个好看的蝴蝶结。”于作国答。 “你确定她们当时都穿了丝袜,都是被你用丝袜勒死的?”审讯人问。 “当然,噢,有个是用睡衣腰带勒的。”于作国答。 “哪个?” “第……第一个吧。”于作国答。 “你看清楚了,这个脚上没有丝袜。”审讯人指指首个被害人的现场照片说。 “哦……她的丝袜被我带走了。”于作国迟疑着答道。 “弄哪儿去了?”审讯人问。 “那个……烧了,第一次杀人,过后挺害怕的,没敢留着。”于作国放慢语速答。 “为什么后面两个人的丝袜你没拿?”审讯人问。 “我觉得丝袜绑到她们脖子上更刺激。”于作国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要把睡衣腰带和丝袜系成蝴蝶结的样子?”审讯人问。 “好看啊,丝袜那样系着,感觉她们像是为我准备的礼物。”于作国答。 “你怎么会系蝴蝶结的?”审讯人问。 “没事在网上看到的。”于作国答。 “为什么第三次杀人是直接撬门进去的?”审讯人问。 “我先敲了,可能她在上厕所或者睡午觉没听见,我以为家里没人就撬了锁,结果进去才发现有人。”于作国答。 “前两次实施强奸之后,你怎么清理的?”审讯人问。 “就把那玩意儿射到报纸上,带走了。”于作国答。 “为什么最后一次留下精液和指纹了?”审讯人问。 “那天我特别兴奋,到最后又犯病了,醒过来整个人有点断片,稀里糊涂就跑了。”于作国答。 “怎么想要来自首的?”审讯人问。 “听说你们警察要对我们小区里的男的挨个验指纹和d什么a的,我估计这回是躲不掉了,干脆就爷们儿点,认了!”于作国答。 …… 观摩完整个审讯录像,又是接近午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一阵急雨,清冷的空气从半敞着的窗缝中扑涌进来,室内的燥热感逐渐平息。韩印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复古镜框,眼神空洞,望向无边雨夜,陷入默默的思索。 而围坐在会议桌边的另外三人,已开始热络地讨论。 杜英雄皱着眉头,咂巴下嘴说:“感觉有些问题于作国还是比较含糊,说不定还真被耿昊蒙对了!” 艾小美不以为然,接下话:“我觉得是他干的,生理证据和隐蔽性证据都有,作案方式、动机等等,交代得也都很清楚。” “我倒是特意观察了,从微表情上确实看不出说谎迹象。”杜英雄紧着鼻子,不甘心地说。 “他有恋物癖,易于接受心理暗示,有偏执妄想的一面,会逐渐沉溺并绝对相信他幻想出来的东西,测谎对这种人作用不大。”伫立在窗边的韩印,背着身插话道。 “恋丝袜是他的原罪,这点毋庸置疑,无论是入室盗窃,还是强奸杀人,都源于他对丝袜的过度迷恋。看刚刚的审讯录像,提到丝袜时他眼神中的亢奋和欲望是显而易见的。”顾菲菲顺着韩印的话说,紧接着提出一个器质性方面的观点,“这属于性欲倒错,可能跟他长期缺乏正常恋爱关系有关;或者说丝袜具有特定的指向作用,代表某个幻想对象;当然肯定也有青春期性压抑的问题。除此之外,我觉得癫痫病的反复发作,长期服用副作用很大的抗癫痫药物,可能会导致他患上‘慢性精神障碍’,这也是他人格发生改变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会吧,说话挺顺畅的啊,”杜英雄强调说,“思维和反应都不错,实施作案也有一定反侦查动作,哪儿像是有精神病的人?” 顾菲菲笑笑,解释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癫痫病慢性精神障碍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如咱们常见的慢性精神分裂;另一种,就属于在性格方面或者说是人格发生了改变。区别就在于,后一种症状者具备正常的智力水平,也具备谋划犯罪和逃避追查的能力,但因患病会出现易怒、敏感、妄想、暴躁、凶残等行为特征。” “话说回来,咱们是不是可以用‘恋物癖’的行为特征,来鉴别前后案件凶手是否同一呢?”艾小美思索了一下说。 “有一定可行性,但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韩印转过身回到桌边,似乎心中已有了某种答案,拿起桌上于作国的归档照擎在手上说,“像他这种人,对丝袜的畸形迷恋和敏感程度要远远超出常人想象,或许只是听到别人提起‘丝袜’这两个字,他心中都会荡起一片涟漪,可想而知,当诸多媒体以及街坊四邻总是在谈论所谓‘丝袜杀手’的话题时,会激起他怎样的兴趣和关注。他一定会用尽所能去打探丝袜杀手作案的每一个细节,加之他平日就在整个社区中走街串巷捡拾废品,对地理位置的熟悉程度自不必说,他能对案情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便不足为奇。” “这么说,你倾向于作国是顶罪的?”顾菲菲从韩印上次插话便品出点话里的意味,所以此时并未显出多少意外,“难道他只是作为一个盗窃分子,碰巧闯入第三起凶案现场的?” “可能性很大。”韩印点点头,习惯性抬手推了下镜框,试着还原当时的情境说,“我相信于作国起初是以盗窃为目的,不过撬开门后发现女主人被杀,那可能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接近女性裸体,加之系在脖颈上的丝袜对他有难以抗拒的诱惑,他便无法自控,当场做出自慰举动。” “对嘛,我就觉得这小子说话太有条理了,反而不正常!”似乎被韩印激发出灵感,杜英雄稍微寻思一下说,“杀人那几起,案发地点供述极其精准,语言组织又过于正式,不是正常人说话的方式,显得特别刻意。相比较,在供述盗窃案时,才更像是他真实的说话状态。我觉得韩老师说得对,于作国应该只是对案子有特别的关注而已。” “这确是一个反常点。另外,于作国说他投案前最近一次实施盗窃,是在案发当年的五一长假期间,也就是说之前他已经有过两次强奸杀人的经历,那么盗窃行为实质上是一种退化表现,不符合畸变心理发展的特质。”韩印接着杜英雄的话说,“如果于作国真的从一名恋物癖者升级为连环杀手,表明他的畸变心理发展到了一个相当深的阶段,收集乃至偷盗丝袜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心理需求,他需要不断体验和挑战更高层次的快感,即使出现退化也绝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 “可为什么于作国的供述相对于案情来说基本都能在合理的范围内呢?尤其还能给出隐蔽性证据,他真有那么高的智商?”艾小美拧着眉头问。 “这就是‘3·19’案让人觉得扑朔迷离的地方,也是整个事件的荒诞之处。”韩印抿嘴笑笑,心里明白这小丫头是想说他的论证还不够充分,便补充说,“于作国其实未必有多高明,供述之所以未出大的破绽,是因为他以恋物癖者的思维逻辑揣测真凶的行为,恰巧与案情呈现出的畸形特征有一定吻合度,正如演员塑造角色,如果有了相应的生活,他的表演自然会真实生动。尤其于作国把自己代入案件,把幻想与真实、谎言与真相生动融合,并对此深信不疑,便更加让人难以分辨。实际上这也是一种病,叫作‘犯罪性精神错乱’。” “我明白了,”杜英雄展开韩印的话题,“于作国交代盗窃手法和过程时,显然说的是真话;犯罪现场有他的唾液,也表明‘因兴奋过度导致旧病复发’所言属实。那么利用这两个真实的点,他很好地解释了第三起案子与前两起案子呈现出不同案情特征的因由,比如前两起案子为什么没有撬锁痕迹,以及为什么只有第三起案子留下指纹和精液。至于为什么首起作案没有出现丝袜因素,以及整个系列案件的作案动机,他都是以一个恋丝袜者的行为方式,给出了想当然的口供。现实中这些人会通过各种途径收集丝袜做纪念就不必说了,也确实听说过他们这样的人会向陪酒女或者性工作者索要乃至购买丝袜,被拒的经历应该也不少。” “完全正确。”韩印拍拍杜英雄的肩膀以示赞许,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我现在还解释不了‘口红’的问题,不过我有个设想,等坐实了再说。” “就算于作国目睹了犯罪现场,但他真能注意到挂在被害人脖子上的丝袜被系成蝴蝶结状吗?”艾小美看似要与韩印杠上了。 “当然!不是说了吗,于作国对丝袜有着难以想象的敏感度,我相信他不仅在现场特意观察了丝袜是如何打结的,而且在那以后还会时常回味和演练。”杜英雄抢下话说。 杜英雄与韩印一唱一和,艾小美终于哑火了,会议室安静下来。几分钟过后,顾菲菲提到一个最让人难以理解的问题:“那顶罪的动机呢?” “孤独、恐惧、绝望。”韩印长吁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怜悯与慈悲,鬼上身似的娓娓说道,“我是于作国,患有先天性疾病,打出生起便几乎被所有人忽略,孤独犹如宿命般无法冲破。我淘气、打架、不服老师管教甚至课间放火,不是因为我是坏孩子,只是太想让身边的人注意到我而已。‘丝袜杀手’让我羡慕不已,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他仿佛神一样,有那么一刻,我很想成为他,想如他一般让所有人见识到我的存在。而逐渐地,我开始觉得,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我试着向一些人袒露我的‘身份’,竟赢得前所未有的注视,我知道那是因为邪恶,心底却明明白白感受到一种快感,于是我决定要向全世界宣告——我就是‘丝袜杀手’!我很清楚会因此失去自由甚至生命,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妈妈也即将离我而去,早晚我都会成为那个孤魂野鬼……” “因为总是与孤独相伴,所以不擅长与他人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最终只能以极端的方式来博取关注;因为母亲身患绝症不久于世,所以对生存感到恐惧,对生活感到绝望;作为成功商人的父亲的突然出现,又再度点燃他生活的希望,所以才有了那通打给父亲的翻供电话。”杜英雄若有所悟,操着沉重的语气,就韩印感性的换位自白,结合案件做出一番总结。 “我还是理解不了,”艾小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问道,“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人为了打破孤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吗?” “有,而且比于作国要偏执得多。”韩印将情绪从于作国身上抽离出来,“瑞典人托马斯·奎克,曾对瑞典警方主动供认自己犯下30多起恶性案件,涉及杀人、分尸、强奸、吃人等异常残忍的犯罪情节,让整个国家为之震惊,他甚至一度被称为‘瑞典版的汉尼拔’。而荒唐的是,在其被定罪两年后,他终于在一次电视采访中承认,由于渴望受人关注,而且使用了大量药物,所以编出了弥天大谎,他其实从未杀过人,那些供认的案件细节,大多是从报纸上和图书馆里的相关纪实文献中看到的。” “可是国情不同,瑞典没有死刑,如果咱们的法院认定于作国的犯罪事实,他肯定会被枪毙,他会不怕死?”艾小美还不死心,较着劲说。 “未必。”好半天没吭声的顾菲菲插话提示道,“咱们国家刑法中所指的‘精神病’,并不仅仅是医学上的精神病,它是法律意义上的精神疾病的统称,癫痫病属于司法精神病学界定的法律意义上的精神病,于作国患有癫痫病人格障碍,但又具备一定自控能力,系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再鉴于其为主动投案,判死缓的可能也是有的。” “我觉得他倒不会想得那么深,主要是过程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另一方面他可能也有些钻牛角尖,认定了的事情就不愿回头。”杜英雄此时思路非常清晰。 “行了,先不争了,总的来说,排除于作国的作案嫌疑只是一个方向,还需要扎实的证据。”顾菲菲摊摊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倒是真希望于作国就是凶手,那咱们眼下的案子也好办多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针锋相对地辩论,韩印脸上也无奈地泛起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给整个办案组出了个大难题——如果不是于作国,那真凶是谁?如果真凶逍遥法外,就具备复出作案的可能,那么眼下的案子可能是模仿作案,也可能是延续作案。从调查方向来说,必然要双管齐下,既分散精力,也需要消耗更多警力。 须臾,他与顾菲菲交换了下眼神,有针对性地做了一番部署:凶手把耿昊牵扯到案子当中,很有可能是一种障眼法,利用他扰乱警方办案思路,达到逃脱追查的目的,但也不能排除他就是冲着耿昊来的,接下来还得围绕耿昊以及其社会交往做文章。顾菲菲和艾小美显然与耿昊更容易沟通,所以韩印建议她俩协调张队一起去跟进这个任务;韩印自己和杜英雄则要试着去挖掘“3·19”案的真相,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两人得先盘算从哪一个切入点着手较好。 第八章 丝袜无罪 围绕耿昊的社会关系展开排查,重点是要寻找到一名身高在1.80米以上,略微有些驼背,腿部有残疾,走路跛脚的男性。当然身材特征也可能是一种伪装,所以对任何疑点都不能放松。 凶手从获取签名书到“偷窥”行程表,再到邮寄光碟,可谓步步为营,显然做过周密计划,也必定对耿昊有相当程度的关注和了解。除去通过网络和媒介,他有没有可能对耿昊进行过跟踪?又或者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来自耿昊身边?带着这样两个疑问,顾菲菲和艾小美再次找到耿昊,让他仔细想想案发前后身边有无可疑人物出现,尤其这几年有没有伤害过什么人或者与人结怨。 这冷不丁的,耿昊还真想不出来,一边为两人斟茶,一边大大咧咧地说:“近几个月我在外地待的时间比在西州长,没感觉有被人跟踪,也没觉得特别得罪过谁,打交道的人当中也肯定没有跛脚的!” 顾菲菲莞尔一笑,将茶杯端到唇边,愣神思索了下,斟酌着用词说:“我们听你经纪人田霜说,你前段时间与交往很多年的女友分手了,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怨恨你?” “是,领证那天我反悔了,她请了好多朋友和亲戚到登记处见证,结果我没出现,场面很难堪。”耿昊无声笑笑,自嘲道,“没想到我也做了回落跑新郎,这种事人家肯定得生气,不过后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了几次,我给了她一些补偿,最后还算和平分手,再说她一弱女子,有那杀人陷害我的能耐吗?就算她雇用别人,有可能做得那么像吗?” “嗯,我们也只是提出一个调查方向而已。”顾菲菲怕他多想,赶忙解释一下。 “对了,”耿昊拍拍自己的额头,“刚刚你提到田姐,我想起一个人。” “谁?”艾小美问。 “田姐老公,宋平。”耿昊特意强调了一句,似乎话里有话,“有一次我在他家吃饭,一起议论过那个案子,宋平好像特别感兴趣。” 顾菲菲当然能听出话味,顺势问:“田姐老公人怎么样?” “怎么说呢,醋坛子一个,心态有问题。”耿昊讪笑一下,说,“宋平在银行做保卫工作,原先还算是个小领导,后来犯了点错被贬成普通保卫。田姐作为我的经纪人,要经常跟媒体和客户打交道,穿着打扮方面必须特别注重,再加上她也挺会保养的,整个人看起来算是光鲜靓丽。另外,在钱的方面我也没亏待过她,就她老公赚的那点死工资跟她根本没法比。宋平大概也感觉到和她之间差距越来越大,应该是有点自卑,总不放心田姐在外面应酬,整天胡乱猜疑,偷翻田姐的包,偷看手机短信,净干些不入流的事。尤其总怀疑我跟田姐有暧昧,有一次他在田姐包里翻出一盒避孕药,之后就闹开了,非说田姐跟我有事,还要动手打我,差点让我和田姐解除合作关系。” “你说下他的工作单位和手机号码。”艾小美从包里拿出小记事本,显然宋平是个值得调查的嫌疑对象。 耿昊拿出手机调出宋平的号码,又详细给出他单位的地址,看着艾小美记下之后,做若有所悟状说:“如果宋平都值得追查,那还有一个人我得跟你俩说说。情况是这样:我有个忠实读者,一直以来都很推崇我写的书,我和他在微博和qq上不时会有些互动,听说我转换创作题材,他也特别支持。在写作《绞杀者》期间,我们曾有过很多次的探讨,他也是特别感兴趣。问题出在我曾经向他许诺,新书会以他的名字给男主角命名,不过后来觉得他的名字太俗气便没采用。结果书出来了,他满心欢喜打开书却未找到他的名字,觉得我是在耍他,便跟我翻脸了。他三番五次给我留言,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放到黑名单里,从此再没联系过。” “他是本地人吗?”顾菲菲问。 “是,但我没见过他人,只是曾经给他邮寄过签名书,家庭住址、电话什么的我都有。”耿昊说着起身跑到书房里,不大一会儿便举着一张小卡片出来,交到顾菲菲手中。 如果于作国非“3·19”案凶手,那么在他整个供词中最让人难以琢磨的,便是他怎么会知道留在犯罪现场那支口红的。 韩印对此有两个设想:第一,有可能在审讯当时,审讯人对于作国做了不恰当的引导,怀疑审讯录像经过剪辑,韩印特意让艾小美做了鉴定,结果是否定的;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来自“3·19”案第二个犯罪现场的隐蔽性证据,系凶案前期于作国在实施入室盗窃时不经意制造出来的。 从方位上看,该犯罪现场距离于作国家不远,属于他实施盗窃犯罪的心理舒适区——虽然于作国在盗窃情节上显示出一定的规划,但韩印觉得总体上他还是更偏向于“无组织能力的犯罪人”,这种类型通常都比较喜欢在熟悉的环境下作案。问题是,警方勘查那起案子的现场,并未发现门锁毁损的痕迹,难道是因为早前被害人发现家中丝袜被偷,不好意思报警,自行换了把锁?可时隔这么多年,被害人家属还能记得有这么回事吗? 被害人刘琳,遇害前丈夫已过世,一子一女其时均已成家,有自己的住处。韩印和杜英雄通过卷宗中留注的电话联系到刘琳的儿子,儿子又联系了妹妹,两人均表示没听母亲提过换锁的事。不过据儿子回忆,他家住2楼,母亲倒是曾跟他念叨过要安防盗窗,他当时觉得住了那么多年都挺安全的,没太当回事。时间大致在他母亲遇害前的一两个月内,具体记不清了。 这么一来,似乎可以假设于作国在命案发生前夕,曾通过窗户潜进过刘琳住处,实施盗窃丝袜行为。刘琳可能有所察觉,但又不能肯定,所以才有了安防盗窗的念头。由此,于作国虽掌握隐蔽性证据,但并非命案凶手,在逻辑上就存在可能性。这对排除于作国的命案嫌疑来说,可谓迈进了一小步,不过接下来恐怕要调整侦查重点,因为于作国身上可挖掘的东西太少了,如果继续以他为中心,案子恐怕就要走进死胡同,还不如干脆在真凶身上多下点功夫,再说有什么能比找到真凶更有说服力呢? 当然,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撇掉于作国这条线,“3·19”系列强奸杀人案总共涉及三起案件,竟然有两起与于作国的盗窃目标是重合的,不能完全排除这两个人在现实中没有别的牵扯,而且以于作国日常在小区里四处流窜的活动特征,他也许真就撞见过凶手。所以韩印打发杜英雄去找于作国的父亲以及他住在精神病院期间的主治医生仔细问问,要尽可能地记下他跟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兴许于作国曾经在无意间透露过有关真凶的信息。 杜英雄领命离去,韩印独自踏上剖绘真凶之路。他颇为耐心地逐一走过三个案发现场,这也是凶手曾经走过的路,韩印似乎正在追寻着他的气息,同时大脑中也逐步勾勒出他的形象:这是一个组织能力极强的凶手,从初始作案便做好保护措施,有效避免了在现场留下指纹、毛发、精液等证据,表明三起案件都不属于随机作案,而是经过一定谋划的;凶手能控制体外射精,又在首起作案时故意掺杂了盗窃行径,以扰乱警方对作案动机的判断,说明凶手有一定的性成熟度和相对成熟的思维能力,年龄介于成年与成熟男人之间、20岁到40岁之间;但只带走现金而忽略了诸多贵重物品,则又表明凶手缺乏真正的反侦查经验,应该没有犯罪前科;凶手在三起作案中都是徒手制伏被害人,并且攻击部位以头面部为主,这一方面表明他对自己的身材和力量都具有相当大的自信,同时也显现出深深的愤怒。 在被害人的选择上,凶手显然有他固定的模式——具有独立空间的老龄妇女。对于这样一个群体,凶手在满怀激愤的情绪下实施了性侵犯,则表明他对她们有着又爱又恨的矛盾心情,而此种畸形心理不会是一朝一夕造就的,或许是因为凶手成长的过程中长期缺乏女性的关爱,有很大可能性是生活在父系单亲家庭,对女性有着他自己理解的形象。另外,也可能与他身处的环境有关,比如因学习或者工作的原因,需要长期跟老龄妇女打交道等。当然,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中间必然存在着令他心态扭曲的因素,比如受过虐待或者猥亵等。 实际上,符合凶手选择目标类型的对象在欣乐社区并不少见,那么他是如何选定她们的呢?是随机的,还是经过筛选的?总体来说不是太好判断,但从某些细节上看,韩印比较偏向于后一种可能。在首起案件中,被害人遇害当时穿的是一件棉睡袍,如果面对完全陌生的男人,她应该不会穿成这样把他放进屋。而如果在这一点上韩印的判断正确的话,便意味着凶手与几个被害人在生活中是有着某种交集的。 接下来要剖析的是杀人方式和凶手的“签名”,对犯罪心理侧写来说,它们是最具有价值的两个犯罪情节: 无论是媒体还是社会大众,甚至于警方,都以“丝袜杀手”作为“3·19”案凶手的代名词,似乎所有人都认定凶手对丝袜有着特殊变态的情结,以至于连于作国这个正宗的恋物癖都认为他们是同类人。韩印则并不认为是这样,如果丝袜对凶手来说真的能最大程度激发欲望和快感,那么有关丝袜的情结必然要存在于整个系列案件中,可以说是一种近乎强迫症的行为,是无可替代的。但凶手的首起作案并未出现与丝袜有关的因素,这就说明凶手对被害人施以勒死或者说是绞杀的方式,只是一种“犯罪惯技”,绞索是可以随着环境和客观条件变化的,可以是睡衣腰带,也可以是丝袜,或者别的什么……只要凶手觉得称手、有效就可以,也就是说,实质上根本没有什么“丝袜杀手”一说。 而凶手将绞索系成“蝴蝶结”留在被害人脖子上的行为,是一个明显的“犯罪标记”。对于本案,这种标记行为,从案情特征和痕检证据上看,是整个犯罪过程中的最后一个环节,那么“蝴蝶结”显然不是一个替代象征,而是意在彰显凶手的身份。 综上所述,被害人是老龄女性,蝴蝶结代表凶手,也就是说,是蝴蝶结在伤害老龄妇女,那么两者之间在现实中会是怎样一个关系呢?韩印觉得“老龄妇女”和“蝴蝶结”这两个关键词,一定有某种纽带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第九章 一日两命 韩印对于“3·19”案最新的侧写分析,大概透露出这么几个重点:案发当年凶手年纪在20岁至40岁之间;被害人类型为长时间独自居住的老龄妇女,凶手在这样一个群体中选定被害人不是随机的,凶手与被害人乃至被害人群体,在现实中可能存在某种关系;丝袜因素存在于案件中不是必须的,凶手本身并没有恋丝袜情结;“蝴蝶结”代表凶手的身份。 这份报告同时延伸指出了韩印对当下的“4·23”案的判断,他更倾向于是模拟作案——该案中,凶手对于被害人类型的选择是没有问题,但选定方式与“3·19”案大相径庭,综合案情以及王阿姨提供的线索,可以看出他大致的方式是:在路上锁定相关类型的目标,并进行尾随跟踪,出于谨慎原则,他不会在路上与其搭讪,也不会在目标人物进入家门的一刻采取突然袭击,他会以煤气公司检修工的身份诱使目标人物打开家门,在入室之后通过观察确定目标人物系单独在家,才会采取攻击行动,也就是说,选定目标的方式是随机的,双方在现实中不存在任何交集。 当然,最具有鉴别意义的,还是穿插在案件中的“丝袜”因素。技术鉴定显示:凶手第二次作案使用的丝袜绞索,是在打晕被害人之后在其家中搜到的。他想刻意表达的无非是丝袜对于凶手在整个作案过程中的重要性,他对于“3·19”案凶手的认知与大多数人一样流于表面,认定其为一个恋物癖,也恰恰因此暴露了他的伪装。就像韩印先前多次提起的那样,凶手在犯罪过程中伪装动作越多,其实越有利于办案人员洞悉他人格的本质。至于他在作案中的其他动作,都是在模仿前案的前提下做出的,对侧写其本身的背景并没有多大价值,但不可否认,他熟悉案情所有细节,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追查的方向。这就又回到了案件初始调查面临的困境,到底还有谁能窥探到被警方严密封锁的案件资料? 第43节 围绕耿昊展开的社会排查没有任何进展,尤其耿昊给出的嫌疑对象——宋平和闹翻的粉丝,顾菲菲和艾小美都亲自做过调查,结果均不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另外,杜英雄那边走访了于作国的父亲和主治医生,也未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就眼下“4·23”案面临的局面,支援小组与西州警方包括张世杰等办案骨干,开诚布公地做了一次交流。对于接下来的工作,双方都感觉遇到了“瓶颈”,缺乏主动性的侦查手段,似乎只能等着凶手再次“出招”,这也意味着又会有无辜市民遇害。张世杰自然是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客套,向顾菲菲强烈提出建议,既然“4·23”案已经定性为模仿作案,那韩印必须放下手中的旧案,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当下的案子上。他早看出来了,韩印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犀利的洞察分析能力,才是支援小组办案的最大利器! 而对警方来说,做不到主动攻击,那就先把防守做好,总不能坐等市民被害。如果凶手继续遵守模拟作案的规律,那么欣乐社区也许还是他作案的中心,张世杰决定调派大批警力,便衣进驻欣乐社区,实施24小时不间断布控,期望能在凶手动手之前将其擒获。 韩印能够理解张世杰的心情,也当然愿意全力以赴解决“4·23”案,只不过“3·19”案刚刚感觉摸到点眉目便戛然而止,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遗憾。那么着眼于眼前,韩印觉得最迫切的是要搞清楚凶手模仿作案的真正动机,否则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但时间可能不多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凶手很快便会卷土重来。 果然,仅仅十几个小时之后,更坏的,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局面出现了,而这一次凶手仿佛感知到某种危险,作案地点远远地避开了欣乐社区! 5月26日,与凶手上次作案时隔仅半月,上午10点左右。 田霜全身赤裸地倒在自家客厅中,脸被打得血肉模糊,五官极度变形,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定格于诧异的神情。死亡时间在前一天傍晚的6点到7点之间,依然是被丝袜勒死的,丝袜也还缠绕在脖子上,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勘查现场,门锁未被撬过,也未发现暴力闯入迹象,被害人下体红肿撕裂,有被性侵的迹象,但这一次在被害人的下体中采集到了精液。报案人是田霜的老公宋平,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下午4点左右离开的家,今天早上下班回来,进门便发现老婆被杀了。 宋平除了哭哭啼啼,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留在现场只能干扰警方工作。张世杰吩咐警员先行将他带回队里,做一份详细的笔录。支援小组这边,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外围走访,包括楼内其他住户和小区里一些居民。韩印和顾菲菲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站在客厅里默默注视着勘查和尸体初检工作。 过了不久,房门口突然出现一阵嘈杂,顾菲菲回头见是耿昊正与守门警员争执,便冲警员招呼一声,示意让他放耿昊进来。耿昊掀起警戒线走到田霜尸体前,脸上顿时现出惊诧而又悲痛不已的表情,少顷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无声落泪。 “你怎么来了?”顾菲菲扭头以审视的目光望向耿昊说。 “姐夫给我挂了电话,说……”耿昊抽着鼻子,哽咽地说不下去。 顾菲菲“嗯”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关注法医初检。此时法医正将田霜原本握拳冲下的手翻过来,欲要观察指甲缝中是否留有异物,却听见顾菲菲突然喊了一句:“等等,拳头里是不是握着什么东西?” 法医将田霜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果然有一个纸团落到地上,法医随手拾起,递给顾菲菲。顾菲菲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韩印和耿昊也凑过来,三人共同看到:这是一张黑白人物速写画,画者有一定功底,画的是一个裸体女子,呈侧卧状,脖颈上系着一个蝴蝶结,脸上和胸前布满刀痕,女子五官精致,眼深鼻挺,眉心之间有一颗显眼的美人痣…… 耿昊突然疯了般,一把夺过画纸,仔细端详两眼,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急急忙忙拨出一个号码。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一会儿,似乎没有接通,重拨,过了几秒,似乎还是没接通……耿昊一手哆哆嗦嗦地拿着画纸,一手擎着手机,语气颤抖地说:“这、这上面画的可能是我的前女友刘雨琴,她会不会……也死了?” 将近一小时之后,刘雨琴住处,张世杰踹开房门。 刘雨琴侧卧于血泊之中,与先前的被害人一样,除了脖子上用丝袜系成的蝴蝶结,周身上下别无他物。她面冲房门,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似乎在濒临死亡的刹那,仍然期盼拯救者的出现。她同样没能幸免,下体留有性侵痕迹,不过对于她,凶手似乎格外愤怒,好像只是勒死她还不足以释放心中怨气,于是便如田霜手中攥着的那幅画所表达的那样,凶手用尖刀残忍地在尸体胸口附近接连捅了十几刀,并用刀尖把她的脸划烂了,凶器就扔在尸体旁。 门口楼梯间传来一阵哇哇呕吐的声响,显然耿昊无法承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凶手就是冲着他来的,先是把他牵扯到案子当中,然后接连杀掉与他有亲近关系的人。 此时耿昊也顾不上风度,用衬衫袖子胡乱抹了下嘴,摇晃着身子踉踉跄跄站在门口,冲里面神经质地吼叫着:“为什么……为什么……那禽兽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正在屋内四处观察的韩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冷地说:“他不会杀你,他只是想折磨你,他要让你生不如死!” “都怪我,都怪我,我干吗要写那本书?”听了韩印的话,耿昊想当然认为是他新书中的内容激怒了仍逍遥法外的“3·19”案真凶,从而遭到报复。他懊恼地使劲拽了拽自己的头发,面如死灰,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她们,是我……是我……” 见耿昊如此内疚自责,顾菲菲不免有些心疼,走过去将他拉进门里,递给他一张纸巾,等着他把脸上的泪痕和挂在嘴角的呕吐残渣擦干净,柔声说:“你冷静点,事实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案子真的因你而起,那你更要积极协助我们抓到凶手。据你所知,刘雨琴是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吗?” “对,这是她妈妈的房子,她在外面还有两套房,不过这儿离她单位近,所以一般都住在这儿。”有顾菲菲的安慰,耿昊略微缓过神来。 “那她妈呢?” “她父亲去世很多年了,她妈几年前又找了个老伴,平时基本住在男方那里。” “你有联系方式吗?” “有,有手机号码。” “给她打个电话,说我们想见见她。” “阿姨……噢,您在外地……您还是赶紧回来吧,雨琴出了点事……您回来就知道了……”耿昊很快接通手机,担心老人家一时受不住刺激弄坏身体,在电话里只能含糊其词。挂掉电话,他向顾菲菲解释说:“雨琴她妈和老伴在外地旅游,说马上买飞机票赶回来,估计最早也得今天半夜。” …… 5月25日18点到19点之间以及21点到22点之间,凶手连续两次作案,被害人皆与耿昊有亲密关系,由此“4·23”案作案动机部分浮出水面。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为目前只能确认凶手作案是特别针对耿昊的,至于他到底与耿昊有什么样的过节和仇恨,要以如此残忍和卑劣的手段来折磨耿昊,实在是让人难以揣测。更何况,他还是一个“3·19”案的知情者,身份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两名被害人所住的小区都比较老,都是开放式小区,未安装监控,防盗门老化,周围邻居表示没注意到有可疑人物在小区出现,其他外围调查也毫无收获。 物证方面:捅刺刘雨琴的凶器是一把长水果刀,属于某著名品牌,痕检员在刘雨琴家厨房找到多把该品牌其他样式的刀具,从网络电商的销售信息上看,加上被用作凶器的这一把水果刀,正好凑齐该品牌的一个套装系列,也就是说,这把刀是刘雨琴的,非凶手带到现场的。除此,法医在被害人田霜下体部位采集到了精液,虽然目前在信息库中未找到相匹配的dna,但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突破。 而韩印对这一点其实并不看好,很难说样本是属于凶手的,以凶手在已知四起作案中表现出的谨慎风格来看,他应该不会留下这么大破绽。与之相比,韩印觉得更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在犯罪过程中附加动作所体现的心理轨迹。 凶手一夜之间连杀两人,更毫不避讳暴露出核心作案动机,显示出强烈的欲望升级迹象。尤其他利用手绘画预告另一起犯罪的举动,显示出他开始享受这场由他一手策划的游戏。那么接下来的犯罪手法,很可能不会再拘泥于模仿,有可能全面打破原有模式,创造出带有他个人风格的犯罪模式。 很快,韩印对dna样本的猜测再次得到了印证。 艾小美将田霜手机上删除的微信聊天记录做了技术恢复,发现田霜长期通过微信与一个叫东子的健身教练搞暧昧。聊天记录显示两人不仅时常到酒店开房,而且田霜还会趁老公值夜班的机会把东子约到家里鬼混。案发当天即是如此,宋平离家上班不久,田霜便发微信把东子招到家里……由东子在朋友圈里发的图片消息,很容易便锁定他工作的健身馆,随后张世杰亲自把他带回队里问话。 东子很配合地交出dna检测样本,在等待鉴定结果期间,他坦陈与田霜是情人关系,表示自己当天是在傍晚6点左右离开田霜家的,随后与一帮朋友去饭店聚会,直到凌晨才散场,最后他主动给出多名证人的联系方式。 几小时后,dna比对结果出炉,证实田霜下体中存留的精液是东子的。派出去约见证人的警员也传回消息,证实在聚会中途东子从未离开过。并且通过对东子身边的人进行问话,了解到他是个专业吃软饭的小白脸,这几年田霜在他身上没少花钱,简直就是他的提款机,他怎么会舍得杀她呢? 不过对东子的问话也不是一无所获,东子离开田霜家是傍晚6点左右,与凶手作案时间非常接近,张世杰觉得东子离开与凶手去田霜家可能就是前后脚的事,于是便让东子仔细想想从田霜家出来有没有遇到行踪可疑的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东子还真想起来一件事:当时从田霜家出来,他边下楼梯边低头讲电话,没承想刚走出楼道口,不小心与一个正欲进楼的高个男人撞了一下。至于那男人的样貌,他还真说不上来,一来,是因为当时天快黑了,加之那男人戴着帽檐很长的运动帽,遮住了大半个脸;二来,他作为一个偷情者,自己也做贼心虚,根本没敢正眼瞧人家。反正互相都没计较,接着各走各的,不过他瞥了眼那男人的背影,看到他上楼梯时有一条腿是瘸的。 从时间点上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东子说的男人应该就是凶手,关键点在于他跛脚的特征与方大民反映雇他买书的人特征相像。既然这个高个男人与东子是不小心相撞,属于偶然因素,那么就不存在伪装的问题,警方这边可以完全确认凶手具有“跛脚”的特征。 另外,在耿昊前女友刘雨琴遇害案中,凶手附加了刺割尸体胸口和脸部的动作,明显是属于“过度杀戮”,鉴于这并非凶手初次作案,韩印认为:附加的虐尸举动,尤其针对面部的动作,更多地代表着一种“私人恩怨”。由此,关于凶手的背景信息,除了刚刚确认的“跛脚”特征外,他也很有可能在现实中与刘雨琴存在着某种交集。 虽然已经分手,但耿昊与刘雨琴毕竟恋爱了很多年,对她平日的社会交往比较了解,他尽可能把他知道的人和联系方式列了一份名单交给顾菲菲。同时,艾小美深入梳理了刘雨琴的手机通话记录以及微信和qq等社交软件的通信记录,也列出一份调查名单。顾菲菲将两份名单交给张世杰,让他尽快安排警员进行排查走访。当然,最了解女儿的还是母亲,所以大家都在急切盼望刘雨琴母亲的飞机尽快落地。 第十章 相思成病 晚上9点多,刘雨琴母亲和继父终于赶到队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听到噩耗,刘母当即晕厥过去。幸亏顾菲菲在场,及时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刘雨琴继父又给她吃了几片降压药,才慢慢缓过来。 老太太醒过来立马要求见女儿的尸体,可是刘雨琴死状太惨烈了,就老太太现在的身体状况,谁敢让她看啊?于是顾菲菲以尸检工作还未完成,家属暂时不能看为由搪塞过去,可没承想老太太不领情。气氛正僵持着,刘雨琴继父出来打圆场,其实也是怕老伴再被刺激出个好歹来,提出由他代表,去看看闺女。 刘雨琴继父被警员引去法医科,顾菲菲看着刘母喝下一杯温开水,气色略有好转,便开始发问:“您平常与女儿沟通得多吗?” “还不错,经常打电话,有时候还会一起逛街。”刘母略带哽咽地说。 “据您所知,近半年的时间里她有没有和谁闹过不愉快,就是那种特别让别人记恨的事?”顾菲菲问。 “不能吧?没听她提起过,这孩子其实除了有个乱花钱的毛病,性格什么的都还好,挺温和的,应该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刘母使劲摇了下头,否认道。 “那情感方面呢?除了和耿昊这段恋爱关系,她还交过别的男友吗?”顾菲菲问。 “这耿昊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会儿要结婚,一会儿又一拍两散,这不是耍弄我闺女玩吗?谁受得了他这么折腾,可把雨琴窝囊坏了,哪儿有心情再谈朋友。再说,我觉得雨琴心里其实还有耿昊,她还是很想找机会与耿昊复合的。”提到耿昊,刘母果然一肚子气,数落一番,才回到正题,“不过跟耿昊好之前倒也处过一个,那孩子是外地的,两人是在读大学时开始交往的,毕业后就散了,我也只是后来听雨琴提起的,对那孩子的情况不了解。” “再没了吗?”顾菲菲不死心地问道。 “没了。”刘母摇摇头,愣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噢,不对,我想起来了,好像最近她有个客户在追她。我出去旅游前,她陪我逛街买备用品,提过那么一嘴,不过她不想跟他交往,说他有个毛病……” “是腿吗?有些跛脚?”听到刘母提到“毛病”二字,一直坐在顾菲菲身边未吭声的张世杰,立马联想到凶手的身体特征,忍不住插嘴问。 “不是,说他说话老爱喷口水,让人受不了。”刘母身子蓦地顿住了,急促地问,“你是说害雨琴的人腿有毛病?”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看,有这种可能。”顾菲菲眼睛紧紧盯在刘母脸上,似乎感觉到接下来刘母的答案将会为案子带来一丝曙光。 “难道是大海那个疯子?”刘母瞪着眼睛,哀怨道。 “大海是谁?您怎么会觉得他是凶手?”顾菲菲着急地追问。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要不说瘸腿,我还真想不起来。”刘母眯缝着眼睛回忆道,“大海叫刘春海,是雨琴他爸亲大伯的孙子,平时我们这几家亲戚走动得比较少,小辈之间就更少了,都不大认识。有一年因为挪祖坟的事,整个家族乱七八糟的亲戚都聚在一块儿,雨琴那年17岁,还是个高中生,正好赶上放假便跟着他爸去了,谁承想就被刘春海看上了。 “刘春海当时二十三四岁,刚当完兵复员回来,也不知怎么的,跟中邪似的,就看好雨琴了,非要跟她处对象。你说这不胡闹吗?先不说雨琴年纪还小,关键这还没出‘五服’,又属于近亲,怎么可能谈朋友?可那小子不死心,我们两家人怎么劝都没用,整天就那么寻死觅活地闹。有好多次大半夜地跑我们家楼下乱溜达,再后来竟严重到从一处立交桥上跳下来自杀寻死。幸亏桥下有个水果摊帐篷挡了他一下,要不然就真的摔死了,从那次之后腿就落下残疾,走路一高一低。再后来,家里人实在看不住他,就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一检查,说是得了严重的相思病。” “精神病院!”这又是与案件有重合之处的几个关键字,张世杰不禁念出了声,紧跟着追问道,“刘春海当年住在哪个精神病院,具体是哪一年,您知道吗?” “好像是2005年左右住的院,据说进进出出住了三四年,至于哪个医院我还真不清楚。”刘母挠挠头,回忆着说。 “那他现在什么情况,您能找到他吗?”顾菲菲问。 “他父母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现在好像是他哥哥在照顾他,我倒是有他哥哥刘春江的手机号码,你等一下,我找找。”刘母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电话本,翻了两下,递给顾菲菲,“喏,就是这个号码,你记下吧,这孩子有出息,自己开大公司,当大老板。” 从刘雨琴母亲那里拿到刘春江的手机号码,顾菲菲即刻拨打过去。虽然时间很晚了,但案情紧急,多争取一些时间也许就少一个无辜市民被害。 电话顺利接通后,顾菲菲将电话交给张世杰,免得刘春江听出不是本地口音以为是诈骗电话。张世杰接过电话亮明身份,刘春江在电话那端表示自己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张世杰便让他先到市刑警支队来一趟,说有个案子需要他协助一下。 20多分钟后,大门口警卫将刘春江领到审讯室,看模样他应该不到40岁,梳着油亮的背头,手里拎着公文包,一进来便带来一股香水味,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 “你知道你弟弟刘春海在哪儿吗?”张世杰也不客套,开口直奔重点。 “我出差半个月,昨天才回来,怎么,我弟弟惹事了?”刘春江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放在耳边听了会儿,放下说,“这小子关机了。” “你弟弟住在哪儿?”张世杰反问说。 “住在我们家原来的老房子里,他到底犯啥事了?”刘春江似乎感觉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语气也有些发急。 “走,你开车在前面引路,带我们去找你弟弟,具体情况稍后向你解释。”张世杰仍旧不解释,扶着刘春江肩膀便向外走,从言语和动作都不容刘春江多做反驳,刘春江也只好被动地听从指令。 据刘雨琴母亲反映:刘春海也是个大高个,腿部因跳桥自杀未遂落下残疾,现实生活中与刘雨琴属于堂亲关系,并且一厢情愿痴恋刘雨琴。以上这几点,与目前警方所掌握的“4·23”案凶手的背景信息是符合的,问题是,如果他是凶手,他怎么会知晓“3·19”案的隐蔽信息? 杜英雄在找于作国主治医生问话时了解到:于作国顶着杀人犯的名头住到精神病院初期,确实曾引起一阵不小的震动,医务人员和患者将他视为十恶不赦的恶魔敬而远之,他被监视居住在防范级别最高的病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人发现他并非想象中那么可怕,脸上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容,也从未做出特别暴力和有侵略性的举动,按时接受喂药、按时吃饭睡觉,在医生眼里绝对属于模范病人。所以逐渐地,医院对他的防范便降格了,到后来他已经可以与其他病患一同活动、一同就餐、一同参加劳作,与普通病患没有多大区别。也就是说,如果刘春海与于作国曾经同期住在同一所精神病院的话,他们完全有机会产生接触,刘春海或许就是从于作国口中得知“3·19”案犯罪情节的。 由于刚刚张世杰一门心思放在问出刘春海的藏身之所上,根本没给韩印和顾菲菲插话的机会,所以从支队大楼里出来,两人便干脆坐进刘春江的车里,希望在路上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落实清楚。 这夜出奇地黑,周遭雾气蒙蒙,能见度很低,车窗外的风是温热的,静悄悄的夜晚被聒噪的警笛声打破,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烦躁不安。 此时驾驶着黑色吉普车带路的刘春江也是一样心绪不宁,不时挪动着屁股,似乎总也找不到舒适的坐姿。一会儿又拿起手机,一会儿再放下,嘴里自言自语嘟囔着脏话,显然是在数落那个一直接不通电话的弟弟刘春海。 终于,等到他彻底烦了,气急败坏地将手机甩到一边副驾驶座位上,韩印才找到问话的空隙:“还有多久能到?你们家老宅远吗?” “远,在城南郊区。”刘春江应答得极简单,语气也不太客气,大概觉得韩印和顾菲菲是被指派上车监视他的,但突然他好像悟出了什么,通过后视镜冲后排打量着说,“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是省厅的?我弟弟这回牵涉的是个大案?” “我们是总局的,你弟弟的问题还不能确定,所以需要你的协助。”顾菲菲客气地接下话,“据我们了解,你弟弟曾因患了相思病在精神病院接受过治疗,我们想知道他是住在哪家病院,住过几次,具体时间是哪一年。” “医院是康健精神病院,我父亲在那儿有个熟人,时间嘛……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次,我得想想……”知道了二人身份,刘春江客气许多,用力思索一阵,才缓缓地说,“第一次应该是在2005年9月份;然后2006年住过两个多月;2007年差不多一整年都待在医院;最后一次是2009年,我父母出车祸去世,又让他受了点刺激,大概住了3个月。” 果然,刘春江的话证实了他们先前的推测,刘春海和于作国住院的时间是有重合的。顾菲菲和韩印交换了下眼神,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还记得刘雨琴吗?” “当然,那是我妹啊!”刘春江随口应道,随即似乎想起什么,连着问,“大海不会是真去找人家了吧?他把雨琴怎么了?绑架了?” “这么说,近段时间他跟你提过刘雨琴?”韩印顺着话题反问道。 “去年底,具体哪一天我记不得了,反正大海那天兴冲冲地跑到公司问我要钱,一开始我也没在意,因为平时都这样,他没钱了就会找我要,我就给他一笔。原先也给他办过几张卡,给他定期往卡里打些生活费,可这小子丢三落四的,没几天就弄丢一张,后来我也烦了,干脆就给他现金。”刘春江的抵触情绪彻底没了,主动说明当时与弟弟见面的来龙去脉,“不过那天我给完他钱后,感觉这小子情绪格外亢奋,便随口问了句‘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没想到他跟我提起雨琴,说什么雨琴被男朋友甩了,还是在结婚登记当天,对她刺激特别大,他要买身名牌衣服,好好捯饬捯饬自己,去安慰雨琴。我一听就急了,这么多年好歹让他病情稳定下来,可千万别再走老路,赶紧拦下他,连骂带劝带威胁地费了一个多小时口舌,后来他怕我真断了他的生活费,便跟我保证不会去骚扰雨琴,雨琴那边也没找过我,我以为这个事就算过去了。” “他怎么知道雨琴和男友分手的?”顾菲菲问。 “他说是从雨琴和她男友微博上看到的,还说雨琴那男友是个什么名人,这么多年这小子其实一直在默默关注雨琴的生活。有一次我去家里看他,无意间用了下他的电脑,看到里面有不少雨琴的照片,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儿弄的。”刘春江又仰着头看后视镜,试探着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要是想伤害雨琴早就做了,干吗非要等到现在?” “你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顾菲菲仍旧不理睬他的发问,继续遵循自己的思路反问道。 “大年三十,我把他叫到家里吃了个团圆饭,又给他几万块钱当红包。”刘春江叹口气,语气有些自责,“唉,这阵子公司业务特别多,没怎么顾得上给他打电话,我还以为他没来找我,是钱没花完呢!” “你弟弟学过画画吗?” “还真学过,我也不太懂,反正就是用铅笔画的那种素描画,我记得当年他画过好多雨琴的肖像。” …… 通过一路上与刘春江的交谈,刘春海作为“4·23”案凶手的形象似乎越来越清晰。顾菲菲目光炯炯,直视前方,有点摩拳擦掌的架势,不过韩印心里隐隐有种忐忑的感觉,也许这一趟抓捕并不会如想象的那么顺利。 刘家老宅位于一条村巷的最深处,巷子狭窄,警车开不进去,众人只好在巷口下车,跟随刘春江步行过去。 一行人拿着手电筒,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三五分钟,终于看到刘春江在一扇大铁门前停下。只见他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串钥匙,费力辨认一番找出把长的,打开了大铁门上的挂锁。 大门上锁不意味着里面没人,为谨慎起见,张世杰招呼众人关掉手电,以免打草惊蛇,随即众人悄无声息地进入院中。韩印大概打量了下,除中间一条水泥铺成的小道外,四周皆是杂草,一棵粗壮挺拔的青冈树立于墙边,枝叶繁茂,遮盖住大半个院落,令整个院子越发显得阴沉。中间正房由五间房组成,乍一看还挺气派,青砖灰瓦、飞檐翘角,透着古色古香,想必建造时间相当久远。只是在这样一个黑暗静寂的深夜,刘家老宅更多的是给他一种荒凉而又阴森的感觉。 第44节 宅内也是没有任何动静和亮光,两扇原色木门外面并未上锁,刘春江伸手握住门把手,稍微停顿了下,看似有些局促,随即还是用力把门拽开。紧跟着,他冲向黑洞洞的屋内,试探着唤了两声弟弟的名字,未得到任何响应。张世杰摆摆手,示意他闪到一边去,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举着枪,小心翼翼走进屋子。顾菲菲等人随后跟上,没有武器装备的韩印按规定只能跟在最后。 众人进到屋内,迅速对各个房间展开搜索,片刻之后会合,相互摇了摇头,示意没发现刘春海的踪影。张世杰掩饰不住失望,骂了句脏话,吩咐将各屋的电灯打开,进行更为细致的物证搜查。 第十一章 引蛇出洞 刘春海很有可能望风而逃了! 搜索刘家老宅,发现一台电脑,刘春江证实是他买给刘春海的,但机箱中的硬盘被卸去,随后在洗澡间蓄满水的浴缸中找到了这块硬盘,并且浴缸里还扔着两本书,封面顾菲菲很熟悉,那就是耿昊新出版的有关“3·19”案的小说——《绞杀者》。 电脑硬盘中可能存储了刘春海从策划到实施犯罪过程中的一些罪证,而那两本书应该就是他雇用外来务工人员方大民代买,用于提取耿昊指纹的签名书。他把它们扔进浴缸里,明显意在毁灭证据,也显示出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快暴露了,所以逃遁藏匿起来。 由于硬盘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并且之前已经被摔坏了,艾小美想尽办法也未能将存储的信息提取出来。不过可喜的是,经过技术鉴定,确认了邮寄到支队的那张光碟,是用刘春海这台电脑上的刻录机刻录出来的。 同时调阅刘春海手机的通信记录,艾小美发现该号码最后一次通话发生在本年度4月22号,通话的另一方倒没什么追查价值,是一家保健品营销公司。但时间点似乎有一点特别,因为仅仅一天之后,便发生了“4·23”案的首起作案,这说明刘春海对整个作案是有相当周密的谋划的,在犯罪之初便弃用自己的常用号码,可能是意在避免日后警方利用这一点追查到他的蛛丝马迹。 另外,艾小美特意浏览了耿昊与刘雨琴的微博,发现二人发帖和互动的频率都蛮高的,也不避讳在上面暴露自己的私生活。而刘雨琴的微博账号还关注了一个叫“春海”的人,并且两人还存在互动,从互动语气来看,叫“春海”的账号是属于刘春海的,不过两人之间大都是一些简单的寒暄话语。由此可以判断:刘春海应该就是借助微博掌握耿昊和刘雨琴的日常活动和情感变化的。 至于刘春江,经过调查,证实他的确是在外地出差了半个多月,不存在包庇弟弟的行径。 综合目前掌握的各种线索,刘春海确有重大作案嫌疑。经市局批准,通缉令和协查通报第一时间下发到各分局以及基层派出所。支队这边调集所有能够调派的人手,除密切留意机场、车站、码头等交通要道以及旅店、宾馆、桑拿房等公共场所外,对刘春海的社会交往、日常活动区域以及居住地附近有利于藏匿的场所等,都进行了深入调查和搜索。 此外,从案情上看,刘春海作案主要针对的对象是耿昊。原因可能是刘春海在微博上看到他与刘雨琴分手的消息之后,以为自己又有机会了,便带着满心幻想去找刘雨琴表白,结果却遭到拒绝。或许不仅如此,可能当时正饱受失恋折磨的刘雨琴还对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并且话语当中还把耿昊牵扯进来,由此刘春海深受刺激,继而把耿昊树为人生中最大的敌人,遂展开疯狂的报复计划。鉴于此,张世杰特别在耿昊居住的社区周边布下眼线,以防刘春海穷凶极恶,对耿昊实施终极报复举动。 各方排查行动紧锣密鼓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但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除顺手破获几起性质轻微的违法案件外,连刘春海的影子也未摸着。支援小组和西州办案组方面碰了个头,商讨着是否再上点新手段,可出人意料的是,刘春海先出招了。 碰头会开始没多久,耿昊突然闯进会议室,情绪显得很激动,手里挥舞着一张纸片,径直走向张世杰,啪的一声将纸片拍到张世杰身前的会议桌上,红着双眼,声嘶力竭道:“够了!够了!我不要再让任何无辜的人为我受到伤害,对我来说眼前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自杀,彻底做个了结;要么你们把我当成诱饵抛出去,把那个浑蛋引出来!” 能坐上支队队长的位置,自然也是什么场面都见识过,面对耿昊突如其来的这个阵势,张世杰并没有乱了方寸,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拾起桌上的纸片看了看,问了句纸片是从哪儿弄来的。耿昊回应说是凶手发到他网络邮箱中,然后他把它打印出来的。张世杰皱着眉头将纸片递给坐在身边的顾菲菲,顾菲菲接过来扫了眼,随即也蹙起眉头,将纸片又递给一旁的韩印。韩印便看到:这张a4尺寸大小的白纸上,打印着一幅黑白人物速写画——一个裸体女子仰躺着,双峰傲人,脖子上系着一个蝴蝶结,但并未画出头颅,头颅似乎被割掉了,断裂处鲜血四溅…… 韩印看着手中的画,陷入深思:这张速写画想必是下一起案子的预告,凶手故意未画出头颅,或许意在预示下一次作案将会采用更加残忍的行凶手法,又或许是想让耿昊和警方揣测一下被害者身份。这两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或者兼而有之,都会令耿昊身心备受煎熬。再追溯凶手针对他的所作所为——先是陷害耿昊,令其遭到警方拘捕;接着再杀掉他的经纪人和前女友,让他明白所有的人都因他而死;再到眼下这幅通过邮箱直接发给耿昊的“预告画”,宣告与他亲近的人还会继续因他的“过错”而受到惩罚。这么综合起来看,凶手作案的思维逻辑简直是太有条理了,层层递进、步步紧逼,逐渐加重对耿昊心灵的冲击和折磨,直至将他彻底逼疯。就像现在这样,他已经感到生不如死了。 韩印抬起头,神色愈加严肃,因为他蓦然发现自己先前大大低估了刘春海,他俨然是个高智商罪犯,对于控制、操纵、支配欲望的追求已经达到最高层级,韩印开始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就在韩印凝神的这一会儿,张世杰好说歹说,终于将狂躁的耿昊按到椅子上坐下,但他情绪一时很难冷静下来,嚷嚷着非要张世杰立马给个说法。顾菲菲看他几近崩溃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于是那个她在心里盘算了有一阵子的念头再度冒出来——不能再这样被凶手牵着鼻子走了,应该让他主动来找我们! “我觉得耿昊说得有道理,为避免无辜群众再度被害,我们确实需要采取更主动的手段,我同意制订个‘诱捕计划’,不过……”顾菲菲迟疑一下,稍微提高些音量说,“我来当这个诱饵!” 顾菲菲此言一出,会议室立马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耿昊最先反应过来,涨红着脸,使劲摆着手说:“不、不行,菲菲,我是个大男人,不能让你替我担这份风险!” “你做诱饵?”张世杰从两人初次见面就嗅到一点端倪,但还是忍不住接着耿昊的话追问道,“以什么身份?” “前女友,我和耿昊以前确实交往过,这是事实,即使刘春海再了解他,也不会有破绽。”顾菲菲坦然应道,“前女友从国外回来,准备与耿昊旧情复炽,如此的身份背景设定,对刘春海应该会有足够的吸引力。” “可是如果刘春海跟踪过耿老师,那他很可能见过你和小美,说不定也知道你的身份是警察了,他会上钩吗?”杜英雄插话问道。 “这点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顾菲菲卖关子似的笑笑,紧跟着冲艾小美吩咐道,“小美,一会儿去商场帮我选个合适的假发,要长发的……” “我坚决不同意,菲菲,你能来帮我洗清嫌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真的不需要为我这样做。”耿昊急不可耐地打断顾菲菲的话,哑着嗓子执意拒绝道。 “你误会了,我是在尽一个警察的本分,我愿意做诱饵,是因为我合适,跟你没关系。”顾菲菲故意操着公事公办的口吻,以减轻耿昊心里的压力和负疚感。 “如果你真决定了,我没意见,但时间紧迫,咱们必须马上制订出个计划,并立即着手实施。”张世杰补充道,“至于人手方面,你不用顾忌,队里会全力配合。” 张世杰语毕,将目光投向韩印,他知道他和顾菲菲说得再热闹,具体制订计划细节,尤其从心理层面上怎么能够最大程度牵住刘春海,还需要韩印的专业意见。顾菲菲此时也侧着头望向他,眼神中含着歉意,同时还带有一丝执拗…… 韩印心情有些复杂。顾菲菲虽一贯个性强势,但以往在很多事情上都会重视他的感受,可刚刚在做出这个将她自己置身于凶险境地的抉择时,丝毫没有理会韩印有何想法,更何况让她挺身而出的那个人是她的前男友,作为现任男友的韩印,心里多少会有些不得劲。而从工作角度来说,顾菲菲提出的诱捕行动,其实是有点孤注一掷的意味的,甚至说白了就是一次赌博式的行动,以韩印的个性当然不喜欢这种极端做法。但他也看出来了,顾菲菲态度坚决,恐怕这个时候很难听得进去不同意见,所以踌躇一阵也只能默然点点头,同时又习惯性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浅笑,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不知所措。 关于本次诱捕行动,主要分两步走: 第一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刘春海的注意力,促使他将视线从无辜群众身上转移到顾菲菲这里,所借用的渠道主要是耿昊的微博,因为先前刘春海就是通过微博关注耿昊与刘雨琴的平日动向的。 第二步,通过耿昊与顾菲菲在现实中的接触,逐步将刘春海引入监控范围,也就是说,通过两人的约会,将顾菲菲所扮演角色的一些背景信息,尤其是住所,自然而然地暴露给刘春海,给他创造一个犯罪的平台,才有机会将之抓捕归案。 关于角色设定:顾菲菲所要扮演的角色并非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一个人的身份和背景决定着他所处的环境,问题就在于,像前面提到的,需要给刘春海创造犯罪机会,那么为顾菲菲选定的住所就应该在那种安保松懈、没有监控、进出单元楼方便的开放式社区。相应地,她的身份便不可能太高级,而顾菲菲提出的所谓“海归前女友”的身份,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经过一番紧急商讨,最终将顾菲菲的身份设定为一名普通白领,化名为陈楠,外市人,独自租住,就职于耿昊朋友经营的贸易公司,与耿昊的关系也并非前男女朋友,而是新近交往中。其实若是如此这番设定,换任何女警做诱饵都可以,不过顾菲菲还是坚持亲自上阵。一来,她觉得诱捕计划是她提出来的,理应由她来担这个风险;二来,一时之间张世杰在队里也确实找不到与耿昊气质形象比较搭的人选。 说到气质形象,顾菲菲属于天生丽质,平日大多时候保持素颜,只有重要场合才略施脂粉,但这一次为防止刘春海先前在跟踪耿昊时撞见过她,必须对自己的妆容和气质做一番彻底的改造。虽然对此韩印有一定思想准备,但没料到改装后的顾菲菲甫一亮相还是让他看呆了: 顾菲菲戴了一顶栗色大波浪的长假发,眼眸内侧画着细细的黑色眼线,还粘了长睫毛,立体深邃的扩眼效果令她那双本就清透的大眼睛看上去极具神采,加之粉嫩双唇上那一抹亮色唇彩,更是为她整个面庞平添了几分魅惑感。着装上,她以黑白搭配的经典职场装扮亮相,五分袖白色小立领雪纺衬衫,搭配黑色一步短裙,时尚俏丽又不失端庄之美,尤其裸露在外的那一双修长光洁的美腿,在淡粉色高跟鞋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惹眼。如果说先前顾菲菲在韩印心里是一个清爽干练的冷感美女,那么现在她俨然是一个周身充满活力和诱惑力的妖艳女神。也别说刘春海了,就连熟悉的人冷不丁也辨不出她是顾菲菲来。 另外,本次行动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为顾菲菲寻找合适的“住所”。前面提到过,这个地方要处在低档社区,最好是临着社区街道的,楼层也不能高,要方便刘春海观察室内状况,要让他觉得环境对他来说是有机可乘的。幸运的是,办案组里有一位警员的亲戚刚好有一套房要出租,房子位于本市阳光花园小区,地理位置和环境均符合行动要求,于是住所问题可以说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决了。 出于谨慎考虑,市局领导虽然批准此次诱捕行动,但强调原先的各项排查工作仍要继续推进,这就不可避免地要面临人手吃紧的难题,张世杰也只能尽可能地做到合理分配。鉴于刘春海先前一贯采取入室作案的手法,顾菲菲住所这边自然是监控的重点区域,围绕着住所所处的单元楼,张世杰布置了多个监控点,其中重点的也是本次监控任务的指挥中心,设在对面楼的一个出租屋内,里面高倍望远镜、摄影摄像器材、监听设备等一应俱全。由于张世杰是案件的总协调人,这个监控点的负责人便交由艾小美来担任。除此,杜英雄带着一名专案组警员,负责随时跟踪保护顾菲菲和耿昊外出活动时的安全…… 在各方协力配合的情形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工夫,计划的各项准备工作便全部就绪,诱捕行动随时可以正式启动。 这天中午的时候,耿昊在他的微博上发了一条“暖文帖”,内容大概意思是说:在他人生处于最低谷之时,有幸遇到一个漂亮温婉的好女人,他会用尽一生的爱来回报她……此条帖子还配有一张照片,是他与顾菲菲的自拍合影,合影中两人举止亲密,但顾菲菲戴着一副大框蛤蟆墨镜,遮住大半个面庞,让人难以一窥其庐山真面目。 这即是前面提到的诱捕行动的第一步,借助微博吸引躲在暗处的刘春海的注意力,既然他作案的宗旨是希望耿昊“生不如死”,那么耿昊于危难间反而收获了新的意中人,肯定不会是他所乐意看到的,对于顾菲菲扮演的陈楠,他自然会格外关注。而偏偏在合影中又看不清陈楠的样子,这可能会促使刘春海好奇心加重,想要了解陈楠的欲望也会更加强烈,迅速将注意力从原定侵害对象身上转移到陈楠这边来。也就是说,陈楠用墨镜遮脸的细节,是韩印故意设计的,所起到的心理作用与刘春海那张未画出头颅的预告画是一样的,如果刘春海真的上钩了,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然,也不能就这么一条微博,按照计划,此后的日子,在微博上秀恩爱是耿昊每天必须做的功课。 如果诱捕行动第一步达到预期效果,意味着成功促使刘春海将陈楠锁定为下一个侵害目标,那么站在他的角度来说,首先需要摸清楚陈楠的底细,尤其是陈楠住的地方。鉴于他目前的处境,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跟踪耿昊来达到这一目的,之后再寻找合适的作案时机。这当然是警方所希望看到的,要的就是他在这样一个过程中,逐步步入警方为他设置的天罗地网。 接下来,行动的第二步所要呈现的是耿昊与陈楠在现实中的亲密接触。大概的计划是:耿昊要每天开车接送陈楠上下班,合适的时候两人可以去逛逛商场,或者看场电影,再或者去酒吧坐坐,当然也免不了浪漫晚餐的环节。反正做热恋中的人该做的事,多些生活气息,以免被躲在暗处的刘春海看出破绽。 这些对两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曾经交往过,还是有一定默契,甚至一些表面上的亲密举动,比如拉拉手、搂搂腰、挎挎胳膊什么的,做起来还都蛮自然的。而且耿昊还主动“加戏”,不时中午会跑去公司给陈楠送自己亲手做的爱心便当,还自作主张送陈楠名牌包和化妆品,甚至每每在陈楠家楼下与之分别时都会轻吻陈楠额头,可谓做足了情侣之间互动的戏码。但在了解内情的其他警员眼里,他似乎有点过于投入,用杜英雄和艾小美的话说——这耿昊是有点要假戏真做的意思。 如此,又是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各种排查和诱捕行动均未捕捉到刘春海哪怕一丝一毫的踪影,但同时,他也未继续作案,这对诱捕行动来说算是一个好的趋势,或许意味着刘春海已经被耿昊的微博吸引住,只是出于谨慎心理才没有贸然现身。不过也必须考虑另一种可能,就是刘春海其实早已不在本市,尤其通过反向追踪ip地址,艾小美发现耿昊接到的那封带有“预告画”的邮件,其实是刘春海早前从刘家老宅采用定时发送的方式发出来的,这似乎有点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的嫌疑,以确保他可以安然顺利地潜逃至外地。 所以为以防万一,经上级有关部门批准,对刘春海的通缉范围扩大至全国。同时西州警方与海南警方也取得联系,请求协助做好耿昊身在海南的家人的安全保卫工作。至于诱捕行动,仍按原计划推进,市局也特别做了指示,要求所有参与任务的警员,继续保持旺盛的斗志,做好与犯罪分子比拼耐心和意志力的准备,绝不容许出现任何的松懈,以免给犯罪分子可乘之机…… 第十二章 悬案疑凶 就在西州警方联合支援小组全力追捕刘春海之时,韩印却孤身出现在欣乐社区。 实际上,诱捕行动已经进入到实施阶段,他的作用相当有限,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让他继续跟进属于浪费资源,韩印跟顾菲菲和张世杰做了一番坦诚的沟通,希望自己能够再次着手调查“3·19”悬案。二人也觉得以韩印的身份去执行“蹲坑”抓捕任务,的确是大材小用,便应允了他的请求。 “3·19”案件集中出现在欣乐社区,说明那里即使不是凶手的常住地,也应该是他日常活动的一个重要区域。可案发这么多年,想要再回过头筛查凶手,显然难度太大,再说也没有那么多警力支援,仅靠韩印单枪匹马那得筛查到猴年马月。 还有,先前介绍过,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就在于能否找到蝴蝶结与老龄被害女性之间的交集。韩印原本也非常看重这一调查方向,但一上手便发现途径太单一了,无非就是上网搜搜这两个关键词,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仍是一头雾水。 前面两个调查方向都行不通,韩印并不气馁,他心里很清楚,调查这种年代久远的悬案,切入点始终就是个难题。经过一番综合考量,他觉得还是得从他熟悉的连环杀手的特质着手。 “3·19”连环强奸杀人案,共涉及三起案子,也就是说,凶手在第三次作案之后便戛然收手,对连环杀手的群体来说这算是一个特例。理论上说,具有变态心理,尤其犯罪情节中有“性行为”出现的连环杀手,是很难自动终止作案的,尤其处于频繁作案阶段,除非遇到比如因疾病和意外而死亡或者失去继续作案能力等因素,否则不会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相反的案例也有,比如甘肃白银系列强奸杀人案的犯罪人高承勇、美国btk杀手丹尼斯·拉德,但这两人作案的周期长达十几年甚至近三十年,在这样一个漫长的时间段中,人的注意力、体力、心态,都会随着现实生活处境的改变而发生转变,作案欲望的下降乃至彻底消除,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话归正题,遵从上面的思路,韩印来到市局资料室,从专用电脑管理系统中调出死亡人口登记信息记录…… 凶手最后一次作案是在2007年6月27日,为谨慎起见,由这一天开始,韩印将时间放宽至2008年年底,将近一年半的时间,西州市因意外和疾病死亡的人数为1960;结合先前罪犯侧写中圈定的20至40岁之间的年龄范围,人数缩减到912人;再剔除女性,人数又缩减到690人;进一步将死亡人口登记的家庭地址以及生前工作单位地址分别圈定为欣乐社区所属的欣乐街道,人数便大幅度下降至75人。 韩印将筛选出的死亡人口信息来来回回与先前所做的罪犯侧写比对了很多遍,综合身高、体质、职业、有无犯罪前科等条件,最终圈定12名具有作案嫌疑的人选。随即,他带着打印出的这12个嫌疑人的信息离开资料室,奔欣乐街道而去。 去时满怀憧憬,结果却不甚理想。虽然还算幸运,在街道派出所的配合下,用了两三天的工夫,除有一户人家于两年前迁至外地外,其余11个嫌疑人选的家属韩印都见到了,这些家属也蛮配合的,但似乎都没有让韩印觉得哪一个人选有比较令人信服的作案动机——无论世俗的还是心理方面的。于是带着沮丧和失落的情绪,韩印又将自己关进了资料室,这一次,他决定要将那690个人当中剩下的615人登记的信息全部筛查一遍。 如此熬了几个通宵,韩印手里又多了十几个嫌疑人选,其中有两人他觉得应该重点关注。他们一个是在养老院做保卫工作,于2008年3月因病去世;一个在市医大附属二院(老年病医院)从事医生工作,于2007年9月溺水身亡。虽然这两个人家庭住址与登记的工作单位地址均与欣乐街道和欣乐社区不沾边,但因工作关系,需要长时间与老龄女性接触,这也是韩印把他们的资料从数百人当中挑选出来的原因。而且相对来说,显然医患之间产生摩擦的概率较大,所以韩印对医生兴趣更大。 韩印试着将“医大附属二院”和“欣乐社区”作为关键词,在网络搜索引擎中进行搜索,没承想竟然很快便找到了关联。原来医大附属二院曾在欣乐社区开过分部,直到前年才因种种原因被撤销。韩印乘胜追击,又将“医大附属二院”和“蝴蝶结”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结果翻了几个搜索页,便有一篇标题为《医大附属二院护士换新装蝴蝶结点缀青春新制服扮靓天使》的社会新闻闯进他的视线。他急不可耐地点开链接,看到内容大概是说:我市老年病定点医院医大附属二院,自2005年3月起为全院护士定制全新制服,新制服样式美观、简洁修身,尽显女性曲线之美。尤其领口处系有蝴蝶结点缀,更是增添活泼可爱之气,广受病患好评…… 护士,蝴蝶结,医大附属二院欣乐社区分部,体外射精……难道凶手是女性?是老年病医院的女护士?韩印赶紧把医生的资料扔到一边,转而把目光放到先前剔除的那一部分女性死亡名单上。果然,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一位女性死者信息,其生前在医大附属二院当护士,因车祸于2008年1月不幸丧生…… 韩印在资料室洗手间里简单洗漱了下,出来之后也顾不上吃早饭,坐上出租车直奔西州市医大附属二院。 那位在韩印看来极具作案嫌疑的女护士叫张雯,去世至今已有几个年头了,可能年轻点的护士根本没听过这个人,韩印干脆直接去拜访护理部主任,她即使不是最资深的,想必也会有个十年八年的工作经验,否则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也巧了,韩印见到护理部主任,亮明身份,道出来意,对方即刻笑着表示,他找对人了,说当年张雯在医院做护士期间,所属科室的护士长正是她,而且张雯父亲退休前也在院里药局工作,私下关系也不错,直到现在还时常有来往,对张雯她是再熟悉不过啦。随后,也不用韩印多问,她便主动介绍起张雯的情况来: “张雯是2005年秋天大学毕业分到我们这儿来的,小姑娘长得像假小子似的,不仅个子高,身体也壮,但性子特别温和,不怎么爱说话,脸上总是一副笑模样,挺招人喜欢。后来她被调到欣乐社区分部,科里的人都挺舍不得的。” 欣乐社区分部?这不正是与被害人的交集之处吗?韩印心中一震,紧接着问:“听您这话的意思,她好像是被动调走的,是工作上有失误?” “那倒不是,这孩子活干得不错,手脚麻利,人也勤快,经常被安排值夜班也没有怨言,主要是……”主任顿了下,稍微斟酌了会儿,接着说,“运气不好吧。” 韩印笑了笑,听出主任的话有些含糊,便追着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怎么说呢,这孩子真就是运气不好,接二连三地被冤枉!”主任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感慨地说,“那次是一个脑血栓病人,算是老病号,是个大老板,60多岁,每到换季便来住院输液预防病发。这人当时住我们科,老一点的护士都知道,他有对女孩子毛手毛脚的毛病,给他输液啥的都会躲着点他,也尽量少和他搭话,以防他蹬鼻子上脸,偶尔被摸一把,也只能自认倒霉。张雯那时刚来几个月,赶上那天管他的床,张雯哪儿知道他有好色的毛病,可能跟他多聊了几句,给他造成错觉,趁着张雯转身调整输液管时,狠狠掐了她屁股一下。这小姑娘哪儿能受得了,当时就和他吵起来,正吵着,那男的的老婆进到病房,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简直就是为老不尊,像个母老虎似的,不分青红皂白,抡起胳膊上去就给了张雯两个耳光,还反过来口口声声称张雯勾引她老公。” “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韩印问。 “解决啥啊,人有钱有背景,不仅不道歉,还挑了医院一大堆毛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苦了张雯这孩子,白受一顿委屈。”主任说。 “那她为什么被调走?”韩印问。 “那次更冤枉,差不多是2006年夏天,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太太来看病。当时是她闺女搀着她,谁承想她闺女来了个电话,光一门心思接电话,把老太太忘了,一撒手老太太就在走廊里摔倒了。赶巧张雯端着输液瓶和输液器从身旁路过,实际上是老太太把张雯扑倒了,结果输液瓶碎碴把老太太胳膊和大腿都割伤了。”主任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娘俩岁数都不小,没一个讲理的,睁眼说瞎话,非说是张雯把老太太撞倒的。那时我们走廊里还没监控,虽然有很多人可以为张雯做证,但是没用,人家就是胡搅蛮缠,不仅让医院赔钱,还非要让医院开除张雯。闹了好一阵子,不依不饶的。眼见事情越来越无法收拾,影响越来越大,医院只好让步,采取息事宁人的姿态,把张雯调到欣乐社区分部,这场闹剧才算平息下来。” “张雯当年的护士制服是什么样的?”韩印先是打量了对面的主任一眼,见她穿的是便装,接着把目光转向门外,正好几个护士在走廊里走动,便指着她们说,“是不是跟她们几个的制服一样,领口处系着蝴蝶结?” “对,这款制服深受好评,所以这么多年医院一直沿用这种款式,就是在材料上做了些改进,我记得张雯当年也特别喜欢。”主任回应。 “她是单亲家庭?”韩印问。 “是,她打小由爸爸带大。”主任点了下头,随即反问道,“对了,你们警察怎么突然想起要调查张雯了,难道她当年出车祸不是意外事件?” “不、不、不,跟车祸没关系。”韩印连忙摇头否认,同时心里一阵暗喜。这就基本对上了。张雯系父系单亲家庭长大,可能母亲的形象在她心里并不高尚,长大后成为一名护士,又一再受到老龄女性侮辱,心中淤积的闷气和不忿逐渐让她的人格发生裂变,直至激发内心中邪恶的潜能,于是她用蝴蝶结彰显身份,开启连续弑杀老龄妇女的报复之旅。 如此,刺激性因素和心理动机基本搞清楚了,除了性别,其他大抵与韩印先前的分析一致,接下来就要看能不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了。 韩印向护理部主任要了张雯父亲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但在拜访之前,他先去了趟医院工会。据护理部主任介绍,现在的工会主席,原先就是在欣乐社区分部做护理管理工作的,也就是张雯在分部工作时期的顶头上司。 据这位工会主席反映:张雯初去分部时情绪特别低落,工作态度也比较消极,对所有人,包括同事和病患,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突然来了个大转变,不仅工作热情饱满,与患者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好多老太太就爱跟她聊天,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跟她唠,她也能耐着性子与那些老人家交流,跟先前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工会主席提供的线索,再次印证了韩印先前的判断,也让案情更加明朗:“3·19”案中的3名受害人,果然是张雯有针对性的选择。当然,这种针对性并不是指双方存在世俗上的利益交集,而是通过日常的聊天,张雯确认了她们要么长期独自居住,要么因为丈夫工作的关系有长时间独立的空间。也就是说,这种针对性是为了保证张雯的作案能够顺利完成,没有干扰,也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中午,韩印随便找家小饭店简单吃口饭,便坐上出租车,按照主任给的地址找到张雯家。 敲了好一阵房门,屋内才有人瓮声瓮气地应了句,韩印赶忙表示自己是警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大爷将防盗门敞开一条缝,揉着惺忪的双眼,含混不清地问:“你是警察?我这儿没啥事啊,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对不起大爷,打扰您睡午觉了。”韩印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张雯父亲是这般年岁,便试探着问道,“您是张雯的父亲?” “对啊,是我。”听到女儿的名字,张父顿时清醒了不少,一脸警惕地打量起韩印来,“小雯走了很多年了,你想干吗?” 张父冷不丁这么一问,韩印反倒不知该如何作答,看老人家这副沧桑的面庞,女儿的去世显然对他打击不小。韩印实在不忍心再刺激他,便挥挥手里的警官证,岔开话题道:“大爷,这是我的证件,您看一下。放心,我不是坏人,您让我进屋说话吧。” 韩印这一下还真糊弄过去了,张父接过警官证仔细看了两眼,便把防盗门敞开,将韩印让进屋。 房子不大,有两间卧室,加一个小客厅,家具陈设也相当朴素。韩印打量着屋子,有些没话找话地问:“您是自己住在这儿?” “小雯还小的时候,她妈改嫁了,几年前小雯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了。”张父坐到沙发上,神情凄哀,指着沙发旁边的椅子说,“小伙子,你坐吧,说说,你来到底有啥事?” 韩印继续采取回避策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故意用随意的口吻反问道:“张雯当年怎么会想到去学护理专业的?” “是我的主意,虽然那会儿社会没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但也基本上没什么铁饭碗,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多的是。我在医院工作我知道,社会再怎么发展也得看病,学了护士这门手艺,到啥时候都不愁没饭吃。”张父眯着眼睛说。 “那她妈妈改嫁之后,你们就没再联系?”韩印问。 “她妈跟个外地做买卖的跑了,杳无音信,孩子常说,就当没那个妈。”张父使劲叹口气说,“嗐,哪儿有孩子不想妈的,小雯偷偷哭,我都知道。” “那个是她房间吧,我能看看吗?”韩印生怕张父再问起他的来意,指着张父背后的房间说,还未等张父应允,便已向房间走去。 “不、不是!”张父赶紧起身,抬手拦住韩印解释说,“以前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小雯的影子,她走了我实在没法住,就卖了,换成现在这个房子。” “啊,那张雯的东西呢?”听闻张父此言,韩印心里顿时发起急来。如果张雯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被处理了,那就意味着很难找到与“3·19”案相关的证据,先前寻找到的线索,便只能停留在推论的层面上,到最后案子还是不能结。心情揪紧的韩印,说话的声音也不禁提高了许多:“大爷,张雯没有留下日记什么的吗?” 第45节 “日记本倒是有几本,还有一些书,都让我规整到立柜上面那个纸箱子里了。”张父扭头冲房间里一个棕色大立柜上方指了指,又扭回头一脸狐疑地追问,“小伙子你到底要找什么?你和我们家小雯究竟是啥关系?” “大爷,我们警察有纪律,这会儿真没法跟您解释,还请您谅解。”韩印既不想撒谎,又不想让老人家伤心,可眼下又实在绕不过老人家的一再追问,所以只好用场面上的官话来搪塞。说罢,也不管老人家如何反应,他径直走到立柜边上,踮起脚将纸箱子搬了下来,随即把箱子打开,自己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便翻找起来。 “那你慢慢找吧。”见此情形,张父也很是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便从房门口闪开,坐回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韩印在纸箱子里找到几本日记本,但打开来看发现只是工作笔记,并未看到与案件有关的内容。箱子里剩下的书他也大概扫了几眼,大多是一些临床护理方面的工具书,也有几本杂志和小说,对办案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 韩印多少有些泄气,但还有点不死心,将箱子里的工具书挨个抽出来胡乱抖着。突然,两张百元人民币从一本厚重的护理工具书中滑落出来,显眼的是,钱上面都沾着血渍。韩印瞬间联想到“3·19”系列案件中的首起案件,凶手作案后曾将被害人钱包中的现金取走,以模糊警方的办案视线,那么眼前这两张钞票会不会就跟那笔钱有关呢? 第十三章 声东击西 晚上9点左右,西州市丽苑西餐厅。 顾菲菲在公司里的掩护身份是行政助理,但包括耿昊朋友在内,整个公司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她在那儿就是一普通员工,每天都有一大摊子工作要应付,没有任何优待。 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顾菲菲也得跟着同事们一块儿加班。下了班已经是晚上8点多,加上中午也没怎么得空吃饭,这会儿饿得是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招呼耿昊,狼吞虎咽把先上来的副菜和汤吃得干干净净,跟着又结结实实吃了一大块牛排,直到上甜点时才空出嘴和耿昊说话。 “咳,没想到,一个小白领也这么累,真是干什么工作都不容易!”顾菲菲打趣一句,向四周警惕地扫了几眼,压低声音冲耿昊说,“今天有可疑情况吗?” “待会儿去酒吧坐坐?”耿昊并不接她的茬,抿嘴笑笑,卖着关子说,“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怎么?有什么特别?”顾菲菲讶异地追问道,“刘春海真的露头了?”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脑袋里除了案子,还有没有点别的?”耿昊使劲紧了下鼻子,假装失落的样子说,“你真的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7年前的今天啊!” “噢,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么多年了!”顾菲菲愣了一下,随即轻描淡写地应道。但顾菲菲心里极其懊恼,她其实也有所察觉,耿昊似乎越来越享受眼下这场“戏”,看来是想借着诱捕行动的机会,重新对她发动恋爱攻势。这当然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先不说她从来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单说情感,她心里如今除了韩印,根本容不下别人。她只是把耿昊当成一个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亲人来看待。不过她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尴尬,便赶紧把话题岔开:“别说咱俩了,都老皇历了,说说你和刘雨琴吧?你们俩怎么认识的?你怎么会在登记当天又反悔了?” “这个嘛……好吧,你要想听,那我就说说。”耿昊支吾地说道,表情略显尴尬,迟疑了一阵,才接着说,“我和雨琴认识其实很简单。那时我从国外回来,办了一家智能家居公司,雨琴也刚大学毕业,应聘到公司做销售。” 耿昊又顿了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似乎提起刘雨琴他的心情还是蛮复杂的:“雨琴算是那种你看第一眼便会被吸引住的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睛长长弯弯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很乖巧、很甜美。初次见面我对她印象蛮好的,后来接触上一段时间,发觉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并且各方面品位都不错,她对我也颇有好感,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开始交往。后来公司运营出了状况,项目立意过于超前,市场越做越窄,没能融到足够的资金,虽然死撑了一阵子,但最终还是以结业收场。那时经常有人上公司讨债,别人欠我的又要不回来,三角债每天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情绪特别不稳定,经常无端地发火。可能就是这样,我们起冲突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之我事业失败,她觉得跟着我没什么希望,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便和我分手了。从此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再也未曾联系过,但缘分似乎仍然未尽,终究还是在异国他乡相遇了。 “先前跟你提过,我有过一段时间的写作‘瓶颈’期,郁闷了一阵子,后来索性四处旅行。那次去法国,竟然偶遇雨琴,公司派她去出差。许是他乡遇故知感觉格外亲近的缘故,又或者是法国随处可见的浪漫气息感染了我们,总之相遇的那一刻,先前所有的不愉快顷刻间都释然了,后来几天我们结伴同游,回国后便决定要重新在一起。 “当然,我必须承认,跟雨琴复合,乃至后来相约要在新书完稿之后登记结婚,是有一点点冲动。或者坦白讲也有虚荣心作祟的成分,觉得自己功成名就了,可以趾高气扬地令彼时无法留住的女人重回怀抱,心里面很是有种成就感。然而事到临头,当真正要去面对这段婚姻,才发觉雨琴似乎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厮守一生的人。那时,我脑海里不住地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就是你——顾菲菲!”话到最后,耿昊加重语气,眼眶也微微泛红,眼睛里充盈着某种期盼,直直地望向顾菲菲。 顾菲菲没料到耿昊兜来兜去竟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很是无可奈何,便赶紧把目光避开,转头向落地窗外望去。 窗外不远处,保护小组的吉普车,静静地停在街边,车窗紧闭,顾菲菲心里最清楚,那里面憋着两个大男人。其实这么多天下来,最憋屈的就是英雄这个组,由于人手不足,他们白天在陈楠公司附近转悠,晚上还得负责在耿昊住处周边巡视,差不多一整天都要窝在铁皮盒子似的车里。时下天气又闷又热,出于谨慎考虑,他们也不能开空调,车里面的燥热和异味简直无法想象…… 顾菲菲凝神张望着,却见冲向她这一侧的副驾驶车门被推开,紧接着看到杜英雄从车里走出来。他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晃晃悠悠走到车尾,然后将身子放松地靠在后备厢上,似乎正和谁悠闲地通着电话。须臾,一辆货车从车边经过,他突然放下手机,反身回到车里,车子随即微微晃动几下,看起来应该是发动了引擎。果然,车子启动开来,缓缓地掉过车头,突然一个加速,斜着向街对面冲过去,瞬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个刹车,车身横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那黑色轿车似乎也有所防备,迅速一个倒车,紧跟着猛地向左一打方向,伴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车身贴着保护小组的车尾冲了出去…… “啊!难道那黑色轿车里的人是刘春海?!”顾菲菲不禁叫出声来。 就在顾菲菲在西餐厅大快朵颐之时,韩印和张世杰却毫无胃口。在张世杰的办公室,从食堂打好的饭两人一口未动,而且一个皱着眉头抖着脚机械地叼着香烟,另一个则心事重重地揣着手来回踱着步子——两人在焦急等待着dna比对结果。 七八个小时前,韩印将从张雯家里找到的那两张带有血迹的百元人民币送到痕检科,要求技术人员立即采集样本做dna检测。结果若能与“3·19”系列案件中首个被害人的dna比对同一的话,那么就可以确认张雯为该系列案件的凶手,也就意味着该案终于成功告破。 数年未解之悬案,如今即将迎来一个明朗的结果,可想而知,作为当年案件侦办核心成员的张世杰,此时的心情会是多么急切和忐忑。且不说可以了却一桩夙愿,单从功利角度说,作为整个办案团队的领导者和将支援小组请至西州的决策人,张世杰算是为西州市公安局立下奇功,从而也相对缓冲了眼下的案子对他本人和整个市局的压力和负面影响。韩印的目标则相当单纯,而且自始至终都是一样,寻求案件真相,还被害人以公道,令犯罪人接受法律的公正审判,就是他想要做的! 终于,张世杰办公桌上的座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立马掐灭手中的香烟,随即抄起话筒放到耳边。几秒之后,他猛地撂下话筒,用拳头重重捶了下桌子,兴高采烈地嚷道:“对上了,dna完全符合,案子破了!” 韩印未显出有多激动,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总是会压抑自己的情感,当然也是因为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意外。所以他只是轻吁了一口气,冲张世杰微微笑笑,便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边向门外走去,他想将喜讯在第一时间跟顾菲菲分享。 只是,手机刚拿到手中还未拨号,却先接到一通来电。接通之后,韩印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杜英雄哽咽的声音:“韩老师,顾姐她,她出事了……” 晚上10点45分,西州市,中北小区。 尖厉的警笛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很快,数辆警车蜂拥而至。车刚停下,车门迅速打开,韩印、张世杰、法医以及痕检员相继跳下车来。 现场位于一个丁字形路口,耿昊的私家车撞在正对面的一堵高墙上,右侧车头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大灯至风挡玻璃处撕裂出一道大口子,风挡玻璃碎裂,主副驾驶气囊均弹出,车里的人不知所终。 韩印和张世杰沉着脸默默看着法医以及痕检员在损毁的车体中采集证据,杜英雄和另一名负责保护任务的警员,都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 少顷,张世杰使劲白了杜英雄一眼,又瞪着自己的手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嚷嚷道:“纯粹是废物,好容易把刘春海盼出来,竟能在眼皮底下让他把两个大活人掳走,都干什么吃的!” 韩印心情当然更加焦急,但他很清楚眼下不是埋怨的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便淡淡地接下话,说道:“具体什么情况?” “今天顾姐下班比较晚,耿昊带她到西餐厅吃饭。两人坐下大概20分钟,我们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到了街对面,令我们生疑的是,司机始终坐在车里没出来。于是我假装下车讲电话,借着来往车辆的灯光观察车里的情况。那司机戴了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估摸着是个男的,但可以肯定,他当时手里正在摆弄一部相机。随后我返回车里跟专案组的兄弟合计了一下,觉得很有可能像咱们预想的那样,刘春海开始跟踪顾姐了。据此,我们发动车子,想出其不意将那辆车拦住,但没想到那车里的司机反应更快,撞开我们的车子,夺路逃走了!”杜英雄顿了顿,使劲吸了下鼻子,嗫嚅着说,“是、是我太大意,当时要是及时汇报,请求支援,就不会中计了。” “中计?怎么回事?”张世杰没好气地催促道,“先别急着检讨,赶紧往下说!” “接着就开始追车呗!”杜英雄赌气似的扬了扬声,大概是张世杰的态度让他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但随即又心虚地放低声音接着说,“那司机车开得不错,对市区路况也比较熟悉,我们一路追出去差不多10公里,才找到机会将车子逼停。问题是把司机拽下车来,发现根本不是刘春海。不过他倒也是冲着顾姐来的,据他交代:他是个私家侦探,有人出高价雇他跟踪顾姐。 “随后我们返回西餐厅,发现耿昊的车已经不在了,询问餐厅服务员,说是差不多半小时之前,两人急匆匆地结账走了。而那个时间刚好是我们开始追车的时间,我估计是耿昊看到我们这边出现情况,所以第一时间送顾姐回阳光花园了。我立马给阳光花园的监视组挂电话,但得到的消息是并未看到两人回去。我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有点反应过来,刚刚有可能是中了刘春海的调虎离山之计,于是赶紧沿路寻找耿昊的车子,就找到这里来,一看,果然出事了。 “不过就刹车印迹和车尾剐蹭情况来看,这应该不是意外,估计当时刘春海开车在后面追耿昊的车,耿昊一时慌乱转弯转大了,或者转弯时被刘春海从后面顶了一下,汽车失去控制直接撞到墙上。这一下把耿昊和顾姐都撞晕了,失去抵抗能力,刘春海趁机将两人劫走了。” “那家西餐厅先前他们去过吗?”韩印紧跟着问道。 “去过,这阵子他们总在那儿吃晚饭。”杜英雄说。 “这是回去的必经之路?”韩印继续问。 “应该说是条近路,凡是到西餐厅吃饭,回来耿昊都会走这条路。”杜英雄说。 “对。”张世杰也点点头,冲远处指了指,“沿着这条街道向西开到尽头,再向北拐,再开个十来分钟就是阳光花园了。” “也就是说,刘春海利用私家侦探引开保护小组,同时又诱使耿昊和顾组长离开餐厅,然后伺机于半路上将两人劫持,好一招声东击西!”韩印咬着牙叹道。 “他大概发现咱们在阳光花园布下重重警力,所以也只能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张世杰抬眼看了韩印一眼,试探着问道,“把各监视点的人都撤了,撒到大街上排查下过往车辆吧,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韩印听出他话里有情绪,其实是在责怪杜英雄不仅中了刘春海的计,还一再贻误排查时机。就像杜英雄自己说的那样,如果他发现嫌疑目标,在第一时间寻求支援,根本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再说,哪怕你发现司机不是刘春海,能立马将情况报告上来,那个时候组织警力设障排查也还有用,以刘春海先前在作案中显示出的谋划能力,估计他这会儿早逃到事先找好的藏匿地点了。 不过有没有用都得试试,眼下也没有别的手段,韩印稍加思索说道:“你看着安排吧!那个所谓的私家侦探呢?” 杜英雄知道后面的话是问自己的,赶忙应道:“在我车里铐着!” “带回队里仔细审审,再派几个人在周围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联系交警部门,把周围能收集到的监控录像全部拷贝下来,让小美找找可疑车辆。”韩印一连串地吩咐道。 第十四章 图穷匕见 中北小区与阳光花园毗邻,实际上两个小区原先都属于西州市东部的一个旧城区,不过阳光花园开发较早,而中北小区因牵涉一个国营大型水泥厂整体搬迁问题,直至不久之前才完成小区建设工程。因此,这个区域路况虽不算差,但基本上没什么人,来往车辆也不多,监控摄像头也还未投入使用,可以说很难找到目击者。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段作案,对刘春海来说是很明智的。 据私家侦探进一步交代:他是在三天前接到这单委托电话的,委托人表示自己的妻子有外遇,希望私家侦探能帮他拍下妻子与情人约会的照片。不过奇怪的是,委托人并未透露他妻子的背景资料,也不需要私家侦探做贴身跟踪,只是让他把手头上其他案子停掉,保持手机通畅,随时等待召唤。委托人还特意强调,他妻子的情人有相当厉害的背景,这单案子可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叮嘱私家侦探要随时保持警惕,一旦发现异常状况,要尽最大努力逃走。当然,既然是高风险的委托,必然会有高额的报酬,委托人表示会预付一万块钱,等案子成功完结后,再付两万块钱。私家侦探虽心里有些忐忑,但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案子。可他哪儿想得到,昨夜当他接到委托人的短信召唤,以最快速度赶到丽苑西餐厅之时,竟然会成为一起绑架案的帮凶…… 艾小美追查到与私家侦探通话的电话是一个临时的手机号码,没有开启gps功能,首次通话时距离最近的发射塔位于武昌路附近,那里与耿昊所住的小区只隔着两条街。同时查到,预付给私家侦探的一万块钱也是通过武昌路周边的一个atm自动存取款机,用现金直接存到私家侦探的信用卡账户上的。调取atm机监控录像,存款人戴了帽子和口罩,无法看清容貌,想必也就是刘春海了。该号码第二次使用,即昨夜发出短信指令时,距离最近的发射塔位于丽苑西餐厅附近的一座大厦上,这个发射塔也覆盖了昨夜的案发区域。手机目前处于关机状态,但以上种种迹象显示,刘春海似乎一直潜伏在耿昊周边。 痕检科连夜对车辆和车祸现场进行勘查,由现场提取的轮胎印迹以及耿昊车身尾部的撞击痕迹来推断,刘春海作案时驾驶的应该是一辆国产黑色小型轿车。就着这样一条线索,艾小美对昨夜于案发前后出现在中北小区附近干道被交通监控拍到的车辆进行了鉴别,初步锁定一辆牌照为“sxd4558”的黑色轿车。警方报案记录显示,该车于一周前被盗。 随后,全市大范围搜索嫌疑车辆的行动即刻展开。至清晨6时许,在距离案发现场5公里的一个巷口处发现嫌疑车辆。车上留有血迹,但人去车空,显然刘春海在此更换了车辆,线索至此完全中断。 现在是上午10点整,距离顾菲菲和耿昊失踪已将近12小时,如果是寻常绑架案,应该说还在侦查的黄金时间内,问题是绑架者是一个身负多桩血案的连环杀人狂,尤其从他先前毫不拖泥带水的作案风格来看,恐怕二人已是凶多吉少。 小会议室里,艾小美和杜英雄均一脸焦急,对着白色分析板比比画画着。两人刚刚将已知线索都记到白板上,希望通过直观立体的观察,寻找出刘春海可能留下的破绽。张世杰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红着一双眼睛,哑着嗓子不断地通过对讲机向前方各搜寻小组喊话。韩印还是一贯的模样,脸色沉着,坐在一大堆卷宗前。在他看来时间还有,他相信刘春海会最大限度去享受折磨顾菲菲和耿昊的快感,否则昨夜何必要将二人从撞车地点掳走,直接杀掉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当然,即使这样,也不意味着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作为侧写专家的韩印,很想以自己的专长,为搜捕行动找出一条捷径来。犯罪心理侧写笼统点解释,其实就是通过对犯罪行为的科学分析,来推断出犯罪人的各种背景信息。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个性、喜好,因此侧写专家们都秉持着一个观点——行为反映个性。那么反过来说,个性决定行为,就是说每个人的个性差异导致的行事方法也会大相径庭。所以从昨夜案发到现在,韩印一直试图通过全面剖析刘春海的个性特征,结合目前掌握到的有关他的所有犯罪信息,加上他的视角和思维方式,去“绎想”他会选择的逃窜路线和方向,以及他认为安全并具有一定心理舒适度的藏匿之所。 …… 此刻,韩印已经反复翻阅过刘春海的背景信息和犯罪资料,对每一个犯罪环节都逐一加以剖析,却并没有摸索到任何可以缩小搜捕范围的方向和思路,反而心里面的疑惑越来越多。而当他试着把这些疑问串联起来去审视,一个大胆的想法陡然从脑袋里冒出来:刘春海真的有能力做出这么一系列惊人的案件吗?他会不会是一个被精心塑造的“替罪羊”? 单纯从目前的局面上看,刘春海显然已经识破警方的“诱捕计划”,也应该清楚警方的警力布置状况,包括阳光花园的主监控区以及保护小组的动态,所以他才会利用私家侦探引开杜英雄等人,从半路上劫走顾菲菲和耿昊。这也就意味着犯罪升级了,迫害和折磨耿昊已经无法满足刘春海的欲望,他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与警方对抗,来寻求更高级别的控制感和成就感。这倒也符合畸变心理发展的过程。 但是,为什么刘春海能够掌握警方和耿昊以及陈楠的动态,而警方捕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影子呢?如果非要找出一种理由,那就是有可能刘春海在耿昊的手机或者随身物品中置入了定位工具。那么现在耿昊整个人都被掳走了,这一设想肯定是没法证实。不过即使真是这样,刘春海想要顺利完成昨夜的行动目标,也需要很多个巧合来促成。 综合昨夜案情,刘春海采取了伏击的策略。也就是说可能早前通过几次跟踪,他熟悉了耿昊与陈楠一贯的晚餐地点、路线和环境,然后根据这一路线制订出绑架方案。当昨夜耿昊和陈楠再次按此路线就餐,刘春海觉得时机成熟了,避开交通监控,从小路将车开入中北小区附近设伏,然后再把私家侦探召至餐厅对面引开保护小组,最后坐等慌不择路的耿昊进入他的埋伏区域完成作案。这算是一个比较合理的逻辑,就眼下的线索来看,也只能这样推理,不过他怎么就能保证私家侦探可以成功引开保护小组?更为关键的是,他怎么就能确定耿昊一定会按原路返回呢? 当然,就结果来说,刘春海成功了。这里面可能有运气的成分;也可能因为长时间的跟踪,他摸准了耿昊的脾气和秉性;或者他本身的判断能力、规划能力以及执行能力,的确非常出众。那么回过头再来审视他前面的四起入室作案,也同样可以说是非常成功,没有任何目击者,在复杂的作案过程中几乎未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痕迹,还一度利用耿昊成功模糊了警方的办案视线。总之,如果这所有的成功犯罪,真的都来自刘春海的话,那他简直太强大了,称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然而,韩印从辩证的角度来审视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却蓦然发现了逻辑上的漏洞——如果刘春海真的这么神通广大的话,他怎么会把自己作为罪犯的形象如此完整地暴露给警方呢?韩印似乎感受到一只看不清面庞的黑手,在刘春海背后将他一点一点地推给了警方…… 首先,通过买书的民工,将跛脚特征暴露给警方;接着,在奸杀耿昊经纪人前,故意与做贼心虚的偷情者发生碰撞,借此强化凶手跛脚的形象;然后,又将素描肖像画遗留在作案现场,表面上看是用来传递下一个被害者的信息,实则是想暗合刘春海擅长绘画的技能;再然后,在奸杀刘雨琴一案中,刻意以过度杀戮的行为方式,显现出凶手与刘雨琴之间存在交集,让警方由此顺藤摸瓜将视线锁定在刘春海身上;最后,利用刘春江的口供,交代出刘春海与于作国在精神病院是有可能近距离接触的,借此消除刘春海是如何掌握当年悬案中凶手隐秘动作的疑问,从而坐实刘春海犯罪的嫌疑。 那么,如果说让警方把刘春海作为凶手是有人精心设计的,那这个人必定要非常熟悉刘春海。当然,以熟悉程度来论,他哥哥刘春江肯定是第一人选,不过他早早地就被证实与案子无关;其次应该是刘雨琴,但她作为被害者更不可能是幕后那只黑手。那还有谁呢? 韩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桌边,闭上眼睛用双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此刻他的大脑中正极力追溯着出现在整个案件中的每一个身影留下的线索……终于,当一个人的形象在他脑海里飘过的时候,他猛地睁开双眼,随之眼神中透射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异常冷峻,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惆怅。 接着韩印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拷贝了一份当初张世杰审问耿昊时的声音片段,然后直奔欣乐社区,找到住在93号楼里那位因老伴恰好在家而幸运躲过奸杀劫难的王阿姨,请她和老伴听一下这份审讯片段。不过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老两口只能说声音有点像,但不能完全确定。也就是说,两位老人家并不否定,这就给了韩印很大希望。 第二件:离开欣乐社区之后,韩印立马去了健身俱乐部,找到耿昊经纪人田霜的情人、健身教练东子。他要对东子做一次认知访谈。此种方式,韩印在先前的办案中已经运用过多次。他让东子放空大脑,情绪完全松弛下来,利用心理暗示引领东子回到当初在田霜家楼道口与嫌疑人碰撞时的场景。通过启发和描述,希望东子能回忆起一些响声、气味,或者已经被视线所及但又未被大脑关注的信息,等等。 果然,双眼微闭的东子,叙述出先前并未提及的一个细节:“我和那个戴着运动帽的男人在楼道口撞了一下,他个子比我高,身子撞到我肩膀上,有一个轻微的踉跄。我回头瞥了他一眼,他正一瘸一拐地向楼梯走去。他身子先是向左边歪的,感觉左腿是瘸的,不过踏上楼梯台阶时,他身子又开始向右倾斜,又让我觉得他瘸的是右腿,实在很莫名其妙。” 东子不能理解的细节,恰恰是韩印最需要的,它不仅仅表明那个跛脚男人是正常人假扮的,更重要的是显示出假扮的这个人是一个“左撇子”。为什么这么说呢?刘春海是右腿有残疾,左撇子的人在正常步伐频率下刻意模仿他当然没问题,但如果因为某个突然的动作打破了节奏,他第一时间会本能地选择以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接着去模仿。所以在与东子相撞后,那个戴运动帽的男人,最初走路的姿态显示出的瘸腿是他的左腿,直到他踏上楼梯台阶时,才意识到搞错了瘸腿方向,于是赶紧做了相应的调整。而耿昊正是一个“左撇子”,这一点早在咖啡厅的那次约谈时,韩印就留意到了…… 韩印回到支队大院,眼见杜英雄和艾小美正站在门口议论着什么,韩印上去打招呼,问两人在干啥,两人说正要给他打电话,韩印便将两人拉到一旁僻静处说道:“我觉得咱们现在排查的方向和目标可能都是错的,咱们要找的不应该是刘春海,而是耿昊!” 韩印稍顿一下,见两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惊讶,以为他们没听懂自己的话,便加重语气说:“耿昊才是这一系列案件的作案人,他很可能听刘雨琴提过刘春海的经历,甚至也许正是因为他从刘雨琴口中得知刘春海曾经跟于作国住过同一所精神病院,并且两人在入院时间上也有重合,才有了完美的作案灵感和替罪羊,于是策划了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犯罪!” 韩印话音刚落,杜英雄和艾小美迅速对了个眼神,随即艾小美语带兴奋地说道:“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我和英雄刚才讨论了半天,也认为耿昊有很大问题!” “噢,是吗?”韩印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饶有兴致地问道,“快说说你们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其实也没有多复杂,我们只是运用比较原始的侦破手段,由案件原点开始重新审视案件,寻找突破‘瓶颈’的办法。然而,当我们纵观了整个案件,便隐隐有种感觉: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因耿昊的新书而起。”杜英雄信心满满地说,“对于这一指控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但显而易见,确实是耿昊的那本新书,让多年前的疑案再一次成为社会的热点话题,也让专案组注意到他对‘3·19’案的认识,加之邮寄到支队的光盘上有他的指纹,便让专案组有了拘传他的理由。然后借助这样的一个契机,耿昊主动将顾姐牵扯到案子中来;又随着案件发展,出现了凶手是针对他作案的相关线索,他便由嫌疑人转为被害人;而通过网络邮件事件,他提出以自己做诱饵抓捕凶犯的建议,从而催生出所谓的‘诱捕计划’;还有晚餐的地点,也是他选择的;他最后跟顾姐一起失踪了……如此罗列下来,我和小美发现,整个事件中,每一个环节都有耿昊的存在,这绝对不是一种巧合,更像是精心设计的。另外,耿昊的身高也符合东子和方大民的指认。” “还有,我回想起一个细节,也让我觉得尤为可疑。”艾小美补充道,“在排查耿昊的社会关系时,我和顾姐曾询问过他是否有仇家。他起初一口否定,可当我们提到刘雨琴的名字时,他态度立马发生转变,忙不迭地说出宋平和一个所谓的粉丝曾与他闹过矛盾。而当我们顺着这两个方向去查的时候,刘雨琴便遇害了。所以仔细想想,耿昊匆忙中抛出的嫌疑对象,是为了引开我和顾姐对刘雨琴的关注,为他自己赢得杀害刘雨琴的时间。” “分析得不错,咱们运用的方法差不多,只是关注点不同而已,我是复盘了刘春海在整个案件中的行为线索,通过排除法推导出耿昊来。我见过东子和王阿姨了……”韩印大致将自己的分析思路说了一下。 “可是我们想不通他作案的动机,是针对顾姐吗?”艾小美皱眉问,“耿昊目前状况非常不错,事业处于巅峰状态,很难想象有什么刺激性因素能令他做出如此荒唐和变态的举动。尤其他和顾姐分手多年,就算当年可能分得并不愉快,也犯不着做这么荒唐的事情来报复吧?” “我是觉得应该跟你们顾姐有关。”韩印迟疑一下,抬手扶了扶眼镜框,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用少见的支吾口气说,“可能不仅仅是当年分手的事情,也许……也许他们之间还发生过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怎么跟张队说?”杜英雄挠挠头,一脸为难地问。 “现在的局面张队已经不能完全把控,整个西州警方都动了,局领导亲自做指示,不太可能因为咱们这样抽象的分析,而全盘否定专案组先前所做的一切工作。所以我觉得还是策略点,别急着和盘托出,就跟张队说让他们配合咱们再补充调查一点耿昊的情况,看能不能找到线索牵出刘春海来。”韩印凝住神想了想,然后吩咐道,“咱们现在得赶紧再去耿昊家彻底搜一遍,还有他近期所有的活动状况、通信记录、财务信息、财产状况都要仔细地捋一遍。重点是房产信息,包括他家人和亲戚的,看他有没有不为人知的落脚点。再不行,就再迅速排查一遍他的社会交往……” 时间到了傍晚,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房产方面,耿昊的父母和姐姐在本地各有一套房,加上耿昊的住所,杜英雄和艾小美都带人搜过了,结果并无收获。不过韩印从耿昊的一个朋友那儿了解到,耿昊当年办公司时曾有客户欠了他一笔钱,最终抵给他一栋位于西郊千叶山庄小区中带院落的别墅。耿昊年前本想转手给这个朋友,可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卖了,至于具体楼号,这个朋友也说不上来。 诸如千叶山庄这类建于城市近郊的别墅区,大多没有国有产权手续,价格相对便宜,并且房管中心也查不到相应登记。多数购买者都是以投资或者养老性质购买的,当然也有一些不法之徒借机隐蔽财产,所以实际上小区入住率一直都非常低,加之独楼独院,隐蔽性强,对耿昊来说是一个极好的落脚点。 另外,杜英雄和艾小美这边又查到耿昊姐姐名下登记有一部白色日产轿车,针对别墅线索,两人特意调看了出市区的交通监控,结果确实在监控录像中发现了该汽车,时间大致在昨夜案发后40分钟…… 尾 声 夜阑人静,悄无声响,一幢幢黑洞洞的别墅矗立在山边,显得尤为寂寥。但影影绰绰地,还是有一束昏黄的光亮透出来,犹如冥灯一般,诡谲莫名。 整洁的客厅,柔和的灯光,音响中传出清幽的钢琴曲,是那首著名的my heart will go on(《我心永恒》),忧伤、婉转的音符,传进耳畔,涌入心底,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空灵和美好,是她和他最喜欢的曲目。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伫立在落地窗前的他的背影也是如此清晰,时光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回到她和他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温馨的小屋…… 顾菲菲费力地睁开眼睛,脑袋沉得不行,还有股炸裂般的疼痛,嘴里咸咸的,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她想挪动下身子,却丝毫动弹不得,她转了转眼球,才发现自己被绳索缠绕,紧紧捆绑在一个大靠背椅上。她努力抬起头,渐渐地从看到一双脚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第46节 原来不是梦,那背影……果然是他!顾菲菲心里瞬间一个激灵,使劲闭了下眼睛又睁开,似乎不敢相信已经从梦境中醒来,但她知道,她必须接受现实。她冲着窗前的背影,气弱声嘶地说:“是你?是你策划了这一切?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有丝袜蝴蝶结这回事?” “你醒了。”耿昊缓缓转过身子,手里举着一杯红酒,脸上贴着创口贴,满脸惬意的微笑,不置可否地说道,“你真以为那些人能守住秘密?派出所民警、巡警、刑警、法医、痕检员……这么多人都去过现场,怎么可能全都把嘴闭得死死的。反正不管怎样,咱们现在终于在一起了。” “你觉得我们这样算是在一起?”顾菲菲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瞪向耿昊,语带讥诮道,“你做了那么多罪孽深重的勾当,我会和你在一起?” “当然能,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耿昊将手中的高脚杯放到一旁茶几上,走到顾菲菲身前蹲下,一副神经质的模样说,“你知道吗?以前我不觉得,但当我要和雨琴结婚时,才发觉自己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哼,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耿昊吗?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这么虚伪?”顾菲菲冷哼一声,随即探探身子,毫不畏惧地迎向耿昊的目光,一连串诘问道,“你只是忍受不了拒绝对吗?你地位越高越忍受不了别人对你的‘忤逆’对吗?你在结婚登记日反悔根本与我无关,你选择与雨琴复合,不过是为了狠狠地甩她一次,狠狠地报复她一次,以解当初她弃你而去之恨对吗?这让你感到无比畅快,于是决定报复所有曾令你感受到挫败的人,当然,这其中我是最值得报复的那一个。可是我不明白,你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让那么多人为我陪葬吗?” “哼哼。”耿昊也轻哼两下鼻子,静默了一会儿,梗着脖子,还是神经质的模样,说道,“我在想你那个狗屁警察男友在做什么。他还在苟延残喘地追捕刘春海吧?你不是把他当宝吗?他在你眼里不是最牛的警察吗?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 “你……”顾菲菲一时语塞,她实在没料到耿昊疯狂到这种地步,不仅要报复她,还要挑战韩印,那接下来他还会怎样对付韩印呢?顾菲菲不禁暗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事到如今,你想怎样收场?”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那个宝贝男朋友的,我会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你身在何处,我要他一辈子活在失去你的阴影中。不只是他,全世界也只有我知道你在哪儿,想到这一点,我心里特别满足。哈哈哈哈……”耿昊直起身子一阵狂笑,随即戛然沉寂下来,面露狰狞道,“你知道jack和rose(电影《泰坦尼克号》男女主角)的爱为什么可以永恒吗?那是因为jack死了。我也会让我们的爱成为永恒的,所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像刘春海那样被我院子里的大狼狗吃掉,要么被我埋在那棵我新栽的榕树下。当然,首先我们得好好叙叙旧……” 说着话,耿昊逼近顾菲菲,他猛地撕开顾菲菲衬衫的扣子,露出粉红色的胸罩,猥琐地端详两眼,紧接着双手捧起顾菲菲的脸,无耻地用舌头来回舔着顾菲菲的脸颊。顾菲菲屈辱地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地涌出。当耿昊变态地用舌头舔着她的眼泪,又试图亲吻她的嘴唇时,她突然睁开眼睛,一口咬住耿昊的舌头,用尽所有气力咬了下去。耿昊瞬间高声哀号起来,同时一拳将顾菲菲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他眼看着躺在地上面带讥笑的顾菲菲嘴里正咬着他的一截舌头,整个人彻底被激怒了,疯了般抡起双拳冲顾菲菲的脸疯狂暴打,接着又是丧心病狂地一阵猛踹…… ……渐渐地,顾菲菲感觉不到疼痛了,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似乎飘了起来,眼睛无法自控,慢慢地合上,整个世界也逐渐暗淡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她隐约听到一声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声怒吼…… 医院。 艾小美皱着眉在走廊中踱步,不时隔着病房门上的方块玻璃冲里面关切张望着。杜英雄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怒目切齿,来回搓着拳头,浑身上下冒着一股怒气。 须臾,艾小美也坐到长椅上,长吁短叹一阵,才颇为感慨地说:“相比咱们先前碰到的变态杀手,耿昊这种高智商罪犯其实更加可怕。顾姐是多精明的一个人,跟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竟然也没看出破绽!” “狗杂碎,他是变态中的变态,刚刚在别墅里就应该把他整惨了。”杜英雄咬着牙,恨恨地说。 “得了吧,你要是再打,非得把他打死。”艾小美说完,赶紧又嘱咐一句,“待会儿回队里你可不能冲动啊,别让那小子的律师抓到把柄!” “知道,我不过说说罢了,就是心里特别不得劲,感觉像……”杜英雄皱了皱眉,使劲吸了下鼻子,说,“其实一直以来,顾姐在我眼里就跟武侠小说里那小龙女似的,洁若冰雪、清冷孤傲,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美感。当然,不是说我对她有啥想法,就是一种感觉。耿昊整这么一出,真是太恶心了,我现在的心情就跟当年看书里的小龙女被全真臭道士尹志平玷污时的感受一样,特别想杀了那死变态。” “别瞎说,没到那份儿上。”艾小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病房里,顾菲菲终于从昏厥中醒来,她微微扭头,看到坐在床边的韩印,第一反应竟是无声地抽泣起来。这可能是顾菲菲第一次当众落泪,在男女恋情中本就笨拙的韩印,一时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不住地为她擦着眼泪。 顾菲菲抽泣一阵,抬手握住韩印的手,哽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韩印将顾菲菲的手拿到嘴边,轻吻了下,柔声道:“别傻了,别人想要做什么,咱们控制不了,你只是被利用了而已,耿昊的偏执和自恋才是原罪。” “不,真的,我真的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顾菲菲挣扎着坐起身子,歉疚地将脸颊贴到韩印握着她的手上,说,“先前我说过的,年初和耿昊在朋友聚会上的偶遇,应该是他故意安排的。其实那次隔天他又单独约了我一次,并且求我跟他复合,被我拒绝了。我怕你多想,没好意思跟你说,若是先前都坦白了,也许你早就能察觉到耿昊的心机。” “都过去了,不要再用这样的假设来折磨自己。”韩印捧起顾菲菲的脸,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真的不在乎你私下跟什么男人见面,你也不必向我交代什么,你只要让我知道,你的心始终在我这里就好。” 韩印如此说,顾菲菲又掉下了眼泪,这一次是笑着落泪。随即,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默默感受着劫后幸福的时刻…… “你是怎么突然把怀疑目标转到耿昊身上的?”顾菲菲把脸埋在韩印胸前,喃喃地问。 韩印疼爱地抚摩着她的头发,说:“柯南·道尔有句名言,你应该知道吧?那就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第二卷 烈火囚心 当一个人的心中充满黑暗,罪恶便在那里滋长起来。有罪的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制造黑暗的人! ——雨果 楔 子 夏夜,天色沉沉,闷热无风,蝉鸣声凄厉刺耳,透着莫名的狂躁。几道突如其来的焰火,发出“嗖嗖”的响声,刺破凝滞的夜空,狠狠撞向矗立在街边的一排小楼。 顷刻间,火花四溅,无数条慑人的“火蛇”,仿佛早已埋伏在黑暗中,只等这一声令下,便从四面八方蹿射出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 惊叫声、求救声、哀号声,乃至由远渐近的警笛声,响彻黑夜。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他们看着被大火不断侵袭的小楼,无不露出震惊畏惧的表情…… 而与火灾现场人们的反应迥异,面对如此火情火景,有一个人的目光却是无比贪婪和兴奋的。尽管他面对的只是一个电脑屏幕显示出的画面,但那已足够让他身体里那股燥热的激情达到顶点,直至在身体的战栗下迸射出去…… 第一章 连环纵火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敲了敲老领导吴国庆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有回应,便推门和韩印一起走了进去。吴国庆正伏在大班桌上看着一份卷宗,抬眼瞧见两人,赶紧摘下老花镜起身迎接。 吴国庆使劲握了握韩印的手,说:“稀客、稀客,啥时候来的?” “刚到。”韩印微笑道。 “他学校放暑假了,过来看看我,一到就惦记着先来拜访您。”顾菲菲一脸甜蜜地在旁帮腔道,说着话把拎在手中的一个礼品袋放到吴国庆的桌上,“知道您好这口,给您带了两瓶好酒。” “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以后不准这么见外,快坐,快坐!”韩印本就是吴国庆欣赏的后辈之一,加之他与顾菲菲还有这层关系,吴国庆显得兴致颇高。他一边让坐,一边转身从大班桌抽屉里翻出一盒茶叶,说:“你难得来一趟,咱爷俩泡壶好茶喝喝。” “你们聊,我来。”顾菲菲很有眼力见儿,从吴国庆手中接过茶叶盒说。 不大一会儿,茶水沏好,一老一少喝着茶,东一句西一句聊起来。 顾菲菲不想掺和男人间的谈话,眼见大班桌上摆着一摞卷宗,随手拿起一份翻看起来,没承想很快便被吸引进去。一份份看下去,顾菲菲脸色渐沉,不由得蹙紧双眉…… 案件一。时间:2015年5月13日晚11时30分许。地点:江华市长房区林逸街道裕德路兴发旅店。案情:犯罪人将汽油泼至旅馆大门口点燃,造成旅馆迎客厅起火,所幸火势不大,未有伤亡情况发生。 案件二。时间:2015年9月8日凌晨1时许。地点:江华市林苑区大名街道财大路长城宾馆。案情:犯罪人围绕宾馆正门部位大面积喷洒汽油,造成旅馆火情严重,导致一名住客在情急之下由宾馆三楼全身带火跳下,后被紧急送往医院,但终因烧伤严重,在一周后去世。 案件三。时间:2015年12月14日晚11时许。地点:江华市万程区周山街道民兴路金利招待所。案情:犯罪人向旅馆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造成大面积火情,导致一名住客身亡。 案件四。时间:2016年3月9日晚10时30分许。江华市正阳区君里街道人宝路隆盛宾馆。案情:犯罪人向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引起宾馆大面积失火,导致两名住客身亡。 案件五。时间:2016年6月5日凌晨1时30分许。地点:江华市正阳区美林街道玉山路友好旅店。案情:犯罪人向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导致一名消防员在救援任务中不幸牺牲。 案件六。时间:2016年7月2日晚11时许。地点:江华市甘化区英奎街道菜市路诚铭旅馆。犯罪人向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造成住客一死一伤。 综上所述:犯罪人选择的纵火目标皆为低档次住宿场所,助燃剂均使用的是汽油,犯罪情节也基本类似,故该六起案件做并案调查处理。现场勘查:除首起案件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一个容积为2升的塑料饮料瓶(后被认定是犯罪人用来装汽油的容器)外,未找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物证和人证。虽然相关监控摄像头拍摄到了纵火过程,但犯罪人面部经过刻意遮挡,故难以辨清其真实模样。 顾菲菲合上最后一份卷宗,怔了一会儿,忍不住打断聊兴正浓的两个男人,说道:“罪犯连续六次纵火,致使多名群众被烧死,已经不是单纯的纵火案了,相当于一系列严重的谋杀案。吴老师,这案子交给我吧?” “噢,对,我刚刚也正要找你。”注意到顾菲菲的问话,吴国庆一脸严肃地应道,“案情确实相当恶劣,从去年5月份一直持续到现在,当地警方一筹莫展,至今对犯罪人一无所知。” “从作案时间上看,冷却期越来越短,今天是7月14号,距离最后一起案件已经过去十来天,我担心很快会有新的案子出现。”顾菲菲忧心忡忡地说。 “时间确实很紧迫,你们尽快出发吧。”吴国庆换上遗憾的表情,冲韩印说,“今天时机不对,等案子办完了,你过来,咱爷俩好好喝两杯,聊个痛快。” “一定,一定!”韩印一脸谦卑,微笑说道。 江华市是著名的旅游城市,眼下正值旅游旺季,连着几班飞机都订不到票,支援小组只好改乘高铁。 从北京到江华的高铁全程运行时间近6小时,自打上车韩印便开启研读模式,将近一半车程的时间过去了,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始终都倾注在案子卷宗上,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顾菲菲拧开一瓶矿泉水冲他递过去,想让他喝口水歇会儿再看。没承想韩印连头也没抬,只是稍微扬了一下手,拒绝了她的好意。热脸贴上冷屁股,顾菲菲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当然她并不是真生气,只是带点撒娇地执拗地把矿泉水瓶直接伸到韩印眼前。 这回韩印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到故作一脸严肃的顾菲菲,赶紧接过矿泉水,抿嘴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太投入了。” “歇会儿再看。”顾菲菲也笑了,柔声说。 “差不多看完了。”韩印喝口水,合上卷宗说。 “有想法没?从类型上说,咱们这次遇到的纵火犯属于哪种?”顾菲菲也是急性子,三句话不离案子。 韩印点点头,稍微整理下思路,说:“由心理畸变导致的系列纵火案,主要有两大类型:第一种,称为纵火癖,犯罪人目标主要为荒芜的空地、垃圾场、废建筑物等等,相对来说危害性不大;第二种,是以寻求控制感和成就感为目的的纵火,这一类型的犯罪人具有相当大的杀伤力,他们不在乎纵火是否会对他人产生危害,多以人群居住和活动的场所为目标,危险性极大。而这两种类型还存在递进关系,某些纵火癖者会因生活受到重挫,而升级为寻求控制感的犯罪人。 “至于眼下的案子,更接近后一种类型,但比较特殊的是,罪犯纵火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旅店、宾馆之类的低档住宿场所,表明这种场所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咱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开这种象征的寓意,从而找出犯罪人的初始刺激源。 “另外,还有一点要重点关注。以寻求控制感为核心需求的变态犯罪人,是非常注重和享受作案过程的。尤其相关心理学家研究表明,纵火与性刺激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也是令犯罪人欲罢不能的关键因素,所以这种犯罪人喜欢直观地目睹火灾场面,从而获得最大的兴奋和满足感。也就是说,犯罪人作案后很可能先逃跑,然后再乔装打扮返回现场,混迹于围观群众中,‘观赏’自己的‘杰作’!” …… 下了高铁,赶到江华市公安局已经是傍晚了,江华市公安局局长亲自出面接待支援小组。简单吃了晚饭,连夜召开碰头会。会上,江华市刑警支队队长,也是本次系列纵火案专案组组长——陈海峰,针对案情和调查进展,做了深入详尽的介绍……会议一直持续到午夜才结束。 回到宾馆,顾菲菲又参考韩印的意见,对次日工作做了相应部署:艾小美留守支队负责筛查视频资料和联络工作,顾菲菲去法医科确认火灾中丧生的被害人的法医鉴定信息,韩印和杜英雄要在专案组的协助下分头走访案发现场。 第二章 现场走访 前面已经说过,低档旅店对于犯罪人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且不论到底象征着什么,总之是令犯罪人内心产生无法抑制的怨恨和愤怒的场所。而此种情绪肯定跟他过往在低档旅店发生过某种不愉快的经历有关系,意味着他最初纵火的动机是诸如报复、泄愤、谋害、牟利等比较常见的利益型动机。由此推断:犯罪人初次作案的目标,也许是有很强针对性的。事实上,从案情上看,犯罪人事先已经准备好汽油作为助燃剂,显然是有备而来。所以在韩印看来,对于第一个被纵火的兴发旅店,除了前期的调查之外,还需要继续深入挖掘线索。 兴发旅店是整个案件中损失最小的,只是门脸部位的墙体被熏黑了,稍微粉刷过后,便又继续营业。这家旅店开在一个比较老旧的居民区中,老板是夫妻俩,租用了一栋临街居民楼下的一个两层公建。门脸不大,外观装修也特别简单,看起来旅店整体档次就比较低。周围有网吧、饭店、小超市和菜市场,位置相对来说属于该居民区中比较热闹的地段。 稍微观察一下周边环境,韩印在支队队长陈海峰以及一名专案组警员的陪同下,走进兴发旅店。老板和老板娘都在,介绍过身份,韩印开始发问:“纵火案发生前有住客和你们发生争执吗?” “没有。”男老板不假思索地说。 “再仔细想想,时间不必太局限,可以往前再延伸一段时间。”韩印提醒道。 “好像……也没有。”老板和老板娘面面相觑一番,然后齐声说道。 “投诉呢?有任何针对旅店或者其他客人的投诉吗?”韩印继续问。 “应该有吧,不过具体记不太清了。”老板娘迟疑了一下,接过话,“其实投诉每天都有,一会儿嫌没热水,一会儿嫌被子有霉味,一会儿又这那的,反正这些人总能找出毛病,我们也习惯了,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敷衍过去,总之我们就这条件,价钱也在这儿摆着,倒也没有因为这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的。” “客人之间呢?有吵架或者闹不愉快的吗?或者哪个客人让你觉得脾气比较冲?”韩印连续问道。 “没怎么注意,反正我们俩没听说过。”老板和老板娘又互相看了看,齐齐摇头说。 “据我们警方资料记载,案发当天你们这里总共有12位住客,其中有两位在录口供时声称着火前听到你们俩在吵架,有这回事吗?为什么?”显然韩印昨夜做了功课,对相关信息已经了解得相当透彻。 “咳,我们俩经常的,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不算个事。”男老板大大咧咧地说,随即扭头问老板娘,“那天咱吵架了吗?我怎么没印象?” “吵了,我记得,不就是因为你偷偷从账上拿走100块钱去买彩票吗?”老板娘没好气地说。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男老板尴尬地笑笑。 “刚才提到投诉,当晚有没有住客针对你们俩吵架提出投诉的?”韩印问。 “这个真没有。”男老板一脸无辜地说,“你们不会认为是我们俩吵架吵恼了,要烧自己的店吧?” “你别急,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任何疑点我们都得考虑。”韩印笑着安抚道,随即陷入短暂的思索。 几个小问题,是韩印在逐步寻找有可能对犯罪人产生刺激的缘由,找出刺激性因素才能解开低档旅店的象征意义。而老板的答案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启发,当然了,也许凶手压根就与兴发旅店没有任何关系。不过韩印还不死心,他决定换一个思路:兴许跟大多数连环杀手一样,本案犯罪人初次纵火,是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促成的,只不过一次无心的纵火,令他产生了某种释放和快感,从而成为连续犯罪的惯用手法。 韩印抬手推推鼻梁上的镜框,打破沉默,问:“除了这一次被纵火,以前你们这儿发生过火情吗?” “噢,倒是有过一次,不过那都是前年夏天的事了,而且是意外。”男老板干脆地说。 “是吗?说说看,是怎么回事?”韩印使劲点点头,对老板的回答显示出浓厚的兴趣。 “那次我印象也挺深的,”老板娘抢着说,“大概是下半夜1点多,我在吧台玩电脑,玩着玩着便闻到一股焦味从楼上传来,我赶紧把老公喊醒,一人拿着一个灭火器就跑到楼上去了,然后便看到从203房间的门缝中直往外冒烟……” 第47节 “其实火也没着多大,主要是床单和住客的衣服着了,我用灭火器喷几下,火就灭了,不过那两个住客吓得够呛。”男老板接下话说。 “把那客人的登记记录调出来。”半天没说话的陈海峰,指着接待台上的电脑说道。 听了他的话,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嘀咕了一阵,大概是在回忆当时的日期,然后老板娘噼里啪啦敲了一通电脑键盘,接着把显示器扭向韩印他们这边,说:“喏,这是那两个客人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是前年8月22号晚间9点入住的,几小时后就着火了。” “这一个叫孙鹏,一个叫罗哲的,是哪个人点的火?”陈海峰眼睛凑过去,一边在记事本上写着,一边随口问道。 “叫孙鹏的那个,他态度挺好的,主动承认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还赔了店里的损失,我们也就没再追究。”男老板答道,又一脸不解地问,“他跟我们旅店后来被纵火有关系吗?” “这得我们调查了才知道,你等消息吧。”陈海峰沉着脸说了一句,然后把记事本上刚刚记着身份证信息的一页撕下来,递给身边一名警员吩咐道,“你先回队里,把这个叫孙鹏的找出来,我和韩老师再走几个现场,有结果给我打电话……” 诚铭旅馆临近江华市最大的蔬菜水果批发市场,由一栋独立的旧居民楼改造而成,棕黄色的外墙大部分都被熏黑了,临街的窗户玻璃也全没了,只剩下黑乎乎的窗框,被从里面用破木板遮着,正门口两扇玻璃大门,同样只剩下两个扭曲变形的塑钢框架而已,入眼之处,可谓一片狼藉。 此时,大门口的卷帘门拉到一半,杜英雄和一名专案组警员哈腰走进去,一眼看到在门厅中央,一个大爷正躺在藤椅上看报纸。 听见响动,大爷坐起身来,满眼疑惑地打量着两人,嘴里试探着问:“二位是……?” “我们是警察。”杜英雄亮出警官证说。 “放火那坏蛋被抓住了?”听说是警察,大爷赶紧把手中的报纸放到一边,噌的一下站起身,满心欢喜地问。 “大爷您先别激动,罪犯还没抓到,所以我们特地请了总局的专家来指导办案。”一旁的随行警员指指杜英雄,冲大爷解释道。 “大爷,您和这旅店是什么关系?”杜英雄看过资料,知道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叫李诚铭。 “店是我侄子诚铭开的,这阵子他和他对象俩一直忙着保险理赔的事,这边就我照看着,虽说店被烧了,但还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在。”大爷脸上略带些失望地说。 “那您跟您侄子关系还不错吧?”既然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杜英雄只好先跟大爷聊聊,“这店里的情况您熟悉吗?” “噢,咱这店里基本都是自己家人,诚铭是老板,他对象帮着管账,还有两个外雇的服务员,平时我也来店里帮着打扫卫生、看看店啥的,所以起火那天晚上我也在。”大爷叹着气说,随即又主动解释道,“我弟弟两口子去世早,诚铭一直跟我过,跟我亲儿子似的。他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称心的工作,待业差不多有一年,整天闷在家里,我看着也跟着上火。去年秋天,我有个朋友——就是这家店原来的老板,着急用钱想把店转租出去,我就用我弟弟去世后留下的一笔钱把这店接下来给诚铭做,谁承想,才干了小半年就摊上这种事。” “噢,是这样啊!”见大爷一脸难受,杜英雄没忍心接着问,稍微打量下四周,扭身走向一边的楼梯。 “你们想上楼看看?电路烧坏了,上面黑,我带你们去。”大爷明事理地拎起放在接待台上的应急灯,抢着走到前面,边上楼边介绍说,“我们这店总共有4层,16间客房,当晚大多数住客都跑出去了,就顶层501和503的客人动作慢些,结果一个被烧伤,一个被熏死。” “不是一共4层楼吗?怎么出了个501和503?”杜英雄纳闷地问。 “诚铭说做生意‘4’不吉利,我们接手旅店后,索性把4楼全说成5楼。”大爷解释说。 诚铭旅馆纵火案,系至今为止系列纵火案中最末的一起案件,相对来说现场保持得比较完整,可以令杜英雄更直观、更真切地感受案发当时的情景和氛围,对于分析犯罪人的行为特征所指向的背景信息也更有利,这也是杜英雄首选诚铭旅馆来考察的原因。 另外,虽然韩印倾向于认为罪犯初次纵火的目标最值得重视,但也特别提示不能忽略其他几个被纵火的旅店与犯罪人发生交集的可能。所以接下来,杜英雄也向大爷抛出与韩印在兴发旅店提到的大同小异的问题,结果同样是未得到有价值的反馈。 不过在问话中,杜英雄注意到大爷的表现不像刚才那么干脆,显得要慎重许多,尤其涉及住客的问题,他回应时眼神总闪闪烁烁的,似乎有所保留。杜英雄暗自斟酌了一下,决定直接把这个问题点破,便用诚恳的语气说:“大爷,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更坦诚一些,这样才有助于我们警方更快抓捕罪犯。” “该说的……我……我都说了呀!”大爷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 “大爷您要是这种表现的话,不但会影响抓捕罪犯的效率,而且我们会认为您和这起纵火案是有牵连的。”看大爷的反应,杜英雄更觉得有问题,便故意把话说得重些。 “不、不、不,怎么可能,我干吗烧自己家的店?”大爷使劲摇着头否认道,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吧,我说,不过我求你们放过诚铭,他已经够惨了,别处理他行吗?” “说说看,到底什么事?”杜英雄耐着性子说。 “旅馆着火的前一天,有一个外地口音的人来住店,他说他身份证丢了,正在想办法补办,央求我们让他先住下来。诚铭当时也没多想,就依了他。可谁知发生火灾之后,他却不辞而别了,连剩余的押金都没取,我们才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大爷吞吞吐吐地说完事情经过,赶忙又恳求道,“我知道你们公安局现在对住客登记这个事抓得比较严,违反规定是要被拘留的,所以才和诚铭一直瞒着这事,我们知道错了,别拘留诚铭了,要拘留就拘留我吧。” “这事先放一边,您能描述出那个人的长相吗?”杜英雄问。 “火灾后你们不是拿走了我们的监控录像吗,那里面应该录到了那个人,那人留着小胡子,头发特别短,这儿有颗显眼的流泪痣。”大爷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下面说道。 第三章 汇总分析 晚餐后,支队会议室,案情梳理。 依照惯例,顾菲菲第一个介绍尸检和物证鉴定情况:“本次系列纵火案造成间接被害人六死一伤,死者尸体和尸检报告我都看过了,可以确认除其中一人属于大面积烧伤导致创伤性休克死亡外,其余五人均死于呼吸道吸入大量火灾烟尘引发的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简而言之,被害者均因火灾丧生,未发现杀人焚尸迹象。至于纵火爆炸物,为犯罪人自制,系采用饮料瓶,加入汽油,塞入引信,最终合制成威力巨大的汽油燃烧弹。” 接着是艾小美,她摆弄几下放在身前的笔记本电脑,随之会议室墙上的投影幕布上显示出一段视频影像。伴着画面,艾小美介绍说:“目前我们掌握整个系列案件中四个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室内和室外的视角都有——第一个被纵火的兴发旅店,没有安装监控;第三个被纵火的金利招待所,监控摄像头以及电脑则在火灾中被烧毁。不过现有录像中,已经清晰记录下犯罪人的纵火过程。喏,就是大家现在看到的——犯罪人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走进监控镜头中,然后在旅店门前停下,不慌不忙从布袋子中掏出自制汽油弹,用打火机点燃,投向旅店大门和临街的窗户。整个过程大概只有一分钟,之后其非常沉着地走出镜头。至于犯罪人,大家也看到了——头戴灰色长舌帽,脸上罩着口罩,容貌无法辨认,身高大致在1.70米至1.72米,身材中等,不胖不瘦,辨识度较低,但应该可以确定是男性。” 艾小美停下话头,又摆弄几下电脑,投影幕布上显示出一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影像,即一个画面中出现两个不同的场景。随即,艾小美按下暂停键,将两个不同场景中的某个点相继放大,然后说:“按照韩老师指示,我反复看过很多遍录像,尤其关注录像中围观者的画面,最终在案件四和案件六的录像中发现了同一个围观者。我特意选了这两段画面,可以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 “虽然装束不同,但感觉身形跟前面录像中出现的犯罪人很像,相继在两个案发现场围观,不可能是巧合吧?”杜英雄紧跟着说。 “把照片再放大些……好……可以了,接着播录像……”韩印未接话,指着投影幕布冲艾小美吩咐着,又指向投影幕布说道,“刚才放大的照片中,大家注意没?这个男人的右边脸隐约有一道黑线,再看现在两个同时播放的画面中,他的手都在戳他的右耳……” “他在利用改装对讲机监听消防频道传出的信息?”顾菲菲说。 “那更没跑了,肯定是纵火者,不然谁会这么关注这两场火灾啊?”艾小美说。 “对,虽然这个人只在两个案发现场现身,但也足够让人怀疑了,把照片打出来向分局和派出所发协查通报吧?”支队队长陈海峰以征询的口气,望向韩印和顾菲菲说道。 “可以。”顾菲菲微微点下头,抬手指指杜英雄说,“对了,你那边不是说也有情况吗?” “上午走访最末一个案发现场诚铭旅馆,据店老板的叔叔说,案发前一天有住客未带身份证登记入住,而火灾后该住客消失了。我让小美根据他描述的外形特征,在该旅馆先前提供的监控录像中搜寻,现已找到不明身份者。比对照片发现是一名网上通缉犯,可喜的是他于一周前在外市落网了。我们与该市警方取得联系,其到案后的口供已得到证实,不具备相关作案时间,所以情报无用了。”杜英雄顿了顿,思索一下,接着说,“不过这条信息给了我一点启发,咱们先前遇到过许多变态连环杀手,几乎每个人都会随着欲望的升级不断完善作案手法,而本次系列纵火案,也显示出了同样的行为特征:犯罪人似乎一开始对于纵火想要达到的目标比较模糊,纵火手法也非常简单,但随着第二起作案出现了被害者——尤其被害者身上冒着火,从旅馆楼上跳下的那一幕,我相信一定深深触动了罪犯的内心,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于是,他开始寻求更具威力的作案手法,利用自制汽油燃烧弹制造出更大的伤害,从而获取更高阶的满足感。我们都知道,这种欲望升级到最后,犯罪人便可能有意寻求向警方挑战;再一个,韩老师也说过,这会是一个特别着重于作案过程的连环犯罪,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某次纵火中,犯罪人事先扮作住客隐身于案发的旅馆里呢?由此,罪犯既最大限度地参与到案件过程中,又对警方形成愚弄和挑衅!” “思路不错,值得对牵涉案子的住客资料仔细筛查一遍,任务交给你了,小美。”韩印紧跟着又叮嘱道,“一定要有耐心,不要有疏漏!” 开完会又是将近午夜。 回到宾馆房间,韩印为自己沏了杯茶,然后坐到写字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在大脑中如过电影般梳理着案件相关信息,一边试着侧写出凶手的相关背景。 伟人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成为一名变态连环纵火犯。而纵火已间接害死六名无辜群众,所以韩印现在更愿意称之为连环杀手。 孩童时期的尿床、虐待动物、纵火,被称为麦克唐纳症状,即所谓的连环杀手三要素。尿床多与神经系统发育不良、情绪控制力差,以及心智发展滞后有关;虐待动物代表着反社会人格倾向。那么纵火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孩童的原罪呢?其实解决伤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可以随地捡起一块石头,可以挥舞棍棒和铁锹,可以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可是为什么孩子会把火作为攻击的武器呢?因为他口舌笨拙、不善言辞,建立社交关系或者辨别是非能力不足;更因为他性格极度内向而又懦弱,缺乏胆量与目标对象直接对峙。韩印相信,他们要找的犯罪人就是这样的人,并且在孩童时期便有过纵火的行径。 当然,并不是每个有性格缺陷的孩子日后都会成为连环杀手,事实上,由人成魔只是极个别现象,那为什么本案凶手会成为这样的个例呢?韩印认为:那是因为他没有真正可以倾诉衷肠的朋友,更缺乏异性伴侣。他有可能是独自在这座城市打拼的外地人,当然也不排除系本地人作案,总之他独自居住,被周边所有人忽视,内心深处怀有强烈的孤独感以及无处释放的性压抑。而所谓的孤独感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心理感受,它其实是一种封闭心理的反映;性压抑则是对自身生理欲望的一种无奈之下的制约。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两者都是极易让人产生病态心理和人格障碍的因素,尤其当他遭受到生存挫折和情感创伤之后,便很有可能通过极端的行径寻求心理上的平衡感。 那么,为什么第一次纵火要选在2015年5月13日?为什么第一个目标会是兴发旅店?这后一个疑问,韩印先前已经表述过,但目前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兴发旅店与犯罪人是有交集的,所以还有待继续挖掘。但前一条时间线不能忽视,请记住2015年5月13日,那一定是个对犯罪人有着特别意义的日子。 江华市辖有五个辖区,共设三十个街道,从犯罪的地理层面说,犯罪人的足迹可谓遍布全市各区街道。这样一个行为特征,加之其在作案细节上的表现,按照美国fbi二分法的类型定义,很明显,他属于有组织能力的杀手类型。但上面已经提到过,本案犯罪人具有极度内向和懦弱的性格,还有现实处境滋生的孤独感,都会大大降低其对自我价值的认同,所以他更愿意在他熟悉的、掌控性强的区域作案,尤其是早期的作案。那么,案件一和案件二的案发区域就值得注意了,韩印觉得它们其中的一个也许就是凶手栖身或者日常活动的区域。 纵观整个连环纵火案件的时间线,周期并不固定,但都集中在深夜或者后半夜,所以韩印更倾向于认为犯罪人是自由职业者,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不会让他有如此的精力。另外,纵火所用的助燃剂汽油,国家有规定不能随意买卖,韩印推测犯罪人应该有一辆机动车,作为他购买汽油的掩护,但车况应该不会太好,也许只是一辆摩托车而已。 第四章 消防英雄 那个早年在兴发旅店不慎将床单点着的孙鹏找到了。 孙鹏是本地人,专案组警员通过查询户籍资料先找到他的父母,又从其父母口中得知他现在供职于本地一家网络科技服务公司。而联系上孙鹏是隔天的事,听闻他出差从外地刚回来,韩印和陈海峰立即赶到网络公司与其会面。 孙鹏目前任这家公司的技术副总监,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个子中等,体形细瘦,身上散发着一股香水味,从男人的角度说,似乎脂粉气略浓了些。他将韩印和随同警员让到会客沙发上,自己反身坐回到大班椅上。 一番相互介绍、简单寒暄之后,韩印便引入正题,问道:“2014年夏天,准确点说,应该是2014年8月22号深夜,你在本市兴发旅店放了把火,这事还记得吧?能详细描述下整个事情的经过吗?” “哪儿有那么严重,根本谈不上放火!”孙鹏摇摇头,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然后跟着解释道,“那天我和同事去给一家小公司做网络工程,完事后已经到晚饭点了,我和同事便在附近找了家小馆子吃饭。那天是周末,也没啥事,我俩多喝了两杯,等从饭馆出来,差不多都喝醉了。尤其我那同事醉得只能拖着走,又赶上外面下大雨,出租车也打不到,我看到马路对面有家小旅店,便把他拖到那儿住了一晚。后来下半夜,我让尿憋醒了,去趟厕所。回来后脑子有些清醒,发现衣服和裤子被吐了很多脏东西,屋子里也满是那种酸臭的味道,我把衣服啥的都脱了扔到床边,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想冲冲屋子里难闻的味道。没承想这么叼着烟就睡过去了,结果稀里糊涂地把衣服和床铺烧了。事情就这么简单,而且我已经和旅店老板妥善地把这个事情解决了,不知道你们警察为什么突然对这个事感兴趣?”说到最后,孙鹏反问一句。 “小时候经常玩火吗?”韩印所答非所问,眼睛直直地盯着孙鹏说。 “没啊!”孙鹏干脆地答道。 “7月2号晚11点左右你在哪儿?”韩印问。 “你这是查案子?什么案子会牵扯我呢?”孙鹏一脸纳闷,但情绪上并无太多抵触,他拿出手机翻了翻,接着说,“我的日程记录显示,那天我没有应酬,那应该待在家里。” “有人证吗?”韩印顺着思路继续问。 “我单身,不跟父母住,找谁证明啊?”孙鹏稍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这个先放下。”韩印翘了翘嘴角安抚道,接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看了几眼,说,“既然你手机上有日程记录,那么你也顺便查一下去年的5月13号、9月8号、12月14号,以及今年的3月9号、6月5号,这几天的晚上你在哪儿。” “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都几号来着……” “去年的5月13号、9月8号……” 尽管并不十分情愿,孙鹏还是在韩印的提示下翻起手机日程记录,片刻之后说道:“去年9月8号我出差去了香港,今年的3月9号我在日本,公司在这两个地方都有业务,公司可以给我证明。至于你提到的其余几天,手机上没有记录,估计我也应该是在家里,这回你们满意了吧?” “嗯。”韩印抿嘴笑笑,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突然话锋一转,说,“罗哲,是那天跟你一起入住兴发旅店的同事吧?” “啊……对啊!”孙鹏低头看了眼手机,拖着长音说。 “他现在还在这儿工作吗?”韩印问。 “早离职了,据说去深圳闯世界去了。”孙鹏又看眼手机,似乎在等什么电话。 “你们还有联系吗?”韩印问。 “离开公司就没联系过。”孙鹏说。 “那不打扰了,感谢你的配合。”韩印突然结束谈话,站起身,冲孙鹏伸出手道别。 “噢,没关系。”孙鹏随即欠身,握了握韩印的手,鼓了下腮帮,又赶紧憋回去,似乎偷偷松了口气。 “怎么样,韩老师,这人可疑吗?”一上车,刚刚一言未发的陈海峰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也听到了,至少两起案子人家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而且你注意到没有,总体来说他对咱们问题的反馈,都是非常简洁和干脆的,这往往就意味着他说的是真话。不过呢……”韩印稍微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说,“他一开始在叙述不慎纵火的过程中,一直以‘同事’来代替罗哲的称谓,似乎有意识在回避罗哲的存在……” “所以您又把问题折回去,打探起罗哲来,孙鹏便似乎有些不自在了。”陈海峰抢着说。 “你也看出来了,提到罗哲的瞬间,他有个下意识的视觉阻断的微反应,说明咱们的问题让他感受到了压力。”韩印说。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犯罪人是有帮凶的,那他和那个罗哲之间的瓜葛,对咱们的案子也没什么帮助吧?”陈海峰失望地摇了摇头说。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是这样,只是过去这么久了,提起兴发旅店的经历,孙鹏不假思索地说了那么一大套说辞,是不是有点太顺了?似乎是早已编排好的话。所以还得麻烦你这边把那个罗哲也找出来审审。”韩印客气地说道。 与此同时,支队审讯室,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在接受顾菲菲和杜英雄的讯问。 协查通报和罪犯侧写报告发布出去没多久,专案组便接到一个来自消防队的反馈,有消防员指认出警方要找的“围观者”,也就是上面提到的受审男子。 该嫌疑人叫苏家盛,本地人,曾经是一名合同制消防员,服务于正阳消防大队君里中队。两年前在一次火灾救援任务中身负重伤,无法继续从事消防一线工作,遂离职,现如今和朋友合伙开了家网吧。 …… “我承认经常监听消防电台,也因此在第一时间赶去过很多个火灾现场,但我绝对没有恶意,至于你们要查的连环纵火案,我可能在几个案发现场出现过,但纵火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未待顾菲菲和杜英雄多问,苏家盛主动交代道。 “这么说你对我们要查的案子很关注?”杜英雄接下话问。 “当然,报纸整天报道,不光我,咱这城市的老百姓谁不关注?”苏家盛坦然应道。 “你已经不是消防员了,干吗还这么在乎消防队的出警救援情况?”顾菲菲接着问。 “我说我无比热爱这份职业,你信吗?”苏家盛轻哼了下鼻子,感叹道,“我18岁被招进消防队,整整八年,每天要么累倒在训练场上,要么被各种救援任务搞得精疲力竭,可是我内心中的充实和自豪感是满满的。也许消防员这份职业在你们眼里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但对我来说它承载着我的青春、自尊、荣誉和梦想。我曾经认为永远也不会与消防员这份职业分割开,所以即使离开了还是会偷偷跑去火灾现场,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我就是想和战友们待在一起,看着他们把一场场大火扑灭,打心眼里为他们感到高兴和自豪。” “真的是这样吗?”杜英雄扫了眼苏家盛手上几条显眼的疤痕,又抬眼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传唤你之前,我们在外围对你做过一些调查,知道你消防生涯最后执行的那次任务,实质上对你造成了很大伤害,不仅仅让你遭受躯干以及四肢大面积烧伤,而且你的两个最亲密的战友也不幸牺牲了。据你周围的很多人反映,你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对吗?我在想,那些个夜晚,当身体上的伤痛后遗症折磨着你,使你无法入眠,当战友牺牲时的惨烈景象在脑海中重演,你会不会后悔当时参与了那次任务?你会不会痛恨自己成为消防员这件事?” “所以你认为我是那个连环纵火犯?我想报复消防队,想看那些消防员笑话?”苏家盛讥笑一声,反过来一连串地诘问道,“你们是警察,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你们会害怕吗?即使他们手中拿着刀、拿着枪,又怎样?你们会选择退缩吗?不会,对不对?和你们一样,如果时光回到从前,我和我的战友们依然会毫不畏惧地冲进火场,因为那是我们消防员的职责!” 话说到最后,苏家盛眼中闪过一丝泪花,室内气氛因此有些伤感,但只沉默了一小会儿,顾菲菲便拿出审慎的态度问道:“我说几个日期,你回忆一下当时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分别是……” 晚上9点多,支队会议室还亮着灯。 各路人马忙活了一天,收获不算大:艾小美在住客资料中暂时还未发现具有作案嫌疑的人;杜英雄带队搜查了苏家盛的住处,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同时有多名人证表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专案组这边,在孙鹏公司确认了他的口供,不过有同事透露孙鹏性取向异于常人,专案组怀疑他有可能是因为和罗哲投宿在兴发旅店那晚发生过性行为,所以才会在罗哲的问题上表现出不自然。至于罗哲,今年29岁,本地人,大学也在本地念的,户籍资料显示,他目前仍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不过因为旧楼拆迁改造的缘故,一家人在外租房子住,目前还未找到具体住址。 第48节 “要全力找到这个罗哲。”韩印凝了下神,语气坚决地冲陈海峰说,“明天把那个孙鹏带队里来。” “抓孙鹏?为什么?”陈海峰诧异地问。 “我怀疑当年在兴发旅店点着床铺的不是孙鹏,而是……罗哲!”韩印拖着长音强调道。 “怎么会这么想?”顾菲菲也不解地问。 “咳,我明白韩老师的逻辑了。”艾小美轻拍了下额头,提高音量抢着说,“孙鹏是同性恋,而罗哲不一定是,孙鹏有可能那晚趁着罗哲喝醉酒把他强奸了,罗哲清醒过来一时赌气才点着了孙鹏的衣服和床铺。孙鹏怕恶行暴露,便谎称点火的是自己,罗哲虽有口难言,但却从纵火中感受到报复的快感,也无形中成为他在日后应对挫折的一种方式。” “可是这种观点与案情特征是相矛盾的呀。”杜英雄提出质疑说,“从犯罪心理层面说,火几乎是最难掌控的凶器,长期以此作为攻击手段的犯罪人,不会在乎被害者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大多数连环纵火案,犯罪目标都是模糊的,尤其咱们现在的案子也是这样显示的。而照刚刚的逻辑,孙鹏对罗哲来说是一个明确的报复目标,就算盲目的纵火可以用移情杀人来解释,也没有以群体来替代个体的案例吧?” “说得没错,理论上确实如此,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罗哲是凶手,他心理的成瘾性,也许并非来自报复孙鹏的心理需求呢?”韩印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我先前说过,旅店对凶手来说是有象征意义的,那么旅店对罗哲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屈辱与快感的交融体。也就是说,罗哲在兴发旅店被孙鹏强奸的经历,既让他万分屈辱,但隐隐地,他心底还是感觉到一种性快感。性对人类来说是本能需求,罗哲当然也不例外,可是当性与屈辱感交织在一起时,对性的渴望就会让他从心底滋生出罪恶感,进而会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性欲望。久而久之,焦灼反复,病态心理的形成似乎对个性内向的罗哲来说,恐怕是难以逃避的。” …… 会议室中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窗外隐约传来一阵消防车警报的声响,原本都还算轻松的几个人面色立即凝重起来,似乎都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陈海峰的手机便响了…… 第五章 焚尸惨案 火情并不严重,韩印和顾菲菲等人赶到时,已经全然没了火的影子,甚至连消防车都撤离了。 现场位于江华市液力机械总厂的老厂区内,因整体搬迁,该厂区已荒废多年,现如今杂草丛生、荒芜冷落,一条灰白的水泥小路隐没于野草间,在月光的映照下时隐时现。小路的东边有几排破败不堪的厂房,火其实只集中烧在这其中的一间厂房里而已,并未蔓延出来。 临时架起的照明灯,将现场照得一片明亮。该厂房有近千平方米的面积,屋顶高度相当于正常房屋的两倍,里面空空荡荡的,中间没有任何隔断,只有几根水泥柱子支撑着房屋框架。空气中有很明显的肉被烧焦的味道,地上遗留着早年工厂生产沾染的黑色油迹,没有想象中高压水枪灭火造成的积水。大致在厂房中心位置,一根方形水泥柱上,靠着一具如黑炭般的躯体。 准确点说,死者是被一条粗铁链绑在水泥柱上的,韩印数了数——铁链总共绕了五圈。从身材和器官上不难判断是一名男性,头发被烧光了,容貌已无法辨认,身上的皮肤基本呈炭化状态,没有衣物纤维附着迹象,说明死者被烧着时是赤身裸体的,而尸体脚边的一堆黑色灰烬,应该就是其被扒下来的衣物残骸。更慑人的是,死者右上腹被剖开,在火的作用下,形成一个黑洞,里面的肝脏被整个摘除,在离尸体七八米远的地方,顾菲菲找到了这块肝脏并装到证物袋中。在尸体脚边,除了有几摊斑驳的血迹,还有一个被烧焦变形的大塑料瓶,单用鼻子闻就能闻到里面有一股汽油味,初步证明凶手使用的助燃剂与先前的案子一样——是汽油。 陈海峰针对一系列相关情况做过了解后,冲围在尸体前观察的韩印和顾菲菲介绍道:“报案人是对面高层住宅楼的住户,大概在21点40分,他在家里上洗手间时,从窗户上看到厂房里有火光蹿起,便拨打了火警电话。至于犯罪人,报案人表示并未看到。消防队方面说,他们赶到这里时是21点58分,当时火基本已经灭了,只剩下冒着烟的尸体,由于房屋结构和建筑材料不利于燃烧,故火势没有蔓延。随后,他们对现场仔细做了勘查,确认没有任何起火点后撤走了消防车。先期赶到的巡警询问了围观群众,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线索。另外,工厂大门上的铁链锁是被专用工具剪断的,想必犯罪人是有备而来。” “肝脏是用锐器切除的,切口有比较明显的生活反应,应系死前切除。”顾菲菲扬了下手中的证物袋,另一只手又指向死者的嘴巴说,“嘴角边有熔化的胶带附着物,表明死者被烧着时嘴巴是被胶带封着的。还有地上遗留的血迹,从形态上看属于飞溅型的。所以我刚刚说的这个问题很明显,至少在剖开腹部的瞬间,死者还活着,至于更进一步的信息,还需要解剖尸体之后才能确定。” “凶手够狠的,多大仇啊,要这样报复?”陈海峰撇了下嘴,叹道,“用火这么一烧,死者身份难查,估计是熟人作案。” “铁链捆绑,扒光衣服,活体摘除肝脏,全身浇满汽油焚烧……”韩印沉吟了一下,说,“如果只是追求报复和毁尸灭迹,不会这么复杂和高调,我感觉凶手杀人有很强烈的仪式感,应该有相当严重的病态心理。” “同样是用汽油纵火杀人,跟咱们查的案子会是同一个凶手吗?”杜英雄在现场周边转了几圈,回来正好听到众人的对话,便问道。 “现在还很难判断。来之前的会上我说过,先前的一系列纵火案,与孤独感和性压抑有关,而眼前这种带有杀人仪式的作案方式,通常凶手都是受使命型心理驱使的,认为除掉某种特定对象是自己的使命,所以从犯罪心理动机层面来说,可以肯定不是同一个凶手。”韩印抬眼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话锋一转说,“不过我自己有种直觉,案子之间也许是有关联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江华的地界,犯罪人都喜欢用汽油纵火伤人呢?” “我觉得还是谨慎点,尽量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周全,眼下罗哲是最大嫌疑人,也别等明天了,赶紧现在就去找找那个孙鹏,谁敢保证这个被烧焦的人不是他呢?如果罗哲和孙鹏之间的恩怨咱们判断准确的话,那先前他纵火烧旅馆的动作不能排除属于移情作案,也许都是为最后烧死孙鹏做预热的!”顾菲菲拿出组长的架势说。 “好,我亲自去。”陈海峰话音落下,便招呼了几个手下一同离开。 陈海峰带队火急火燎地赶到孙鹏住处,发现这小子安然无恙,只是被重重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的他,一时之间有些发蒙,晕晕乎乎地便被带到刑警队。 对孙鹏来说,警方在深夜传唤他的架势,跟韩印白天与他接触的姿态是截然不同的,这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加之深夜时分,处于习惯性的睡眠生物周期,无论是大脑中的防范意识,还是意志品质的坚韧性,都相对比较薄弱,所以问话只进行了几个回合,他便老老实实交代了罪行。他承认:投宿在兴发旅店那晚,他强奸了醉酒无力反抗的罗哲。他的衣服和床铺也不是他无意间点着的,是罗哲因遭到羞辱,气愤不过,有意点的火。 孙鹏的招供,可以说印证了韩印先前的一部分思路——兴发旅店强奸事件,作为一个刺激性因素,导致了罗哲首次针对旅馆的纵火行径。当然,这并不足以印证,罗哲就是警方要抓捕的连环纵火犯,所以韩印才要见见他的母亲,对于他的成长经历和背景做一个更深入的了解,从而比照犯罪侧写进一步确认他的犯罪嫌疑。 次日上午,罗哲终于有消息了,准确点说,只找到了他的母亲。 办案组警员从他母亲那儿了解到:罗哲父亲早年病逝,母亲带着他与一位公务员再次组建家庭,罗哲与继父相处得不好,所以时常不在家里住。罗哲实质上很早就从深圳回到江华了,不过他在外面租房子住,只偶尔回家看看,具体住在哪儿,他母亲也不清楚。他母亲还提供了一个手机号码,但拨过去,对方语音提示已经关机。 接到前方专案组警员反馈的消息,韩印和陈海峰立即登门拜见罗哲的母亲,先是轻描淡写地说找罗哲帮忙查个小案子,对她做些安抚,随后才转入正题:“冒昧地问您,罗哲父亲是在他多大的时候去世的?” “他爸走的那年,小哲才3岁,还啥也不懂。”回忆起旧日伤心事,罗哲母亲眼圈微红,“当时我哄他说爸爸出远门了,要是他能天天听妈妈的话,不哭不捣蛋,爸爸就会带着礼物回来看他。” “那时候您应该还上班吧?罗哲谁来照顾?”韩印连续发问道。 “两边老人都有病,孩子基本就是我一个人带,白天放在厂托儿所里,下班我再接回家,再大点,读书了,他就自己上下学,我实在太忙,没工夫管他。”罗哲母亲说。 “那他个性是不是挺内向的?”韩印问。 “对啊,当时我们住在厂家属大院,院里的孩子知道他没有爸爸,总欺负他,逐渐地,他就窝在家里不愿和那些孩子接触了。尤其,当他从我口中印证了那些孩子说他爸爸已经死了的事实,整个人就更不爱说话了。”罗哲母亲说。 “罗哲小时候应该有过玩火酿成灾祸的经历吧?”韩印问。 “你怎么会知道?”罗哲母亲诧异地眨眨眼睛,使劲点着头说,“那年小哲上小学四年级,家属院里有邻居养了一只下蛋母鸡,有一天邻居取蛋时发现蛋碎了,凑巧小哲刚刚经过鸡舍,邻居就偏说是小哲把蛋弄碎的,吵吵嚷嚷地把孩子一顿骂。这孩子也不会反驳,只一个劲地哭,后来那邻居自己的孩子承认鸡蛋是他弄碎的,事情才算完。可没承想,当天半夜小哲竟然放了把火,把鸡烧死了。” 家庭不健全;被母亲忽视;被周遭同龄孩子欺辱和孤立;个性内向;少言寡语;年少时有纵火经历。问话到现在,罗哲童年的经历和个性特征,与韩印在侧写中对未知犯罪人的剖绘,简直是一模一样。韩印心中不免一阵鼓舞,加快语速问道:“罗哲现在租的房子,您真的不知道在哪儿吗?” “真的不知道。”罗哲母亲摇了几下头,有些尴尬又带些伤感地解释说,“这孩子和他继父一向不对付,两个人对彼此说的话都特别敏感。小哲从深圳回来那天,他继父随口问了几句他在深圳的情况,他当时可能觉得话里有嘲讽和揶揄的意思,就和他继父吵了起来,之后摔门走了。从那天起,除了过年回来一趟,还有我生日回来一趟,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家。咳,其实也怪我老伴,孩子能回来就说明在外面生活得不如意,他偏要多嘴问。” “他当时情绪反应特别激烈?”韩印追问。 “对,我咋拦也没拦住。”罗哲母亲说。 “您能记起那天的具体日期吗?”韩印再追问。 “小哲从深圳回来之前跟我说了回来的日子,当妈的总是特别在意孩子的事,你等一下,我在皇历上记着。”罗哲母亲说话间起身,走到卧室里,不多时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皇历本,翻了翻递给韩印,说道,“喏,这是去年的皇历本,我在上面记着,小哲是5月13号回来的。” “去年5月13号?”韩印和陪同走访的陈海峰几乎同时重复道,后者追问道,“罗哲个子有多高?” “不算高,就一米七多点吧。”罗哲母亲说。 系列纵火案首起案发的时间,正是去年5月13号;首个案发现场兴发旅店,恰恰也是罗哲遭到强奸的场所;而罗哲当日从深圳落魄返回江华,又遭到了继父的羞辱,以致怒火中烧、无处宣泄;再串起刚刚听罗哲母亲讲述的,罗哲幼年的成长经历和个性特征,应该可以比较有把握地认定:罗哲就是系列纵火案的作案人。 短暂的兴奋过后,韩印又恢复沉稳的面孔,问道:“看得出您还是非常记挂罗哲的,可是你们住在同一个城市,平时也没个联系,不太像话吧?” “我对小哲是又爱又怕,他在这个家住的时候,整天要么阴阳怪气的,要么和他继父两人死命地抬杠,我夹在中间特别难受,反正他也老大不小了,搬出去住我倒是不反对。”罗哲母亲长叹一口气说,“其实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他隔三岔五也会打电话来关心关心我的生活,刚刚也说了,我生日他还特地回来了。我呢,知道他手头不宽裕,每个月也会往他卡里打点钱。” “那他没和您透露过他找没找到工作,大概住在什么地方吗?”韩印不甘心地问。 “他自己开了个店。”罗哲母亲抬头看了看韩印和陈海峰,随后解释说,“那次和我老伴吵架过后,过了两三个月,小哲打电话问我要两万块钱。他大学是学计算机专业的,说想开个修电脑的小店。噢,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说过是在哪个大学附近开店。” “大学附近?”韩印念叨一句,转头压低声音问陈海峰,“咱案子中有现场离大学院校近的吗?” “有啊!”陈海峰身子向前凑了凑,在韩印耳边低语道,“第二起案子案发在财大路,财经大学就在那儿,你侧写中不也指出过这个地点值得注意吗?” “嗯,这就完全对上了。”韩印重重点头,转回头问罗哲母亲,“罗哲有车吗?” “他有个踏板摩托,很多年了,从深圳回来和我老伴拌嘴那晚他就骑走了。”罗哲母亲说。 如果说韩印和陈海峰只是从犯罪心理层面上确认了罗哲的作案嫌疑,那么此时艾小美和杜英雄是实实在在找到了证据,用现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就是找到了“实锤”。 其实对于监控录像,艾小美一直不死心,既然推定犯罪人一定会返回现场观摩火情,那怎么会连一点影子都没被拍到呢?尤其大部分案发现场都有监控摄像头,甚至都是针对户外监控的,凶手究竟是怎么隐藏的呢?所以忙完了液力机械总厂的现场,艾小美拉上杜英雄,决定把所有录像再筛一遍。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又熬了一个通宵,直到韩印和陈海峰外出走访,两人还在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杜英雄实在顶不住稍微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就见艾小美操作着电脑键盘,反复在屏幕上播放着同一个画面。杜英雄定睛看了会儿,也没发现啥稀奇之处,使劲揉了揉眼睛,说:“哎呀,不能再看了,头晕眼花了,看这画面都是晃着的。” “不,不是你眼花,刚刚确实是监控摄像头在移动。”艾小美沉声说。 “摄像头在移动,什么意思?”杜英雄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纳闷地问。 “其实只是个轻微的移动,所以先前没注意到,我想咱们找到犯罪人‘观赏’火灾的方式了。”果然装稳不过三分钟,艾小美便双臂高举,从椅子上蹦起来,疯了好一会儿,才坐回来解释说:“犯罪人一定是通过网络黑进了各家旅馆的电脑终端,从而实现远程观看或者录像,甚至操作可移动摄像头。” “噢,这靠谱,起码电源和网线切断之前,火灾现场状况犯罪人都可以录到……欸?”杜英雄听明白了艾小美的意思,狠夸了她一番,随即不知为何突然愣住了,沉吟了一会儿,说,“说到这个远程操作摄像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发现,案发地点,除了首家旅馆,其余几个都有室外监控,这本身是不是就太过蹊跷了?” “你是说不可能这么巧对吗?难道给这几家旅馆安装室外监控的会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咱们要找的犯罪人?那更简单了,都不必反向追踪ip地址了。”艾小美兴高采烈地说。 “可能性很大,赶紧的,咱找那几家老板落实去。”杜英雄催促说。 第六章 赠予火者 自打兴发旅店纵火事件传开后,很多经营小旅店的老板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店也会遭殃,于是纷纷在店内和店外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以防范坏人的偷袭。 出事那几家旅店,均系通过某专门发布同城广告服务信息的网站找到的安装公司。而他们也非常巧合地找到了同一家公司——响哲网络服务公司。这家公司,宣称经营项目包括:计算机系统、软硬件、配件的维护和销售,以及专业网络布线和监控摄像头安装…… 其实不难想象,响哲公司的称谓,显然是为了在网上充门面,里外其实就一个人,那就是罗哲。他为那几家旅馆安装的是同一款可360度移动的无线网络监控摄像头,这种摄像头本身集成无线接收模块,通过wi-fi与无线路由器连接,同时还配有一款专用软件安装至电脑以及手机终端,当路由器连接互联网之后,通过该专用软件,便可以在任何有网络的地方远程观看、录像乃至调试监控画面。罗哲一手包办了安装工程,远程调用监控画面自然不在话下。而当那几个小旅店老板现在回过头来细想,便会发现差不多都是在安装监控摄像头一周之后,自己的旅店就遭到人为纵火。 一家受害旅馆的老板向杜英雄和艾小美提供了罗哲留下的名片,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公司地址,手机号码和罗哲母亲说的一样,拨打之后仍然处于关机状态,于是几路人马会合,奔向罗哲公司所在地。 高校周边历来是商家活跃之地,各种店面的租金都贵得惊人,罗哲显然租不起门头房,所以只是在财经学院附近一个老居民区中租了个一楼的民居。 警方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赶到时,一眼便看到楼道口墙上挂着“响哲电脑维修”的招牌,而且楼道中还停着一辆踏板摩托,根据罗哲母亲先前提供的信息,应该就是罗哲的。如此,算是确认了罗哲的落脚点,至于罗哲在不在民居内还不好判断,所以陈海峰先指挥警员在周边布控,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外围安排妥当,陈海峰、韩印、杜英雄以及艾小美才一同走进楼道,上了两层台阶,来到写着101室的房门前。防盗门是关着的,众人闪到两边,陈海峰试着敲门。好一阵,并没有人应门,陈海峰将耳朵贴到门上,也未听到里面有任何响动,他冲两边的人摇摇头,示意房中应该无人。 眼下情况是:手机关机,摩托车停在楼外,住房无人应门……不由得让众人起疑,罗哲会不会出了意外?又或者闻风潜逃了?陈海峰和韩印商量了一下,不能再耽搁时间,决定撬开房门。 防盗门是老式的,开锁没啥难度,杜英雄上手没几下,轻松搞定。打开房门,里面是一室一厅的格局,正对着房门的是一个小客厅,横向放着一个玻璃货柜,里面摆着各种电子产品和配件。靠近门口左手边有一个卫生间,与卫生间挨着的便是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摆着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焊锡工具等等,工作台侧面靠近窗边位置的是罗哲睡觉用的单人床。 杜英雄和艾小美第一时间扑到工作台前,戴上手套,一个打开台式电脑,一个按下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陈海峰和韩印则屋里屋外四处查看。应该说整个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看不出任何异样,更没有打斗的痕迹,旅行包、衣物也都在,手机充电器插头还插在电源上,给人感觉罗哲要么走得实在太匆忙,要么只是出去遛个弯…… “快来看,找到火灾录像了……”杜英雄挥着手招呼道,艾小美也紧随着嚷道,“笔记本电脑中也有,这小子把每次火灾录像时间都标记得清清楚楚,太变态了!” 听到两人大呼小叫,韩印正待上前查看,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顾菲菲,便赶紧接起:“喂,尸检结果都出来了?” “找到罗哲了吗?”顾菲菲在电话那头反问道。 “没找到人,不过找到纵火录像了,可以完全确定他的作案嫌疑。”韩印说。 “你来法医科吧,有你感兴趣的东西。”顾菲菲说。 法医科,解剖台前。 熬了一个通宵外加一上午的顾菲菲,脸色苍白、双眼微肿,指着黑炭般的尸体,哑着嗓子向韩印介绍道: “烟灰、炭末仅滞留在口鼻部,呼吸道无高温作用表现,心血毒化检验未发现一氧化碳,但检验出远远超过中毒量的安眠药成分,死亡原因系腹主动脉被切断导致的失血性休克,与火烧无关。死者胃肠中食物基本呈食糜状,应系末次进餐后4小时左右死亡,常规推算——通常晚餐时间在17点到19点之间,而报案人声称目击到起火时间为21点40分左右,综合胃肠食物消化状态,基本可以认定死亡时间与尸体被烧时间相差不多,也就是说,被害人完全停止呼吸不久便被焚尸。死者上半身烧伤程度明显要重于下半身,表明其上半身燃料较多,符合从头部往下浇洒助燃剂的动作模式,对现场采集到的塑料瓶以及灰烬残留进行的理化检验显示,助燃剂确为汽油。” 顾菲菲说着突然停下,转身走向墙边的工作台,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证物盒,里面有一枚沾有血迹的黑色钢钉。她把证物盒举到韩印眼前,继续说道:“这枚规格为2.5寸的水泥钢钉,是从死者左胸部位取出来的,被钉在第三与第四真肋之间,有明显的生活反应,系死前钉入。” “果然是个很具体的杀人仪式。”韩印皱了皱眉说道,“铁链捆绑、赤身裸体、活体胸膛钉入钢钉、活体摘除肝脏、焚烧尸体,这一系列动作会不会是某种宗教仪式?” “不,是与一则神话故事有关,你猜猜?”顾菲菲抿嘴笑笑,看似胸有成竹,卖着关子说。 “噢?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仪式的根源了?”韩印问。 “当然,你以为我特意让你过来,就是为汇报尸检结果啊?”顾菲菲说。 “那顾老师,给讲讲这个神话故事吧?”韩印打趣道。 “普罗米修斯你应该听说过吧?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人物。”顾菲菲使劲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说道,“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类,凡是对人类有用的、能够使人类美好和幸福的,他都授予人类。同样地,人类也用爱和忠诚来报答他,因此他遭到希腊神话中最高天神宙斯的嫉妒。作为惩罚,宙斯拒绝给人类实现他们的文明所需的最后一物——火。但普罗米修斯却通过取巧的办法,使火种降临人间,宙斯勃然大怒,下令给予他最严厉的惩罚。 “普罗米修斯被带到高加索山,赤身被一条永远挣不断的铁链缚在悬崖峭壁上,他双膝永远无法弯曲,也永远不能入睡,除了让他忍受饥饿、风吹日晒,宙斯还往他胸脯上钉了一枚钉子。此外,宙斯又派一只可恶的鹰每天去啄食他的肝脏……直至被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搭救……” “你这故事是说,人类的火是普罗米修斯带来的。”韩印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思索一会儿接着说,“那么凶手通过仪式化的杀人手法,去还原宙斯惩罚普罗米修斯的情景,表现出的是他内心深处极度痛恨普罗米修斯将火带给人类这回事,更进一步说,其核心的精神诉求是对火的憎恨。” “也就是说,凶手受过火的伤害,那么被害人与他是什么关系?”顾菲菲问。 “通常仪式化的杀人案中,凶手更注重仪式的表达,对于被害人的选择主要视符合阐述仪式的条件而定,并不需要密切的交集。”韩印迟疑了一下,说,“但就你刚刚讲的故事来说,事实上普罗米修斯最终还是被解救了,而咱们的案子恰恰相反。试想一下,凶手痛恨火给他带来的伤害,却又用火去焚烧他人,这是不是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 “这样说来,被害人本身并不是好人,有可能曾经纵火做过坏事?”顾菲菲问。 “尸检对被害人年龄有什么判断?”韩印凝了下神,若有所思地问。 “从尸体耻骨联合面上看,平行沟嵴已经消失,腹侧缘下端界线明显,上端界线开始形成,由此推断,年龄在27岁到30岁之间。”顾菲菲指着尸体骨盆部位解释说。 “身高呢?测量了吗?”韩印追问道。 第49节 “炭化尸体可能会缩短数厘米乃至数十厘米,体重也会减少百分之五六十,所以尸体的测量对于身份识别意义不大,科学的方法是测量长骨。先前我已经推算过,被害人生前身高应该在1.70米左右。”顾菲菲说。 “嗯……有没有觉得身高和年龄与罗哲相仿?”韩印使劲“嗯”了一声,指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说,“罗哲的纵火嫌疑已经被确认,而且从其住所状况看,似乎是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我觉得这具尸体有可能就是罗哲。” “那赶紧让英雄把他出租屋里的牙刷和梳子什么的带过来,做个dna比对!”顾菲菲催促道。 第七章 由人成魔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上午,dna检测结果出炉,证实在液力机械总厂被焚烧的尸体正是罗哲,那么问题来了,这是针对罗哲连环纵火的一个惩罚吗?凶手怎么会知道罗哲的犯罪行径?到底是谁对罗哲如此恨之入骨? 当然,最后的问题,应该逃不出一个范围——罗哲作案六起,致六家旅店出现火灾,烧死住客五人、烧伤一人,同时还有一名消防员在救援中牺牲,所以从作案动机角度讲,受害旅店的经营者乃至纵火累及的死伤者的直系亲属和主要社会关系,都有可能成为犯罪嫌疑人。 案情论证会上,支援小组和专案组的思路基本达成统一,杀死罗哲的凶手一定与系列纵火案有交集。但总体来说,范围还是比较大,陈海峰希望韩印通过分析凶手在作案中的行为证据,尽可能将范围再集中一些,或者能给出个特别提示也可以。 其实,陈海峰不提议,韩印自己也会说。因为仪式化的杀人手法从来就不是突发奇想,它是一种与凶手的生活经历或者挫折以及信仰密切相关的、日积月累形成的妄想,所以韩印认为:罗哲被杀一案,仪式化的杀人过程与最终的焚烧尸体,是两个层面的行为体现。就像他前面对顾菲菲讲过的,后者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一个直接的报复行为;而前者则是对长久以来压抑心理的一个宣泄。也就是说,韩印所要特别指出的是,凶手对于火的憎恨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青少年乃至幼年时期。还有一点,韩印认为凶手患有强迫性的疑惧心理,体现在凶手用铁链将罗哲绑在水泥柱上的动作——铁链足足绕身绑了5圈。正常人不会这么烦琐,因为当时罗哲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了,就算谨慎,两三圈也足以把人牢牢绑住了。而凶手在疑惧心理的作用下,思维方式是这样的——首先他觉得绑3圈并不完全保险,绑4圈呢,更不行,因为4谐音为死,代表着不吉利,对具有强迫性疑惧心理的人来说,4是他们做任何事都忌讳的数字,必须得越过去才安心,所以就有了最后的5圈,也就是所谓的数字强迫症。 “数字强迫症?”韩印话音刚落,杜英雄便急不可耐地嚷嚷着说,“我知道是谁杀的罗哲了,是李诚铭!” “你说的是那个诚铭旅馆的老板?”顾菲菲愣愣地问。 “对,就是他,这小子还蛮神秘的,包括第一次去现场走访,还有这次去落实安装监控摄像头的事,都没见到他本人,只与他叔叔有过接触。”杜英雄使劲点点头,紧跟着解释说,“重点是第一次走访,我印象很深,他那个楼总共4层,据他叔叔说,是李诚铭觉得4不吉利,所以把整个4层都改为5层来标记,这应该就是韩老师说的数字强迫症吧?” “也不一定吧,其实这种做法在旅馆业中也不鲜见。”陈海峰接话说。 “没关系,起码是一个方向,咱们可以先围绕这个李诚铭做一个全面深入的调查。”韩印明显倾向于杜英雄的说法。 “户籍资料显示,李诚铭不是本地人,他是在13岁时从石山市迁入本市李德松户口中的。”艾小美很有眼力见儿,及时从电脑中搜出相应资料。 “对,李德松是他叔叔,说是李诚铭的父母早年因意外双双身亡,他后来把李诚铭收养了。”杜英雄补充道。 “不会是他父母的死与火灾有关吧?”顾菲菲适时问。 “这好办,我现在联系石山市兄弟单位,证实一下有没有这种案例记载。”陈海峰说。 …… 大概过了一小时,陈海峰回到会议室,将一个文件夹放到顾菲菲面前,说:“还真让你说对了,确实有那么个案子,喏,这是刚刚传真过来的案件资料。” 顾菲菲赶紧打开文件,韩印等人也凑了过来,看到: 案件发生在14年前,当年李诚铭和爸妈一家三口住在石山市大湖区一个非常老的居民区中。案件起因是这个老社区被重新开发,由于对拆迁补偿条件不满意,李家始终拒绝搬离,中间经历了颇多周折,直到整个单元楼中只剩下他一家人在住。 之后,就如人们经常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样,整个楼被断水、断电,有人在楼道里拉屎、撒尿,半夜制造各种刺耳的噪声,变着法打电话辱骂嘲讽,等等。总之,各式各样的威胁骚扰手段接踵而至,对李家一家人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尤其是李诚铭的父亲李德民,他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晚上睡不好觉,心里又总压着烦心事,白天出车就容易走神,以至于隔三岔五地出事故。后来公司实在忍不下去,只能将他停职。 没日没夜地遭到骚扰,工作也快没了,加之同一时期妻子又得了场重病,种种折磨和摧残,令李德民的精神负荷日益加重,直至患上重度抑郁症,产生自杀的念头。在一个午夜时分,李父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企图与家人同归于尽,最终酿下与妻子双双被烧死的惨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消防员拼尽全力,救出两人的独子李诚铭。 火灾发生后,石山市警方对现场进行了缜密的勘查和分析,对李家的社会关系和与拆迁公司发生的矛盾冲突都进行了深入的走访和了解,最终还原出上述所载案件真相。同时,尽管拆迁公司并未直接参与李家的自焚事件,但石山警方认定其使用违法手段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相关责任人做了刑事追责…… 分析罗哲一案的行为证据,综合早年间李家自杀性火灾事件,李诚铭作案嫌疑巨大。其借助杀人仪式表达精神诉求的方式,实质上也是一种犯罪标记行为,而仪式化标记行为的核心意义,是凶手潜意识中需要将个体的杀人行为合理化、崇高化,这是一种大脑的认知反馈机制,也是由人到魔的蜕变。所以,尽管眼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韩印还是提议立即传唤李诚铭,不然这种人放到社会上分分钟都是一个危险因子。然而,李诚铭消失了! 最后见到李诚铭的是他的叔叔李德松,时间是前天深夜,也就是罗哲被焚尸那晚。据李德松回忆: 前天晚上10点多,李诚铭回到旅馆,情绪异常亢奋,一扫近来诸事不顺的阴郁。这段时间他也确实太倒霉了。先是经营得好好的旅馆无端被烧了;接着又是保险公司拒绝理赔(之前他曾为旅馆买过一份财产损失险,但保险公司以购买险种条款中不包括人为纵火为由拒绝赔付,来来回回谈判了很多次,最终对方还是坚持不予理赔);然后在保险金赔付彻底无望那天,其实也就是杜英雄初次走访诚铭旅馆那天,原本在旅馆帮助李诚铭管理账目的女友,竟带着账上剩下的一笔钱不辞而别。当然,她其实早已开始计划跑路的事,只是她要完全确认李诚铭真的山穷水尽才最后实施。 当时,李诚铭看似心情舒畅了很多,李德松也跟着高兴,但不知为何,李诚铭突然提起父母被烧死的事,还一个劲地追问李德松当年放火烧他家的有几个人,那几个人最后怎么判的,他们是否是石山本地人,当年那家拆迁公司叫什么名字。 李德松顿时就慌了。原来,关于当年那次事件,李德松并未告知李诚铭实情,一直声称是拆迁公司雇了几个地痞将他家房子点着的。他那时的想法很单纯,担心李诚铭记恨他爸爸,也担心孩子觉得有那样一个疯子爸爸而抬不起头。 面对追问,李德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诚铭越问口气越急,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见他一副急红了眼的架势,李德松生怕他回老家石山市惹事,一时无措,便说出事件真相。没承想,李诚铭更加恼火,不分青红皂白痛骂了李德松一顿,随后跳上自己的车加大油门开走了,至今家也没回,手机也关机,差不多两天,音信全无。 李诚铭的失踪,也让韩印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韩印告诉众人:当一个人靠着复仇信念而生时,绝对无法接受所谓的事件真相的反转,反而会更加坚定长久以来他认定的事实。尤其当他经历了保险公司的拒绝赔付,经历了女朋友的背叛,经历了叔叔前后不一的说辞,他不会再选择相信任何人,只会偏执地认为所有人都在欺骗和背叛他。如果说先前他的报复目标是某个个体或者某类群体,那么现在他会报复全社会。也许李诚铭就此将会由一名使命型杀手,转变为屠杀型杀手! 第八章 打破囚笼 全城紧急搜捕李诚铭! 机场、车站、码头、商场、酒店、大型广场等人群密集的场所,为搜捕区域的重中之重。便衣进场,安保安检升级,特警驻守外围随时待命。同时,对李诚铭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展开深入细致的排查。尤其,警方希望先于李诚铭找到他女友的下落,否则以他的精神状态,女孩必然凶多吉少。 很快,首先传来了李诚铭所驾驶车辆的消息。车是在东郊一处深水湖桥上找到的,车里未留下李诚铭去向线索。一度有人认为其有可能畏罪跳湖自尽,但附近有村民称半夜就已经看到车在桥上,而警方通过银行调阅其随身携带的信用卡信息时,发现隔天早上8点40分许,该信用卡在市内一处atm机上有过两次取钱记录,共计一万元整,监控摄像头拍到了戴着长舌帽和口罩的取钱人,其体貌特征与李诚铭很像。 从时间点上看,李诚铭郊外弃车,随后返回市内蒙面取现时,警方还未将他列为犯罪嫌疑人,所以不太可能是畏罪潜逃,更像是孤注一掷。汽车目标太大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警方追查起来很容易上手,所以他必须抛弃,最起码要保障他在实施屠杀袭击计划之前不被盯上。 一转眼,全城搜捕在紧张密集的状态下已持续了近72小时,李诚铭仍是无影无踪,各路警员逐渐陷入茫然和困倦期。而就在这天的傍晚,负责监听追踪手机的艾小美,突然在定位系统上发现了李诚铭手机的gps信息,也就是说,李诚铭开机了。随即艾小美监听的另一对象李德松的手机响了,并由监听器中传出李诚铭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保重”,便留下挂机的嘟嘟声。不过手机并未关机,足以让艾小美捕捉到精准的gps方位信息。 手机定位显示,此时李诚铭正置身于靠近城市西郊的一个小旅馆内,杜英雄和陈海峰立马召集人手迅速奔去。一路狂飙,不到半小时便杀到目标方位。陈海峰亮出李诚铭照片,旅馆老板承认他几天前入住,当时声称自己身份证丢了,愿意多出房费,平时也不需要打扫,老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住下,房间现在还未退,但人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听过老板的说辞,陈海峰抬手指指自己,又冲楼梯指了指,示意自己带着几名警员在附近警戒,让杜英雄带着另几名人手跟着老板上楼查看李诚铭住的房间。 老板用房卡打开房门,里面乱糟糟的。被子枕头都扔在脏兮兮的地上,床上堆满黄色的方形纸盒子,旁边的桌上放着一部手机和一个简易的焊锡工具,还有几撮黑色粉状物非常惹眼。杜英雄走过去,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粉末,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几乎与此同时,刑警支队大门口,一辆灰色面包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 犹如一出反转剧,案件的走向超乎所有人想象。 杜英雄凭经验辨别出床头桌上的黑色粉末为火药残留,而堆在床上的黄色盒子从外观印刷上看是用来装闹钟的,有警员提示一共是9个盒子,里面都是空的,杜英雄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李诚铭这是在自制定时炸弹,而且竟然做了9枚! 留守支队的韩印接到杜英雄的电话,也充分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9枚炸弹在闹市中引爆,后果简直无法估量,可以说不亚于一次大规模的恐怖袭击。韩印立刻让顾菲菲联系市局领导,必须不惜一切力量,动用所有资源,尽快找到李诚铭,才能从根源上制止炸弹引爆。没承想,就在顾菲菲刚拿起电话还未拨出号码时,一名专案组警员带着一股疾风闯进办公室,此时他应该尚不清楚有定时炸弹这码子事,所以一进门便如释重负地嚷嚷道:“李诚铭来自首了……” 审讯室中,李诚铭被铐住手脚锁在审讯椅上,目光从容、神色淡定,偶尔会扭头望望侧面墙上的电子显示屏。 审讯室外间,韩印、顾菲菲、艾小美以及江华市市局领导等,正隔着专用单向玻璃窗注视着他。大家都不明白,事态如此紧急,韩印为什么不立即着手讯问,而是把李诚铭单独晾在那儿。 韩印心里何尝不急,只是他太清楚了,此时此刻的李诚铭,人格已经偏执到誓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状态,不是你坐到他前面说出一套大道理或者诸如心理医生引导病人的说辞,他就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供出放置炸弹的方位。他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不是一朝一夕的,可以说所有的人格障碍都是“顽疾”,需要找出根源才有可能在瞬间激发人的本性。 尤其眼前这场对峙,事态严峻、时间紧迫,是不容有失的。不能盲目上阵,不能让李诚铭占得上风,也绝不能给予他错误的刺激,否则连他自己也会迷失,会更加封闭自己,也就意味着从他嘴里很难得到真实的信息了。 韩印心里正焦灼着,杜英雄和陈海峰从城外小旅馆紧赶慢赶终于回到队里。陈海峰当然不明白韩印的心思,要求立即展开审讯,韩印倒也没拦着,只是提议杜英雄和他一起。实际上,他也在等陈海峰,他相信陈海峰能坐到支队队长的位置,经验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在面对心理畸形的犯罪人方面经历比较少,韩印有意让陈海峰和杜英雄在中间做个缓冲,如果两人打不开突破口,自己再亲自上阵。 “您觉得我们有多长时间?”杜英雄走到审讯室外间门口,转头冲韩印问。 “李诚铭刚刚在里面时不时地会看下时间,先前的资料显示:14年前他父亲放的那把火,在晚间11点半到12点之间,也许他在等待相同的时间。”在众人的注视下,韩印抬腕看看表,“现在7点一刻,我估计最多还有5小时,炸弹就会引爆。” 审讯室中,杜英雄和陈海峰在审讯桌背后相继坐下,李诚铭抬眼扫了两人几眼,表情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仍旧很淡然的样子。 其实这场审讯,对峙双方彼此心里都像明镜似的,关键就一个——9枚定时炸弹的安放地点。所以一开场,陈海峰的问题便围绕炸弹展开:“我们在你住过的旅馆中,找到一些火药残留和闹钟的外包装,你是在自制定时炸弹吗?” “对。”李诚铭回答得简洁又干脆。 “做了9枚?”陈海峰又问。 “对,是9枚。”李诚铭重复着炸弹的数量,表示很肯定。 “你想用它们做什么?”陈海峰逐渐引入问题核心。 “对不起,我不想说,到时间你们就知道了。”李诚铭耸耸肩膀道。 只几个来回,问话就僵住了,陈海峰并不在意,他也只是想试探李诚铭在这个核心问题上会做何反应,而李诚铭丝毫不做遮掩,就这么直来直去地表示“我确实做炸弹了,但我就不告诉你用途”!这说明他所秉持的信念是非常坚定的,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那就说点你愿意说的。”杜英雄适时跳出来接力问道,“罗哲是你杀的吗?” “是我杀的。”李诚铭继续坦然地说。 “因为他烧了你的店?” “对。” “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哼,说起这事,挺丢脸的。”李诚铭讪笑一声,用带点自嘲的语气说,“事情很简单,我女朋友卷了我账上的一笔钱跑了,我满城转悠到大半夜也没有找到她,后来我想到她经常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微博和qq,觉得那上面也许能找到她的蛛丝马迹。可是不巧,电脑之前被我摔了一下,无法开机了,我心里又急,就想起给我安装监控探头的罗哲。他曾经跟我说过,电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正好我手里有他的名片,就直接照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他店里去了。 “那天晚上他好像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一直闹肚子,给我修着电脑,不时还要去蹲个厕所。有一趟他蹲的时间挺长的,我有点无聊,顺手打开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到屏幕上是一个静止的画面,我点了播放键,结果就看到一段着火的录像。我越看越不对劲,录像里被烧的分明就是我的店,然后我看到那播放器里还有好几段播放记录,名头都标着时间和旅馆的名字,我顿时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就是烧了我们那么多家旅馆的罪犯,想必我来之前,他正在回味他烧我们店的场景呢!” “当时怎么没下手?”杜英雄问。 “主要是没什么准备,再一个,我不想他死得那么简单,所以隔天晚上做好一切准备才弄死了他。”李诚铭说。 “你从哪儿弄到的炸药?”杜英雄又把问题迂回到炸弹上。 “从我一个朋友的舅舅那儿买的。他在西郊矿场是专门放炮的,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喝多了,提过私下倒卖炸药的事。”李诚铭说,“那天我找他,说有一个承包修路工程的朋友暂时没申请到炸药,想从他那儿买点,他痛快地答应了。后来天黑去交易的时候,我又顺便借了他的面包车,他也大方地同意了。” “就是你停在我们大门口的那辆?”杜英雄问。 “对。”李诚铭说。 “你用它把炸弹运到各个地点?”杜英雄问。 “是。”李诚铭说。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炸弹如果引爆了,伤害的都是跟你没有任何干系的人?” “那又怎么样,我和罗哲,那些旅馆跟罗哲,有关系吗?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的人生呢?”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多小时,而审讯室中还在反复拉锯和迂回,只要一触及问题的核心,李诚铭便旗帜鲜明地拒绝作答,如此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在韩印觉得进退两难之时,有警员进来报告,称刚刚110报警中心接到报案,有市民在其居住的居民楼楼道里整理杂物时,发现一枚疑似爆炸物,当地派出所民警已经到场疏散群众,特警排爆手也已经上路。 办案组警员话音刚落,市局领导便都待不住了,留下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姜青山配合审讯工作,其余的紧急赶往案发现场。不多时,进一步的消息反馈回来,确认发现的是一枚定时炸弹,定时器系闹钟制成,引爆时间定在夜里12点整,基本可以确认为李诚铭所制作的9枚定时炸弹中的一枚。 “韩老师,会不会所有炸弹都是以平民住宅楼为目标的?”艾小美望向韩印问。 “对李诚铭内心冲击最大的伤痛,无疑是他父亲烧了他们自己的家,而此刻他将那些和他家同样的平民住宅楼作为目标,是他某种心理诉求的映射吗?”顾菲菲也望向韩印说道。 “就算确认了目标类型,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排除1个,还有8个,全市这么多开放式住宅楼怎么定位?难不成要我把全市老百姓都轰到楼外?”见支援小组仍旧拿不出切实的行动,副局长姜青山有点沉不住气,说话的语气有些急。 “您别急,我们会想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找出一种模式去缩小范围。”顾菲菲能够理解副局长的心情,即便确认了炸弹安放地点,也还要留出排爆时间,时间真的不多了,所以她口中安慰着,再一次将期盼的目光投向韩印。 而韩印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审讯室中的李诚铭,仿佛在用眼睛透视他的内心诉求,其实打从警员进来报告在平民楼里发现炸弹的那一刻起,韩印大脑便开启了高速运转模式…… 虽然韩印经常说,所谓的犯罪心理侧写是建立在对犯罪统计和归纳的基础上,在大数据的基础之上,加以严谨合理的分析演绎,才会做出最后的侧写报告。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需要一定的创造力,用艺术创作的灵感,去开启一种思维模式,进而读懂侧写对象的内心——正如顾菲菲所说的,李诚铭父亲放火企图与家人同归于尽,才是对其幼小心灵冲击最大的事件,对此,他最直接的应激反应是什么?是愤怒吗?是仇恨吗?为什么这一次的目标要选择和他家一样的民宅?是重演?他想让全世界经历他曾经的遭遇,体会他当时痛苦的内心?可是为什么要自首呢?是挑衅、嘲讽,还是更想让警方去体验他那时的心理反应?可是为什么要给警方留下5小时呢?……不,都不对,是内疚!他潜意识里是希望警方帮他完成拯救!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印终于收回视线,长出一口气,转头望向顾菲菲说:“你在国外接触过那种通过情感宣泄治愈心理创伤的戏剧吗?” 顾菲菲闻言,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心理剧?” …… “你们俩跟我来一趟,快点!”审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副局长姜青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冲杜英雄和陈海峰急促地丢下一句话,随即急匆匆走掉。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出,杜、陈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过后,只能懵懂地起身追出审讯室。 李诚铭被莫名其妙地独自丢下,除此似乎也没有其他异样的状况发生,但仅仅过去5分钟,先是墙上的电子显示器突然自动关掉,紧跟着灯也灭了,无门上玻璃的室内,顿时漆黑一片。旋即,门外走廊中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叫声,隐约还能听到消防车警报的声响,而同时,似乎有一种烟熏的味道正从门缝中涌入。又过了几分钟,审讯室里烟熏味越来越浓,门外吵闹的声音却渐渐远去,黑暗中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显然李诚铭无法再镇定下去,只是被专业审讯椅牢牢锁住,任凭如何挣扎,他也动弹不得。 李诚铭不由得开始慌了,正在此时,就听门外有人高喊:“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 “有人,有人……审讯室里有人……”李诚铭顾不上矜持,赶紧回应道。 砰的一声,审讯室的门被应声踹开,韩印一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咦,真的有人被落下,还被锁住了,听我说,外面着火了,你别慌,我给你取钥匙去!”韩印用手电照照李诚铭的脸,用最短的语言把事态解释清楚,又迅速地跑出门外。 第50节 几分钟后,韩印喘着粗气跑回来,先是塞给李诚铭一条泼了水的毛巾,接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把审讯椅上所有锁扣打开。当然,为谨慎起见,他又掏出一副手铐,将李诚铭双手铐住。韩印拽着他走出审讯室,大口喘着气,叮嘱道:“咱们现在的位置是8楼,电梯已经关了,我带你走消防通道,用毛巾捂住口鼻,注意跟着我。” 走廊里浓烟滚滚,视线模糊,辨不清方向。李诚铭此时已完全清楚了现实处境,他紧跟着韩印的脚步寻找消防通道,但明显地感觉到韩印的脚步逐渐开始蹒跚,也许是暴露在浓烟下时间太长了,他大脑开始缺氧了。 终于走到消防通道口,可谁知韩印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手电筒也从楼梯间的缝隙中摔到下面。韩印第一反应是想要迅速站起,却又重重摔了回去,一只脚崴了,他只能试着用另一只脚勉强站起,扶着楼梯把手,拖着伤腿慢慢地往下挪动身子。 身旁的李诚铭看不下去了,示意韩印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搀扶着他下楼梯。如此下到6楼,韩印的意识似乎愈加模糊,身体已渐渐使不上力,基本靠身材瘦小的李诚铭拖行。韩印轻轻拍了一下李诚铭的肩膀,似乎用尽最后一股力量将他推开,随之瘫倒在楼梯台阶上。李诚铭俯身再欲搀扶,韩印却一把拽住他的手铐,另一只手掏出钥匙颤颤巍巍地插进锁扣,帮他解开了手铐。“你……快走吧……别管我了,我不行了……一起走,咱们谁也出不去,快……快走吧……”韩印气若游丝地说道。 李诚铭整个人却僵住了,眼睛惊恐地瞪着费力喘息的韩印,似乎突然陷入一个熟悉的情景。“着火了,爸爸、妈妈,快跑啊……”“起来啊妈妈……”“爸爸你说话啊……”“我不走,我要救你们……”“快啊……”“快啊……”“我真的拽不动你,爸爸……”“爸爸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突然,李诚铭双手抱住头,仿佛头痛欲裂。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双手,使劲摇了摇头,又使劲眨了眨眼睛,喃喃地说:“我……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一定可以……” 说话间,他猛地将韩印背起,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楼下冲去,嘴里不住嘟囔着:“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 终于下到一楼,出了消防通道,来到支队办公楼的大堂。李诚铭身背韩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不知何时,眼睛里已噙满泪水。“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他神经质般地叫嚷着,奔向门口亮光处…… 刑警支队大院里,警车和消防车上的警报灯无声闪烁着,庄严而又紧迫。 李诚铭瘫倒在地上,整个人被汗水浸透,哆嗦着身子,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韩印握住他的双手,脸上带着诚恳的微笑,说道:“你做到了,你把我从大火中救出来了。知道吗?你从来不缺乏勇气和胆魄,只是那时你太小了,爸爸妈妈知道你尽力了,他们真的从来没怪过你,你不必因此再内疚下去了……” 李诚铭跪下身子,使劲握着韩印的双手,哭出了声…… 尾 声 心理剧由心理学家雅各布·莫雷诺首创,是治疗心理创伤的重要手段之一,运用戏剧的手法将人的内在创伤事件重现,让人在戏剧发展中寻找和发现心灵桎梏,从而探索、释放、觉察和分享内在自我,在情感宣泄中达到治愈效果。 14年前的一场大火,令李诚铭成为家中唯一的幸存者,眼睁睁看着双亲被烧死,自己却无力搭救,一个才十几岁的人生观尚不成熟的孩子,往往会不可抑止地将这种惨痛的结果归咎于自己,活着便成为一种负罪,而仇恨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内心中畸形的种子也就此种下。 如果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生命中总是顺风顺水,李诚铭的人生也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但这毕竟不现实,人的一生中怎么可能不经历挫折,而当挫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内心中的那颗邪恶的种子便逐渐萌芽、开花,终将仇恨幻想化为现实行动,完成由人到魔的蜕变。尤其,当他猛然发现唯一支撑他活下来的竟然是一个谎言,他的精神世界便彻底地崩塌了,以至于企图效仿他父亲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凭着在应用犯罪心理学领域多年实践累积的经验,凭着那一瞬间闪现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灵感,韩印剖绘出李诚铭心理蜕变的整个过程,从而确立其心理创伤的根源。当然,心理侧写和疗伤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他想到了法医学和心理学双博士的顾菲菲。 随后,在消防队训练演习部门的大力配合下,由顾菲菲主导的一场心理剧疗伤大戏正式展开。通过暖身、演出(创伤场景重现)、分享这样一个完整的心理剧过程,瞬间激发李诚铭找到被仇恨蒙蔽了的内在自我,从而让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内疚感得以彻底地宣泄,他最终幡然醒悟,供出所有安放炸弹的地点。 回过头再来说说李诚铭犯罪的本质,这实质上是一个罪恶滋生罪恶的典型案例,是非常可悲的,但并不值得过多同情。就像韩印经常说的那样,任何犯罪都是一种人生选择,没有情非得已,更没有理所当然。 韩印希望这样的案例能给社会带来警示作用,因为现实生活中的确不乏被害者成为施暴者的案例。韩印想说的是,以悲剧开始并不意味着会以悲剧结束,把犯罪的种子消灭于萌芽中,积极关注心灵的成长和疏导,尤其给儿童、青少年创造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是父母乃至全社会都应负起的责任。 第三卷 卑怜人生 我们一边怒斥罪行,一边却又对犯罪的人表示惋惜。 ——马利特 楔 子 傍晚,赶上下班时间,楼道里进出的住户陆续多了起来,不太宽敞的楼梯间便显得有些局促。此时,一个满脸汗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踏着阶梯左闪右避,一溜小跑奔向楼上。 “哎,回来晚了,车胎爆了,我一路推着走回来的。妈、小惠,菜都买好了,我这就做饭去。”男人刚进家门,便心虚地嚷嚷了一句。 “还有脸说你那破自行车,现在跟你一般大的谁不自己开车?”一个老年妇女淡淡的声音从客厅中传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小惠带楠楠上美术班了,晚上不在家吃饭。我若等你做饭早饿死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和老姐妹跳舞,也不在家吃了。” “那就不做了,我随便对付一口……”男人在玄关换了拖鞋,走到客厅里,看到岳母和一个身着职业套装、手里摆弄着一盒保健品的年轻女子,坐在沙发上正热络地攀谈。男人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打住原先的话头,转而轻声试探着说道:“妈,不是不让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保健品吗?都是骗人的,咱还是别吃了,万一再吃出个好歹来!” “拉倒吧,你懂什么?人家这可是正宗的纳米海参肽粉,提取了海参的所有精华,喝一包能顶吃十个海参。”男人的岳母斜了他一眼,语气很是不屑地说。 “大哥,我们这可真是正规产品,原料选用的是纯天然野生海参,通过最先进的生物酶解技术,将海参超微粉碎,细微程度能达到纳米级别,不仅牢牢锁住营养,更是大大提高了人体的吸收能力,对老年人心脑血管病症有特殊的保健和治疗作用,长期服用,连癌细胞都能杀死。”年轻女子煞有介事地解释着,接着又故作贴心道,“我看阿姨是有缘人,所以卖得也特别便宜,一盒八袋,才两千块钱。” “哼,二百五一袋,你们这些搞推销的也真够缺德的,不仅骗财,还侮辱我们智商,拿着你的东西赶紧走。”男人冷哼一声,提高音量道。 “不、不是,您误会了,我这是给您打了对折的价钱。”年轻女子大概也看出老岳母对这个女婿有些嫌弃,便也没了惧意,反而激将道,“大哥,我跟您说,咱做儿女的真应该好好孝敬孝敬老人,老人家有个好身体比啥都强,是不?大哥您真别心疼这点钱。” “甭理他,这个家我说了算,我说买就买。”岳母拍拍年轻女子的手安抚道,紧接着转过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提高声音呵斥说,“我有你这个女婿真是倒了血霉,你看看周围跟你一般大的,哪个混得不比你好?我不图你给我买大房子、小汽车,我吃个补品你也管我?再说,我花我自己的钱,花我闺女的钱,花你的了?就你挣那俩碎银子,都不够孩子上兴趣班的,还有脸跟这儿说三道四,赶紧该干啥干啥去吧,看你就烦!” “那好、那好,没说非不让买啊,您想买就买吧。”被岳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一番,男人并未显出有多生气,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忙不迭地赔笑道,接着又和气地冲年轻女子说,“我去把菜择了,留着明儿做,你们接着聊,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大哥,您忙您的吧,我陪阿姨聊会儿天……阿姨,我们这产品四盒一个疗程,服用方法我跟您介绍一下……”年轻女子一边跟老岳母说话,一边用余光扫着灰溜溜走向厨房的男人,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含着狡黠和鄙夷。 男人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回过头,视线正撞上女子的笑容…… 晚上8点多,天突然开始下起大雨,一直持续到午夜。 一辆公交车缓缓停到街边,不多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小伙子,他双手将报纸举过头顶挡着雨,向街对面的一条巷子奔去。 小伙子一路小跑,刚入巷口,突然身子猛地一沉,整个人便从平地上消失了。随之,一声声凄厉的惊叫在黑漆漆的雨夜中接连响起,声嘶力竭、毛骨悚然,仿佛来自地狱…… 第一章 伙伴重逢 时间进入10月,又迎来一年一度的国庆长假。 赶上这个节点,部里未接到支援申请,支援小组幸运地有了一周的假期。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难得有个长假,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家。不过对支援小组来说,休假也得保持待命状态,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随时都得做好接到指令奔赴犯罪现场的准备。 杜英雄老家在东北地区的一座小城——凤山市。 这时候那里天空很蓝,阳光温暖,花草树木依旧嫣然;街道两旁红旗招展、彩旗飘扬,洋溢着国庆节的喜庆气氛;来往的行人,脸上大多挂着朴实淡定的笑容,令人备感亲切……与华丽浮躁的大城市相比,这座秋日里的小城,处处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息,也愈加让杜英雄有一种归属感。 这次休假回来,杜英雄行事异常低调,他特意嘱咐爸妈不要告诉别人他回来的消息,不想参与任何应酬。即使外出活动,范围也相当有限,要么陪爸妈逛逛菜市场和超市,要么随便在住宅小区附近走走,偶尔也会到小区背靠的一座山脚下的水库边钓钓鱼。 他想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放空,因为这段时间他心里隐约有种负载过重的感觉——宋队牺牲时的画面、那凹陷进去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面庞,不时会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每当这个时候,胸前那道被子弹穿过留下的疤痕,似乎就会隐隐作痛。他怀疑自己开始出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所以这几天的休假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好的神经缓冲的机会。但世事又总是难以尽如人愿,往往越是刻意追求的东西,似乎越是无法得到。就像现在,假期已经过去大半,杜英雄以为这个假期差不多可以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却不承想一个巨大的麻烦正找上门来。 午后,杜英雄又在后山的水库边钓鱼。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又是两声带有提醒意味的咳嗽,他扭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二肥,怎么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杜英雄惊喜万分地从地上弹起,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给你家打电话,阿姨说你回来了。”叫二肥的来人,亲昵地捶了杜英雄一拳,接着又拽拽身上紧巴巴的警服,用揶揄的口气玩笑道,“我一想,总局的领导回来了,咱这县城的小刑警还不得赶紧来拜拜码头!” “净说没用的,你看你这身材,一点没变。”杜英雄笑了笑,边坐回钓竿前边问道,“特意给我家打电话,找我有事?” “咳,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咱有六七年没见面了吧?”二肥并不理会杜英雄的问题,兀自感叹了一句,接着走到他身边席地坐下,眼睛盯了会儿鱼线上的浮标,嘴角带着笑说,“你记不记得有年冬天,差不多快过年的时候,咱俩在常老大家玩得挺晚,常爷留咱吃饭,给咱包了顿饺子?” “呵呵,怎么不记得!回家我还傻乎乎地跟我妈说常爷包的饺子特好吃,料放得可足了,汤汁特别鲜美,不知怎么弄的,把肉都给煮化了。”杜英雄顿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酸楚,“我妈先是笑了笑,然后就红着眼睛说,傻孩子,常爷那是穷困年代的吃法。” “是啊,我回家跟我妈说,我妈也挺心疼的,说常爷那是过年没钱买肉,只能买点便宜的肉皮熬成皮冻,给常老大解解馋。”二肥也收起嘴角的微笑,打住了话头,须臾,神情异常凝重,声音颤抖地说,“常老大出事了,他杀人了,被抓了!” “杀人?!”杜英雄身子猛然一震,紧跟着一连串地问道,“对方是谁?为什么啊?啥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两三个月前,被害人是一个女的,做保健品推销的,也在红星巷住。那女的跟常老大处过一阵对象,忽悠他买了一堆没用的保健品,然后就把他踹了。我们中队那边认为:很可能是常老大与被害人分手之后仍对其不死心,于是案发当晚当他遇到孤身一人回家的被害人时,对其进行了纠缠,在遭到严词拒绝后,恼羞成怒,激情作案。”二肥一口气回话道。 “他和那女的真谈过恋爱?”杜英雄问。 “确实谈过,他和我说过。”二肥使劲点着头说,“被忽悠买了保健品和被踹了也是真的。” “这么说,动机是有的……”杜英雄沉吟了一下,又问,“证据方面呢?” “证据方面对常老大也不利,现场就在红星巷,在那里发现了常老大的皮带,已经被确认为凶器,那女的指甲里还有常老大的皮肤组织。”二肥应道,接着补充说,“不过现在案子还没移交到检察院。” “问题出在哪里?”杜英雄问。 “主要是常老大拒不认罪,提审了若干次,始终称自己是冤枉的;其次,他说案发当晚在巷口曾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他认为那个男人才是真凶。不过除了一个男性背影,他也说不出更具体的信息。”二肥使劲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焦躁,“队里出于谨慎办案原则,也是本着对常老大负责任的态度,对红星巷周边区域的住户进行过大范围走访,一方面,希望能找到潜在的目击者;另一方面,对该地区的男性住户也彻底进行了一次排查。遗憾的是,因为当夜下雨,很少有人外出,而与排查相关的男性住户,也都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因此,现在队里基本倾向于这个所谓的嫌疑人是常老大捏造的,可能近期会将案件送检。” “哦。”杜英雄轻点下头,随即陷入沉默。 话到此处,杜英雄心里已然明白了二肥找他的用意,二肥应该是想让他帮常老大翻案。当然了,如果论兄弟情义,杜英雄是义不容辞。可问题是这忙怎么帮?他帮得起吗?别的先不说,单说支援部明令规定“任何成员不得私自干涉地方基层单位办案”这一条,就够杜英雄吃一壶的!好吧,就算能瞒住部里,杜英雄常年在外地工作,本地公安圈内的资源连二肥都不如。虽然从警衔级别上说,他比凤山这小城的刑警队一把手也差不了多少,但“县官不如现管”,人家要是不想给你这个面子,你过问了也是白搭。更何况你是想要把人家坐实了的案子翻转,人家能愿意搭理你?反正眼前的情况,于公于私都让杜英雄太为难了…… 见杜英雄愣着不说话,二肥有些沉不住气,干脆把自己的意图点破:“三儿,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面闯荡,哥知道你不容易,所以跟我们疏远了,我们也不怨你,但这回常老大的案子你一定得过问。实话实说,我就是一个基层的小刑警而已,真的是心有余力不足。可你不同,你的阅历、经验、能力,都比我高太多了,只要你肯帮忙……” “你相信常老大是无辜的?”杜英雄突然扭过头,打断二肥的话问。 “我当然信,百分之百地相信。”二肥使劲点点头,随即红着眼圈说,“三儿,你这几年在外面不了解,常老大和常爷过得真是太不易了。常爷一身病,又是糖尿病,又是心脏病,还有老风湿,这一年到头光吃药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老人家没办法,都70多岁了,还天天推着小车在街边卖棉花糖补贴家用。” “常老大这几年运气也是特别背。当了几年的美发学徒,好容易自己开个店,可没干几个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患上烫发水过敏的毛病,严重到都能当场昏倒的地步,理发店也就没法再干了,只能另谋生路。后来又应聘到一家房屋中介卖二手房,没承想公司不靠谱,干了不到一年,老板跑路了,不仅卷跑了客户的钱,还差着常老大他们好几个月工资没给。再后来,又辗转做了两份工作,也都不顺利,就跟一个朋友跑到南面城市,上了远洋捕鱼船,去外海打鱼了。辛辛苦苦在海上漂了一年,结果又是被骗,说好一年工资十万,东扣西扣的,拿到手的也就剩下个两三万块钱。关键是不仅没挣到什么钱,年初回来整个人都累得脱相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拉下面子托了好多关系,才帮他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也赶上现在网购盛行,他又肯卖力气,一个月下来还真不少挣。”二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末了又使劲叹口气说,“咳,以为这下日子好过了,常爷终于不用出去奔波了,却又摊上这档子破事。三儿,算二哥求你,找找上面的人,帮老大说说话行吗?” “好,让我想想吧!”杜英雄淡淡地应道,迟疑了一下,斟酌着字眼说,“案子上还得用证据说话,咱还是别想着托关系那码事。” “当然,当然,我也是这个意思,若真是老大做的,老天爷来了也没用。”二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误,忙不迭地解释道,然后站起身,边拍掉屁股上的尘土,边干脆地说,“走了,你尽快给我个话。” “三儿,你成熟了,今儿见到你,哥真高兴!”二肥没走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 “我也是。”杜英雄也扭过头,含蓄笑笑应道。 二肥走后,杜英雄在水库边呆坐了好一阵子,心里想着与常老大和二肥的往事,可谓历历在目,不禁感慨万千…… 那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小哥仨学着小人书里“桃园三结义”的典故,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用泥土堆出个小土包,插上三根树枝,一人朝上面撒了泡尿,便结为异姓兄弟。常老大,姓常名安,稍长二肥和杜英雄一岁,故排名老大;二肥,大名王昆,小时候又白又胖,兄弟中排行老二,故绰号二肥;杜英雄与王昆同年生,但生日略小,便排名老三。 这哥仨既是拜把兄弟,也是发小,都出生于红星巷。当年,红星巷周边属于凤山市红星机械厂的家属住宅区,杜英雄的父母、王昆的父母以及常安的爷爷,都是厂里的工人,也都在厂区家属楼分得了一个小房子。 常安的爷爷,便是刚刚王昆口中提到的“常爷”,其实他并不是常安的亲爷爷,而是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孤老头子。那年他45岁,在厂区门口的老槐树下垃圾堆旁捡到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弃婴,想着自己父母早逝,又始终说不上媳妇,为免孤独终老,便收养了那个弃婴,也就是现在的常安。 常安的出身,杜英雄和王昆很早便从父母口中听说过,当然他们从未在常安面前提过,常安也没讲过,至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杜英雄和王昆也不清楚。不过常安自小就很懂事,也特别孝顺常爷,爷孙俩相依为命,生活也算有滋有味。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杜英雄的父母、王昆的父母以及常爷,在产业工人下岗的大潮中陆续失业了。由于常爷生性过于老实,为人呆板、不善言辞,下岗后始终找不到工作,后来还是在好心工友的帮助下,买了一台做棉花糖的机器,开始做棉花糖沿街叫卖。虽说算是有了个营生,但小本小利的,爷孙俩只能勉强糊口。 当然,贫富贵贱对小哥仨来说不算什么,彼此友谊也并未受到家庭境遇变迁的影响,仍旧是成天形影不离玩在一起。直到初中三年级毕业之后,杜英雄和王昆顺利升入高中,而常安却选择进入社会打工,以减轻常爷负担,他们的关系才开始有了些距离。后来,杜英雄和王昆家都购置了新楼房,相继搬走,三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再后来,高三毕业后,王昆考上省警官学校,杜英雄考到首都警察学院,哥仨彼此的联系基本就断了。尤其杜英雄,在校期间便被刑侦总局选中,参与了清剿毒贩的卧底行动,紧接着又进入重案支援部,长年累月奔波在全国各地工作办案,这几年回家探望父母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联络朋友感情了…… 杜英雄最后一次见到常安,还是在他离家到北京上学的前一晚。哥俩干空了两瓶榆树大曲,唠了大半宿……具体说了什么,杜英雄现在很难记清了,只记得常安一遍遍念叨着:“老三,出去一定要好好混,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 不知何时,夕阳已近西山,秋风中开始透出一股微寒的凉气,也将沉溺在往事回忆中的杜英雄唤醒。他拿出手机,拨通顾菲菲的号码:“顾姐,我有点私事,想请几天假。另外,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二章 相见时难 凤山市刑警中队,会议室。 中队长姚建,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壮,从相貌上看年纪不会超过40岁,正是干工作年富力强之时,整个人给人感觉很有冲劲,又不失稳重。 对于杜英雄的到来,姚建显然并不意外,甚至把案件相关资料早早地准备好了,供杜英雄研究。至于个中经过,两人是心照不宣。好吧,其实是顾菲菲找了吴国庆,后者又向凤山市公安局相关领导打了招呼,杜英雄才得以在此刻接触到案件资料。 案发时间是本年7月9日晚11点30分左右,一位乘末班车回家的男青年,走到红星巷北街巷口处,不慎跌入一敞口马葫芦井中,随后在井下发现一具女尸,并拨打了报警电话。 被害人:赵小兰,女,24岁,外省人,自2015年2月起独自租住于临河街道红星巷北街。死亡时间:大致为案发前两小时,也就是本年7月9日晚9点30分左右。死因:系外力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现场勘验显示:在马葫芦井下,发现半截牛皮革材质的男性腰带,经法医确认为作案的绞索,同时在井上距马葫芦井十几米远处,发现该腰带的另一截,因被井下污水和雨水洗刷,两截皮带上均未采集到可用指纹,但在腰带锁扣处采集到人体皮屑;另外,在被害人右手中指的指甲缝中,也采集到了皮肤组织。至于赵小兰的手机,应该是在凶手抛尸过程中被摔烂了,加之同样被污水和雨水浸泡过,这一关键性证物无法提供任何线索。不过,经对案发周边地区男性居民的dna筛检,发现皮带和被害人指甲缝中的皮肤组织,均属于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一名叫常安的年轻男子。 犯罪嫌疑人:常安,男,28岁,本市人,与被害人同样住临河街道红星巷北街,职业是物流快递员,年初曾与被害人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5月中旬女方提出分手…… 看守所,审讯室。 看过案件资料,杜英雄“得寸进尺”,提出想见见常安。这就让姚建很为难了,因为法律上明文规定:在侦查审讯阶段,作为嫌疑人一方,除了律师任何人都不得与之见面。姚建是既不想不给杜英雄面子,当然更不想违反原则,所以斟酌了好一会儿,给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杜英雄以办案方协查人员的身份与常安对话,并且姚建也要在场。 第51节 现在,瘦高个的常安被看守所民警带进来,他身子软塌塌地走到椅子前坐下,眼睛冲着地板,并不瞅对面的人,看起来对提审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沉默片刻,常安把屁股朝前挪了挪,身子靠向椅背,刻意显示出一副慵懒且满不在乎的模样,接着才缓缓抬起头,讥笑一声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八百遍,你们总这么折腾我有意思吗?还是那句话,人绝对不是我杀的,你们甭想诬陷好人……” 常安猛然打住话头,愣了一下,迅速坐直身子,收起先前的散漫。因为他看清楚了,坐在对面的除了提审他若干次的姚建,还有一张他更为熟悉的面孔——他的好兄弟,杜英雄。他一下子红了眼圈,嘴唇哆嗦两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转瞬,他又低下头,来回揉搓着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似乎有些不安,又有些羞愧。 杜英雄也一样,他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多年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好兄弟见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内心无比难过,又想起先前曾对此行有过一丝犹豫,更是感到惭愧不已。他从摆在桌上的香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夹到嘴边点燃,然后起身走到常安身前,将香烟塞到他手上。看着常安抬起头,把香烟放到嘴边使劲吸了一口,才反身回到审讯桌背后坐下。 这看起来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其实用意颇深。一方面,可以理解为审讯中一种惯用的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怀柔手法,当然这是做给姚建看的;另一方面,也是杜英雄真实的用意,他想隐晦地向常安传达自己的善意,也是希望常安能放下各种消极情绪,把注意力集中到这次问话中。 “7月9日晚,当时已经很晚了,你还出门做什么?”杜英雄操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开口问道。 常安不傻,他当然明白杜英雄此时出现必然是来帮他的,所以尽管此类问题已答过数遍,他还是赶紧抖擞精神,认真回应道:“那天是周末,半夜有场球赛,和几个朋友约好一起找个地方喝酒看球。” “出门时几点?”杜英雄问。 “将近9点半,”常安紧跟着强调说,“我出门时特意看了下表。” “你的腰带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有被害人赵小兰的指甲里,怎么会有你的皮肉?”杜英雄接连抛出两个对定案有直接影响的问题。 “阴错阳差,倒霉呗!”常安长叹一声,进而详细解释开来,“那天晚上,和朋友约好外出看球。我从家走时,朋友那边已经开喝了,我心里着急,走路猛了点。赵小兰那会儿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天下雨,她没带伞,就一溜小跑想快点到家。也真是巧了,她穿着高跟鞋,地又滑,偏偏跑到我身前时,崴了下脚,整个人朝我扑过来。刚刚说了,我也走得急,所以她撞到我身上后反弹了一下,我当时没看清楚是谁,出于好心本能地想要拽住她,她也是本能反应朝我手上乱抓,可能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她指甲抠到我手了,又把我的腰带扯断了。后来我们看清彼此,都挺尴尬,也说不出什么话,我就扭头走了。走了几步,发现腰带断了,正好穿着紧腰的牛仔裤,系不系腰带都无所谓,便干脆把腰带抽出来随手扔了。” “然后呢?”杜英雄问。 “后来我走到巷口时,觉得有个男人跟我错身走过……”常安说。 “‘觉得’是什么意思?”杜英雄皱起眉头,声音也略微扬起,打断常安的话,疑惑地问道。因为在他先前读到的口供中,并未出现这么模棱两可的字眼。 “不是,那个……”似乎被戳中要害,常安一时语塞,迅速避开杜英雄冷峻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那晚……那晚在巷口我真的遇见了那个人,但……当时我撑着雨伞,视线被遮住了。尤其,先前与赵小兰的相撞,让我有些心猿意马,整个人处在发蒙的状态,所以……所以只是感觉到有人带着一股风从我身边走过,至于别的……那人是男是女,我其实并不清楚。我……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谎,我就是觉得杀人犯肯定是个男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建,用手指冲常安使劲点了几下,接着冷哼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哼,编瞎话的速度还挺快,要不是杜警官敏锐地捕捉到你说话的漏洞,恐怕你还是会坚持原来那套说辞吧?老实交代,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嫌疑人,对吧?” “有、有、真有……三儿,哦不,杜警官,我这次说的全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常安忙不迭地强调道。 “好,你先别嚷。”杜英雄冲常安仰了下头,示意他冷静,瞪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缓和口气说,“我可以相信你是在急于辩解的情形下,对事实进行了一定的夸大,所以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放松点,静静心,仔细回忆回忆当时的情景,关于你说的那个人,能想起任何线索,都说来听听。” “没有了。”常安痛苦地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应道,“咳,说实话,关在看守所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寻思那个人,可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没事,你也别着急,保持放松状态。”杜英雄一边安抚,一边引导道,“那咱们再回到你与赵小兰相撞的那个场景,你来描述下赵小兰当时整个人的状况,比如说穿着、情绪、气味,或者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等等。” “没啥特别的,衣服就是她平时穿着的短袖白衬衫,深蓝色长裤,黑色高跟鞋。肩上挎着个半大不小的皮包,也是她平时常背着的……”常安皱了皱眉头,尽力回忆道,“情绪似乎不怎么好,气味……对了,她靠近我时,我闻到她嘴里明显有一股酒气,可我印象里她基本不怎么喝酒。” …… 第三章 案情重构 凤山红星机械厂建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与此同时,距厂区北部不远的一块闲置土地,被规划为职工福利住房区。一排排红砖墙的二层、三层小楼陆续建起,形成纵横交错的街巷,“红星巷”也因此得名。 转眼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凤山县城撤县设市,红星机械厂兼并搬迁,整个社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红星巷却因种种历史遗留问题,始终未能得以拆迁改造,在咫尺之遥的高楼大厦的包围和映衬下,越发显得像个贫民窟。 走在巷陌中,杜英雄既熟悉又陌生。 四处都是污秽不堪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下水道的馊味,当年红红火火的小楼也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墙体上遍布各式各样的野广告,显得尤为斑驳。各种违章搭建,占据着街道两侧,街巷更加狭窄、杂乱。大多数原来的住户都已搬走,剩下的要么上了岁数,要么便是实在买不起房子的,有那么几个人杜英雄虽然叫不出名字,但还是会觉得眼熟,而更多的是一张张外来谋生租住的陌生面孔。 杜英雄本打算先去探望常爷,不过王昆说这会儿常爷应该还在外面做买卖,二人就即刻进入此行正题——通过实地犯罪模拟,尝试找出先前被遗漏的线索。 案发地点是红星巷北街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犯罪嫌疑人常安住在这条巷子东侧接近巷口的一栋三层筒子楼中,被害人赵小兰租住的房子,则还要往巷子深处走六七十米。 卷宗资料显示:第一作案现场位于常安家南侧十来米远的地方,凶手在这个方位从背后对被害人进行了绞杀,随即将被害人拖行20多米,至北巷口一处马葫芦井边上,挪开井盖,将被害人抛入井下,之后仓皇逃离现场。大体上,凶手的作案情形就是这样,过程并不复杂,持续时间也相对较短,但其中还是有值得深究的地方——凶手“弃尸于井下”的举动,所映射的是怎样一个心理状态? 此时,杜英雄和王昆蹲在巷口的马葫芦井边,再度将井盖挪开,冲井里打量。这是一个取暖井,深度在3米左右,越往下越宽,井下部位是四四方方的,长宽都在两米左右,里面有一些垃圾和污水,墙体上砌着扶手,可以上下攀爬。 “你觉得凶手干吗要把尸体扔到井下?”杜英雄抬头看向远处,目视拖行轨迹问道。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王昆满不在乎地说,“当然是想掩藏尸体呗!” “也就是说,凶手最终目的是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增大警方办案难度,从而降低自身被抓捕的风险,对吗?”杜英雄话锋一转,“这只是正常思维的一个判断,如果从风险评估的角度来看,凶手拖行被害人的过程显然更具风险性,而且巷口处视野开阔,也加大了被目击的风险,更何况,凶手弃尸后并未将井盖挪回原处,根本达不到所谓的掩藏效果。” “这个嘛……”王昆咂巴了下嘴说,“队里认为,可能当时有人经过把他吓跑了,没来得及盖回井盖。” “可是你们走访了两个多月,差不多与整个红星巷所有潜在目击者都谈过话了,却并未发现有这样的目击者,不是吗?”杜英雄反驳道。 “那倒是,”王昆使劲点着头说,“本来这块人流其实挺多,当天晚上雨下得太大,街上没什么人,不然凶手绝不会这么轻易得手。那你的意思是?” “也许他就是要暴露尸体,他想向世人展示被害人狼狈不堪的死状。”杜英雄眉峰轻蹙,怔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如果这真是一个犯罪标记式的动作,常安就有希望了。” “什么?什么叫标记式的动作?靠它能推翻队里的结论?”王昆显然对这一名词很陌生,连忙追问道。 “算了,先不说这个,咱们找常爷去吧。”杜英雄迟疑一下,转移了话题。只是初步的一个倾向,还有待综合整个案情去考量,他不想现在就给王昆无谓的希望。 阳光幼儿园是临河街道最大的一家私立幼儿园。每到放学时间,大门口的人行道上便聚集一些摆地摊的大爷大妈,城管来治理多次,也没起到多大作用。而其中年龄最大的就属常爷了,他头发已经全白了,身子比以前更单薄,背也佝偻了,整个人似乎比杜英雄印象里的缩小了一圈。 此时,常爷忙得不可开交,身边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常爷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地卷着一串串棉花糖,虽满脸笑意,但眉眼间还是掩饰不住地透出一股萎靡和疲态。杜英雄坐在街对面的车里看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正欲下车过去打招呼,却突然听到人群中传出一阵吵嚷…… “吃、吃、吃死你得了!有什么好吃的?脏死了,你没看那老头儿穿得脏兮兮的,手也黑黢黢的,那糖你也敢吃?吃了保准你拉肚子,听见没……喏,老头儿,赶紧把你那破玩意儿拿回去……”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是你家孩子非嚷着要吃棉花糖,你不给买,人家大爷好心送孩子一串,你不领情倒也罢了,凭啥冲大爷大呼小叫,还把棉花糖扔地上?” “对啊,你这小年轻穿得挺时髦的,咋一点素质都没有?” “当妈的都这么没教养,能教育好孩子?” “我管我家孩子,你们瞎吵吵什么……” 随着一声压住众声的叫喊,人群中冲出一个打扮贵气的少妇,手里拖着一个小男孩,气势汹汹地钻进街边一辆高级小轿车,发动起车子。而常爷怔怔地盯着扔在地上的棉花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须臾,他使劲眨了下眼睛,咧了咧嘴角,掩饰地挤出一丝窘迫的笑容,低头继续卷起棉花糖来…… 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一幕,王昆的火腾的一下就冒出来了,他飙了一句国骂,紧跟着就要推门下车,却被杜英雄一把拽住。他知道,这个时候见面,只会让常爷心里更难受,他也更加会觉得难堪。 王昆涨红了脸,不甘心地发动起车子,驶出不远,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言语中带着愠怒说:“三儿,卷宗你看了,老大你也见了,现场也去过了,你就甭跟我玩深沉了,跟我说实话,这案子你到底能不能办?到底有没有希望把老大弄出来?” “你先别急,”王昆口气很冲,显然常爷的遭遇让他心疼了,所以杜英雄也不挑他理,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总体来说,你们这案子办得还算是有证有据,但对于被害人的背景调查,实在是太过笼统。当然了,可能也是因为犯罪嫌疑人太早归案,作案动机和证据又相对明了,所以才没能引起你们队里足够的重视。而事实上在被害人身上还是有疑点可挖,尸检报告显示,赵小兰血液中含有一定的酒精成分,并且在看守所里常老大也说,他当晚遇见赵小兰时觉得她情绪不太好,还闻到她嘴里有酒气,尤其还提到赵小兰平时不怎么喝酒……” “你说得对,案发没几天队里基本就锁定常老大是凶手,没放太多精力在赵小兰身上。不过她死前喝酒这个事跟案子有关系吗?”王昆打断他的话,抢白说。 “当然有关系。”杜英雄说,“赵小兰死前喝过酒,意味着多了一种被害的可能性,她在哪里喝的酒?为什么从不喝酒的她那晚要喝酒呢?还有,跟谁喝的酒?他们之间什么关系?有没有利益交集?有没有情感纠葛?跟她喝酒的人具不具备杀人的动机?” “我明白了,你想以这个为切入点帮常老大翻案,对吗?”王昆使劲拍了下方向盘,情绪大振,追着问,“对了,你是不是对凶手弃尸方式也有疑问,你说的那个犯罪标记,是啥意思?” “这个我还没想好,你给我点时间,我还要综合多方证据和细节才能有相对明确的答案。”杜英雄诚恳地说。 杜英雄嘴上说没谱,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也是因为常爷惨遭羞辱给他很大的触动,他决定赌一把——选择完全相信常安是无辜的,并将穷尽一切力量帮他翻案。问题是自己势单力薄,而且没有公开调查权,如果只是私下里和王昆去找线索,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有成效,所以还是想借助顾菲菲的人脉关系,将他安插到案件调查组中,当然,最理想的是能把整个支援小组都搬过来。 顾菲菲现如今虽然整个人温和了许多,但个性中的冷静和正直丝毫没有改变,她是一个极度遵循原则的人,也就是说,在这个事情上她的态度很明确:既然凤山市公安局对案件已经有所认定,并且相对来说案子的恶性程度也不足以动用总局的人力,更何况凤山方面并未提出协助办案申请,所以对于杜英雄提出的两点期望,顾菲菲非常理智地否决了。 当然,作为一个团队,一个可以彼此托付性命的团队,当中任何人需要帮助,即使困难再大,大家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顾菲菲和艾小美虽然人不能到凤山,但她们可以远程给杜英雄提供一些帮助。不仅如此,顾菲菲还想让韩印去凤山走一趟,韩印不在总局支援部的编制内,身份上比较不会惹人口舌,只是不知道韩印能否排出时间,所以事先她并未向杜英雄透露。 第四章 师父出马 次日,杜英雄将各项法证鉴定报告扫描复印,做成电子文档发到顾菲菲邮箱中,同时将先前凤山警方获取到的被害人赵小兰的身份证、信用卡、手机、微信、qq等号码信息,也一并发给艾小美。至于赵小兰的手机,杜英雄也试着向姚建建议将之快递到总局实验室进行修复,不过姚建表示这个他做不了主,必须得跟局里请示才行。考虑目前还不宜张扬,再说就手机损毁程度来看,修复的可能性很小,杜英雄也就不再勉强。 忙完上面这些事,杜英雄紧接着和王昆去了赵小兰生前供职的保健品专卖公司,从她的一些同事口中了解到:赵小兰是去年6月份进的公司,人挺精明的,心眼比较活泛,业绩也不错,但工作之外与同事不怎么来往,所以同事对她的私生活了解不多,也没人承认案发当晚与赵小兰在一起喝过酒。 从保健品公司出来,一上午也就过去了,正想找地儿吃饭,杜英雄的手机响了。接听之后,他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原来韩印坐最早的一班飞机飞来了凤山,并且此时人已经到了市局。 杜英雄赶紧和王昆赶过去与韩印会合,见了面自然是亲切得不行。一番寒暄之后,介绍了韩印和王昆相互认识,三人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边吃边交流案情。吃过饭,杜英雄又将韩印引见给姚建,接着便陪他深入熟悉案件卷宗的情况。 真的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到了傍晚,顾菲菲打来电话,让韩印和杜英雄即刻上线开网络视频会议,想必是有所发现。 打开电脑,连上网,点开视频软件,很快顾菲菲和艾小美便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顾菲菲直奔主题道:“尸检方面没问题,但显示出的一些线索,可能被先前的办案人员忽视了。从报告上看,被害人尸体上除了留有致命伤,同时枕部头皮还有挫伤症状,并且颈椎出现了压缩性骨折,这都是明显的高坠伤,应该是凶手抛尸所致。不过从高坠伤部位来看,尸体当时掉入井下应该是后脑部位先着地,那么随之落地的体位应该呈仰卧或侧卧姿态,而从现场照片来看,被害人是面部紧贴地面,呈俯卧姿态……” “尸体在井下被移动过?”杜英雄插话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对。”顾菲菲重重点头。 “这么说,凶手抛尸的一系列动作,确属不寻常动作?”杜英雄扭头冲韩印问道。 “不仅如此,凶手井上井下攀爬,冒着极大危险,只是为了改变一个体位,表明将被害人尸体面部朝下摆成俯卧姿态,已经成为一个强迫性动作,也意味着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作案。”韩印点了下头,沉着说道。 “太好了,这下常安真的有救了,他绝不可能是一个连环杀手!”杜英雄使劲拍了下大腿,情绪高昂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这么轻易地下结论?”韩印皱着眉,盯着杜英雄诘问道,“背景资料记载,常安是一名弃婴,虽然被好心人收养,但一直生活在比较窘困的环境。尤其当他成人后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难保他心理不会出现裂变;并且当年他被抛弃的地点就是在一个垃圾堆旁,而污浊脏乱的马葫芦井下是不是可以看成与垃圾堆是同一属性的呢?” “您是说,这样一来,常安的嫌疑反而更大了?”杜英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你先是一名警察,其次才是常安的好哥们儿,不管你主观意志是什么,都必须遵从客观事实,从证据上出发,不要被非理性情绪左右,懂了吗?”韩印显然看出杜英雄在案子上的情绪化,主观倾向太过严重,这绝不是一名优秀刑警所应该表现出的品质,所以必须难为他一下,及时遏制住这种不理智的苗头。 “哦,对,对……”经韩印这么一敲打,杜英雄脸腾的一下红了,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似的说不出话来。 场面略显尴尬,连隔着屏幕的艾小美也感觉到了,便赶紧打岔,以轻快的口吻活跃气氛道:“该我啦!该我啦!该我说说我的丰功伟绩了!我查了与赵小兰手机号码有关的通信记录,她每天进出的电话特别多,我大概梳理了她遇害前3个月的通信记录,大多数通话号码都只出现一两次,比较固定的通话号码有8个,相应的登记信息我都整理好了,稍后给你们发过去。至于遇害当天,她有过11个通信记录,具体信息稍后也一并发给你们。当然,现在人们用微信比较多,越是关系亲密的越喜欢用微信联系,我复制了赵小兰的手机号码,登录上她的微信,但聊天历史记录留在原手机上,我看不到,再加上她微信朋友圈里的好友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还找不出什么来。不过我发现这个手机号码还绑定了一个云账户,密码和微信密码一样,都是她农历的生日日期。更妙的是,这个云账户同步了她手机的图片库,也就是说,赵小兰通过手机摄像头拍的照片不仅会储存在手机中,同时也会传到云端保存。我仔细看了她在云储存中的照片,其中有她和嫌疑人常安的合照,也有另外一个男人,喏,就是他……” 说话间,艾小美将赵小兰和一个中年男子的合照放到了电脑屏幕上,然后接着说道:“这个男人的照片第一次出现在云端的时间是4月底,而赵小兰是在5月中旬与常安分的手,从时间点上看,她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才甩了常安。赵小兰和这个男人有很多亲昵的自拍照片,不过大多集中在酒店房间里或者餐厅等较私密的场所,加之男人的年龄看起来要大赵小兰不少,我估计她是做了别人的小三。案发当天,大概在18点左右,赵小兰上传过一张自拍照,地点是在一家餐厅中,似乎是在等人的空隙拍的。也许她就是在等照片上的男人,相信也就是你们要找的与赵小兰一起喝酒的人。” …… 下线之后,韩印和杜英雄立马去找中队长姚建,提出要调阅凤山市近几年被列为积案的卷宗。如果凶手不是第一次作案,那是不是意味着凤山市此时此刻正潜伏着一名连环杀手? 熬了一整夜,在反复翻阅和缜密分析下,韩印和杜英雄从卷宗中筛选出两起疑似案件。 案件一。被害人:男性,姓名、籍贯、身份不详,由器官机能状况推测,年龄在50至55岁之间,属外来流浪人口。死亡时间:2014年12月19日23时许。案发地点:凤山市长平街道玉春路前进桥下。尸检及现场勘验显示:死者系被白酒瓶大力砸中头穹窿部位,导致颅脑损伤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死后被扔进距作案现场不远的一个大铁皮垃圾箱中;死者血液中酒精含量超高,现场遗留的酒瓶玻璃碎片上发现不属于死者的血迹,怀疑是凶手作案时不慎割伤手部所留,但在前科罪犯dna数据库中并未找到与之相匹配的。调阅现场周边交通监控录像,由于当晚雾气太重,视频清晰度较差,无法获取有效线索。此案至今未查出真相,已被列为积案,暂时停止侦办。 案件二。被害人:王彩华,女,41岁,外省人,性工作者。死亡时间:2015年7月3日17时30分许。案发地点:凤山市春阳街道宁山公园公用厕所内。尸检及现场勘验显示:死者系被砖头连续击中后脑致死,尸体随后被抛掷在大便蹲位上,衣物整齐,脑袋被塞进大便盆中;被当作凶器的砖头扔在大便池中,故与凶手相关的证据遭到破坏。案发现场周边没有监控设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此两起案件之所以引起韩印和杜英雄关注,是因为案件所显示出的一些要素与红星巷杀人案特别相似。 先前也提到过多次,通常对于连环案件的判定主要涉及三个要素:被害人类型、犯罪惯技、犯罪标记。那么整合上面两起案件与赵小兰被杀一案,韩印和杜英雄发现:案件被害人都是外地人,在本地无亲无故,社会地位低下,均属于受伤害风险系数较高的人群。 杀人手法,乍看上去似乎关联不大,但从宏观角度审视,便会发现一种相似的随机性。无论是作案地点,还是致死方式,尤其在凶器的选择上,完全是就地取材——案件一利用的是被害人的酒瓶,案件二用的是厕所地上的砖头,而杀赵小兰的凶手更是随手捡起常安丢在地上的皮带。 至于犯罪标记这一环节,相似度则更高,主要体现在抛尸方面:首先,凶手并不在乎尸体被发现;其次,是地点的属性问题——一个被扔在垃圾箱中,一个是在公厕大便蹲位上,一个是马葫芦井中,应该说提到这几个场所,人们脑海里同一个反应就是肮脏、恶臭、污秽满地;再次,从现场照片看,三个被害人被抛置的体位均为面部朝下,呈俯卧姿态。 当然,目前这些只是一个初步的推断,也可以说是纸上谈兵,后续还要围绕这两起案件做大量的剖析和佐证工作。可是如果判断正确的话,情势就从原本只需要关注红星巷杀人案,演变成可能需要解决一个系列案件,才能洗清常安的犯罪嫌疑。 按照这个思路,得先把两起旧案的来龙去脉彻底搞清楚,然后再综合红星巷杀人案的案情特征和行为证据,去揣摩凶手犯罪标记式动作的寓意、选择犯罪目标的模式乃至作案的心理动机,最终得出相应的犯罪心理侧写报告。 所以,当韩印和杜英雄在次日清晨目视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时,心里都清醒地认识到:想短时间内达到目标恐怕是不可能了。鉴于时间紧、人手少,韩印和杜英雄选择兵分两路,前者负责将三起案件串联起来,后者和王昆负责排查与案发时间最近的红星巷杀人案有交集的社会关系。 第五章 现场走访 早饭后,韩印出现在中队长办公室,将两份卷宗摆到姚建桌上。 “怎么又关注起这两个案子了?”冷不丁被问起两件旧案,中队长姚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诧异地盯着韩印看了一会儿,才谨慎地说,“你们感兴趣的不是红星巷的案子吗?噢,难道你们昨晚调阅卷宗就是为了找这两个案子?” “那倒不是,准确点说,事前我们并不知道有这样两起案子。”韩印笑笑,斟酌了一下,含糊地说,“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带我去现场看看,顺便跟我仔细说说这两起案子?” “干吗这么客气,那有啥不行的,两个案子我都有印象,是我带着下面的兄弟办的。”姚建估计是特意打探过韩印的来头,遂显示出格外的尊重,爽快地说道,“咱这就走,去前进桥。” 第52节 撂下话没多久,二人便驱车离开刑警队,开了十多分钟,汽车在一处桥墩下停住。 “喏,就是这儿,当年被害人用破纸箱子搭了个住的地儿,也是第一作案现场,尸体随后被扔进那个垃圾箱里。”二人下车,姚建指着桥壁前的一块空地,又指了指路边的一个铁皮垃圾箱说。 稍顿一下,姚建接着说:“材料你应该看过了,被害人从哪儿来、什么时候寄居在此,没人知道。尸体上和随身物品中都没找到身份证明,尸源协查公告也未得到反馈,只是据周边的一些群众反映,他说话不是本地口音,靠捡破烂换点钱糊口。” 韩印“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兀自转头四下打量起来。前进桥连接南北两条城市主干路,跨越一条东西走向的次干路,是周边住宅小区与城市主干路的交通枢纽。桥的左右两侧,沿着路边开了一些小店,距离现场最近的,是斜对面五六十米远的一个拉面馆。韩印的视线绕了一圈,最终也定格在那小拉面馆的招牌上…… “我记得有一个目击者吧?”韩印凝神问道。 “对、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目击者,”姚建顺着韩印的视线望了望,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答道,“就是那拉面馆的老板,走吧,过去看看,不知道现在的老板换没换。” 姚建话音未落,韩印已经抬步走去,姚建紧走几步赶上,很快便一同走进拉面馆。甫一进门,便有一中年模样的男人上来招呼,姚建定睛打量一眼,便拽住那人说:“太好了,还是你,咱们以前见过,记得我吗?”说话间,他从手包里掏出警官证。 老板瞅了眼证件,又仔细看了看姚建,点着头说:“噢,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年桥下那收破烂的被人杀了,您找过我了解情况?我还记得您是个领导,快请坐,快请坐,坐下说话。” “对,是我。”姚建和韩印在老板的热情招呼下坐到一旁的空座上,姚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老板说,“你也坐吧,想再跟你聊聊那案子的事。” “还没抓到人啊?”老板有些吃惊,然后说,“其实,我当年真没看到啥,就是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外面有吵架声,等我出门看时就没声了。加上那晚雾挺大的,我也没仔细看,寻思肯定又是那捡破烂的喝醉了,自己瞎咋呼,便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死者生前跟你有接触吗?他经常跟人吵架?”韩印终于插上话问。 “有那么一点点交往吧。”老板点头说,“他大概很早就住在桥下了,五冬六夏都是一身单薄的破衣服和铺盖,尤其冬天特别冷时也那样。有一年我实在可怜他,就送他一件旧棉袄,从那之后他每次见到我都特别客气地和我打招呼。怎么说呢,这人平时挺和善的,但嗜酒如命,卖破烂攒俩钱,宁肯不吃饭也得买酒喝,而且每喝必醉,一醉就窝在他那小窝里疯言疯语乱骂一通,要是有路人经过,更是逮谁骂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都骂些啥?”韩印问。 “你还别说,有一次我还真凑过去认真听了一会儿。”老板“呵呵”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啥,来来回回就嚷嚷那几句。什么谁谁是骚货、破鞋,谁和谁乱搞男女关系,还抽自己嘴巴子,说什么自己是孬种、窝囊废,活该被戴绿帽子啥的……反正感觉好像是自己没能耐,媳妇跟人跑了,精神受点刺激。” 由于职业关系,赵小兰平日的社会交往比较复杂,像那些在她手机通信记录中只出现过一两次的号码,尤其是她主动拨出的号码,很可能只是在向潜在客户推销保健品,这一部分人要是逐一排查起来那工作量可太大了。杜英雄和王昆讨论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从日常固定通话的几个号码查起,当然重点还是要找出与赵小兰有亲密合影的那个男人。 鉴于此,杜英雄和王昆再次走访赵小兰生前工作的单位,得知她经常拨打的几个号码均来自她的同事,被害当天除去几个推销电话外,剩余的电话也是与同事的通话。相关同事都给出人证,以表明当天她们并没有与赵小兰在一起。不过当杜英雄拿出艾小美从云端下载的照片,她们几乎同时认出了照片中站在赵小兰身边的男人。 这名男子叫蒋涛,是一个从事个体营运的中巴车司机,保健品公司曾经在几次大型营销活动中雇用他的车拉载过客户,他与赵小兰很可能就是在活动中认识并勾搭在一起的。由于蒋涛有老婆孩子,两人关系见不得光,只能在私下里秘密进行交往,故这段关系外人并不知晓。蒋涛目前被本市一家旅行社长期包车,赵小兰的同事向杜英雄提供了他的手机号码。 宁山公园依山而建,园中花草繁茂、绿树成荫,是一座天然的绿色公园。 公园24小时免费对外开放,里面设有多个凉亭、绿荫长廊、休闲长椅、健身器材等等,对于住在周边社区的居民,是个非常好的健身休闲场所。所以公园里总是一早一晚人比较多,其余时间停留的大多是打发时间的老年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子,开始在公园内出现。她们几乎都操着外地口音,从外貌上看大都是四五十岁人到中年的样子,她们以在园内休息或者遛弯的老年人为目标,提供廉价的淫秽色情服务,王彩华就是她们中的一个。 王彩华曾在本市一家食品厂打工多年,后因工厂经营不善倒闭,王彩华便被一些姐妹怂恿开始从事卖淫勾当。除去接触嫖客,王彩华平日社会交往简单,只限于几个同样在公园里卖淫的同乡,她们也一起在公园附近合租了一个小平房。据她几个同乡反映:王彩华脾气比较拗,做事有点一根筋,讲好了多少钱就多少钱,从不冲客人多要,当然客人少给一分也绝对不行。曾经有几次,因嫖资问题,她还跟客人起过冲突。 王彩华遇害是在宁山公园西区一座小山坡上的男公厕内。公厕又小又简陋,两堵矮墙隔出三个蹲位,卫生环境也特别差。卫生纸扔得到处都是,地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还是尿,可能为了不让鞋子沾到地上,有人扔了些砖头在地上好踩着。公厕外,顺着山坡下个十几级石阶,是一条半圆形的岔路,往东或者往西走个四五十米才是园区主路,所以这个区域算是个隐蔽的地界,倒是挺适合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因为死了人,再加上卖淫女越来越有恃无恐,大庭广众之下四处拉客、强拉强卖,性交易时也不避讳遮挡,社会影响极为恶劣,所以市局相关部门联合派出所、街道,对宁山公园进行了集中整顿,严厉打击卖淫嫖娼等违法行径。至今效果明显,公园里的卖淫嫖娼情况基本杜绝了。 姚建带着韩印,在案发现场以及周边来回走了几圈,同时将案件相关背景信息做了详尽的介绍。韩印一路上只是看和听,并不多言语,姚建就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终于出了公园,坐进车里,姚建手握住车钥匙,却并没有发动车子,迟疑了一下,忍不住以试探的口吻说:“好啦,两个现场都看完了,该跟我说说你的用意了,你不会认为这两个案子因为被害人身份低下,没人在意,所以我们没尽力查吧?” “不,你误会了,绝对没那个意思!”韩印连连摆手,解释道,“我知道这两个案子不好破,流浪汉难以和他人产生利益交集,而卖淫女又可能与任何人都发生纠葛,作案动机是个很大的疑问。如果科技手段再起不到作用,侦查方向和排查范围的选择便难上加难。” “你这话说得句句都在点上,就那流浪汉,谁杀他干吗?能有什么意义?”韩印一席话,说得既内行,又让人听着舒服,姚建像憋了一肚子委屈,终于找到个明白人倾诉似的,一口气说道,“还有公园这案子,能想到的作案动机,什么嫉妒、抢生意、抢地盘、金钱纠纷等,各个方向都调查了,嫖客也抓了十多个,偏偏都是死胡同。” “你有没有想过,线索其实已经摆在那儿,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韩印整理下思路,接话道,“前进桥的案子,从被害人背景信息来看,他不仅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是一个酒鬼,并且喝醉了之后还喜欢骂街。从行为证据上看,凶手作案的凶器是取自被害人,而且过程中自己还受了伤,同时也留下了dna证据,明显对伤人的动作和结果准备不足,说明这是一次应激性的犯罪。那么将这两方面结合起来,也许可以总结出一种作案动机……” “你是说,被害人当晚喝醉酒骂街,把路人骂恼了,结果路人拿他的酒瓶把他砸死了?”韩印话未说完,姚建便抢着插话说,“假使这动机成立,桥下有走路的,有骑自行车的,有骑电动车和摩托车的,范围一样也不小啊。” “再说公园这案子,案发在下午5点到6点之间,夏季这个时候仍是大白天,显然一次有预谋的犯罪不会选择这样的时间点,所以我同样也倾向于认为,这是一次应激性犯罪。”韩印并不接姚建的问题,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 “我有点听明白了,”姚建愣了一会儿,满眼疑惑地盯着韩印说,“你之所以把这两个积案挑出来,是觉得它们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不仅如此,你还觉得它们和红星巷杀人案也有关联,是这样吗?” 韩印微微一笑,算是默认。当然,他也知道,仅凭上面几句话,很难说服姚建,便将昨夜结合连环案件三要素总结出的三起案件的相似特征,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跟姚建讲了一遍…… 而姚建默默听完,仍然好一会儿没言语,像是在消化韩印的话。末了,却还是一脸茫然地说:“恕我直言,我想来想去,你这天马行空的一套理论,让我感觉有点太想当然了,说来说去也没个正儿八经的证据,我是不能苟同。讲句实在话,其实红星巷的案子局里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办案结论,要不是王昆这小子整天上蹿下跳弄得我心里也有点没底的话,案子早移交了。我给你们时间研究这一个案子都顶着很大压力,你这回又给我整出两个案子,我是真……”姚建话没说完,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须臾,抬头,叹着气说,“咳,再说句实在的,打从杜同志一出现,我就知道他是奔着给常安翻案来的,原本我想他可能是了解一下案子情况和办案过程,尽尽哥们儿义务,找不出啥说道也就撤了,我也正好顺水推舟堵住王昆的嘴,没承想他又把你搬来了。我上网搜了你的信息,来头不小,我琢磨着你们这回肯定得弄出点动静才能罢手。我也知道得罪不起你们,这样吧,你们要真想把三个案子并起来查,我不反对,甚至还可以适当提供一些协助。但我有两个条件:一、常安2015年一整年都在外海跑船,如果以你们连环杀手作案的逻辑,那么常安便不符合作案条件,但我想说的是,在你们找到确凿证据之前,常安我不能放;二、调查暂时不走官方程序,并且越低调越好,真要是弄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到最后再破不了案,那老百姓和社会舆论还不骂死我们,别说我,连局长都得受牵连。” “够意思,成交。”见姚建越说越悲壮,韩印故意用带点痞气的口吻,调节气氛说道。 “再说,连环杀手不都是有预谋地杀人吗,跟你强调这应激性不矛盾吗?”姚建又皱着眉头说。 “不矛盾,连环杀手也有个从开始到发展的过程。”韩印拍拍姚建的肩膀,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想找一些当年的旧报纸……” 在韩印与姚建达成一致意见的同时,蒋涛被带进刑警队的审讯室。 起初接到电话传唤,蒋涛并不情愿,口口声声称跟赵小兰不熟,又找理由说自己正在出团,游客都在车上,脱不开身。杜英雄倒也没强求,不温不火地让他先忙,说完事到家里聊。一听这话,蒋涛立马了,乖乖地把自己送到了刑警队。 “警察大哥,求你们了,想问啥我都说,但这事就别牵扯我家里了,成吗?”屁股刚挨到椅子上,蒋涛忙不迭地哀求道。 “哼,你这是承认跟赵小兰是情人关系了?”杜英雄讥笑一声道。 “我确实出轨了,但她的死跟我可没关系,”蒋涛使劲摇着头说,“我整晚都待在市中心医院,不信你们可以去调监控。” “行啊,我们这套业务你还挺熟练,那赶紧的吧,把该说的都说说,你最后跟赵小兰接触是什么时候?”王昆语气严厉地说。 “就她被人杀的那天。”蒋涛一边整理记忆,一边慢吞吞地说,“那天下午3点来钟,我到机场送团,然后给小兰发微信问她在哪儿,她回信说从单位刚要出来,我提议到金百合洗桑拿,晚上再一起到金百合旁边那家烤肉店吃饭。可开车往那儿去的半道,接到旅行社电话,让我再回机场等着,说临时有个团要接。我又给小兰发微信,说得晚一点到,小兰说没事,她先在金百合附近转悠转悠。后来飞机误点,我接到团送到酒店已经7点多了。之前大概6点半左右,小兰给我发微信说她饿了,说咱还是先把饭吃了再洗桑拿,还说她先去烤肉店把酒菜点好等我。可谁知我从酒店往那里赶时又出了岔子,我媳妇打来电话,说丈母娘突然晕倒了,让我赶紧到医院去。我只能跟小兰发微信解释说去不了了,小兰白等一下午,很生气,说了一堆风凉话,我当时心里着急,没搭理她。到了医院,得知丈母娘得了脑出血,正在做手术,之后我就在医院一直照顾丈母娘。隔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有一天碰巧在医院遇到小兰她们公司一小姑娘,才知道小兰被杀了。我怕受牵连,就把她的微信删除了。” “你说的金百合,是在促进路道边那个金百合休闲洗浴中心吗?”王昆问。 “对、对,是那个,我有那儿的打折卡……”蒋涛答。 第六章 精神诉求 深夜,会议室仍然灯火通明。 韩印、杜英雄、王昆,包括被邀请的姚建,围坐在会议桌前,共同对三起案件进行汇总分析和讨论。 韩印说:“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连环犯罪的可能性很大。其中前进桥案,应属凶手初次作案。案发当晚,凶手经过桥下时,赶上被害人正耍酒疯骂街,被其污言秽语刺激到,遂实施暴力杀人行为。我特意了解过,该案曾被本地媒体大肆报道,我在资料室找到几份当时的报纸,和我预想的一样,新闻配图均是尸体俯卧在垃圾箱中的样子。我相信正是这样的配图,给了凶手莫大的满足感,从而让他确立犯罪标记动作——将被害人抛置在肮脏污秽场所,并摆成面部着地的俯卧姿态,寓意着对被害人人格的蔑视和贬低。 “宁山公园案为凶手第二次作案。案发现场各位都知道,是在公园内一条岔路附近的男公厕里。白天的时候,我和姚队交流过,从时间点上分析,凶手作案不像是有预谋的,应该与前进桥案一样,属于突发刺激性因素导致的杀人案件。不过这一次,凶手显示出一定的成熟度和主动性,为什么这么说呢?据姚队介绍,当年卖淫女在公园里揽客,都是相当肆无忌惮和猖狂跋扈的,她们根本不在乎形象廉耻,哪里男的多就往哪儿钻,明目张胆地公然挑逗和拉扯。由此说,凶手和被害人起初相遇,应该不会是在那条半圆形、东西两头与公园大马路相交、人迹稀少的岔路上,而是凶手起了杀心之后,观察过周边环境,进而做出的一个选择。包括到男公厕里进行性交易,肯定也是凶手的提议,因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情绪会更加从容和安定,所以如果是卖淫女的提议,她一定会带凶手进女厕所。 “红星巷杀人案,系凶手第三次作案。综合案情分析,属于尾随作案。凶手和被害人当日在某个时间点、某个地点,发生过不愉快的接触,令凶手萌生杀意,遂跟踪被害人至红星巷,觅得机会完成作案。” “韩老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说这三个案子都是因为口角,或者说是被害人的挑衅造成的,可是真的有人会因为被别人骂了几句便连续杀人吗?”王昆一心想在最短时间内为常安翻案,实在不愿意节外生枝,便有些沉不住气地插话问。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挨骂的时候多了,总不能次次杀人吧?问题在于这三个人到底说过什么,让凶手心里感觉到触痛。”杜英雄理解王昆的情绪,苦笑着说。 “对了,那个拉面馆老板不是说捡破烂的经常骂一些什么骚货、婊子、破鞋啥的侮辱女性的话吗?凶手是因此被激怒了?”听杜英雄这么说,姚建也忍不住插话道。 “要是这样被惹恼的话,那凶手应该是个女的啊。”王昆好似突然开了窍,“还真有这个可能吧?公园里的案子,没准是哪个被老公抛弃的妇女在公园里溜达,碰见揽生意的王彩华,一时来气起了杀意;还有那个推销保健品的赵小兰,说不定以前忽悠过凶手,凶手回过味来,正好那天撞见她就把她勒死了。怎么样,这靠谱吧?” “真要是个女的,也得是五大三粗、浑身是劲的,这几个案子做得多干脆利落。”杜英雄笑着打趣道,接着又正色说,“以女性的生物本能和个性来说,大多数犯罪都有充分预谋,并且作案方式多属于智慧型,不会如本案般简单粗暴。更何况,宁山公园案中,凶手若是女性,也不会多此一举进入自己并不熟悉的男厕所作案。” “其实,下午我也琢磨了一下,若真如你们所说,那不妨考虑下这样一个方向,”姚建深吸一口气,表情郑重地说,“案件被害人全都是外地人,干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工作,甚至可以说给我们这座城市带来的都是负能量,你们说,凶手会不会是一个排外情绪特别严重的本地人,可能因为某些遭遇,排外情绪上升到偏执和变态,进而开始所谓的清除外来人计划?” “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思路。”韩印终于接话道,“那还得麻烦你,跟网监部门打声招呼,让他们协助咱们清查本地ip地址的用户在各大网络社交平台和论坛上关于排斥外地人的过激言论,看看这样的群体中有没有符合作案条件的人。” “没问题,网监队队长是我哥们儿,我亲自去监督,一定让他们把这个事重视起来。”姚建拍着胸脯保证道。 “另外,还有一个排查方向,”韩印继续说,“刚刚已经讲过,被害人赵小兰遇害当天,必定与凶手产生过某种交集,英雄和王昆接下来要把赵小兰当天的行踪轨迹彻底搞清楚。” “我补充一点关于犯罪地理方面的问题。今天录完蒋涛的口供,我查了下地图,赵小兰遇害当天逗留过的促进路上的金百合以及烤肉店,其实就在前进桥东南方向直线距离大约1.5公里处。两个涉案地点的地理方位这么近,我觉得一方面可以佐证韩老师的意思,赵小兰很有可能就是在烤肉店用餐这个当口与凶手发生接触的;另一方面,我认为以促进路为中心点,涵盖前进桥周边两三公里的范围,大概就是凶手居住或者日常活动频繁的区域。同样以韩老师对案件的定性来看,宁山公园周边也有可能是凶手居住或者日常活动的区域。因此,如果某一个人的日常活动轨迹,能够将这两个区域串联起来,就意味着他有很大的作案嫌疑。”杜英雄最后说。 案发当天,赵小兰下午3点多接到蒋涛的信息离开公司,而后大约在3点半,蒋涛又打来电话,表示临时有事,得晚点才能见面,那个时候赵小兰已经到了金百合,她跟蒋涛说自己先在周围转转,然后在晚上6点半左右,她走进金百合旁边的一家烤肉店。 杜英雄和王昆此时便循着赵小兰曾经的足迹来到烤肉店。老板是个女的,一眼便认出杜英雄手上的照片里是个熟客。 “这个女的来过几次。”女老板说。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杜英雄问。 “得有挺长时间了,具体哪天想不起来,反正是个下雨天的晚上。”女老板抿嘴笑笑,补充道,“那天我印象挺深的,不光是因为下雨,主要是她事先点了两人份的东西,后来好像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她有点闷闷不乐,然后愣是自己一个人把点的东西全吃光了,还喝了两瓶啤酒。” “她一直是一个人在吗,这期间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或者闹过不愉快?”王昆问。 “那天是周末,店里客人都坐满了,后来有一个男的是单独来的,我就让他和这女的拼桌,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交流,我也没太注意。”女老板说。 “他们俩谁先走的?”王昆接着问。 “男的,他简单吃了几根肉串和两个烤饼,也没喝酒,一会儿工夫就吃完了,临走还灌了一保温杯开水,估计是一出租车司机。”女老板说。 “他多大年纪,长相你还有印象吗?”杜英雄问。 “年纪二十七八或者三十出头,不太好说,模样倒能记起来。”女老板说。 “那麻烦你到队里做个‘画像’好吗?”杜英雄说。 “没问题,不过我估计得下午去,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女老板说。 “那也行,你直接过来找我吧。”王昆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女老板说。 “这女的几点离开的?”杜英雄抖抖手上的照片,接着问。 “大概是8点多,雨好像刚下没一会儿,还不算太大。”女老板稍加回忆说。 …… 出了烤肉店,两人便合计开来:从烤肉店位置打车到红星巷用时差不多半小时,如果考虑雨天车速慢的因素,顶多也就四十来分钟。照此说,赵小兰8点多离开烤肉店,那应该9点左右就能到家,而案发时间是9点半,所以估计她应该还是坐的公交车。 烤肉店不远处的街边就有一个公交车站,杜英雄和王昆走过去,在一长串公交线路标记中,发现40路公交车是途经红星巷的,并在那儿设有站点。刚好一辆40路公交车进站,两人对了下眼色,二话不说跳上了车。 总的来说,案子的爆发是源自愤怒,而对连环杀手来说,愤怒不仅有诱因,还有根源。搞清楚诱因,深入寻找根源,也就是所谓的犯罪初始刺激源,才能更准确地做出侧写。所以次日一早,韩印再次来到前进桥下,他想从这里开始寻找灵感…… 案发当晚,流浪汉再次醉酒。醉酒的人基本会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想睡觉;一种是精神极度亢奋。流浪汉显然属于后者。当然,他嗜酒想必也是痴迷于亢奋的感觉,因为只有在那一刻,他可以抛却他的懦弱和逆来顺受,他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心中的愤懑,甚至攻击谩骂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尽管他自己是一个人生极度失败、企图通过作践自己逃避现实的人,这一点韩印从拉面馆老板先前提供的流浪汉骂街时的只言片语,似乎可以窥探出来。但他受过伤,所以懂得怎样伤人,他可以利用自己的错误,去惩罚别人。 韩印站在桥下流浪汉曾住过的地方,双眉微蹙,眯缝着眼睛,玩味着案情中的各个细节,脑海里开始构建、演绎被害人和凶手对峙的场景: 流浪汉醉眼蒙眬,手里举着酒瓶,不时仰脖猛灌一口,接着像以往一样骂天、骂地、骂空气,声音忽高忽低。 凶手恰巧路过,冷不丁被高声叫骂惊动,不经意瞥了一眼。 流浪汉:“你瞅啥?有啥好瞅的?” 凶手愣了一下,白了流浪汉一眼,不想与他一般见识,转回头继续走(正常人反应)。 流浪汉更加觉得被轻视,开始强烈攻击:“看你个倒霉样,大半夜在外面瞎溜达,不是被媳妇撵出来的吧?” 凶手会有两种反应:一、忍气吞声,加快脚步,尽快离开是非之地;二、被激起火气,与凶手对骂。 流浪汉这边,无论上面哪一种情形,都会调动起他更强烈的攻击:“就你这窝窝囊囊的鬼样子,早晚都得戴绿帽子,备不住你媳妇现在就在家搞破鞋,赶紧回去看看吧……” 凶手火气越来越大,双眼使劲瞪过去:“臭要饭的,给你脸了是吧?” 流浪汉:“小样,再瞪我试试,信不信我弄死你。”他一边威胁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里握着酒瓶,冲凶手走过去…… 凶手缩了缩身子,眼见流浪汉步步逼近,一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夺过酒瓶,用尽全力,冲流浪汉的脑袋砸过去…… 韩印脑海里的场景转换到宁山公园。 卖淫女沿街揽客,遇见凶手,搔首弄姿,极尽挑逗招数。 凶手并不搭理,埋头继续走。 卖淫女纠缠不放。 第53节 凶手有了怒气,一脸厌烦,甩掉卖淫女搭过来的胳膊:“别烦我,滚开。” 卖淫女被嫌弃,下不来台,加上不要脸、毫无顾忌,便高声骂:“穷酸样吧,几十块钱都玩不起,还嫌弃我,想玩,老娘还不伺候呢!” 凶手刚欲加快脚步,又猛地定住身子,凝神片刻,转过身子,换成一脸谄笑:“别喊,别喊,我玩还不行吗?那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对了,前面岔路旁有个公厕,咱去那儿吧……” 韩印再次转换场景,来到了红星巷。 这一次,脑海里的画面便不那么清晰了。昨夜在会上提到过,本案虽案发于红星巷,但凶手和被害人接触的时间和地点都很难判断,细节就更加难以揣测。那如果照前两起案子的演绎,凶手遭到言辞攻击的方向,可能还是围绕着他现实境遇方面的一些调侃…… 再总起来说,凶手会被上面的言语惹恼,表明生活中他可能的确存在那样的软肋和窘境。然而,言语刺激只是一个方面,韩印没忘记说那些话的人全都是外来务工者,并且身处社会底层,从事着捡破烂、卖淫、卖假药等不光彩的职业。如此相像的身份背景,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也许真正惹恼凶手的,是被害人身份和言辞的融合。也就是说,凶手忍受不了身处生活底层的人对他的侮辱。 所以他杀死他们,甚至觉得仅仅这样还不足够,他把他们像垃圾一样抛弃,他想展示他们人格的堕落,他让他们的脸冲向地面,剥夺他们正视世界的资格,他觉得他们根本不配与自己对视,他想让人们知道他对他们是多么蔑视和不屑一顾…… 切割!当韩印读懂犯罪标记所表露出的情绪,脑海中便灵光乍现出“切割”两个字,难道这就是凶手作案的根本诉求?他想切割自己与被害人身份之间的联系?那么也就是说,在凶手的潜意识里,他与被害人属于同一类人? 韩印的思绪越展开,越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凶手:他是一个内心隐含着极度自卑感的人;他也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他出身贫寒或者单亲家庭,在物质和金钱的世界,他是被嘲笑和轻视的对象,又或者他的外貌乃至身体有某方面的缺陷,因而形成严重的自卑心理。但他表面乖巧、头脑聪慧、学业出色,被家人宠爱、被邻居羡慕、被老师器重,遂又形成心理上的极度自私与自尊。于是,从孩童到青春期,再到成年乃至现在,随着现实境遇的变迁,他内心深处不断经受着自卑与自尊两个矛盾体的轮番冲击,逐渐地演化为个性上的偏执。 智商高、情商低,是他在现实生活中显著的行为特征。在人际交往中,他总是过于自尊和敏感,刻意摆出强者姿态,以掩盖内心的卑微,实质上却暴露出他个性的缺陷,让人觉得各色和神经质,反而遭到轻视和远离。 精神上的孤独、个性上的偏执、生活境遇的不堪,折磨着他的身心,时常令他感到狂躁和愤怒,但苦于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所以只能选择压抑自己,久而久之便陷入一种向强者认同的心理防御机制。直白点说,他认为身份地位在他之上的人,对他无论是有如何不敬的言行举止,他都会选择隐忍和承受,而一旦他的心理世界濒临坍塌,他便会选择惩罚更弱势的群体,去寻求救赎。 就像他首次作案的那个夜晚,也许他刚刚遭受了一次猛烈的精神攻击,正如孤魂野鬼般在大街上游弋,企图默默舔舐伤口,却不料遭到桥下流浪汉的谩骂和挑衅,那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承受不住了,所以只能去毁灭。 韩印拿出手机,拨通姚建的号码,说:“姚队,网监那条线放了吧,凶手不是本地人,也就没有所谓的排外杀人!” 第七章 侧写报告 “卑怜”! 韩印在白板上用黑色水性笔写下两个大字,转过身,目光笃定地从一众人脸上扫过,缓缓说道:“凶手是在杀死他的卑微与可怜!那些被害人是他保全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可以说是他进行自我心理疏导的一块遮羞布,如果这道防线破了、这块布没了,就意味着在生命的长河里,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凶手是男性,与被害人一样来自外市,但在本市已生活多年,有可能已迁入本地户籍。相对来说,作案频率不高,三年三起,冷却期较长,表明凶手有一定克制力,所映射的是良好的教育水平和相对成熟的人生阅历,年龄大致在25岁到40岁之间,没有犯罪前科。凶手个性孤僻,平时会让人觉得棱角比较多,爱斤斤计较,并且姿态狂躁,当然,这只是他为自己构筑的保护壳而已,实质上,他越是反弹,内心越是自卑和脆弱。总之,他难以用健康的心态与他人交往,时间长了,周围的人自然选择敬而远之。所以这个人没有朋友,除了必须要面对的,比如说同学、同事、家人,他更多是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凶手从压抑到愤怒,进而寻求救赎,其实是对人生极度绝望的一个过程,这种绝望甚至逼迫他不得不用那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流浪汉、卖淫女、卖假药的人来作为参照物,才能够显示出存在感,可以想象他内心深处的挫败感有多么严重,而且一定是全方位的。但要注意的是,这种心理的形成,首先是他深入骨髓的自卑感在作祟,其次在于他个性上的偏执形成的心理落差。也就是说,现实中他的身份地位,未必真的就如他自认为的那么卑微和低下,所以我认为凶手应该有一份或者是曾经有一份正常稳定的工作,并且从其在整个作案中显示出的条理性和逻辑性上看,他可能从事着偏脑力方面的工作,不过职位不会太高。 “另外,对大多数连环杀手来说,他们首个作案目标多属于机遇型的,没有周密的计划和挑选,也最能体现他们的刺激源所在。而通过挖掘首个被害人——流浪汉的背景信息得知,流浪汉很有可能是被家庭婚姻陡生变故刺激到,遂精神萎靡和分裂,以致意识混沌、浪迹四方。那么这样一个人的言行,怎么会令凶手突然间便愤懑到无法抑制了呢?我想最有可能的是,流浪汉将自己的经历转嫁到凶手身上,对其进行了言语攻击;又或者是流浪汉醉酒后自说自话,令凶手产生误会。总之,反映出的是凶手在情感方面的一些信息——他是一个有女朋友或者结了婚的男人,只不过在他们的交往和相处当中,女方始终占有绝对主导地位,令凶手备感压抑。 “还有,凶手总是随机选择凶器,说明他对自己杀人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表明他的身材和力量至少中等偏上;同时也体现他个性上缺乏主见,处理事情犹犹豫豫,用咱们常说的话,就是太磨叽,不逼到最后一刻很难拿定主意。 “最后,来说说犯罪地理方面的问题:从上面的相关侧写可以总结出一点,凶手无论在单位还是家庭中,地位都相当被动,所以他不是一个有能力主动夜不归宿的人,而他第一次作案时间接近午夜,我认为很可能是因为家中发生了争执,他赌气出门或者被赶出家门。再结合英雄昨晚关于犯罪地理的分析,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应该住在前进桥或者促进路附近的小区中。” 韩印说完侧写,杜英雄接着说:“赵小兰遇害当天在公司里没有异常状况发生,大概3点多离开公司赴蒋涛之约,3点半左右蒋涛又致电赵小兰推迟了见面时间,之后有两三个小时赵小兰处于消息真空状态。从金百合周边的环境看,可供她消磨时间的地方蛮多的,有网吧、咖啡店、美容店、美甲店、服装店、超市等等,我和王昆走了几家店但因为过去太长时间了,没人记得赵小兰是否去过。 “当然,这不是重点,我和王昆觉得赵小兰最有可能和凶手产生交集的时间点,是在烤肉店就餐和回红星巷的路上。先说后者,以时间点来说,赵小兰当晚应该是选乘公交车回家,并且烤肉店不远处就有一个可达红星巷的公交车车站。我和王昆试着坐了一回,发现该路车在红星巷设立的站牌,距离赵小兰遇害的巷口也非常近,从烤肉店到红星巷这一路上,赵小兰如果遇到凶手,最有可能是在公交车上。为此我和王昆特意跑了趟公交公司,找到当晚在相应时间点路过烤肉店公交站点的公交司机,同样也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司机已经记不起当晚乘客的情况,更遗憾的是,随车的监控录像也被覆盖了。 “再回头说说烤肉店。据老板反映,当晚蒋涛爽约,赵小兰独自把点过的东西都吃完了。值得注意的是,这期间曾有一个疑似出租车司机的男人与她拼过桌,这也是至今为止咱们唯一能确定在案发当天与赵小兰有过特殊接触的男人,所以我和王昆都觉得这个出租车司机嫌疑很大。” 杜英雄扬手示意,让王昆把画像照片分发给韩印和姚建,接着说:“这是烤肉店老板来队里做的拼图画像,其实综合考量一下,如果凶手是出租车司机,那么他串起几个案发现场就太容易了。” 韩印和杜英雄各自陈述之后,接下来就要讨论如何排查的问题。出租车司机这个方向比较明确,杜英雄和王昆可以走访全市各大出租车公司,去寻找拼图画像中的嫌疑人,而遵循侧写范围的排查,相对要复杂一些。 前进桥与促进路区域,周边新旧住宅小区加起来有十来个,近三千住户,以目前情势是不可能大动干戈深入小区进行排查的,另外也容易打草惊蛇,只能先从户籍和暂住人口入手。为了让基层办案民警能更直观地理解凶手的背景特征,韩印会将侧写报告做相应简化之后,再下发到街道派出所。同时他自己也会下基层,会同户籍民警和管片民警一起进行筛查。 次日,韩印在派出所待了一上午,户籍方面暂时还未筛查出嫌疑对象,趁着同人吃饭的工夫,他独自走出派出所透透气。 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懒的,韩印神情郁郁地走在街道上,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仿佛自己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走了多久,猛一抬头,他竟然看到了金百合休闲洗浴中心的招牌。一瞬间,他豁然开朗——这个地方其实他早该亲自来一趟了。 在金百合门前驻足片刻,韩印扭身走进旁边那家在办案中频繁被提起的烤肉店。店面不大,只能放下五六张桌子,吧台正对着门,旁边有个小楼梯,看起来还有二楼。店里生意一般,只有两桌客人,韩印选了门边的一张桌子坐下。一个老板模样的少妇走过来,放下手中的菜单,客气地问韩印要点什么吃的,韩印迟疑了下,说那就帮我下碗鸡蛋面吧。很快,女老板亲自端着做好的面送过来,还捎带了两碟免费小菜,大概是觉得韩印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物,遂显得分外周到。 面条和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韩印才发觉肚子早就饿扁了,这几天一门心思都放在案子上,吃饭没什么胃口,上一顿饭什么时候吃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他也只是扒拉了几口,便停下筷子,凝神屏气望向对面的空椅子,眼神闪闪烁烁的,仿佛有人正坐在对面似的。 我是出租车司机,对面坐的是赵小兰,我和她素昧平生,我只想简单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而她被情人爽了约正赌着气,我们会聊什么?韩印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脑袋里突然生出一连串疑问:这样的氛围,你会告诉我你是一个推销保健品的吗?我杀人不仅仅是因为受到你们言行的挑衅,更为重要的是不耻你们低贱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你没告诉我这些,我怎么会想要杀你?说啊,赵小兰…… 韩印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他把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从裤兜里掏出20块钱放到桌上,紧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兀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女老板紧走几步,看了眼桌上的钱,轻声喊了句:“先生,等会儿,我找您钱。” 韩印定住步子,转过身说:“不必了,对了,这附近有没有老年人比较集中的地方?” “有、有,您出了我这门往南走,200多米远有个海达广场,那里有很多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从早跳到晚。”女老板一边用手指着方向,一边应道。 “好,谢谢。”韩印转身步出店门。 “那您慢走,常来啊!”女老板紧随其后,客气说道。 出了烤肉店没多远,韩印掏出手机拨通杜英雄的电话,轻声说:“画像中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杜英雄在电话那头说,“确实是个出租车司机,他自己也有印象,说去烤肉店吃过饭,不过后来下雨没什么活,就跟其他司机去打牌了,有人证,那还要不要做dna比对?” “不必了,回来吧,咱们先前放错重点了,真正应该重视的时间段是赵小兰走进烤肉店前的那几小时。”担心杜英雄有心理负担,韩印又赶紧安抚道,“责任主要在我,是我没引导好。” 确实,韩印是真心觉得自己先前的思路太过程式化了。他习惯于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却忽略了本案中凶手和被害人的碰撞是随机的,甚至可以说是由被害人主导的,因此他更应该以被害人赵小兰的思维模式,去揣测她和凶手的交集所在。 赵小兰是什么人?她是一个专门坑害老年人的保健品推销员,那么在突然空闲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她会去哪儿?会做什么?难道不是要到那些老年人中间寻找潜在客户吗?答案是肯定的,所以韩印现在要追寻赵小兰的脚步,去那些老年人中间。 顺着烤肉店老板的指点,走了五六分钟,韩印看到一家大型商业卖场,大门正对着一个小的休闲广场。可能还没到时间,广场上人不多,只三三两两地有几拨老人坐在石阶上聊天。韩印当然清楚,他要面对的老人家无论男女均不在侧写范围之内,但凶手很有可能与他们有某种关联。 韩印凑到几个聊天的老阿姨身边,表明警察身份,把手机举到她们中间,询问是否见过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人,老阿姨们本来就有一颗八卦的心,根本不用韩印多央求,就都非常积极地把目光聚焦到手机屏幕上,有些老阿姨还会主动伸手拿着手机好一顿打量。 问过几拨人,终于有个阿姨认出来了,阿姨一脸兴奋,雀跃道:“我好像有点印象,这女孩子是不是卖保健品的?” “对,您见过她?”韩印心里也是一阵高兴,扬着声音说,“您记得具体日子吗?” “记不住了,过去挺长时间了,大概是天热的时候吧。”阿姨瘪瘪嘴,冲身边几位老伙伴解释说,“那天咱都散伙了,你们都回家做饭去了,我和老李太太多坐了一会儿,然后这小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就跟我俩聊起来,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想卖给我俩保健品,我没怎么搭理她,老李太太倒是被她说动心了,后来就把她领家去了。” “那这个李阿姨现在在吗?”韩印追问道。 “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据说搬家了。”阿姨摇摇头说。 “老李太太的事,你问老黄啊,他俩住对门,老黄头对她还有点意思。”另一个阿姨表情暧昧地提示道,接着冲广场里一个谢了顶正独自练习舞步的大叔招招手,“老黄、老黄,快来、快来,有事找你!” “干啥,有啥好事?”被称为老黄头的大叔,哼着音乐节奏扭着身子凑过来问道。 “您好,我是公安局的,找您了解点李阿姨的事。”韩印主动伸出手接话。 一听“公安局”仨字,老黄头身子立马僵住了,忙不迭握住韩印的手,透着关切的口吻,讶异地说:“老李怎么了?” “噢,那个……”韩印瞅瞅身边几个阿姨关注的目光,觉得没法再问下去,便又四下张望一番,冲老黄头说,“黄大叔,我请您喝茶吧?咱慢慢聊。” “好、好、好,走,咱走。”老黄头可能也急于想知道所谓老李太太的消息,说着话便领头走了。 “说得好好的怎么走了?”“跟咱们一块儿说说呗,老李太太到底咋了?”“你这小伙子真不讲究,用完我们就不搭理我们了。” 眼见韩印和老黄头撇下她们几个走了,老阿姨们愤愤不平地嚷嚷道。 老黄头很明事理,眼见摆脱了几个老太太的视线,便提议还是到他家坐坐,说他一个人住很方便,韩印当然求之不得。 两人走了十多分钟,来到老黄头家住的小区——盛达小区,当然也是老李太太家住的小区。更让韩印感到兴奋的是,远远地,他看到了那条横跨马路的前进桥。 进了家,老黄头烧水沏茶忙活着,韩印借机打量了一下各个房间。 房子不大,除了客厅,还有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书房里陈设简单,书卷气很浓,一个堆满书的红木大书架,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剩余的空间摆了一张写字桌,上面放着砚台和毛笔,还有一张似乎刚完成不久的书法作品。客厅也拾掇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不过很明显都是临摹作品,看起来也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出意料应该是老黄头的手笔。 韩印正打量着,老黄头端着茶盘走过来,坐到侧边沙发上,边斟茶,边谦虚地说:“我以前在中学当美术老师,一辈子就这点爱好,退休了没事也总喜欢写写画画,见笑了。” “哪里,您这是好雅兴啊!”韩印也客套一句,随即转入正题,拿出手机调出赵小兰照片,让他辨认,“您见过这个女的和李阿姨在一起吗?” “她谁啊?”老黄头反问道。 “是个推销保健品的。”韩印答。 “没见过,不过老李确实喜欢买一些没用的保健品啥的,她女儿和女婿都说她多少次了,一点用也没有。”老黄头接着说。 “李阿姨和女儿女婿一起住?”韩印问。 “对,房子是老李的,招了个上门女婿。”老黄头讪笑一下,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是前女婿了。” “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韩印追问道。 “时间不长,也就一两个月吧。”老黄头说。 “那她这个女婿您熟吗?”韩印又问。 “当然熟,最初也算是我帮着给保的媒吧。”老黄头大概平日也没个人陪着说说话,这话匣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的架势,“我家和老李家对门住了好些年,关系一直不错,她有啥话都跟我讲,别说她女婿了,她家的事我都特清楚。” “太好了,那先跟我说说您是怎么保这媒的。”韩印笑着问道。 “说来话长。”老黄头略微停顿,整理下思绪说道,“老李太太叫李芸,她姑娘叫程小惠,老李原来开过好多年饭馆,攒下不少家底,家庭条件非常好。小惠工作也不错,在银行工作,模样也还可以,不过这孩子脾气不好,特别霸道,再一个可能是打小爹就没了,缺乏安全感,处男朋友时总是疑神疑鬼,谈了好几个,最终都因为这个事分手了。她妈为这事可着急了,四处托人给她保媒。有一次我妹到我家串门,她听说我妹在永吉(凤山市作为县级城市,由地级市永吉市代管)工业大学图书馆工作,便托我妹在学校给小惠物色个老师当对象。我妹倒是挺上心的,不过在学校老师中间寻摸了一圈也没个合适的,后来就想到了一个学生。 “这个学生叫刘玉栋,老家是偏远山区的,小学时因玩耍摔断腿停学一年,再加上他本身上学比同龄人晚一年,所以实质上在学校里,他比周围的同学都大个一两岁,也因此总觉得和同学玩不到一块儿,课余时间干脆都猫在图书馆里打发时间。时间长了,他和我妹妹就混熟了,有时候会闲扯几句。那年他26岁,即将大学毕业,他跟我妹妹说不想回老家,他老家那边经济太落后了,没什么发展机会,想留在永吉市找工作,最好找个可以落户口的单位。 “我妹妹拿着他的照片先找老李这边,听我妹说,刘玉栋是大高个,看照片,人长得也算周正,尤其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比小惠学历高,还比小惠小两岁,至于他是不是本地人,倒没什么关系,老李她娘家有个亲戚挺有本事的,给刘玉栋在凤山谋个能落户口的工作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跟小惠商量了一下,就想先看看人再说。这边谈好了,我妹紧接着去做刘玉栋的工作,把老李家条件一摆,刘玉栋也就动心了,便答应和小惠见见面。 “后来,两人见了面,彼此感觉都还不错,这门亲事也就定下来了。转过年是2011年,刘玉栋大学毕业,立马跟小惠正式登记结婚。随后在老李娘家亲戚的帮助下,刘玉栋被我们这里一家国有化工企业录用做采购工作。另外,他买不起房,只能住在丈母娘家,其实也就等于老李招了个上门女婿。” 老家是偏远山区,家庭条件困难,求学时比同届同学年龄都大,因此形成自卑心理?韩印心中一震,紧接着问道:“刘玉栋平时跟你们这些邻居接触得多吗?” “别提了,这孩子性子冷得很,在这楼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跟邻居来往,在楼道里碰着了也不打招呼,跟我也顶多点点头就过去了,整天阴着个脸,像谁欠他钱似的。”老黄头使劲摆摆手,皱着眉说,“我听老李说,他家庭条件虽不怎么好,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但家族亲戚中也就他这么一个男丁,娇惯得很,刚结婚那会儿啥都不会干,后来还是被老李和小惠强逼着才学会做饭和干家务。” 生性孤僻、自私自爱,这刘玉栋又朝“侧写”迈进了一步。韩印在心里暗暗嘀咕着,嘴上又问:“结婚后刘玉栋在家里是不是也没什么地位?他和程小惠离婚又是因为什么?黄大叔,我希望您能知无不言,这对我们很重要!”韩印见老黄头面露难色,似乎碍于与李芸的情分,不愿深谈下去,韩印赶紧慎重地强调一句。 “一个上门女婿对着这娘俩,地位能高到哪儿去?在家里经常是被呼来唤去的,伺候她们娘俩这个那个的,就跟用人似的。”老黄头使劲叹了口气,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接着说,“也怪他自己不争气,心眼太死,你说干采购的哪个不多多少少捞点回扣?他可好,自己没胆子拿,也不让别人拿,还到厂里检举领导和同事,搞得上下关系都特别紧张。科室领导烦他烦得透透的,后来正好有个机会,人家随便找个由头,一脚把他踢到工会宣传科了。就这样的,回家来还有脸要地位?” “那到底他们为什么离婚了?”韩印继续追问道。 “这个,怎么说呢……现在回过头看,刘玉栋还真是挺冤的。”老黄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最初的导火索是在前年,那年小惠不知怎么认识了个有钱的老头子,那老头子开车送小惠回来我还见过,跟我岁数差不多,小惠总说是客户。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让刘玉栋看到她和那老头子暧昧的短信聊天记录了,两个人当时就吵起来。那次也是我见过刘玉栋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火,整个楼都能听见。当然,他当老实人当惯了,就算发火人家也不怕他,反而更激怒了那娘俩,当晚就把刘玉栋轰出家门了。” 一直以来的忍让和妥协,换来的竟是背叛和驱逐,那一夜刘玉栋心中的怒火一定燃烧到了极点,如果说吵架事件是他和程小惠离婚的导火索,那么这也是他由人成魔的一个转折点,前进桥下的流浪汉则成为他寻找自我的第一个猎物。韩印又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阵,嘴上印证道:“黄大叔,您还记得那次吵架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吗?” “不好意思,具体真记不得了,大概在前年冬天。”老黄头说。 “没事,您接着往下说。”韩印笑笑示意道。 “那次小惠家还不想把事情闹大,后来刘玉栋又回来认错,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直到两个月前,情况才不可收拾。”老黄头面露一丝尴尬,接着说,“还是小惠和那老头子的事。半夜老头子送她回来,在车里亲热,被刘玉栋在窗口看到了,接着小惠到家他俩就吵起来了。我过去劝架,赶上老李趴在地上,小惠正扶着她大骂刘玉栋,说他不仅打自己,还打她妈。刘玉栋跟我解释说,是老李想帮着自己姑娘上去挠人家,结果闪了腰摔倒了……没过几天,老李跟我说刘玉栋和小惠离婚了,净身出户,孩子和财产归小惠所有。还说是她和小惠逼着刘玉栋离婚的,本来那小子死活不同意,后来老李说他不答应就去公安局告他家暴,结果这小子立马就认了。” 如果程小惠真的报案,刘玉栋恐怕必须要在派出所备案,指纹和dna都会被存档。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他杀流浪汉的事实,所以他才忍气吞声地净身出户。不过,他真忍得了这口气吗?韩印沉吟了一会儿,问:“刘玉栋离婚后的情况您知道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去问一下老李她们娘俩,或者去他单位问问吧。”老黄头摇摇头,苦笑一下,继续说,“老李这娘俩,嘴上一口一个冤枉,可实际上呢,小惠和刘玉栋离婚还没到半个月,娘俩就带着孩子急不可耐地搬到那老头子给的房子里了。那老头子是做建筑的,给了她们娘俩一套精装修的大房子。” “那您知道她们现在的住址吗?麻烦您帮我写一下,还有程小惠和刘玉栋单位的地址我也要。”韩印说。 “没问题,她们刚搬家那会儿我去串过门,刘玉栋的单位我也熟,不过小惠现在已经辞去工作,彻底被那老头儿养着了。”老黄头应承着,起身走进书房,不大一会儿出来,交给韩印一张字条,“喏,给你写好了。对了,我有对门的钥匙,她家想把房子租出去,让我帮忙给看房子的人开门,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那太好了,麻烦您了。”韩印说。 第八章 锁定嫌凶 第54节 从盛达小区出来,韩印立马给杜英雄和姚建打电话,让他们回队里会合。时间不长,几个人就聚齐了。韩印抓紧时间说了下刘玉栋的情况,众人都觉得从个性特征和心理轨迹来看,刘玉栋确实与犯罪侧写相当匹配。 随后,几个人开始分工。杜英雄和王昆去一趟凤山市鑫承化工公司,刘玉栋就在这家公司的工会工作。不过,韩印叮嘱他们注意保持低调,暂时不要跟刘玉栋直接接触,先找他身边的同事和领导了解一下他近来的举动。以刘玉栋的偏执人格来说,离婚显然对他是一个巨大的刺激性因素,他怎么可能忍住两个月没做任何“救赎”动作呢?也许有一种解释比较合理——他在潜心谋划更惊心的作案! 韩印和姚建去李芸家走访,争取把刘玉栋的嫌疑和背景全面落实清楚。但是去之前,他们先去了趟痕检科,韩印把几个分别装着毛发的小证物袋交给技术员,要求他们尽快做dna检测。那些毛发是他在刘玉栋和程小惠离婚前住过的屋子的洗手间中采集到的,如果毛发dna和之前的证据比对成功,起码可以证明前进桥下的流浪汉是刘玉栋杀的。 按照老黄头给的地址,韩印和姚建来到李芸和程小惠现在的居住地——锦华小区。这个小区其实离红星巷很近,实际上它就建在红星机械厂原址上。早几年厂子被兼并,整体迁至郊区工业园,厂区土地被地产商收购,发展成现今的住宅小区。 二人按下门铃,应门的是程小惠。听闻警察是来询问前夫的事,程小惠是一退六二五,声称自打离婚后,便彻底断了和刘玉栋的联系,对于他的近况根本无从知晓。闻声从卧室走出来的李芸也跟着帮腔,强调刘玉栋发生任何事都与她们家没有任何干系,总之是把她们娘俩择得干干净净,生怕受一点点连累。 韩印从手机中调出赵小兰的照片让李芸辨认,这回她倒没否认,干脆地说:“对,这姑娘是卖保健品的,我把她领回家过。” “是今年7月9号吗?”姚建问。 “哼哼,那我哪儿记得住,我都多大岁数了,脑子能和你们小年轻的比啊?”李芸讥笑着说。 “那次你女婿刘玉栋在场吗?”韩印问。 “在,他刚下班,搁那儿好一顿磨叽,我训了他几句才老实。”李芸一副不屑的表情说。 “那女孩从你家走了之后,刘玉栋也跟出去了吗?”韩印继续问。 “没啊,是我送她出去的,顺道我去广场跳舞了。”李芸摇头说,稍顿,又补充说,“不过后来我和小惠回家时他不在家,第二天早上听小惠说他十一二点才回来,说是单位有个宣传稿着急要,他临时去加个班。” “对,是这样。”程小惠附和母亲说。 娘俩说完,韩印和姚建对了下眼,刘玉栋很可能是在劝阻岳母不要买保健品的过程中,感觉到被赵小兰轻视和嘲弄,于是动了杀心,遂一路跟踪赵小兰,伺机作案。 韩印正待接着发问,手机突然响了,他冲姚建点点头,示意他先和这娘俩周旋,自己躲到玄关接起电话。片刻之后回来,韩印一脸严峻,语气郑重地问:“你们真的不知道刘玉栋住在哪里?” “当然不知道,都说了跟他早没有任何瓜葛了。”程小惠强调说。 “那他的手机号你们应该知道吧?”韩印又问。 “他原来的手机没带走,谁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新手机。”李芸有些不耐烦地说,“他是净身出户,净身出户懂吗?手机也是我们家给买的,他得还给我们。” “那孩子呢?他没回来看过孩子吗?”韩印哭笑不得地问道。 “这个……这个嘛……”提到孩子,程小惠支支吾吾一阵,跟母亲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哎呀,快放学了,我得去幼儿园接孩子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刘玉栋,我真的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对,我也得做饭了,不和你们瞎聊了。”李芸又跟着说。 “别、别,我们再谈谈……”韩印见娘俩相继起身,要强行送客的意思,赶忙客气地对程小惠说,“要不这样,我们开车载你去接孩子,咱们在路上再聊聊刘玉栋的事?” “好……吧。”程小惠迟疑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说道,“那你们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怎么,出什么问题了?”目送程小惠娘俩的背影,姚建急不可耐地问,他从韩印的表情和问话中已经感觉到一丝危机的味道。 “刚才的电话是小杜打的,他们到了刘玉栋单位,单位说刘玉栋三天前辞职了。”韩印顿了顿,神情越发严肃,“更反常的是,这小子个人用品都未带走,辞职手续也未办理,只是和领导打个招呼,人就没影了。另外,他单位就在宁山公园旁边,据他同事讲,他一般都是骑自行车上班,偶尔也乘公交车,乘公交车时,他穿过宁山公园到达车站比较近。” “这就全对上了,看来那天他是下班之后,想穿过公园去坐公交车时遇到了拦路卖淫的王彩华……”姚建倒吸一口凉气,说,“不过现在看这小子有点生无可恋的架势,估计真像你说的在憋着什么坏呢,而且即将要行动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从这娘俩口中找到些线索。”韩印说。 磨磨蹭蹭十多分钟,程小惠才换好衣服,跟两人出了门。 上了车,韩印便问道:“对了,还是刚刚那个问题,刘玉栋到底来没来看孩子?” “他没来我家看过,”话说一半,程小惠又开始给姚建指起路来,“我女儿在阳光幼儿园,你顺着大路直走,然后上桥,下桥第二个路口右转就到了。” “我认识,你接着说你的。”姚建没好气地说。 “我搬到这边没跟刘玉栋提过,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孩子转到了阳光幼儿园,可大概一个礼拜之前,他去幼儿园找过孩子。幸亏我多了个心眼,提前跟园长打过招呼,决不能让孩子跟他见面,他才没得逞。据说当天因为见不着孩子,他差点跟幼儿园保安打起来。”程小惠说。 “他是孩子父亲,他有权利看孩子啊!”这娘俩实在太势利了,姚建忍不住呛了程小惠一句。 “你们不知道,他这个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一肚子坏水,他来看孩子其实就想搅和我们,不让我们过好。”程小惠继续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道。 说话间,汽车拐进一条街道,行至不远,开始减速,缓缓向路边停靠。突然,程小惠向车窗外一指,大叫了一声:“刘玉栋……” 下午4点整,是阳光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保安像往常一样打开了大铁门,各班级的小朋友在门口排好队,秩序井然地等着家长来接。 就在此时,一个手里拿着报纸的男子,突然撞开挡在身前的两位家长,随即将报纸撇向一边,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他高喊了一句“我要让你们好好认识认识我是谁”,紧接着冲向孩子的队伍,挥舞起手中的大砍刀…… 一瞬间,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木头般愣在原地。但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猛然伸出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手,毫不畏惧地拦向滑落的刀锋。只听唰的一声,鲜血飞溅,几根断裂的手指飞向空中。这一拦虽如螳臂当车,但也令砍刀改变了轨迹,大刀片紧贴着孩子的身体落下。瞬即,一个细瘦的身子猛地扑向挥刀男子,男子没防备,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砍刀依然握在手中,他丧心病狂地一刀又一刀砍着压在他身上的人,挣扎着,企图摆脱那人,却被死命地缠住……直到韩印和姚建出现…… 尾 声 刘玉栋在幼儿园门前行凶,被韩印和姚建当场擒获,同时以毛发作为检材的dna比对结果显示,刘玉栋就是当年前进桥下的行凶者,对于另外两起案子,也就是宁山公园和红星巷杀人案,他也是供认不讳。当然,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需要遮遮掩掩了,他已经隐形太久了,他想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存在。 刘玉栋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的次日,韩印和杜英雄便搭乘最早的一班飞机离开了凤山市。说实话,这次的案子办得只能算差强人意,两人都觉得胸口堵得慌,有种说不出来的沮丧。尤其是杜英雄,心里难过极了,他没有去看守所接无罪释放的常安,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常爷没了! 对,就是常爷!在阳光幼儿园门前,用他那单薄的身躯,奋不顾身扑向手持凶器的刘玉栋,捍卫了孩子的安危,他自己却被活活砍死! 几日之后,随着凤山市公安局正式向外界通报案情,刘玉栋连环杀人事件引起了社会和媒体的广泛关注,网络平台上话题也持续发酵。 很多人为英勇无畏的常爷流泪和点赞,也有一部分人竟然在某些媒体的引导下对凶手刘玉栋表示同情。这并不出乎韩印所料,每每发生此类事件,总是会有些媒体借着挖掘凶手犯罪根源的由头,刻意编写一些带有极强倾向性和争议性乃至煽动性的文章。他们为人贩子开脱,为诈骗犯寻找同情,甚至还会挖掘连环杀手的人性光辉,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哗众取宠,骗取关注度和点击率而已。 韩印还记得前阵子,某些媒体曾煞有介事地讨论“强奸案中如果被害人穿着性感,那是不是也应该为犯罪负上一定责任”这样一个荒谬的话题。韩印当时真想骂人,这已经不是侮辱,这是恶毒,是毫无人性的一种假设。当被害人惨遭凌辱,身心受到严重迫害,她需要的是社会大众的理解和呵护,而不是任何审视。道理很简单,她穿着性感,被很多人看到,为什么犯罪的会是那个人? 回到刘玉栋事件上。这个世界遭遇不公的人太多了,常爷、常安同样时常要面对生活的窘迫和欺辱,而他们选择了善良和正义。你刘玉栋觉得被单位排斥,被家人压迫,社会对你不公,所以你就有权利去伤害他人?韩印太了解这种人了,他们不是有些人口中的悲情英雄,他们懦弱、偏执、自私、自卑,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其实他们是真正的胆小鬼! 第四卷 永不放弃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李叔同《晚晴集》 楔 子 傍晚,青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此时的大办公间里,不见往日的紧张和严肃,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欢欣热闹的景象。原来,刚刚破获了一起重大抢劫杀人案,支队长正发表讲话,表扬熬了几个通宵的侦查员们。讲话末了,他嘱咐大家都别急着回去补觉,说特地在大饭店订了外卖,要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不多时,外卖送到,支队长打发几个小年轻警员到大门口接一下。很快,小年轻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快餐盒回来,其中一个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半大的纸箱子。他一边放下手中的餐盒,一边抖了下手臂,随意地把箱子甩到办公桌上,紧跟着冲对面一位稍微上了年纪的警员大大咧咧说道:“刚刚路过传达室,大爷说下午快递公司送来一个快件,说是让咱支队的‘5·14’专案组接收,咱有这么个专案组吗?办啥案子的?” “说什么?再说一遍,给哪个组的?”正跟属下谈笑风生的支队长听到问话,脸色突然大变,高声问道。 “给、给……‘5·14’专案组的。” “靠边站,别碰箱子。” 支队长的脸色更沉了,说话声音似乎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劈叉,紧跟着冲身边一名警员勾了勾手指。对方立马心领神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白手套递过来。支队长戴上手套,走近纸箱子,稍微打量一下,顺手抄起桌上的剪刀,把缠在盒子上的胶带剪断,再异常慎重地把盒盖逐一翻起,偌大的盒子里只装着一只银色的儿童手镯和一张明信片。他拿起明信片,看到上面“粘”着几个黑体字——“我回来了”。 同一个夜晚,青泉市同心养老院。 活动大厅里,大爷大妈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玩扑克的,有下棋的,有扯着闲篇的,当然也少不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总之如往常一样,悠闲地享受着晚餐后的时光。 正玩得兴起,电视上播着的一条本市新闻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配着一段来自新闻现场的画面,笑容可掬的女主播宣布:三天前,发生在本市的一起重大持刀抢劫杀人案的嫌犯,经过警方连日来的不懈追捕,在十几分钟之前,终于落入法网。 顿时,活动大厅里气氛热烈起来,大爷大妈们议论纷纷,有的骂罪犯,有的夸警察,也有的开始煞有介事地讲述道听途说来的案件内幕。靠近墙边的角落里,一位满头白发的大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哎,老王,刚刚电视上扑倒坏人的那小伙子你认识不?”一位富态模样的大妈冲白发大爷问。 “好像在哪儿见过。”大爷模棱两可地说。 “抓这种坏人的肯定是刑警,你原先不也在刑警队干过吗?”大妈紧着鼻子问。 “啥,刑警队?”大爷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 “嘿嘿,这老头儿,糊涂病越来越重了。”大妈一边捂嘴笑,一边提高声音说,“你是警察啊,咋,不记得了?” “噢,是吗?”大爷尴尬地摸摸脑门,憨笑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装模作样地说,“噢,对对,我是警察!” 第一章 重案重启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吴国庆将顾菲菲等支援小组几个人一同召到会议室,足见对这次案件的重视,待众人坐定之后,结合着墙上大屏幕显示的画面,吴国庆亲自来做案情简报: “1995年5月14日下午3点,太东省青泉市黄泥区5岁女童李笑笑,于绘画兴趣班附近失踪。李笑笑患有轻度自闭症,其时父亲李成义为青泉市刑侦支队侦查员,母亲宁新为黄泥区峰堰街道派出所副所长。此案因李笑笑年幼且身患顽症,加之出身双警家庭,有可能系犯罪分子对人民警察的打击报复,而备受外界关注。案发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占据着该市各大报纸版面。 “1995年8月9日下午4点半,太东省青泉市长山区4岁幼女孙佳莹在自家楼下玩耍时失踪。同年9月15日早间6点,孙佳莹父亲在家门外发现一个长条鞋盒,里面装有炭化的粉末状物以及几根未完全烧毁的细小人骨,并且还附有一张孙佳莹的尸体裸照和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粘了一段话,内容是:‘送还骨灰,请下葬。’同年10月12日,经过警方技术鉴定,确认骨头属于孙佳莹后,孙佳莹骨灰得以被家人安葬。两天后,孙佳莹父亲收到一封信,同样是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粘在纸上的方式。信的内容主要是表达对孙佳莹下葬的感谢,同时还有几句安慰之类的话,尤其让警方吃惊的是,该信结尾提到了李笑笑,原话内容是:‘请别伤心,孙佳莹走得很愉快,跟李笑笑一样。’由此,两案合并,成立专门办案组,因认定李笑笑系本案首个被害人,故该系列案件被命名为‘5·14’大案。当然了,这一认定直到最后也未被证实。至于原因,暂且先按下不表。 “1995年10月14日,即孙佳莹父亲接到凶手来信的当天下午5点,太东省青泉市峰树区长春路街道上小学一年级的7岁女生李岚在托管班附近失踪。三天后,其裸尸出现于郊区一处玉米地中。尸检显示:案发地为第二现场,其系被皮革物勒颈致死,双脚遗失,处女膜破裂,但未发现暴力性侵痕迹。 “1995年12月20日下午4点,太东省青泉市黄泥区4岁幼女郭瑶瑶在菜市场与奶奶走散,进而失踪。两周后,黄泥区鼎兴便民公园附近公共厕所中发现一具双脚残缺的裸尸,经技术鉴定确认为郭瑶瑶,同样系被皮革物勒死,处女膜破裂,未发现暴力性侵痕迹。 “1996年2月25日下午2点,太东省青泉市黄泥区鼎兴便民公园附近,一矮个男子试图将6岁幼女王湘怡强行拽入一辆轿车时,被经过的巡警车撞见,进而被控制住。随后,巡警在其车上发现一部进口照相机、一盒无菌手套以及一根黑色男士皮带,由于该三项证物吻合‘5·14’大案的案情特征,巡警紧急上报,该嫌疑男子很快被专案组接管。 “随即,专案组在照相机底片中发现多张偷拍女童的照片,并且在皮带上发现人体皮屑,血型检测结果分别与‘5·14’大案被害人李岚、孙佳莹和郭瑶瑶三人的血型相匹配。专案组立即将检材送交总局法医实验室做进一步dna检测,同时对嫌疑男子住处展开细致搜查。 “结果,在其住处的地下室中,不仅查获数百盒色情录像带,还有近千张女童照片。从情景上看均属于偷拍,照片中含有多组属于李笑笑、李岚、孙佳莹和郭瑶瑶的照片。令专案组愤怒万分的是,除李笑笑外,其余三名女童不仅有裸尸照,嫌疑人对三人尸体做出的各种猥亵下流的举动,也用照片记录下来。尤其惨不忍睹的是,照片也记录了嫌疑人切割被害人双脚并煮熟吃掉的过程。” 吴国庆一口气把案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停顿一下,示意助手把凶手照片显示到大屏幕上,又接着说: “各位现在看到的就是凶手管骏,案发时24岁,患有严重的家族遗传病——强直性脊柱炎。管骏是早产儿,自幼身材瘦小、体弱多病,8岁便出现强直性脊柱炎病发症状,到了高中病情加剧,脊柱严重畸形,关节强直,导致年纪轻轻就出现驼背症状,并且行走也有一定困难。 “管骏出生在青泉市近郊陵水村,父母原本是农民,后来做建筑发了家,成为村里第一个住进别墅的家庭。再后来父母生意发展到城区,也在青泉市区买了房子,其时管骏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家里原本有意送其出国读书,但碍于身体状况最终放弃。 “管骏没有随父母搬进城里,而是陪爷爷住在乡下,因为身体不好,而且家庭条件优越,没必要找工作,所以整日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后来,他去考了汽车驾驶证,开上了父亲淘汰下来的轿车,又攒下父母给的零用钱,买了一部高级相机,自此便开始满青泉市转悠,偷拍女童照片。 “管骏到案后供认作案动机:是因为某天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双腿截肢的小女孩游泳的画面,令他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悸动,随后便开始着迷于年幼的小女孩,逐渐发展到偷拍照片,乃至诱拐女童、杀人截肢、猥亵尸体。 “在一系列证据面前,管骏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一审被依法判处死刑。随后其家人以其患有精神分裂症以及多重人格为由提起上诉,但经过一系列的精神司法鉴定,数位精神病专家和心理专家认定其不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是属于人格出现了裂变,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遂二审最终宣布维持一审判决。 “虽然案件随着管骏被处以极刑而终结,但实际上还是留下了相当大的疑问。管骏在整个庭审中始终拒绝向被害人家属致歉,还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个好人,甚至一再神经质般地重复这样一句话——‘我觉得我做的都是对的,因为如果我做错了,他一定会阻止我的’。所有人对这句话都不甚理解,因此当这一细节流传到社会上,‘管骏有一名同伙或者有一位犯罪导师’的传言便甚嚣尘上。专案组也因此特意对管骏的社会关系展开梳理,结果发现他生活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朋友,与他关系最亲近的爷爷也在案发当年的3月份因病逝世,所以同伙一说也仅限于传言。 “而与之相比更大的悬念,是李笑笑失踪一案。管骏的整个供词中对李笑笑的供认极其模糊,所指认的犯罪现场未发现任何与李笑笑相关的证据。李笑笑怎么死的?尸体怎么处理的?到最后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虽然他始终咬定李笑笑是他杀的,但因证据不足,法庭最终对其罪行的宣判中,并不包括李笑笑失踪一案,因此该案便成为一宗积案,直到现在仍悬而未解。” 吴国庆再次停下话头,让自己缓口气,也给支援小组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案情。片刻之后,大屏幕上显示出两份证物,分别是一只银色的儿童手镯和一张附着“我回来了”四个大字的明信片,随之吴国庆再次打开话匣子道: “说完过去,该说说现在了。一周之前,青泉市刑侦支队收到一份快递,里面就装着你们在屏幕上看到的这两样东西。而李笑笑失踪时,右手腕上就戴着与快递中一模一样的银手镯。青泉警方进行过检测,上面未提取到任何指纹,但采集到属于李笑笑的dna证据,原因大家都清楚,指纹可以抹去,但dna证据是轻易抹不掉的。那么问题来了,这是当年拐走李笑笑的凶手寄来的吗? “接下来再说说那张明信片,质地和图案竟然与孙佳莹父亲收到的明信片系同款,技术鉴定表明制造年份也是相同的,留言方式同样是采取从报纸上剪下文字粘到明信片上的手法;更为关键的是,因性质特别恶劣,且涉及多名未成年人隐私,该系列案件在当年并未做公开审理,媒体也并未通过任何渠道深挖这一细节。那么问题又来了,谁又能如此准确地还原用明信片传递信息的手法?这个人怎么会搞到早在20多年前销售的明信片呢?谁又为什么要采取与管骏相同的方式挑衅警方呢? “而将前后几个问题综合在一起后,青泉警方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管骏或许真的有一位犯罪导师,是这位导师杀了李笑笑,随后指导了管骏后来的作案。如此说法就表明,青泉警方当年对管骏罪行的挖掘,还存在相当大的不足,应该算是一个失误。眼下,让青泉警方更为被动的是,消息不胫而走,社会上传言四起,整个青泉市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加之媒体推波助澜,再赶上现如今网络时代信息传播速度惊人地迅捷,当年的‘5·14’大案以及青泉警方收到快递的事件,迅速成为包括微博等社交平台的热门话题,实际上现在已经被全国人民关注。 “好了,介绍了这么多,最后来说说总局的意思。当然,大家近几天在微博上可能也看到过关于这个案子的话题,所以我想你们现在应该也有心理准备。先不管快递事件背后到底有何真相,总局方面认为这是一个契机,尤其是成功破获甘肃白银连环杀人案,给了咱们整个刑侦总局很大的信心,有决心重启南大女大学生碎尸案、湖北石灰厂灭门惨案、李笑笑失踪案等一系列陈年疑难未解案件。眼下,咱们就要利用这个契机,把李笑笑失踪案重启侦查,局里特别指定你们小组去办这个案子……” 北方某警官学院,犯罪心理学教研室。 第55节 窗外,天有点阴,看起来快下雪了,算算日子,也该下了,往年早一个月已经有雪花飘了。北方的天气,大多时候是干冷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特别难受,下场雪滋润滋润,空气舒爽了,人的心情也会明朗许多。 时间也过得真快,再有半个月,一年又翻篇了,韩印此时的心情犹如这天气,有一半是对岁月无情流转的惆怅,有一半是对崭新一年的希冀。当然,回首即将过去的一年,收获还是蛮大的。 应用犯罪心理学正逐渐被各地刑侦部门接受,许多案子中都能看到这门学科发挥的作用,行为科学分析、犯罪心理侧写、犯罪心理画像、犯罪地理画像等等,这些犯罪心理学应用的名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新闻报章中,出现在文学影视作品中,对于这门学科的发展和实践都起到了相当有利的促进作用。 未来社会发展必然是多元化的,也将不可避免地给人的心理带来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利益的冲击。尤其对日益强大的中国社会来说,各种敌对势力通过金融、文化、网络、宗教的渗透和洗脑,试图加剧阶级矛盾和社会矛盾,以达到扰乱中国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目的,所以未来的犯罪,有两种趋势要严加关注:一种是思维偏执的精英化犯罪;另一种是易于被洗脑和诱惑的低龄化犯罪。 因此,韩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才和学子加入到这门学科当中,以应对未来复杂多元的犯罪形势,通过行为分析、犯罪侧写,及早发现犯罪苗头,及早制止犯罪发展,将畸形心理导致的犯罪扼杀在初期。 对了,这一年里最让韩印感到欣慰的,莫过于时隔近30年的甘肃白银系列杀人案的成功告破。虽然这主要归功于科学的基因鉴定技术,但对每一个维护国家法律和社会治安稳定的公安战线的从业者来说,都是一份莫大的荣誉。 至于韩印的个人生活,只能用波澜不惊来形容。他和顾菲菲都太忙了,又身处不同的城市,只能靠着办案子才能有短暂的相聚时光。当然,两人有共同的追求和信念,对待这份感情也有相同的认识,所以时间、空间都不是问题,韩印很有信心将这段感情长久地经营下去。 因为外面的天气,韩印心里陡然生了许多感慨。末了,抬腕一看表,今天有他的课,时间快到了,他赶紧收拾起笔记本电脑装入包中。正待起身,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来电显示是顾菲菲的号码…… 第二章 伤痛遗忘 韩印与顾菲菲等人会合后,按照惯例,首先听取青泉警方介绍办案进展。 “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进展,追查快递源头,和预想的一样,是个死胡同。快递员只是接到电话到指定地点取了快件,根本没见到邮寄人,对方的手机号码也是个临时号码,无从追查,只明确一点,打电话的是个男的。”支队长张振东,50多岁,中等个头,一头接近于光头的板寸,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干。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说完手头上的情况,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好歹也干了近30年的刑警,很少遇到现在的案子,根本无从下手。所以面对着一群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差得远的年轻人,他也不得不放低姿态,语气极为客气,说:“你们是专家,又是总局派来的领导,你们说这案子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既然快递指明要‘5·14’专案组接收,而且快递内容显示出与李笑笑失踪案以及‘5·14’大案都有关联,那么咱们就先从两方面入手……”顾菲菲与韩印交换了下眼神,显然关于办案切入点的问题两人早已讨论过,所以张振东有意把主动权抛给支援小组,顾菲菲便毫不客气地接下来,“我们需要重新梳理与‘5·14’大案相关的所有资料,同时希望与李笑笑家属做一些沟通。” “调阅资料倒没问题。”张振东咂巴一下嘴说,“不过家属方面有难度。” “孩子父母不都是警察吗?他们应该愿意配合我们吧?怎么,他们不做警察了?失联了?”杜英雄一连串地问道。 “恰恰相反,因为我跟他们接触太多了,他们家的事,说来话长。”张振东一边摇头,一边深深叹口气说,“李成义和宁新40出头才有了笑笑,很不幸孩子患有自闭症,也因此夫妻俩包括两边老人都格外疼孩子。出事那天是周日,宁新有任务出差了,老李带孩子上美术兴趣班。课上到一半,老李接到传呼,说有紧急任务,让他立即回队里。他算了下,让孩子爷爷奶奶来替他接孩子下课,时间应该足够,便往家里打了电话。他打完电话就往队里赶,两位老人也从家里出来接孩子,可谁知路上塞车晚到了会儿,也就晚了5分钟,孩子就不见了。随后,先是姥爷姥姥埋怨老李家没照顾好孩子;接着是爷爷奶奶埋怨媳妇,说孩子得了这种病早就说了两口子不能都忙,得有一个人辞职专门照顾孩子,媳妇偏不听,舍不得那副所长的官位,一直拖着;媳妇这边再把气撒到老李身上,说什么任务怎么能比孩子重要;老李反过来再埋怨父母,说让你们俩打车来,偏舍不得钱坐公交车,结果耽误了时间。总之,一大家子天天打罗圈架,互相埋怨,也各自懊悔,最后真的是分崩离析了。老李夫妻俩离了;爷爷奶奶自责得没法待在青泉,搬到外地女儿家去了;姥爷姥姥那边和老李像仇人似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更惨痛的是,孩子出事三年后,宁新因过劳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六年前老李到年龄退休了,结果患上阿尔茨海默病,逐渐地什么也记不得了,连我们这些老战友都不认识了,身边也没个亲人照顾,只能住进养老院。” “真的是太惨了。”艾小美吸了吸鼻子,有点哽咽地说。 “唉,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只有毁了自己的人生,才能让他们心里对孩子的愧疚少一点。”韩印也感叹道,随即话锋一转,“我们还是想见见李成义。” “没问题,啥时都行,现在去也可以。”张振东干脆地说。 “那好,咱现在就去。”韩印说。 同心养老院。 张振东带着韩印和顾菲菲走进来时,李成义坐在床头正望着窗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抿着嘴看得津津有味。听见响动,他转头冲三人笑了笑,接着又事不关己般地继续望向窗外。随行的小护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有人来看他了,他这才转过整个身子一脸痴笑地打量起三人来。 张振东也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水果放到床头桌上,然后握住他的手,语气亲昵地问:“老李,能认出我不?” 见李成义仍痴笑不语,小护士像对待孩子似的打趣道:“李大爷现在可狡猾了,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怕让人笑话,就憋着等别人先说明身份,对吧,李大爷?” 众人都被逗笑,小护士满面春风地出了房间,韩印也跟着出来,客气地叫住她:“护士小姐,请等一下,能和你聊两句吗?” “噢,您说。”小护士停下脚步。 “李大爷最近一段时间表现怎么样,有什么反常举动吗?”韩印问。 “没有啊,大爷一直很好,他当过警察,据说还当过兵,床铺啥的从来都是自己整理得井井有条,不用我们操心。为人也特别和气,平时还能帮着侍弄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就是脑袋不好使而已,我们这儿的护士都很喜欢他。”小护士说。 “那他一直这样,什么也记不起来吗?”韩印指指自己的脑门示意说。 “那倒不是,大爷来了两三年,原先不这么糊涂,还能记起些事,也就近一年时间吧,开始完全认不得人了。唉,这种病没办法,咋治疗最终也是这样。”小护士摇摇头,惋惜地说。 “你在李大爷那儿见过这个吗?”韩印亮出一张照片。 “见过,大爷没糊涂前很宝贝这个,我记得是用个小盒子装着的,他经常拿出来看。”小护士一眼认出照片上的手镯说。 再次回到李成义房间,已经是和小护士谈完话了,韩印冲顾菲菲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提议张振东带李成义到院子里散散步。张振东虽不明就里,但明白两人是想把李成义支出房间,估摸着也是与办案有关,便照着做了。 张振东和李成义前脚出门,韩印后脚赶紧把门关上,冲顾菲菲急促地说道:“护士证实李成义手里还有一只银手镯,说是装在一个小首饰盒里。” “你怀疑是李成义自导自演?” “希望不是这样,先找找手镯再说。” 顾菲菲和韩印现在越来越默契,从韩印坚持要见李成义,到他找小护士问话,紧跟着又折回来冲她使眼色,她心里大概就明白韩印的思路了——不难想象,孩子的这种银手镯必然是一对,而李笑笑失踪时只戴了一只,那么另一只在哪儿?会不会快递到支队的就是这另一只呢?两只手镯李笑笑肯定都戴过,所以在上面提取到其dna证据不足为奇,会不会是李成义把手镯快递到支队,想促使案件重启呢? 养老院里的房间陈设都很简单,李成义住的是单间,只有一张床、一只床头桌、一个大衣柜,所以韩印和顾菲菲很快便翻找完一遍,紧跟着又翻了枕头、床铺,也没发现首饰盒。韩印不死心,单膝跪地掀起快要搭到地上的床单,冲床下打量一眼,便看到一只蓝色的大旅行箱。 韩印招呼顾菲菲,两人一起把箱子从床下拖出来。幸运的是箱子并未上锁,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些日记本、文件夹、档案袋……当然也有一个小首饰盒,只是打开后,里面是空的。 “手镯果然不见了。”韩印把空盒子在顾菲菲眼前晃了晃。 “这些都是与‘5·14’大案相关资料的复印件和办案笔记,看起来,这么多年李成义一直在研究这个案子。”顾菲菲随手翻了翻日记本和文件夹说。 “有明信片之类的东西吗?”韩印问。 “还没看到。”顾菲菲又里外仔细翻了翻箱子,把几个档案袋也都打开检查一遍,然后又低头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觉着手镯不见了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是被李成义弄丢了。据我观察,他的阿尔茨海默病确实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你有没有发现他一直在痴痴地笑,那其实就是大脑极度退化,失去自控能力的表象。” “你的意思是说,李成义早已经不具备策划快递事件的能力?”韩印接下话说。 “是这样的,不过也不意味着你的思路完全是不可能的,也许是李成义身边的人‘拔刀相助’呢?”顾菲菲看来也并不想全盘否定韩印的怀疑,迟疑了一下,又说,“问题是,就算咱现在知道了手镯的来源,那明信片从哪儿能搞到呢?” “对,这的确是个问题。”韩印点点头,把首饰盒放回箱子中,说,“不管怎样,先从李成义身边的人查查看。” …… 三人走出养老院大门时,天已经黑了,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散落在院子里,李成义站在光亮下,依依不舍地目送三人上车离去,尽管他并不清楚他们是谁。张振东一边开着车,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或许对老李来说,得了那种病,反而是一种解脱!” 差不多在韩印他们到达养老院的同时,杜英雄和艾小美在支队一位同人的陪同下,见到了管骏的父亲——管浩波。其实管浩波并不难找,快递事件炒得沸沸扬扬,“5·14”大案被再度解读,作为当年凶手的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管浩波就死活不相信儿子是变态杀人狂,这回他似乎觉得找到了把柄,几日前特地跑到市公安局,胡搅蛮缠地声称要起诉市局,说刑警队当年抓错了人,他儿子是个替死鬼…… 当然,杜英雄和艾小美此行与他闹事无关,主要是依照韩印吩咐,想从管浩波这儿了解当年管骏和他爷爷相处的情况…… 第三章 失踪再现 次日,案情分析会。 参加本次会议的人很多,除了支援小组,刑侦支队大部分骨干都到会了,这是张振东的意思。实际上,关于快递事件的侦办以及李笑笑失踪案是否重启,支队内部有很大分歧,张振东想借着这次会议的机会,通过支援小组对案情的梳理,把支队的办案思路统一起来。 四下环顾一番,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张振东发话让大家安静下来,又冲顾菲菲点点头,示意可以开会了。其实作为总局指派支援办案的负责人,顾菲菲此时应该客气地讲几句场面话,和地方同事联络下感情,为接下来的合作办案打下些基础。关键是她根本不会,于是便冲韩印扬扬手,直接把发言权交给了他。当然,会前两人已经有过沟通,经过对“5·14”大案一个通宵的综合梳理和剖析,韩印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结论。 “先说说管骏吧。”韩印冲众人笑笑,不急不缓地说道,“各位都知道,管骏自小被病痛折磨,难以保持正常人的自尊,在孩童当中很容易被视为异类,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因素,直接的结果便是他逐渐丧失交朋友的能力。我们询问过他的父母,证实了他求学期间基本没什么朋友。而实际上,他和许多孩子一样有沟通和交流的需求,以及成年之后交往异性和释放性欲的需求。但就像我刚刚说的,他没有能力与同年龄层上下的人交往,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和身体状况,无法吸引成年异性的好感,于是转而把注意力放到易于掌控的低年龄女童身上。这也是他成为恋童癖者的初始原因。当然了,色情录像带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如果说性欲是人类的本能,那么犯罪显然不是,而管骏为什么会从一个色情狂蜕变为色情杀人狂呢?这就要说到他和爷爷的关系。据他父亲介绍:因为父母忙于生意的缘故,管骏自小是由爷爷一手照顾的,爷爷虽只是一个农村老头儿,但上过学堂,有一定文化,为人也特别开朗,可以说因为有了爷爷的陪伴和照顾,管骏成长过程中对心理挫败体验的反应,才没那么激烈。从心理层面上打个比喻,如果管骏是个腿部有残疾的人,那么爷爷就是支持他站立的那副拐杖。可想而知,爷爷的去世,令他内心中本已摇摇欲坠的平衡感彻底打破。两个多月后,这座城市里一个叫作李笑笑的女童失踪了,报纸长篇累牍追踪报道,寻人启事贴满大街小巷,成为一个轰动性事件。而管骏突然间发现,李笑笑原来曾被自己的相机记录过,这让他感到李笑笑的失踪与他是有着某种关联的。更要命的是,这种臆想让他有了快感——那种被生活抛弃、被异性嫌弃的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对此着迷,于是乎开启了一次又一次邪恶的追寻之旅。 “至于当年管骏交代的作案动机,其实与白银案犯罪人高承勇交代初次杀人系盗窃被撞破一样,都是胡扯。像他们这种变态杀人狂的思维逻辑,正常人是难以体会的,能够极具成就感地保留一个小秘密,或者当他们认为交代事实真相会矮化自尊时,便会编织一个合乎正常逻辑的谎言来加以掩饰。所以,管骏割下被害人双脚并吃掉的行径,实质上是对他因病痛双腿无法正常行走的一个心理映射,跟什么电视情节无关。 “好啦,在座的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刑警,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刚刚为各位剖析了管骏的人格蜕变过程,以及恋童的成因和连续杀人的心理动机,目的就是想说明一个结论:管骏毫无疑问是杀死除李笑笑外其余三名女童的凶手,李笑笑的失踪与他没有任何干系,所谓同伙和犯罪导师一说也根本不存在。各位不必再分散精力,也不必理会管骏案,可以完全把警力集中在重新调查李笑笑失踪案上。 “另外,我刚刚的结论也指明快递事件的始作俑者,其实对‘5·14’大案了解得并不透彻,他把手镯和明信片一同寄来,说明在他的意识中也是混淆了管骏和李笑笑失踪的关联。我不敢说他是如何得到手镯和明信片的,但我敢认定,其目的是想促使李笑笑失踪案重启。” 韩印适时打住话头,支援小组是一个团队,话不能让他一个人说了,他先挑明办案思路,具体的行动部署当然还是要让领导来宣布。顾菲菲便紧接着说道:“首先,关于重新调查李笑笑失踪一案,我们认为应当从这样几个方向入手:一、尽可能找到当年最后与李笑笑有过接触的几个人,重新来做一次更深度的讯问;二、我们可以协助贵局对全国范围内的与李笑笑失踪时年龄相仿的无名尸体进行dna比对;三、我们觉得尤其要重视拐卖儿童这样一个方向,深度梳理与本市有关的拐卖儿童案件,不论犯罪人还是被害者,只要与本市有关的都要仔细调查,至于时间跨度,可以由案发前后几年开始查,逐步扩大。 “其次,关于快递事件,我们有两个方向:一、排查与最直接受益人李成义有接触的人群;二、我们觉得消息的泄露有可能是有预谋的,有必要去追查一下它的源头。鉴于以上排查有可能牵涉贵局内部,我建议由我们支援小组来全权负责这个案子。” …… 同以往一样,顾菲菲绝对相信韩印的剖析,而韩印对自己同样是信心满满,但这一次他们很快被“打脸”了。 就在分析会当晚,有市民到派出所报警,声称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失踪了。案件很快被转到刑侦支队,局里领导也极为重视,尤其在现在这个敏感的节点上,谁也说不清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还是与快递事件有关。 失踪小女孩叫秦丽,今年7岁,性格温顺、小巧靓丽,失踪前就读于青泉市峰树区明丰小学。通常孩子下午放学由托管班老师统一接走,但今天她因生字没写好,被老师多留了20分钟,托管班老师没见她出来,便领着其他小朋友先回去了。学校老师那边以为托管班老师会在门口等她,便也没在意,写完生字就让她自己走了。结果,因为20分钟的时间差,孩子便找不到了。 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显示,秦丽出了学校大门,直接走到马路对面,然后向西边方向走了。秦丽的身影最后出现在监控中,是在距离学校西向七八十米远的一个带红绿灯的丁字路口处,时间是下午4点29分。紧接着,她拐进北向街道玉田街,托管班就开在这条大街的街边,距离街口有200多米远,但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十字路口。 通常托管班托管到傍晚6点半,家长接孩子的时候没接到,又打电话给班主任老师,才意识到孩子不见了,赶紧跑到派出所报案。如此,从孩子进入玉田街到家长报案,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差,足够犯罪人采取应对手段,对警方来说形势十分被动。 虽然孩子失踪原因尚不明朗,但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各级警员全员出动,围绕玉田街周边挨家挨户上门走访,即使夜间对市民造成打扰和不便,也实在是形势所迫;同时,联合交警和ptu(机动部队),于全市各交通要道拦截设障检查过往车辆,并紧急调取玉田街周边各路口监控录像,对案发前后来往车辆的嫌疑进行甄别;另外,对长途客运站、火车站、码头等地,进行深度搜索和巡视…… 半夜的时候,行动指挥中心接到前方消息,称家访时寻找到一位目击者。是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据她说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买菜回家走到十字路口时(玉田街中段的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小女孩倒在地上,身前停着一辆小轿车,然后有司机下车把小女孩抱上车,车就开走了。老奶奶年纪大,记性不好,还患有眼病,虽然说大概有这么一个事,但说不清孩子和司机的长相,只模糊地说车好像是白色的。更要命的是,她现在对于车从什么方向来的,又是往哪个方向开走的,也很含糊,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反正东南西北都说到了。 由此推测案件性质:会不会是秦丽被车撞了,车主担心赔偿问题,将受了伤的秦丽掳走了?鉴于此,调查重点便要放在寻找案发当时出没于玉田街周边各路口的小型轿车上。问题是,排查起来也并不容易,附近都是开放式的居民区,交通四通八达,也没人在乎单行路和双行路的指示标牌,都是怎么方便怎么开,而且除了几个与干路相交的设有红绿灯的路口有监控录像,其他很多出入口都是监控盲区。当然眼下也只能先从监控录像方面着手,考虑到目击者视力问题,市局领导特别指示:不要局限于白色轿车,对银色和灰色等浅色系车辆,都不能放过;同时还要继续寻找潜在目击者。另外,联系各大医院,询问有无接诊因车祸受伤的女童…… 第四章 隐秘录像 清晨,天空中飘起雪花,这也是青泉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量虽不算大,只浅浅地覆盖在大地表面,但足以令整座城市心旷神怡。 这样的天气对晨跑者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天才微微亮,便陆陆续续有人在广场上开始跑步。此时,一个穿着名牌运动装的小伙子,耳朵里塞着耳机,迈着有力的步伐,从广场一侧的水池边跑过。恍惚间,他向水池里瞥了一眼,随即停住脚步。“怎么会有个大黑袋子,里面不会装着碎尸吧?哈哈……”一个带有些恶趣味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他退后几步,歪着身子冲水池里认真打量一眼,顿时一屁股坐到地上,紧跟着连滚带爬地哭嚷着逃开了……“妈呀,水池里有只手……” 洁白静谧的清晨,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稍早前110报警中心接到市民电话,声称在万众广场晨跑时发现碎尸了。 万众广场靠山而建,面积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是万众街道为方便附近社区居民活动健身而修建的。广场西侧有一个高高的戏台,戏台背后的山脚下有一个小人工湖,中间有一条青石小路将戏台和人工湖隔开。现在是冬天,湖水已经被冻住了,靠近小路这一侧湖畔的湖面上,躺着一个黑色大垃圾袋,袋口是打开的,一条白白的手臂裸露在外…… 很快,周围被先行赶到的派出所民警拉起了警戒线,刑侦支队和支援小组随后也赶到现场。照完各种存证照片,法医和痕检员小心翼翼地合力将黑色垃圾袋从湖中抬到岸边的担架上。顾菲菲走过去,轻轻掀开袋口,须臾,脸色哀痛,冲不远处的韩印等人点了点头。 “应该是那个小女孩,衣服被扒光了,双脚也被截肢了。”顾菲菲走回来,摘下白色手套,轻声说道。 “什么?双脚被切割了?”张振东一脸惊诧,忍不住提高声音,“幼女、裸尸、切割双脚,这、这不是跟‘5·14’大案一样的手法吗?” “双脚不在袋子里?”艾小美也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追问道。 “对。”顾菲菲不情愿地点点头说。 “报案人叫韩大海,在水利局工作,家住在附近。早上过来跑步,路过湖边时,发现了露着一条手臂的黑袋子,然后想当然地以为撞见了碎尸案,便拨打了报警电话。”杜英雄录完报案人口供走过来说,但很快发现气氛不对劲,除了韩印脸上永远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外,其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深沉,便又试探着问,“怎么,不是秦丽?” “是她,没错。”张振东点点头,接着补充一句,“报案人说得也没错,基本也算是被碎尸了,双脚被切掉了。” 听了张振东的话,杜英雄顿时明白大家为什么都会是这种表情,说白了,这案子一出,等于直接推翻了支援小组在分析会上的结论,原先否定的那些可能性,现在都变成有可能的了。也许快递就是当年拐走李笑笑的人寄来挑衅警方的,也许他确实是管骏的犯罪导师,甚至也许真像传言所说的,管骏是个替死鬼。而说到底,眼下不得不考虑,秦丽的遇害与“5·14”大案或许是有关联的。 杜英雄在心里默念一阵,然后抬起头看着默默审视现场、一言不发的韩印,忍不住想要替他辩解道:“‘5·14’案子现在炒得这么热,案情细节基本都被媒体挖出来了,模仿作案也说不定。司机把秦丽撞了,杀人灭口躲避赔偿,又企图通过模仿热门案件,达到转移警方办案视线的目的,这种逻辑也说得通吧?” “不急着下结论,等等法医和痕迹鉴定结果,然后再做进一步认定。”韩印操着与以往一样平和的语气说道。 “对、对,那你们先回去吧,把之前的分析结合眼下的案情再做一个综合分析,看看是不是需要调整下任务部署。我这边让兄弟们在外围多下点功夫,收集一下周围的监控录像,再看能不能找到凶手抛尸时的潜在目击者。”张振东毕竟年岁大,又在仕途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一席话既保全了支援小组的面子,又隐晦表露出对先前结论的一点点质疑,说话的分寸感可谓拿捏得相当好。 回去的路上,杜英雄开车,艾小美坐在他旁边,韩印坐在后排座位上,顾菲菲知道韩印非常想在第一时间了解尸检结果,便直接跟着法医车走了。 车上都是自己人,说话自然随便得多,艾小美微蹙着一双柳叶弯眉说:“这回可被动了,难道这案子真的与‘5·14’案有牵扯?接下来咱怎么办,韩老师?” “尸体明明可以丢到山上,却偏偏要让所有人看见,你觉得为什么?”韩印饶有意味地笑笑,问道。 “那您的意思是觉得英雄说得对?”艾小美瞅瞅杜英雄,试探着说。 “‘5·14'案的卷宗资料还在吗?没退回去吧?”韩印反问道。 “没呢,还没来得及,您还是想全面复盘?”艾小美说。 “为了谨慎起见,应该做的,反正咱们也得等尸检和痕检结果。”韩印想了想,又说,“快递的事,现在查到哪一步了?” “我去养老院查了会客记录,也调看了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人与李成义接触。快递事件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去探视他,除了养老院那些大爷大妈,他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些小护士。她们的资料我也看过了,都与李成义非亲非故,应该不至于为他做这种事。”艾小美说。 第56节 “再深入些,正面跟护士们接触一下,挨个谈谈话。”韩印拍了下前排驾驶员座椅,示意说,“小杜,等做完‘5·14’案的复盘,你去支援小美,咱们双管齐下,同时也查查消息是内部人走漏的,还是有人有预谋地放出去的。” “明白。” 杜英雄和艾小美齐声说。 回到支队,韩印和杜英雄便开始分工,韩印负责审阅“5·14”案文字资料,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影像资料。 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从影像室回到支援小组临时办公间,也不多说话,闷头在一摞子卷宗中间摸索着。很快,杜英雄抽出一份卷宗放到桌上翻看起来,眼睛从上到下扫着,手指在卷宗纸上移动,似乎在核对什么。见两人这副架势,显然是发现疑点了,韩印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桌上,默默看着他们,等着结果。 果然,片刻之后,杜英雄好似确认了心中的疑惑,放下卷宗和艾小美对对眼,慎重其事地说:“审讯录像有问题,应该是少了一盒录像带。” “何以见得?”韩印问。 “卷宗资料显示,管骏到案后一开始并不配合,死撑了两三天,问题是李成义他们提供的审讯录像中缺了第三天的,而偏偏从第四天开始,管骏陆续交代起犯罪事实来,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艾小美解释道。 “会不会那天有别的任务耽搁了?”韩印问。 “不,那天管骏如期被提审了。”杜英雄伸长胳臂把手中的卷宗递给韩印,接着说,“那上面有提审记录。” “这样看来,是有人故意把录像带拿走了。”韩印打量着卷宗,嘴里念叨着,“想要掩盖什么呢?” “会不会是动手了?想想今天的案子,可别真被传言说中了,管骏当年是屈打成招。”杜英雄倒吸一口凉气,紧鼻眨眼地说。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韩印将食指放到嘴上,做出个“嘘”的动作,然后一脸谨慎地说,“你要知道,青泉市局现在的一把手苏德伟,当年作为支队长,任专案组组长;张振东其时是大要案组组长,任专案组副组长。这两个人不仅是当年专案组的核心,也是现在青泉市公安局最核心的人物,这两个人要是在那个案子上出了问题,后续的负面影响简直无法估量啊!” “那怎么办,秦丽的案子摆在眼前,咱们总得有个说法啊。”艾小美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审讯录像带缺失的问题不厘清,咱们也没法做判断啊!” “是,时间太紧了,”韩印略作沉吟,少顷,握紧拳头轻轻敲了下桌子,“你说得对,这个问题必须有个结果,张振东估计还在现场,回来应该会到咱们这里,干脆直接把这个事跟他说说,试试他的反应。” “也只能这样了。”杜英雄撇撇嘴说。 中午,艾小美去食堂打了饭回来,几个人正吃着,张振东身上带着一股凉气走进来。果然像韩印说的那样,一回来就直奔支援小组这儿来了。 韩印问他中饭吃没吃,要不要小美去给他打一份,张振东摆摆手说在外面吃过了,杜英雄有眼力见儿地搬过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怎么样,外围走访有收获吗?”韩印急忙吃完最后两口饭,从桌上的抽纸盒中抽了张纸擦擦嘴,然后问道。 “喏,就这些。”张振东从手包里取出一沓照片放到桌上,说,“从失踪到抛尸区域,两地相隔十多公里,但周边环境差不多,都是普通的居民区,监控摄像头比较少,而且我觉得凶手也在刻意躲避有监控的支路路口,不过还是有一家小商店门口的监控拍到了他。” 照片系来自监控录像的截图照片,显示时间是凌晨3点10分,上面记录了一个人骑在一辆自行车上,身上穿着大棉袄,头上扣着棉袄帽子,脸上还罩着黑色口罩,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无从辨认。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黑色大垃圾袋子,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装着秦丽的尸体。 “这家伙太狡猾了,骑自行车抛尸,专挑小路走,就算被监控拍到,也没有汽车那么好找。”看过照片,艾小美愤愤地说。 “但这也说明他对该区域比较熟悉,也许就住在周边?”杜英雄跟着说。 “那又怎样,你以为好排查啊?”张振东苦笑一下,说,“你不知道,万众街道几乎是我们全市最大的居民聚集住宅区,有近5万户人家,如果没有更多的背景信息资料,把他挖出来的难度太大了。” “失踪区域路口的车辆排查有进展吗?”韩印问。 “锁定了近30辆浅颜色的轿车,有能看清牌照的,也有看不清的,只能通过车型查找,目前还没发现具有作案嫌疑的车辆。”桌上放着一杯水,也不问是谁的,张振东拿起一饮而尽,斟酌着说,“你们这边有新的想法没?” “说到这个,您能先帮我们解答一个疑问吗?”杜英雄赶紧抢着接下话,觉得自己来挑明录像带缺失的问题比较有利,就算弄错了也可以用年轻人做事比较冒失的托词搪塞过去,给双方都留有些余地。杜英雄抬眼和韩印对视一眼,也是斟酌着用词,继续说:“我在调看当年‘5·14’案的审讯录像时,发现少了一盒带子,但卷宗上有记录,不知道是不是您这边少给我们了?还是不小心落哪儿去了?” “是吗?不能吧?”张振东愣了一下,随即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说,“这个事我特意交代过,必须把资料一份不少地交给你们。” “那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那盒带子抽走,不想让我们看到那次审讯?”杜英雄步步紧逼追问道。 “怎么可能?不会的!”张振东使劲摇着头,摊摊手说,“案子办得堂堂正正,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有可能真的是不小心弄丢了,我回去批评他们去。” 说话间,张振东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迫不及待地道别离去。冲着他的背影,杜英雄冷笑一声,嘴里念叨了一句:“果然有问题。” “我怎么没觉得?张队看起来挺镇定的啊。”艾小美不解地问。 “镇定对吗?难道听到这样的消息,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惊讶和恼火吗?”杜英雄冲韩印抿嘴笑笑,一副想要班门弄斧的架势,转而冲艾小美说,“再说他那表现也不是镇定,你看我乍一提录像带少了的事,他身子立马僵住了,说明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全放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上,以应对问题所带来的紧张和拘束感,从微表情上说,这叫瞬间的冻结反应。接着,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身子使劲向后仰了一下,下意识地做出一个想要与咱们拉开距离的举动,这在微表情上被称为逃离反应。反正,总的来说,录像带缺失的问题,让他瞬间心理压力倍增。” 第五章 英雄有悔 张振东应对录像带缺失问题时的反常表现,陡然间增加了整个案件的悬念。 录像带很有可能是被刻意抽走的,而且张振东显然知情,却又佯装不知,不得不让人怀疑“5·14”大案侦破结果的真实性。难道管骏真的是在刑讯逼供之下屈打成招?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真凶至今逍遥法外,那么李笑笑案件和快递事件乃至秦丽被杀和他有没有干系呢?……情势实在太棘手,韩印也不敢妄下断论,只能等顾菲菲回来,大伙一块儿定个主意。 好在没过多长时间,顾菲菲便带着相关法证检验结果,出现在临时办公间。 “被害人秦丽,死亡时间在昨日18点至20点之间;其颜面肿胀、有瘀血,眼结膜点状出血,甲状软骨、舌骨骨折并伴有出血症状,明显系遭扼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被害者口唇、牙龈破损出血,牙缝中夹有纯棉纱线织成的毛绒机织物,说明被害过程中嘴被毛绒物堵住;其颈右侧可见一个椭圆形扼痕,颈左侧则有四个类似扼痕,且扼痕与颜面窒息征象特别显著,表明其死亡过程较长;同时伴有背部广泛擦伤以及严重的下体部位损伤。综合起来说,凶手系用右手扼颈对被害者造成约束,在硬质表面采取正向体位对其进行暴力性侵。再直白些说,就是凶手把秦丽推倒在地上,随手拽了个毛巾或者枕巾之类的东西塞进她嘴里,然后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实施强奸行为,过程中逐渐掐死了她。事后,凶手做过细致清理,现场和尸体上未采集到相关证据。不过,我们也并非对凶手一无所知,我刚刚提到尸体颈部右侧有一个椭圆形大拇指的扼痕,而这个痕迹中间有两条不规则的隔断,想必凶手的大拇指曾经被刀割伤过或者有严重的冻伤,这点排查嫌疑人时要注意一下。”顾菲菲通过对尸检信息的详尽描述,来还原凶手的强奸杀人过程。 “从秦丽失踪到她被奸杀仅仅相差两三个小时,再到抛尸也不过相差七八个小时,与‘5·14’大案相比,无论是案情特征还是犯罪行为特征都相差甚远,更像是一次冲动犯罪或者激情犯罪。”韩印进一步总结道,顿了顿,接着又问,“尸体上有被车撞的损伤吗?” “没发现,但尸体不完整,缺少双脚,车祸伤在脚上也说不准。”顾菲菲说。 “噢,对了,小杜发现审讯录像有问题……”韩印接着把他们和张振东对峙的过程说了一遍。 “这可真麻烦了,最怕这个,要不给吴老师打电话,听听他的意见?”顾菲菲挠挠头说。 “我觉得行,这问题不捋顺,咱案子也办不下去啊!”杜英雄附和着说。 …… 几个人议论正酣,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随即门被轻轻推开——局长苏德伟和支队长张振东一同走进来。 “都忙着呢,没打扰各位吧?”见支援小组几个人对头坐在长桌的两边,苏德伟打着哈哈走到长桌的一端,也就是两边人的中间位置,继续含着笑说,“抱歉,刚刚在门口无意中听到各位的讲话,我想不必麻烦吴老师了,我来解释你们想知道的问题。”说话间,苏德伟将手中的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到桌上,目光饶有意味地从众人脸上扫过,接着说,“袋子里装的就是你们要的录像带,当年是我把它拿走了。” “其实苏局是一片好意,完全是为老李着想。”一旁的张振东按捺不住,抢着说道,“从笑笑出事到管骏被抓,中间隔了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孩子杳无音信,家里老人闹、媳妇闹,手头上还得办着案子,可想而知那段时间老李身上背负的压力会有多大。尤其作为父亲,同时也是一名警察,那种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的挫败和愧疚,也令他内心不断经受着折磨和煎熬。他每天那种身心疲惫的样子,我们这些同事都看在眼里,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盼着案子赶紧有个眉目,也好给他个交代。 “后来我们抓了管骏,而老李被排除在审讯之外,不仅仅是办案纪律的问题,更是因为他那时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已经让队里感觉到他快要崩溃了。只是没承想,老李还是出人意料地做出了出格的举动。 “那是我们第三次提审管骏,跟前两次一样,这小子仍然是装傻充愣、一言不发。局面正僵持着,老李突然情绪激动地闯进来,我们以为他会跟管骏发生肢体上的冲突,没想到他、他扑通一声跪到管骏身前……” 见张振东声音颤抖、眼圈泛红,有些说不下去了,韩印便接下话:“这一跪让管骏感受到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于是随后的日子他开始交代犯罪事实,对他来说既是分享,也是回味。而李笑笑的失踪虽然跟他无关,但将这起影响巨大的案子纳入自己的作案范畴,无疑会大大增加他成就感的体验。” “警察给罪犯下跪,我不知道这样的画面传出去,其他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老李。我真的不想警局内部因此而对老李议论纷纷,他已经承受得过多了,也许到最后唯一能带给老李些许慰藉的,就是警察这份工作,我希望能帮他保住。”接近花甲之年的苏局眼睛湿润了,有些动情地说,“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对不住成义大哥,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警察,到头来却落得给罪犯下跪的下场。真的,每每想到那个画面,我心里都难受极了。不瞒你们说,我和张队从来没忘记笑笑那个案子,我们能力有限,这么多年其实也在能力范围内比对过不少无名尸体。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会因为这盒带子给各位的工作造成困扰。现在,这盒带子我正式上交给组织,我知道我违纪了,会虚心接受上级处分。” “好啦,我们有答案了,你们可以走了。”顾菲菲语气苍白,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在当下屋子里的人个个都被录像带故事感动的氛围下,便显得尤为冷漠。当然,就像韩印先前说的那样,顾菲菲并不是冷血,她只是不会应对这种情感碰撞的情绪,所以当苏局长和张支队神色落寞地快要步出办公间时,身后又传来顾菲菲淡淡的声音:“你们有东西落下了。” 审讯录像带缺失的疑惑,因苏局长主动站出来解释原由而真相大白,先前围绕“5·14”大案的诸多怀疑也一并偃旗息鼓。扫除这一系列的困扰,支援小组办案的思路得以重新走上正轨,针对李笑笑失踪案和快递事件的侦办,他们也再一次重申了遵循原办案方向的建议。 至于眼下最紧迫的任务,当然是秦丽被奸杀一案。从案情特征和犯罪行为上分析,加之目击者的口供,支援小组更倾向于这是一次带有偶然性质的冲动或激情犯罪。目前锁定的嫌疑车辆排查工作已近尾声,除三辆看不清牌照的车正在依车型追查外,其余车辆均已排除作案嫌疑。案件即将走进死胡同,韩印和顾菲菲决定重返现场,搜寻先前可能被遗漏掉的线索。 这天下午4点半,与秦丽最后被监控拍到的时间基本一致,韩印和顾菲菲站在玉田街与锦绣路的t形交叉路口,斜对面是秦丽就读的明丰小学,大门正冲着马路。 韩印抬腕看了下时间,随后两人转身,开始沿着玉田街缓慢行走,直至走到玉田街中段与玉宁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也是目击者所描述秦丽被掳走的现场。韩印又看了下时间,两人仿照孩子的步伐和频率,从街口走到案发地大约用时7分钟,如此推算,秦丽被掳走的时间应该是下午4点40分左右。 站在路口,两人四下张望,前方不远处能看到托管班的招牌立在街边,小秦丽那时若穿过路口,再走个二三十米的样子也就到了。想想真是命运弄人,一个普通的路口竟成为生与死的分割线,当然罪不在路口,而在于人。 案发十字路口,是由南北走向的玉田街和东西走向的玉宁街相交而成,街口交通指示牌显示,这两条路都是单行路,但由于在社区内没有交通监控抓拍,更没有交警执勤,逆行车辆司空见惯。而且韩印和顾菲菲试着走了几个街口,监控盲区实在太多了。先前在案发当晚,两人曾来过这儿,但并没有这么实际地考察过地形和环境,现在他和顾菲菲越来越觉得,期望通过排查来往车辆揪出凶手,漏洞太大了,必须丰富办案套路,拓宽办案思维。 二人在西面转悠了一阵,回到案发路口,再沿着玉宁街往东继续溜达,走了百八十米,又是一个十字路口,这次与玉宁街相交的是玉川路。玉川路同样与学校门前的锦绣路相交,而且这个路口距离学校更近。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学校的铁栅栏围墙,韩印顿时心中莫名一凛,有种说不出的牵引,带着顾菲菲向街口走去。 韩印和顾菲菲走到街口,两人多少有些失望,可能是位于学校附近的缘故,红绿灯设置得比较多,并且这也是个带监控摄像头的路口,想必张队一定排查过该路口在案发前后的车辆行驶情况,也就意味着韩印刚刚心里面的一点怀疑被否定了。 二人正愣神,有两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从身边嬉戏追跑过去,跑在前面的小女孩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啪的一声摔了个大前趴。小女孩趴在地上号啕大哭,后面的小男孩被吓愣住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韩印和顾菲菲赶紧过去,把孩子扶到路边,好在伤得不重,只是一双小手被石子划了几道印痕。顾菲菲一边安慰着,一边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面巾纸,仔细地帮小女孩把一双小脏手一点一点擦干净,又帮她把眼泪擦掉…… “你们要干啥,把我家孩子怎么了?”一位老大娘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从顾菲菲手里夺过小女孩,一脸警觉地质问道。 “您是孩子的奶奶?”顾菲菲微笑着问。 “对啊,怎么啦?”老大娘仍是一脸警觉,手紧紧拉着孙女,又把小男孩拽到自己身前护着。 “大娘,您别紧张,我们是刚刚路过这儿,看到您孙女摔倒了,帮忙把她扶起来。”韩印笑着解释。 “是,奶奶,叔叔阿姨是好人。”小男孩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在旁帮腔道。 “那太感谢了,不好意思,错怪你们了。这俩熊孩子就爱野跑,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儿能追上,你说跑到这路口多危险啊!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快,跟叔叔阿姨再见。”本来看二人长得就面善,再有自己孙子的证实,老大娘神情略微放松了些,客气了几句,便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走开了。 看着老人和孩子的背影,顾菲菲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憧憬的微笑,须臾,突然转回头,一双媚眼盯着韩印,柔声道:“你喜欢孩子吗?” 韩印“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远处,随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把视线挪到顾菲菲脸上,说:“噢,你刚刚说什么?”还没等顾菲菲应声,紧跟着又急促地说道:“咱们的办案思路是不是被目击者带偏了?” “怎么讲?”顾菲菲收起媚态,正色道。 “秦丽尸体上没发现被车撞伤的痕迹,会不会根本没有车祸这回事?”韩印向远处指了指,示意说,“会不会跟那个小女孩一样,秦丽走到十字路口时,因某种原因把自己弄伤了,凶手正好开车经过,借机把她哄骗上车?” “如果是这样的话,办案方向跟原先可截然不同,秦丽已经7岁了,应该不会轻易跟陌生人上车,你觉得凶手是熟人?”顾菲菲问。 “不管怎样,起码咱又多了一个方向。”韩印迟疑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是托管班老师?” “不会,先前张队已经调查过,那里一共四个老师,全是女的。”顾菲菲立即摆摆手说。突然,她整个人僵住了,低头琢磨一阵,再抬头,脸上多了一丝雀跃之情,说:“也许凶手真的是一名老师。你还记得我提过留在尸体颈右侧那个大拇指的扼痕上有裂纹吧?也许那根本不是刀伤或者冻伤,而是老师的职业病粉笔手所致。你也是老师,没听过这种病吗?” “我们那儿还真没有,不过我听别的老师提起过。”韩印说。 “粉笔是石膏做的,化学成分是硫酸钙,对皮肤有刺激和腐蚀作用,时间久了不注意保养,手容易暴皮、裂口子,尤其秋冬季更严重。”顾菲菲进一步解释说。 “学校距失踪现场很近、熟人作案、扼痕符合职业病特征,综合起来看,老师作案的可能性很高。”韩印说。 “秦丽的班主任是个女的,估计是别的班级老师或者任课老师。”顾菲菲冲学校方向扬扬头,示意说,“走,先摸摸情况去。” 杜英雄和艾小美这一天也累得够呛。 现如今是飞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的平台和速度,可谓百花齐放、一瞬千里,其中尤以某社交平台传播速度最快、覆盖范围最广。于是,它也成为时下炒作和爆料的首选平台,杜英雄和艾小美决定从该平台入手,试着追查快递事件消息泄露的源头。 通过关键字搜索,两人发现,对于该消息的热门评论,有很多属于所谓的营销号,而且它们发布有关快递事件帖子的时间相差不远。更让两人嗅到预谋意味的是,有几个营销号发帖的时间仅与青泉警方收到快递相隔不到一天,这说明是有人同时把消息透露给多个有传播影响力的账号。 艾小美试着与几个营销账号取得联系,有的起初可能以为她是骗子,根本不搭理她,有的不愿配合,随便找理由搪塞过去。艾小美耐着性子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终于有几个账号主人给了她一个相同的答案:原来,就在警方收到快递的隔天上午,有用户在该社交平台上发布了相关消息,并且发布消息时还主动“艾特”了一众营销号。这些营销号本来就是靠八卦和爆炸性新闻吸引粉丝关注的,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该用户所发的帖子很快得到响应,随即被大量转发。但随后不长时间,该用户突然把帖子删除,进而注销了账号。有触觉敏锐的营销账号,不愿放弃这条消息,紧跟着把删除的帖子内容重新用文字编辑再发出来。由此,消息便越传越广…… 既然账号已经注销了,艾小美也就无能为力,只能通过警方正常程序,与社交平台后台管理取得联系,从而得知该用户是用手机号码注册的,发帖用的也是手机。随后,艾小美查询手机号码信息,发现是临时号码,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即意味着是专门用来在社交平台发帖的。艾小美进而追踪定位,发现该手机号码发帖时,距离最近的基站,在近郊一座叫作剑山的山上…… 好吧,网络追查到最后,又是死胡同。杜英雄和艾小美决定还是听韩印的话,找养老院护士问话去,没承想有了意外收获。 与护士挨个问过话后,并没有发现有嫌疑的对象,两人不甘心,随后找到养老院院长继续讯问。在问话中,院长突然想到还有一个群体与院里的大爷大妈接触比较多,那就是义工。院长介绍说:“义工差不多每个月至少会来院里一次,帮着打扫打扫卫生,陪老人家说话解闷等。这些义工大都是本市各大高校的学生以及一些单位的年轻骨干,是由团市委牵头组织的。最近这一两个月,是因为到年底了,学校和各单位事情都多,才来得比较少。” 随后,杜英雄和艾小美与团市委相关部门取得联系,查到近几个月到养老院参加义务献爱心的单位和人员名单,发现其中频繁出现一个名字——翟婷婷,其系本市一所省属警官学院的学生,而这所学校年初已整体搬迁至郊区,新校区就建在剑山脚下。 由此,综合两方线索,翟婷婷被锁定为快递事件始作俑者的嫌疑人。 明丰小学门卫室。 这个时候差不多快下午6点了,学校的教职员工基本都下班了,只有门卫室有人值班。不过见两个保安差不多都是中年模样,想必在学校也工作了很多年,每天迎来送往,对学校的情况应该比较熟悉。 “学校里教授文化课的有几位男老师?”韩印问。 “不多,有三四个,哦,四个。”个子较高的保安答道。 “有开着浅颜色系私家车的吗?”顾菲菲问。 “有,王老师开白色的,向老师开银灰色的。”矮个保安答。 “这两个人谁是教授低年级课程的?”顾菲菲问。 “向老师,他好像是教一二年级思想品德课的。”矮个保安答。 “你们这里几点下班?”韩印问。 “4点半。”矮个保安答。 第57节 “向老师这个人怎么样,你们熟悉他吗?”韩印和顾菲菲对了下眼。学校4点半下班,秦丽4点40左右失踪,从时间点上看,老师作案也有很大可能性。 “也不算太熟悉,年纪40出头,平时进出总会打个招呼,在学校里也不显山不露水的,感觉人挺本分的。”高个保安说。 “听说他离婚了。”矮个保安补充道。 “他住哪里你们知道吗?”韩印问。 “听他提过,说是住在世纪小区。”高个保安说。 “那儿离万众社区近吗?”韩印问。 “挺近的,就隔着一条大马路。”矮个保安说。 “你们这儿有监控室吗?现在有人吗?”顾菲菲问。 “你们是想知道小女孩不见那天他几点走的吧?”想必最近被警察问话的次数多了,高个保安似乎已经熟悉套路了,主动爆料道,“向老师一般都卡点走,那天我当班,他准时4点半出了这门,我看着他走到街对面……” “他那天没开车吗?”如果没有开车,向老师就不构成作案嫌疑,顾菲菲忍不住打断保安的话。 “他应该开了,我们学校附近停车的地儿特少,一般来晚了,就没地儿了,很多老师都把车停到对面小区里。”矮个保安解释说。 车停在对面小区里,所以路口的监控才没拍到……韩印和顾菲菲对了下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第六章 念念不忘 砰砰砰…… “开门!” “谁啊?” “警察!把门打开!” 简短对话后,住房的门被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探出头,张振东亮了下证件,冷着脸问:“你是向鹏?” “对啊,你……你们有啥事啊?”向鹏一脸无辜的样子。 “把你的右手伸出来!”顾菲菲从张队身后站出来命令道。 “喏,我手咋了?”向鹏莫名其妙地伸出手。 顾菲菲打量一眼——大拇指皮肤上有两道很深的裂口,随即冲张振东点点头,后者紧跟着说:“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能……能吧。”向鹏不情愿地敞开门。 一众人马进了屋,顾菲菲四下看了看,拎着法医工作箱扭身走进厨房,关上门。须臾,她从里面喊张振东和韩印的名字,二人进到厨房,看到黑暗中顾菲菲手里举着荧光手电筒,厨房的地面上出现大片大片的蓝紫色荧光——是血迹遇到鲁米诺喷剂的化学反应…… 警官学院,保卫科。 “这么晚了,你们还来找我,我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了,快递是我邮的。”眼前的翟婷婷,身材修长、肤白如雪,明亮的眼眸含着笑,脑后扎着蓬松的马尾辫,如她的名字一样,亭亭玉立,气质落落大方、亲和自然。 “你读大几了?”杜英雄问。 “大四。”翟婷婷答。 “读警校是你的第一志愿?”杜英雄问。 “对,我想当警察。”翟婷婷答。 “那你应该知道制造虚假案件是犯罪,可能使你当不成警察,你都大四了,不觉得可惜吗?”艾小美问。 “我觉得,如果能让李叔叔了却心愿,那就值得,我还年轻,他可能很快就完全没有记忆了。”翟婷婷答。 “你口中的李叔叔就是李成义吧?怎么想到要帮他给警方邮寄快件?”杜英雄问。 “我一年多以前开始去养老院接触李叔叔,那时候他的阿尔茨海默病已经加重了,意识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我常见他拿着一个小孩的银手镯在发呆,后来我忍不住打探它的来历,因为李叔意识转换非常快,总是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所以分了好多次才完整地听完手镯背后的故事。你们应该看到李叔床下那个大箱子了吧,那里面全都是关于那个案子的资料,他一直在钻研。我也是看了那些资料,才决定给刑侦支队发快递的。”翟婷婷解释道。 “明信片也是从箱子里找到的?”艾小美问。 “对,李叔说当年那个叫管骏的还没落网前,他曾经想通过追查明信片销售渠道找出凶手,所以收集了很多那种明信片。”翟婷婷答。 “那他有没有说,他女儿的失踪到底和管骏有没有关系?”艾小美问。 “我问过他很多次,感觉他也说不清楚,所以干脆把明信片和手镯一起邮寄了。”翟婷婷不自然地笑笑,然后有点着急地问,“你们找到我了,是不是就不再管李叔女儿的案子了?” “老实说,案子确实因你而重启,但从一开始我们支援小组就把追查快递源头和侦办李笑笑失踪案分为两个案子,所以我们会追查到底。”艾小美答。 “那太好了,我觉得这是像李叔那样平凡而伟大的警察应得的,我真的很希望他在完全失去记忆前能够知道女儿的下落,哪怕是一具无声的躯体,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慰藉。”翟婷婷说。 “今天就到这里,你安心在学校待着,至于怎么处理你,等候通知吧。”艾小美说。 “好。”翟婷婷抿嘴笑笑,见二人起身要走,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眼泪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你们见过李叔女儿那个手镯了吧?那是李叔特别定制的,在上面拴了好多铃铛。李叔说笑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多时候喊她都得不到回应,一旦在人群里失散了,顺着铃铛声也能找到笑笑。” “如果我们把案子破了,你愿意亲口把消息告诉他吗?”不知道是不是被翟婷婷最后的话打动,本已走到门边的杜英雄转过头说。 “当然,当然愿意。”翟婷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使劲地点头道。 刑侦支队,审讯室。 …… 一番常规讯问后,张振东开始把问题引向重点:“怎么遇到秦丽的?” “那天下班,开车经过路口,看秦丽坐在地上哭,我下车问她怎么了,她说脚被钉子扎了。的确,也不知道谁扔在路边的一块木方子上带了个钉子扎到她鞋上了,我当时不知道扎得有多深,没敢拔下来,想把她带到医院再说。”向鹏颓然窝在审讯椅上,唯唯诺诺地说,“我一开始确实想把她送到医院来着,后来……后来我哄她说老师家有药,到老师家老师帮她包扎脚,然后到家……我就……我就忍不住……” “怎么想到要砍掉孩子双脚?”张振东问。 “就是看最近新闻炒得挺热,还有人说当年根本就是抓错了人,我寻思模仿他的手法,能蒙混过去……”向鹏说。 一夜之间,可谓双喜临门,一下子解决两大棘手难题,当然,这还不是支援小组最终想要的,他们最希望在李笑笑案子上能给李成义一个交代。说句不好听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了其他牵绊,所有人都积极投入到李笑笑案子的追查中。一周后,在支援小组的牵头下,在全国各兄弟单位的大力协助下,有多宗涉及低龄无名女尸以及与青泉市相关的拐卖儿童案件陆续呈报上来。汇总之后,dna比对工作随即井然有序地展开,同时,青泉警方派员赴各地核实拐卖案情。 其中,尤以两起案件最值得关注。第一起,犯罪人张德虎,自1992年至1999年期间,流窜国内多省市,涉拐卖儿童案件总计9起,据其供认:曾于1994年8月、1995年2月,分别在青泉市长山区和黄泥区实施作案两起,两名男童遭其诱拐并贩卖。张德虎,男,出生于1970年2月,籍贯云边省谭山市,于1999年在云边地区集中开展的严厉打击拐卖案件行动中落网,经法庭审理,依法判处无期徒刑,后因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减刑至有期徒刑20年。 第二起,犯罪人刘爽,自1995年至1998年期间,涉及国内多省市拐卖儿童案件总计6起,依法被判处无期徒刑,后同样因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减刑至有期徒刑20年。刘爽,女,出生于1971年6月,籍贯河阳省林建市,曾于青泉市务工多年,首次作案地点为青泉市临近城市泰城市。 这两起案件,被害人与犯罪人分别与青泉市存在交集,且作案时间与李笑笑失踪年份较近,不排除到案后有隐秘作案情节之嫌。因此,青泉市局决定派张振东等骨干力量联合支援小组,亲自前往该两起案件犯罪人关押地进行核实。 云边省第一监狱,审讯室。 这并不是一次轻松的审讯,假设犯罪人以前有隐秘作案情节未被发现,心理上会因此产生一定的优势。再者说,其之所以在供认作案方面有所保留,肯定是因为案件性质会招致更严厉的法律处罚,加之服刑即将期满,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很难让其轻易就范。所以张振东希望韩印能亲自上阵,来主持这次审讯。 “你好,我们是国家刑事侦查总局的,想找你核实个案件。”一上来韩印便有意打压张德虎所谓的心理优势,把名头往最大了说。 果然,张德虎不自觉地挪动了下身子,显示出一丝紧张情绪,故作谄媚的姿态,回应道:“您好,您想问啥随便问,我一定配合。” “1993年8月你在哪儿?在做什么?”韩印问。 “我,我在程阳(云边省的一座城市),那会儿帮人家做瓦工小工。”张德虎脑袋稍微向左仰了下,视线也随之瞥向左上方。 其实,这是个跟案子无关的日期,韩印想借此确立真实反应的基线,也就是说,张德虎刚刚的一些微表情动作,是他真实的回忆状态。随即,韩印继续问道:“1995年5月,你在青泉市吗?” “1995年5月……不在啊,我已经供认过,那年的2月份和前一年的8月份在那儿拐过两个孩子。”张德虎刻意重复着日期,愣了一瞬间,飞快眨了眨眼睛,才继续说道。 这显然不是在回忆,而是在思索,而且眨眼睛也属于视觉阻断表现之一,张德虎在回避什么呢?韩印进一步施加压力,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站在一旁配合审讯的狱警,示意把照片交给坐在审讯椅上的张德虎,说:“见过这个女孩吗?” 张德虎看了眼手上的照片,微蹙了下眉头,然后将照片还给狱警,缩了下身子说:“没见过。” 看到张德虎已经出现恐惧反应了,韩印开始觉得这小子问题很大,继续顺着审讯思路说:“这孩子有自闭症,脾气很大。” “噢,我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张德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不自觉的认同反应,还说你没见过孩子?韩印心里更有谱了,把照片放回文件夹中,又刻意做了个整理动作,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想再强调一次,我们这些人都来自国家总局,你知道,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是不会轻易跟你谈话的,也就是说,你还有机会老老实实坦白你犯的事,我们会向法庭申明你当时的处境以及主动交代问题的情节,对你的量刑会有一定帮助。” 韩印故意提到张德虎当时的处境,实际上是给他一种迫不得已才作案的心理暗示,因此张德虎可能会认为在量刑上会有所宽待,于是他抬手摩擦了几下前额,显示出举棋不定的情绪。韩印看在眼里,明白是该给他最后一击了。韩印站起身,绕过长条桌,走到张德虎身前,双手按着审讯椅两边的栏杆,眼睛狠狠地盯着张德虎说:“你拐走了小女孩,起初只是觉得她不爱说话,甚至你还窃喜她不会给你惹麻烦,可是你没想到,她会突然发脾气,而且是一刻不停地尖声怪叫,因为她患有自闭症,她不会通过语言表达她的情绪。你用手捂住她的嘴,企图遏制她的声音,但是她更加疯狂,于是你越来越用力,直至她没了呼吸……” “对,她突然就疯了,我控制不住她,我真的是迫不得已!”张德虎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躲避着韩印的逼视,带着哭腔说道。 “你怎么处置尸体的?”韩印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追问道。 “我把她捂死了,然后埋在我家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下,跟人说孩子被卖了。”张德虎深深低着头说。 “把头抬起来!”韩印猛然厉声喝道,然后几乎把自己的脸贴到张德虎脸上,恨恨地说,“我见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但最后发现,还是最痛恨你这种人,去死吧!” 云边省谭山市广德村张德虎家农宅。 张振东带头,多名警员挥铲刨土,围绕一棵老柿子树展开挖掘。逐渐地,柿子树前一个深坑出现了,大家开始小心翼翼,似乎觉得随时都可能挖到尸骨……果然,顾菲菲突然叫了一声“停”,随即走到坑的一侧,用手扒去一层浮土,从黑泥中刨出一个银色的东西,举到空中…… 尾 声 飞机落在青泉市时已经是傍晚了,再有几小时就进入崭新的一年,城市里四处洋溢着辞旧迎新的热闹景象,如果说想要一个美好的愿景,那就是希望罪恶能够永远停在旧的时光里! 一辆深蓝色商务车缓缓停到同心养老院门前,车门打开,张振东先走下车来,随后是支援小组的四个人。 进到院子里,一个身材高挑、长相靓丽的女孩迎上来,露出一抹浅笑,自我介绍叫翟婷婷,这个名字大家当然都很熟悉,见到真人便更加有好感。 张振东语气亲切地说:“听说你快毕业了,怎么样,愿意来我们刑警队吗?” “我犯了这么大错误,您还愿意接收我?”翟婷婷抬手撩了下发梢,饱含歉意地说,“我决定不做警察了!” “为什么?”张振东感到很惊讶。 “我觉得作为一个警察,必须界限分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中间地带,因为法律就是这样,警察是执法者,更要遵守法律。”翟婷婷一脸正色道,“我觉得我这次为李叔做的事,结果是好的,但过程并不值得称赞,我怕我这种个性做不了一个好警察。”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警察是好警察?”张振东用欣赏的目光望向翟婷婷问。 翟婷婷想了想,说:“我觉得一个好警察不需要有多么显赫的功绩,他可能一生都平平凡凡的,但无论遇到任何困难,无论面对任何利益得失,都能够恪守警察的职业道德,维护法律应有的尊严。” “好了,咱们别站在外面了,进去吧。”顾菲菲和气地拍拍翟婷婷的肩膀,示意她跟大家一起进去。 走在最后的艾小美使劲拧了下杜英雄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是你让她来的吧?是不是看上人家了?现在泡妞手段可以啊。” “瞎说什么?原来不答应过人家吗?”杜英雄甩了下胳膊,躲避着说。 养老院房间中,面对一群“陌生”的面孔,李成义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在床前,一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模样。 顾菲菲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对银手镯,递向翟婷婷,又指指李成义。 翟婷婷接过手镯,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走到李成义身前,扶着他坐到床上,自己蹲下身子,抽泣着说:“李叔,您还记得笑笑吗?” “笑笑是谁啊?”李成义好奇地问,“是你吗,姑娘,你叫笑笑对吗?” “李叔,我说过会帮你找到笑笑的,我做到了。”翟婷婷说着话,把一对手镯递向李成义。 李成义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审视着递到眼前的一对手镯,又摇晃着脑袋来回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缓缓接过来。他一手举一只手镯,试着轻轻晃动,随着手镯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两行清泪无声地从脸庞上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