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魔》 第1节 本书由 紫陌青絮 整理 =============== 书名:一念成魔 作者:则慕 文案 喜欢一个徒弟,跟人跑了。 想起一个师父,早决裂了。 暗杀一个魔尊,命要没了。 *** 千年成仙,一念成魔。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主角:若朦 ┃ 配角: ┃ 其它: =============== ☆、我的一个徒弟 君扬要回来了。 作为魔界千年来第一个一路杀到仙界伏魔殿的上魔,君扬已是魔界的大英雄,据说他攻入伏魔殿后,将当年寒崚神尊亲手所书“降妖伏魔”的牌匾给踩在脚下,周围尽是四散奔逃的下等仙人,却无一人敢阻挡他。 作为魔界大英雄的师父,我也是与有荣焉,连走在路上,都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碧落很是羡慕,托着下巴说:“当年你捡回来那小崽子,又瘦又小,我一只手都能按死他,谁知道如今竟然这么厉害……” 我十分得意,道:“都是我这个师父教得好。” 碧落翻了个白眼,不屑:“若不是人家天资超然,遇见你这样的师父,也算是倒霉了。” 我哼了一声,懒得与碧落争辩。 捡到君扬时,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妖女,刚修炼成人形没多久,勉勉强强在魔界站住脚跟,却遇到了一个魔子。他一身魔气纯正,黑发红眸,只是年纪太小,仿若人间婴儿,照理来说这种魔子是断不会被遗弃的,然而他偏偏被遗弃在我居所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你自己尚且吃不好饭,还养的起谁?何况你年纪这么轻,连男魔的手都没碰过,捡了个小孩子回来,以后还要不要成亲了?我前些日子看见了个树妖,虽还只是妖,但修炼成魔指日可待!成魔之后就是下魔,下魔之后就是中魔,然后上魔,上魔……前途无量啊!” 碧落那时住在我附近,看见我每日望着小树林发呆,点着我脑门让我死了这颗收养累赘的心,魔子不吃不喝可以存活一个月,之后便会魔气渐消而后灰飞烟灭,我忍了三日,还是忍不住去了小树林想看一眼那魔子。 不料他却是醒着的,睁着眼睛,迷蒙地看着我,看起来十分虚弱,随时要死去一般,一双红色的眸子非但没有嗜血意味,却反而十分可怜。我心里很难受,伸手去摸他,他竟用小小的手掌包住我的食指,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心一软,就趁着夜色偷偷将他给抱回了家。 然而我万万没料到魔子那么能吃! 我的存粮全部给他吃光,当夜我便体会了什么叫肉疼。 第二天碧落来看我,发现了他,气的半死说要替我把他给丢了。 然而他又可怜巴巴地握住我的衣袖,我实在很不忍心,说自己定要养他,又说自己连名字都替他想好了——就叫君扬。 来日他一定可以扬名天下,报答我这救命之恩。 碧落气的不行却也无可奈何,我也因此失去了和那个据说即将成魔的树妖相识的机会,然而每日有君扬相伴,我也并不觉得可惜。 君扬长的很快,吃的更多,我那时候,简直是笑着流泪——一方面高兴他茁壮成长,一方面又为自己的积蓄担忧。 我自认是个好妖怪,吸取天地灵气修炼成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往修仙方向上走,反而入了魔道,碧落给我分析过,说可能是因为我长的比较丑,对于这一点,我竟然无法反驳。 因为我的确长的不好看,五官勉强算是端正,奈何左脸和右脸各有一团黑气聚集不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古怪。 碧落在有一回介绍我和一个蛇妖认识的时候,试图替我用胭脂挡去那两团黑气,结果那两团黑气竟然有意识一般地躲开了,碧落只好扩大了上胭脂的面积,最后如此恶性循环,等我去见蛇妖的时候,蛇妖看见我,惊愕了好一会儿,说:“咱们魔界也有戏班子吗?” 我莫名其妙:“什么?” 他说:“我去人间游历时,晓得有戏班子,里面有些忠角会以红面示人……” 我:“其他还有什么颜色?” 蛇妖认真回答我:“白脸是奸角,黑脸是严肃粗鲁……” 我只好擦了胭脂,让他看我本来面目,说:“我白中带黑,你说这是个什么角?” 那蛇妖顿了很久,表示自己家中失火了,要回去救火,我善解人意,便让他赶紧回去救火。 碧落见我那么早就回去,疑惑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那蛇妖家中失火了。 碧落怒道:“那是一条水蛇,家在湖底!” 总而言之,我是个老实又善良的妖怪,只是仙界不知为何不收我,我只好入了魔界,魔界也并不可怕,和人界仙界几乎没太大差别,除了暗一些。而因为我只是个小妖,平日还是得吃东西,我原型是一颗若萍草,只要喝露珠,积攒天地灵气也就够了,然而君扬却不同,他不但要吃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天地灵气,还要吃肉。 为了君扬,我也真是每天累个半死。 好在君扬生长速度喜人,就像一个茁壮生长的小白菜。 我自己与他朝夕相对,并不怎么觉得,碧落有一回外出了个把月,回来时候大吃一惊,拎着君扬左看右看,说:“这混小子大了好几圈!” 君扬被她拎着极为不舒服,摇晃着手臂对我道:“阿朦……” 这是君扬第一次说话,我惊喜万分,将他接过,兴奋地将他举起:“君扬会说话了!喊的还是我的名字!” 碧落却在旁边道:“他怎么可以喊你阿朦?!” 我说:“你也喊我阿朦啊……估计是跟你学的。” “他与你又不是同辈!”碧落伸手去揪他耳朵,“君扬,你以后要喊阿朦师父!” 君扬有点迷茫,我则十分震惊,怎么没人通知我,我竟是君扬的师父? 然而之后君扬乖乖趴在我怀里,喊“师父”,我不由得笑成了一朵花,道:“好好好。” 他似乎隐约记得自己的父母,所以并不乱喊父母,提及自己的父母,会露出个伤心的模样,只说“大概是不要我了”。 我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君扬的师父,而这师父的名号,一喊就是两百多年,君扬不断长大,终于变成了最好看的模样。 昔日肉呼呼的脸蛋变得有棱有角,鼻梁高挺,因常年在外修炼,皮肤成了小麦色,不变的唯有那黑发红瞳,耀眼而又妖冶,只是那眼睛再不会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反倒有些冷漠,随意轻轻一瞥,都能让附近的女妖怪芳心暗许。 我说:“徒弟,都说红瞳嗜血,为师觉得你嗜的血,只怕是这周围万千无辜少女的鼻血。” 君扬只是微微一笑,勾魂夺魄。 我却是有些抑郁的。 君扬小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一脸天真地看着我,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十分了不起,君扬就像一张白纸,由我在上头尽情地泼墨作画,最后竟也成了一幅顶好看的画卷。 若我说几句好笑的,君扬总会咯咯地笑起来,脸上的白肉挤成一团,十分可爱。 若我心情不好,君扬也会扒在我身上,伸手摸我的脸,一边说着“师父不要不开心”。 小汤圆一样的君扬,又乖又听话,我没事就将他揣在怀里,觉得有这么个徒弟,真是极好的。 我与水蛇君见面的事情是在收养君扬之后,那时候他已经有人间五六岁孩童一般大小,见我回来之后十分郁闷,便也跟着愤怒起来,说要去打水蛇君。 我啼笑皆非,揉着他的脸,问他为什么要打那水蛇君。 君扬理所当然地说:“他让师父不开心了,所以我要保护师父。我要师父开开心心的。” 我感动万分,又揉搓了他一顿,然后说:“师父没有不开心,君扬乖~” 然随着君扬逐渐长大,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有幼时的反应,我说好笑的,他不会笑,只是淡淡扯一扯嘴角,我心情不好,他则根本发现不了,也就更没什么安慰了。 人间有俗话说是儿大不由娘,我被迫明白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了。 我很有点伤感,而君扬更在长大后便独自一人开始外出修炼,我十分担心,但他只淡淡一句男儿志在四方,就将我给打发了。 是啊,男儿志在四方,而我却不过是个胸无大志,面有黑团的女妖…… 思及此处我便十分伤神,想陪他外出历练,又怕反而耽误他。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过短短两百多年,君扬的修为已经远在我之上,他是魔子,天生便要比别人厉害许多,而哪怕同为魔子,他也比别人厉害许多许多,简直是赢在最初,不晓得的人只怕都要以为他在娘胎里就提前修炼几百年了。 我为他开心,却又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一年之中,我们能见到的日子极为短暂,到后来,他索性不回来了,只偶尔让人带信给我。我在他的信件中,看见他一步步往上攀爬,最后听他说他与一个上魔大战数日,全胜而归,自此取代那上魔位置。彼时离他彻底离家,已过去十年。 碧落听了,吓得瞪起眼睛,说别人都要一步步往上升,他竟然一跃成为上魔。 我一边得意,一边又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衣锦还乡之日,君扬被簇拥着回来,十年不见,他越发高大俊朗,周身气场让人望而侧目,我看着他,竟一时间无法将他和昔年的咿呀学语的小肉团对应起来。我觉得他有些陌生,然而他却对我笑了笑,说:“师父。” 这一声师父,和昔日一样。 周围之人莫不讶异,大概是想,君扬上魔怎么有个妖师父?!还生的有些上不了台面。 但我十分开心,说:“君扬乖,坐下坐下。” 君扬乖乖坐下,我终于可以伸手如昔年一般摸他脑袋:“君扬出息了,师父很高兴。” 周围的人纷纷吸气,君扬却由我摸他脑袋,而后平静地道:“师父高兴就好。” 我被君扬从魔界底层接到魔界都城黄泉之都,因为晓得我与碧落关系极好,也将碧落一同接去,我们成了他府内的闲人,虽是两个女妖,却被下魔伺候着,不知道招了多少嫉妒的目光。 本以为来了黄泉之都,我与君扬见面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然而君扬却依然很忙,即便我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却依然见不着面。 整个魔界的上魔中,他年纪最轻,风头最盛,想要嫁给他的人,可以绕黄泉之都一整圈了。 我十分怅然,和碧落每日无所事事,一日泛舟湖上,我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君扬喂大……” 碧落说:“哎,堂堂君扬上魔的师父,竟然是个文盲。一把屎一把尿喂大,什么东西啊。” 我顿了顿,说:“也就你知道我是他师父了,现在整个魔界,有几人知晓此事?” 碧落伸手拨了拨湖面,疑惑道:“难不成你还要魔王殿下在晋封君扬时,也给你安个名号不成?就叫屎尿上魔好了。” 我无语凝噎。 第2节 碧落忽然伸手,用刚刚拨过湖面的手来扯我袖子,我料得她是要将水蹭在我身上,侧身要躲,她却忽然说:“你是不是喜欢君扬?” 我吓了一跳,愣在原地,由得碧落在我身上又抹又蹭,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君扬是我徒弟……” “那又如何,你也没比他大多少。如今君扬高大威武帅气,只要是雌性,想必都会爱他,你怎么就不可以了?咱们魔界可没仙界那么多规矩,谁说师徒之间不能有情爱的?” “那,那也不行……”我结结巴巴地说。 碧落却悚然道:“阿朦,你晓不晓得你脸上两块黑团团变成了红团团?好可怕啊。” 我:“…………” 我的心思在碧落面前都藏不了,自然更是骗不了自己。 然而,这份心思又实在太诡异,毕竟君扬是我徒弟,又是上魔,而我…… 君扬后面终于闲了一些,我在碧落的怂恿下,一日半夜敲了君扬的门,喊他出来饮酒。 君扬看起来有些惊讶,但还是走了出来,最后又嫌我穿的少,亲手替我披上了原本自己穿着的一件大氅。 温暖的大氅包着我,还带着君扬的味道,我一时间飘飘然:“君扬,你如今功成名就,可有想过娶妻之事?” 君扬有些讶然地看了我一眼,说:“没有。” “哦……哦……”我尴尬地喝了口酒,觉得话题暂时无法进行下去了。 君扬却道:“师父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呃,因为有人想托我来劝你早日成亲……” 我这倒不是说假话,不少人无法从君扬那边说动,便从我这里来下手,当然,我都一一回绝了。 君扬了然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的确没什么要成亲的念头。如今抱负还未实现,我无心与此。” 我十分惊讶,道:“你已是上魔……” 君扬道:“师父不记得了吗?我幼时便说过,我的心愿,是斩天辟地,攻上仙界,让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神仙见识到我们魔界的厉害。” 我对神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怨怼,不能明白君扬的执念,但他是魔子,可能和仙界不对付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我说:“原来如此……” 君扬问我:“师父觉得,我这心愿,可以实现吗?” 我立刻拍桌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们君扬,又聪明,又犀利,到时候手持魔仗戟,脚踏长冥圈,一路杀到天界,连那什么寒崚神尊,都要拜倒在你之下!” 君扬看着我,眼神莫测:“那就借师父吉言了。” 我道:“只是,这个固然重要,感情,也不必完全放弃……” “师父说的也对。”君扬饮了一口酒,道,“那么师父觉得,我找什么样的女子合适呢?” 我老脸微红,道:“首先,要了解你。” 试问整个魔界,还能有谁比我更了解君扬?我真是太机智了。 君扬一笑,道:“嗯。还有呢?” 我想了想,说:“最好,年纪比你大一些,这样会照顾人。” “嗯。” “还有,地位不能太高,地位太高的魔女,性格都比较爽烈,不适合娶回家的!所以,最好是弱一些的女妖。” “嗯。” “还有还有,不能长的太漂亮,你看你常年征战,漂亮的很危险的……” “……嗯。” 我说到后面,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华又太无耻了! 这些条件每一样都指向我,而且君扬分明无法反驳。 说完之后,为了掩饰,我又大口喝了点酒,君扬摸着下巴,道:“为什么将师父所说的总结一下,我似乎明白师父要推荐我谁了……” 我紧张万分:“嗯……” 君扬说:“可是我对碧落,实在没那个念头。” 我:“………………” 碧落!? 呃,不会太漂亮的女妖,年纪比君扬大,了解君扬…… 碧落还真的都符合啊! 我几乎要吐血,只能说:“我不是说碧落!” 君扬笑着看我:“那师父是说谁呢?” 我看着他微带一丝笑意的红瞳,忽然明白,他根本就晓得我说的不是碧落。 徒弟大了,竟然会逗弄师父了。 我脸涨的通红:“你……我……” 君扬忽然道:“师父。” “嗯……?” “我过几日,便要去仙界了。” 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君扬道:“此去风险极大,不知何日能归,等我从天界回来,再与师父说娶亲之事,好不好?师父说的,我都同意。” 我此时早已没了旖旎心思,只十分担忧,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去仙界……魔尊殿下……” 君扬道:“速战速决。如今仙界疲软,昔年三位神尊死的死,闭关的闭关,失踪的失踪……” 他忽然顿了顿,道:“这些很无聊,还是不说了。总之我会活着回来。” 我满心担忧和苦楚,然而君扬一副安然模样,反让我说什么也不对。他心有抱负,要去实现,那自然是极好的,我顶着他师父的名号,无论哪一方面,都不能帮他分毫,难道还要说什么话阻止他不成? 第二日我拉上碧落,去魔界的不宁山找了许久,找到了一颗安草,又化为原型,拔了自己一株叶子,将两者编在一起。 我是若萍草,加上那株安草,便是平安的意思。 安草在魔界并不少见,然而若萍草却是只有人界的高山之上才有,比较罕见,我编了这平安草,心里十分怅然,在君扬去天界的前一天,将那平安草系在君扬手上,让他此去务必平平安安。 君扬接过平安草,神色莫测,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将我抱入怀中长达一炷香之久,而后他说了句等我回来,便转身离开,潇洒地没有回头。 我顶着两个红团团,无视了众人或惊讶或揣测的目光,看着君扬的背影发呆。 这一去便是半年。 终于捷报传来,魔界军团势如破竹,攻入了伏魔殿,可惜之后仙界众将拼死抵抗,将君扬等人打回,然而君扬他们全身而退,也已经是让天界无光。 君扬这一仗胜的太好看,魔界上下沸腾,我更是开心不已,每日掐着指头算日子,终于晃晃悠悠到了君扬回来的时候。 我和碧落与其他妖魔一起,挤挤攘攘地待在君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两边妖魔手执鲜花有之,手执黄金有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而崇拜的表情,而君扬准时归来,他一身金色盔甲,鲜红披风猎猎,脚下长冥圈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他身后是诸魔众将士,和……一顶轿子。 一顶轿子? 众人和我一样疑惑,然而君扬在笑对众妖魔之余,不时回头看一眼那轿子,目光温柔似水,又带着一丝眷恋,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神色,却又依稀有些像当年的君扬。 当年小小的君扬,也是这样,带着一丝依恋看着自己的师父。 然而笑着这眼神,除了依恋,其他的感情却是更多了,多的竟要从他那双红色的眸子中溢出来。 我不愿想太多,却在看到他本应带着平安草的手腕空空荡荡时,不由得愣住了。 君扬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也在来接他的人群之内。 以往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然后带着微微笑意,喊我一句师父的。 旁边的碧落也傻了,说:“那轿子是怎么回事?里面总不会出来个什么绝色天仙吧?打天界就打天界咯,还押个人回来?!” 碧落这个乌鸦嘴。 等回了君扬府邸,一个绝色天仙从轿内出来时,我真是无语凝噎了。 君扬牵着她的手,极尽温柔地道:“来,阿幽,这就是我师父。” 一席白衣,宛若仙人……不,不是宛若,她身上仙气袅绕,本就是仙人无误。 那阿幽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我,道:“师父好。” 好什么好。 我是君扬的师父,又不是你的师父。 我沉默不语,君扬却恍若未觉,指了指那女子:“师父,这是白幽,是我要娶的人。” ☆、手环 君扬凯旋,还带了个仙女回来,那仙女恋慕君扬,愿为她放弃一身修为堕为魔,这事迅速传遍整个魔界,教众妖魔都十分惊叹,纷纷感慨君扬怎么能这么厉害。君扬被封为魔君,风头更盛,魔君之上就是几位魔王,魔王大多是当年开天辟地存在的,不会轻易晋封,而魔王之上便是魔尊,君扬年纪这么轻,能为魔君,已经是个奇迹。 我却是了无生趣,每日坐在屋内发呆,不知年岁几何。 碧落恨铁不成钢,说:“你在这里每天发呆有什么用?还不快去点把那什么白幽踹回天界?” 我怅然:“我的脚力没有那么强,白幽又不是球,踹不回去的。” 碧落伸手,摸了摸我脑袋,一副怜惜的模样:“还能回嘴,看来还有救。” 我拂去她的手,轻声说:“君扬找到了心上人,还是个那么漂亮的仙女,这是好事。”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好事,对你来说可不是。”碧落说,“之前听你那么说,君扬对你分明也是有意思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带了个女人回来,还要娶她?!” 我只好说:“可能是我给你描述的时候,带上了我的自己的想法,导致你认为君扬喜欢我。” 碧落说:“可他还抱你了!” 我说:“师徒之间,感激地抱一抱,也是很正常的。” 碧落无话可说了,半响,才道:“我不甘心啊!” 我:“……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碧落说:“你一把屎一把尿……” 第3节 我说:“算了吧,我笑不出来。” 碧落长叹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下,道:“君扬分明那么憎恶仙界之人,怎么会要娶一个仙女?!定是那妖女用了什么妖法……” 我道:“碧落,我们才是妖女。” 碧落一愣,说:“我前些日子去人间游历,跟着人学坏了。” 我说:“好了,你不用安慰我了,我也没有太难过……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好好,我还是有些难过的,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比君扬大两百多岁,本来就是痴心妄想老牛吃嫩草,如今这嫩草找到了一朵嫩花,红绿相辉,多好看,我这个老牛还是不要过去践踏花花草草了。” 碧落说:“我不准这样说自己。” 我终究还是有几分感动的,道:“碧落……” “你是老牛,我比你还大一百岁,那我成什么了?!”碧落骂我,义正言辞。 我冷漠地说:“你走吧,还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碧落说:“阿朦,我就不信了,你与君扬两百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敌不过区区半年的白幽?再说,我就不信那白幽能比你好到哪里去,我们阿朦虽然不是很漂亮,但……” 忽然,敲门声打断了碧落的话,而后一道柔柔的声音传进来:“师父?” 碧落表情十分疑惑,道:“君扬去一趟天界,难道还顺道变了性?怎么声音如此温柔,还像个女人?” 我用尽毕生功力,对碧落翻了个千年来最大的白眼,然后道:“白幽吗?进来吧。” 来人果然是白幽,来了魔界之后,她顺应魔界风潮,没再穿一身白衣,而是换上了红黑相间的衣裳,衬得她肤白如雪,十分动人,与君扬站在一起,只怕更是相配。毕竟君扬有招牌的黑发红眸,白幽无法改变瞳色,就转而改变服装颜色,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这是碧落第一次看到白幽,她大概也有些震惊,想到白幽进来前她说的话,我想,碧落一定明白了什么叫当场被打脸,啪啪啪啪…… 白幽就是比我好很多。 无论是长相,气质,声音,我哪里都赢不了她。 白幽看着我,微微笑了笑,说:“师父,君扬让我来找您商量我与君扬成亲的日子。他说魔界的吉日和天界不同,他这几日很忙,我只好来问您。” 顿了顿,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些事情,君扬都完全交托与您,可见君扬真是极为尊敬您的。” 是啊,君扬明知我的心意,却让我与他的未来妻子商讨吉日,这份尊敬也是震古烁今了。 碧落当即就黑了脸,说:“你们两个要成亲,来烦阿朦做什么,阿朦年纪这么大了,需要多休息!” 我:“……” 白幽有些惊讶地看着碧落,而后到:“这一位一定就是碧落姐姐,君扬说过碧落姐姐和师父玩的好,长的也漂亮,性格直爽。” 碧落道:“拍马屁也没用!” 我叹了口气,说:“碧落,我和白幽商量一下吉日,你就不要捣乱了,先出去吧。” 碧落道:“我要留在这里!” 我说:“留在这里做什么,践踏花花草草吗?” 碧落说:“好,我不管你了,你这头老牛就看着草不能吃,然后活活饿死吧!” 说完她就气冲冲地离开了,白幽讶然地看着我,而后忽然笑了,说:“君扬说过,师父和碧落姐姐聊天十分有趣,竟然真的这么有趣。” 君扬说君扬说,我怎么不知道君扬这么爱说? 我心里酸涩,却只能故作若无其事:“不用管她。你希望你们成亲的日子大致在什么时候?” 白幽想了想,说:“我希望,越快越好。” 我一愣。 白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来了魔界才发现,喜欢君扬的妖魔,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想着早日成亲,也就绑住了他。”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我一眼,说:“我这想法,是不是有些无耻了?可我……也没办法。” 我心里不知什么感觉,只能说:“怎么会无耻呢,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的确是希望将他绑在身边的……” 何况白幽说的没错,喜欢君扬的妖魔的确是比她想的要多不少的,比如她大概就想不到,眼前的我也是其中一员。 白幽说:“看来师父也有喜欢的人。” 我说:“现在没有了。” “以前有?”白幽说,“后来发生什么了呢?” 我冷静说:“死了。” 白幽讶然地看着我,而后道:“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要勾起您的伤心事。” 我摆了摆手,一副看破天地的模样:“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谈我了,谈你和君扬的婚事吧。” 我掐指替她算,发现最近的吉日就在三天后。 白幽惊喜万分:“那就三天后吧。” 我微微吃惊,说:“这么急?可是你们的婚礼本该热热闹闹、敲锣打鼓、三界尽知的,三天的时间哪里够准备。” “我不要热闹不要锣鼓喧天,只要……和君扬成亲就好。”白幽轻声道。 她低着头,脸颊泛红的模样让我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涩,我想起某个天色微蒙的夜晚,坐在君扬面前喝着酒的我,是不是也是这个模样呢? 可再仔细想想,那是不可能的,我和白幽是不可能一样的。她可以自然而然脸颊泛红,而我只能从黑团团女妖变成红团团女妖…… 白幽忽然抬头,道:“对了,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去掉脸上那两团黑气?” 我一愣,说:“怎么忽然这么问?” 白幽想了想,更加婉转地说:“君扬说,这两团黑雾,终究是有些碍眼的,所以师父定然很想去掉。”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君扬看着我的脸,想到的是碍眼。 终究是有些碍眼的。 是啊,脸上挂着两团黑气其貌不扬的师父,怎么比得上白白嫩嫩貌美如花的白幽? 尤其是那样的师父还总是叽叽喳喳地跟在自己身边,如何不碍眼? 恨只恨我没早日知道君扬的这番心思,不然我一定会在他幼年还很听话的时候,给他一个训练功课,让他除了睡觉,其余的时间都要盯着我的脸,这样以后他看别人才会觉得奇怪——这个人脸上怎么没有黑团团,真碍眼。 我笑了笑:“我碍眼就碍眼吧,没事儿的。君扬看你顺眼就行,毕竟,最后要和君扬一直生活的,是你不是我。” 白幽立刻道:“师父不要这么说,君扬说,他一向很尊敬您,当年若非您收养他,他就死了。您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会努力回报您的恩情的。” 我愣了愣,想到君扬对我似有若无的感情,对我或深或浅的笑容,还有临走时那个拥抱。 原来,只是报恩。 当年我不顾碧落的阻挠,留下他,取名为君扬,说他将来必然名扬天下,报答我这救命之恩。 竟然一语成谶。而这救命之恩,却以情相报…… 若不是遇见了白幽,只怕君扬这一次回来,当真会要娶我,只为报恩。 他也是很拼了。 我瞬间有些啼笑皆非,心中百转千回不知到底是何种滋味:“他如今名扬天下,没有辜负君扬二字,已经算是报了恩了。” 白幽一笑,道:“师父,那我先回去了,我要告诉君扬,我们三日后就要成婚。” 我点点头,说:“去吧。” 去吧,你们早日成婚,我那不堪的感情,也好早死早超生…… 白幽起身,伸手对我作揖,道:“今日多谢师父了。” 我忽然瞥见,她手腕之上带着一个草环。 我再熟悉不过了,那草环是我忍着疼从我自己身上拔了一棵草,又编了很久编成的,虽然粗糙,但却满含我的心意。 如今,却出现在白幽手上。 我说:“你手腕上的……” 白幽低头一看,道:“啊,这个,这是君扬送我的。当时我们在天界,他攻城略地,我在天界看来又是叛徒,很多人想要我死。君扬就给我戴上了这个,说要我平安。” 她看着那手环,眼中十分温柔,又有些幸福。 我却十分恍然。 那满怀我心意的手环,由我带着满腔不舍替君扬系上,却被他轻易地转给了别人。 我希望君扬早日归来,君扬却在远方,只希望白幽,平平安安。 昔日君扬在我怀里,说,我要师父开开心心的。 然而他让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炼妖壶 白幽开开心心地离开,我趴在桌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又有人敲门。 料是白幽去而复返,我无奈道:“进来吧……” 然而进来的却是君扬。 这是他回来之后我们第一次单独再见,我看着他,一时间有点怔忪。 君扬说:“师父,你跟白幽说,吉日是在三日后?” 我说:“是啊,怎么了?” 君扬叹了口气:“三日后恰逢人间大寒,亦是魔界寒劫日,诸事不宜,怎么会是吉日?” 我十分震惊,又仔细算了算,发现果然是我记错,我只好尴尬地道:“为师算错了,应该是五日后……” 刚刚浑浑噩噩,竟然连寒劫日都给忘了,真是…… 君扬却似乎不信,在我对面坐下,道:“师父可是不愿君扬成亲?” 我说:“啊?” “不,应该说,师父可是不愿我娶白幽?”君扬看着我,道。 君扬如此看着我,又说这样的话,我一时间很有些慌乱,只能摇着头道:“怎么会,你与白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君扬说:“师父。” 只两个字,却让我语塞。 我并不是故意算错日子,然而我的确不希望君扬娶白幽。 第4节 这份心思,君扬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我也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只是时过境迁,我努力在想开了,君扬若是顾忌我与他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百年师徒情分,便不该如此直接地这般问我,我宁愿他粉饰太平,也不愿见他一副坦然模样。 君扬见我不语,忽然道:“师父,半年之前,月下轻酌,师父醉了,我也醉了,如今酒醒,便该忘了。” 我仓皇点头:“你说的对。” 君扬又说:“我一向痛恨天界之人,然而白幽与他们不同,我初见白幽,便晓得我会娶她。” “姻缘天定。”我下结论。 君扬笑了笑:“师父,过两日魔王殿下要为我摆宴庆贺,你来好不好?绝砂魔君也会来,我觉得他很好。” 我涩然一笑:“徒弟长大了,都会给师父做媒了。” 君扬说:“师父一定要来。” 我说:“还是……不去了。为师近日身子不适。” 君扬微微皱眉,还要说什么,我直接打断了他:“君扬,你也说了,如今酒醒了,便该忘了。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死抱着过去不撒手,不然白幽初入魔道,一身修为散去,连我都能轻易将她杀了,又怎会好好地与她说话,以礼相待?虽我们这一辈子都只会是师徒,但也没什么不好。当初我神志不清,险些拉着你一起走上歧路,还好君扬你脑子清醒,将我们都拉了回来,如今既然已经走上正轨,断没有再留在歧路上不肯回头的道理。” 君扬看着我,一双红眸深沉似火:“嗯。” 我又说:“你是我徒弟,那过去两百多年有的也只是师徒情分,我惦记着这情分,也希望你能记得这情分。以前的事,说来实在让人尴尬,对你也没什么益处,对你和白幽之间的感情更是没有一丝好处。所以千万别再提了,你也别总觉得我会念念不忘,更不要想给我做媒免得自己良心不安。我若是想要成亲,别说男人了,就连女子都是可以找到的,别的不说……碧落怎么也会答应的。” 君扬不由得微微一笑,说:“师父说的对……很对。那君扬就告辞了,我与阿幽的婚事,定在五日之后,师父这五日请务必调养好身子,不要连我与阿幽的婚宴都不来。” 我说:“这我一定会去,你放心吧。” 君扬点点头,站起身来,下意识一般摸了摸左手手腕,而后他微微顿住,道:“对了,师父,你送我的平安草,我送给阿幽了。” 我露出一个豁达大方的笑容,说:“我晓得。没关系,就当我这个当师父的,给徒媳的礼物。一物多用,师父是不是很聪明?” 君扬竟然真的点头,说:“在我心里,师父一直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我倒是没料到君扬临走给我戴上这么一顶大帽子,估计他还是心里愧疚,所以只能口头上夸夸我,以希望我不要太介怀,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面不改色地道:“嗯。” 然而君扬接着又道:“但也是天下最愚蠢的人。”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一点礼数也没有。 我愣了半响,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被君扬给戏弄了,然则他一下夸我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一下又说我是天下最愚蠢的人,那么问题来了——天下精神最分裂的人是谁? 我在这边“调养身子”,碧落也闲得无聊,恰好当初那谎称家中着火的水蛇喜爱游历人间,便也带着碧落一道去了,碧落原型本是一枚碧玉,那水蛇的原型也是绿油油的,有一次我见一条绿油油的蛇驮着一块绿油油的玉赶往人间,真是惊鸿一瞥,绿了满眼。 碧落去多了人间,总是看不少故事,回来就一一讲给我听,也有几分怂恿我一同去人间玩乐的意思,我表示我虽然原型也是绿色的,但和他们不是很合拍,所以不愿去。实际上我只是想到那水蛇曾经为了躲开我,撒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谎话,如今却总是老老实实地托着碧落去人间,我是怎么也不该去插一脚的。 不过碧落说与我的故事,我却总觉得十分有趣。听那些故事的时候,尤其是听到什么陈世美功成名就抛弃妻子一类的渣男集,总会十分怅然,我想虽然我也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可若真碰上这种事情,必然也要哭个三天三夜。 但君扬要娶白幽,我却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碧落后来找我,听我说手环之事,听的生生落下两滴眼泪,我惊悚万分,说:“你怎么哭了?” 碧落说:“我怎能不哭?” 我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碧落却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在我面前逞什么强?我知道你定然哭了。” 我十分无奈,道:“我当真没哭过!我是有些难过的,但也不知为何,说哭,却是从来没想过的……” 碧落闻言非常讶然,道:“哭是自然而然的,哪有想哭才去哭的?说起来,阿朦你有意识至今,难道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 我回忆了一番,发现竟然真是如此,道:“好像是的。” 碧落悚然,而后哭的更伤心了,抱着我的脑袋,道:“我可怜的阿朦,竟然还是个残废。” 我并不觉得不能哭就是残废,然而碧落将我活了五百来岁也没哭过的事情告诉了水蛇君,水蛇又告诉了隔壁的螃蟹,螃蟹又告诉了阿虾,阿虾告诉了乌龟,乌龟君爬上岸,告诉了王大嘴…… 整个魔界都晓得了君扬魔君的师父是个不会哭的残废。 后来碧落再来讪笑着找我的时候,我没有让她进来,隔着门说:“你走吧,我这个残废需要酝酿一下眼泪。” 晃眼到了白幽和君扬的婚事那日,我并不爱打扮,也不会打扮,本想着今日人来人往,我也该穿好看一些,也许就能碰上什么新的如意郎君了,然而对镜自照了一会儿,发现不管怎么换衣服,一般看到我的人想必第一眼会看见的,还是我脸上两个黑团团。于是我十分伤感地放下衣服,还是穿了很平常的衣裳。 碧落终于再次得到进入我房间的宽赦,她没怎么打扮,也并没有劝我打扮,只拉着我,站在君扬府邸门口,小声地评价着这个上魔长的怎么这么丑,那个鼠妖怎么感觉如此猥琐。我听了一会儿,不由得说:“碧落,你说会不会刚刚经过我们的那些人,都也在小声议论我脸上怎么有两个黑团团?” 碧落想了想说:“估计会吧。” 我说:“那我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供人参观?” 碧落十分尴尬地跟着我回了内殿,君扬已外出去接白幽归来,白幽实际上一直住在府内,然而新婚当天,还是按照规矩去了外面。 回了内殿没多久,碧落便和水蛇又不安分地外出了,我一人坐在内殿里百无聊赖,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背,道:“若朦上妖。” 我没料想还有人会如此端正地喊我名字,回头一看,却见是个眼生的小妖,我道:“什么事?” “白幽下妖出了些事。”他小声道,“她不知怎么去了炼妖台,竟想爬进炼妖壶中,说自己嗅到了寒崚神尊的气息……” 我一听只觉十分悚然——炼妖台上炼妖壶,那是当年天界的三大神尊之首寒崚神尊讨伐黄泉之都而留在魔界的一样东西,那炼妖壶听名字便可知道是什么东西,据说妖魔无论修为如何,只要靠近便会被吸入,之后化为烟尘,魂飞魄散,再不存于天地间。也正因如此,这东西竟然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原地,没人可以将它搬走,也没人可以将它销毁,即便后来寒崚神尊消失无踪,那东西的力量却一点儿也没消灭,导致最后以炼妖壶为中心,在周围划下范围名为炼妖台,炼妖台之外的地方,便不必担心被吸入炼妖壶内。 只是若有人导致炼妖壶开启,那么炼妖壶必要吸入一名妖魔才会关闭,不然所吸范围只会越来越广,炼妖壶仿若是一尊吸血的怪物。 好端端的……怎么就…… 我站起来:“君扬呢?” “君扬魔君去的是另一头,现在追去只怕来不及。”那人道,“白幽下妖不知怎么从昝秀阁去了炼妖台,那明明是两个地方……君扬魔君让我照料白幽下妖,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而且家丑不可外扬,白幽下妖有些神志不清,我怕……” 我只好道:“你快带我去看看。” 我和那小妖怪一到炼妖台,果然见白幽已经走入了炼妖台,神态痴迷,不断往炼妖壶靠近。 照这么下去,只怕她没被炼妖壶吸走,自己也会走入炼妖壶中。 我咬咬牙,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上前去拉她,然而这事很有风险,白幽此前是仙人,一身仙气还未完全散尽,所以走入炼妖台好一会儿炼妖壶都没反应,但我要是走进去只怕会被很快吸入炼妖壶。正焦急着,我忽然想到君扬此次回来,带了个捆妖锁给我,说是什么什么真人的宝物,那捆妖锁可长可短,可紧可松,十分好用,我却没实际用过,如今却只能一试。 我捏诀召出捆妖锁,将它往白幽身上远远地一丢,白幽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我扬声道:“白幽!你在做什么?!清醒点!” 然而白幽依然神态迷茫,我想要将她往外拉,可她立在原地,我竟无法拉动她分毫。 忽然,不远处传来飒飒之声,那声音于我而言,略为耳熟,却是君扬脚下的长冥圈转动之声。 我一愣,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而白幽此时却她忽然大声哭喊道:“不要!师父!你为何要将我送来这里?!” 此前喊我前来的小妖却是已经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了。 我震惊不已,正要收回手,君扬却已然飞至我面前,他看着我,一双红色的双眸中流露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失望:“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而后他不由分说便劈手夺过我手中捆妖锁要将白幽拉回,然而一直安静的炼妖壶却在此时铮铮作响,周围亦忽然开始刮起剧烈的风,我大吃一惊,道:“炼妖壶开启了……” 君扬看也不看我,只咬牙道:“若不是因为你……” 我说:“不是,君扬,你听我说,为师没有害白幽,是她自己……” 话说到这里,我不由得顿住了。 往下说,该怎么说呢? 是她自己到了炼妖壶边上,故作姿态,惹得我祭出捆妖锁?是她冒着被吸入的风险来陷害我? 连我自己都不信。 果然,君扬冷笑道:“她自己怎么了?师父怎么不说不下了?” 说罢,他不再看我,只用力扯着那捆妖锁,白幽哭着又被吸着后退了几步,我惶然道:“君扬,炼妖壶开启后必须要吸入一个妖魔,不然只会越扩越大,你,你快走……” 君扬看也不看我,只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我只觉得君扬仿佛用他的魔仗戟在我心里化了一下,不然它也不至于那么疼,我说:“什么叫我想要的……你难道认为,我会希望你与白幽一起死?” 君扬并不理我,却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闭了闭眼,却发现自己当真是不会哭的,我已经很有些难受了,然眼睛里依然干涩一片,再睁眼,我道:“君扬,时间过的如此之快,自我收养你那日算起,已足有两百四十六年。这两百四十六年里,无论为师对你之情究竟是怎样的情,唯一不变,便是对你确然情深。你爱上白幽或是任何人,为师虽会伤情,却也不会怨恨,为师平生所愿不过君扬你能喜乐平安。然而今日,为师才知道,真正会让为师伤心的,却是你竟不信我。” 这二百四十六年的喜怒哀乐,竟敌不过半年的光阴。 君扬看了我一眼,咬咬牙,却还是努力在拉白幽回来,然而炼妖壶吸入的范围却已经越来越大,超过炼妖台了。 我闭上眼睛,也不再看他与白幽,足尖清点,顺着炼妖壶强大的吸力,一跃入内。 最后那一刻,我听见君扬撕心裂肺地喊我师父。 这一声师父百转千回,怀了不知多少感情,我恍然间以为,我寻回了当年的君扬。 然而我知道并没有,记忆中的君扬,合该只存在于记忆中。 我并没有多难受,因为从走入炼妖台那一刻我就晓得,我这平淡无奇的千年妖生,便要止于此处了。细细算来,我这一生未曾与任何人相恋,朦朦胧胧地对徒弟有了好感,又被百转千回地拒绝,说跌宕也并不跌宕,说惨烈也不太惨烈,只是于我这个当事人看来,实在有些凄楚,若要说有什么让我得意的,大概就是至死我也未曾落过一滴泪。 毕竟为这些事情落泪,听起来实在有点蠢,我勉勉强强,也算是维持住了一只吃嫩草失败的老牛的尊严。 失去意识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竟是被冷醒的。我哆嗦着茫然睁眼,只觉得奇怪,不是说进了炼妖壶,便会灰飞烟灭吗?怎么我还有意识?而周围却竟只是白茫茫一片,仿若人间雪景。 我越发疑惑,起身走了两步,忽然头顶响起一声极淡薄,毫无感情,却也极好听的声音,那声音似雪似冰,清清淡淡地落于我周身:“你还好吗。” 我悚然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那人道:“这里是炼妖壶内,我救下了你。” ☆、昆仑 “你醒了。” 我睁眼的时候,恰有人走近,他手握一株淡青色的草叶,随手放入玲珑剔透的的冰雪瓶中,惹得这周围泛起淡淡清香。 除此之外,我周身能感受到的,只有无穷的冷意。 这是一间以冰雪堆砌而成的小屋,屋内所有摆设也同样是以冰雪造就而成,入眼白茫茫一片,却又不知为何没有普通的雪那么刺眼,朦朦胧胧的,反而有种轻柔的暖意。 而冷意,却全是从我身边那个白衣男子身上传来的。 他身着一身极为朴素的白衣,一头银白长发倾泻如瀑,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五官的纯白面具,手指纤细,露出的皮肤部分泛出几乎透明的白,那一句“你醒了”,本该是关心的话语,却被他说的冷硬至极,毫无感情。 我皱了皱眉头,困惑不已:“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能将我从炼妖壶中救出的人,必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我本以为他会故作高深地卖关子,然而他却平静无波地说:“这里是昆仑,我是昆仑地灵薄山。” 我愣了愣,忍着身上的略微酸痛爬起来,慢慢地走到屋外,他并没有拦我,依然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一推开门,我便看见白茫茫一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唯有铺天盖地的雪被猎猎狂风卷席着肆意飞扬,于密布的彤云之下张狂地遮盖了一切生机,一眼望去,不见边际的昆仑山脉被笼罩在一片凛冽的寒冷与白雪之中。 屋外超乎想象的寒冷使我我打了个颤,转身折回了屋内,内心一边感叹昆仑山风雪之大真是前所未见,一边看着薄山又不由得羡慕起来——昆仑山不愧是修仙圣地,不愧是独立在天庭之外的灵气最足的地方,就连区区一个地灵,都能轻而易举将我从炼妖壶内救出,且,言行举止,如此的高贵冷艳,一派谪仙作风。 第5节 我吸了吸鼻子,道:“是你救了我吗?” 他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虽然心里早猜到了是他救得我,但我还是不由得道:“为什么?我是妖怪。你虽是地灵,还不算神仙,但你修为看起来不弱,多修炼几百年,总会位列仙班的。” 一个神仙,好端端的,何必救一个妖怪? 他摇摇头,伸手轻点那几株青草,青草中便凝出点滴淡色液体落入冰雪瓶内,接着他放下青草,拿起冰雪瓶递到我跟前,道:“喝。” 我闻着那沁人芬芳便晓得这是好东西,昆仑山内珍宝无数,这看似普通的青草也不知道是什么灵丹妙药。于是我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了一饮而尽,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原本微微作痛的地方也不怎么痛了。而薄山那呆板的,甚至有些可怕的假面始终对着我。假面之上连一个洞眼也没有,他分明是该看不见我的,然而他只是这样一直定定地站着,站着,我便有种被他凝视着的错觉。 喝人嘴短,我只好另启话题:“昆仑山不是寒崚神尊的老巢么?你在他的地盘救我,他不会生气吗?何况,还是从他的法宝炼妖壶中救出来的……” 薄山依然只是摇头。 我一阵无语,只觉得成年后的君扬已经算是极为沉默寡言了,想不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还是那句话,昆仑山真是个好地方,比什么都不会输,连比沉默寡言,这位地灵薄山都比魔界魔尊要厉害一些。 说到君扬,我的心里又有一些淡淡的难过,然而眼下并不是难过的时候,我虽然心里不是不怨君扬的,可我也必须回魔界,那白幽我总觉得她好端端走去炼妖壶边十分地有问题,还有碧落,若以为我死了,该哭的多伤心啊。 于是我婉转地道:“薄山地灵,十分感谢您的救助,只是掐指一算,我也该回魔界了,不然只怕亲朋好友担忧。” 然而薄山却依然只是摇头。 我简直要怀疑这位薄山地灵,是否是个拨浪鼓修炼成的人形?不然怎么只会摇头,还摇的如此别致,如此恣意? 纵然心下无奈,面上我依然只能好言好语地道:“薄山地灵为何不让我走呢?我留在这儿,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别看我周身无嗜血痕迹,实际上我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妖怪……” 薄山终于开了金口:“我要你。” 我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位谪仙一样的人儿竟然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吓死我这个勉强算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妖怪了,我嘴角抽搐了半日,才勉强开口道:“要我什么……?” 若他敢说要我的人,那我真是只能跟他打一架了。本妖虽然丑绝神人魔三界,但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被人调戏的。 薄山顿了顿,说:“我要你,为我做很多事。”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抱歉我这人向来一事无成”便要往外走,可一直没有动过的薄山却忽然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掌。 仅仅这么轻轻地翻了一下手,外面原本便吓人的狂风暴雪变得更加可怕起来,简直像是一颗颗可以□□作的冰雹,一时间整个冰雪屋外都被拍击地发出剧烈的声响,就连外边原本还算亮堂的天空,也骤然暗了不少,彤云压下来,仿佛天要塌了一般。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翻了一个手而已。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算是当真见识到了。 又想到他孤身入炼妖壶救我的事情,我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十分惜命地折回了屋内,道:“薄山尊人,您法力这么高强,什么事不能自己做呢?罢了,既然您有吩咐,那就请您吩咐吧……” “我暂时不能下山。”薄山说。 也算是我见识太少,以往所知地灵,都分明是可以自由行动的,然而仔细一想,昆仑山不比别处,薄山这个守山员想来的确是不能离开昆仑山的,真是…… 我只好说:“你在昆仑山上待了多久?” 薄山不假思索:“一千……” 他莫名地顿了顿,而后说:“一千年。” 我微微吃惊,想不到他竟然已经在昆仑山上待了一千年。算上成为昆仑地仙以前的时光,他修炼的时间恐怕的确极长,最重要的是,在昆仑这等灵气充沛之地修炼,且一千年寸步未离,却一千年来也依然只是个地灵,足见此人资质差到了什么地步!也难怪他一派神仙做派,毕竟在昆仑山上待了一千年,想来总是见过那位寒崚神尊的。虽然作为魔界一员我并不喜欢寒崚神尊,但客观一些地将各种传闻加在一起,也可晓得寒崚神尊风韵举世无双,上天入地,往前一千万年,往后一千万年也找不出第二个。 薄山只要学到了一点皮毛,想来就足够吓住没见识的人或者妖怪了,比如在下。 可若按他所说,他一个人在这昆仑山上待了一千年,也的确是千年孤寂了,若换成我,只怕要疯掉,换成碧落,大概会在第一百年的时候自尽,换成君扬……君扬应该会造反吧。 我不由得有些同情他,看了一眼窗外风雪,道:“那,昆仑山上,一直都是这样的大风大雪吗?” 薄山摇摇头:“以前不是。” 我说:“多久以前?” 薄山说:“一千年以前。” 唔?那岂不是他一来,昆仑山便开始狂风暴雪了?而寒崚神尊越来越虚弱也是这一千年的事情,昆仑山虽然依然是修仙圣地,却不比从前。算一算,寒崚神尊也似乎消失匿迹了许久许久,不然不至让君扬一路撒野到伏魔殿。我真是有些不懂了,难道寒崚神尊和薄山都没想过,这也许是因为薄山和昆仑山八字相冲相克吗? 可眼下我是不敢说出口的,只能讪讪道:“一千年一个人看着这些暴风雪,想来的确是十分孤独的。那,您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和外面呼啸的风声几乎要融为一体了:“你想要复仇吗?” 我听他此言,一时茫然:“复仇?复什么仇?” “君扬承你养育之恩,却以猜忌负你。白幽与你无冤无仇,却设局害你。”薄山道。 “修炼了这么多年,这昆仑山上冷冷清清,冰雪满地,竟也磨不去薄山尊人您心里的戾气么?”我好笑不已,回头去看他那张带着面具的脸。 听我这么说,薄山依然十分平静地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与戾气有何相干?” 我摇摇头:“君扬承我养育之恩,却也给过我宽慰,白幽将是他妻,他自该待她更好。白幽与我无冤无仇,却大抵妒恨我与君扬相识多年……因果更番,也没什么好报仇的。不过回了魔界,我可不想再见到他了。” 薄山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曾有人说‘谁若让我落一滴泪,我便要他回我十滴血’。” 我很有些无语:“说这种话的人,一定年纪很轻,也没吃过苦。” 薄山又顿了许久,这一次久到我以为他戴着面具睡着了。 然后他轻声说:“是。她年纪很轻,什么也不懂,没受过一点儿伤。” 薄山这个语气,倒是让我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来,虽然还是冷冷冰冰的,但总算有点情绪在里面了,我立刻道:“哦?后来她去哪儿了?” “她死了。” 我:“……” 薄山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会尽快送你回魔界,顺便……给你换一张脸。” 薄山之前对我的脸一直没有做任何评价,我还觉得是因为身为一个神仙他很有素养,并不像寻常妖魔一样瞥见我便忍不住要指指点点,没想到他虽然嘴上没说,内心竟然已经决定帮我换脸了。 我很有些尴尬:“不……不了。我虽然长的丑,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脸……” “这不是你的脸。”薄山的声息很轻,似叹息,“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你当年是我丢去魔界的。” ☆、有情皆孽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薄山,薄山耐心解释:“当年,神魔两届之战一触即发,你本是一名小仙,被派去魔界当卧底,并由我将你丢至魔界。这一丢,出了一些问题,你记忆全失,因不适魔界魔气,脸上还多了两团黑气。五官也有所改变。” 我有个直觉,那就是薄山在胡说八道。 “我不信。”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在魔界待了足足五百余年,你为何早不去寻我?我去魔界卧底,又是卧的哪门子底?” 薄山说:“我不能离开昆仑山,自然无法寻你。” 顿了顿,又说:“我对你有愧,不必用此事骗你。待你容颜恢复,自会再次送你回魔界,将未完之事给做完。” 容颜恢复这四个字倒是十分吸引我,虽我早晓得自己容貌怪异,但偶尔揽镜自照被吓一跳后,也还是会暗暗想象那两团黑气消失后的模样。 然而我开口问的却是:“未完之事?” 薄山颔首:“杀了晏安魔尊。” 我一时悚然,又觉得薄山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魔界现如今的魔尊晏安也算是个传奇了,他原是天帝的小儿子,本该是个一出生就得万千神佛恭贺,凤凰展翅,玄女来贺的主,然他出生那日,凤凰泣血,东海狂啸,天地变色,命格星君委婉又委婉地表示,这位乃是个不详的,然而天帝天后仔细思量,自己生的孩子,能不详到哪里去?至多不过性格桀骜一些罢了,只要小心管教,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天帝给其起名为晏安,甚至还将寒崚神尊给从昆仑山中请了出来,想他当晏安的老师,然而寒崚神尊看到晏安后,只摇了摇头,说了句一身反骨,后患无穷便走了,生生打了天帝一个巴掌。虽后头据说还是教过晏安一段时日,但这也只是据说了。 而后来的发展倒是应了寒崚神尊这句话,晏安懂事后便闹出了个极为严重的事情。 晏安生性风流倜傥,桃花不断,他却爱上了个凡女,那凡女并无任何特别,偏生入了晏安法眼,晏安决意要和她厮守终生,将她拖出六道轮回之外,这怎么行? 天帝为了以绝后患,索性让人把那凡女给挫骨扬灰了,凡女确然超脱了六道轮回之外,因为她再也不会转生了…… 晏安晓得此事后,当即便发了狂,一念入魔。 天帝也因独子入魔而大受打击,闭关不出。 恰逢彼时魔道魔尊年事已高,又因常年征战身体即将支撑不住,魔界并不兴子嗣继位的说法,谁最强谁便是魔尊,晏安大战魔界九九八十一日,斗武场上血流成河,晏安与原本的魔尊又长谈两日,这魔尊的位置便正式落在了晏安身上。 晏安成为魔尊后,连名字都没有改,便是要让晏安魔尊这四个字刺入天帝的心里头去,他为人偏执,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攻打仙界,天帝有意放水,出了关,寻了个机会想要跟晏安好好聊聊,却被晏安一柄长□□成了羊肉串,虽没性命之忧,却也是元气大伤,只好再次闭关,仙界民心动摇,自然溃败。 之后晏安功力越发增进,又得各类神器魔器,一时风头无两,无人能挡,后与寒崚神尊大战一回,受了重伤,倒是终于安生了不少,连门也不怎么出了,反正我在魔界这么久,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 君扬倒是很喜欢他,偶尔提起他,语气中难得会有点敬佩,但君扬成亲,那位魔尊却是没来,大约是怕触景生情徒增伤感罢。 我久久沉默不语,薄山道:“你仍不信?” 我十分为难。 自我有记忆以来,前两百多年我每日忙于生计与修炼,后两百多年情牵君扬,横竖都是围绕自己的儿女情长、柴米油盐,现在忽然晓得,我身上竟背负着仙界的重要任务,凭空便让我多了几分愧疚与惆怅。 “我没有不信。只是,若这是真的,为什么会是我?”我望着薄山,“难道当初我修为极高?” “你本是若萍草,白日飞仙已是机缘,功力尔尔。” “那……难道我原本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你不难看,可……” “好,我明白了,你别说了。那我到底为什么会被派去刺杀晏安魔尊?” 薄山没有说话,只忽地伸手覆在了我脸上,他的手掌很大,指节长且分明,是一双很好看且有力的手,然而此时这手覆在我面颊之上,却是冰的让我打了个哆嗦。 在昆仑山上待了千年的薄山,似是被这昆仑山的雪给同化了,从里冷到外,我只觉得两颊逐渐生出疼痛之感,伸手去推他,他却纹丝不动,而脸上的痛感越发强烈,到最后我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他才松了手:“好了。” 薄山手指轻动,揽过一旁的镜子递至我眼前,我一望,便吓了一跳。 镜内女子发丝凌乱,皮肤白皙,脸颊微红,虽不是顶好看的容貌,但也算得上明眸皓齿了,我伸手捏了捏自己脸,见镜中人做了个一样的动作,才勉强相信这便是我自己。 “这是我?”我有些惊喜,又觉得有些苦涩。 若我一直长这样,或许君扬便不至于这么多年对我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了…… 薄山应了一声:“你可还愿意继续回到魔界?如今仙魔人三界皆极混乱,生灵涂炭,天地大乱,便是因晏安为了一己私情搅动风云,若他身死,便可还三界安宁。” 我有些动容:“算起来,这晏安魔尊的恋人死去已有近两千年,他竟丝毫没有忘记,也不放弃,真是个好男人。” 薄山道:“正是因为这样,你才能杀了晏安魔尊。你与他死去的恋人,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一惊,对着镜子又看了几眼,更加犹豫:“你们仙界做事未免也太无耻了。拆散了他们,杀了那凡女不说,竟还找了个长的跟凡女一样的去杀晏安。这晏安,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薄山竟然道:“有情皆孽。” 我张嘴想反驳,但又一想,晏安和凡女确实很造孽,而我喜欢君扬,也十分的造孽…… 可这刺杀晏安的事情,我却是万万做不到的,我内心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妖怪,对着魔尊哪里下的去手,何况即便我和那凡女长的一模一样,以我如今的修为,只怕刚想动手,就会被晏安给一掌劈成灰了。 我道:“薄山尊人,您行行好吧,我当妖怪当的挺高兴的,我们打个商量,你放我回魔界,咱们就当从来没见过?说来惭愧,我对仙界魔界人界的概念并不清晰,要我当神仙或是妖魔也罢,当人也好,我只求过的舒心自在,这神仙我怕是当不起了,这任务我也决计完不成。” 薄山冷冰冰地道:“越是如此,你越要杀了晏安。晏安一死,天下太平,你欲成仙,成魔,成人,皆由你自己决定。若你始终不肯,我只能直接将你送回仙界,由寒崚神尊亲自将你的记忆复苏,重登仙班。” 第6节 也不知为何,听到他说寒崚神尊亲自为我复苏记忆之时,我打从内心地抗拒这件事,而如今我在昆仑山上,这里是薄山的地盘,我再拒绝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若我同意他的条件,他先将我送回魔界,天高地阔,我自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想通这一点,我只能点头:“好吧。可我该如何杀了晏安魔尊?” “你自己想办法。”这薄山当真是冷淡到了极点,好像看我答应入这火坑便懒得在我身上多费口舌了,他将一枚通体澄澈,潋滟莹莹的玉佩交到我手中,“若有事要寻我,捏着这枚玉佩喊我便是。” 我尚有一肚子问题,薄山却是怕我反悔一般,伸手轻轻一推,我周围场景倏然一转,风声骤停,满目雪白也转瞬变作乌压压的大片建筑,鳞次栉比的黑色房屋立在街道两侧,暗橙色的灯笼挂在檐角之上,路上各色妖魔皆着暗色衣裳,低头匆匆而行。 这一眨眼的功夫,我竟被薄山送回了黄泉之都。 只是这黄泉之都,似乎又与之前的不大一样,魔界向来民风开放,妖魔鬼怪们穿什么的都有,皆是为了彰显个性,不穿的也有,如今这么死气沉沉,倒是极少见,我低头看了眼自己朴素至极的长裙,正好瞥见街边有家成衣店,这也是人界的流行风潮卷入魔界的。 开店的是个蚕精,正趴在桌边打盹,见我入内,揉着眼睛站起来道:“买什么?” 我扫了一眼,店内乌泱泱的都是黑衣,当即有些不解:“怎么一件亮色衣服也没有?” 蚕精闻言大吃一惊,怒道:“你是来砸场子的?!” 我讪讪道:“我刚游历人间回来,不晓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如此……如此……” 那蚕精半信半疑地看了我几眼,道:“魔尊大人的爱将,君扬将军,你晓得吧?” “……晓得。” “三日前,君扬将军大婚,谁知出了意外,喜事变丧事,一下子老婆和师父都死啦!君扬将军痛苦万分,魔尊大人便下令,这半个月里都不准穿亮色衣服,不准奏乐的啦。” ☆、魔尊 我披着个黑色的莲花暗纹薄斗篷,混在人群中,慢慢走向君扬的庆炎府,还没走近,便见昔日黑红的庆炎府外挂了几个白惨惨的纸糊灯笼,原本威风凛凛的将军府便这样凭空生了几分凄幽之感。 遥遥望着庆炎府,我一时间不晓得该不该过去。 君扬心里我应当已是死了的,我也更愿意在他心里当个死人。虽然如今想想,不免为自己当时投壶的事情捏了把冷汗——君扬误会我,白幽陷害我,我便是任由君扬误会我,与他决裂了,让白幽去死,也不该搭上自己这条命。 没人看重我,我总该看重自己,若当时我真的魂飞魄散,君扬与白幽却从此恩恩爱爱,一双璧人,那我可真是太冤屈了!这心思说来自私,我如今想通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是按理说我已投了炼妖壶,为什么白幽也死了?莫不是能自由进出炼妖壶的薄山掐指一算,发现我被吸进去也得放出来,做不得数,便顺着往后又吸了个白幽进去? 我心中惴惴,虽晓得如今模样应是无人可认出来的,可若君扬发现我还活着,少不得又要认为白幽死了的事情确然是我作祟了。 事到如今,我已并不太在意君扬的看法,反正我这个师父在他心里也是几乎毫无分量,只是想到要被他恶言相待,我便还是很有些怅然,倒不如从此不再见,两不相干来的痛快。 我心中已打好算盘,先寻到碧落,告诉她我没死。之后便去人间。我是妖,寿命极长,听闻人间山水冠绝三界,我不妨像个凡人一样,悠悠哉哉地度过一生,反正,我也一直挺想试试,当凡人是何种滋味。 思及此处,我将藏在腰间薄山给的玉佩给捏了出来,忘川河分支流过青岩街,水势不小,也并不清澈,我两指一松,玉佩便坠入河中,顺着滚滚浪花消失不见了。 拜拜了您。 什么前世今生,什么三界恩怨,皆与我无关,横竖我半点儿不记得了……且我不记得了近千年,也没出什么大事,足见有我没有都一样。 “君扬!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在庆炎府附近绕了一圈,始终没勇气进去偷看一眼,正打算去寻碧落时,却听见了她的声音。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内容也很让人心惊,立刻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我一眼望去,只见碧落一身素白,像她给我描述过的人间小寡妇,耳边还簪了朵同样素白的小花,脸上挂着串眼泪,看起来十分凄惨。 庆炎府外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不由得蹙起眉头,但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目视前方,只当没看见碧落。 碧落又喊了一声,大门终于打开,里面探了个脑袋出来的人竟然是那位水蛇君痕舍,痕舍神情凝重,劝道:“碧落,你别这样。要说难受,君扬魔君才是最难受的……” 碧落叉着腰,气势汹汹:“痕舍,你是因为阿朦才认识君扬的,现在倒好,阿朦被害死了,你反倒为君扬说话,怎么这么狗腿啊?!当初我将你介绍给阿朦,后头又跟你去人间游历,真是我瞎了眼!” 痕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嗫嚅道:“你……你冷静些。出事后君扬魔君一句话也没说过,炼妖壶之事到底如何,也不能妄下判断……” “判你个头啊!”碧落眉毛都要竖起来了,“阿朦是什么人我还不晓得?她修为低,胆子小,便是他人的夜壶,阿朦也绝不敢擅动的,更别提什么炼妖壶了!这回不是白幽那小蹄子惹出了事连累的阿朦,我便把自己的头剁下来给你们当蹴鞠踢!君扬也是个一点儿担当都没有的,有本事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现在装什么缩头乌龟啊!他死了老婆难受,难道我就不难受了吗?!” 痕舍瞪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说:“这若朦……也不是你老婆啊。” 我也不指望能说出自己湖底老家失火的痕舍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他露面显然是为了安抚碧落的,可说的每句话都让人很是无言以对,果然碧落撩起袖子,像是恨不得将他给打回原形。 此时又有人从里边缓步走了出来,来人黑衣红眸,却正是我那便宜徒弟,新晋鳏夫君扬魔君,他眉目虽仍俊朗,神采却不似往昔奕奕,连胡子都长了出来,看上去疲惫到了极点,也憔悴到了极点。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君扬这样,心中又涩又酸,涩的是他平日英姿勃勃,却原来也会有这面如死灰,极其失态的模样,可见有情皆孽此言不差。酸的是他这般模样,却是为了白幽。 托碧落的福,庆炎府外早已围了一圈闲极无聊的八卦群众,见君扬以想象中的样子登场,都不由得为之精神一震,一时间周围静的好似空无一人。 君扬像是没看见这些围观群众一般,只疲倦地对碧落道:“你这样闹,就不怕惊扰了师父吗?” 碧落一听,眼泪像不要钱一般往下掉:“你还敢提你师父?!我怕什么,若能惊扰她,我还求之不得呢!可她入了炼妖壶,魂飞魄散,我要上哪里惊扰她去?!若朦!你听见没?你徒弟怪我呢!你若是也怪我,倒是入梦来骂我啊!你死了三日,怎么连后事也不入梦交代一番?” 这话说的催泪至极,周围的人纷纷发出轻叹,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偷偷抹了眼角的泪,还好我没死,一会儿寻了机会告诉碧落,可以宽慰宽慰她这颗破碎的心,不然只怕碧落这一时半会儿还真缓不过神来。 君扬听了碧落的话,本就是麦色的脸更黑三分,他也不知是忍气还是怎的,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半响才道:“便是入了炼妖壶,也未必就真的不能回来……师父会回来的。” 碧落压根不信:“胡说八道!” 君扬揉了揉眉心:“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的错,我会一力承担。便是让时间倒转了……我也会将她救回来。” 碧落擦了眼泪,冷笑道:“时间若能倒转,那我可真要回到两百年多前,在阿朦要救你的时候认真阻止她,彻底灭了这段孽缘。” 君扬冷着脸道:“我与师父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置喙。” 说罢便转身离开,一副再懒理会碧落的模样。 碧落气的发抖,周围群众皆小声议论了起来,那痕舍尴尬地立在原地,巴巴地道:“碧落啊……你看这君扬魔君都为你出来了……” 话尚未说完,不远处传来喧闹之声,我抬眼一看,便见一顶轿子飞了过来。 那轿子四四方方,无人抬着,却自己能动,轿子以黑色为主,银顶深紫盖帷,四檐上垂挂着铃铛,随着轿子轻轻晃动,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若我没记错,此轿名为诉铃,用这样的轿子这样出行的整个魔界只有一位,便是那位晏安魔君。 在场妖魔显然都晓得这件事,纷纷自动避让开了,庆炎府前瞬间便空出一大块,就连脸上泪痕未干的碧落,也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我混在人群之内,将斗篷往下拉了拉。 只一眨眼的功夫,诉铃便稳稳当当停在了空地上。 “魔尊大人竟来了……” “毕竟君扬魔君是魔尊爱将,这么大的事……” 我身边几个小妖怪低声讨论了两句,也不敢多说,众妖魔眼睛都盯着那顶轿子,庆炎府的守卫极有眼色地连忙小跑至轿前,恭恭敬敬地掀了轿帘,一双黑靴缓缓踏在石板上,晏安终于从轿内现了身。 我听见周围传来的倒抽气的声音。 这晏安魔尊的长相,倒也确实对得起这抽气之声。 原本我以为,君扬已是天上地下顶好看的人了,可这晏安魔尊半点不输君扬,粗粗一看,他比君扬大约还高些许,一身深蓝广袖长袍,披着玄色轻裘,远远望去,便似忘川湖心最沉寂的一颗黑曜石。与打扮不符的是,他的五官有种一种明朗俊秀之感,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角像天生向上,看起来竟有些清秀可亲。可惜此刻他眼下有一圈淡淡青黑,神色倦怠,一头黑发夹杂了一缕缕的白发,眉头微蹙,浑身透着股看淡红尘的意思。 他的目光在碧落身上打了个转,像是晓得碧落常来闹的事情,也没有管她,径自走入了庆炎府。 他一进庆炎府,原本安静的周遭便忽地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兴致盎然地讨论着难得一见的晏安魔尊和他那顶稀奇古怪的诉铃轿,碧落却是苦着脸,悻悻转身想要离开,我连忙从人群中挤出去,想要追上她。 几个庆炎府的下人出来,小心翼翼抬起了诉铃,要抬入府内,我对晏安和他的轿子没有丝毫兴趣,只想着追上碧落,谁料我经过诉铃时,据说从来不响的诉铃轿旁的四个铃铛,却发了疯一般地开始剧烈摇晃,铃声喑哑,如泣如诉,让人闻之又觉惆怅,又觉毛骨悚然。 我直觉这铃响和我脱不了干系,好在周围人潮并未完全散去,我一折身重新混了进去,而前方碧落听见铃响,也像其他人一样好奇地停住了脚步,盯着轿子。 几个抬轿的侍卫一脸惶惶,此时原本已合上的大门重新打开,晏安站在门内,望着外边,脸色比方才还阴沉,简直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铃铛响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响?” “魔尊大人又出来了……” 我眼下也顾不得碧落了,只埋头往后钻,生怕被晏安看到,万一薄山没有骗我,这脸真和晏安恋人一模一样,那我可算是…… 我才挤了一半,便听见鞭响,只觉大事不妙,可再躲闪已太迟,下一刻那鞭子便像是有意识一般,缠住我的腰,将我狠狠往后一扯! 晏安这一下当真是一点儿力气都没省,有种刑罚叫腰斩,我的感觉便与腰斩别无二致了,那鞭子将我从人群中扯出去,又狠狠摔在地上才收回,我趴在地上吐了口血,下意识抬起眼,见晏安执鞭的手已用力到发白,而他本人那双微透紫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完了。 看他这反应,确实是认得我这张脸的。 我该怎么做?喊他的名字?说一句“好久未见”?又或者干脆什么都别说,望着他流眼泪便是了? 他现在打算怎么样?抱着我哭一场?还是喜不自胜,仰天狂笑? 短短一瞬,我脑中闪过无数想法,晏安却忽地用冰冷至极的语调说:“谁教你用她的脸来接近我的?” 我一愣,尚来不及张口,晏安那条快如闪电的七苦鞭就落在了我背上。 这一下比之前还要命,我两眼一翻,彻彻底底地昏死过去。 薄山坑吾,吾命休矣! ☆、绿光 “师父师父……” “我不是你的师父。” “那你是我的什么?” “……” “看吧!你说不出来,所以你就是我的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 痛。 我从莫名其妙的梦境中悠然转醒后,唯一的感受就是痛。 腰像是要了断了一样,背部则大概是皮开肉绽。 似乎有人正在给我上药,手法轻柔,药膏清凉,缓缓抹在伤口处,倒是对疼痛有所缓解。 我轻轻一动,替我上药的人便立刻停了动作,并将衣袍覆在我背上,待我睁眼,便见晏安的脸贴在面前。 老实讲,我已不大能确定眼前这人是不是晏安了。 虽五官仍是开始在庆炎府看见的那样,可他眼下面色红润,黑眼圈了无踪影,一身黑袍也换做青色长衫,那一缕缕白发也不见了,玉冠束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天生带笑的嘴角,则真切地上扬,保持着堪称幸福的笑。 晏安就连声音都温柔的像是清早新叶滴落的露珠一般,泛着晨曦的微光:“阿若,你醒了,怎么样,还痛不痛?” 我:“……” 晏安一顿,无奈地道:“生气了?抱歉,这些年装成你模样的人太多了……不过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来,确实是我错了。等你伤好了,要如何发脾气都行,好不好?” 我:“……” 第7节 晏安像是懂了:“……阿若,你还记得我吗?” 终于有一句话是我能回答的上来了。 我说:“对不住,我记不得了。” 晏安望着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我望着他的模样,只觉鼻尖都要冒冷汗,正想着如何挽救,晏安忽然叹了口气,含笑柔声道:“不记得也没事。两千年……确实太长了,不记得也没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好不好?你现在只需记得,我曾是你的相公。” 我登时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本以为君扬那个捡来的徒弟就够便宜的了,想不到还有个更便宜的相公。 最初晏安挥的那一鞭,让我觉得薄山这个地灵果然是太想当然了,即便我和晏安的恋人长的一样,可我毕竟不是她,她是凡人,我是妖怪,她与晏安有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我与晏安素不相识……晏安在看到我的时候,会立刻发现我不是他的恋人,并勃然大怒,这是十分合理的。 可他竟然没有发现,还巴巴地跟我道歉。 足见晏安这跨越千年的爱情……实际上也没有那么惊心动魄,至少不值得他为此折腾三界,一念入魔。 我轻咳一声:“魔尊大人……您,可能是搞错了。我……确然不记得您,也从未成过亲……” 我说的小心翼翼,唯恐晏安变脸,但他丝毫不恼,反倒握住我的手,极尽温柔地道:“阿若,你不记得了而已。两千年前,我和你在百花镇上相遇相知相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你我二人被迫分离,观你如今模样,应是一抹神识未散,落在了若萍草上,又修炼成了妖,前尘往事你不记得,是理所当然的。我会想办法让你想起来,若实在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阿若你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和从前一样喜欢你,待你好,只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连我自己都没想好该如何解释一届凡女灰飞烟灭后为何过了两千年又变成一个妖精,晏安竟全帮我想好了,且如此完美一丝破绽也没有,若不是我先遇到了薄山,只怕都要信了,观晏安如今这样子,是笃定我就是那什么阿若…… 我心头微微一惊——我原型是个若萍草,又叫若朦,晏安非要喊我阿若,还真没什么问题。 果然,晏安说:“你当初叫柳若,我一直喊你阿若,想不到你最后会变为一株若萍草,想来这便是冥冥之中皆有定。” 一个字相同而已,晏安却也将其当做我就是阿若的证据了…… 这可如何是好? 首先我并不是什么阿若,就算晏安认定我失去记忆,迟早我也会原形毕露。其次我并不想留在魔界,更不想当什么魔尊夫人。最后,薄山告诉我的任务我虽不打算完成,却也无法不放在心上,若我当真要被晏安留在身边,就算丢了玉佩,薄山也迟早会找上门。 总而言之,晏安身边是绝对待不得的,可我眼下能怎么办?观晏安的意思,只要有人扮作那阿若的模样,他便是杀无赦的,也不晓得我现在解释一下,说我与阿若可能只是撞脸了,他会不会信我。 我犹豫再犹豫,还是冒着生命危险道:“你不怕我也是假的吗?” 晏安好笑道:“你还在生气?风铃认得你,七苦鞭也打过你,若你这张脸是假的,早就显原型了。这张脸就是你的,你就是阿若。” “可,也许我们只是刚好长的一样……” “阿若。”晏安摇了摇头,“我不会搞错的。” 当真错了! 我欲言又止,晏安微微蹙眉:“阿若,你为什么这么排斥自己是阿若的事情?就连试着相信我也不肯么?莫非你这一世另有机缘,已有心上人?” 这倒被他蒙对了。 见我不说话,晏安仍含笑,语调却不怎么愉悦:“那人是谁?” 此时忽然响起敲门声,而后有人将门轻轻推开,我扭头望去,却见我这一世的心上人君扬,正站在门外。 他见屋内情况,微微一愣,而后垂眸道:“殿下,您殿内的人将玉露膏送来了。” 晏安嗯了一声,君扬伸手将瓷瓶放在门边的柜子上,一步也没有踏入,晏安道:“君扬,我此次来本是要安慰你的,不料却与阿若重逢,暂时顾不得你了。” 君扬摇了摇头:“恭喜殿下失而复得。” 晏安道:“白幽之事,我会让寒崚付出代价。” 君扬一顿,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不打扰殿下了。” 说罢便合上门,转身离开了,他抬头合门之时,目光自我脸上扫过,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显然是半点也认不得我了。 门重新合上后,晏安将那玉露膏拿了过来,坐回床边,轻轻揭开我背上的衣服,我这才意识到眼下我趴在床上是个什么模样——身上只穿了个肚兜。 我嘴角抽了抽,正想说话,晏安的手便带着点玉露膏轻轻拂过我背部伤痕,他一边上药,一边继续开始的话题:“那人是谁?” “我没有心上人,但我确实不能和魔尊大人您再续前缘了。”我语调沉重,“其实,我是个断袖。” 晏安的手一顿。 我硬着头皮继续道:“不晓得这个词用对了没有……总之,这一世,我喜欢女人。魔尊大人您风流倜傥,位高权重,无论我与您是否前世有约,这一世按说要和您在一起,我都不会拒绝。奈何我天生便对男人毫无兴趣,只怕咱俩是前世无份,今生无缘了,要不然……您再等个几百年,待我死了,您试试我下一世?” 晏安没有说话,只慢慢把药给我上好了,才将我温柔地扶起来,目不斜视地替我将衣服给穿好,而后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揽着我的脖颈,让我窝在他怀里,只能对着他的脸。 他意味不明的笑望着我:“若你这么希望,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再等几百年,我可受不了。要不然,我现在便杀了你,让你速速转世,好不好?” 晏安揽着我脖颈的手逐渐收紧,我一时无语凝噎,只觉得此劫难逃,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吾命休矣…… 晏安却忽然轻笑出声,两只手扶住我手臂,将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声音绵绵地在我耳畔响起:“不逗你了,我怎么舍得杀你?这两千年里我想过了,只要你还活着,若你成了一棵树,我天天为你浇水,等你长成参天大树,便每日在你树荫下休憩。若你成了一条鱼,便为你建个最大的池塘,让你每日自由自在。哪怕你成了一块石头,我也要把你搬来我屋内,日夜相对……眼下你成了妖,修出了人形,还是个女妖,我已幸运至极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都没关系,总归会喜欢我的。” 我沉默不语,晏安又道:“你现在不记得我,会害怕我也是理所当然,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等你想起我,或是重新喜欢我了,我们再成亲,好不好?” 晏安作出这样的保证,对目前的我来说已是最好的状况了,我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吧。” 先答应着,等他放松时,寻了机会再逃便是。 晏安道:“刚刚那个人,是我的属下君扬魔君,我与他有事要谈。你先在这里休息片刻,我一会儿就来接你。” “嗯。” 晏安站起来,想了想,又折返在我额上落下一吻:“我很快回来。” 我:“……” 晏安已翩然远去了。 我用袖子抹了抹额头,内心暗叹了一句天助我也,既然我还在庆炎府内,那就好办多了,当初我在庆炎府待了不少时间,闲极无聊时府内已被我逛了个遍,若我没猜错,此处是东苑里头许多客房中的一间,东苑湖心假山下便有个密道,可以直通府外侧门。 虽背上仍是火辣辣的疼,但我还是忍痛将外袍也披上,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庆炎府内守卫森严,然而或许是因为炼妖壶的事情,府内如今看起来很有几分惨淡,我一路躲躲闪闪,倒也没出什么问题,待到假山之中,打开密道机关,我一路扶着墙慢吞吞走下去,便晓得逃跑的事情应该不会出岔子了。 密道狭窄且昏暗,只容一人勉强通过,因我来的匆忙,连个照明的东西也没带,只能摸索着朝前,行至中途,前方忽然传来悉索之声,和一道莹莹绿光,似是也有人在密道里,且是朝我这方向走来的。 那人大约也发现了我,停了动作,站在原地,光也熄了。 我不敢动,那人同样不敢动,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我生怕晏安回去后发现我不见了少不得要将庆炎府翻来倒去查找一通,只好先开口:“请问……” 对面那位明显松了口气:“你好你好,我不小心迷路了,这里是……?” 迷路迷到别人家密道,也只能是碧落了。 我听出碧落的声音,好笑道:“这里是条死胡同,咱们还是出去吧。” 碧落大约有些迟疑,过了片刻,原本暗下去的绿光重新闪了闪,却是碧落佩戴的玉佩在微微发光,密道内有光,我与碧落终于能看清对方,碧落看见了我,眨眨眼,忽然道:“阿若?” 我:“你怎么知道我叫阿若?” 碧落惶然道:“刚刚你在庆炎府门口被晏安魔尊给打翻在地后,晏安魔尊又忽然抱起你喊你阿若,现在全天下的人都晓得有个女的叫阿若,就是魔尊那位心上人啦!” 我:“碧落。” 碧落瞪大眼睛:“你又怎么知道我叫碧落?!” 我沉重地说:“我是阿朦。” 碧落退了一步。 我前进一步:“我没死,从炼妖壶里出来了。碧落,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去……” 碧落又退了一步,冲着我猛摇头。 我茫然地望着她,还想上前,忽然肩上一重,像是有人将脑袋搁在了我肩上,我嘴角一抽,往右肩看去,却见晏安嘴角噙着笑正望着我,一张俊脸被碧落的玉佩照的发着绿光。 ☆、女魔 “就是她?“ 晏安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我和碧落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只他一上来便没头没脑地问了三个字,让我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我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之前我告诉晏安我是个“断袖”,想必晏安就是在问碧落是不是我的……恋人。 碧落慌张地望着我们,我虽不确定她现在有没有信我是若朦,也只能偷偷对她眨了眨眼示意。 “不是她。” “是我。” 我与碧落同时出声。 “……” 尴尬至极。 也不晓得晏安是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碧落又往后退了两步,一边磕磕巴巴地道:“这个……那个……是我,又不是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或许终我一生,也不会有答案……哎,我继续修炼去了,魔尊大人,魔尊夫人,后会有期。” 碧落转身就跑,晏安微微一动似是要追,我连忙按住他的手,道:“别追了,真不是她!她是我一个朋友罢了,我,我没恋人,我忙着修炼都来不及,哪里来的什么恋人?” 晏安倒还真的就目送碧落逃走了,也没有去追,只牵住我的手,领着我往回走:“好,你说不是便不是。” 我尚来不及松口气,晏安又说:“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顿了顿,说:“迷路了。” 晏安轻笑一声,没有再追究,牵着我走回了庆炎府东苑。 从密道内一露头,便见君扬正站在一旁等着我们,晏安对他点点头:“麻烦你了。” “魔尊客气。”君扬望向我,“只是不知……柳姑娘怎么晓得这条密道的?” 君扬的语气有礼又疏离,确是真的认不出我了,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可真对上了他,又难免万般愁绪在心头,一时间唇不是唇,舌不是舌,就连最简单的“迷路了”三个字也说不出口。 晏安替我道:“她就爱瞎逛。” 君扬看着我,似还想问什么,可他张嘴又合上,最后什么也没说。 我垂下眸子,不愿与他对视,却见他左手腕上多了个东西,正是当初我送的平安草环。 晏安道:“去昆仑山之事,待阿若伤好些便行动。有玉露膏在,伤口三天内便可大好。人手集结仍交由你来办,这一回,必要将寒崚逼出来。如今仙界乱成这样,他却不闻不问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让他重新上工了。” 君扬沉声应道:“是。” 晏安转头望着我,声音又柔和了许多:“咱们走吧。” 我又忍不住望了眼君扬手上的平安草,点点头:“好。” 晏安牵着我,进了诉铃轿,这诉铃轿从外边看四四方方不大不小,内里却比想象的要宽敞许多,若真要坐,只怕四边各坐五个人都绰绰有余,轿内四角和暗处都放着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十分亮堂。 我心里思考着平安草的事情,晏安坐在我身边,轻轻捏着我的手掌,道:“背上的伤没裂开吧?” 第8节 “没。” “回了犰若宫,再让人给你看看。” “好。” “这几天要多休息。” “好。” “也给我做个平安草环吧?” “好……啊?” 我猛地抬起头,背上的伤被扯的发疼,当即“嘶”了一声,晏安立刻按住我肩膀以免我乱动,一边看着我,似笑非笑:“怎么了,反应这么大,要你一株草就这么难?看见君扬手上的草环没有?那样的就行。” 晏安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偶然看见了君扬手上的平安草环一时兴起罢了,可我抓不准,若方才他在地道里已经听到了我与碧落的对话,想必就该知道我真正的身份。虽然从前他几乎不露面,但君扬有个师父叫若朦,原型是若萍草这件事他应是知道的。他这是试探? 我想了想,索性老实道:“你刚刚在地道,听到我和碧落的对话了吧?” “只听到你说,要跟她先离开这儿。”晏安道,“本来不想提这件事的。” 我:“……” 我咳了一声,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碧落,她是君扬魔君师父的朋友,我们刚刚在地道碰见,纯属意外。” “君扬的师父是谁?”晏安好奇地看着我,“我虽晓得他有个师父,却一直未见过,不料却死了。” 是我。 我道:“是我……的朋友。我和她都是若萍草,自然就成了朋友,因为她,我才和碧落认识的。” “是这样。”晏安道,“可君扬好像并不认得你。” “我与碧落还有若朦是之前在苦冥村内认识的,后来她和碧落被君扬接到了黄泉之都来,我留在了苦冥村,大家便算是断了联系。这次,我也是听说了若朦的死讯才来黄泉之都想见她最后一面的。那平安草环,好像就是若朦送给君扬魔君的。”我一通胡编乱造,把我和若朦和碧落的关系理的清清楚楚,连自己都想为自己的机智喝彩,晏安听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道,“君扬如今仍带着那草环,足见他对他师父情深意重。” 我摇摇头:“未必。听碧落说,这草环他早送给他妻子当定情信物了,现在妻子和师父离去,便又将草环拿回来,兴许是打算娶下个老婆时,再当一次定情信物……这叫循环利用。” 晏安轻笑一声:“胡说八道。” 我讪讪一笑,内心却很是尴尬,这晏安魔尊真不愧是三界响当当的痴情种子,眉眼秋波送不停,一字一句皆带情,那百转千折的柔情蜜意,便是我闭起眼,捂住耳朵,也不可能全然感受不到,奈何他这一片情深,却是实实在在用错了对象。 犰若宫在黄泉之都的最东边,四周环绕岩溶,像一座孤岛般立在其中,想直接步行进去是绝不可能的,整座宫殿也黑压压的,虽然规模宏大,看起来却有些死气沉沉。 诉铃轿直接飞到犰若殿门口停下,几个侍从掀了帘子,看见我与晏安坐在一起,半点不惊讶,还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魔尊好,又喊了声柳姑娘好,可见魔尊大人等待两千年终于等回自己恋人的可歌可颂的凄美爱情故事已经传遍黄泉之都,碧落这类的围观者只晓得我叫阿若,晏安身边的人则还晓得我姓柳。 偌大犰若殿,下人也不见几个,里头的摆设倒是比外头看起来鲜活的多,梨花椅,彩垂曼,吐着云雾香气的铜制香兽,殿中间的软榻旁还摆着个玉瓷瓶,里边放着一根鲜翠欲滴的柳条。 我微微扫了一眼殿内,晏安道:“之前独自住着,摆设并不用心,我晓得你不爱死气沉沉的家,要添置什么东西,都由你说了算。人间那些小玩意,都搬来也不打紧。” 我确实不爱死气沉沉的家,当年刚搬到君扬府上时,君扬也才入住没多久,他又忙,活的也不算精致,府内院子里大片杂草,连朵野花也没有,他自己丝毫不放在心上。这魔界虽然花花草草不常见,但我寻思着庆炎府未免也太寒酸了,便拉着碧落为庆炎府移植了花,挖了几个池塘,弄了几条大尾魔鱼,碧落也是个见多识广的,非说君扬入住的时候太随便,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一个火盆,非要君扬跨过去,说是驱魔辟邪,后来想到君扬自己就是邪魔,才勉强作罢。 可犰若宫并非我的家,摆设再如何与我干系不大,我一边笑着点头应下,一边在寻思这犰若宫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密道,该如何逃脱。 可晏安又说:“不过犰若宫虽大,房间却少,将来若咱们儿女成群,还是得重新修葺。” 我脸上的笑这下便很难维持了,我与晏安相见不过一个多时辰,他竟已在思量儿女成群的事。 若我在这犰若宫过上一夜,只怕他就要为儿孙满堂做准备。 晏安又牵着我去了正殿旁的明房,这显然是晏安自己休息的地方,只是我俩刚走到门外,那门便从里边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身材婀娜,面容姣好,双眼微红的女魔。 ☆、不解风情 男人领着死了又活的妻子回房,却见一曼妙女人从房内含泪而出,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尤其是那曼妙女子望见我们,不闪不避,却是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盈盈一拜:“魔尊大人,柳姑娘……”她伸手擦了泪,苦笑道,“娆音失礼了。” 大约是我自己生的丑的缘故,对好看的女子,我向来是十分心软的,当初的白幽我狠不下心说重话,如今的娆音比白幽还要美一些,看起来是个烈火玫瑰,却哭的这样梨花带雨,让我十分不忍,正要开口宽慰,却听得晏安道:“你怎会从我房内出来?” 真真是不解风情到了极点。 娆音抬眸望了他一眼,忍着泪道:“是娆音自作主张了。这么多年,娆音待在魔尊身边,乃是为寻柳姑娘,现下柳姑娘已找到了,娆音晓得自己怕是要离开犰若宫了,想着走之前,再看看魔尊周遭的一草一木,用过的种种物品,也好……也好不忘这千年时光。” 晏安蹙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走吧。原本你不走也……” 晏安一顿,忽侧头看我,柔声询问:“阿若觉得呢?她叫娆音,之前也是我属下,她寻人十分厉害,我便一直希望她能帮我寻着你,如今你已归来,你觉得,她该不该留下?” 这个场景我是听过的。 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载,等回了薛平贵,也等来了西凉公主,王宝钏大度接纳,传为佳话……这故事我依稀记得确是这样的。 多亏了碧落同我讲的王宝钏与薛平贵,让我在晏安的这波试探下不至出岔子显得小气了,我大大方方地点头:“留下,当然该留下,娆音为你奔波千年,如今便是寻到我了,这么大个犰若宫,难道还没她可以胜任的一差半职?只要娆音姑娘肯,便是再待个几千年也绝不是问题。” 我这是暗示娆音完全可以将我取而代之,也不晓得她听出来没有,娆音眼泪也不往下滴了,呆呆地睁着眼睛,另一边晏安望着我,嘴角慢吞吞扯出个笑意,道:“阿若说的对。” 我见晏安笑了,又听他这样说,便晓得这关算是过了。晏安堂堂魔尊当了两千年的鳏夫,想纳个小的,也不算天地不容的坏事。他惦念着柳若,始终没给娆音个名分,已是十分忍耐了。眼瞧着那位柳若姑娘是灰飞烟灭不可能归来,我又是个冒牌货随时要走,便让我替柳姑娘点了头,允了这门亲,免得晏安魔尊又要孤寂千年,心神不属了。 晏安对娆音扬了扬下巴,娆音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观其模样似是恨不得现在就取代我跟晏安入房,我与她所想倒是一致,奈何晏安并不配合,挽着我进了他的房间,替我解了斗篷,道:“我已吩咐下去,一会儿有人来替你擦身子,会小心避着伤口,再上一次药。” 我望着晏安房间,摆设十分整洁,却也很简单,晏安似不爱烛火,屋内照明仍是用的夜明珠,在这一片漆黑中,明珠潋滟,倒是有些动人。 许是我多看了几眼那夜明珠,晏安道:“喜欢?明日让人为你制串项链,再择几个小的,做手环,耳钉,额饰。” “别人瞧见了,岂不是要以为我是萤火虫成的精。”这屋内墙上还挂着些武器,以皮鞭居多,我是绝不敢再乱看了,万一晏安以此误会我有什么特殊爱好,那我这条命便算是要交代了。 敲门声响起,两个小侍女果然端着热水,拿了新衣裳进来,晏安顺势离开,走之前别有深意地交代了一番让我好生休养,我并不适应让人替我擦身子,将两个小侍女给赶了出去,自己稍作梳洗了一番,又对着镜子上了药,便开始在这黑漆漆的房间里摸索起来,只盼一个不小心就发现什么密道,能立刻逃脱才好。 摸到一半,外边却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慢悠悠,声音不小,简直像是在提醒我有人来了一般,我只好趴回软榻上装死,没一会儿门果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却是去而复返的晏安,他身后还跟着个人,斜斜探出半个脑袋,对着我尴尬一笑:“阿若。” 却是碧落。 我故作惊喜道:“碧落,你怎么来了?” 碧落道:“我猜想你与晏安魔尊会来犰若宫,便想来附近看看,谁知道来的晚了些,刚在熔岩外晃了一圈,本要走的,却被守卫给发现了,差点给丢进熔岩中……还好晏安魔尊还认得我,还好还好。” 我忽然想起还未与碧落对过口供,怅然道:“还好你没事。咱们的好友若朦已一命呜呼了,若是你也出什么意外,那我可真是受不住,毕竟咱们三个在苦冥村就认识了,我也没什么其他的朋友。” 碧落呆了呆,好在与我素来心有灵犀,立刻又连连点头:“若朦如今灰飞烟灭了,咱们苦冥三姐妹只剩你我二人,真是让人唏嘘。” 这一来一回,口供便是对上了,晏安在一旁听着,也不插嘴,只道:“阿若既然如此想念碧落姑娘,那碧落姑娘便留在犰若宫同阿若一道小住些时日吧。” 碧落哪敢说不,只能垂着头应下,晏安摸了摸我脑袋:“换了药没有?” “换好了。” “我尚有事要处理,你有碧落作伴,想必不会无聊,待我办完事再回来陪你。”晏安像是看不见碧落一般,又在我眉心落下一吻,潇洒走了,碧落坐在一旁,直视前方,像是恨不得将自个儿戳瞎了,一张脸涨的通红。待听得晏安脚步声远了,才一屁股坐在软榻边,大口喘着气,抚着胸膛。 碧落逼近我,双眼眯起::“你到底是谁?” “我真是若朦。” “那我要考考你!” “考吧。” “你是如何将君扬养大的?” “咱们不提君扬行不行?” 碧落重新坐直,盯着我道:“还真是你。” 我叹了口气。 碧落朝外看了眼,又压低声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入了炼妖壶,怎的……” 我道:“此事说来话长。” 碧落竖眉:“那就长话短说,休得敷衍我。” 既然不能敷衍,只能暂时欺瞒一下,我道:“我入了那炼妖壶后,莫名其妙没有死,只是昏睡了三日,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容貌大变。方才我回到庆炎府想寻你们,便撞上了这位魔尊大人,我是当真当真不认识他,也如实告诉了他,但他坚信我便是他那位恋人柳若只是因转世记忆全失,我见他性情古怪,为保命,只好先留在他身边了。” 碧落沉吟道:“这炼妖壶实在古怪。进去一趟,再出来,不但容貌变好看,还得个魔尊夫人的身份,这简直是……” 我正要接话,碧落忽地抬头,一派跃跃欲试:“那炼妖壶在何处?我也要去一趟!” 我让碧落死了这份心,又问她白幽怎么好端端也死了,碧落茫然地望着我:“我如何晓得。我见你忽然不见踪影,到处寻你,却等来你与白幽双双死在炼妖壶边的消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与白幽乃是仙魔两届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君扬这马文才强娶白幽,你俩只得双双殉情化蝶呢。” 我道:“按理说,白幽不该死才对。” 碧落蹙眉:“你还同情她不成?当时我一看,你尸骨都没了,连个灰都没留下,那白幽倒是有个全尸,可气死我了。不过,我赌气离开庆炎府后,每日去大闹,君扬却当了缩头乌龟根本不肯见我,昨日我稍微冷静了些,便去他府上偷偷打听,他府上那嘴很碎的小翠你还记得否?” 我老实道:“庆炎府上嘴最碎的便是你了。” “这倒也是。”碧落堂而皇之地点点头,“庆炎府上嘴第二碎的小翠,在我的盘问下说了些内情。原来那日你和白幽入了炼妖壶,炼妖壶已停,应及时撤离,君扬却是发疯一般冲了进去。虽最后勉强出来,却也受了不少内伤。再结合白幽尸体仍在这事儿一想,便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君扬入了炼妖壶,发现你和白幽两具尸体,又发现自己身体虚弱只能背的了一个,便忍痛择了白幽的尸身抱出来。哼,真是可笑!他哪能料到,你虽被抛下,却另有机缘。” 我沉默片刻,道:“毕竟当日是他与白幽婚事,我至多不过是个证婚人,这婚礼上没有证婚人不碍事,没有新娘子就有些难办了,君扬的选择是对的,这是对宾客负责。” 碧落两眼一翻:“那他有本事倒是和具尸体成亲呀,宾客还没散呢,一堆小厮冲进来,把红布扯了,直接换上白布,连请柬都不必送第二次,哪有这样的事情。” 我心中仍有些苦闷,碧落大约看出来了,轻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就从了魔尊呗?魔尊这样帅,可不比君扬差。” “鱼目混珠,朽木为梁,迟早是要出事的。”我摇摇头,“这晏安魔尊性格古怪,我决不可在他身边久留。” 碧落道:“你就知道你是鱼目混珠了?万一你真是柳若转世怎么办?” 这就得要薄山来给你解释为什么了。 我不好细说,只能道:“我是不是,我还不晓得?就算真是,我也对晏安魔尊没有兴趣,实在高攀不起。这魔界是不能待了,我想去人界避避风头,碧落,若你肯,不如随我去人界游历游历,有你在,我可安心不少。” 碧落立即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咱们就去人界……不过你没死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君扬?” 我尚没有开口回答,碧落自个儿又晃了晃脑袋:“呸,不管那头白眼狼了。” 我与碧落都是行动派,当即便开始商量如何逃走,屋内我俩摸了一圈,实在没发现什么机关,碧落咬了咬牙,从玉佩里抖出些粉末,道:“这是涣神散,等晚些时候魔尊来找你,你便下在他酒里,他昏了,咱俩再逃便是,只是这犰若宫地势古怪,不晓得要如何出去才好。” 娆音那张脸浮现在我脑海里,我对碧落耳语一番,碧落连连点头:“好,那便这么办,我去找她,你迷昏晏安,之后我敲门三声为暗号,咱们可立刻离开。” 计划定下,我也心安不少,碧落却忽然道:“说起来,这犰若宫名字也挺邪门的,犰若宫……不就是囚若宫么?魔尊是想囚着你啊!” 我打了个寒颤,道:“你也不要将他想的那么坏,兴许是求若宫呢?他在祈求柳若快些回到自己身边罢了。” 碧落闻言十分感慨:“这倒也是,我们魔尊实在是个痴情男儿,只可惜这份痴情,要由他的心上人来亲自斩断,真是可悲可叹。” ☆、梦耶 我让门口两个小侍女去请娆音来,又请娆音为碧落安排住宿之处,娆音面色不愉,但还是勉强应下,过了一会儿,娆音再回来,脸上便带了些微妙的笑意,手里还拎了一壶酒。 娆音将那酒搁在桌上,柔声细语道:“这是魔尊大人最爱喝的白药洒,一会儿您可与魔尊大人月下对酌,乃是乐事一桩。” 我点头:“多谢。” 娆音勾了勾嘴角,缓步蹁跹地走了,我打开酒壶轻嗅片刻,只觉得酒味并不重,倒是药味颇浓。我对酒并不了解,魔界也极少有酿酒的,多是从人界运来,药酒就更加少见了,也不晓得晏安是哪里有病有痛的,竟喜欢喝药酒。我摇摇头,将涣神散抖入壶中。 第9节 到了夜边,晏安果然来了,先问了一番我的伤势,又让人端了些小菜入内,他的目光落在那缠枝莲酒壶上停了片刻,道:“谁送来的?” “娆音方才送来的,说是你最喜欢的白药洒。”我心里心虚,语气也不免温柔了些,“你身子不适吗?好端端的,为何喜欢喝药酒?” 晏安:“这是当年你为我制的酒。” 我万万没料到一壶酒也能让他追忆往昔,晏安却已在我身侧坐下,他将两个酒杯倒满,举起那青莲白玉杯,却不饮下,只放在面前,轻声道:“当年,我奉命去降服异兽,却意外发现了一桩旧事,这旧事震的我心绪不宁,为他人所伤,情急之下,只能化作普通人,昏在了你家后院。你是个医女,家中开了个医馆,当时你父母已故,只有你一人在辛劳经营医馆。” 我盯着他手中玉杯,只盼他说的口渴快些将酒给饮了,一边点头应道:“想必是我救了你。” 之后晏安以身相报,便是顺理成章了。 晏安轻笑摇头:“那时百花镇疫病横行,我浑身是伤,你以为我得了疫病却跑来医馆要污染药材,气的要在院内搭个火堆,将我烧了。” 我:“……” “我尚有一丝清醒,哪里能由得你烧了我,索性将衣服脱了,让你一盆水浇下来,看我身上的伤口,是外物所伤,还是疫病溃烂。”晏安嘴角笑意更深,“你用水浇了我,见我容颜俊美,身材高大,便与我打了个协议,你将我治好,而我得娶你为妻。” 我:“……” 这与我所料想的爱情故事当真是截然不同! 晏安好笑地望着我:“你这回转世,面皮倒是薄了不少,还晓得脸红。” 虽那柳若不是我,但听到这样的故事,还被安在自己身上,也实在让我十分不好意思,我喉头发紧,尴尬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才喝完,便惊觉晓得大事不妙。 晏安仍在道:“等这次的事情解决,我便带你去百花镇一趟,上回我去百花镇,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晓得这百年又有何变化。” 碧落的涣神散效果惊人,我只小酌了一口,此刻便已头昏脑涨,晏安的声音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模模糊糊的:“阿若?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勉强说完这句话,我一头朝前栽去,再不省人事了。 *** 大雪满山头,北风劲且哀,我只穿了件浅青色的暗织长衫,脚踏软缎绣花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厚重积雪中,整个人被吹的几乎要白日飞仙。雪似鹅毛落在我身上,却是一丝寒意也无,举目四眺,百草已枯,百花已颓,白茫茫一片。唯前方一片枯木林,让我不由得走了过去。 枯木林内竟当真有人,一身白衣黑发,形似松柏,虽瞧不见正脸,却显是个倜傥的男子,我拎着裙子去追他,他却先一步抬脚走了,步履轻巧,落雪无痕,转瞬便不见了踪影,我张嘴欲喊他,却灌了一嘴风雪,只好作罢。 绕过枯木林,面前却出现了个几乎要融入雪景中的雪白房屋,我觉那房屋有些眼熟,又有一白衣白面具男子从屋内踏步而出,正是薄山。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薄山却说:“你怎么将玉佩丢了?” 我道:“奇了怪了,我与你只见过一次,怎么会梦到你?梦中你竟还晓得来责怪我了。” 薄山冷声道:“这不是梦,是我将你神识牵引来此。” 我顿时尴尬非常:“这……玉佩我意外丢失了,你怎么还能联系上我?” 薄山道:“玉佩是让你联系我的。我想联系你,哪里需要什么玉佩?” 竟是这样。 薄山推开门,示意让我进去,我只好又进了那冰冰冷冷的小屋,薄山立在屋内,漠然地道:“你已接近晏安了。” 这催命鬼倒是什么都知道的十分清楚。 我道:“此乃意外,不瞒你说,我打算要逃走。只是意外之外更有意外,原本要给他服的涣神散被我自己服下,这才睡着了。” 薄山道:“你舍不得动手?”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长叹一声,“老实讲,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晏安,我毕竟在魔界待了千年,前尘往事,都已忘了,你说我是神仙,我也没办法确认是不是真的。要我杀了魔界统领,我却是做不到。何况晏安武功高强,脾气古怪,哪是说杀就能杀的。” 薄山颔首:“言之有理。” 我略有些意外:“你这是认同我的说法?那……” “你可安心等着了,两日后,天雷会落在你头上。”薄山道。 我瞪大了眼睛:“什么?” “熬过天劫,你便可重新位列仙班,再受这任务没完成的责罚。熬不过天劫,你便去了。”薄山的语调仍是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我却是叫苦不迭:“哪有这样的!我才修了一千年不到,从未认真修行,好端端的哪来的天劫?何况我并不想成仙!薄山尊人,咱们有话好说,难道除了杀了晏安之外,就真的别无他法吗?” 薄山转身,将桌上一直立着的一面镜子递给我,那镜子背部乃是白玉所制,正面却无法映出任何景象,我伸手轻轻一触,镜面却似湖面一般,轻轻荡漾开了。 “此乃天机镜。”薄山道,“天际不可泄露,却能让你一窥。” 他手指轻拂过天机镜,境内果然显出不同的景象来,镜内空无一人,却是个空荡荡的街景,这不晓得是人界哪条街,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火,火势极大,将天都要烧红了,画面一转,荒郊野外,无数人身着残破衣裳,哀嚎声遍地,有人甚至在低头食人肉。 画面再转,来到魔界,黄泉之都已混乱至极,尸骨遍地,有神仙的尸骨,也有妖魔的,我在那遍地尸体中,竟窥见了碧落的身影,她横在河边,双目圆睁,胸前有个血窟窿,正潺潺流着血。 最后个画面则是天庭,晏安在画面之内,君扬也在,同样是血流成河的场景,君扬似是说了些什么,晏安冷漠回头望了他一眼,竟是匕首一挥,将君扬的头给割了下来。 待到画面全消,我惊魂未定望着薄山,却依然无法从他那白面具上看出任何情绪,我犹豫片刻,道:“这是幻象还是未来?” “是未来。” “为何没有我?” 薄山道:“你早已死了。” 我道:“晏安怎会变成那样?” “因你在他心中是柳若,而这柳若,死了两次。” 我左思右想,只觉得薄山定还有哪里瞒着我,他要我杀晏安,给的理由虽然算是充分,却好像还是少了些什么,我道:“倘若我此时留在他身边,小心着不死,难道此事也没有转圜余地?” 薄山道:“你可知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 我茫然摇了摇头,薄山大致与我说了,又道:“佛祖慈悲,可这世上的猎鹰无数,佛祖的肉难道便割的完么?许多事情若不治本,便毫无转圜余地,你留在他身边,就是再小心也会死。因为你,便是他亲手杀的。” 我虽心惊,却越发怀疑:“你怎么知道?何况晏安爱柳若爱的痴情至斯,怎么会杀了晏安?” 薄山道:“天机境内的东西,并非是我预测出,而是寒崚神尊亲眼瞧见的。” 我瞪大了眼睛。 薄山轻声叹了口气:“你可知溯回轮?这可扭转时空的神器,只能使用一次,如今却是没有了,因寒崚神尊已用它,回到了现在,只是他太过虚弱,故而才有我替他守昆仑山,告诉你一切。” 我愣愣地望着他,薄山也不开口,像是在等我接受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我缓缓道:“晏安当真杀了我?为什么?可按理说,若没有你,我是绝不会碰上晏安的……” “这是你与晏安的机缘,没有我,你也会碰上他。”薄山道,“然而晏安乃是魔胎。他的狂性,并非他自己能抵抗,从前在天界尚能压抑,如今在魔界待了足足两千年,杀戮未曾停歇,魔气已越来越重。魔胎……是毁天灭地的。” 我还想问什么是魔胎,薄山却像是有些疲乏了,他道:“更多的事情,你将来自然会知道。你只需记得,晏安只有你一人能杀,天下只有你一人能救……去吧。” 随着他一句轻飘飘的去吧,我便也轻飘飘地到了屋外,随着那飞雪一起沉浮,最后再睁眼,面前便是碧落满面忧愁的脸。 上一刻我见她,她躺在河边,死不瞑目,此时见她,却是眉眼鲜活。 碧落道:“阿若,你可算是醒了。” 我眨眨眼,碧落还想说什么,又忽然低着头站去了另一边,却是晏安在我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怎样了?” 我此时看见晏安,又想起他双目猩红,将君扬的脑袋给割下来的样子,不由得浑身发冷,晏安眉头微蹙,替我诊脉片刻,道:“并无大碍,难道是睡昏了?” “我……”我张了张嘴,发现嗓音哑的厉害,脑袋也确然还有些昏沉,碧落这涣神散未免太霸道了些。 晏安拿起一杯水,递到我嘴边,我心有余悸地喝了口,故作茫然道:“我怎么了?” 晏安道:“想不到你酒力这么差,只是小酌一口药酒,都能昏睡一天两夜。” 我一惊,碧落在旁边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我只好说:“那剩下的药酒呢?” 晏安道:“你当时忽然昏过去,我忙着照料你,哪有时间管药酒?应是被倒了,怎的,你还想喝?” 碧落对我悄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我晓得碧落已处理完毕,暗暗松了口气,道:“没有没有,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晏安好笑道:“你以前酒量可不赖。还总拉着我拼酒,现在却成了一杯倒。” 我心想那杯酒你喝你也倒,只能讪笑道:“是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此时外边忽然传来略嫌急促的敲门声,晏安冷声道:“何事?” 外边传来个一板一眼的男声:“魔尊大人,昆仑山塌了一半。” ☆、野草 昆仑山塌,显然与薄山关系匪浅,看来他急匆匆推我离开,是当真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先前还嫌弃他古里古怪,却不料人家是背负了天下苍生的安危,从许多年前后来的,倒是让我有些肃然起敬了。 晏安低声问了我几句,确认我没事后,便先离开了,碧落垮着脸坐在我身边,道:“这可如何是好?计划失败了,难道今晚要再来一次?” 我道:“碧落,我不走了。” 碧落十分意外:“难道你睡了一觉,发现自己还是爱上了魔尊?” “这倒没有,不过我暂时不能离开晏安魔尊身边。我得做一件事。”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告诉碧落我要杀了晏安的事情,碧落与此事本就毫无干系,不必被牵扯进来。 碧落古怪地望着我:“女人的心思可真难捉摸。” 我道:“你打算怎么样?” 碧落为难地说:“我也没地方可以去了,不如先同你一起留在犰若宫?可我总觉得,在你和晏安之间横插一脚,迟早要被晏安给找机会给喀嚓了。” 我试探道:“若我先将晏安杀了呢?” 碧落冷笑一声:“那你动手之前可记得提醒我一声,我方可早点先撤了,免得通缉令上也有我这俏脸蛋。” “刚刚晏安说我昏睡了一日两夜,那这岂不已经是第三天了?没发生什么大事吧?” 碧落摇摇头:“风平浪静。” “晏安没问过你我的事儿?” 碧落又摇头:“他神出鬼没的,只偶尔来瞧你一眼,在你床边坐上半天,我怕他晚上趁机占你便宜,故意主动说守夜照顾你,他竟也答应了。晚上没有来同你睡觉。放心,你仍是清白的。” 我拍拍碧落肩膀:“辛苦你了。” 我与碧落插科打诨了没一会儿,娆音便期期艾艾地来了,言语间颇有些暗示,似是在询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再跑一次,我和碧落只管装傻,娆音很快便明白了,当即脸拉的很长:“看来碧落姑娘和柳姑娘是当真要常住犰若宫了……也好,宫内热闹些也好。” 碧落道:“阿若,你在床上躺了这么久,饿是不饿?不如起来走动走动,梳洗一下,换个药?” 我道:“好。还有,娆音,我不便住在魔尊房里,若是方便,请你也帮我收拾个房间出来行不行?” 第10节 娆音显然十分不想听我吩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但大概是思及如果不帮我收拾个房间出来,那我就要与晏安同床共枕了,犹豫再犹豫,还是答应了。 娆音带着我与碧落在院内晃了一圈,这犰若宫有两殿三院,正殿附近的院子便是临着晏安房间的这个,院内倒是花木扶疏,娆音指着几棵光秃秃的树道:“这些是梅花,魔尊提过,柳姑娘你最爱梅花,只是魔界炎热,这些梅树堪堪活着已是不易,要开花就更难了。” 碧落“啧”了一声,大约是在感慨晏安的痴情,我叹了口气,也深觉晏安在情之一字上十分苦楚,也不晓得那魔胎是个什么玩意,会让他在以为我是柳若的情况下将我又杀了一次,然后自个儿发疯了。 我们在院内走了几圈,便见一个穿着褐色花茧布衣的男人走了过来,这人五官清秀,身长玉立,娆音见了他,喊道:“流梭魔君。” 那流梭听见声音,回头望向我们,点了点头:“柳姑娘,碧落姑娘,娆音。” 这声音却正是之前通知晏安昆仑山塌了的那位。 娆音:“柳姑娘,这是流梭魔君,他与君扬魔君一文一武,乃是魔尊殿下的左右手。许多公文都是由他处理的,流梭魔君跟在殿下身边的时间也很长,我记得,比我还早十年。” 我对流梭点了点头:“流梭魔君。” 流梭神态有些木讷,但却彬彬有礼,又点了点头:“柳姑娘酒醒了。” 我道:“醒了,醒了,不过方才听你说,昆仑山崩了一半……是个什么意思?” 流梭愣了愣,道:“字面上的意思。” 我:“呃,昆仑山,不是寒崚神尊的的地盘吗?好端端怎会崩了?” 流梭老实地道:“我暂时也不晓得,要等君扬魔君和魔尊殿下一同讨论。” 我道:“好吧,那便不耽搁您了。” 流梭点点头,继续朝前走了,去的方向正是正殿,大约是去找晏安了,按他这说法,君扬应该也会来。 我随娆音继续在宫内走了一圈,努力将宫内路径和建筑记清楚,娆音告诉我们犰若宫面上有两条路可以出去,一条就在正殿外,有黑耀桥直到岩浆对岸,另一条路则是在侧殿地下,可蜿蜒地走出走去,她说的十分详细,就差带我亲自去走一趟别再回来了,我只能忙不迭道谢。走完一圈,有几个小侍女着急地来找娆音,含糊地说有些事,娆音便将我和碧落留在侧殿旁的岚址院内,匆匆走了。 我与碧落在个翘角亭内坐下,碧落坐在石椅上,撑着下巴盯着石桌,愣愣地出这身,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碧落抓住我的手,脸颊泛出诡异的红:“你不觉得……那流梭魔君,很有些好看么?” 我道:“是挺好看的,怎么了?” 碧落捧着脸摇了摇头,没说话。 与碧落相识一千年,倒是头一回见她这个模样,我斟酌道:“你也蛮好看的,不必跟别人比。” 碧落含羞带怯地瞪我一眼:“瞎说什么呢。” 我抖落手臂的鸡皮疙瘩:“我晓得你的意思了。这不好吧,你才见过他几次?” “两次。”碧落伸出两根指头,认真道,“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我道:“我本以为你与痕舍……” 碧落口气凝重:“我与痕舍一同游历过人间,他也算是见多识广,颇有趣味,若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倒是可以继续来往,谁知这次炼妖壶事件他畏畏缩缩,让我失望透顶。说实话我也是伤心了那么一两个时辰的,而要自己不伤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个新乐子。” 这段话全是歪理,我也不晓得她这颗心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动了,但碧落这动心来的轻易,只怕走的也轻易,我语重心长道:“你可得把持住了,这流梭……好歹也是个魔君。” 碧落道:“魔君又怎么了,仙魔相恋的都有,何况我与他都是魔呢。” 碧落走想了想,又对我说:“其实我看晏安魔尊挺好的,既然他将你当做前世恋人,你也不亏。倒不如跟他试试,总比那白眼狼君扬好,试想一下,他日晏安魔尊敲敲打打将你娶进门,君扬还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魔君夫人,到时候你只需在他耳边道,君扬,为师来索命了……” 我还以为碧落要来出意难平,结果却是个冤孽录,我头痛地挥手让她闭嘴,碧落道:“我去正殿看看流梭出来没有,兴许还能说上两句话,也不晓得他可曾婚配否。” 我点点头,目送碧落拎着裙子走了,自己在亭中静坐片刻,想到薄山、昆仑山、晏安、天机镜、魔胎……脑中念头纷纷扰扰,一时间连自己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长出一口气,我走出翘角亭,见不远处有个人站在角落一动不动,不由得上前两步想探究竟,那人警觉性极高,蓦一回首,却是君扬。 真是说魔魔到,碧落刚提完索命的事情,这被索命的君扬就出现了。 他仍是形容憔悴,但大约因为要来犰若宫,比之前看起来稍微好了些,瞧见我,他神色微动,道:“柳姑娘。” 我目光在他左手的平安草环上打了个转,点头:“君扬魔君。” 君扬道:“方才若不是魔尊提起,我还不晓得……师父在苦冥村,除了碧落之外还有朋友。” 我便是忘了这茬!也万万没想到晏安竟是个嘴碎的,会跟君扬说起我与若朦认识的事情。 “我与阿朦是你外出游历时候认得的,你后头都不怎么回苦冥村了,自然是不晓得我的。”我一本正经道,“我也只是听阿朦提过你,前几日才真正见到你,魔君果然是气度不凡。” 君扬蹙眉道:“你与师父同为若萍草,身高也相似,声音也相似,确实很有缘分。” 我脸上的笑有些撑不住:“可不是。” 君扬朝我走近了一步:“只可惜,你连师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我长吁短叹地感慨:“是我来迟了。” 君扬垂眸:“若非师父打开了炼妖壶,也不至有此意外。” 我一愣,只觉怒火攻心:“那明明是……” 君扬猛地抬头,道:“是什么?” 我退了一步,道:“明明是个众人皆知绝不能打开的炼妖壶,阿朦胆子小,好端端的怎么会打开?想必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只是斯人已去,只怕也是很难晓得真相了。” 君扬望着我半响,却是冷笑一声:“柳姑娘说的是。” 说罢便拂袖去了。 我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一颗心才算落地,去他方才站的地方,也低头一望,发现原来这院内角落稀稀疏疏地生了几株野草,模样和若萍草倒是有几分相似。 ☆、看不惯 当夜,我去了娆音给安排的房间,正要更衣休息,晏安就来了,倒不是逼我回去同他睡觉的,而是问我伤好的如何,可否去凡间游玩的。 我有些措手不及:“你们不是要去昆仑山,找那什么神尊?” 晏安道:“昆仑山塌了一半,必是寒崚在作祟,原本非要去也不是不行,但君扬下午却说算了,他说白幽并非死于炼妖壶,仇不算是寒崚的。至于他师父……” 我心念一动:“怎么?” 晏安笑着摇了摇头:“君扬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说他想通了,若朦是自己掀的炼妖壶,求仁得仁,无仇可报。” 好一个求仁得仁,无仇可报,我原以为经过下午,自己已是十分地心如止水,此刻却又像是回到了跃入炼妖壶那一瞬,心神俱痛。 大约见我神色不愉,晏安拍了拍我的手,道:“君扬这么说,必有他的原因。” 我道:“他们师徒的事情,本也就与我无关。” 晏安颔首:“等你伤好了,我们去人间?” 我很有些迟疑:“魔界事务繁重,你就这么离开,万一……” “天界有三位镇守着的神尊,寒崚、天律、竹隐,这三位,竹隐在我出生之前,便已彻底退隐,就连天帝都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天律则是个闲散神仙,每日不干正事。剩下的寒崚神尊倒是个厉害的,他还曾教过我一段时间,算我半个师父。”晏安忽然提起天界的事情,语调也十分的平静,“寒崚神尊此前倒是让我吃过不少教训,好在千年前他不晓得受了什么伤,和那竹隐一样,彻底消失不见了。除了这三位之外,什么帝星,神君,光是忙着天界也脱不开身了,没有能轻易动摇魔界的神,偌大天界,只余一个空架子,和一群循规蹈矩的古板神仙,何足为惧?只可惜魔界兵力有限,不然……”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着望向我:“总之,陪你去人界玩一段时日,是毫无影响的。” 我点点头:“好吧。只是……晏安,既然我已回到你身边,足见当日天界神仙并未当真将我灰飞烟灭。或许,你与天帝……” 我对杀晏安一事仍是犹豫不决,但若晏安肯回天界,好好地留在天帝身边,魔胎一事兴许还是有转机的,晏安与天帝终归是父子,想必天帝也不会坐视不理。 晏安摇了摇头:“阿若,我不会回天界的。” “为什么?” “我不能,也不想。天界有什么好回的?当个神仙,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连心爱之人也护不住,还满是欺瞒。倒不如当个魔,自由自在。何况……” 晏安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当真以为天界是犰若宫,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死在我麾下的神仙不计其数,我若是当真回了天界,迎接的我必然是诛仙台。” 我有些怅然。 晏安在这条路上走了两千年,断不可能回头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晓得。 晏安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我连忙道:“想到因为我,你一个天帝之子只身入魔界,便觉得有些愧疚。” 晏安望着我:“你不必愧疚。一念入魔,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当然是你的事情,不过以后也会变成我乃至三界的生死大事。 晏安看了看我的房间:“收拾的倒是雅致。” 屋内摆设简单,但清新简明,我点点头:“还要多谢娆音。” 晏安站在屏风边,遥遥朝内看了眼,道:“床铺也很大。” 我说:“啊?” 晏安道:“不如我今晚在你这里歇息?” 我强笑道:“这……太不好吧。” 晏安笑着返身回来:“逗你的。” 我松了口气,晏安走到我身边,道:“你记忆全失,如今我于你,仍是半个陌生人。我说过,会等你慢慢接受我。” “嗯。” 我垂着头,鼻尖都要冒汗了。 晏安叹了口气:“当年你是一眼就相中我的,如今这美色却不大好使了。不晓得是你眼光高了,还是我变丑了。” 我听他的语气十分遗憾,只好顺势拍马屁:“魔尊风采冠绝三界,哪有什么变丑一说,只是感情这事实在毫无道理,想来我当年对你一见钟情,也不光是因为你的……呃那个美色,必然还有其他原因。现在大约也只是少了些机缘,急不得,急不得。” 晏安饶有兴致:“你法力不算高,悟性倒是很深,按理来说,你不曾杀生,本是该往仙路走的。”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神仙,是为了除掉你才来魔界的。 我讪笑了笑,想着该如何解释,晏安却说:“可见你我之缘深厚至此。” 他这是当我是为了遇见他才一路修炼成妖的。 我讷讷道:“没错。” 晏安心情不错,握起我的手亲了亲,道:“早些休息。” 我等他离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背,只觉得头又痛了几分。 晏安如今一派痴情,只怕柳若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带兵把嫦娥吴刚给赶下来,请柳若上去吃一顿玉兔烧烤。 我忽然想到,如果将来我真是死在他手里,会不会是他发现我不是柳若,所以气急败坏地杀了我?可这样便无法解释他因柳若而发疯的事情了。 而我真要杀晏安,又该如何动手?虽他现在当我是柳若,毫不设防,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是怎么能不可能一击将他击杀的,唯一的办法大约就是下毒,然而身为魔尊,晏安的身子也并非寻常□□能毒倒…… 晏安虽是魔尊,与他相处这些时日,却一点儿不见残暴,反倒是彬彬有礼,言行端庄温和,我又怎么能为了所谓的未来之事,杀了现在的晏安呢? 我惆怅,我为难,我郁闷。 第11节 可薄山显然感觉不到我的惆怅为难郁闷,当夜我入睡后,薄山并未来找我,而我唯一能联系上他的那枚玉佩,现在大概也沉在忘川底,和这千万年的淤泥混做一团了。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大约是因为要去人间,晏安虽告诉我不打紧,却还是提前将一些事务给处理了,故而显得十分忙碌,只每晚上会来找我说说话,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体贴细语。 倒是碧落,自她那日去寻流梭未果后,便也时常不见踪影,一直到去人间的前一天夜里,碧落来到我房内。 碧落道:“我打探过了,流梭明日也去魔界。” 我道:“你们这就……?” 碧落白我一眼:“当然没有,流梭魔君行事端正,一板一眼的,不过是我问什么他说什么罢了。” 我想了想流梭的样子,晓得碧落说的不错,好笑道:“那岂不是有些无趣。” 碧落道:“痕舍倒是挺会说的,可那又怎么样?或许老实木讷一些,也没有坏处。” “毕竟是个魔君,能木讷到哪里去。”我语重心长,“你还是小心一些。” 第二日晏安携我与流梭碧落自黄泉之都的三生路悄然去了人界,这魔界的妖魔去人界,也是有些讲究的,平日普通妖魔没事不可随意去人界,之前痕舍乃是因与三生路守卫相熟,所以去的频繁些,但若是普通妖魔真有什么事要去人界一趟,倒也不是不行,只需通报一下,并在规定时日内回来就是了。 晏安带我们去人界,却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我们四人都做人界打扮,碧落说在人界以女子身份行走十分不便,还给了我一套人界男装,我将那藕荷色偏襟直裰穿上,长发以镶翡翠的淡青色发带束起,对镜一照,倒也算是个翩翩公子,说到底脸比从前好看了,就连扮男子也容易许多,从前脸上两个黑团团去扮男人,十分惹人注目,只怕很容易露馅。 晏安流梭碧落都去过人界,大约没什么感觉,我却是头一遭,少不得很有些期待。 我们去的是百花镇。 此时人界正是夏日,乃是万花盛放之季节,而百花镇无愧它的名字,街道两侧鲜花满路,颜色各异,芳香袭人,晏安牵着我的手,到了家客栈。 大约是见晏安流梭气度不凡,小二十分热情地凑上来:“客官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晏安道:“住店,但应已有人在我们之前要好房间了。” “柳公子。” 我们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我一僵,回过头去,却见果然是君扬,他也换了凡人打扮,虽不似晏安一身湖蓝净面长袍儒雅,但也不失英气,他没看我和碧落,只对晏安道:“已要了四间上房。” 我轻声道:“四间?” 可我们五个人…… 难道,晏安真要与我挤一间? 晏安似笑非笑低头看我:“你与碧落总是说个不停,我猜想到了人界,更是要秉烛夜谈,觉得你们住一间也很好。若你觉得挤了,再要一间?” 这却是我自己想岔了,晏安的表情,显然也晓得我想岔了。 碧落偷笑了声,我连忙道:“不不,就这样,很好。” 晏安低声道:“对了,借了你的姓一用。” 这柳可不是我的姓,你爱怎么用便怎么用吧。 君扬对店小二示意般点了点头,店小二便热情地迎着我们去了二楼三间天字房,我没曾想君扬居然也来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却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似的,回头瞥我一眼,又冷冷转了头。 碧落跟在我后头,显然也看到了君扬的视线,待我和她进了房间,不满道:“他那是瞪我还是瞪你呢?没大没小。” 我道:“或许是瞪我们。他看不惯若朦,便连我们这两位若朦的朋友都看不惯了。” 碧落稀奇道:“什么叫他看不惯若朦?” 我将求仁得仁的事给碧落说了,碧落气的冷笑连连:“好好好。他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评论变这么少_(:3」∠)_ 我要blx了! 我要控制我的草稿箱了!让它……让它明天不那么按时更新!(超无力) ☆、东街 在客栈房间内稍作休整,我们一行人便出了门,这是我头一回来人界,虽之前碧落跟我形容过许多次,亲眼瞧见,还是很有些新鲜。 黄泉之都已算是魔界最繁华的了,可跟人界这小小的百花镇相比,却是什么都算不得了,青石板道铺开的道路两侧,商铺满目,摊贩大声叫卖,所出售之物琳琅,大约是因为天气太热,日头太大,姑娘们大多打着伞,含羞带怯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偶有几个胆大的,便冲着晏安或流梭君扬微微一笑,见他们没什么反应,便又将伞一挡,红着脸走了。 我与晏安走在最前头,流梭走在后头,碧落原本习惯般与我并肩走了几步,又忽地慢下脚步,与流梭一同走了,我回头望去,只有君扬一人站在最后边,见我回头,他冷漠地撇开视线。 也不晓得是在气什么。 但仔细一想,他才死了老婆,也没能报仇,就被晏安带来人界,却是为了陪我找回记忆,我要是君扬,大约也会有所不满。 晏安在沿街的一个小摊上买了把伞,在我头顶撑开,青面莲纹,十分素雅,也挡住了头顶的烈日。 我道:“谢谢。” 晏安将伞一收。 我立刻反应过来:“我收回,不说谢了。” 晏安一笑,重将伞展开。 碧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流梭,你也买把伞呗?” 流梭一本正经地道:“我并不怕晒。” 碧落干笑了两声:“那算了,我自己买吧。”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晏安停住脚步,道:“是这儿。” 我茫然地停下,发现是一家规模颇大的酒楼,从二楼垂下的旗帜飘扬,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 我道:“要在这里吃些东西,休息片刻?” 晏安没有说话,眉目中露出了些怀念的神色。 这里难道是晏安和柳若当年某个定情之地? 我们五人被迎上三楼,就坐在栏杆旁,要了些特色菜后,小二道:“几位客官不点些酒么?咱们这醉仙楼,最有名的可就是我们这儿的酒了,梨花酿、桑落酒、竹叶青……应有尽有,尤以梨花酿最受欢迎,连神仙喝了都会伶仃大醉哩。” 晏安看了我一眼,道:“先来一斤梨花酿吧。再来两碗冰镇梅子汤。有人喝不得酒。” 小二喜滋滋地应下,下楼去催厨房了。 我侧头往外看,视野倒是不错,这醉仙楼旁便是一片湖,红白莲花盛放,占了小半片湖,绿叶连连,碧波轻漾,清香徐徐,偶有一两只乌篷船经过,而湖上石桥、对岸长街,皆是游人如织,夏日衣衫轻薄色彩明艳,远远望去,一派生机。 我看的出神,一时间很能理解为什么碧落这么喜欢来人间了,这样的景致,在魔界是怎么也看不到的,只怕在仙界也难以瞧见。 薄山说我本是个神仙,我现在又有些怀疑了,我初见这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场面喜欢的紧,可要当个神仙,大多是要斩了七情六欲,喜静不喜闹,就像薄山那样,能一个人在昆仑山待上整整一千年的。横看竖看,我也不适合当个神仙。 晏安靠近我,低声道:“这里本是一家医馆。” 我心领神会:“柳若家的?” 晏安点头:“你当初就是在这里救的我。” 我连忙改口:“照这么看,我家的医馆还不小。” 一时嘴快,居然直接说出柳若,好在晏安似乎并不在意。 晏安道:“小的很。这家醉仙楼是把医馆附近的店都给包括了,当初那个湖,也比现在要大。” 我一想也是:“都两千年了,沧海桑田啊。百花镇竟然还是百花镇,这已很不可思议了。” 晏安道:“这里地势偏僻,易守难攻,人界战乱对此处影响并不大。中间改过几次名,如今仍叫百花镇,大约是因为这镇内和镇外确实有太多花了。” 我点点头,晏安望着我:“你在这里,可有什么感觉?” 他是指望我故地重游,恢复记忆了,我呆了呆,还是老实地摇头:“什么感觉也没有。” 晏安颔首:“不急。” 我们倒是赶上了个好时候,才上饭菜酒,便到了醉仙楼说书先生登台的时候,他遥遥在说书台上摆好架势,道:“上回说到,穷书生一夜风流,富贵堂却作坟场——这张生尚在那鸳鸯大梦中将醒未醒,睁眼却见这红床软榻变作黄沙硬土,四周孤坟寂寂,哪还有什么绝美女子?张生这三魂七魄吓去一半,忙不迭地朝着京师方向赶路,竟也安安稳稳度过了三五日,直至一日在溪边被不知何处来的细蛇咬了脚踝,虽是无毒,却也断赶不得路,只好在山间一颗大树旁歇下,日落月升,山内寂然,半寐间,却闻一女子低声啜泣‘赵郎如何走的这样快,等也不等奴家’……” 周围听众全神贯注,皆都已被吸引了注意,说书先生却忽地一拍惊堂木:“那张生猛地睁眼,却见依旧是那日的红衣女子,只一张面皮已褪了大半,露出血粼粼的内里,双目泣血,一张舌头伸的老长,正往自个儿脸上舔!” 听众们都被吓的不轻,皆是一抖后议论纷纷,或饮酒压惊,或眺望风景,碧落伸手捏住流梭的手臂:“吓死我了。” 流梭莫名:“你怕什么?” 碧落“呃”了一声:“这故事中的女鬼十分地可怕……” 流梭道:“你是妖,寻常魑魅鬼魂见了你才会害怕。” 碧落悻悻地松了手,饮了口梨花酿。 晏安望向我:“你怕不怕?” 其实我也是有点怕的,好在流梭和碧落这么一打岔,我想起自己的身份,当即摇摇头:“自然不怕。” 晏安笑了笑,往我碗里夹了个水晶虾:“吃吧。” 那说书先生讲完这回后,便暂时撤了,我们邻桌传来议论之声:“说到这进京赶考,倒让人想起一桩事。” 另一人道:“说来也巧,还都姓张。” 开头那人道:“只是境遇却大不相同,这故事里的张生死在了半路女鬼嘴里,而咱们百花镇的张良,却是金榜题名,中状元了!” “可不是么,真给咱们百花镇长脸啊!自张良高中之事传回来,这附近大官小官,可都憋足了劲等着巴结状元郎呢!说来这张良也是个苦命的,他上京赶考前两年爹娘都死了,家中也没什么亲戚,苦巴巴地过日子,也不晓得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在老天有眼,竟中了个状元!琼林宴上还与公主殿下看对了眼,成了个驸马,这可真是时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张良这回回镇内走一遭,只怕立刻又要回京城,以后大约是再不会来啦!只是他毕竟是百花镇出去的,想必将来对百花镇的人,也会多有提拔,只求咱们家那几个混小子长大后能像他一般,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啊!” 几人说了半天张良,又转回到其他事情上去了,我听的津津有味,等他们不聊张良了,回头问碧落:“状元郎是什么?驸马我倒是晓得,娶公主的便是驸马,你上回与我说过的,薛平贵。” 碧落道:“状元郎……状元郎就是学问最高的那个。状元郎我也有故事可以讲给你听呢。” “什么?” “秦香莲千里寻夫却遭弃,陈世美薄情寡义起杀心……” 晏安道:“薛平贵苦守寒窑十八年,秦香莲千里寻夫却遭弃……碧落,你天天给阿若唱的都是哪一出。” 碧落讪讪道:“这人间就是兴这一套,我也没办法,晏安魔君您自是和这些人不同的,若您的故事传来人间,少不得也是出‘千年离别千年劫,是情是缘还是孽’。” 我一口酸梅汤,险些喷在碧落脸上。 这马屁却是拍的颇为合晏安的心意,他微微一笑:“总归不是孽。” 我心道非也非也,你遇见我,可不就是在逼我造孽。 我的另一个孽君扬则在一旁自顾自地饮着梨花酿,全然没有要与我们交谈的意思。 在醉仙楼避开了最热的时候,待斜阳西垂,我们朝着东街行去,还未入东街,便闻一股浓香,晏安轻声道:“这是后来我与你所居住之地,也是……你身死之地。” 我一愣,道:“如今芳香阵阵,想必已改为一条脂粉街了。” 晏安没有说话,带着我走入,走了几步,我们都发现这东街有些不大对劲。 第12节 这两边并非店铺,更似一街的酒楼,只是有许多穿的十分轻薄凉爽的女子站在一楼和二楼,眉眼含情地望着路过的人,手中薄帕轻摇,脂粉香味便都是从她们身上来的了。 晏安神色一顿,我仰头去望,那些女子发出阵阵娇笑,倒是十足地赏心悦目。 ☆、苦楚 君扬抱臂不语,流梭目视前方,我与碧落反倒放缓脚步,欣赏起这些女子来。 我道:“碧落,你不是说人界女子行事不便,规矩极多吗?你看那个怡红院二楼穿粉衣裳的,胸脯都露了大半出来,她家里人不会说她吗?不过这皮肤倒真是雪白,便宜我们这群路过的了。” 碧落道:“那边那个易翠阁三楼白衣裳也好看,眼睛真漂亮。不过,我好像晓得这里是干什么的了。” 我道:“什么?” 谈话间,我又看见有个软玉楼二楼的姑娘生的十分艳丽,她也没有伸手招揽客人,只托腮望着远方,眉目中有些忧愁,我望着她,有些好奇,她此时也低头望着我,却是绝艳地勾了勾唇,而后折身走了。 我眨眨眼,觉得十分新奇,晏安也停下脚步,在我身边站着:“心情如何?” 我说:“什么?” 晏安道:“满楼红袖招。你不是断袖么?看到这满街莺莺燕燕,想必心中愉悦。”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 碧落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揭穿,我尴尬地对着晏安笑了笑,继续朝前走,等出了东街,我道:“碧落,你还没说那到底是做什么的。” 碧落说:“关于她们是干什么的,其实有个戏可以同你讲——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我饶有兴致,晏安却伸手捂住我的耳朵:“你还是别听了。” 碧落嘿然一笑,拉着流梭去说话了。 眼瞧着太阳落山,摊贩一个个撤离,铺子也都逐渐关了门,我们便打算回客栈了,据说这几日为了迎接那位状元郎,百花镇宵禁有些严格,只是未料到在回客栈的路上,我又碰见了那名软玉楼的姑娘,她从我身边经过,不轻不重地撞了我那么一下。 这一瞬间,又往我手中塞了不知是纸团还是什么,我一愣看向她,下意识捏紧那团东西,她却已婀娜多姿地走了。 晏安说:“你在看什么?” 我收回视线:“看她好看。” 晏安似笑非笑瞥了我一眼。 回到客栈后,我哈欠连连,晏安见我困了,便说夜间好好休息,后日便是花灯节,百花镇应该十分热闹,我听了也很有些期待。 回了房内,我直接拆了那一直藏在手里的纸团。 出乎我意料,这纸团居然是个约我晚上出去的邀约,地址百花镇外十里亭。 碧落见我发呆,凑过来看了一眼,十分震惊:“晏安魔尊这么讲情趣?就住隔壁也要约那么远见面?” 我说:“这不是晏安给的。是今天软玉楼一个姑娘偷偷塞给我的。” 碧落更震惊了:“阿朦,不,阿若,君扬虽伤你至深,但你不喜欢他也就罢了,也不至于真的去喜欢女子吧?这……我……咱俩同房,是不是不太好?” 我将那纸团放在蜡烛边烧了:“是,所以你可以去跟流梭睡。” 碧落故作娇羞:“还不到时候。不过,你打算赴约吗?” 我看着这纸条上写的“有事相求于公子,请公子务必赴约,小女将感激不尽”,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打算去看看她有什么事要求我。” 碧落道:“喊上晏安魔尊吗?” 我摇摇头。 碧落道:“那我陪你去吧,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碧落要陪同倒是不错,我点头,两人便趁着夜色直接从窗户离开了,夜间人少,我两人偷偷用了缩地之法,顷刻便到了十里亭附近,晏安回头望了圈,担心道:“咱们得速去速回,不然晏安魔尊以为我跟你私奔可就不好了。” 我没理会碧落,往十里亭走了几步,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碧落东看看西瞧瞧:“这附近有点古怪,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好。” 我道:“不干净的东西?你是说咱们两个?” 碧落斜我一眼:“妄自菲薄。咱们现在是两个俊俏的少年郎,可不正是说书先生嘴里,最受女鬼欢迎的那种。” 碧落话音刚落,不远处两名女子缓步翩跹而来,一人身着粉衣,正是软玉楼那位女子,另一人一身白衣,步履轻飘,碧落往我背后缩了缩,道:“有鬼。” 我捏了捏她的手掌让她安静些,那两名女子已走到跟前,粉衣女子瞧见我,面露喜色:“想不到公子当真肯来……绫盈感激不尽。” 我道:“原来姑娘叫绫盈,请问究竟有何事,需要半夜三更来此处?” 绫盈微微一笑,将那白衣女子往前拉了拉:“说来惭愧,奴家是来为我的姐妹莺翠说媒的。” 我有些吃惊,那莺翠却也是一愣,看向绫盈:“绫盈,你拉我出来便是为了这件事?真是胡来!你明知道我在等他。” 绫盈面色微变:“那人有哪里好了?我晓得你喜欢白面书生,眼前这个公子难道不比他还要好看许多?观公子容貌仪态,想必也是个风雅博才之人。你何必等那个家伙?这么久了,他不会来了!你就别等他了行不行?” 莺翠轻轻眨眨眼:“绫盈,你别这样说他,我晓得,当初我拿所有积蓄供他念书时,你便对他不喜,说是才子多薄情,可我与他相处这样久,难道还不晓得他?我不会看错的,你也别再乱说媒了,这两位公子满脸茫然,显是无辜被你约来此处的。” 绫盈仍执着道:“莺翠,你再看看,你当真不喜欢?” 莺翠为难地看着绫盈,双目含泪,却是快要哭了。 我只好出声:“不瞒两位,我们其实是……姑娘。” 绫盈脸色一变:“姑娘?” 我和碧落同时对着她点了点头。 莺翠轻笑出声:“原来是误会之中还有误会。绫盈,你现在可死了这条心罢?” 绫盈看了我一眼,无奈道:“这回便算了,下次……” 莺翠认真地道:“绫盈,你真的别为我费心了,我意已决。何况,当年我与他月下盟约,非他不嫁,非我不娶,我会等他的。” 说罢莺翠便朝我和碧落盈盈一拜,转身走了,绫盈望着她朝城外方向去,回头对我们强笑了笑:“想不到公子如玉端方,却是个女子,是我眼拙了。” 碧落小声道:“只怕是病急乱投医,急坏了。” 绫盈看了碧落一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我道:“那莺翠姑娘……住在镇外?” 绫盈脸色更差:“是……她从前也是软玉楼的姑娘,但已赎身,便在镇外找了个地方住着。” 我与碧落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三人朝着镇内走去,绫盈一路魂不守舍,及至要分开,我道:“绫盈姑娘,你一片苦心,我们可以理解,然而莺翠姑娘既已化作怨魂,痴等那位情郎,便是非那位情郎不可解。你想将这份怨转到他人身上,好叫莺翠姑娘投胎转世,虽是为了朋友,但未免有些不厚道。” 绫盈一张脸登时煞白:“你们如何发现她……她已不在人世。” 我与碧落都有些无奈。 因为我们也非人。 那莺翠一出现,我和碧落便立刻发现了。 刚刚这绫盈,乃是在三更半夜的荒地处跟一鬼两魔来了一次会谈,她要是晓得了,大概会惊惧非常。 绫盈见我们发现,也没有推卸,低垂眉眼,缓缓落下一颗泪来:“我没有要害人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莺翠喜欢上别的什么人,让那人好好哄着莺翠,慢慢告诉她,她其实已死了……” 我有些动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碧落在我耳边小声道:“你不会想管吧?!这事态发展很不对劲,你要真帮了,只怕绫盈姑娘就要改姓柳了。” 绫盈一边哭,一边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张良的错!” 我道:“那位状元郎?” 绫盈冷笑一声:“原来你们也晓得,看来他当真是名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却苦了莺翠!” 绫盈哭着给我们讲了个颇为老土的故事:张良满腹才华,奈何家中无粮,偶遇软玉楼莺翠,为其赋诗一首,便轻易得了莺翠的心,之后莺翠非但让他流连软玉楼不收钱,还自己将所有积蓄给他,怕影响他名声,做的十分小心。之后张良果然中举要入京,莺翠更是变卖了几乎所有首饰给他当盘缠,张良拉着莺翠的手,反复保证若是高中,必要回百花镇敲锣打鼓地将莺翠娶回家。 莺翠等啊等,等来张良高中状元的消息,莺翠最好的朋友绫盈才晓得他俩之事,也很为莺翠高兴,谁知很快又传来张良即将当驸马的噩耗,莺翠一病不起,最后竟就这样去了,绫盈恨极张良,又怜惜莺翠,有空便来祭拜她。 这十里亭再往前,便是个坟场,一日绫盈来的晚了,竟看见了莺翠,莺翠模样还似人一般,若非月光下也没有影子,绫盈还要当她活着呢。只是莺翠自己却全然不晓得自己已死了,像也忘了张良已背弃承诺一般,仍是在痴痴等着他。 “我婉转地问过几位大师,他们都说这是执念太重,若长此以往,莺翠便真要成了孤魂野鬼,不得投胎转世,被困在这人间,日夜受苦……我只好想了这样的法子,只求她解了执念……”绫盈一张脸已哭花,“那张良明日就要来百花镇了,还不晓得会出什么变数……” 碧落叹了口气:“陈世美薄情寡义……醉仙楼上,却是一语成谶了。” 我道:“这样的苦楚,我也略懂一些。” ☆、奸人 苦等心上人功成归来,却等来他和别的女人恩恩爱爱,这莺翠比我还惨。 碧落道:“这事你该不会真要管吧?” 我有些犹豫。 碧落翻了个白眼:“这天下苦情人,痴情鬼,数也数不尽,你当真能一个个管过来不成?何况那张良虽是背信弃义,却也没有陈世美杀妻那样可恶,这事儿啊,依我看,难管!实在不行,你就去告诉晏安,看他肯不肯帮忙。” 我摇摇头。 晏安本也就是我的麻烦之一,我让一个麻烦来解决另一个麻烦,对晏安这个麻烦来说委实不公平。 绫盈苦笑一声:“二位姑娘说笑了,这事儿即便要管,又如何能管呢?说到底,都是莺翠自个儿的魔障……她忘不掉张良,爱不上别人,便毫无办法。那张良归来后,我会想方设法再去寻他一次,哪怕他肯祭拜一次莺翠,也好……” 我只好点了点头:“嗯。若张良肯来见一面莺翠便再好不过了。若他不肯……” 我顿了顿,也未将话说的太全,绫盈道:“今晚叨扰两位了,抱歉。” 说罢她便搵了眼泪,转身慢慢朝着软玉楼走去了。 我与碧落回到客栈,两人都很有些感慨,结果刚从窗内进去,便见晏安流梭君扬三人坐在我们房内,看架势是在秉烛夜谈。 见我与碧落翻窗归来,晏安微微一笑:“我还当你俩私奔了。” 晏安流梭君扬三人会在我和碧落屋内,乃是因为他们要暂时离开一日,晏安打算来通知我,却发现我和碧落都不在,索性便坐在我们屋里等我们回来。 他们要离开,似是因人界出了什么岔子,与天界有干系。 晏安给了我一个铃铛:“花灯节是后天晚上开始,我定会回来陪你。这一日你随碧落随意逛逛,务必小心,若有何事,摇此铃铛。” 我点点头,目送那三人离开,碧落道:“难怪晏安这回带你来人界,说是要帮你找回记忆,却带了我们三个,原来其中有两个是来陪他办公事的,我则是来陪你解闷的。” 想了想又道:“我还当晏安魔尊是被爱冲昏了头脑,已顾不得其他,现在看来,他还是十分清醒的嘛。哎,可见情爱之事对男子而言,从来不是第一位。” 我道:“这样才好。” 第二日我与碧落早早出门,发现沿街百姓众多,从城门开始立在两侧,众人脸上都是万分期待的模样,正是张良要衣锦还乡了。 因着昨夜那一桩事,我与碧落也忍不住找了个酒楼,在二楼往下看,等着那张良出现。 及至中午,城门大开,那张良终于入了百花镇,他阵仗极大,前有开路的,后有举旗的,最前方的敲锣打鼓,高颂状元郎张子匀荣归,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见那张良骑在一批高头大马上,身着红衣,嘴角含笑,确实是一表人才。 第13节 百姓们发出阵阵欢呼,张良坐在马上,挥挥手,抱抱拳,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我与碧落下了酒楼,跟着张良的队伍,张良之前大约是没什么好住所的,这次便理所当然来了知县府住,知县站在府前,满脸堆笑地迎他进去了。 看热闹的百姓心满意足散去,只有一小撮仍在附近流连,我看见绫盈也在那一撮小人内,她在知县府外绕了两圈,当然,不可能进得去。可她也不愿离开。 碧落道:“这绫盈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了。” 我想到之前碧落以为我死了,在君扬府前大吵大闹,不由得一笑:“是。” 等人都散光了,绫盈便很有些显眼了,我与碧落撤到附近一个茶铺一楼,就见知县府门口的侍卫主动下了台阶,拦住绫盈,似是在问她要做什么。 碧落道:“要不咱们化个形?” 我与碧落法力都不高强,但化成原型藏起来却是十分简单的,我和她偷偷摸摸地走到了知县府侧边,在无人之处化为一颗若萍草,碧落原型是碧玉,便藏在我叶下。 我俩顺着墙根挪动,并无任何人发现,这一挪便挪到了正面,从这边看,绫盈被那几个侍卫拷问的已有些招架不住,满面愁容。 此时知县府大门被推开,张良走了出来,看见绫盈,他微微一愣,绫盈却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道:“张良!” 几个侍卫脸色大变,道:“状元郎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喊的?!” 张良摆摆手:“无事无事。这位姑娘有何事吗?不妨慢慢与我细说。” 他看了绫盈一眼,动了动下巴,似是让绫盈跟着自己走,张良步履极快,且直接往小路走,像是十分怕被人发现自己和绫盈相识,我与碧落只好也跟着挪动,好在墙角一株草的挪动,并不会惹起此时心不在焉的张良和绫盈的注意。 等到了无人小巷,张良看了圈周围,确定无人后才道:“绫盈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 绫盈道:“呵,原来你还记得我是绫盈,那么想必莺翠你更加没有忘记吧?!” 张良微微一顿:“自然没有忘记。” 绫盈道:“莺翠花费一切供你上京赶考,你却风风光光当了个驸马……莺翠又算什么?!” 张良无奈道:“公主属意我,让皇上赐婚,我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那你也该与莺翠说!这大半年来,一封书信也无,莺翠甚至要从别人那里晓得你成亲的消息!” “莺翠性情刚烈,我是晓得的,如今公主下嫁于我,我断不可能纳妾,要将莺翠偷偷接去京城,将她养在某个宅子里倒也不是不行,可一来如果被发现,我和莺翠都有危险,二来,莺翠的性子,绝不会答应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想折辱了她,才只能冷落她。” 张良说的十分诚恳,绫盈却是根本不信:“我不是莺翠,你说的什么好听话都信。无论如何,莺翠在等你,你今夜必须出来一趟,她要见你!” 张良脸色一变:“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绫盈反问道。 张良没有说话。 绫盈浑身发抖:“好啊,你已知她死了的事?!你明知道她已死了,刚刚还冠冕堂皇地说那么多!还笑的那么开心!还毫无愧疚地娶了公主!张良!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张良连忙道:“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当然关心莺翠,还未回来之前就已让人打听莺翠的消息,知道她死了,我也是悲痛不已,可……我能怎么办?” 绫盈道:“你能怎么办?什么叫你能怎么办?!莺翠她……她死的时候,连个值钱物件都没有,又得罪了老鸨,若非我出钱又哀求,她连个安葬之所都没有!张良……你根本不能算是个人!也不晓得皇上怎么会瞎了眼,竟选中你当状元和驸马!” 张良将脸一板:“行了,我知道莺翠去世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可这种胡话你别乱说了!” 绫盈深吸一口气,道:“无论如何,你今夜必须来祭拜莺翠!就在镇外十里亭前边的坟场里。” 张良皱眉:“你明知道因为我回来,县令将花灯节改为两日,今夜就开始,我也必须要应酬许多人,怎么可能单独出去?” 绫盈冷笑一声:“你要怎么办是你的事情,总而言之,若你不来,我便将你和莺翠的事情公布出去,如今你功成名就,我没办法从别的地方为莺翠鸣不平了!” 说罢也不等张良挽留,转身便快步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擦了脸上的泪。 碧落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个绫盈……还真不错。” 我道:“只是不晓得张良会不会去。” 张良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脸色阴沉,踱来踱去的,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过了一会儿,还真有个女子跑了过来。 那女子其貌不扬,年纪看着也不大,穿着朴素,看见张良,立刻行礼:“张公子……” 顿了顿,又道:“不对,如今不能喊您张公子了,是张大人才对。” 张良笑了笑:“露儿,你不必多礼,之前那件事……还多亏了你。” 露儿听他这样说,垂下头:“是我对不起莺翠姑娘……她待我本是极好的。可……我母亲实在需要钱……” 张良道:“行了,你在我面前忏悔,算个什么事啊?给你钱让你动手的人可是我,你这么说……是在打我的脸呐。” 露儿脸色变了变:“露儿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 “好了,事已至此,旧事不必再提,你母亲如何了?”张良道,“你如今可还在软玉楼内?” 露儿泫然欲泣:“我母亲身体还是不大好,之前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了一颗山参,勉强续了命,但现在……我仍在软玉楼内伺候诸位姑娘,软玉楼的工钱实在是不足以支撑药费。” 张良道:“需要多少钱,你可以告诉我,我会给你。” 露儿惊讶地望着张良。 张良道:“只是……又得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是不是单元故事组成的,这个这个,我自己虽然很想写单元故事,但本文不是……因为那样会写的很长,而大家知道我素来短小-。。- 现在写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再往下看就知道,虽然有点怕大家不爱看……但下章开始就好了嘿嘿,下一章很值得期待总之! ☆、白雪 露儿倒退了一步,有些恐惧:“莺翠姑娘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做那样的事情?” 张良道:“方才绫盈来找我,说要将这件事抖出去,她虽然没有直说,但已在暗示知道是我吩咐人给莺翠下的毒,不过应该暂时没有怀疑到你头上。她还说要调查此事,等找出凶手,便要公布于众。她迟早会查到你头上,到时候我和你只怕都难逃一劫。” 露儿大惊:“怎么会……” “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算被绫盈公布此事也是罪有应得,但你却只是为了母亲,何况你若是被官府抓捕,你母亲就更加无人去管了……”张良语带无奈,“是我连累你了,但你若有决心,趁着绫盈还未怀疑你,也将她毒死,便不会有事了。” 露儿嘴唇轻颤,没有说话。 张良循循善诱:“上回托人给你的‘十毒散’还有吗?” 露儿点点头:“您上回给了许多,如今还剩大半瓶。” “这十毒散只会让人看起来像是得了不治之症,慢慢变可死去,但莺翠这事却是不得耽搁,你最好一次性都给下了,尽快除了这桩麻烦。”张良观察着露儿的表情,“当然,若你不忍……也没办法。” 露儿犹豫许久,咬了咬唇:“今晚我去给绫盈姑娘送吃的。” 这却是下了决心了。 张良故作惊讶:“看来露儿你心意已定……哎,说来惭愧,若她死了,我就也受了你的庇护,苟活了下来。待事成,你再来此处寻我,我尽量多给你一些钱,让你医治你母亲。” 露儿咬着唇点点头,快步离开,张良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施施然走向知县府正门。 等人都走了,我与碧落幻出人形,一时间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碧落道:“狗东西。” 我道:“罢了,先去软玉楼,不能让绫盈吃下露儿送的东西。” 碧落点点头,我俩人仍是男装,入软玉楼乃是轻而易举,只是甫一进门,那些女子便一股脑地涌了过来,让我和碧落几乎难以呼吸,我将一点碎银丢进老鸨手里,大声道:“让绫盈来!” 那老鸨接了钱,满脸堆笑为难道:“两位公子是新面孔,怎的会找绫盈?她这两日心情不佳,告了假,暂不见客。” 我道:“我与她是旧识,你告诉她十里亭故人,她必会请我去见一面。” 老鸨仍旧迟疑,我只好又丢了点碎银去,老鸨喜滋滋地扭着屁股上了楼,过了一会儿,果然站在二楼对我们道:“那两位找绫盈的公子!上来吧!” 她含笑送我们入了绫盈的房间,见是我们,绫盈一楞,碧落已关了房门,顺便落了个锁。 绫盈有些警惕:“你们怎么会来?有何事?” 我道:“绫盈姑娘大可放心,我们是来救你的。” 绫盈道:“救我?我……并没有什么危险。” 碧落道:“正所谓草灰蛇线、危机四伏,真正可怕的东西都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可曾听过一出戏叫……” 我打断碧落:“露儿要害你。” 绫盈道:“什么?!露儿……怎么会……” 碧落绘声绘色将我们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通,绫盈越听,脸色越发难看,她坐在椅子上,牙关紧咬,双眼红的厉害:“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我当莺翠是相思成疾,却从未想过她病的那般厉害,所有大夫束手无策,却是因为中毒了!露儿这个贱人……莺翠怜她年幼丧父,母亲又重病,见她在街边卖身葬父医母,便将她买来当侍女,从未亏待过她分毫……她母亲重病固然不易,可打着这样高尚的名头,便能无所顾忌地行如此卑劣之事吗?!” 我道:“你晓得此事就好。从现在开始,你先什么都别吃。” 绫盈点点头,又疑惑道:“可你们……怎么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碧落道:“不瞒你说,我们两个乃是武林中人,会轻功!我们是趴在屋檐上听到他们的对话的。” 我不太晓得武林中人是什么人,也不晓得轻功是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一些,顺势点头:“没错。我们一会儿就去将张良给抓来。” 绫盈脸色微变:“可张良如今身份不比往日,若他出了什么事,只怕你们也要受牵连。” 我摇摇头,此时忽然有人敲门:“绫盈姑娘,我来给您送银耳莲子汤了。” 听声音正是那个露儿。 绫盈立刻站起来,十分慌张,我小声道:“你让她进来,没事。别吃东西就行。” 交代完,我与碧落悄悄地藏到了屏风后头。 绫盈去开了锁,让那露儿进来。 露儿道:“咦,听刘妈妈说,您接见了两位客人,怎么……” 绫盈道:“他们是我曾经认识的人,来与我说两句话,见我一切安好,便走了。” 露儿道:“这几日天气炎热,好几位姑娘都说想喝些凉爽的甜汤,我便做了木耳莲子汤,又用冰镇了一会儿。眼下天已黑了,本该用膳,但您这几日心情不好,不愿用膳,好歹也吃些这个吧。” 绫盈道:“你搁在桌上吧。哎,若莺翠还在该多好,她最爱吃你做的甜汤了。” 露儿道:“嗯……” 我蹑手蹑脚走了出去,站到了露儿身后,露儿隐有所查,正要回头,我一掌劈在她颈后,露儿便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碧落也走出来,挑眉道:“少侠好身手。” 我道:“你那涣神散呢?再弄些出来,给露儿吃了,让她多昏睡点时日。绫盈姑娘,你就把她藏在房内,等我们晚些过来,放心,我们不会让其他人晓得张良是我们掳走的。” 绫盈点点头:“好……那就多谢你们了。一定要小心些。” 碧落麻利地往露儿嘴里倒了些涣神散,便与我一同离开了软玉楼。 此时天已黑了下来,正如张良所说,本应明晚开始的花灯节,今夜已提前开始。 原本就热闹的东街此时更是人来人往,碧落之前同我说过东街究竟是做什么的,眼见着姑娘们都提着花灯,挽着恩客,我也不便多瞧,快步走出东街,原本应已逐渐收摊的摊贩们并未离开,无论是卖什么的,都在摊前挂上了形态各异的花灯。 第14节 游人如织,车马来往,月上中天,灯火莹然,一群女子站在河边,往里头放着莲状的水灯,水灯顺水缓缓而行,如星子点点映在河面,十分动人。另一面,似是什么猜灯谜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围着一群灯笼,有人喜不自胜,有人抓耳挠腮,围观者轻笑不语。满街人潮拥挤,大多拿着花灯,三三两两,热闹非常。 碧落不由得道:“虽然来了人间许多次,却是第一回看见这样的景象……” 我也十分感慨:“这些凡人真厉害,不止咱们比不过,只怕天上神仙也万万比不过。” 碧落道:“可惜咱们有要务在身,不然真该买两个花灯,好好玩一圈。” 我道:“这也无碍,明日还有花灯节呢。” 这花灯节上,也有不少人带着各类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一边和碧落往前走,一边好奇道:“他们戴面具是做什么的?” 碧落道:“这个我晓得!很多这样的节日,他们都会带面具,若是碰上了自己喜欢的,便去揭对方的面具,看对眼了,揭了面具,便是一桩姻缘,若是没看对眼,重新戴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我点点头,忽见人潮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这身影却是有些眼熟,也不晓得是哪里眼熟。 我下意识便朝着那背影走去,碧落拉着我道:“去哪儿呢?这边。” 我说:“露儿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就让我追他吧。” 碧落:“啊?” 我来不及解释,眼见着那人步入人群中,也连忙追了上去。 好在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颇为显眼,可人潮大多朝着我这个方向走来,我去追那白衣人,要拨开人群,确然有些吃力,不晓得他是如何做到身轻如燕,如在无人之地自由行走的。 碧落费力地跟在我后头,一边大声道:“你到底在追什么人啊?!” 我道:“一会儿再告诉你!”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那人又不见了。 我茫然地停了下来,碧落更加茫然地站在我身侧。 碧落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道:“我看见一个人……我想追上他。” 碧落道:“究竟是什么人?” 我摇摇头:“不晓得。” 碧落嘴角抽搐:“难道那人帅的惨绝人寰?” 我道:“只瞧见了他的背影。” 碧落白眼一翻,拉着我朝知县府走去。 才走两步,有人轻拍我肩膀,我蓦然回首,却见一人身着白衣,戴着一张素净的面具,眼部镂空处,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看着我。 这双眸子,黑色的部分极深,白色的部分又十分清浅,似千山万水,六合八荒,都在这双黑白分明的眸中了。 正是我方才想追的那个人。 他手中捏着个素白色的小锦囊,递至我面前,语调冷若冰,音质却极其悦耳:“这位姑娘……不,公子,你掉了东西。” 我愣愣接过那白色锦囊:“这……不是我的。” 那人道:“我却见是从你身上落下的。若当真不是,便丢了吧。” 说完他转身要离开了,碧落在一旁好奇道:“你掉了什么东西?这人竟一眼看出我们不是男子了……” 我下意识伸手捏住白衣人的袖子。 他回首,身后湖边恰有一群人放了孔明灯,纸灯冉冉升空,映出这尘世烟火,美妙而拥挤。只他在这群人中,似烈日当空忽然飞出的一抹白雪,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 我当时是随手取了个张良 因为这个名字有点大众化 我也没想什么 昨天看你们评论一惊 ……我对不起历史上的张良大大。。。 如果之后统一修文,我就改掉这个名字吧。。。跪了 ☆、惩罚 我道:“我……可以掀了你的面具吗?” 碧落倒抽一口凉气:“什么?!” 那白衣人极好看的眉眼看着我,似也有些惊讶,半响,他轻轻将我手中袖子扯开,道:“抱歉。” 说完便走了。 我愣在原地,只觉心中空空荡荡,碧落却又惊呼道:“阿朦,你哭了?!” 我伸手在脸上一擦,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我看向碧落,道:“我……什么时候哭的?我哭什么?” 碧落满脸愕然:“你,你问我,我又要去问谁?问你的眼泪不成?眼泪啊眼泪,你倒是告诉我,不会哭的残疾人阿朦,怎的好端端对着个陌生人哭了起来?还要摘人面具!莫不是对那个白衣男子一见钟情了?” 我把眼泪擦了,道:“罢了,我们先去知县府吧。” 碧落点点头,我们朝着知县府走去,我仍有些心不在焉,不自觉拆了那素白锦囊。 里面是一块色泽温润的玉佩。 我:“……” 碧落道:“怎么忽然停下了?” 我将那原本应该已沉入忘川的玉佩给塞回锦囊中,默默将锦囊系在了衣带之上,道:“没事,继续走吧。” 待到知县府门口,府外张灯结彩,守卫森严,府内不断传出欢声笑语,可见为了迎接张良,大约许多在人间有权势之人都来了。 我与碧落仍是故技重施,先化作一株草,挪进知县府内。 这百花镇据说地势偏远,勉强算是富庶之地,但知县府却十分富丽堂皇,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钱,府内花草繁盛,我和碧落就更加不显眼了,而这群富贵人显然不敢随意外出,便将府内装点的比府外还要热闹,无数景致的座灯、水灯、挂灯列在府内,后花园墙壁上每隔半米便有一台灯,整个知县府犹如白昼。 一大群人正巧从正堂内走出来,大约都吃饱喝足,显得喜气洋洋,被众人簇拥着的正是张良,大约是想着绫盈已构不成危险,他看起来格外轻松自在。 其他人围着他,说着些恭维话,气氛当真好不和谐,我低声道:“这么多人,只怕有点不方便。” 碧落道:“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着这群人都在看我的时候,去将张良给抓了。” 我道:“你要如何吸引他们的注意?” 碧落轻声一笑:“每次都在人界的话本里看见那些张狂的女妖女鬼,现在终于轮到我来试试了。” 那群人走入了后花园,似乎要来赏灯了,碧落趁此时化了个人形,衣服打扮也变了个模样,一身碧绿暗纹长袍,衣带轻飘,黑发披散,足尖一点,便飞到了湖心亭之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知县府的花园内忽然蹦出个绿衣女子,且还会飞,所有人大约都被吓得不轻,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而心虚的张良更是低叫一声,转身就跑。 跑的好。 我趁他与人群脱节,也露了个人形,直接挡在他面前,张良急促地惊叫一声,连问都不敢问我是谁,转身又要逃回去,我一掌劈在张良脖颈间,他一介书生,比露儿还不如,哆哆嗦嗦地昏了过去。 有些重,但也不是完全提不起,我看了眼碧落,见她还坐在湖心亭上嚣张地大笑,府内侍卫也全都来了,索性先拎着张良,在无人发现之际偷偷摸摸地飞出了知县府,暂在无人小巷内停留。 只是出府容易,要拎着他直接去软玉楼却有些麻烦,这街上人来人往,几乎没有不认得张良的,我若是提着他飞,难免也要被发现,可其他的把戏,什么隐身,什么将他变作小石子放在手里,这些我统统不会。 正为难之际,一人提着个白灯笼,极不吉利地踏入了小巷,我一凛,满心戒备,抬眼一看,却是方才那个给我白锦囊的男人。 他望我一眼,又望向地上的张良,似乎并不惊讶,冷冷道:“你不能带他走。” 张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知县府内时不时传来碧落阵阵大笑和众人尖叫之声,想必她扮演一个张狂的女鬼扮演的十分开心,而我却在这无人小巷,与白衣男子对峙。 我道:“为何我不能带他走?” 白衣男子道:“你是带他去见莺翠的,张良见到莺翠,必死无疑。” 我:“你究竟是谁?你也晓得张良和莺翠的事情,就该知道张良即便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白衣男子道:“莺翠只是怨魂,可以超度转生,若她见到张良,想起一切,便会造杀生之孽,从此化为恶鬼。” “杀生之孽?”我万分不能理解,“难道莺翠就不是人了吗?张良和露儿联手将她杀了,便不是杀生之孽了?为什么他们却好好地活着?张良还当了状元郎,娶了公主,人生美满……” “你既在人界,要管人界的事情,便该遵循人界的规矩。”白衣男子沉声道,“露儿已被你们抓捕,十毒散也在莲子汤内,人证物证具在。当移交官府,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按照大明律例,露儿与张良都会被处死。” 我道:“你虽说的冠冕堂皇,可我晓得,露儿会死,张良却不会死……露儿便是供出了张良,也会被当做是在污蔑状元郎,张良一定会好端端地平安回京。” 白衣人一顿。 我有些不悦:“怎么,你没想到我还知道这些人情世故?” 白衣人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张良虽在情之一事上对莺翠多有辜负,然而他身负文曲星之批,乃是治世良才。” 我愤然道:“文曲星可真不挑,这种人也肯附身。” 白衣人摇头:“此种机缘不可以眼前事一概而论,他从前,或许做过什么好事。” 我道:“他能有这么好的命数,别是救了什么厉害神仙的小老婆吧?” 白衣人大抵有些无语,不理会我的胡言乱语。 我道:“你连文曲星的事情都晓得,想必是个神仙。你是神仙,我是妖,咱俩本就是对立的。你也不必再劝我,我是绝不会听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又莫名很有些怅然,那白衣人仍是摇头:“你有仙骨,并非妖魔。张良之事,本就不该由我们来管,收手吧。” 我道:“可我却不信什么此世、下一世的,我听过一句话,说的十分有道理,人死如灯灭,若这一世造的孽,不在这一世还清,那算什么还债?便是下一世莺翠成了屠夫,张良成了那砧板上的肉,这一世莺翠受的苦,也一点儿没消去。” 白衣人沉默片刻,语调竟有些无奈:“本以为你已与从前不同,却原来还是这般执拗。” 我一愣:“你究竟是谁?咱们从前见过?你给我的锦囊,也并非我掉下的,是你替薄山给我的,是不是?还是说……你就是薄山?” 白衣人没有说话,我低头,手掌运气,便要往张良身上打去,这一下他非死不可,白衣人快步上前,要来阻我动作,我趁此机会,将他面上的面具给掀了。 掀开之前我想起一件事。 我便是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也没用,因为我也并不晓得薄山长什么样。 掀开后,我却有些惊讶。 这人生的实在是好看。 之前从面具镂空中看见他眉眼时,我已晓得除非他朝天鼻香肠唇大方脸,不然一定丑不到哪里去,谁知他鼻子不朝天反而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脸型则堪称完美,还比东街那群肤白胜雪的姑娘们都要白上许多,唯一的缺点大约便是嘴唇和脸颊都毫无血色。 之前绫盈说我如玉端方,这人却是傲雪欺霜,若是此时是白天,一抹艳阳照在他脸上,只怕他便会凭空化了去。 这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即便他此时大约已隐匿了仙气,可光这张脸,便已不似凡人了。 是我先动手掀的面具,掀开后我反倒楞了半响不晓得说什么才好,那人被我掀了面具,轻轻皱了皱眉,也未有更多不悦,只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将张良放下,最为重要。” 我道:“可……绫盈与莺翠,该如何是好?” 第15节 那人道:“莺翠会由我超度,下辈子投胎转生,必在好人家,父母位高权重,家世清白,得良婿、孝子,幸福一生。” 我道:“若你真能控制这些,下辈子便不要再让她当女子了。当女子本就不易,依我看,当人界的女子更加不易,她下辈子,若能生在好人家,自己又学富五车,当个状元郎,娶个公主,那不是更好?” 白衣人颔首:“依你。” 我道:“可张良……我也绝不愿让他就这样痛痛快快回了京城。还有绫盈,她现在是张良心头刺,张良不死,绫盈也有危险。” 白衣人望着我,竟似有些无奈:“罢了,你转身片刻。” 我转了身,又偷偷摸出一面之前逛街时买的小镜子拿在手中,照着地上的张良偷看。 张良躺在地上仍未苏醒,却见那白衣人伸脚一踹,张良在昏迷中竟也发出了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吟,然后睁开眼,又立刻痛昏了过去。 白衣人的声音响起:“你可以转头了。” 我扭头,困惑地望着白衣人:“你做了什么?” 白衣人道:“他无论此行能不能回到京城,回去后,也不能与公主在一起了,公主会另择佳婿。他的才能,仍可以发挥,但此生都将痛苦度过。” 我茫然地望着他,总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可这原理是什么,我并不晓得。 ☆、孤冢 白衣人道:“你与碧落尽快回去,趁花灯节人多,将露儿带去官府,后头的事情,自有发展。” 我点点头,那白衣人将面具重新戴上,转身便要离开,我道:“等等。” 他又一次回首看我,面具下的眉眼在夜色中并不鲜明。 我道:“你……到底是谁?连碧落都知道。若我以后想寻你,要去何处?” 白衣人摇摇头:“不必寻我。” 说完也不等我再阻拦,便身轻似燕地踏檐飞走,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碧落终于出来了,大约是因为在府内好好作乱了一番,她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见我和张良,她有些困惑:“你怎么还没带着张良去软玉楼?” 我道:“暂不带他去了。我们带他去了软玉楼,再见莺翠,莺翠很可能会一时狂划杀了他的。” “这不正好吗?”碧落更加迷惑,“怎么了?” “这样的话……莺翠会变成怨魂,无论人界、天界、魔界,都没有她的栖身之所。”我拉着碧落往软玉楼走,“我们去找绫盈,把露儿去那什么官府告一状,陈世美尚有包青天来铡,这张良,也该由凡人处置。” 碧落一脸恨铁不成钢:“我给你讲陈世美的故事,不是为了让你相信这人界有包青天的!这张良,谁能治他啊!” 我道:“我晓得,只是每个人有他的机缘,而且……张良已经被人稍施惩罚了。咱们先且行且看吧。” 碧落一边跟着我走,一边道:“柳若朦,你很有古怪啊!” 我道:“我没有姓。柳若朦是个什么。” 碧落仍是满脸怀疑,我只好道:“一会儿再告诉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落总算没再追问,我两人回了软玉楼,到了绫盈房间,她见我们空手而归,满脸失望,仍道:“其实我早能想到,那知县府守备森严,单凭你二人之力,想必难以将张良给带出来……但,还是多谢你们了,你们二位费心了。” 她这样想,我与碧落也没有解释,我道:“莺翠今夜后,应该就会消失了。” 绫盈有些慌张:“什么意思?” “会有高人去超度她,让她不必困在人界。”我观察着绫盈的表情。 绫盈先是微讶,而后却是释然:“若真能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莺翠她……能早些投胎,不必为此所困,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先把露儿双手捆了起来,碧落将她弄醒,露儿睁眼看见我们,惊惧非常:“你们是什么人?!绫盈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绫盈冷冷道:“你害死了莺翠不够,还要将我也害死?” 露儿脸色大变:“我没有!您,您不要听这两个人胡说……” 绫盈举起那杯还没倒的银耳莲子汤:“那我将这碗甜汤给你喝下去怎么样?” 露儿连连摇头:“不要!我……我……” 却是再也解释不下去了。 绫盈在衙门前击鼓鸣冤,大好花灯节,又是晚上,那知县还才受过碧落的惊吓,匆匆来到衙门内,问绫盈出了何事,绫盈将露儿和那碗莲子汤奉上,说了莺翠之事,且故意没提张良,我和碧落则混在围观群众内。 大约是为了快些结案,那知县喊来人匆匆检查了一番莲子汤,确认有毒后,便定了露儿的罪,露儿见已无机会,索性大喊道:“我这么做,全是因为张公子!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那知县皱眉:“怎么又来个张公子?什么张公子?” 露儿道:“就是……就是今日回了百花镇的那个状元郎,张良。” 露儿的一番言论一时间让众人议论纷纷,知县更是大吃一惊:“你胡说八道什么?! 露儿道:“我没有胡说!当时公主属意他,他怕莺翠的事会影响和公主的婚事,便起了杀心。他知道我母亲重病需要钱,托人给我钱,让我对莺翠下毒!今日下午他一回来,便让人联系我,说要将绫盈姑娘也杀了,因为绫盈姑娘好像发现了这件事……” 知县道:“胡说八道!今日知县府入了奸人,张大人也身受重伤,哪有时间与你联系!” 碧落小声道:“张良受了什么重伤?” 我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看他那时模样,似乎确实极为痛苦……” 那边露儿为了一线生机,坚持要讲张良给抖出来,绫盈也故作惊讶,哭着表示没想到张良是这样的人,当年他与莺翠,那是何等的琴瑟和鸣,莺翠对他,又是何等的掏心掏肺。 这诉状人和嫌犯齐心协力证明张良与此案脱不了干系,外边的民众不由得纷纷要求提审张良,知县虽然脸色苍白,但仍坚持道:“胡说八道!” 我看着气闷,有人忽在我耳畔轻声道:“在做什么?” 这声音听着耳熟,我扭头一看,却见是晏安,他不知何时回来了,嘴角含笑地站在我身边,流梭和君扬则不见踪影。 我道:“看热闹……” 晏安往里头看了一眼,似乎兴致缺缺:“回客栈?” 我摇摇头:“我怕张良真的就这样逃过一劫了。” 晏安挑眉:“什么张良?你不是来看热闹的吗?” 我只好简单说了一下昨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晏安颔首:“在这儿等等,我一会儿便回来。” 晏安转瞬便离开,一直没说话的碧落道:“流梭和君扬都没回来,可见事情还没解决,可晏……柳公子却提前回来了,难道是太想念你了?” 我没理会碧落的调侃,仍盯着堂内,民意难却,那知县虽极力维护张良,最后也不得不区服了,让人去召那张良来。 他下了令,众怒才稍熄,碧落道:“你说,这会不会又是一桩铡美案?到时候写进话本子里,你我也是那‘旁观百姓莫不拍手叫好’中的一员呢。” 我道:“这知县和那包青天可不一样,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没月亮没太阳,又如此维护张良,只怕最多先关进牢里。” 在衙门外等了许久,被知县遣去请张良的衙役才回来了,他神色匆匆,满目惊恐:“张大人他,张大人他……死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知县更是连退三步:“什么?!怎么死的?!” 衙役道:“不晓得,我去的时候,他就在屋里……我喊他也没动静,他外边的侍卫原本要赶我,见状也只能去踹门,门一开,张大人却是死在了自个儿的屋里,倒是没有伤口,只是口吐黑血,浑身煞白,到处都是紫色的瘢痕……” 露儿骇然道:“那,那是中了十毒散才会有的症状……” 绫盈闻言,目眦欲裂:“莺翠时常呕血,浑身泛紫,那些庸医还道是她得了怪病,原来这也是十毒散干的好事!” 知县一听,悚然道:“是谁?!是谁胆敢给张大人下毒……” 露儿道:“这不可能,十毒散本就罕见,百花镇当年唯有的一些,尽数被张公子自己买走了……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给他下毒啊……” 顿了顿,又一脸惊恐地说:“除非,除非是有鬼……一定是莺翠姑娘,一定是莺翠姑娘……!” 绫盈愣住,大约是想到了莺翠,忽然大声哭了起来:“莺翠,是你吗,莺翠——” 我和碧落身边的百姓小声议论着:“醉仙楼上说书先生的故事,莫不是一语成谶了……” 张良意外死去,知县也没心情再理会状若疯癫的露儿与绫盈,暂且将露儿给押入大牢,让绫盈先回家了,众人散去,绫盈脸上挂着一串泪,缓缓走出来。 我和碧落道:“绫盈姑娘。” 她望向我们,似哭非哭:“真是莺翠吗?怎么办,若她当真杀了张良,是不是……是不是如你所言,自此就变作厉鬼了……” 我摇摇头:“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我们去十里亭看看吧。” 晏安虽说去去就回,但一直没有回来,我和碧落便与绫盈一同去了十里亭,到了莺翠墓边,绫盈柔声道:“莺翠?莺翠?我来看你了。” 茕茕孤冢,无人相应。 绫盈跌坐在莺翠墓边,哀声道:“怎么办,莺翠她莫非当真……” 我绕着那墓走了一圈,发现墓后有一个放在地上的素白灯笼,正是那神秘人之前手执的。 我捏起灯笼,说:“人应该不是莺翠杀的,她……应该已经投胎了。” 绫盈堪堪止住了哭,道:“何以见得?” 我说:“有个神仙度了她。” 绫盈大约觉得十分莫名,茫然地看了我一会儿:“有何证据吗……” “这……六道轮回,因果更番,哪有什么凡人可以看见的证据……”我尴尬地道,“若有机缘,你们必还会再见的。” 绫盈说:“那张良究竟是何人所杀?” 我道:“这,我也不知道。” 绫盈拭去泪珠,迟疑地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们。如今莺翠已投胎,张良也死了,露儿也已入狱,这百花镇,只怕我是待不下去了。我为自己赎身的钱已攒齐了,明日便与张妈妈说了此事,离开百花镇。” 她盈盈对我们拜了拜:“此一别,恐后悔无期也,再次谢过两位了。” 我与碧落对她点了点头,三人慢慢回了百花镇城内便分道扬镳了,我与碧落走回客栈,客栈内静悄悄的,君扬、流梭、晏安都不在。 碧落道:“阿若,这灯笼是谁的?你怎么随手从坟头捡了个东西都舍不得丢。” 我说:“若晏安问起来,你千万不要说我是在坟头捡的,说是我觉得好看买来的便是。” 碧落也没有多管那灯笼,只托着下巴,满脸不解:“你说,究竟是谁杀了张良?” 我摇了摇头,心里闪过白衣人的身影,又觉得应该不是他,如果他要杀了张良,就不必在知县府门口阻止我。 ☆、两败 碧落道:“你方才跟绫盈说什么神仙度了莺翠,是胡说八道还是说真的?哪里来的什么神仙?” 我说:“你可记得开始我拉住一个白衣男子的袖子?” 碧落道:“当然记得,正要问你呢,你怎么看到个陌生人就哭了?” 我迟疑地说:“他不是个人,是个神仙,这莺翠应该就是他度的。” 第16节 碧落呆了呆:“所以,你看见神仙便会哭?莫不是……你觉得神仙辣眼睛?” 我摇摇头,自己也不晓得该怎样解释,只能将那灯笼放在一旁,哄碧落先去休息,自己则捏着白衣人给我的玉佩,想着薄山,如此一来,果然很快入梦。 又是白雪纷飞的昆仑山,薄山坐在冰屋内,似正在闭目养神,我凑近一些,小心道:“薄山?薄山?” 没有动静。 我伸手悄然打算摘下他脸上的面具,薄山却忽然一动,握住了我的手。 虽此时是在幻境内,然而薄山手掌之冰寒,却仍让我打了个哆嗦。 他道:“你来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那个白衣男子是谁?” 薄山道:“什么白衣男子?” 我皱眉:“你何必装傻,那人拿着你的玉佩给我,必是受你之托。” 薄山沉默了一会儿,我迟疑道:“该不会真的是你吧?” 薄山终于道:“你所说之人,应是寒崚神尊。” 我瞪大了眼睛,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退了三步:“寒崚神尊?” 薄山说:“嗯。” 那人的模样,长相,气度,若非要说是寒崚神尊,我也不会不信。可我想象中的、听说中的寒崚神尊,都要更加仙气飘飘一些,那白衣人虽也是个似冰似雪的,却仍是多了些人气,至少能与我平心静气地谈该如何应对张良之事,在超度了莺翠后,甚至还晓得留下一盏灯笼以让我安心。 若是传说中的寒崚神尊,做事大抵是根本不解释缘由的,看到我和碧落这种小妖,估计就大手一挥,让我们直接烟消云散了才好。 我道:“寒崚神尊不是消失了一千年吗?按你的说法,他用过溯回轮所以身体不大好——我听说前几日昆仑山还崩塌了一半——这样危急的关头,他怎么还有空去人间闲逛,还管上了张良的事情?” 薄山说:“寒崚神尊做事,自有他的用意。” 我说:“那……我可否再见一见寒崚神尊?” 薄山:“为何?” 我踌躇地走了几步:“因为,因为我此前从未哭过,但我见到他的脸,便忍不住流了眼泪,我想晓是不是在我当神仙的时候,曾与他有什么牵连。”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无耻。 即便我曾是神仙,想来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神仙,怎么会和寒崚神尊有什么牵连。 薄山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待你杀了晏安,自然能见到他。” 薄山翻来覆去,对我便只有一个期许,就是尽快将晏安给杀了,我讪讪道:“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实际上我根本没仔细思考过该如何杀了晏安的事情,想必薄山也晓得,但他没有戳穿,只说:“如今昆仑山塌,寒崚神尊的力量越来越薄弱,既然你已晓得,就更该尽快将晏安除掉。若寒崚神尊消逝,便再无人能阻挡晏安了。” “寒崚神尊怎会消逝?”我大吃一惊,“这些上古神祇不是与天地同寿的吗?” 薄山冷冷地道:“魔界盛强,此消彼长,神祇也有消散之日,更何况他还用了溯回轮。待得昆仑山碎,便是寒崚神尊消逝于天地间之时,这一日不会太远。” 他的语气十分薄凉,像是与他全然无关似的,我无端一股火从心起:“你不是山灵吗?怎么不能护着昆仑山呢?天上那么多神仙,就没一个能帮帮寒崚神尊的?” 薄山不为所动:“我的力量更加有限。” 我问:“若晏安死了,寒崚神尊就能活下去不成?” 薄山道:“或许。” 我张了张嘴,尚未说出一句话,薄山就忽然伸手将我轻轻一推,推出了昆仑幻境。 睁开眼,我刚坐直身子,就有人敲了敲门。 碧落在另一半床上翻了个身,我站起来去开门。 一打开门,一个人便靠了过来,我勉强接住,却发现是晏安。 他身材高大,此时将脑袋压在我肩上,我几乎要向后栽倒,堪堪才能站稳:“晏安?” 晏安低声道:“去我房间替我包扎一下。” 我这才嗅到晏安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回头看了眼,见碧落没醒,便轻轻合上门,扶着晏安走向他的房间。 晏安半倚在我身上,似乎非常虚弱,若我现在趁机下手…… 到了晏安房间,我这念头便彻底打消了,烛火一点,晏安的伤暴露在我面前,他只是左手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那伤口略深,正冒着血,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是一点儿伤也没有的。 我望着晏安:“你方才那样,我还以为你受了重伤。” 晏安坐在床边,无辜地道:“我已几百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我替晏安脱了外衣,却并不想看到他的肉体,只能犹豫地说:“你右手还好好的,不如自己包扎包扎?” 晏安不说话,只看着我,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我只好道:“这里有药吗?” 晏安点头:“柜子里有。” 我打开柜子,果然里面有魔界带来的药物,替晏安轻轻将里衣也撕开一些,帮他右臂上药。 “怎么会受伤?” 晏安道:“遇到了寒崚。” 我手一顿,抬头看他。 晏安道:“我把那张良杀了,打算回去找你,刚出府就遇见了寒崚。” 我怕被他看出端倪,只能低头继续替他上药:“原来张良是你杀的……然后你们打了起来?你赢了还是他赢了?” 晏安想了想:“我吧,他只伤了我的左手,我则一刀将他捅穿了。” 我:“……” 晏安说:“怎么了?” 我战战兢兢道:“没怎么,只是这样的话,你怎么不干脆将他杀了?” “他跑的太快。”晏安皱了皱眉头,“没追上。” 我内心稍松了口气,替他将手臂包扎好:“你怎么会想到直接杀了张良?” 晏安道:“都这么晚了,我想你快点回来休息,所以希望这件事快点解决。” 他的语气堪称轻描淡写,我却简直没法儿接话。 大约见我不语,晏安道:“怎么了?那张良不该杀吗?” 我只能点头:“该。” 晏安笑了笑,侧头去看我包的伤口:“时过境迁,你虽记忆全失,这包伤口的手艺却还和从前一样好。” 这你却是托了君扬的福了。 君扬初外出闯荡时,常好端端地出去,伤痕累累地回来,犹记有一回他脑袋流着血,一回来便躺在了地上,我手忙脚乱地将他的脑袋包成一团,君扬没有因流血过多而死,却险些因呼吸不畅就此英年早逝了。 后来我拉着碧落练了数次,终于学会了如何漂亮又实际地包扎伤口,只是到那时,君扬已不轻易受伤了。 思及过往,念及君扬,我仍有些伤怀,晏安道:“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随口道:“在想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晏安伸出右手,轻轻揽住我:“不必担心,这并非你的错。” 此时我站着,晏安坐着,我低头正好能看见他的脸,晏安望着我,眼中情意切切,而我从前秉着人丑心要美的信念,极少说谎,如今对着晏安,各类欺骗之词却是信手拈来,实在教人惭愧。 我不动声色向后撤,想挣脱出去:“怎么不见君扬魔君和流梭魔君?” 晏安的右手浑似铜墙铁壁,根本挣脱不得:“他们去寻一个东西了。” 我道:“什么?” 晏安微笑道:“溯回轮。” 我:“……” 晏安稀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听名字,大约能猜到一些。”我强笑,“莫不是逆天改命,溯回时光之物?” 晏安点了点头:“阿若真聪明。从前我不敢轻易寻它,因它只能用一次,之后便会消失,我怕我用了不能改命,反倒连你的最后一抹神识都失去。如今我已寻着你,便不怕了。” 我迟疑道:“都说了是逆天改命之物,想必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想用溯回轮做什么?改变当年的什么事?” 晏安看着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皆亡 这位晏安魔尊,做事未免也太一意孤行不问后果了,天帝杀了他爱的女子,他便六亲不认,坠入魔道。我顾着张良的事情,没回来休息,他便去杀了张良。为了一件所谓的“不是什么大事”的事,就要用上溯回轮。 寒崚神尊当年那句“一身反骨,后患无穷”,倒真也是没有冤枉他。 好在寒崚神尊已为天下苍生,率先用过一次溯回轮了,君扬和流梭便是跑断腿,大约也是找不到溯回轮的。 我打了个哈欠,故作困顿:“嗯,那你找到了再说吧。若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晏安道:“嗯。” 手却仍揽着我的腰。 我道:“若方便的话,还请你松松手。” 晏安道:“好。” 这手一动未动。 我为难地看着他,晏安说:“你过来些,我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我说:“我靠过去,只怕你要亲我。” 晏安低声笑起来,终于放了手:“阿若真聪明。” 我说了声早点休息,便匆忙离开了晏安房间。 实在是造孽,太造孽了。 若只看晏安对柳若千转百回的爱,谁会信他是个魔尊,将来会惹得三界齐悲。 第17节 杀晏安的事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我更加下不了手,这事情实在不能耽搁了。 第二天醒来,我同碧落还有晏安坐在一楼吃百花镇有名的百花糕当早点,碧落咬了两口,说:“大清早吃这么甜?小二,来点茶解腻吧。” 此时店小二正和掌柜的在说着什么,两人都神色慌张,碧落喊了几句他才端着茶,一脸抱歉地过来:“久等了。” 碧落好奇:“你们刚刚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店小二倒是没有隐瞒:“几位看起来不是本地人,今夜花灯节也取消了,宵禁甚严,几个客官天黑前可千万记得回来——便是白天,也别去花街啦。” 我问:“花街怎么了?” 店小二叹了口气:“出大事啦。昨夜出了三桩大命案!” 我和碧落对视一眼,我道:“张良之事我们是晓得的,还有两个命案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道:“既然你们晓得,那就好解释了,有个说状元郎指使自己的丫鬟,叫什么露儿的,昨日夜里死在牢内了!据说死状极其惨烈呢。” 露儿死了? “那最后一桩……” “最后一桩就更加悬乎啦。”店小二害怕地打了个哆嗦,“软玉楼上上下下,昨夜在楼内的,不论是老鸨、龟公、姑娘们还是恩客,尽数死了,一个比一个死的吓人,最可怕的还是绫盈姑娘,浑身溃烂被挂在软玉楼外呢……” *** 我们走到花街门口,果然如店小二所言,整条花街都已封了,但晏安在,这难不倒我们,他只轻轻施法,那些凡人便瞧不见我们了,这招比我和碧落化作原型要好用许多,只可惜我和碧落暂时没这个妖力。 绕开看守的人,一路走向软玉楼,还未至软玉楼,便已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和重重鬼气,这下连软玉楼都不用进去,便能下定论这软玉楼命案绝非凡人所谓,是鬼怪作祟。 走入软玉楼,血迹斑驳,味道极恶心,我蹙着眉想寻出些线索,晏安站在我身后:“尸体都已被运走了,这样看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我摇摇头,和碧落去了绫盈房间,绫盈房间鬼气最重,推开门,满地都是发黑的血迹,床上还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放了些衣物,显是绫盈已在收拾东西了,却忽遭逢变故。 昨日与她分别时,她说此一别,恐后悔无期也,却不料当真是再会无期了。 碧落捏着鼻子打开绫盈的衣柜,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却见绫盈衣柜内也有血迹,但还有一根显然不属于绫盈的男子腰带,这腰带很有几分眼熟,我拾起来,看了片刻,正要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讨论声,却似乎是官府的人来了,我道:“先走。” 我们三个从绫盈窗边离开,我手里握着那染血的腰带,晏安道:“这是……” 我点头:“是张良的。” 碧落大吃一惊:“张良不是死了么?!怎么……难道他死了之后来寻仇了?” 我看向晏安,他并不吃惊似的:“应该吧。” 我沉默片刻,道:“你是魔尊,死在你手下的普通的人,是不是极有可能沾染魔气,化作厉鬼?” 碧落失声道:“原来张良是魔尊大人杀的……” 旋即闭嘴,不敢多说。 晏安望着我:“是。” 张良作恶多端,便是被砍头死了,或是被绫盈一刀捅了,也绝不该有怨气,而是该乖乖投胎转世去畜生道,可他死在晏安手下,情况就不一样了,一介凡人,劳魔尊亲自动手,晏安便是泄了哪怕一丁点戾气,都足够让他化作厉鬼了。 不然也不会才刚死,就能先杀了露儿,又血洗软玉楼。 这样的厉鬼,正是以人命不断让自己变强的。 我望着晏安没有说话,晏安也回望着我:“怎么了?阿若这是在怪我?” “毕竟是这么多条人命。”我迟疑地说。 晏安道:“我杀他的时候没想到,确实疏忽了。” 我没有再说话,内心只觉十分无言,晏安这句确实疏忽了,实在是非常轻忽,显然他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如他所言,他只是杀了张良,之后张良化作厉鬼的所作所为,也并不能将过错都推给他。 “若张良留在百花镇继续为非作歹,只会有更多人受害。这件事毕竟是因我和碧落而起。无论如何,我们也该把张良给解决了。”我将那腰带收成一团,低声道。 晏安道:“因你而起,罪魁祸首却是我。” 我道:“你愿意帮忙?” 晏安思索道:“我们本就是妖魔,要妖魔来降妖除魔并不妥当。我会放出消息,让这附近的能人异士前来降服张良。” 我摇头:“张良死在你手下,又杀了这么多人,并非寻常厉鬼,那些能人异士若真想来降服张良,必然不死即伤。” 晏安说:“这我自会说明,敢来对付张良的,想来也非寻常人。” 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想用张良将寒崚吸引过来?” 晏安望着我微微一笑:“阿若真聪明。” 我道:“你想将他引出来,却不知还会死多少人。” 晏安怜爱地道:“阿若你如今虽已不是人,却仍如此心善,真是难得。好吧,原本我还想带你去镇外桃夭山上,寻那美酒梦千年,现在大约只能留在这儿,先处理张良的事情了。” 这话里似乎还有话,我警惕道:“你若还有别的事,自可先行……” “尽说胡话。”晏安将伞在我头顶撑开,“走吧,要寻张良,也不是站在这儿他就会自己出来的。” 我只好跟着他暂且又回了客栈,晏安在房间里用笔墨写了些什么,捏在手中轻轻一晃,纸条便化作烟雾散了,他道:“晚些娆音会来,她晓得怎么找到张良。” 我这才想起晏安当初介绍娆音的时候,说的就是她十分擅长寻人踪迹。 我们在客栈顶楼等娆音,晏安支开窗户,斜倚在窗边,低头望着窗外,神色似有些淡淡忧愁,我看了一会儿,还是道:“方才……我并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 晏安回过神似的看我一眼:“我晓得。只可惜张良闹这么一出,今夜连花灯节都没有了,我特意回百花镇,本是想和你一同过节的。” 原来他是在烦心这个。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实在是低估晏安了。 ☆、降妖 娆音捧着张良的腰带,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这不能怪她。 她捏着晏安写的纸条,欢天喜地地来了客栈,刚喊了声“魔尊大人”,扭头便看见了我和碧落,接着又被晏安吩咐了任务,脸色若是能好看才奇怪。 过了一会儿,娆音为难道:“这腰带是他生前的,现在无法确认他的位置。不过这个张良,确实已经变成厉鬼了,而且还在百花镇内。” 我蹙眉:“也不晓得他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晏安道:“他这几日应该不会出现,刚杀了那么多人,需要吸收和修炼。” 娆音立刻点头:“嗯。” 此时一只黑色小纸鸟从窗外飞来,轻轻落在晏安肩头,似低语了什么便化作一团黑烟散了,晏安道:“阿若,我有事要办,必须先去和君扬流梭会合,这几日你们也不要妄动,等我们回来再处理张良。” 我应了,晏安便拍拍我脑袋,转身走了,娆音一张脸拉的很长,大约是在怨念她刚来晏安便要离开,她道:“既然如此,我也先回魔界了,犰若宫还有许多事务……” 我拉住她袖子:“等等,我还有个人想请您寻一寻。” 娆音不太情愿地跟着我进了房间,我将寒崚留下的灯笼递给她,含糊其辞地说是莺翠墓边捡来的,极可能来自某个神仙,娆音提着灯笼,闭目凝神,过了半响才幽幽睁眼:“这灯笼的主人……” 我极为关切:“如何?” 娆音将灯笼放在一旁:“我也不知是神仙还是什么……他如今在昆仑山上,不生不死。” 昆仑山上? 我道:“可他前两日还在百花镇。” 娆音不怎么在意地说:“若真是神仙,一日千里并非难事,只是昆仑山这地界却是有些微妙。我记得魔尊大人对昆仑山那边的事情十分上心,你记得将这件事告诉他。” 我点点头,这事绝不能让晏安晓得。 娆音看了我几眼:“柳姑娘,来人间这几日,你的记忆寻回没有?” 我陈恳地摇头:“一点儿也没有。” 娆音似是松了口气:“哦,或许是时机未到。我先走了,你记得照顾好魔尊……对了,这个东西留给你。” 她从袖间掏出一个罗盘似的东西递给我:“你拿着这个,那张良只要在百花镇内,若他动了修为,伤了人,罗盘是会有反应的,你届时循着去便是了。” 我复杂地看着她。 方才晏安在的时候她不拿出来,现在却忽然给我,若是张良真已成厉鬼,只怕我这种小妖对付他还有些困难。 娆音挑了挑眉,似是并不怕被我看穿所想:“不要吗?那我收回去了。” 我接过罗盘:“不,多谢你。” 娆音给了我罗盘便潇洒地消失了,碧落道:“她没安好心。” 我看着那罗盘:“ 嗯。但就算罗盘动了,去不去也是我们自己决定。” 碧落无所谓地道:“等魔尊回来再说,反正不是说张良这几日要修炼吗?总不至于今夜就有波动。” 碧落这张乌鸦嘴实在是太灵验,当夜我两人刚洗漱完正要睡下,娆音给的罗盘便忽然发出莹莹红光,一根指针疯了似的旋转。 碧落吞了口口水:“这……要不然,咱们还是继续原计划吧?” 我道:“咱们有什么原计划?” 碧落说:“睡觉。” 我拿起罗盘:“我还是得出去看看。万一又是几十条人命怎么办?” 碧落叹了口气,跟在我身后,出了客栈,那罗盘终于定了个方向,直指正南边,因今夜宵禁,百花镇格外安静,街边每家每户的灯都熄了,天空中亦只有零散星子,碧落低声道:“怎么我们来了人间,尽受这些人才该受的惊吓。” 循着罗盘找去,张良的目标终于越发清晰,那是一片颇为老旧的民宅,观其模样十分破落,我道:“张良的目标是露儿那病重的老母。” 碧落倒抽一口凉气:“他连人家没几天好活的老母都不放过……” 不知何时,那罗盘上的红光已渐渐熄了,指针诡异地指着我们前方一家最为破旧的老宅,我道:“咱们化了原型进去瞧瞧?” 碧落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那老宅当空骤然亮起璀璨金光,数十颗圆溜溜的金球像是在空中急速旋转,彼此相吸又相斥,排出一个阵法的形状,绽出刺目金光,我和碧落虽在老宅之外,却也觉得这金光让人有些不适。 我眯起眼细看,却见那老宅屋檐一脚上,站了个身着布衣的男人,他脑袋剃的光溜溜的,此刻正闭目而立,嘴里念念有词,右手拨着一串小珠子。 那当空的阵法,想必就来自他。 碧落也看见了,道:“这……这好像是和尚。” 我说:“什么和尚?这光照的我头疼。” 碧落声音虚弱:“我头也疼,和尚就是……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里头那个法海!” 老宅那边,忽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一道血色身影跃过金光,却正是已化作厉鬼的张良。 第18节 他浑身褴褛,血迹斑斑,发丝凌乱,而裸露出的部分,皆已溃散,双目赤红,一张血盆大口极为吓人,他瞪着那和尚:“臭和尚,我报我的仇,与你何干?!” 那和尚看着他,肃穆道:“大胆妖孽,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你可知你所造杀孽之深重?!” 张良张狂笑道:“我晓得,我当然晓得!可我刚中状元,便被杀了,死状惨烈,怎么不见你替我出头?!没人替我出头,我只能自己替自己出头了!露儿和绫盈难道不该死?!” 这和尚显然也晓得张良莺翠的事情,闻言更加不屑:“一派胡言!你怂恿侍女杀害于你有恩有情之人在先,毫无悔意在后,更在软玉楼欠下足足五十三条人命!你便是没死,也早就不配为人了,现在成了鬼,更是挫骨扬灰不足惜!” 张良嘶吼一声,腾于空中,朝着和尚飞扑而去,那和尚足尖轻点,飞身避开,空中佛珠发出更加夺目的光芒,又骤然相击,发出令人牙酸之音,我和碧落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张良一击未中,反被笼在金光之下,似是痛苦至极,他趴在地上,大吼一声,双目流出血泪来,原本就破烂的衣衫尽数爆开,手指蜷曲,再伸长时变得极尖锐,竟从他手上脱出,似十支长钉,狠狠朝那和尚袭去! 和尚急忙转身,奈何那十根手指似有自己意识一般,绕着他旋转不休,和尚忙着躲长钉,头顶金光也越来越黯淡,原本被笼在金光之内的张良得以喘息,慢慢从金光中爬出去。 和尚注意到了,连忙催动手中小佛珠,可顾此失彼,张良的一根指头已戳进他左肩。 和尚低吟一声,显是极为痛苦,而剩下九根手指还不依不饶地试图攻击他,趴着的张良也重新站了起来,如此一来,那和尚当真是腹背受敌,只怕再难支撑太久。 那和尚吃力道:“你的修为……为何会如此……” 张良得意地道:“软玉楼那群恩客中,有个人似乎杀了不少人,且还是杀人夺财,又更名换姓来了百花镇,他戾气极重,贪心妄念。这种生前造孽多端之人被我所杀,乃是我的功德,他身上缠绕的怨灵自然也为我所细说!” 和尚紧闭双目,一言未发。 和尚的金光熄了,我和碧落倒好受了一些,我道:“去帮忙吧。” 碧落迟疑道:“怎么帮?万一我们刚帮那和尚抓了张良,他反手就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我道:“怎么会这么不讲理,我们从未杀生,他必会晓得。” 我足下发力,手中捏诀,一个淡青色的屏障便罩住了那和尚,我是若萍草,比之打斗,更擅长保护,碧落左手轻挥,以碧石和那九根手指相击,暂且将它们给打回,张良一愣,旋即望着我大怒:“是你!” 我只是去了知县府里,将张良一掌打昏了,他最多只看见我两眼,居然还记得,真不愧是状元郎。 张良两个空荡荡的手一晃,那十根手指便归了原位,一根还是从和尚左肩里拔出来的,和尚吃痛地晃了晃,左肩潺潺留下黑色的血迹。 和尚低声道:“你们是谁……” 我和碧落很有默契地没有理会和尚,只望着张良,张良盯着我,瞳孔紧缩:“杀我的人莫非就是你?” 合着他连自己是谁杀的都不晓得,这晏安出手未免太利落,我顿了顿:“不是我。” 张良冷笑一声:“放屁!如今我回想起来,那日下手之人身形飘忽,根本不可能是凡人,可不就是你们这两个小妖做的好事?!” 这张良成厉鬼不过两三日,我好歹也修炼了千年,居然被喊小妖,且,他的法力确然在我之上,可见正途实在难行。 我道:“确实不是我们杀的你,何况,你死有余辜。” 张良扬天长笑:“死有余辜?!不就一个莺翠吗?!我怎么就该死了?!我前程似锦,却要因为一个早就死了的女人被你们这些妖魔所杀,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我当真该死,也该是莺翠化鬼找我索命,她没有来找我,便证明我不该死!这是我与莺翠的事情,哪里需要你们这些外人来插手?!” 我不得不再感叹一次,毕竟是个当状元的,什么话都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我乍一听,居然觉得没什么错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读者的提醒下 看了某个新出的网剧片花 制作人是于正那个。。具体可以去我wb看 看完真的超无语 整个人心情都非常差。。。。觉得自己好倒霉啊 头痛@.@ 还好这篇文存稿不少 不然我估计都要断更了……呜呜呜 ☆、不如何 身后忽然传来重物倒地之声,我回头,发现那和尚面色苍白,冷汗淋淋,却是昏了过去,张良冷笑道:“他已命不久矣,你们两个小妖便也乖乖将命送上吧,我还没吃过妖的修为,你们虽然修为尚浅,我也不嫌弃!” 话音未落,他便一跃至我跟前来,手掌朝我攻来,我抬手去挡,却被他浑身戾气给击的向后退了几步,和他接触过的手掌心也隐有溃烂之迹。 碧落手中玉石叮当,如雨滴般朝他袭去,张良向后一个空翻便避开了,碧落低声骂道:“怎么办,我的武器就那么多,丢了还要捡回来。” 我道:“你先跑吧,他显然比较记恨我,你想办法去联系晏安,我能拖就拖。” 碧落道:“你休想,让你在这儿我自己走,那我成什么了?何况就算我苟活下来,魔尊也不会放过我的……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我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张良已经再一次飞扑过来:“一个也别想走!” 我那若萍障还在和尚身上暂且收不回来,碧落的玉石也没一个剩下的了,只怕今天还真要交代在这里,娆音晓得了大概要大笑三声,而薄山晓得了,大约会怒我不争,至于晏安……只盼他别提早发狂就好。 我轻轻将碧落往身后一拂,闭目打算先承下张良这一掌,然而过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再睁眼,张良的手已近在我眼前,而他立在原地,双目中的得意和仇怨尚未消失,却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一般。 这大夏天,不知何时天上飘下了零星雪花,恰好落在张良身上,他的眉毛和头发转瞬间便结起了细碎的冰块,而我也后知后觉感到一股寒意。 碧落像是才回神一般,凑过来吃惊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六月飞霜窦娥冤?” 我心中一动,仰头去看,漆黑的天幕上什么也没有,那雪花却越下越大,张良仍冻在原地,我们动静这样响,周围的居民却似乎毫无所查,仍是漆黑一片,无人点灯,无人探头观望,碧落抖了抖,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冷,这张良既然被冻起来了,不妨我们……” 碧落的话还未说完,一点橙光逐渐自漆黑一片的巷弄中慢慢亮起,那橙光越来越近,我定睛细看,一人身着白衣,提个素灯笼,迎风雪而来。 正是寒崚神尊。 我愣愣地望着他越走越近,那雪也越来越小,直至他走到我与碧落跟前,雪已彻底停了,地上连一点雪水都没有,仿佛刚刚只是一场幻觉,而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眉眼温婉的白衣女子,却是莺翠。 寒崚仿佛没看见我和碧落一样,带着莺翠走到张良面前,莺翠望着被冻住的张良,轻轻落下一滴泪。 她柔声道:“张郎,究竟是你如今变成了这样,还是你当初就是这样的人,是莺翠一直错看你了呢?我被你所负,为你所骗,我不怨,也不憎,只叹自己所托非人。可绫盈何其无辜,你化作厉鬼,凭什么去找她报仇呢?她何曾做错过什么?” 张良眼珠子转了转,仍是一动不能动。 莺翠叹了口气:“你欠下的债,需要你自己做牛做马,一世世偿还,你欠我的,便在今日终结了吧。” 她含着泪回头看了一眼寒崚,寒崚颔首,那被冻起的张良竟顷刻间成了一个蟑螂,它在地上似是不可置信地爬了一圈,又急急忙忙想逃走,莺翠却抬脚,直接将它给踩死了。 我和碧落:“……” 莺翠将脚移开,那蟑螂的尸体一派模糊,莺翠回首,朝我与碧落盈盈一拜:“还未谢过两位姑娘。” 又看向寒崚:“莺翠之事,劳烦仙人了,我与张良之恩怨,在这一脚中已化作乌有,如今万事已休,莺翠了无牵挂,对来世也无丁点期待,只望绫盈来世能投个富贵人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形也越来越透明,一阵清风拂过,莺翠彻底消失不见,像是融入风中,飘向不知何处去了。 我和碧落尚未回神,地上的和尚就发出了痛苦至极的低吟,他脸色越发苍白,嘴唇已逐渐发青,看起来像是命不久矣,寒崚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道:“给他服下。” 我从他手里拿过那药丸,往和尚嘴里塞去,和尚勉强咽下,很快就安静了,寒崚道:“将他伤口腐肉剜出,过几日便无碍了。” 他说完,拎着灯笼转身就要走了,我只好低声对碧落说:“你等一等,我,我有些事想跟他说。” 碧落斜我一眼:“去吧。你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了。” 我跟着寒崚走了几步,过一个拐角,他停下来,回头安静地看着我。 我低声道:“寒崚神尊。” 他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有何事?” 我还是决定先问问其他事情:“绫盈她……虽不知前世做过什么,这一世才会沦为青楼女子,但这一世,她死的如此无辜凄惨,下辈子合该投个富贵的好胎,对不对?” 寒崚道:“她下辈子会是个小官之女。” 我道:“多谢神尊。” 他看我一眼:“这是你帮她的,与我无关。”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寒崚,他却没有要再解释的意思。 我感觉他随时会走,只好赶紧进入正题:“您一定晓得薄山吧?薄山说我本也是个神仙,又说您从数百年后回来,便是想由我动手,杀了晏安。” 他点头:“嗯。” 薄山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我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寒崚望着我:“你下不了手。” 我心虚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可毕竟那些都是未来的事情,要我为了未来的事情杀了现在的晏安,似乎对他有些不公平。何况他将我当做柳若,十分痴情。” 寒崚道:“若你下不了手,可以换个办法。” 我惊喜道:“此事难道还有转圜的余地?还请神尊指点。” 寒崚道:“白花镇外桃夭山,桃精灼华擅酿造,其中有一种叫梦千年,那酒加之碧落的涣神散,可勾饮者神识,我可引晏安投胎转世,化作凡人。” 这倒是个好办法,我犹豫片刻,道:“寒崚神尊连碧落有涣神散都晓得,真是神通广大。这话说出来有攀关系之嫌,但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问问您——我当神仙时,与您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似乎我与您还挺熟悉的?” 寒崚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你与我算是熟稔。” “我本以为我只是个小仙。”我捏着自己的衣角,很有点紧张,“想不到却与您相熟。” “你确实只是个小仙。”寒崚毫不留情地击碎了我的幻想。 我沉默片刻:“原来是神尊交友不论地位,实在可敬。” 寒崚道:“你我并非朋友。” 我再次沉默,这回却是无话可接了。 寒崚道:“还有何事?” “不知神尊肚子上的伤好些了没有?” “已全好了。”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昆仑山崩,您又用了溯回轮,想必已大伤元神,怎么好端端的会来这百花镇,而不留在昆仑上休养?” 寒崚摇了摇头,却没有正面回答,我想他或许另有隐情,也不敢再多问,他垂着眸,模样有些困顿,纤长的睫毛似蝴蝶扑在眼睫之上,我心中一动:“我想恢复从前的记忆。” 寒崚重新看向我,有些惊讶:“你对薄山说过,你不欲为仙,也对之前的事情毫无兴趣。” 薄山这个传话机,还真是事无巨细都向寒崚禀报,我道:“之前我不大信,自然有些抗拒,但现在看来都是真事,回忆起来才方便一些。” 寒崚凝视着我,最终摇了摇头:“你的记忆需要自己寻回,我无法帮你。” “可薄山说您可以帮我寻回记忆。”我错愕不已。 寒崚道:“他骗你的。” 这个薄山。 我讷讷道:“原来如此。其实,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不瞒您说,我当妖怪当了千年,一次眼泪也没有流过,可我第一回见了您,就忍不住哭了。不知道您能否猜出我为何会哭呢?” 这话问的有些荒唐,我自己哭了,却想要别人告诉我答案,好在寒崚没有不悦,只沉吟片刻:“大约是喜极而泣。” 我有一种和当初听薄山说话一样的直觉,那就是跟我说话之人正在胡说八道,可寒崚面目严肃,我并不敢戳穿,只能讪笑道:“是吗,看来我与神尊虽不是朋友,关系却还真是不错。” 寒崚道:“晏安如今率人在寻溯回轮,你不必告诉他这世间已无溯回轮。只需记得前往桃夭山,让他饮下梦千年和涣神散即可。” 我点点头,见他要走,厚着脸皮再次拉住他衣袖:“最后一个问题——神尊,我从前是个怎样的神仙?” 寒崚望着我,眸中光华流转:“是个不太懂事的神仙。” 这评价我却是万万没想到的,我尴尬地松了手:“原来如此,不晓得我现在,在神尊心里又是个怎样的妖怪呢?” 第19节 寒崚道:“是个懂事的妖怪。” 这堂堂神尊,词汇量未免也忒少了些。 我两手手指在自己袖子底下互捏一通,最终问:“那,您觉得这样的变化如何呢?” 这仲夏时节,虽已是半夜,却依然热的很。 寒崚仍望着我,半响,竟露出个清浅至极的笑:“不如何。” 话音刚落,他的身形便骤然消失了,我瞪大眼睛,只看见一个灯笼跌在地上,里面的烛火闪了两闪,很快灭了。 周围黑漆漆的,我无措地捡起那灯笼,轻声道:“神尊?神尊大人?寒崚?” 无人应我。 ☆、谈天 我只好握着灯笼,原路返回,走了一段路,才看到碧落和躺在地上的和尚,见我提着个灯笼回来,碧落大翻白眼:“怎么又是个灯笼?你又要巴巴捡回去?” 我看向地上和尚:“他怎么样了?” 碧落道:“你这话题扭转的也忒生硬了——死不了,咱们将他抬回客栈?” 我点点头,和碧落用缩地之法快速回了客栈,将那和尚给丢去君扬房间,端了盆清水进去。 碧落道:“我去清点一下我的玉石足不足数,漏了可不好,你擅长包扎,这和尚就交给你了。” 我点点头,碧落离开,我看着这躺在床上的和尚却有些为难,他伤的地方也是左肩,也得将衣服扒了,碧落说过,这种出家人戒酒戒色,本女妖却要当夜将他衣服扒了,真是罪过。 我伸手,刚讲他外袍脱了,房门就被人推开,我以为是碧落去而复返,正打算让她来搭把手,抬眼却见是君扬站在门外。 他看见我在房内,也是一愣,目光又投向床上,看见个衣衫不整的光头,当即脸一黑:“你在我房内做什么?” 我站起来,只觉时运不济:“此事说来话长。” 君扬道:“你就这么喜欢男人?来者不拒?” 面对君扬这份毫无由来的指责,我真是一头雾水:“什么?这是个和尚。” 君扬厉声道:“我当然知道他是和尚,你连和尚也不放过?” 我莫名其妙:“百花镇里出了个厉鬼,他去降魔却受伤了,我和碧落把他抬回来想医他。什么连和尚也不放过?” 君扬冷笑道:“降魔?我们难道不就是魔吗?” “那不一样。”我认真地说,“我可从没造杀孽,连路边蚂蚁我都不踩,这和尚怎么会来对付我。厉鬼不一样,一夜之间杀了五十几号人。” 君扬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你从没造杀孽?呵……是啊,你当然没造过杀孽。” 说完竟拂袖走了。 君扬自从当了鳏夫之后,脾气似乎越来越古怪了,我于他而言分明就是个陌生人而已,怎么他对我如此不客气,除了是因为若朦而厌恶我之外,难不成还因为我抢了晏安的注意? 我印象中,他对晏安是十分崇敬的,总不至于他是在吃醋吧。 我叹了口气,伸手要继续去扒和尚的衣服,门又被踹开了,君扬去又复返,立在门口,脸黑如墨:“你出去,我来替他包扎。” 求之不得。 虽然仍没搞懂君扬在想些什么,我还是点头出去了,回到自己房间,碧落在灯下数玉石,我进去时她正好数完最后一个:“哎,果然还是丢了几个。” 我好奇道:“说起来,你这武器到底哪来的。怎么还得每次巴巴捡回来。” 碧落托着下巴摇头:“我哪里晓得,我连自己一块玉佩怎么成精的都不晓得——你说,各类生灵修炼成精倒是不稀奇,可这玉佩成精,我只见过我自己。我有意识以来,就恰好在你旁边,没多久你也成了精,咱俩就一直当朋友到了今天。” 我抚掌道:“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天定。” 碧落眯了眯眼:“你当我真不打算问那白衣人的事情呢?你太古怪了,第一次见他就对着他两眼泪汪汪,今天见了他又巴巴凑上去——你怎么会与一个神仙那么熟?虽然他长的确实好看,不输晏安魔尊,可毕竟是个神仙,还冷冰冰的,我看着都觉得怕。” 我略有些心虚:“其实,我们这样没做过坏事的妖怪,那些神仙也不至于不讲道理。他是谁我也不大清楚,只晓得莺翠是他度化的,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确实不坏。” “其实我也不讨厌神仙。”碧落困惑地说,“晏安魔尊、君扬,还有痕舍,似乎都对神仙恨意很大,我却觉得如果三界平平安安,互不影响是最好不过的了。” 毕竟是我挚友,想法与我简直一模一样,我点头:“没错,我也觉得神仙和妖魔完全可以和平共处,你看我们这样的好妖怪,还会帮忙对付张良呢。” 碧落望着我:“可似乎其他妖怪都不这么想,你说,咱们是不是异类?” 我本就是个神仙,碧落倒真是个异类。 我道:“好碧落,你不是异类,咱们这叫心胸宽广。” 碧落赞同地点头:“你也是,你也是。” 我与碧落互相吹捧之际,君扬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你们休息了没?” 碧落一愣:“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君扬的声音。” 我道:“哦,我忘记说了,他刚刚回来了,那和尚也是他在包扎呢。” 碧落只好扬声道:“还没休息呢,怎么了。” 君扬道:“那我推门进来了。” 碧落道:“进来吧。” 君扬推开门,黑着脸站在门口:“你们准备准备,明日去桃夭山。” 我有些吃惊:“哪些人去?” 君扬道:“你、碧落、我。” 碧落说:“魔尊和流梭呢?” 君扬仍冷着脸:“他们有事要办。” 碧落暗暗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晦气,太晦气了。” 去桃夭山,倒是正好和我目的相符,只是有些奇怪。 我道:“为什么要去桃夭山?” 君扬那双红眸斜我一眼:“因那也是你与魔尊定情之地。” 我:“……” 这柳若和晏安的定情之地,未免也太多了些。 君扬摔门走了,我和碧落在在屋内,过了一会儿,碧落道:“阿朦,晏安魔尊,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沉默。 碧落复杂地道:“魔尊如今显然十分沉迷这段失而复得的爱情,对你已极尽可能的好了,你就一丁点想法都没有?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咱们不逃呢?” 我道:“若我说……我对魔尊有想法,只是这想法,不是好的想法……” 碧落楞了片刻,忽然瞪大眼睛:“你该不会真的想杀了魔尊吧?!” 我心中一惊:“什么?” 碧落道:“你与那白衣人,是不是有苟且?” 我更加惶然:“什么?” 碧落站起来,右手指着我抖啊抖的:“潘金莲勾上西门庆,蛇蝎心谋害武大郎!” 我:“?” 碧落给我讲述了一遍潘金莲的故事。 虽然我非潘金莲,晏安不是那老实憨厚的武大郎,寒崚神尊更加不是浪荡的西门庆,最重要的是,实际上我与寒崚神尊或晏安都清清白白,可碧落这么一说,人物之间却又当真有几分相似。 我讪讪道:“若是魔尊晓得你将他比作武大郎,只怕要一掌将你拍成烧饼。” 碧落道:“这倒是。可你还没告诉我,你留在晏安魔尊身边,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只好说:“到了桃夭山,你自会知道。” 碧落怀疑地盯了我片刻,终究没有多问,往床上一躺,顷刻睡去。 我却睡不着,索性去了客栈顶楼,打算看一会儿星星,虽然今夜没几颗星星,但比看不到星星的魔界要好上太多。 结果到了顶楼,君扬也在。 相视无言。 我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君扬却挪开了视线,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夜会情郎?” 碧落才跟我说过潘金莲的故事,但她并没有真的将我当作潘金莲,而君扬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我不怎么愉悦地说:“这里放眼望去,除我自己之外,只有你一个人。” 还有人上赶着说自己是西门庆的? 君扬脸色一变,没有再说话。 我寻思着现在转身下去,反而要坐实那莫须有的罪名,索性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仰头去看星星,过了一会儿,君扬却主动道:“你觉得我师父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我心中微动,下意识道:“是个很懂事的妖怪。” 君扬瞥了我一眼:“这算什么形容?” 我只好说:“我与若朦……后来没什么来往了。若非要说还有什么印象,大概是……她长的不够好看。” 这话说出来很有点心酸,君扬却点点头:“嗯。确实不太好看。” 我内心登时出现了一个碧落,正指着君扬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兔崽子。 君扬又道:“我却希望她永远那样才好。” 君扬对本妖的恶意也忒深了些,我婉转地询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呆呆地看着天,没有理我,我又问了一次,他却忽然恶狠狠地道:“因为这样她便不会到处拈花惹草了。” 我:“……” 我道:“她已死了。你这么说,未免太过分了。莫不是你眼中所有女子都不知检点,水性杨花不成?” 君扬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你根本不晓得我师父是个怎样的妖怪。” “那你倒是说说?” “她是个愚蠢至极的妖怪。” 君扬丢下这句话,再一次翩然远去,我站在原地,想起君扬一共说过两次我蠢。 第20节 也罢,在他心里,我大概确实是个蠢笨的师父,而我做过最笨的事情,大约就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心软将他给捡回家中,勤勤恳恳抚育长大,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好在事如流水,一去不回,今天的君扬骂昨日的我,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桃精 第二日清早,碧落与我一边吃早饭一边讨论不晓得那和尚醒来后会否翻脸不认妖,不顾我们救了他的情谊,非要将我们给抓了,那边和尚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我与碧落警惕地望着他,他却对我们鞠了一躬:“昨日多谢二位姑娘相救。” 君扬从他身后经过,脸色不怎么好看地在另一桌坐了下来。 碧落低声道:“他喊我们姑娘,莫不是没看出我们并非人类?这和尚修为也太低了,难怪差点被张良杀了。” 谁料和尚耳朵好的很:“两位的身份,小僧自然晓得,昨夜的事情也不可能忘记。只是两位既然做普通人打扮,小僧也不便戳穿。” 碧落咳了一声:“好吧,这位大师你好。” 那和尚摇摇头:“小僧佛号圆慧,虽是出家人,却万万称不上是什么大师。” 这圆慧实际上长相不赖,只是跟昨夜他对着张良声色俱厉相较,看起来倒是性子温和了许多,对我与碧落也十分客气。 那边君扬大清早起来不吃东西,却要了一壶酒,他轻轻拍开,酒香四溢。 圆慧朝着那边多看了几眼,似是吞了吞口水,我困惑地盯着他,却见圆慧又神色如常,方才大约是我看错了,他一个出家人,怎么会因为闻到酒香而流口水。 圆慧又对我和碧落行了个佛礼:“两位姑娘虽身份特殊,身上却毫无戾气,愿你二人早日修得正途。昨夜幸逢二位相救,不知以何想报,可有什么小僧帮得上忙的吗?” 我与碧落都摇头,圆慧倒也不纠结,只道:“既是如此,将来必有其他机缘。小僧的伤已不碍事,此刻便要启程了,阿弥陀佛。” 碧落稀奇道:“你就要走了,去哪儿?寻那张良吗?他已死了。” 圆慧摇摇头:“小僧昨日会去寻那厉鬼,只是因为路过百花镇恰听说此事,小僧所擅长对付的……本就并非是厉鬼。下山的目的,乃是为了寻一为害路人的山妖,就在百花镇外的桃夭山上。” 又是桃夭山? 碧落也看了我一眼,没有说出我们也要去桃夭山的事情,只道:“哦……原来如此。有缘再会,有缘再会。” 圆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他抬脚离开,目光略带不舍地朝着君扬那处飘了片刻,很快又收回,身影逐渐不见了。 我回头朝君扬也看了几眼,见他正在低头饮酒,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大约是君扬杀气和戾气都太重,这小和尚只恨自己不能一串佛珠将他给收了,镇在百花楼下。 好好修炼,将来你会有机会的。 我们用过早膳,便出发去桃夭山,看君扬的意思,这晏安和流梭一时半会回不来,故而我们也不着急,似普通凡人一般租借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君扬大约不愿留在车内听我与碧落叽叽喳喳,自发地坐在车辕上与车夫并肩了。 去桃夭山,必要经过十里亭和十里亭外的坟场,我让车夫停了车,寻着莺翠和绫盈的墓,我和碧落都不太晓得人间祭拜该如何办,莺翠与绫盈又大约早去投胎了,见别人的坟头都有些素色的花,只好也随手折了两支白色小花放在她们的坟前。 再上车,那车夫的声音自车帘外传了进来:“几位客人看来晓得百花镇这几日的事情啊。” 君扬:“嗯。” 车夫道:“哎,据说现在也没有抓到凶手,依我看啊……这凶手,根本不是人!” 他的语气略带恐吓,似乎希望我们有所反应一般,然而殊不知这一车除了他之外都不是人。 大约见我们反应冷淡,那车夫又另开了一个话题:“不瞒你们说,其实这回你们要去的桃夭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几位白天去了,太阳下山前可千万要下山。” 君扬:“哦。” 车夫:“……” 君扬实在是非常没有礼貌。 我索性掀了车帘,道:“为什么?” 大概见终于有人搭腔,车夫兴奋地回头看着我:“几位客人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果然不晓得桃夭山的事情!” 君扬从他手里拿过马鞭和缰绳,道:“我来吧,你去好好说你的故事。” 那车夫一愣,我道:“让他策马,你掉头坐着,跟我们说说有什么故事。” 君扬瞥了我一眼,车夫却是求之不得似的索性转身,拉着车帘避免被震落,一边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这桃夭山如其名,山上桃花极多,春初山下桃花盛开,它也已开了花,但山下桃花谢时,它仍是桃花旺盛,一直到秋初才会凋零,你说说,这哪有开两季的桃花呢?大家便认为这山不同寻常,那些书生才子佳人,都喜爱来此踏青,山上还有些凉亭,树荫之内据说十分凉爽,还可以避暑呢。” 碧落道:“这样的好地方,能有什么古怪?” 车夫道:“您有所不知啊!这桃夭山,原本没太多古怪之处,就是容易在其间迷路,久而久之呢,大家就不爱去了,你说这桃林再美,绕来绕去还在原地有何意义?故而上山的人便越来越少了,最多在山脚逛逛也就罢了。可前些日子,却出了一桩大事!我有个认识的车夫,姓钱,恰好与这事有关。” 碧落听的津津有味:“什么大事?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那朋友之前运了隔壁流月镇十几号公子哥去桃夭山玩,说好了第二天早上来接他们,结果谁也没下来!”车夫夸张地道,“一个人也没有!” 碧落道:“或许……他们是为了逃车费,自己先走了?” 车夫嘴角抽了抽:“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干这种事!何况我那朋友回去之后也打听了,果然没一人回去,那群公子哥的父母着急的不行,还想诬告我老乡,当时恰逢我朋友死了个有钱的亲戚,对方无子无女,便将东西都给了他,他一夜暴富,这些公子哥的父母便说是他杀了人,将他们身上的衣物和宝贝拿去偷偷当了换钱——天地良心,我老乡虽是个壮汉,但那一群公子哥,他如何能一口气杀了?” 碧落沉吟道:“或许可以一个一个杀了。” 车夫怒道:“你听我说完!为了自证清白,我那老乡自己去山上寻人,最后也消失啦,至今未归呢!” 碧落张嘴,我晓得她想说那车夫或许是畏罪潜逃了,伸手捏了捏她的大腿,让她闭嘴,碧落悻然看了我一眼,对车夫道:“还有呢?” 车夫道:“那群公子哥的父母,自然不会甘心自己儿子就这样消失,派了许多侍卫上山,这回人倒是没有失踪,但下山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更有人神智混乱,说自己看见了死去的亲人,险些跟着去了!这便坐实了山上有妖的事情。唯有几个没失忆的,也只是被困在桃林中,转了一个晚上,什么也没发现。” 我道:“这样的话,山上倒是真有点古怪。” 车夫连连点头:“可不是嘛!那几个说自己看见了死去亲人的人,说的可是信誓旦旦,有高人说,这必然是因为有画皮妖——你晓得画皮妖怪吗?他们可以变作任何人的模样来欺骗他人。” 这与我碧落当然晓得,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车夫道:“不过也有高人说,这么多人,并非是画皮妖所能做到的事,必然是桃夭山人迹罕至,久而久之便有了山妖,这高人乃是青龙山上般若寺的圆慧大师,最后那群公子哥的父母觉得圆慧大师说的有道理,便请他来桃夭山降妖了。有圆慧大师出马,想必无论是什么妖怪,都得被降服了。所以啊,几位客官,你们不如先在山脚等几天,等圆慧大师收妖后,再上山游玩。说到山脚下的客栈,我觉得其中有一家格外的好,叫桃云客栈,不如我载你们去?” 我:“……” 那车夫道:“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我道:“这圆慧大师……很有名吗?” 车夫点头:“当然!降妖除魔,无所不能。” 碧落叹了口气:“凡人眼界也太低了。” 车夫道:“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那桃云客栈我们不想去,你将我们送到桃夭山下便可。” 车夫不怎么高兴地道:“这,我说了这么久,你们怎么不听劝呢。” 我和碧落都没理他,将车帘一放,小声议论起来,我道:“若这车夫说的都是真的,似乎是个很厉害的山妖。” 碧落点头:“画皮至多骗几个人,怎可能那么多人死了什么亲人都晓得。一定是山妖作祟,话说回来,那圆慧对付张良都这么吃力,一个人对付山妖,岂不是太勉强了。” 我颔首:“只怕又要遇到他。” 碧落大为不快:“该不会又要救他一次吧?” 我道:“且行且看吧。” 我们清早出发,到桃夭山已是傍晚,碧落嚷嚷着肚子饿了,那车夫便又一次极力推荐我们去桃云客栈吃桃酥糕,我们都看出这车夫必然与桃云客栈有不可告人的交易,但见他说的口干舌燥,碧落又确实想吃,最终还是去了。 入了桃云客栈,掌柜的又极其热情,晓得我们要上桃夭山,一番恐吓,说的仿佛我们吃完饭上山很快就会一命呜呼,奉劝我们必要在此休息一晚。 我扫了眼客栈,发现除了我们,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好奇道:“你家客栈,生意怎么如此差?” 那掌柜的面色一僵,长叹一口气:“还不是因为出了流月镇那件事,原本将客栈开在这儿,不必受官府管制,路人也不少,偶尔也会有些来看桃夭山的人——大家都晓得山上不能久待容易迷路,爱在客栈住,我这客栈位置极佳,在顶楼往外看,正正好能看见对面山上大片桃花林!现在出了那事,大家连提起桃夭山都害怕的不得了,更遑论来此居住了……” 他正抱怨着,一个粉衣女子就从正门走了进来,那女子看起来岁数不大,一张脸生的极其娇嫩,桃花眼微微上扬,却不是什么勾魂夺魄的长相,看着还有几分天真。 看见她,掌柜立刻上前:“哎呀,陶姑娘你来了。” 那陶姑娘对他笑了笑,熟门熟路地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仍是那间上房,我今夜需要休息,不需要吃东西。” 掌柜连连点头:“好好好。” 那位陶姑娘转头,视线从我与碧落身上扫过,最终停在君扬脸上,她直勾勾地看着君扬,直到君扬蹙眉也看向她,她却收回了视线,大步上楼去了。 掌柜的又回到我们面前,道:“这位姑娘倒是我们的常客,姓陶,不定期会来小住一段时间,偶尔还会上桃夭山,她独自一人,胆子大的很呢。若你们明日要上山,或许可以请她带路。” 她当然不怕,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妖怪。 这位陶姑娘,大约是个桃精之类的。 她应该也已发现我们三个的身份了,只是不晓得她那样盯着君扬,是君扬有何不寻常之处不成?开始那圆慧和尚也盯着君扬看了好一会儿。 ☆、梦呓 第二天清晨,我们直奔桃夭山,走至山脚,君扬忽然脚步一顿,皱眉回头,我也随着他目光回头看去,却见桃云客栈最高层栏杆内站了个粉衣女子,正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见我们都看向她,她很快转身走了。 君扬道:“她有古怪。” 碧落道:“多半她自己就是这山上的妖怪……想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对了,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既然是魔尊和阿若定情的地方,那也该是他俩来吧,怎么现在反倒是我们三个来此?” 君扬似乎有些不悦:“是来找一个叫灼华的桃精的。她酿的酒是一绝,但行踪难寻,等我们寻到她,魔尊自然也就来了。” 上了山,果然桃树重重,桃花灼灼,犹如大片粉色云霞,十分夺目,碧落愁眉苦脸地说:“这么大的山,这么多的桃花,不晓得有多少个桃精呢,现在半个妖怪的影子都没看到,这要找到何年何月?” 碧落的乌鸦嘴从未失灵,我们一边寻那桃花精一边上山,虽沿途景色极瑰丽,看久了却也寻常,我掏出娆音给的罗盘,试图让它给点讯息,可这罗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只得作罢。 待的月上中天,我们在一处山溪边坐下,商量是在山上过夜还是先回客栈休息,碧落随手从那潺潺溪水中捧了一点饮下,惊叹道:“这里的水好甜。” 我与君扬也捧了些喝,果然入口甘甜,还隐有桃花香。 这凉水入喉,又解渴又解乏,我索性在往身后的桃树上一倚,困顿地闭眼道:“今夜便不下去了罢,反正我们也不一定要睡床,应付一夜,明日继续寻那个灼华。” 说完却无人相应,我睁眼,却见方才的溪流已不见了,君扬和碧落也不见了,在坐在一片茂密的桃林内,头顶一轮弯月,静谧无声,而桃林深处不知何故起了雾,看不真切。 我缓缓站起来,轻声喊了几句碧落和君扬,理所当然没有应答。 我心下有数,这必是什么迷障,将我困在其中,只怕另一边君扬和碧落也在寻我,或者他们也已分散了。 循着弯弯的小路往前走,我猜不透这迷障有何目的,只能且行且停,然而未走几步,忽然刮起一阵山风,桃瓣飞扬中,落下点点雪花来。 我脚步一停,心中如擂鼓大动,一转身,却见寒崚又是一袭白衣,自细雪中而来,只这一回,他没有拎灯笼。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愣愣地望着他。 寒崚却温柔地说:“我来寻你。” 我有些意外:“寻我做什么?” 寒崚没有回答,反而问:“你这是被困住了?” 我点头:“这里似乎是个迷障。” 第21节 寒崚朝我伸出手:“来。” 我下意识将手放进他手掌里,寒崚的手竟并不冰冷,反倒温暖非常,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领着我往前走:“我带你出这迷障。” 我跟着他走了几步,觉得有点头昏:“你特意来此,就是为了带我走出迷障的?可我还没找到灼华。” 寒崚没有回头,只不断朝前走:“不碍事的。你的安危最重要。” 我停住脚步。 “寒崚”也停住脚步,困惑地回头:“怎么了?” 我道:“你是谁?” “寒崚”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我,我道:“找灼华之事,关系着苍生,寒崚绝不可能说什么‘不碍事’,这对他而言只怕是最大的事情了。你到底是谁?!” 我将手抽出来,捏了个诀做好要跟这假寒崚打一场的准备,然而我尚来不及动手,他就凭空消失了。 眨眨眼,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散了,原本忽然消失的山溪亦浮现在眼前。 我呆呆地望着那溪水片刻,大约明白了一些,方才那寒崚大约不是什么妖怪假扮的,乃是那雾气让我产生了幻觉,凭空捏造了一个寒崚出来,这幻觉并不打算伤害我,观其模样,似乎只是想让我下山。 难怪那车夫说着桃夭山容易迷路,这重重桃林想必就是第一重屏障,寻常人绕来绕去自会迷失方向,而就算人多势众,能躲开桃林,也会遇到第二重屏障,出现幻觉,乖乖自己跟着下山。 难怪那么一大群侍卫有的失忆有的神志不清,这幻境对我等妖怪来说影响不大,对寻常凡人来说,或许过分了些。 我在溪边绕了一圈,没看见碧落,却发现了君扬,他站在一棵桃树下,双目紧闭,眉头皱起,显然也已入了幻境。 我上前去想要将他唤醒,又犹豫不知贸然唤醒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纠结之际,君扬自己睁了眼。 在人界行事自要隐匿为上,君扬的眸子大部分时间都是黑色的,现在却已然变红了,不晓得幻境里发生了什么,我欲询问,君扬却盯着我,冷笑一声:“竟是个双重幻境?” 我一时语塞:“……啊?” 君扬绕着我走了一圈,语气有些轻佻:“倒是晓得换一副样子了——师父。” 这一声师父,喊的犹如旱地惊雷,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君扬,他却冷笑一声:“这些小把戏,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你先用我师父以前的样子来接近我,现在又以我师父如今的样子接近我——到底意欲为何?这幻境又到底是做什么的?” 君扬仍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性子,大约见我傻愣愣的,他扬手便劈来,我是万万打不过君扬的,当即只能闪身一避,正要说话,君扬又忽然收了掌,一双红眸冷冷地看着我:“这第二重幻境倒是逼真不少。” 我道:“我……” 我不是什么幻境。 可你怎么晓得我是你师父若朦?你什么时候晓得,又是如何晓得的?! 这些话我还没问出来,君扬伸手将我一扯,两人都坐在了地上,他凑过来,脸靠的极近,盯了我一会儿,竟叹了口气:“罢了。若你真要模仿我师父,是别想伤我的。” 是,我的修为自然是远不及君扬魔尊的…… 君扬却喃喃道:“师父是舍不得的。” 我一时无言,心中酸涩,君扬又道:“师父,你怎么会那么蠢?” 他这问我的十分无言以对,好在他也不需要我说话,自问自答地笑了笑:“白幽不安好心你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那炼妖壶你说投就投……” 原来今日这不是一道平地惊雷,乃是九天雷动,风云变色,我几乎要被劈的去渡劫了。 君扬又忽然拉下脸:“不过你自然是不怕的。你曾是个神仙,自是不怕那炼妖壶的。”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努力扮好一个幻象,内心的惊涛骇浪却是要将自己掀翻了。 君扬是晓得的! 他晓得我是个神仙。 那他怎会允许我待在晏安身边?依他的个性,难道不该是老实上报,然后和晏安一起将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吗。 君扬神色一转,又带着一分迷惘和不解:“可你当真是魔尊曾经的恋人吗?若是真的,你曾与寒崚老头是怎么回事?可若是假的,魔尊不会认错人,你又似乎那样喜欢魔尊。” 晏安这两只红眼睛合着不是天生带红,是后期得了眼病罢,不然怎么看出我喜欢晏安的? 君扬最终一锤定音:“你看谁都喜欢。你说喜欢我,又喜欢寒崚,又喜欢晏安——水性杨花的很。” 原来他嘲我讽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我望着君扬,真想把他的脑袋按进一旁的溪水里,君扬犹自说自话:“师父,我真恨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什么意思……? 我茫然地看着君扬,他只顾自言自语,说完了又忽然伸手,轻轻抱住我:“师父。我并不愿恨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什么都不知道,不离开苦冥村,永远在你身边,当你的小徒弟。” ☆、和尚 他的声音很轻,大约只是说给自己听的,我闭了闭眼,趁他毫无防备,在他脖颈后轻轻一按,这是我的独门绝活,靠的是巧劲,君扬浑身一僵直接昏了过去。 其实我也有点后悔。 当初给他取名叫君扬,希望他名扬天下。 现在魔界应该已没有妖魔不晓得君扬的名号了,可他没了师父,也死了老婆,似乎还知道了许多事情,过的并不开心。 早晓得我就给他取名叫什么二狗铁蛋,让他安安心心在苦冥村度过一生才好。 只是哪有什么早晓得,何况即便他能一直当我的小徒弟,我大约终究还是会被薄山找上的。 从我捡君扬回去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错了。 君扬躺在地上,我在附近又走了一圈,终于发现碧落,她已往山下走了很长一段路,虽她睁着眼睛正笔直地往前走,嘴角还带着笑意,可我走到她身边,她却毫无反应似的,显然她还没有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我只好先阻了她去路,喊她两声,她浑然听不见一般。 捏诀让她清醒一些,也毫无作用。 我无奈至极,捧了溪水往她脸上洒,这一下碧落倒是打了个哆嗦,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我:“阿若?怎么是你?” 我说:“就是我。你刚刚看到了谁?” 碧落傻了傻:“啊……是幻觉?” 我点头,碧落又说:“我好想看见的是……流梭。但又好像不是她……” 碧落一边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水,一边左看右看:“君扬呢?” “我刚从幻境里出来,走了一点路就看见你了,至于君扬,我不晓得在哪里。”我有些心虚,“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碧落点点头,跟着我往回走,她似乎还有点没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幻境里看见了谁?君扬还是晏安?该不会是那个白衣人吧?” 我顿了顿,撒了个谎:“我看到的是你。可能我比较相信你。” 碧落大为感动:“是吗?下次我努力也看见你好了。” “我觉得,不要有下次比较好。” 我装模作样地和碧落寻了一圈,最终找到了君扬,他似乎刚醒,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见我和碧落结伴而来,眉头一皱:“你们是——” 碧落抢先道:“诶诶诶,我们可不是幻觉,是真的。” 君扬看了我一眼,又看回碧落:“你们也碰到幻觉了?” 碧落点点头:“嗯。” 君扬又问:“也是双重幻境?” 碧落一愣,我立刻点头道:“对,我看见了两个碧落,第一个想带我下山被我识破了,又立马出现第二个,第二个被我识破就把我给弄晕了,还好没一会儿我就醒了。” 碧落抚掌:“我还在经历第一个呢,你就找到我了。” 君扬没再问,只道:“既然这山中有精怪如此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先下山吧。” 他揉了揉眉心,率先走在最前面,对我和碧落仍是一副不怎么友好的态度,碧落主动道:“君扬魔君,你刚刚幻境中看见了谁啊?该不会是白幽吧?” 君扬头也没回:“谁也没看见。” 碧落撇撇嘴,小声道:“果然是个白眼狼。” 我没有接嘴,心里头只觉得空落落的。 虽然很想问君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他怎么发现我就是若朦,怎么知道我曾是个神仙,和寒崚又有什么过往,当初为什么要找个白幽来气我——这一气还险些把我给气进炼妖壶出不来了——可他既然藏了这么久,即便我问了,君扬也必然不会说。 倒不如让他以为那些话,就是说给了自己的幻境听。 我们回到桃云客栈时,掌柜的已在柜上昏昏欲睡,见我们平安归来,不由得松了口气,除了他与店小二,那粉衣女子也在,她坐在角落那桌,正吃着桃花糕。 自我们踏入大厅后,她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我们,我偷偷看向她,见她实际上正盯着君扬,等到君扬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毫无停留后,她微微一愣,随即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这下她也没再看君扬了,只低头像是沉思着什么,碧落喊饿,让店老板上些热菜,店老板说厨子睡了,只能自己亲自动手还望不要嫌弃后就匆匆去了厨房,没一会,又一个男子慢悠悠踏了进来。 他没有头发,穿着布衣,却正是圆慧。 我们是直接乘马车来的,他嘛,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大约是走来的,如此算来他脚力倒也实在不错,我们也实在颇为有缘。 原本已起身要走的粉衣女子见他来了,居然又在重新坐了回去,视线黏在了圆慧身上。 圆慧却是直接朝着我们这桌过来,对我们点了点头:“又见面了,三位施主。” 碧落笑着道:“我们来时就晓得又要碰到你了,般若寺上收妖极厉害的圆慧大师。” 圆慧无奈地摇了摇头:“世人谬赞,前几日还多亏几位相救了。” 他似乎很承我们救了他的情,碧落让他在我们这桌坐下,他却说自己是出家人,不能吃荤食,在我们旁边的另一桌坐了下来,店小二过来,晓得这是个有银两而不是来化缘的和尚后,态度好了不少,端上两盘桃花糕和清水。 我们这边的热菜也逐渐上全了,大家都忙着吃东西,一时无话,圆慧只看了那粉衣女子一眼,便没有多管,大约他已发现对方是妖怪,却也晓得那个是没什么戾气的妖怪,并不值得动手。 然而这当口,角落却忽然飘来一股浓浓酒香,我们都不由得朝角落看去,却见那粉衣女子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坛酒,正自饮自酌,酒香正是从那坛酒里散发出来的。 碧落不算特别爱喝酒,却也忍不住叫来店小二询问这是什么酒,要他也给我们上一壶,那店小二为难道:“这酒不是我们店里酿的,是陶姑娘自己酿的酒呢,她酿的酒确实极香,总惹得其他客人询问,只是她这酒也不卖,就是自己喝。” 碧落遗憾地道:“好吧。” 我朝那粉衣女子看了几眼,她虽在喝酒,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盯着圆慧看,然而圆慧只是个和尚,对酒香定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我侧头去看圆慧,却见圆慧面上淡定,桌下两只手却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像在极力压抑什么似的。 我:“……” 忽然想起圆慧那时盯着君扬看,也是君扬在喝酒。 这圆慧莫不是个酒肉和尚? 然而他忍的极好,那手很快也放开了,只自顾自继续吃自己的桃花糕,粉衣的陶姑娘盯了他一会儿,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直接将酒重新封起,抱着自己那坛酒上楼去了。 我低声道:“圆慧大师,你是不是很想喝那酒?” 圆慧闻言,扭头看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惭愧,惭愧。女施主好眼力。小僧虽是个和尚,但……自幼闻到酒香,便十分喜爱,未皈依佛门之前,也常偷饮,入佛门后,却是只能忍着了。” 第22节 碧落往嘴里塞了根鸡腿,奇怪道:“当和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还得剃头,你为什么要当和尚?” 圆慧肃穆道:“我父母都死在妖物手下,幸得师父相救,我自然要随他皈依佛门,斩妖除魔。” 顿了顿,又道:“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妖魔。” 碧落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你明日要上山?那桃夭山古怪的很,你可得小心些。” 圆慧一笑:“小僧晓得。” 碧落眼珠子一转,在我耳边轻声道:“明天我们不如跟着和尚走,他在前边降妖除魔,我们在后头坐享其成。” 我也小声道:“万一那灼华也被他降了呢?” 碧落眨眨眼:“这……” ☆、旧梦 第二日清晨,桃云客栈,酒香挥之不去。 碧落黑着脸,一边戳着桃花糕一边恨恨地朝着角落看去:“哪有人大早上喝酒的?分明是要馋其他人。” 虽然实际这客栈唯一的人圆慧大清早就离开了,但确实我们这几个妖都被馋到了,那陶姑娘大清早便开封饮酒,实在是好兴致,清晨,鼻子最灵,那纯纯酒香中,还透出一些淡淡桃花香。 君扬忽然起身,走到了她跟前。 陶姑娘瞪大了眼睛,有些期盼地看着他。 君扬道:“你是灼华?” 我与碧落:“……” 是啊,我们怎么没想到。 踏破铁鞋无觅处。 灼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中竟瞬间盈满热泪:“你是阿庚?你想起我了?” 君扬皱眉:“阿庚是谁?我是想来找你讨酒的。” 只一秒功夫,灼华原本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收了回去:“你不是阿庚?走开,我的酒不给别人喝。” 碧落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这下立刻上前:“你好你好,我是阿庚,你的酒分我喝一些吧。” 灼华瞬间炸毛:“你放屁!阿庚这一世是男人!你一个女妖也敢骗我。” 碧落不怎么高兴地说:“大家同为女妖,讲话不要这么难听嘛。阿庚到底是谁?你说说,我帮你找来,你分我喝一些你的酒?” 灼华双唇紧闭,碧落对我招招手,道:“阿若,将娆音留给你的罗盘拿出来。” 我把罗盘递给碧落,碧落在灼华面前晃了晃:“这是传说中的寻盘,不管是人妖神,有这个总能很快找到——” 那灼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可怜巴巴地说:“好姐姐,你借我用一下这个罗盘行不行?” 碧落却来了脾气,将罗盘一收:“不行。” 灼华将那坛酒推了推:“这醉伶仃全给你们。” 我趁机开口:“我们要梦千年。” 碧落小声道:“梦千年?什么梦千年?” 灼华十分意外地看着我:“你晓得梦千年?可是……可是梦千年,这两千年来也就几坛,即便你要,我现在也拿不出来,还要等些时日才行。” 碧落一把将醉伶仃抱在怀里:“那就先给我们醉伶仃吧,让我喝一点也好。你先说说,你找什么人?” 灼华有些害羞地道:“我在找我的相公。” 碧落奇道:“相公?” 灼华点头:“他是个凡人,一直投胎转世,这两千年,他投成个男人的次数总共也就三次,我算过了,这是第四次。他每一世特征都不同,不变就是爱喝我的酒,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哪,但能推算出他这几日会来桃云客栈,所以……” 碧落皱眉:“你这范围也太大了,这天下不爱喝你酒的人,只怕少之又少。” 灼华有些丧气地道:“是。所以我才只能一个个试……” 碧落拿起那罗盘,让灼华将一滴血滴在上头,罗盘轻悠悠地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反应,碧落叹了口气:“他暂时不在这里。” 我心想,这简直是太能忽悠了,如此模糊的条件和一滴血,这罗盘最多只能探出客栈内的情况,而眼下客栈内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连个“男人”都没有。 灼华有些伤心地点了点头:“看来他还没来。我再等等。” 碧落咳了一声:“没帮你找到人,这酒我也不好意思要了……” 灼华将酒一推:“没事,你们喝吧,醉伶仃没有那么珍贵,虽然……虽然其实我也挺舍不得的。只是这醉伶仃劲儿大,不论妖怪神仙,喝了都会迷迷糊糊的,有些会说一堆话,有些会一直梦到以前的事情,你们可别贪杯了。我这醉伶仃也不多,喝了这一坛,下回可没有了。” 说完她也没有停留,自己先离开了,我们三个坐在客栈内,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先喝两口,君扬虽没有表态,显然也对这醉伶仃颇有兴趣,尤其现在灼华已经找到,任务完成,乐得轻松。 只是没料到这醉伶仃如此美味,酒味酣纯,入口微辣,入喉后却能回味出一丝清甜,便似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回味无穷。 碧落喝的最多,我其次,君扬后头想让我们停手,可已经控制不住了,最后我隐约瞧见他将那坛酒给封起来,怎么也不让我们喝,才和店小二搀扶着我与碧落,将我们丢回了房间。 这一回我做了个梦。 我看见了寒崚。 梦中我似乎比他要矮上许多。 不,已经不仅仅是矮的问题了,我应该是原型状态,是一棵草。 周围冰天雪地,一望便知是在昆仑,寒崚神尊坐在我身侧,正低头看着我。 如我所想,他走在凡尘中实在与世不同,在这天地寂寥,满目皆白的昆仑,却是再适合不过,寒崚仍是一袭简单至极的白衣,但此时的昆仑并没有我去时所见到的风雪,相反,竟然还出了太阳,微微的阳光洒在雪地上,让雪中的寒崚神尊看起来更加夺目。 他是不惧烈日的冰霜,尤为可贵。 梦中的寒崚神尊看起来与我这两回见到的有所不同,这两回见他,他虽然冷冰冰的,但交谈起来,在他的冷漠之下,似乎又有一份宽和,和一丝似有若无的疲惫,而梦中的寒崚神尊,就当真像我们所处的昆仑山一样,被皑皑白雪覆盖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又挪开视线。 梦中的我支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叶子,喊他:“师父,师父!” 寒崚神色终于微动:“我不是你师父。” “那你是我的什么?” “……” “看吧!你说不出来,所以你就是我的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这段对话非常耳熟,似乎在我第一次见到晏安,被他打昏过去的时候梦到过一次,但那一回只有声音,而这一次居然还带了画面。 寒崚微微蹙眉看着我,仍是那句话:“我不是你的师父。” 他似乎并不擅长和人争辩。 梦中的我虽然只是一颗若叶草,却十分能言善辩:“可自打我有意识以来,你就一直守在我身边,每天照顾我,还赠我灵气、仙力。我听地底的小虫儿说过,你对我这么好,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不是我爹,就是我师父。” 寒崚没有说话,直接起身要走,我又张嘴喊他:“师父,别走啊,你不陪我说话我很无聊的,大不了我不喊你师父了行不行?可你也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 寒崚顿了顿,说:“称呼并不重要。” “好,那我就喊你师父。”我擅自下了决定。 寒崚最终没再反驳,安静地在我身边坐着,过了一会儿,天空落下细碎的雪花来,虽头顶本就有遮挡之物,但风携着雪斜斜落在枝叶上,我故意喊冷,寒崚瞧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掌悬在我周遭,替我挡去了那些雪籽。 他没有说话,我没有说话,地底的小虫也安睡了,周围静的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到,我待在他的手掌之下,只觉得非常,非常安心。 这梦似乎该醒了,可画面一转,我仍在昆仑之内,也仍是一棵草,只是比之前大了一些,寒崚仍在我身侧。 我们头顶多了个小木檐,他坐在一旁,正低头看着书。 我受不了这安静一般,又咋咋呼呼地喊他师父,寒崚头也没抬:“何事?” 我道:“师父,我觉得我很快就可以修成人形了。” 寒崚自然不会惊讶:“嗯。” 我又说:“你觉得,我是修成个男子模样好,还是女子模样好呢?” 寒崚仍看着书:“随你。” 我笑嘻嘻地说:“师父,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寒崚平静地说:“都喜欢。” 我:“啊?啊?啊?师父你竟然是这样的……” 寒崚低头看着自己的书,没有任何表示,我却恍然大悟:“我晓得了,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师父你喜欢花喜欢草喜欢雪,连偶尔掠过天空的飞鸟都喜欢,可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寒崚终于抬眼看向我:“是什么?” “师父你可还记得,原本那边的小山坡上,有一朵雪莲?”我说。 寒崚:“嗯。” 那雪莲长在昆仑山上已有千年,寒崚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自然会记得有一颗雪莲,只是这雪莲机缘不够,在昆仑上待了千年,都没有一丝修为,我还曾感慨过若它有修为,至少有个人陪我作伴聊天。 “前几日有个男人,只身一人爬上来,将它摘了。”我道。 寒冷颔首:“他是为了救重病的妻子。” “对!”我兴奋地扑棱叶子,“就是那一种,娘子和相公之间的喜欢!” 寒崚看向我:“我不会有娘子。” 我道:“但你可以有个娘子。我听说过的,娘子可以照顾你,陪伴你,多好呀,嘿嘿嘿。” 寒崚继续低头看书:“我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陪伴。” “胡说!”我两只叶子打了个弯抵在枝干上,学人叉腰的模样,“你不需要陪伴,怎么会天天待在我身边呢?一定就是需要我的陪伴啊!” 这回寒崚没再说话了,我觉得他一定是默认了我的话,喜不自胜地摇摆起叶子来。 左摆一下,右摆一下,直到寒崚再次抬头:“别晃了。” 我说:“你不是在低头看书吗?怎么还偷看我啊?师父,我就说你很需要我的陪伴嘛!是不是,是不是?” 寒崚手指轻轻动了动,忽然一堆雪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直接将我这颗若萍草给覆盖了。 寒崚:“不是。” 我:“……” 在客栈房间内醒来时,我尚有些迷茫,像是忽然被人从梦境里扯出来,没能立刻回神。 第23节 方才梦中所见的一切实在逼真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  - -呃 存稿箱忘记设时间了 今天居然没按时更新…… 然后这篇文我觉得成绩不是很好 本来是没打算v的 榜单都没申请过,真的! 但刚刚编辑找到我劝了我一番 然后呃……我就同意了= = 总之明天入v,会更很多这样! 后面不会很长,大概也就10w出头啦。大家想看的继续往下看吧,不想看就别看,拍肩! 然后!下一本新文: 大家可以去收藏一下 这本完结就会开那本 我知道肯定有读者会说为啥还不开仙妃,这本存稿文案放到要发霉了。 仙妃我都写了起码十个开头,人设也推翻了很多版,我也很绝望…… 皇弟这本不一样,我写的非常开心,而且题材和人设都有点特别,我自己本人喜欢到差点连一念成魔都不想写了(喂) 写完皇弟我一定开仙妃!一定… 总之……无论哪本,大家多多支持,抱拳了! ☆、天律 旁边碧落尚没醒来, 我迷迷糊糊走出去, 正好碰见店小二,他道:“住你们隔壁的客官让我告诉两位一声, 他出去片刻,你们不要乱走动。” 君扬出去做什么? 我揉了揉脑袋:“好,晓得了。” 走到桃云客栈顶楼, 我才发现外面天已黑了,灼华正凭栏远眺, 满脸忧愁。 她看了我一眼,道:“你现在才醒?你们一定喝了不少。” 我头还有点疼:“嗯……不算少。这醉伶仃,喝醉后怎么一直做梦。” 灼华说:“我不是说过吗, 有些人就是会一直做梦的,你的记性一定不好,忘记过很多挺重要的事情, 醉伶仃就会让你想起一些。” 我顿了顿:“意思是, 梦中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灼华有些犹豫:“这也未必, 毕竟是梦,未必全真实吧, 我也不能妄下定论。” 我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灼华忽然站了起来。 我循着她目光也站起来往下看, 却见一楼有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男子慢悠悠地走入了桃云客栈。 虽夜色中距离遥远,但这遥遥一看,也能晓得这男子不是凡人。 灼华脸色大变:“他来了, 我的酒们又要遭殃了,完蛋了完蛋了,我先藏起来,若他问你有没有看见过我,你千万记得说没有!” 说完灼华就直接朝着一楼跃下,身形凭空消失了。 我大惑不解,头还痛着,只能慢吞吞往下走。 走到二楼,正好碰见了刚醒的碧落,她一脸呆滞地站在房门口,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碧落?你醒了没?该不会是梦游吧?” 碧落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现在什么时候了?” “不晓得,但天已经黑了。” “一整天……我梦了一整天的流梭!”碧落不可思议地说,“可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啊!梦中的他也不太对劲,他虽然长的和流梭一样,但不是木头脸,笑眯眯的,好像还是个神仙,总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碧落的话音戛然而止。 我扭头,就见那让灼华大惊失色的男子站在我们身后,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而那张脸与流梭,一模一样。 碧落傻傻地看着这青衣男子,我也傻傻地看着他,青衣男子被我们拦住了去路并不恼,只微微一笑:“两位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 他的声音十分清朗,笑容也十分和善,虽长相与流梭一样,气质却实在不同,流梭似一块硬邦邦的石头,而这人却像是春风拂柳。 我道:“你……长的与我们一位朋友十分相似。” 这人听了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但没有多问:“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有缘,下回可以见见那位朋友。” 他并不是妖怪,也不是凡人,可身上也没有什么仙气,我有些捉摸不定,那人却又道:“我此番来桃云客栈,乃是为了寻一人,她姓陶,名灼华,不知二位可有看见她的身影?”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见过。” 碧落仍呆呆地盯着这人,连我撒谎也没意识到,青衣人略带遗憾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只能先离开了。” “等等。”碧落忽然出声,“我们这儿还有半坛酒,是灼华给我们的。若你不嫌弃,便拿去吧。” 我:“……” 那青衣人笑盈盈道:“你们不是没见过灼华吗?” 碧落傻傻地道:“啊?是吗?总之……有人给我们了一坛醉伶仃。还剩下一半,你要不要?” 青衣人摇头:“不了,既是她赠与你们的,想必你们也是爱酒之人,我怎可夺人所好。” 碧落也摇头:“我不爱喝酒。” 是,我也不爱喝酒,我们只是一同从早上醉到了现在而已。 青衣人似乎略有些犹豫,碧落却已转身跑去房间,将那剩下的酒给端了出来,递给他,青衣人最终还是接了酒:“那就多谢姑娘了。” “碧落。”碧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叫碧落。” “哦,多谢碧落姑娘了。”青衣人捧着那酒,微微点头,转身便要离开,碧落道,“不知道公子贵姓?” 青衣人道:“田。” “田公子。”碧落道,“你来此,就是为了寻灼华的?” 那田公子道:“正是。” 他朝外看了一眼,含笑道:“虽得两位姑娘赠酒,但我酒瘾很大,灼华似乎还未走远,我要先去追她了,等我讨到酒,再回来向两位道谢。” 碧落晓得他会回来,便点点头,没再拦他,那田公子身形轻飘,眨眼便不见了踪迹,碧落站在二楼,尚未回神,我侧头去看碧落:“碧落,你……” 碧落道:“我晓得了!” “……晓得什么?” “我根本不是喜欢流梭,我是喜欢他那张脸。”碧落竟非常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可我更喜欢这人的脸。” 我委婉地说:“他们的脸似乎差别并不大。” 碧落摇头:“很不一样。” 我回味了一下,虽然他们两人长相一样,但确实这位田公子的脸要灵动太多,而流梭那张几乎从无表情的脸,相比之下确实逊色一些,然而碧落这颗心,怎能因为一张皮相就动摇的如此之快。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碧落,她却义正言辞地道:“非也非也,我一见到田公子,便觉得十分熟悉,想必我们前世有缘,今生有约。” 过了一会儿,又悚然道:“我晓得了,我今天梦到的不是什么流梭,就是他。” 她这样一说,我倒也有些惊讶了:“方才灼华告诉我,这梦中之事,也未必之事梦而已。难道你们真的曾认识?可他似乎也是个神仙。” 碧落愣了愣,踏步就朝外走去:“我方才不该放他走的!” 我跟在她身后,一头雾水:“什么?” “若我真的认得他,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碧落急急前行,“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想走,他也绝不会再回来。” 虽我觉得那青衣人只是急着想抓灼华要酒而已,但见碧落这样,也只能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上了桃夭山。 君扬让店小二留的那句切勿乱跑我虽还记得,却也只能暂时抛之脑后了。 这大晚上的上桃夭山,自然更加麻烦,我已做好刚上山就要一直迷路的准备,然而出乎我所料,这桃夭山上的所有限制似乎都暂时消失了,我们一路畅行无阻,连一点弯路都没有,走到中途,忽然看见一个昨日从未见过的翘角亭,那位田公子与灼华都在其间。 碧落眼睛一亮,朝前奔去,然而那翘角亭看着很近,可我们即便脚下生风,也花了许久的功夫才到,到了翘角亭内,田公子却已不见了,只剩个灼华哭丧着脸坐在亭子内。 碧落道:“那个田公子呢?” 灼华欲哭无泪:“什么田公子?” 我道:“就是方才那个青衣神仙。” 灼华看了我一眼:“原来你看出来他是个神仙了。” 又委屈道:“他把我藏着的两坛醉伶仃都给抢了,自然是抢完就跑。要不是梦千年还不能挖出来,他必然也不会放过。” 碧落说:“他逃去哪里了?” 灼华摇头:“我哪里晓得?他每次都这样,扬长而来,扬长而去,我一个小妖,根本拦不住他。” “神仙也有这样的?”我有些无言,我现在记忆力的神仙只有两个,薄山和寒崚,薄山性子不耐烦,说话不留情,寒崚温和些,却也十分不染尘埃,这神仙却和他们都不一样。 灼华道:“他并非什么普通神仙,他是天律……罢了,说了你们应该也不晓得。” 我觉得天律这名字十分耳熟,想了一会儿,惊讶道:“是天律神尊?” 灼华奇道:“你晓得他?他又不像寒崚那样出名,是个懒散神仙,我还以为没什么妖怪晓得呢。” 碧落热切地看着我:“什么天律神尊?他是三个神尊之一?” 我点头:“晏……柳公子跟我说过,神尊有三个,寒崚、天律、竹隐。原来他就是天律神尊。可他堂堂一个神尊,怎么会来你这搜刮酒?” “他高兴呗。”灼华提到酒,又十分忧愁,“自我第一次酿出梦千年,他就喜欢的不得了,还说自己的朋友也喜欢。如今他朋友都散光,只剩他自己了,也仍会掐着时间来抢,唯一的报酬就是告诉我我丈夫这辈子是个什么,却也不肯细说。” 灼华又叹了口气:“可他刚刚告诉我,我与我丈夫这一世有缘无分——怎么会?明明他之前才说过我丈夫这一世是个男子……” 我道:“或许天律是为了分你神好抢酒,随口胡诌的。” 我与灼华说话的功夫,扭头一看,碧落已追着天律跑了。 我:“……” 我只好也跟在后头,但天律是何等身份,碧落在桃夭山不死心地等了又等,也没有等来天律,如她所想,这天律果然是认得她的,却也似乎在躲着她。 趁此机会我单独与灼华说了我的请求,希望她在梦千年酿成后分我一小杯即可,她要什么报酬我都能尽力完成,灼华说,若她能找到自己的丈夫,心情好了免费分发,若找不到,这梦千年是绝不可能拿出来的。 这要求也合情合理,我只能答应尽力帮忙,碧落没找到天律,只能跟着我回了客栈,灼华也一同回来了,到了客栈,君扬仍不在,倒是消失一整天的圆慧出现了,正若有所思地坐在座位上吃桃花糕,他身边还坐了两个中年男子和两个中年妇女,打扮的都很富贵,但观其模样,形容憔悴。 看见我们,圆慧忽然站了起来,灼华瞥他一眼,认为他是来找我和碧落的,直接要上楼,圆慧却拦在了她面前,他不动声色地拨动了手中佛珠,眼睛盯着灼华:“这位姑娘——桃夭山,想必是你的地盘吧。” 我和碧落眼下仍是男子打扮,除了天律圆慧灼华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我们身份的之外,其他人眼里我们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男子,圆慧喊姑娘,自然是喊的灼华。 灼华皱了皱眉头:“我的地盘说不上,但确实是我的住所,怎么了?” 第24节 如今掌柜和店小二都不在,那四个中年男子和妇女闻言却一股脑冲了过来,其中一个白衣女子边哭边怒吼:“你这个妖怪!还我儿子命来!” 灼华轻松躲过那女子乱锤的手,不满地看着他们,她是妖,若不收敛气息,自会让凡人觉得胆战心惊,哭啼的中年妇女被另一个中年男子拉住,四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灼华,圆慧上前一步,挡在他们面前,直视灼华:“陶姑娘,既然你长居桃夭山,想必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有耳闻。” 灼华还未开口,那白衣妇人又道:“圆慧大师,你与她这么客气做什么?!既然你已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和山上的妖气一样,和我们家丁碰到的妖物的气息也相近,除了她还能有谁?!” 说罢又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他才中了秀才,前途无量啊!怎么就被这妖女给害死了!” 圆慧无奈地道:“张夫人,她……” “你们在说什么啊?!”灼华刚被天律抢了酒,又没找到自己的相公,显然已憋了一肚子气,现在看着这几人,更是没有好脸色,“知道我是妖怪还不避开些?一口一个妖女的,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送你和你那短命儿子去陪葬?” 我一惊,说:“灼华,这话别乱说,你身上并没有戾气。” 灼华根本没有害过人,这样说却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而那白衣妇人闻言果然认定了她是什么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一般,哭号着朝前扑来,另外三个人也仇恨地盯着灼华,圆慧伸手欲拦,灼华已极其不耐烦地从发间摘下一根桃花木簪,那木簪上的桃栩栩如生,在她手上更是逐渐迸发出浅粉色光芒,顷刻之间桃花瓣纷飞,萦绕住那几个中年人。 原本还满腔怒火的白衣妇人如此近距离看到了妖女施法,自是瞠目结舌,害怕的浑身发抖,圆慧眉头一皱:“姑娘,你从未伤人,何必如此。” 灼华冷笑一声:“我不伤人,那是因为我住在山上,那些凡人连见也见不着我,更别提惹怒我,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指责,倒是头一遭,横竖我相公这世也与我有缘无分了,我何必再忍着!” 她手指一挥,那些桃花瓣便纷纷异动起来,圆慧叹了口气,手中佛珠在空中显形,散发着金光朝灼华袭去,这金光一闪,我和碧落又头疼起来,灼华更是脸色大变:“臭和尚,你!” 圆慧道:“姑娘,你且收了那桃花簪,我并不欲伤你。只是想问你一些事。” 灼华咬牙道:“我才不收!” 圆慧越是威胁她,灼华越是不肯,反而催动桃花瓣去攻击那几个人,圆慧一边分神保护他们,一边禁锢着灼华,我与碧落有心劝架,奈何自己也头疼的不得了,我勉强出声:“圆慧大师,你这光也忒强劲了。” “这……”圆慧像是才意识到我们也是妖怪一样,无奈至极地道,“罢了,姑娘,我们都停手吧。” 灼华双唇紧闭,并不肯妥协。 这僵持之际,忽然一道强劲魔气自门外击入,这魔气显然自远处而来,却十分精准且不容反抗地击中了圆慧,圆慧当即喷了一口血,扶着被魔气击伤的胸口向后退了三步。 那四个中年人自然看不见魔气,认为是灼华动的手,当即吓的尖叫连连,灼华挥手将桃花簪收了起来,没好气地道:“闭嘴!再吵我就真把你们杀了!” 她伸脚去踢圆慧:“臭和尚,你这么弱?” 圆慧的金光消失,我与碧落也可正常活动了,那魔气老实说有几分熟悉,我与碧落伸手去探圆慧鼻息,他双眼紧闭,鼻息也十分微弱,碧落道:“这魔气是……” 我也发现了,是晏安的。 下一刻,晏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阿若。” 晏安的声音先到,他自己也随后赶到,进来先上下扫了我几眼,我拉住他:“我没事,但他……” 晏安看向地上的圆慧:“他没伤着你吧?” 我摇摇头:“他不是要对付我们,只是在保护那几个人。” 晏安扭头,看向那四个中年人,他们却因为晏安毫不抑制的魔气与压力,早已直接晕了过去。 晏安这才缓缓收了身上的威慑力,瞥了眼灼华,又看了眼地上的圆慧:“怎么好端端的,有个和尚?” 我道:“他勉强算我和碧落的朋友。” 晏安挑眉:“朋友?这么看来我却是下错手了?” 晏安好心干坏事已是第二回,我不敢指责他,只能说:“他还有救吗?” 晏安看了我一眼:“你想他活着?好。” 他蹲下身子,要伸手,却又顿住:“阿若,你先转头。” 我晓得他是要扒这和尚衣服了,只能转头不看,过了一会儿,晏安似乎在给他运气,灼华也站在我身边,她看了几眼晏安,大约能猜出晏安身份不一般,低声道:“碧落姑娘,阿若姑娘,我先回房了。” 我与碧落对她点了点头,灼华抬脚要离开,却又忽然顿住脚步,惊声道:“这两个都是魔气留下的印记吗?” 晏安道:“他胸前的桃花不是。” 灼华脸色煞白,向后退了几步,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相公!” 我呆了呆,回头去看晏安和圆慧,却见灼华已奔至圆慧身边,也不敢碰他,只拽着他一个衣角,哭哭啼啼道:“相公!我怎么没认出你!呜呜呜相公……” 圆慧双目紧闭,自然听不到灼华的话,晏安正坐在他身侧为他运气,圆慧胸口处有两个痕迹,一个是一团黑气,正逐渐消散,另一个则是个疤一般印在胸口的图案,乍一看确实有些像桃花。 晏安道:“回头做什么?不准看。” 我只好又将脑袋调了回去:“圆慧竟就是灼华在找的那个相公。” 碧落呆呆道:“难怪天律说他们有缘无分。” 我:“……” 她怎么还在想着天律。 那边晏安大约是治好了圆慧,灼华低声对晏安道了谢,用桃花瓣运着圆慧上楼了,晏安道:“灼华。” 灼华愣了愣,晏安道:“你的梦千年可否给我一坛?你要什么都行。” 灼华道:“可以,我什么都不用,你救了我相公,我愿意报答你,但这梦千年还没酿成,要等几天,等出来,我一定给你。” 晏安点头,目送灼华和圆慧上楼了,这才走到我们身边,他伸手抱住我,摸了摸我头发:“好久没见了,阿若。” 也才几天而已。 我从他怀里撤出来,却听见他说:“你们刚刚说天律?” 我顿了顿,碧落却趁机道:“是,我们遇见了天律神尊,他似乎也是来讨酒的。柳公子,为什么天律和流梭长的一模一样?” 晏安并不惊讶:“因为流梭的脸是我给的。” 碧落一愣。 我也惊呆了。 给身边人换上一张天律的脸,难道晏安的真爱竟是天律不成? 晏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阿若在想些什么?” 我摇头:“什么也没想。” 晏安轻笑一声:“流梭是意外化形为魔的,他为魔以后边待在我身边,却不能化出自己的脸,只好由我给了他一张脸。我在天庭时与天律曾是旧友,记忆中他的脸还算好看,便造了张与天律相似的脸给流梭。” 碧落愣愣道:“原来如此,还有这样的术法?” 晏安淡淡道:“跟某位学的。不过天律也见到你们了?” 碧落道:“见到了。只是抢了灼华的醉伶仃便跑了。” 她没有提起自己似乎认识天律,我自然也不会提,晏安闻言嗤笑一声:“他还是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6k~ 过一个小时继续更一章5k+的gt.lt ☆、花灯 他走到柜台前, 敲了敲桌面:“掌柜的呢?我要两间上房。” 那掌柜的终于慢吞吞从厨房走出来, 声音都发着抖:“好的,您随便挑。我, 我不收钱。” 他大约已刚刚悄然目睹一切了,晏安挑眉,伸手快如闪电在那掌柜眉心弹了一下, 我立刻想张嘴让他住手,那掌柜却已软绵绵地倒下了, 晏安回头看我:“放心,他只是昏过去了,醒来后不该记得都不会记得。” 他方才一直没回头, 却已晓得我的担忧,我尴尬地道:“嗯。” 碧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约是想问天律的事情, 我暗暗在她手上掐了掐, 碧落会意地看我一眼,有些失落地道:“我有点困了, 先去休息了,就不打扰你们相亲相爱了。” 她上了楼, 这这一层便只剩下我与晏安, 还有地上昏着的掌柜与四个中年人, 晏安走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走。” 我茫然地望着他:“去哪儿?” 晏安道:“去相亲相爱。” 我:“……” 晏安牵着我一路往桃夭山走,我磕磕巴巴地道:“这山有阵法。” 晏安道:“拦得住我吗?” 我说:“容易出现幻觉。” 晏安仍不在意:“骗的了我吗?” 他还真是对自己信心十足。 不曾想这桃夭山还当真为晏安敞开大门, 既没有阵法也没有幻象,他牵着我走了一会儿,又召出诉铃轿,那诉铃轿变了个形状,像一块铺着厚毯子的平板,横在空中,两旁是淡紫色的轻纱如瀑布泄下,在这寂寂夜风中轻飘,晏安拉着我,足尖一点,便入了那轻纱之内,里面居然还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壶茶,两个茶杯。 我道:“诉铃轿果然是个神器,居然还能这样用。” 掀开紫纱,往外看去,我们此刻本就在山腰,又坐在浮于空中的诉铃轿上,仰头望去,满月当空,而低头则可看见桃云客栈的灯火,四下无人无妖,只有些微蝉鸣。 晏安手指轻动,诉铃轿不断往高处升,我有些不安地往里缩了缩,晏安却握住我的手:“不必害怕,我在呢。” 我看他一眼,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诉铃终于停下来,晏安道:“往外看。” 他这样说了,我也只能慢慢往前挪了一些,重新掀了紫纱,顺着晏安目光看去,却见远方灯火如织,无数灯火形成的交错纵横的图案,犹如发光夺目的银河倒映在了凡世,间或有光体流转,缓慢前行,一切美的极不真切,犹如萤火做作之画卷。 “这是?”我惊叹地望着那些光亮。 晏安道:“是百花镇。我回来前听说百花镇没找到犯人,又平安了许多日,将那拖延的花灯节重新开了起来。咱们不必回百花镇,在这里看,也别有一番风味——总算和你过了个花灯节了。” 我望着百花镇的方向,忍不住道:“为什么你这么执着花灯节?” 晏安伸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你不记得了。当时我有事外出,正是花灯节前几日,说好回来陪你看花灯节的,可我再回来的时候,你已不在了。” 柳若和晏安的回忆实在很多,大多又似乎很悲情,我想了想,道:“你与天律是朋友,莫非和寒崚也曾认识?毕竟他们同为神尊。” 晏安看着我:“怎么忽然提起他?太扫兴了。” 我心虚地说:“因为看到百花镇,想到你和他曾在那儿打斗,关系应该很差,可刚刚你提起天律,语气却不错,还愿意给每天都要见面的流梭用他的脸。” 晏安笑了起来:“阿若果然很聪明。我与天律关系确实不错,直到我入魔,我们也只是断了联系,不算交恶。至于寒崚……” 他神色阴冷了一些:“他曾当过我一段时间的师父。” “师父?” 晏安没有仔细说这件事,只沉声道:“但我与寒崚不对付,乃是因为当年天帝下令要你死,去执行的正是寒崚。他本有许多机会阻止的,他是神尊之首,天帝素来对他尊敬有加,可他一言不发,直接下凡,不但杀了你,还让你神识俱灭,不入轮回。” 我愣愣地看着晏安,他伸手轻抚我背:“怎么了?被吓着了?” 我摇头,晏安轻叹:“从前我的疏漏太多,你也受了太多的苦。” 第25节 晏安口中的寒崚,怎么和我见过的寒崚,几乎不像同一个神仙。 我不愿对晏安真的下杀手,寒崚便帮我想了个梦千年加涣神散的法子,而当年的柳若只是个无辜至极的凡女,寒崚怎么会那样对她? 这猜测我并不敢说出口,怕他看出端倪,换了个话题:“你与流梭这几日去哪里了?依然在寻溯回轮?” 晏安道:“嗯。已寻到了一丝踪迹,又和寒崚有关,那东西在昆仑山上。” 我心头一跳。 溯回轮只能用一次,而寒崚已用过,也说过溯回轮已不存在了,晏安怎么可能会发现什么所谓的踪迹? 我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拿?” 晏安道:“待你喝了梦千年。” “我……喝?” 晏安含笑看向我:“我晓得你现在酒量差,但这梦千年你却是得喝了。千年之前,我俩已在一起时,曾结伴来过桃夭山。” 我疑惑道:“可灼华方才似乎并没有认出你。” “我当时是凡人模样,她自然不会记得。”晏安道,“梦千年虽只是酒,却有其额外的威力。只要你饮酒后,我将自身魔气渡一些给你,你或许能回想起所有与我有关的事情。” 我想起那醉伶仃的功效,晓得灼华所酿之酒大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功效,可我即便是喝了醉伶仃,也只不过是梦到了与寒冷之间的不知是否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而喝了梦千年,我也绝不可能想起和晏安有关的事情,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柳若。 只能在他让我喝下梦千年之前,先一步让他喝下梦千年和涣神散了。 我心中盘算着到时候要他和我碰杯应该不难,一边点了点头:“好。” 晏安趁此时在我眉心吻了吻:“想到你很快就能恢复记忆,我心里十分畅快。” 我尴尬地笑了笑,想到他很快就能重新转世,心里也十分畅快。 待我与晏安回了桃云客栈,流梭和君扬也已在一楼,君扬见我与晏安牵着手回来,不做声地挪开了视线。 他已晓得我是若朦,更晓得我还是个什么神仙,我看着他,难免心虚,好在晏安放开我的手,低声让我会自己房间休息,说是还有事要与流梭君扬商讨。 我点点头,逃一般地走了,还没回到自己房间,便听得走廊尽头传来重物落地之声,随后响起的是圆慧略带隐忍的声音:“陶施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此时楼上忽然响起脚步声,却是之前昏过去的四个中年人从三楼下来了,他们显然已忘记了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全部一脸迷茫,看见我,那个白衣妇人道:“这位姑娘,请问这里是桃云客栈吗?我们几人怎会一下就到了这里,圆慧大师呢?” 我沉吟了一会儿,听见圆慧房内不断传来东西落地声,索性一指:“就在那儿。” 那四人道了谢,直接奔去圆慧房间,不停地敲门:“圆慧大师,圆慧大师!” 圆慧房间安静了片刻,圆慧的声音才缓缓传出:“进来吧。” 我也跟在那四人身后,一起走进去,却见房间内虽然砸了不少东西显得有些凌乱,但圆慧和灼华两人都好好的,只是灼华眼睛通红,显然一直在哭。 那失忆的四个中年人,又拉着圆慧叨叨絮絮说了一通,灼华憋了半天,忽然道:“你们没见他受伤了吗?!都安静点!” 白衣妇人眉头一皱:“你是什么人?也敢对我们大呼小叫。” 灼华说:“我是他……” “陶施主!”圆慧立刻呵斥住她,又对着那几个中年人道,“她晓得令郎的消息。” 那几个中年人立刻朝灼华看去。 灼华瞥他们一眼,又看了眼圆慧,勉强道:“你们的儿子,是不是一群人,大约十来个?有个还瘸腿的。” “对对对。”几个中年人连连点头。 灼华耸耸肩:“早就死了。” “什么?!”那几个中年人全部如遭雷劈,白衣妇人更是又开始落泪,“怎么会,不……我的儿啊……” 另一个中年男子勉强稳住心神:“你怎么知道的?” 灼华道:“我……” 她刚张嘴,圆慧就轻咳了一声,灼华顿了顿,说:“我无意中发现的。他们的尸体就在对面桃夭山附近。杀他们的人应该是他们的那个什么车夫,他利用桃夭山的桃树林,将他们分散了再一个个杀了,又一起埋了。” 白衣妇人尖叫道:“你胡说!那车夫怎么可能一人杀了那么多人?!何况他自己也上过山,最后也失踪了。” 灼华不耐烦地说:“他那是失踪吗?他上山后就很快下山跑了,看样子好像是往百花镇的方向去的,他又没去流月镇,自此改名换姓,你们哪里找得到他?再说我有没有骗你,你们自己去找找不就是了?你们家丁多的很,去桃夭山脚南方五里一棵大树下挖一挖便什么都晓得了。” 那几个中年人都不再言语,脸色煞白,白衣妇人哭的浑身发颤,又忽然道:“等等,为何你什么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既然都晓得,为什么当时不阻拦?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灼华十分不满地看着她,圆慧道:“张夫人,她只是个弱女子,便是看到了这一切,也不可能出手相救,她也不知道令郎是哪里的人,如何去找你们?知道流月镇,也都是我刚才告诉她的而已。” 白衣妇人仍不死心:“可后来那么多家丁……” “桃夭山上不寻常,普通人去了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往往会神智错乱,但张夫人想必知道,那些神智错乱的家丁,并没有真的就此疯了,过了一段时日自然逐渐恢复。”圆慧叹了口气,“之前小僧就十分疑惑,那么多家丁上山,全都无伤无痛地平安归来了,为什么令郎十几个人却就此消失,那车夫也不见踪影。” 白衣妇人掩面哭了一会儿,竟又晕了过去,大约是她丈夫的中年人连忙扶住她,强忍泪水道:“无论如何,多谢圆慧大师和这位姑娘了,我们先去寻人,将那大树下的土地挖开……” 四人终于离开,我看着这四个人年纪都不小,中年丧子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圆慧一只手竖在胸前,对我点了点头:“阿若施主。” 我也点了点头:“圆慧大师。你身子无大碍了吧?” 圆慧:“无碍了,只是不知道那道魔气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何打伤我,又替我治疗。” 灼华看我一眼,我尴尬地道:“是我友人,他遥遥赶来,见屋内金光大盛,大约以为我有危险,抱歉。” 圆慧摇了摇头:“他的修为实在很不一般,我没有中那魔气立刻身死,已是他手下留情了。” 晏安也会手下留情? 我有些意外,但只说:“说起来,桃夭山上的阵法和幻境,原来都是灼华你设的?” 灼华点头:“那些桃树自有阵法,但如果去的多了便拦不住了,至于幻境,实际上是因为山溪,只要喝了山溪的水便容易产生幻境。” 难怪那些家丁有人出现幻觉有人却没有大碍,我与碧落君扬出现幻觉,确实也是喝了溪水之后的事。 她顿了顿,又看着圆慧:“你会不会怪我见死不救?可那桃夭山上山下每日发生那么多事情,我也不可能一件件去管,再则那车夫杀人时我并不在,只是看到血迹时问了旁边没成精有神识的桃树才晓得发生了什么。” 圆慧道:“小僧自然没有理由怪你。” 我道:“那个车夫,大约已经死了。” 圆慧点头:“看来你也想到了。” 灼华看看圆慧,又看看我,十分不满地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又愤然地看着圆慧:“你还说什么你是出家人要戒色,不能和女子或女妖有任何干系,我看你根本就是早动了凡心!好啊,两千年了,你到底是变心了!” 我:“……” 圆慧道:“陶施主,请你不要胡说,我与阿若施主,只是萍水相逢之缘。” 我连忙解释道:“灼华,之前因为百花镇出了个厉鬼,这厉鬼和圆慧大师打斗时我们恰巧也赶到了,这才相识。那厉鬼说过,他在软玉楼杀了一个人,这人生前也杀了十几个人,且是杀人越货,隐姓埋名藏在百花镇的。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车夫。” 圆慧点了点头:“恶人自有恶人磨。” 灼华的关注点全然不在这上面,她愣了愣,道:“厉鬼?可相公你的招数对付妖怪倒是不错,对付厉鬼只怕差了些,你肩头旧伤难道就是那厉鬼留下的?他现在在哪儿?” 圆慧深吸一口气:“灼华施主,你不要喊小僧相公了。多亏阿若施主与碧落施主,那厉鬼早已烟消云散了。” 灼华道:“你就是我相公,你胸口还留着我打的印记呢。再说了,我刚刚拿酒馋你,你分明想喝的紧!就是你,就是你!你信我,等梦千年可以喝了,我就给你喝下,再陪在你身边,你就能想起前几世的事情了!” 圆慧无奈至极:“小僧,戒色也戒酒……” 灼华忽然指着我道:“你是不是因为她,所以不肯认我?!” 我:“嗯?”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灼华道:“你与我相恋的第一世,身后就总跟着个小师妹,和她一样的调调,后头我再未见过她,难道她已成了妖?同我一般,一直在找你?” 圆慧很莫名:“什么小师妹?” 我却问:“我是个什么调调?”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大约是确我神色十分诚恳,才说:“就是这种,好像什么也与你无关,一朵白莲花般的调调。” 我:“……” 圆慧有些无奈:“灼华施主。” 我道:“我是个堂堂正正修炼出来的妖怪,原型可借你一窥。” 我稍稍露了原型出现,灼华道:“好吧,是我太敏感了……” 她不再管我,扭头对圆慧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你那小师妹坏的很,我们待她并不差,那一世你得了怪病,我请她去山下买药,她却卷钱逃了……” 我看灼华并不会轻易罢休,也绝不想再被灼华怀疑,连忙打个招呼就撤走了,走之前还听见灼华仍不管不顾地喊他相公。 这…… 和尚和女妖的组合,真是天地不容,圆慧性子看着和善,倒是颇为执拗,他这么爱酒,却如今能滴酒不沾,这灼华他想必也不会接受。 但灼华自己方才也提到了梦千年可以唤醒人的前世记忆,这酒果然不同寻常。 当夜我抱着薄山留下的玉佩入睡,心里并没有报什么期待,之前我也试过几次,却始终没有入过薄山的幻境。 结果才迷迷糊糊睡着,我便感到一阵寒意,扭头一看,却见薄山端坐在我身边。 ☆、薄山真容 薄山大约在看我, 戴着空白面具的脸正朝着我这边, 我眨了眨眼:“薄山?好久不见。” 薄山直接道:“有何事?” 我道:“有,有大事。我问你, 我与寒崚神尊曾是什么关系?” 薄山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说:“我梦到了一些事。” 薄山问也不问我梦到了什么,只斩钉截铁地说:“只是梦而已。” 我心下不快, 索性道:“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吗?我梦到寒崚神尊喜欢我。” 薄山沉默。 他大约是受惊了,我继续胡诌:“在我还是一棵草的还是, 寒崚神尊就喜欢我了,他为了我动了凡心,开始热烈的追求我, 然后……” 第26节 薄山道:“然后什么?” 我摇头:“不知道,没梦下去了。” 薄山道:“你这梦十分离奇,且毫无道理。” 我道:“梦中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寒崚神尊, 非常冷漠, 他一直追着我。” 薄山没说话了,大约觉得我实在异想天开。 他这样, 我反而什么也套不出来,只能幽幽道:“其实我与寒崚神尊已见过三次面了, 但我至今还没看出什么来, 他说与我相熟, 但算不得是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寻到我呢?既然我只是个小仙, 天下小仙千千万万,必然有其他仙友做的可比我更好。” 薄山道:“寒崚神尊自有他的考量。” 我叹了口气:“还有,等过几日桃花酿出来,晏安的事应当就能解决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回魔界,还是回天界?” 薄山道:“随你自己。” 薄山这态度实在敷衍,我为难地道:“该不会,等我对晏安下了手,你们也要下手杀了我,毁尸灭迹吧?” 薄山起身,似乎想要说话,却忽然捂住腹部,微微弯腰,虽看不见他的脸,我却也能猜到他此刻必然极为痛苦,当下有些慌张:“薄山?你怎么了?” 薄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重新跌坐回凳子上,我以一线神识去探他身子,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这若是在往常,必然还没碰到薄山就被他给赶走了,可这回薄山大约是太不舒服了,竟就让我那抹神识畅通无阻地扫了一圈。 薄山的腹部竟有一个极大的伤口,那伤口并不是普通的伤口,他没有流血,只是伤口边沿散发着浓浓黑紫色魔气。 我一愣。 晏安说过什么来着? “他只伤了我的左手,我则一刀将他捅穿了。” 我退了一步,看着薄山,低声道:“你到底是谁?” 薄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精力答话,我也只好先停止询问,将手搭在他手掌之上试图给他传送一些灵力,我的灵力微薄,但泥鳅再小也是肉,或许能缓解薄山的不适。 然而刚往他身子里传送灵力,我就意识到了不对,薄山的身子空空荡荡的,既不能吸收灵力,自己也几乎没有什么灵力。 可明明他是个山神,气度也足以在当初刚见面时威压我。 但薄山似乎好了一些,慢慢坐直,道:“我没有大碍……” 话未说完,我伸手将他面具给摘了。 薄山真容,我早已好奇多时,尤其是在发现他可能是寒崚之后。 而摘下面具,我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是我自己的脸。 下一刻,我已被轻飘飘的,推出了幻境。 从梦中坐起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揽镜自照,一边看一边回忆方才所瞧见的薄山的脸,怎么看都与我自己一模一样。 薄山的声音分明是男子的声音,身形也是男子的身形,却顶着一张我的脸,实在是……极其怪异。 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崚被晏安打伤后,没两天我见到他,他就已伤口愈合了,这伤口却完完本本地转到了薄山身上,而薄山则拥有一张我的脸。 我头痛欲裂,抱着镜子不知不觉坐到天明,等碧落醒来,好奇问我抱着镜子在干什么才回神,我把镜子丢到一边,离开房间,正好看见晏安从隔壁房间出来。 看见我,他微微一笑:“阿若。早上好。” 我心神不宁点了点头:“早上好,晏安,我问你一件事——你说流梭的脸是你给的,这,这算什么法术?” 晏安奇道:“为什么这么问?这不算法术,只是个雕虫小技,当初寒崚当我师父的时候,他那昆仑山上常出没脸的小仙,都由寒崚赐上人脸,这一招我也学来了。” 我故作镇定:“居然是寒崚的招数。” 晏安颔首:“也未必,其他神仙应该也有会的。怎么了?” 我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这一招挺好用的,若是有妖魔或人生的不好看,要有一招,便可随意更改长相了。” 晏安笑着揽过我:“阿若长的这么好看,是不需要这一招的。” 我真的长这样吗? 以前我脸上有两个黑团团时,和如今虽然确实五官相差并不大,可若薄山是寒崚赐的脸,那我的脸未必不是寒崚所为。 这天下究竟有多少神仙和我有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有多少神仙,有和柳若一模一样的脸? 我光是想想,便都觉得不寒而栗。 我实在不安,想要再去问问薄山,奈何我抱着他的玉佩什么方法都用过了,这一日也再没有入过昆仑幻境。而寒崚更是来无影去无踪,我连个问话的都没有。 而圆慧虽然伤还未全好,却来与我们道别了,说是失踪案已解决,而般若寺似乎出了一些大事,他必须要尽快离开桃云客栈。 灼华丝毫不顾桃云客栈中有多少妖魔和人类,直接伸手抓着圆慧便开始哭:“你不准走!我说了,你要在这儿等我的梦千年出来,你喝了就能记起我了!” 圆慧叹了口气:“灼华施主,小僧也已说的很明白了,无论前世小僧与你是不是曾有缘,这一世小僧是出家人,不会饮酒,也不会娶妻。” 灼华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可你只是忘记我了而已,你真的是我的相公啊。” 圆慧摇头:“既已投胎转世,前尘往事便如云烟,灼华施主还是忘了吧,又何必执念。” 这话不晓得怎么触到晏安那颗敏感的心了,他本与我坐在一桌好好的吃着东西,却忽然冷笑一声,两指一弯,圆慧就忽地跪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灼华脸色大变,看向晏安:“你,你做什么?!” 晏安淡淡道:“他不识好歹,我便帮你囚了他,待你那梦千年出来,给他灌下,他破了戒,又想起了你,岂不是正好?” 我:“……” 灼华犹豫了片刻,看看晏安,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圆慧,圆慧显然被制的十分痛苦,额头已冒出一丝冷汗,我张嘴要劝晏安,他却率先看向我,摇了摇头。 灼华道:“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想为难他——你快停手。” 晏安冷笑一声:“你不是很爱你相公,找了他这么多年吗?人已在眼前了,说放就放?” 灼华哭着道:“他是人,我是妖,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他这一世还是个臭和尚,我有什么办法?即便将来他想起我,我逼着他破戒,我们之间也必有嫌隙,我与他从前毫无猜嫌,我不想因为这一次就改变我们之间原本的关系。我可以等,他这一世是和尚,一定干过不少好事,很快又能为人了,我愿意等……” “愚蠢至极。”晏安蹙眉,“这不过是一世而已,他若真喜欢你,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你互生嫌隙?” 灼华喃喃道:“可我若真喜欢他,又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情,就如此逼迫他?” 晏安道:“你当真想好了?” 灼华点点头,祈求地看着他,晏安两手一松,圆慧立刻解了桎梏,满头冷汗地站了起来,他看了晏安一眼,又看向坐在地上流泪不止的灼华,叹气道:“多谢灼华施主成全。” 灼华摇了摇头:“我不为难你了,可你能不能以后常来桃夭山?我不能离开桃夭山太远,不然一定天天去你寺里找你……” 圆慧为难道:“若有机缘,自会再见。” 灼华扁了扁嘴,继续哭,圆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施主别哭了。” 灼华接过手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圆慧对她点点头,又冲我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思索片刻,还是跟了上去,走到圆慧身边,低声道:“抱歉,他……” 圆慧摇了摇头:“他就是那日以魔气攻击我的魔,小僧知道。施主你的这位友人,心性有些极端,虽他修为极高,但小僧依然能感觉到他戾气不弱。与你和碧落施主截然不同。” 他的戾气何止不弱,张良只是染了一些就能变成厉鬼。 我道:“我也劝不了。” 圆慧道:“阿若施主的这位友人应当及时收手,否则……” “我知道。”我点头,“他自己也知道,但收不收手,也只能他自己决定。” 圆慧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灼华追出来,站在我身边,手里握着圆慧刚刚给她的手帕,轻轻吸了吸鼻子。 我说:“灼华……” 她看了我一眼,说:“梦千年我会给你们的,三日之后,去之前你们去过的那个翘角亭等我。” 说罢就直接朝着桃夭山走了。 我叹了口气,回到客栈一楼,晏安看着我:“阿若是妖,却能与和尚相谈甚欢。” 我道:“他并非冥顽不灵的和尚,晓得我与碧落从未害人,还救他一命,自然不是不可以相交的。” 晏安淡淡道:“可我却不是这样。” 我说:“他自然看得出你是什么样的,只是他大概也晓得自己跟你打起来毫无胜算,也只能走了。” “阿若这是在奉承我?”晏安原本坐在那儿似乎不怎么开心,现在却又似乎忽然愉悦了起来。 我立刻说:“这不是奉承,是说实话。只是你方才怎么忽然……” “和尚说的话让我心烦。”晏安起身,站到我身边,“什么前尘往事如云烟忘了就罢了,可笑至极。”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道:“他说他自己的事情,你何必在意。对了,刚刚灼华说,那梦千年,四日后就可以出来。” 晏安点头:“好,那就在此等四天。” 他想了想,说:“我与君扬和流梭,这几日仍要时常外出,昨夜溯回轮的信息更加确定,就在昆仑山。只是寒崚却似乎就在我们附近。” 我心头一跳:“在我们附近?” 晏安道:“寒崚消失已久,现在却频频出现在我身边,显然目标是我。我不在时,君扬和流梭会轮流在你身边,这桃云客栈附近我也设下重重障碍,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一些,要不然,你一直跟着我?” 他的目标确实是你。 我道:“不用了,我修为这样低,跟着你也是拖后腿,放心,我不离开这一块,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晏安拉着我的手:“嗯。同样的错误,我也绝不会犯第二次。” 我白天答应晏安绝不乱走,当夜,便被碧落拉着上了桃夭山去找天律。 ☆、猪队友 碧落和灼华竟私下有联系。 碧落道:“灼华答应过我, 如果天律又去找她, 就让她通知我。” 她晃了晃手中发着淡淡绿光的玉环:“天律果然来了。” 我一边跟着碧落往桃夭山上走,一边道:“你怎么晓得他还会来?” 第27节 碧落道:“是灼华说的, 她今夜有三坛桃君子酿成,天律极有可能来拿。我告诉灼华我有办法替她对付天律,她自然愿意联系我去捉天律。” 我奇道:“你有什么办法对付天律?” 碧落说:“天律既然躲着我, 足见我有让他害怕的地方。” 这真是很不讲道理却又难以反驳,我们一路朝着翘角亭走, 还没到翘角亭,灼华就从一棵树后出现了,她拉着碧落道:“你可算来了。” 我与碧落遥遥看去, 果然见一抹青色身影倚在翘角亭里。 碧落脸上难掩喜色:“他没走?” 灼华黑着脸道:“这桃君子极其合他胃口,是他最爱的一种酒,可这酒之所以取名为桃君子, 就是因为喝下之后, 便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怕带回去喝, 碰到天上那群神仙,什么都说出来了, 所以喜欢直接在桃夭山喝了, 反正我也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 他便自己叨叨絮絮半天……” 碧落的眼中绽出精光:“好灼华,你这酒可酿的太是时候了!” 灼华莫名其妙:“什么?总之你快去把他给弄走吧,我今日才和相公生离, 实在没有心情对付他了。” 碧落道:“先不急,等他再喝点酒。” 灼华道:“我先回自己府邸休息了,若明日我没见到他,便算你帮了我一个忙。” 她急匆匆地离开了,碧落和我在桃树后站了一会儿,见翘角亭内天律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晃悠悠地倒了下去,碧落喜道:“他应该已醉了。” 说完碧落便抢先冲了出去,我也只好跟在后头,未到翘角亭已可闻得阵阵酒香,和之前的醉伶仃虽都有桃香飘散,却有着微妙的不同,桃君子的香味似乎更加清甜一些,可想而知味道必然也十分动人。 而翘角亭内,天律正斜倚着栏杆,身边摆着两坛空酒,手中还拿着一坛。 眼下天色已暗,唯有一缕月光映入,这天律一身青衣,黑发披散,双眼迷蒙,脸颊处泛出一抹淡红色,还真是已微醺的模样,天律这张和流梭一样的脸,这样看来实在是比流梭生动太多了。 碧落上前两步,轻声道:“天律神尊。” 天律像是才意识到她来了一样,微微抬眸看着她:“碧落?” 碧落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天律笑了起来:“我怎么会不记得你的名字?这还是我取的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想着你本在碧落却要去黄泉之都,所以给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我:“……” 碧落愣愣地看着他,又回头看我:“我,我刚刚好像出现了幻听。” 我迟疑地道:“我好像也是。” 天律看向我:“若朦?” 我:“……” 我从未自报姓名,他怎么连我的姓名都晓得?!且还是当初的名字。 碧落盯着天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天律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自然。” 碧落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你还知道什么?” 天律含笑看着她,却不说话,我在他另一边坐下,道:“你说碧落的名字是你取的,这是什么意思?关于碧落,你晓得多少?” 我瞥了眼碧落,见她不自觉地咬唇,显然已紧张到了极点,天律却云淡风轻地道:“碧落乃是我贴身玉佩所成,是本神尊亲自滴了血给予灵性,又亲自送去魔界的,她的事情,我哪有不知道的?” 我当下立刻看向碧落,她脸色苍白,似是不可置信一般:“你说什么?我是你的玉佩?” 天律点了点头,碧落胸膛剧烈起伏,我有些担忧:“碧落……” 碧落却道:“难怪我一眼就喜欢上流梭,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如此眼熟……你为什么要滴血给我,又为什么要送我来魔界?” 天律轻轻一笑:“还不是寒崚担心若朦担心的紧,我为了让他安心,也只能将贴身玉佩丢下去陪她了。” 碧落缓缓扭头,看着我。 我:“……” 向来不算太聪明的碧落这一回反应极快:“我们之前见过几次的那个白衣人,是不是寒崚神尊?” 我磕磕巴巴地道:“碧落,你听我说……” 她道:“你说。” 我一顿:“老实说,我也说不清楚。” 我看向天律,他眼睛半闭半合,几乎是要昏睡过去了,索性道:“若朦和寒崚,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律忽然睁眼,对着我与碧落露出了个狡黠的笑。 “寒崚这一辈子,有两个徒弟。”他用一种说故事的口吻慢慢说,“一个是晏安,另一个嘛……嗯,不能说,不能说。” 碧落望着他,轻声道:“这不能说和说了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说话,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曾是寒崚的徒弟? 不知为何,我竟没有那么惊讶。 前几日喝下醉伶仃做的梦,已让我心中有所猜想,而寒崚曾说过,我与他相熟,却并不是朋友。 那么,是师徒,倒也说的通。 可寒崚对我的态度,温和却疏离,并不像对徒弟的态度,最重要的是,谁会让自己的徒弟来魔界当什么卧底? 天律饮了一口手中的桃君子,道:“寒崚的性子便不适合当什么师父,故而两个徒弟,都以和他决裂告终,哎——可怜的寒崚神尊,啧。” 这却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有些着急地道:“决裂?为什么会决裂?” 天律却对我晃了晃手指,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好说:“一定是因为寒崚的徒弟太没用,一直拖后腿,寒崚才与她决裂的。” 天律微微皱眉:“胡说。寒崚那女徒弟还不错的,虽寒崚去哪儿她也跟到哪儿有些缠人,但跟着寒崚上天入地降妖除魔,可是做过不少事,当初那赫赫有名的魔君夫妇武杀与荷溟便是她与寒崚两人除了的……至于决裂,也是那女弟子提出的。” 天律说这些,对我而言,简直和那日在百花楼上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一般陌生。 什么武杀荷溟,什么与寒崚决裂。 我怎么会与寒崚决裂? 之后我再怎么问寒崚和我的事,天律也只一句不知道,碧落实在听不下去了,拉着我道:“若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碧落也是天界的,我并没有理由再继续瞒她,何况刚刚天律说的那些她也都已听到了。我道:“不瞒你说,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当初我入炼妖壶,被寒崚神尊的一个手下给救了,他告诉我我是个神仙,来魔界是为了卧底除掉晏安的,因为我与晏安的恋人长相一样。我一开始不信,到后来却不得不信了,那白衣男子确实是寒崚神尊,可他从未提起我是他徒弟的事情,百花镇花灯节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碧落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她又摇头:“不,还好你没告诉我,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看了眼抱着那坛酒合着眼的天律,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碧落道:“我不晓得。我是他的玉佩,那便是他的人,难怪我当初有意识以来就待在你身边,还下意识与你亲近,你说什么缘分天定……居然是真的,却不是老天定的,是这个天律定的。” 碧落说的豁达,语气中不免有些失落,她被天律赐予灵性,却是因为我是寒崚的徒弟要来魔界,寒崚担心我,天律便轻描淡写地将她也丢下来,如今这样无所谓地说出来,确实伤人,毕竟碧落早已不是一个毫无意识的碧玉。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碧落,抱歉。“ 碧落道:“你抱歉做什么?你也什么都不晓得,我要怨也该是怨天律。可若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哪有什么怨他的立场……罢了。我在这儿守着他,等他酒醒了再做打算。” 我连连点头:“我也在这儿等行不行?我还想问我和寒崚的事情。” 碧落道:“好。” 我道:“对了,碧落,你的涣神散可否给我一些?” 碧落没有问为什么,直接从腰间掏了个小玉瓶给我,我接过小玉瓶,叹了口气。 那边天律已抱着酒彻底睡了过去,堂堂一个神尊,醉酒后竟然这样不设防,我与碧落两人隔着个天律,望着彼此,表情都十分复杂。 过了不晓得多久,我倚着翘角亭的柱子,闻着那桃君子的酒香,慢慢睡了过去。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要是要害她,就不会为你引路了。”灼华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似乎就在我身侧。 可我脑袋却有些昏,没能立刻睁开眼睛。 君扬的声音随后响起:“她为何迟迟醒不来?” 灼华道:“我也不晓得……啊,你看她睫毛动了。” 我正试着睁眼,君扬又道:“是不是你桃夭山的幻境?” 灼华道:“她若没喝水便不会有幻境,何况幻境中也只是会出现自己想见的人,引你下山罢了。她还在这翘角亭根本没挪过地方呢。” 灼华这话莫名让我心中有些不安,我努力睁开眼睛却又听见君扬说:“可桃夭山上分明有双重幻境,第一次会引中招者下山,被识破后会再出现一次。” 不好! 我终于奋力睁了眼,然而已来不及了,灼华疑惑道:“这怎么可能?哪里来的什么双重幻境,你若识破了幻境,便会立刻回到现实里。” 君扬闻言立刻朝我看来,而我正好睁开眼,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上了。 此时已是白昼,清空朗朗,君扬那一双隐为黑色的双眸隐隐发红,看的我一阵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若朦:碧落!!!!!!!! ☆、血迹 好在此时灼华凑过来, 挡在了我和君扬视线之间, 她望着我,道:“你没事吧?怎么睡的这么熟, 跟昏过去了似的。” 我试着动了动,发现眼睛睁开后,身体也能动了:“我也不知道, 昨夜我与碧落——碧落呢?” 灼华一愣:“我不知道呀,我今早来找你们, 只看见你一人躺在这里。我还以为天律和碧落都走了。” 我起身,假装没看到君扬可怕的眼神,四处寻找碧落, 然而确实不见碧落身影,天律也不在了,地上只有三坛空酒壶, 印证着昨日天律真的来过。 我说:“碧落不知道是不是先回客栈了。” “没有。”君扬冷冷地说, “她没有回客栈。” 我故作镇定地看向君扬:“是吗?那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君扬盯着我,简直要将我给看穿似的:“你们昨夜上山做什么?” 灼华正要说话, 我指了指地上的酒,道:“我俩上山对饮, 有什么问题吗?” 君扬冷笑了一声:“没有。” 灼华疑惑地看了我几眼, 但到底没有揭穿天律的事情, 我看着那三坛酒,心里莫名有种不安感,灼华凑来我身边, 极小声地道:“看来碧落当真把他给弄走了?你若见到碧落,记得替我谢谢她。” 第28节 我点头,君扬凉凉地道:“若无其他事,咱们先下山吧。” 灼华说:“你们下山吧,我还得将这里的烂摊子给收拾好。” 想到要与君扬两人单独下山,我便有些迟疑,然而我若非要灼华同行,只怕君扬更会怀疑,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君扬一路朝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路,君扬忽然道:“师父。” 我惊讶地看着他:“若朦?若朦在哪儿?” 君扬停下,抱臂冷冷地看着我。 我只管迷茫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君扬道:“我们第一回上桃夭山时,我以为的双重幻境,正是你。你已什么都听到了,何必现在继续装糊涂?” 我仍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双重幻境?” 君扬忽然伸手,毫不客气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速度太快,力量也太大,我毫无反抗的机会,他不再掩饰那双红眸,更没掩饰浑身的杀意:“师父,你若再装傻,便不要怪徒儿手下无情了。你是如何从天界来到魔界,成为一个小妖,又是如何扮作柳若的?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只觉渐渐呼吸困难,头脑发胀,手指想捏诀,却连捏诀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掐着我的脖颈,我只能勉强吐字:“你到底……咳……在说什么……” 周围的景致已渐渐模糊,想不到我第二次要在君扬身上栽了跟头,若我当真死了,晏安晓得后,会不会立刻狂性大发,先杀君扬,再屠天下? 好在下一刻,君扬便忽地放了手,我浑身发软地倒在草地上,剧烈地咳着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君扬立在我身边,一言不发,我却能隐约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观察着我。 我不敢有任何破绽,咳完后厉声道:“君扬!你到底在干什么?!若晏安晓得……” 事情危急,我也只能搬出晏安来威压一下他了。 然而君扬却冷笑一声:“师父,你还真够嘴硬。你现在如此费心隐瞒,怎么也不肯承认,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寒崚?可你刚刚差一些就要死了,也不见他来救你。” 寒崚……君扬竟连寒崚也晓得?! 我仰头看着他:“我从未说过我是柳若,是晏安认定此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认定我是若朦,但炼妖壶是何等神物,无论怎样的妖魔,从来有去无返,若朦她已死了。我怎么会是她?” 大约是我态度实在坚决,君扬望着我,脸上终于渐渐显露出一丝迟疑:“我从来没听师父说过,她有什么叫柳若的朋友。” “我也不叫柳若。”情急之下我只好随便帮自己编了个名字,“你们有谁问过我名字吗?自晏安认定我是柳若之后,我就只能叫柳若了,此前我叫若宁。” “若宁?我也从未听她说过有这个朋友。”君扬黑着脸说,“她除了碧落之外,哪有什么朋友。” “你离开苦冥村之后,回来过几次?”我义正言辞地道,“你那师父天天盼着你回来,而你回来的次数很少,时间也极短,她光是要问你离开苦冥村的日子过的如何,你就已差不多要离开了,她哪有什么时间告诉你她交了什么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苦冥村那点点大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也丝毫不会在意。” 我顿了顿,补充道:“她也曾数次说过要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你认识,然而你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最终连她有几个朋友都不晓得,更遑论和她的朋友见面了。” 君扬道:“可即便我还没外出历练时,也从未听过有个与我师父修为相当的若萍草。” 这就更好解释了,我道:“我本就不是苦冥村人,我是若跃村的,因故才去了苦冥村罢了。 君扬又道:“你虽与师父长相不同,细看却又有不少相似之处。” 我皱眉:“有吗?就算有,那也必然是因为我们同为若萍草,何况,就算若朦是我朋友,我也不愿意被人说和她长的像,毕竟她长的……” 这贬低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君扬忽地扬手,一阵风从我耳边掠过,割下了我一缕头发。 杀意凌然,让我不寒而栗,君扬阴森道:“你没有资格点评她的长相。” “若不是你咄咄逼人,我也不愿这样谈论一位已死的故友。”我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总而言之,我绝不是若朦,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至于什么寒崚,什么神仙,我更是不明所以,若你真认为我与寒崚相识,大可以直接告诉晏安,不必在这里用你的揣测来给我降罪。” 君扬道:“若你真不是若朦,自也没有仙缘。” 我故作好奇道:“若朦认得寒崚?这怎么可能。” 君扬已大步朝山脚走去了:“与你无关。” 我内心松了口气,跟在君扬身后下了山,回到桃云客栈后,他径自离开,也不晓得是不是去晏安面前告状了。 由此看来,君扬并不是真的认出了我,只是深深怀疑,难怪他从未戳穿。至于神仙,也不是我哪里露馅了,而是当初他就认定若朦是个神仙,还和寒崚有所关系……难道,他连若朦是寒崚的徒弟都晓得?那他把白幽带回去,莫非也和这件事有关? 寒崚,天律,君扬,一个个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可我却谁也不能问,真是愁死我了。 想到天律,我便想到无故失踪的碧落。 我与碧落形影不离,故而彼此之间居然连个可以传消息的东西都没有,等到天色将暗,碧落也没有出现,我只好试着用娆音给的罗盘,和碧落昨夜给我的装着涣神散的玉瓶试图寻找碧落。 然而那罗盘转了两圈,竟然直接裂了。 我心头狂跳,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是厉鬼张良也没有让罗盘裂开过,难道碧落已不在世间? 这绝不可能。 我把碎了的罗盘收拾了一下,用晏安留给我的传音符将此事告诉了他。 用完之后,我坐在屋内,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耻,我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要快些让晏安去投胎转世,可如今出了事情,唯一能想到求助的人,却就是晏安。 大约是为了惩罚我这样的行为,晏安那边并没有任何回应,而君扬也忽然离开,神色匆忙。我刚离开桃云客栈,就被两个修为不俗的上魔拦住去路,说是这附近危机重重,希望我夜间能待在客栈内不要离开。 我口头应下,但他们毕竟不是来监视我的,看守的并不严格,其他人进不来,我却是很轻易就能出去。 我先试着用薄山的玉佩联系他,但仍然没有反应,便直接偷偷离开了桃云客栈。 出了桃云客栈,我却一时茫然。 眼下晏安君扬流梭碧落全部联系不上,我一个人在人界,要寻找碧落实在难之又难。 可碧落是在桃夭山上消失的,我亦只能再去桃夭山一次。 万万没想到,这一回不但没找到碧落,连灼华也不见了,我在山上转了一圈,只能悻然回桃云客栈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下楼,却见到了圆慧。 他去而复返,坐在客栈内,面色隐有忧愁之色。 我非常意外:“你怎么回来了?” 圆慧看见我,起身行了个佛礼,又掏出了一枚木簪:“小僧前夜休息前遭到异兽攻击时,才发现她竟将自己的法宝偷偷放在了小僧身上为小僧护法。”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才想起来,灼华那根桃花簪确实在圆慧走后便没戴过了。 我说:“你特意回来,就是为了将这法宝还回来?” 圆慧摇头:“般若寺出了事,我本打算先赶回去解决寺内之事再回来将桃花簪送回,然而今早这法宝忽然发出异光后迅速黯淡,之后无论小僧以神识如何探测,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面色凝重:“桃花簪这样,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灼华施主遭遇了什么。” 我眼皮一跳:“我最后一次见她,是昨日早上,昨天夜里我上桃夭山寻她,确实不见踪迹。” 圆慧皱眉,没有说话。 我道:“既然般若寺有事需要你,你不妨先回去,这桃花簪也可暂由我保管,若我寻到灼华,必然原封不动交还给她。” 圆慧道:“般若寺固然重要,可灼华施主于我亦有恩,寻到灼华施主,我再回去吧。寺内尚有方丈们坐阵,想来也不至出什么大事。” 我看了他一眼:“看来圆慧大师还是挺在意灼华的。” 圆慧面色不变:“即便是阿若施主或碧落施主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来的。” 我皱眉:“圆慧大师还真说准了,碧落也不见了。” 圆慧有些意外:“难怪不见她。” 圆慧归来,我便与一同再上了一次桃夭山,这一次,我们在翘角亭发现了一点血迹。 圆慧闭眼碰了碰,蹙眉:“这是灼华施主的血。” ☆、曾经的宴安 虽然发现了灼华的血, 但血迹稀少, 她未必出了什么大问题,抱着这样的期盼, 我与圆慧继续往上寻,终于第一次过了翘角亭。 灼华的府邸就在桃夭山顶端,原本之前从山下往山上看, 似乎什么也没有,更别提能直接看到灼华的府邸了, 但现在却连丝毫屏障也没有,一个不小的府邸直接出现在了我们眼前,这府邸和人间府邸有些相似, 牌匾上写着灼灼其华。 我道:“她当初必然是施了障眼法的,可现在连障眼法都消失了。” 圆慧点点头,伸手去推那门, 门并没有任何限制, 一推就开了,一推门, 映入眼帘的仍是几棵桃树,灼华将山泉的一处分支圈了起来作为活水池塘, 倒是颇有意趣, 两边是简单的游廊, 和几间房间。 我们一间间推开看了,却都没有见到灼华,而灼华自己的房间在最里头, 并不算大,粉色帷幔粉色屏风粉色的床铺,十分符合灼华的身份,只是那铺着粉色桌垫的圆桌上放着一件染血的布衣,布衣的破漏处还有未拿下的针线。 圆慧脸色微变:“这是我之前的衣服。” 我道:“她这是在替你缝补衣物?可补到一半就忽然停手了。” 圆慧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府邸不小,我们却一无所获,不管是碧落还是灼华都没有一丁点信息。 原本心头只是萦绕着一股很淡的不好的预感与担忧,现在这担忧却强烈了起来,然而我与圆慧却都一筹莫展。 圆慧一人继续在府内走动时,我拿出薄山的玉佩,再次努力与他联系,这一回那玉佩发出了莹莹光芒,我却仍没能够联系上薄山。 圆慧决定先留在府内等一天,我却在此时收到一道传音符,居然是守在桃云客栈外的一个上魔发来的,他请我速回,说是晏安出了事。 我急忙赶回客栈,却发现客栈内已乱作一团,原本的掌柜和店小二早就被打昏塞在厨房里了,那些上魔没压抑魔气,正在一楼守着。 看见我,其中一个道:“柳姑娘,您终于回来了,魔尊他受伤了。” 受伤? 我点点头,朝二楼走去,推开晏安房间,果然闻见浓浓血腥味,君扬正坐在晏安床头,眉头紧锁,一个魔医正低头替晏安治疗,晏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脸上有一道划痕,脖颈处也有划痕,他上身□□,上面也有无数伤口,那些伤口虽然都并不大,但却都深可见骨,虽已暂时没流血了,但伤口处发着莹莹金光,光芒时盛时弱,盛时晏安便会不自觉皱紧眉头,显然痛苦至极。 君扬身上也受了不少伤,我愣了一会儿,道:“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了?” 君扬的语气有些忿然:“是天帝。” 天帝? 晏安的父亲? 好端端的怎么会遇上,天帝还将晏安打成这样。 传说中的天帝对晏安心存愧疚,只是想要他回天界,被他捅成羊肉串都不曾还手,怎么可能对晏安下这么重的手? 我道:“天帝怎么会……” 此时那魔医转身,对着我与君扬道:“魔尊大人并无太大危险,只是那缚魔网上灵力太重,对魔尊大人的魔体产生了影响,他的伤口暂时无法愈合,只能等灵力慢慢消散,或是以昆仑山上的天山雪莲来治愈。” 魔医交代完,又留下几颗药丸说要定时服用后,便说要替君扬也看看,君扬面色苍白,却强撑道:“不必,我并未进那缚魔网,不会有事。” 魔医有些为难,我道:“这时候了你强撑什么?万一天帝又派神仙来怎么办?现在最能护着晏安的难道不是你吗,若你伤口迟迟不好,还指望我这个小妖保护你们不成?” 君扬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终究是接受了魔医的治疗,他的伤确实比晏安好一些,大多集中在右手和左腿,魔医给他上了药便先离开了,我在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怎么会碰上天帝?缚魔网又是什么,还有流梭呢?” 第29节 君扬道:“流梭昨日被派回魔界处理事务了。我昨日本该在桃云客栈保护你,但忽然感应到魔尊危难,只能匆匆去找他,可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我去时,只看见魔尊正好从缚魔网中挣脱出来,天帝似乎也受了伤,匆忙离开。” 我道:“缚魔网……我从未听过这个东西,是神器吗?” 君扬点点头,面色凝重:“那缚魔网简直是专门为魔尊而造的,天帝要把他困在其中,不知带向何处。” 还能带向何处,必然是带回天庭了。 君扬看了眼君扬,阴冷道:“魔尊现在这样,除非只是魔体受伤,他的神识也受了极大创伤,不然不至于一直没能醒来。” 我试着用神识去探晏安的,虽我神识比之他实在太弱,但正如君扬所说,晏安的神识此刻极其混乱,只是不知伤到了何种程度。 我道:“晏安到底去了何处?他说发现了寒崚气息,在追寻寒崚的踪迹。” 君扬面色更加难看:“没错,就是寒崚。魔尊当时应该已找到了寒崚,因为那里分明有寒崚的血迹。而寒崚如今应也已受了重伤,只是不晓得天帝为何会出现。最大的可能就是寒崚以自己的为饵,与天帝一起伏击魔尊……无耻之徒!” 君扬这样说寒崚,我张了张嘴,也没反驳,君扬又道:“这仇是越来越深了,等魔尊伤一好,我们必要将昆仑都倾覆!” 他用的力气太大,伤口大约哪里又崩开了,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我没接话,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君扬瞥我一眼,不满地道:“魔尊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道:“我能有什么反应,哭闹还是自刎?有什么事情都等他醒来再说吧。” 君扬冷冷地看着我,最终一言不发地合上眼睛。 我心中却是有些烦闷。 薄山已受了伤,寒崚更是因为用溯回轮所以导致昆仑山都塌了一半,按薄山的意思,他本岌岌可危,现在若又被晏安所伤,也不晓得还能撑多久。 他是为了逆天改命,才用了溯回轮,却将宝压在了我身上。 为什么他不自己亲自动手,就像君扬说的一样,和天帝合伙杀了晏安呢?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动手?我这样拖拖拉拉婆婆妈妈的,从我被晏安当做柳若开始,已过了一个多月。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晏安,心头纷乱不已。 现在灼华莫名失踪,也没人晓得那梦千年在哪里了,梦千年加上涣神散的法子已然不能用,而晏安……晏安苏醒之后,便要找寒崚的麻烦? 我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转头去看君扬,却见他双眸合着,已沉沉昏睡过去了。 是了,他昨日到现在大约都不曾休息,又受了不轻的伤,现在放松下来,便直接昏睡过去也能理解。 我请一位上魔将君扬带回他自己的房间,这一下晏安的房间内只剩下我与他。 我看着晏安,脑袋里慢慢冒出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晏安如今躺在床上,神识和魔体皆受损,我或许可以从他的神识下手。 魔体受损尚能慢慢恢复,神识受损却只能从此昏睡,以我的能力,能对他神识造成的伤害必然很小,可怎么也能拖延一些时间。 起码,能让我重新联系上薄山或寒崚。 打定主意,我给门上了个结界,又盘腿而坐,沉心静气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分出一缕神识去探晏安的神识,他躺在床上,神识却像一个个黑色漩涡,胡乱地打着转,我小心地避开,想寻他神识的弱点。 然而尚未往里探几步,他的神识就像是忽然意识到有外人闯入一般,忽然合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我急急要退,却已来不及,被那漩涡给直接吸了进去。 完了。 我神识若被晏安给吸,想必是有去无回,从此我的妖体就是个行尸走肉了。 晏安的神识漩涡极为骇人,我在那狂风暴雨中旋转了不知多久,想着吾命休矣时,却发现周围景物骤然一变,山青水明,而我站在溪边,对着溪水一照,仍是我自己的脸,却穿着淡黄色的粗衣,背上背着一个药篓。 我眼皮一跳,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想必是晏安的神识幻境,而我此刻当然就是柳若了。 “阿若。” 下一刻,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战战兢兢转头,正想着要怎么解释我为何会入了他神识幻境,就听见他说:“你不是要采若萍草吗?在这儿发什么呆?” 我愣愣地看着晏安,他现在也是凡人打扮,同样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和草鞋,穿在他身上也没那么不堪了,而他的虽然脸还是那张脸,却和我所熟悉的他截然不同。 此时的他看起来要稚嫩许多,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戾气,更没有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始终挂在嘴角的笑意,见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居然还不耐烦地蹙眉,又有点小得意地说:“怎么?又看我看呆了?我们说好了的啊,你救了我,我帮你找到那罕见的若萍草,不用以身相许!” 我:“……”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是伤着脑子了,所以神识幻境也如此不稳定?他认不出我不是柳若,也没回忆起柳若早已不在人世,自己也早已入魔了。 我沉默地看着晏安,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你想反悔不成?!做梦。小爷我的身份,说出来只怕要吓死你,你承受不起。” 我说:“哦。” “哦什么?”晏安走到我身前盯着我,“你这是什么态度?柳若,从刚才起你就怪怪的。” 我想起晏安跟我说过柳若父母早亡,随口道:“想父母了。” 晏安脸色微变,有些别扭地说:“逝者已逝,别这样。我生下来便没见过母亲呢。” 什么? 晏安的母亲不是王母吗? 我一头雾水,却怕问了要露馅,只好点点头:“继续去找若萍草吧。” 晏安跟在我身边,不怎么高兴地说:“虽治那瘟疫要若萍草,可这百花镇人数众多,你一个人收集药材怎么忙的过来?何况你那破药店早已入不敷出……” 我随口道:“这是医者的天性。” 晏安撇撇嘴,说了句“迂腐”便没再说话,大约是为了脱身,他倒是很积极帮忙寻找若萍草,但我自己晓得,若萍草生在高山之巅,他们此刻在的这座山仍是低了一些,大约是找不到什么若萍草的。 待到快要天黑,晏安催着我下山,我跟在他身后,晏安忽然回头:“柳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平常不是叽叽喳喳的吗?今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心想,那是因为我在思考要如何杀了你。 方才我直接用神识和晏安对抗,简直不可能,但现在我已入他神识幻境,且他对我还毫不设防,我只要杀了幻境中的他,他的神识便会受到巨大创伤。 哎,平日跟在他身边,我就想着如何杀他,眼下神识在一起,我又要想着如何杀他神识,晏安遇见我,真是忒造孽。 ☆、谋杀未果 不过, 在神识幻境内杀晏安, 实际上也并不容易。 此时我是凡女柳若,他是天帝之子晏安, 虽然受过伤,功力有损,又是在人界, 然而我想直接动手,简直是蚍蜉撼树, 不可为之。 最要命的是,现在的晏安显然还没喜欢上柳若,我也没办法迷惑他之后再杀了他。 刚到山脚, 晏安忽然回头,扶住我肩膀:“行了!你别伤感了!我答应你,等我报恩完, 就替你去找寒……找一个人, 帮你父母寻个好身世,将来必然圆圆满满。” 我下意识道:“找谁?” 晏安脸拉的很长:“说了你也不认识, 总之是个很厉害但冷冰冰的家伙。” 那就是寒崚无疑了。 看来寒崚还真当过晏安的师父,只是两人似乎关系一直不算好。 也是, 晏安现在这样的性格, 能和寒崚关系好才怪。 我没说话, 晏安说:“你怎么还不信我是个神仙?我现在不能用神力,只是因为受天条限制,哎, 天界就是麻烦,条条框框这么多,我看那些妖魔鬼怪在人界可从来没什么限制。” 别叹气,你将来可不就成了魔尊吗,三界都畅通无阻,毫无限制。 我现在既然是幻境里的柳若,只能努力装的像一些:“你若是神仙,我也是神仙。” 晏安气的瞪大了眼睛,最后摆摆手:“罢了!不跟你说了,你就是因为得不到我,所以这样诋毁我。” 我:“……” 以前的晏安怎么是这样的? 倒是说不准是以前那样比较好,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似乎两种都不太好…… 因为百花镇内瘟疫流行,柳若与晏安在山脚搭了个小草屋,这草屋十分简陋,我回头看了眼那山,忽然觉得有点眼熟:“这山叫什么?” 晏安说:“我怎么晓得?这山好像春天桃树不少。百花镇的人喊它桃山吧。” 我:“……” 这是桃夭山! 难怪晏安知道灼华,还说什么桃夭山是自己和柳若的定情之地,又希望我喝梦千年的。 照这样说,灼华这时候应该已经在桃夭山附近了,只是修为更低,所以此刻是夏末,桃花已都谢了,只留下一些光秃秃的树。 晏安揉了揉肩膀:“累死了,我要去一旁河里洗个澡。” 我转身看向他,心头略有点震惊,虽然四下无人,但这荒郊野岭他就直接在河里洗澡似乎不太好。 然而晏安显然会错意了,他蹙眉:“你想偷看我?” 我:“……没有,你去吧。不过你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吗?爬个山而已,怎么会累。” 晏安道:“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么,我虽是神仙,但之前才和饕餮恶战一场,本身仙骨受损,如今又欠你一份救命之恩,还受天道限制,我现在身子和凡人差不多。” 他说饕餮,我倒是有点印象,晏安还是个神仙的时候,据说是因为饕餮偷溜到了晏安常居的一座浮云岛上,偷喝了晏安藏了八百年的美酒,这饕餮乃上古凶兽,作恶不少,后来虽被镇压,却也时常四处寻好吃好喝的,尤其嗜酒,晏安也是太生气,才会只身追到了那饕餮老巢,和他恶战一场,最后晏安坠入凡间,饕餮也不知去向,据说是隐匿在西海之中,再不出现了。 原来他认识柳若,是因为这件事。 但这样便再好不过,此刻我是凡人,他也是凡体,要杀他并非太难。 晏安说去洗澡,反复交代让我不要出去偷看,我应下后在小草屋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一把用来割草的弯刀,刀口不算锋利,但好歹是开过封的。 我比划了一下,虽然并无拿刀经验,但乘其不备一举击杀,还是有机会的。 我捏着那把刀,将它藏在身后,悄悄推开了门。 万万没想到,刚推开门就看见晏安站在门口,他并没有走,脸色很不好看盯着我,我心头狂跳,想着是不是被发现了,要不然就趁现在—— 结果晏安沉声道:“你果然还是想偷看我洗澡。” 我手一抖,那弯刀生生在我自己右手手腕上划了道口子。 虽然是在晏安神识幻境内,然而这痛于我而言却十分真实且鲜明,我强忍着痛,对晏安说:“没有。” 晏安拉下脸:“我真的去洗澡了,你不许看。” 说完倒是真的走了。 他一走,我转身去看自己的手腕,那弯刀到底是开过刃的,果然流了不少血,我低头去翻找那些药草,因我是若萍草,本身对药草就知道一些,找个止血的药草并不难,然而此时门又开了。 晏安走进来,正要说话,见我一手是血,微微一愣。 我:“……” 晏安说:“柳若,你不至于吧,这样你就要自杀?!” 他熟练地找出一株止血草,揉碎后敷在我伤口上,又用绷带替我将伤口缠好:“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第30节 我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要自杀,这是不小心划到的。” 晏安显然不信,怜悯地看了我几眼,转身走了。 这一回,他终于没有去而复返。 我右手如今受伤,要想着直接用弯刀一类的东西杀他难度未免有些太大了,只能去翻草药柜,果然找到了几株剧毒的断肠草,这断肠草若是和其他药草混合倒是能压抑毒性成为药物,但若单独服食则会立刻毒发身亡。 晏安洗完澡回了小草屋,小草屋内有两张床,位置分的很远,其中一张外边还简单地用粗布围了一圈,我将断肠草藏在衣袖内,坐在床上思考如何给晏安下药时,他回来了,头发湿漉漉的,看见我,表情十分无奈:“你坐我床上干什么?” 我愣了愣。 这外边用粗布围住的居然不是柳若的床,是晏安的床。 我只好站起来,走回自己床边:“走错了。” 晏安显然没信,但大约怕我再“自杀”,没有说什么。 按理来说在神识环境内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或许晏安的神识受创太严重,又或者是他下意识希望一切如常,所以晏安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似乎就睡着了,周围的一切渐渐暗下来,我的神识身处其中,也逐渐像是睡着一般。 晏安的低吟将我唤醒,我睁开眼,仍是在小草屋内,晏安在他自己的床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隔着那层粗布,我有些迟疑,不晓得里边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此刻是不是能杀他的好时机。 我还没动手掀开帘子,晏安自己就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的模样让我有些吃惊——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可怕的黑纹,黑纹之下,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他的皮肤一般,剧烈地跳动着。 晏安双眼紧闭,不断发出痛苦的□□,全身也弥漫着一股黑色的气体,我下意识想去唤醒他,又想到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当即扭头去寻了那弯刀,对准晏安的心脏就要捅进去。 抱歉。 然而那弯刀还没碰到晏安,就被围绕在他身边的黑气给弹开了,直接飞出老远,我的右手本就受了伤,现在虎口也被震的发麻。像是感受到危险一般,晏安忽然猛地睁开眼,双眸血红。 晏安是天帝之子,怎么会有魔的红眼? 我与那双眼对视,只觉得全身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嗜血而残忍,他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直接将我给彻底抹杀,吞噬。 “晏安。”我试着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却反应极大地嘶吼了一声,抱着脑袋又在地上打了个滚,那团黑气绕着他,最后不甘心似地慢慢消散了,而躺在地上的晏安也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低下头,试着去探他鼻息,手才伸过去,晏安便忽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你又在干嘛?” 我:“……” 晏安睁开眼,眼睛已是正常的黑色,他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抓着我的手甩开,又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趟地上了?你把我扯下来的?” “你自己滚下来的。”我冷静地说,“不要血口喷人。” 晏安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柳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啊!” “你比较奇怪。”我站起来,“晏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 晏安一愣:“什么?” 他几乎是急急忙忙地冲到铜镜边,看了半天,有些不满地说:“胡说八道,我这不是黑眼睛么。” “刚刚你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的,还睁了一次眼。”我没打算隐瞒他这件事,“眼睛是红色的。” 晏安面色微变,但仍坚持:“不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 我懒得与他争辩,打算继续回去思考怎么给他下毒,晏安就道:“咦,天就亮了?” 我抬头看去,才发现外面天果然亮了,晏安喃喃道:“怎么好像没过去多久。” 因为确实没过去多久。 因是在山脚,百花镇内又瘟疫遍地,小草屋里只有一点米,晏安说饿,便要我煮粥,这倒正合我意。 晏安去制作对抗瘟疫的药了,也不知道晏安和柳若哪里搞来一个大锅,晏安熟练地往里面一股脑地丢了昨天采集来的药材,又开始搅拌,中间不断放一些其他药材进去。 我看着稀奇:“你弄这些还真熟练。” 谁料晏安瞥我一眼,凉凉地说:“还不是因为你一直让我做这些?你又一直没危险,我不能报恩,居然只能在你身边干这种粗活。你什么时候能有危险,让我救你一次呢。” 柳若最大的危险,大概就是天界的神仙下凡来诛杀她的时候,可惜这一次,晏安没有救下她。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同情晏安,大约表情怅然了一些,晏安道:“我报恩后便会离开,但咱们已算半个朋友了,若有缘自会再见,你何必做这样的表情。” 我低头熬粥:“哦。” 晏安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弄药,我将粥盛出来,两个小破瓷碗,我与晏安一人一碗,我把断肠草弄碎,加进了他的粥里。 “粥好了。”我对晏安说。 晏安头也没回:“嗯,放着凉一会儿吧。” 我只好坐在后头,将自己那碗粥喝了,闲闲地等着他来喝下这碗绝命白粥。 没过一会儿,有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经过,他看起来似乎已疲惫到了极点,看见我们,他眼睛一亮。 我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中年人走近,对我们道:“你们……咳,是百花镇的?” 晏安道:“是。” 那中年人又咳了几声,说自己亲戚在百花镇,但现在百花镇有瘟疫,他匆匆离开,现在只能先回老家,可这一路人烟稀少,他已很久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了。 晏安颔首,又扭头要去拿自己那碗粥:“这里有一碗粥,你喝吧。” 我:“……” 我一脚踹翻了这碗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 告诉大家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这篇文我写完了 另一个是 误打误撞的 仙妃我居然终于写出了一个满意的开头…… 所以下一篇文你们比较想看《皇弟》还是《仙妃》咧…… ☆、若萍草 晏安神识幻境内的人都是假的, 除了我和晏安之外, 其他“人”本身就不成立,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若这中年人喝粥后死亡,晏安就会意识到我下毒了。 晏安和那中年人都震惊地看着我,我转身去小草屋里拿了几个红薯给那中年人:“给你。” 中年人尴尬地接了红薯, 道谢后便匆忙离开了,晏安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刚刚在干嘛?” 我闭了闭眼:“没干嘛, 我为你煮的粥你这么轻易就给了个过路人?何况他从百花镇里出来,万一有瘟疫怎么办?” 虽然这话说出来我自己心里都觉得可笑至极,但大约是眼下最合理的理由了, 晏安听了倒是忍不住笑了,又迅速忍住:“柳若,你真是……罢了, 你现在再来做一碗粥我来喝。他有瘟疫也没关系啊, 你忘记了?我现在虽然是凡体,但什么瘟疫, □□之类的对我没什么影响。” 我沉默。 晏安摸了摸下巴:“行了,我知道, 关心则乱。之前你也是如此, 非要我喝防瘟疫的药。我不肯, 你还说我是怕苦不爱喝药。” 我随口道:“难道你不怕苦?” 晏安一顿,神色竟有些莫测。 晏安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时候,我都尚能看出一点端倪, 如今他心情都写在脸上,我自是一眼看破:“原来你当真怕苦。” 晏安不答话,黑着脸低头熬药。 我摸了摸下巴,既然□□对晏安是没用的,我想毒死他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了,晏安让我煮粥,我自然更加不会煮。 还有什么办法? 我正思考着,那边药已熬成了,晏安将药汁引入另一个锅内,对我说:“走吧。” 我并不晓得要走去哪儿,晏安提着那个大锅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看他这样粗布麻衣,拎着个大铁锅,再回忆了一下他后来的模样,觉得世事当真妙不可言。 最后我们到了百花镇外,开始分发那大锅里的药,这药似乎是抑制瘟疫的,但并不能一次就根治,而显然晏安与柳若已每天早上在这里布药很久了,那群得了瘟疫的百花镇居民,全都已自发地拿着碗,排着队。 他们有的看起来还算健康,嘴巴上罩着一层布,有的看起来形容枯槁,还有的拿着两个碗,那是帮自己家中已无法行动的人装的。 晏安将那锅药先放在桌上,回头看向我,眉头一皱:“你在做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做。” 晏安直接伸手从我袖子里翻找,还真找出一个布,那布里似乎包了许多药材,他直接按在我鼻间:“你不怕瘟疫了?” 我反应过来,只好伸手按着那布,而晏安已经扭头去分药了。 晏安此刻就跟一个活菩萨一样,慢吞吞帮他们每个人打药,还偶尔出声维持秩序让他们不要争抢,我看着他这样,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他这时候很善良,很好,后来成了魔尊,在我遇到他之后,也并未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可我却要杀了两个这样的他。 不过说到底这是他的神识幻境,必然和现实有所偏差,或许是他希望自己当时是这样帮柳若也说不定。 有几个人领了药,向我致谢,说是自己身子比以前好上许多,他们也按我的吩咐彼此之间减少接触,只吃熟食了,我点头应下,想着柳若确实是个很好的姑娘。 一锅药分完,我们暂时先离开,我道:“去桃山上继续摘药?” 晏安瞥我一眼:“你不知累的?虽然我知道医者心,但光我们两个怎么忙的过来,还是得官府来帮忙。不过现在本就战乱,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 我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能闭嘴,回山脚后,我先被晏安赶去洗手洗脸,,再回小草屋时,晏安背对我而坐,他挥动着手掌,掌心之内竟然散发出丝丝黑气,与昨夜缠绕在他周身的极为相似,魔气浓厚。 听见我回来,他收起手,我却直接走到他面前:“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现在是神识幻境,他愿意告诉我我也好知道晏安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告诉我便也就罢了。 晏安却没有隐瞒:“我也不知道。你是凡人大约感受不到,刚刚那是魔气,可我是神仙,怎么会有魔气?” 我想到寒崚说的魔胎,道:“你告诉过其他人吗?” 晏安摇了摇头:“以前很少会有这样的情况,只偶尔梦魇中我心神会不稳,上次和饕餮恶战,我险些身死,那时身子内爆发出源源不断的魔气,之后才变成这样。” 他神色忧虑:“回天界之后,还得请寒崚和父亲替我看看。” 当初我听晏安的故事时,便觉得十分离奇,好端端的,天帝为何要将柳若挫骨扬灰,即便柳若是个凡女,配不上晏安,天帝自然也该有其他手段。可他却选了最粗暴,最直接的方法,也导致了晏安最后与他的决裂。 若天帝的决定,不止是因为柳若和晏安相恋,还因为那时起,天帝才发现晏安是个魔胎呢?柳若是晏安的不稳定因素,所以天帝想直接将她彻底消灭,以绝后患。 我看着他,晏安却道:“行了,不用担心我,这不是你能处理的事情。” 我沉默片刻:“我们还是上桃山吧。” 桃山此时还没有什么灼华的气息,想必会有一些猛兽,到时候让猛兽对付晏安,必然比我自己对付晏安要来的轻松。 实在不行,到了山顶,我将他推下去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晏安这回没说什么,和我一同上了桃山,治瘟疫所需的药草我已大致记住了,边走边摘,两人走的非常缓慢,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进深山碰上野兽,我随口道:“这山里不晓得有没有什么猛兽。” 晏安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刚去你那儿没多久,不就有个猎户在桃山上碰到了野豹,身受重伤被抬去医馆,却很快身亡了吗?” 第31节 居然有野豹,再好不过。 我沉吟道:“我今日想寻到若萍草,如果寻到它,治瘟疫之药的功效会提升不少。这些寻常药草就先不采了,我们先进深山,然后往高处走。” 本以为晏安会拒绝,但他却只是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我们不断朝里走,顺着蜿蜒的根本不算路的山路缓缓往上,天色也渐暗了,等太阳真正落山时,一旁的树林中隐约传来悉索之声。 虽不晓得是不是豹子,但必是头野兽无疑了。 我装作听不见一般继续往里走,晏安却拦住我,凝神道:“不能往前走了,必须停下来找个空地生火。” 我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还挺……” 话还没说完,晏安忽然拉起我的手转身就跑,他速度极快力气也不小,我被拉的一个趔趄,之后就只能跟在他后头被他扯着一路朝反方向跑,而身后不断传来的利爪划空之音,也证明确实已有野兽跟在了我们后面。 我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正是一头野豹,晏安快,它更快,我估摸着我们很快就要被追上了,对前方的晏安道:“我们跑不掉的!” 晏安说:“跑不掉也要跑。” 我努力拖他后腿:“我跑不动了。” 晏安直接将我背起,大步往前冲,这一跑就跑到了桃夭山的悬崖边,晏安一顿,将我放下:“没路了。” 没路才对。 身后那豹子已要冲上来了,晏安低头在看悬崖,我对着晏安的背,悄悄伸出了手。 虽然碧落跟我说的故事里,常有什么大侠掉下悬崖后得奇遇的事情,但晏安不是什么大侠,这里也不是什么话本子,想必晏安掉下去就是有去无回了。 手刚碰到晏安的背,我便忽然感觉身后猛地被什么一踹,整个人直愣愣地往悬崖下摔去,我下意识惊呼一声,手被人紧紧拽住,仰头一看,此时我挂在悬崖边沿,而晏安在悬崖之上伸了一只手,紧紧拉住了我没受伤的手。 晏安道:“柳若!” 他身后冒着浓浓黑雾,那豹子仿佛惧怕黑雾一般,只在他身后嚎叫,却不敢上前,晏安头也没回,只对我道:“抓紧了!” 晏安此时眉头紧皱,额上也渗出汗来,我心头一动:“你别放魔气了!不是要压着它吗?” 晏安没理我,咬着牙试图将我给带上去,可大约是因为他一只手在身后释放魔气压着那豹子,他的双眼时而冒出一点猩红,又被他努力地压了回去,如此一来,要救我对他而言未免太过吃力,他的右手为了拉住我,紧紧地卡在悬崖边,凸起的嶙峋石头将他的右手磨出了鲜血,他也丝毫不曾放松,我的手也遭了殃,血流如注,尽数往下滴。 我说:“你松手吧,不然估计我们要一起死。” 晏安说:“死不了!你自己也用点力气!” 我本不应该再开口,或者索性用力拉着晏安,把他给一起拉下来送他上路。 可仿佛是当初的柳若在控制我一般,我大声说:“你这么拼死救我,是不是因为救完就报恩了啊?” 晏安皱眉:“你是怕这个?!行行行,我不走。你脚下蹬石头给我借力!还有你怎么这么重!” 说完这句话,他的瞳孔又变成红色,恶狠狠地盯着我,那模样实在有点吓人,但他的手仍然没松开,过了一会儿,晏安又恢复常态,那豹子绕着他走来走去,不耐烦地低吼了几声。 此时一柄飞剑凌空而来,直直插入了那豹子的身体里,野豹哀嚎一声,直接倒地,鲜血自中剑处流出,晏安乘势收了魔气,两只手一起,将我提回了悬崖边。 晏安盯着我,怒道:“你刚刚在干什么?让你使力为什么不听?寻死啊?” 我没有说话,内心纠结万分,我不是要寻死,我是想让你死,但你命可真硬。 刚刚生死关头,我也没能将他一起扯下悬崖,反倒是问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后悔万分。 晏安低头看了眼那悬崖边,忽然道:“这里有一株若萍草。” ☆、已死 我凑过去看了眼, 果然是若萍草, 就生在悬崖边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株, 上面还沾了些我的血迹。 晏安蹙眉道:“可惜这位置太危险,不能摘下来。” 我道:“你手上的伤……” 晏安摆摆手:“不碍事。你的手呢?” 我道:“小伤,也不碍事。” “你们没事吧?” 一个男子的声音自我俩身后响起, 我回头,就见一个黄衣男子做侠客打扮, 将剑从豹子的身体里抽出,指尖一动,以气劲拭去了剑上血迹。 他身后还跟着个两个女子, 定睛一看,其中一位粉衣的却是灼华。 我:“……” 灼华当然不认得我,她也没看我们, 一双眼睛只含情脉脉地盯着那个侠客, 她身后还有个蓝衣裳的女孩儿,长的普普通通, 手里抱着个小箱子,低着头。 那这男子必然是圆慧了, 这蓝衣裳则应该是圆慧那位小师妹。 晏安对圆慧点了点头:“原来方才是你出手相救, 多谢。” 灼华听见晏安的声音, 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挪开视线。 圆慧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只是这种时候, 为何两位会出现在桃山之上?” 灼华拉了拉圆慧的衣角,道:“相公,我们走吧。” 她偶尔看一眼晏安,眼神有些紧张,想必是因为晏安的身份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圆慧拉住她的手:“嗯。” 此时晏安忽然道:“等等。” 灼华回头,幽幽地看着他,晏安直接道:“这位大侠,你可知你身边的,并不是人?” 我看见晏安放在身后的手已暗暗使力,像是灼华如果要做什么,他可以立刻动手阻拦。 然而圆慧微微一愣后,只是笑着点头:“嗯,我知道。” 晏安:“……” 圆慧与灼华十指紧握,温柔地看了一眼灼华:“她是桃树精,我在山间受伤时,是她救我一命。这位兄台你居然能看出来,想必也不是寻常人,你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晏安面色古怪,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没什么。” 我:“……” 那蓝衣小师妹也古怪地看了我们一眼,又重新低下头。 灼华看起来也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晏安忽然又道:“你们身上为何有一股酒香?” 圆慧将腰间的酒葫芦解下来,拔开塞子,道:“因为我随身带着她酿的酒。” 塞子一拔,酒香四溢,这时候灼华酿的酒并不如后来她酿的,但闻起来已十分诱人了,晏安看了一眼灼华,道:“这酒喝了,会有什么效果?” 灼华不怎么高兴地说:“喝醉后会酒吐真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圆慧了然道:“内人虽是妖,却并不害人,更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这位兄台多虑了。” 晏安并不尴尬,反而说:“可你是人,她是妖,寿命比你长太多。” 灼华抢嘴道:“他投胎后我自会寻他,我在准备酿酒了,这种酒酿出来,能让人尽可能的回忆起前世重要的事情。” 晏安终于没再问了,只点点头:“祝你们百年好合。” 圆慧笑着拱手:“多谢。不过观两位模样,似乎是来上山采药的,桃山上到了夜间野兽较多,两位也没带什么防器,不如来我们府上休息一夜。” 灼华扯着他衣角晃了晃,圆慧道:“没事的。” 晏安也不客气:“那就叨扰了。” 灼华垮着脸带我们回了她那府邸,这时候灼华的府邸仍是在山上,但没后来那么精致,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小屋,里边有三个房间,圆慧指了指其中一间:“两位就请在此休息一夜罢。” 我还没说话,晏安先道:“我们?” 圆慧道:“你们不是夫妻吗?” 晏安道:“不是。不过算了,睡一间就睡一间吧,反正我们本来就睡一间。” 圆慧顿了顿:“……嗯。” 这柳若的清白大概就是这样被晏安给败光的,未成亲就和个男人睡一间房,别人要如何看待柳若。 我说:“他是我堂兄。我们都姓柳。” 圆慧:“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 我沉默地和晏安走近那个房间,比我们那小草屋小一些,内里摆设却好上了太多,晏安入了房间后,便坐在椅子上沉思,我将药娄放在一边:“你右手伸出来,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晏安将手伸出来,我用药草敷上,又扯下一块布去缠,晏安望着我,忽然道:“喂。” 我头也没抬:“怎么了。” 晏安说:“人与妖怎么会相恋?” 我心道灼华和圆慧这一恋就是两千年,怎么不能相恋了,嘴上道:“你没看过话本子?人妖相恋的不少。” 晏安道:“人妖殊途,难得善终。” 顿了顿,又复杂地说:“人仙也是一样。” 我晓得他在影射他和我,不怎么在意地说:“嗯。” 这话说的是没错的。 晏安说:“我方才救了你一命,已报恩了。” 我动作一顿,心想不妙,晏安这就要回天庭了?那我还有机会杀了他吗? 罢了,回去也好,他刚救过我,即便是在神识幻境内,现在我似乎也有些下不了手,倒不如等他先离开,我的神识或许还能趁机离开他的神识幻境。 晏安把手抽回去:“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刚刚不是说了么,答应你这次先不走,等百花镇瘟疫好了,你的医馆重新走上正轨再回去。” 我看着他,有点迷茫,晏安这样实在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以前当神仙的事迹,也都是出了名的不羁,现在听他口气,应该尚未对柳若动心,怎么却已经如此顾忌柳若想法了。 晏安说:“你盯着我干什么?不会因为太感动,更加喜欢我了吧?人仙殊途,这句话是说给你听的!” 我:“……” 晏安顿了顿,又说:“我的寿命比那妖怪还长,若我好好修炼,可与天地同寿,而你,一生只有几十年。就算我屈尊与你在一起,几十年后你也不在了。” 我随口道:“不是有转世么。” 晏安吃惊地说:“你还真贪心,这辈子不够,还要生生世世么?” 我扶住额头:“当我没说。何况喝了孟婆汤,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谁料晏安隐有怒气:“什么?不记得?我一个神仙陪你在凡间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待了这么久,你还想忘记?” 第32节 我:“……” 我终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不管是晏安还是魔尊,虽性格大变,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都非常不讲道理。 我道:“这怎么能怪我,我若有下辈子,投胎成什么都不一定呢,还能记得上辈子的任何事吗。” 何况,柳若没什么下辈子了。 晏安盯了我一会儿,忽然起身朝外面走去,我困惑地跟在后头,却见院子里正好坐着圆慧和灼华,两人正在对饮,灼华盯着圆慧,明月皎洁,却不如她眼中情愫一片。 见我和晏安出来,圆慧起身:“柳兄,柳姑娘。” 晏安说:“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圆慧温和地道:“没有。” 灼华则用表情表达“有”。 那蓝衣小师妹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我们这状况,立刻转身回屋,将门给关上了。 我:“……” 晏安看向灼华:“你之前说,你打算酿一种可以让人想起前世记忆的酒?那以后我可以来找你讨要吗?当然,我会支付报酬的。” 灼华奇怪地看了他几眼,最后说:“可以。” 晏安勾了勾嘴角:“行,那我就先说声谢了。” 灼华说:“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酿出来,也不知道那时候还记不记得你了。我每天要看很多人在山上来来往往……” 晏安说:“这个没有关系,你不用记得我。只要你的酒是能换的,那我总有办法。” 他得意地转身,将我拉回房内:“只要有这种酒,你就能想起我了。” 我挠了挠头:“可是那不是让人想起重要的事情的吗?我也未必能想起你啊。” 晏安没说话了,沉下脸看着我,我想起柳若是喜欢晏安的,只好解释道:“我将来万一和普通凡人成亲了,那肯定是未来的相公比较重要啊。” 我觉得这番说辞合情合理,然而晏安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将手背在身后,踱步两圈,最终道:“好,柳若,算你狠。” 我:“什么?” 晏安用一种破釜沉舟的语气说:“我娶你。” 我:“……” 我刚刚说了什么? 怎么就忽然要娶我了? 我愣愣地看着晏安,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下此决定,晏安背对着我,重复了一遍:“虽然人仙殊途,且我对你毫无感情,但……我娶你。” 我说:“你不用娶我。” 晏安猛地回头,眸中一缕红若隐若现:“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我,第一次见我就要我娶你吗?” 我沉吟片刻,以最无懈可击的理由回答:“你对我毫无感情,我不想勉强你,更不想以恩挟你。你尽早回天界吧。” 晏安忽然伸手,将我往墙上一推,两手撑在我身侧:“我说了我要娶你。” 我:“……” 下一幕,场景忽然转变,我身着一身红色衣裳,端坐在一个房间内。 我起身,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这应该是一身喜服,而我所在之处,应该就是洞房。 这大概是柳若与宴安的洞房花组之夜,这个宴安,受了重伤,神识之中竟还在反复回味与柳若的相识相恋的过程。 我掀了盖头,正与镜中自己两相无言,门就被人推开了,宴安醉醺醺的,一步三晃地走了进来。 他一身酒味,双眸半睁半闭,一点点朝我走来,我并不怎么笑的出来,只能挥手打了个招呼:“宴,宴安……” 宴安三两步上前就想揽住我,我灵活弯腰闪过:“你喝醉了!” 我总不可能真的与宴安洞房,实在是作孽,宴安有些迷茫地说:“你在躲什么?” 我说:“我是头一回成亲,我,我太紧张了。” 宴安微微一笑:“我也是头一回成亲。” 他过来捉我,我连连躲过,到最后宴安失了耐心,双眸竟又开始发红,这双眼内,并没有任何□□,反倒是有了些暴躁与血腥,我看着心惊,直觉大事不好,索性逃出了房间,直接进了小院落。 外头风凉,我与宴安你追我赶了一会儿,竟也觉得热了,我正思索着要不要脱了外袍,但又担心会被宴安判断是在勾引他,这一犹豫间,就被宴安捉了个正着,他却不是来扒我衣服,也不是来亲我的,双手直接掐在了我脖颈之上。 宴安果然不是想与我洞房,是想杀了我! 我欲挣扎,这本是初秋的天气,却忽然落起了雪。 我一愣,一片雪轻轻落在了宴安头上,他忽然顿住,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慢慢起身,站在院子里等雪的主人出现,片刻后,寒崚缓步自黑暗中携风雪而来。 他这时候和我后来所见不太一样,但与我梦中极为相似,穿着一身白衣,黑发如瀑,虽他并不是女子,但用肤白胜雪来形容他,似乎也并不过分,此时他神色淡漠,有种居高临下之感。 我道:“你来了。” 寒崚望着我:“你知道我是谁?” 我点头:“等你一天了。” 寒崚:“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来杀我的。”我说。 晏安说过柳若是寒崚杀的,那么在他的神识幻境内,必然就该是寒崚来杀柳若。 寒崚蹙眉:“我为何要杀你?” 柳若是被寒崚所杀,此事是宴安告诉我的,可,难道他撒谎了? 我望着他,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想着多看几眼也很不错,寒崚却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你已死了,我何必杀你?” ☆、画皮 我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我张嘴想说话, 却发现周遭一切都消失了, 无边的黑暗重新将我紧紧包围。 “她这样还要多久?” “魔君大人,我也不知道啊, 这神识忽然不见的情况,实在罕见……” 对话声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我自黑暗中逐渐睁开眼, 却看见君扬和魔医正坐在我身边对话,君扬一边与那魔医说话, 一边瞥向我,忽然一顿:“她醒了。” 魔医也看过来,一副大为轻松的模样:“太好了, 太好了。柳姑娘,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不如何。 眼下神识虽回到体内,但我的脑仁疼的厉害, 我揉了揉眉心:“晏安醒了没?” 魔医迟疑道:“还, 还没有。” 我道:“我昏过去几日了?” 魔医道:“已足足过了十日。” “居然过了这么久。”我又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碧落呢?还有圆慧和灼华呢?” 君扬道:“碧落和灼华依然下落不明, 圆慧出去寻了一圈,昨日又上桃夭山了。” 碧落仍没有回来, 这事让我十分担忧, 我起身:“让我先去看看晏安。” 到了晏安房间, 他果然还在昏睡,身上的那些伤口也几乎没有要愈合的趋势,身上的魔气似有若无, 我想到他的神识幻境,不免有些疑惑。 他在救下我之后说了那句话,也就是说他有“曾经没能救下柳若”的意识,然而我入神识幻境内经历的一切来看,他当时正如在做梦一般,通常来说,做梦者是无法意识到自己在梦境内的。 何况,晏安一开始和我相处的性格,实在不像他有后来记忆的样子,我还三番四次差点成功杀了他。 不对。 是差一点吗? 我回忆了一下,每一次我想杀他,都阴差阳错地失败了,他一副恍若未觉的样子。可晏安按理说不至于那么蠢。 难道他当时已有记忆了? 我觉得脑袋更痛了:“他现在这样,毫无转机吗?” 君扬道:“没有。原本你的神识是不是被他卷入神识幻境内了?” 我点头,君扬又道:“魔尊必是有所执念,我本以为你入神识幻境能解开他的执念,现在看来并没有。” 他已经救下了柳若,执念怎么会还没解开? 我道:“那现在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君扬道:“昆仑山巅,千年雪莲。” 我一顿,君扬道:“魔界已出动去取了,但大概不会太容易到手。” 这并不是问题。 昆仑山上的千年雪莲似乎只有一株,早就被摘了,这些年也不晓得有没有新的。 我又看了一眼晏安,忽然觉得若他一直这样不醒来,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现在失去意识,绝不可能再为祸三界,且他也不用死。 我掩下心绪:“我先去桃夭山上看看。灼华有那么多酒,或许有什么能帮上些忙。” 君扬没有说话,他身上的伤也没全好,这十日显然他也没休息好,脸色十分疲惫。 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能摸着他脑袋,安慰他的师父了。 这桃云客栈已彻底被魔界霸占了,我问了门口看守的上魔,他说是从掌柜手里盘下了店,最近生意越来越少,他早就不想开了。 晓得掌柜和店小二性命无忧后,我直接上了桃夭山,仍是没有任何限制,而两边原本还盛开的桃花,这十日之内竟然已衰败完了。 到了灼华的府外,大门紧闭,我敲了敲门,片刻后圆慧打开门,看见是我,略有些惊讶:“阿若施主。你醒了。” 我道:“你去过桃云客栈?” 圆慧点头:“那日你下去后便没再上来,小僧也没等来灼华施主,便去桃云客栈了一趟,只是如今的桃云客栈……” 第33节 他一个出家人,想必对那群魔聚集之地十分不适,好在君扬大约认得他,不然他估计还要有危险,我道:“嗯。你出去找灼华,仍没有什么发现吗?” 圆慧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与他走入灼华的府内,思及之前在晏安的神识幻境内看见的灼华与圆慧如此恩爱,现在圆慧一点儿也不记得灼华,灼华也莫名消失了,便有些惆怅。 事易时移,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或凡人,都无法抵抗。 我俩刚走入府内,还在游廊上要往内走,那扇紧闭的朱门外忽然传来推门声。 我与圆慧同时顿住脚步,推门之人大约发现门从里边锁了,便没有动静了。 “会是谁?”我低声道。 圆慧默不作声朝门边走去,手中捏着他的佛珠,而我也罩了个屏障在我与圆慧周身。 此时那人忽然又猛地推起门来,还带着抱怨:“谁啊?怎么把我家给锁上了。” 听声音,却居然是消失了多日的灼华。 圆慧将门打开,果然见灼华站在外面,她微微皱着眉头,盯着我和圆慧:“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 我一愣:“灼华?” 灼华说:“你们认识我?是我朋友?太好了。” 她推开我和圆慧,直接往里面走去,脸上和手上都有伤,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一路的摆设:“奇怪,到这里我倒是很熟悉……” 说完便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我与圆慧跟在后面,都一头雾水,她转身看着我们:“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圆慧:“……什么?为什么?” 灼华撅着嘴给我们展示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我也不知道,醒来时我就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山洞里,什么也不记得了,有个神仙追着我打,还喊我灼华,说我作恶多端……我好不容易逃走了,觉得这里有点眼熟,便一路顺着上来,果然发现了自己的家。” 我道:“什么神仙?长什么样子,你可有印象?” 灼华摇头:“我光顾着逃跑了,哪里敢看他什么样子。” 她疑惑地看着圆慧:“你该不会是和尚吧?看你一身正气,也不像是妖僧啊,怎么会来与我们这些妖怪打交道?” 圆慧有些尴尬地看着她,灼华怀疑地看着他,又低头去看,发现桌上那件缝了一半的衣服,拎起来看看衣服,又看看圆慧:“这该不会是你的衣服吧?这是我的房间吗?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你补衣服……天呐,你这妖僧,我们该不会是夫妻吧?” 圆慧连连摇头:“不是。” 灼华撇撇嘴,没有追问,只看着我:“你是我的朋友吗?你是谁?能告诉我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我道:“我也只与你认识几日而已。你忽然失踪,我们一直在找你。” 灼华敲了敲脑袋:“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我道:“你还记得你之前酿的酒一般放在何处吗?” 灼华说:“你们看起来也在我家待了不少时间吧?没自己找一圈吗?” “你酿的酒,必然自己设了限制,你之外的人不可能轻易发现。”我道,“你的酒里有一种叫梦千年,喝了之后能想起前世今生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失去了记忆,喝梦千年应该就能想起来。” 灼华眨眨眼,说:“我这么厉害啊?好吧,我一会儿找找——现在我得先洗个澡,疗个伤。” 圆慧道:“既然灼华施主并无大碍,那小僧就先行告辞了。” 他转身便要走,灼华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等等。你走什么呀?” 圆慧迟疑地道:“灼华施主……” 灼华笑眯眯地看着圆慧:“妖僧,你不如留在我这儿过一夜?现在天都这么暗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和尚走出去,不晓得多少妖怪会心动呢。“ 这场面实在有点不忍看,我道:“灼华,你逃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他的妖怪?比如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叫碧落的。” 灼华摇摇头,仍抓着圆慧不放:“没有。” 虽是料想之中的事情,我却仍有些失望,但也只能道:“好,那我先下山了。不,不打扰你们两位了。” 圆慧当年对灼华也是一片情深,现在碍于法规,将她彻底当做陌生人,而灼华失去了记忆却还是对圆慧如此有兴趣,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为好。 我转身欲走,天上却飘起了淡淡雪花,圆慧惊讶地道:“为何忽然下雪了?这雪似乎……” 话未说完,灼华脸色大变:“好厉害的神仙!追我到了这里!” 她松了抓着圆慧衣裳的手,转身一个跃步就要朝外跑,风雪却似有眼睛一般,打了个转往她身上袭去,我大声道:“寒崚?!是你吗?你别对灼华下手,她不是什么不好的妖怪。” 灼华躲着那些风雪,脸色更加难看:“什么?!寒崚?!” 圆慧凝神,手中佛珠发出淡淡金光,却是要与那风雪对抗,护住灼华。 然而他这是降妖之法,对寒崚自然毫无作用,下一刻,一片冰叶飞过,速度快的我们根本没法阻止,直直穿过了灼华眉心。 灼华瞪大了眼睛,眉心溢出一丝血迹,随即砰然倒地。 圆慧失声道:“灼华施主!” 我也瞪大了眼睛,上前扶起灼华的尸身,可不知那冰叶是有什么作用,灼华的脸迅速凹了下去,皮肤也立刻失去了原本的生机,苍白的可怕,就连头发都开始掉落。 “这是怎么回事……”圆慧看着灼华,声音罕见地有些变了。 我咬了咬牙:“寒崚!你出来!” 那风雪已停了,但我相信寒崚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寒崚终于慢慢从黑暗中现身,他仍旧是一袭白衣,面无波澜,我道:“你为什么要杀灼华?!我已经说了,她不是什么坏妖怪,她……” 圆慧也站了起来,看着寒崚,微微皱眉。 寒崚道:“她不是灼华。” “……什么?”我愣了愣,看着地上灼华的尸身。 寒崚走上前,在灼华尸身上方伸手,只轻轻一动,那尸身之上,灼华的皮肤像一层衣服一般被脱了下来,而那之下则是个皮肤青黑,五官模糊的妖怪。 我与圆慧皆愣住,寒崚道:“这是画皮妖。” ☆、饕餮 画皮妖在杀人之后, 常喜欢留下死者的皮囊, 可以让他们更好地扮演死者。 圆慧看着那层皮囊,脸色微变, 最终闭上眼,手中轻轻拨动佛珠,开始念起经文来, 我叹息道:“你在超度灼华?可她是妖,如何超度。” 圆慧没有理会我, 扔闭着眼睛念经,我看向寒崚,见他此时望着圆慧, 眉目中似有一丝悲悯。 片刻后,灼华的身影慢慢在空中凝成了个形,她仍是粉衣, 面容姣好。 圆慧睁眼, 瞧见她不由得一怔:“灼华施主……” 灼华有些忧愁地说:“相……臭和尚,你不是走了吗, 怎么还赖在我府上?” 圆慧没有说话,灼华又说:“其实我一直是骗你的, 你根本就不是我相公。我, 我实在是太想他了, 你跟他长的又有点像,胸口都有个桃花胎记,所以我就觉得你是他。但其实……不是的。” 圆慧无奈地笑了笑:“嗯, 前世之事本就虚无缥缈,我也从未认为我的前世与你……不过灼华施主你怎么会被画皮所害?” 灼华的神情更加忧愁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是我的相公,你回去之后,也千万别想着我了……虽然,你大概本就不会想着我。” 她说完后身形散作翩然桃花瓣,同时地上被画皮扒下来的皮也一同化作桃花瓣,转瞬不见了。 圆慧有些茫然:“灼华施主?” 寒崚道:“她早已死了,方才只是留下的最后一抹神识,托我在你面前放出来。” 圆慧默然片刻,道:“多谢。灼华施主可有转世的机遇?” 寒崚道:“桃夭山上,每一株桃花,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灼华。” 圆慧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那画皮的尸身:“既然凶手已死,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般若寺内还有事,我已耽搁太久,告辞了。” 他冲我与寒崚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我不由得道:“圆慧大师。” 我想问他,灼华就这样死了,他不难过吗。 虽然灼华方才说他并不是自己的相公,但显然并不是真话。 圆慧回头看向我,示意我继续说,可话到了嘴边,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圆慧了然道:“我已说过,前世种种,我已毫无印象,而今生,灼华施主于我而言,只是一位说过几句话的朋友。她遇害我亦十分遗憾,但……” 我点头:“我明白的。” 圆慧微微一笑:“有缘再见。” 他转身离去,当真是头也没有回一下,我觉得他有些无情,可转念一想,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并不能说他无情。 我看向旁边的寒崚,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他“碧落是天律神尊的一块玉佩?” “是。” “那她去哪里了?” “天律醉后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由来,她心绪波动太大,也无法以妖形留在人间,只能先由天律带回天界。不过,她似乎还不肯回去。”寒崚伸手,在那画皮上方一晃,落下点点雪花,画皮的尸体与之一同消融。 我道:“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寒崚摇了摇头:“要等她自己想通。” 我只好点点头:“那灼华是何时被画皮所杀?画皮为什么杀她?” “十日前。”寒崚道,“应是为了梦千年。画皮是沉海渊饕餮的手下,饕餮嗜酒,画皮杀了灼华后,将所有的酒都给了饕餮,我来晚了。” 饕餮,当初和晏安有过矛盾的凶兽,原来真没死。 我道:“那梦千年岂不是没了?” 寒崚道:”灼华已死,只能去一趟沉海渊,看看饕餮有没有喝完。”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寒崚:“寒崚神尊,你是不是我师父?” 寒崚并不惊讶:“是。” 他如此坦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沉默了一会儿:“天律说我与你最后断绝关系了?” 寒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这只是件十分无足轻重的小事,我道:“为什么?听说还是我主动断绝关系的?” 寒崚说:“你那时不懂事。” 我:“……” 真的是这样吗?! 第34节 可他说的如此笃定又云淡风轻,我竟也没有开口质疑的勇气,过了一会儿,道:“究竟发生过什么?还有,为什么薄山的脸跟我一模一样?” 寒崚道:“时间不多,我要去沉海渊找饕餮。” 他显然并不想回答这件事,他若不想说,只怕我也问不出什么,只好道:“嗯。你知道晏安受伤了吗?是天帝将他打伤的。” 寒崚点点头。 我道:“其实,他受伤是我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是……” “我知道你舍不得。”寒崚淡淡道,“无碍。” 我:“我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他并未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寒崚并未在这个问题上与我纠结:“去寻梦千年,原本的计划仍然成立。” 我点点头:“我与你一起去。” 寒崚看了我一眼,我道:“灼华也算是我的朋友,她死了,我,我也应该替她报仇。” 寒崚手中凭空多了一个可提的木质灯笼,他手一松,那灯笼便兀自变大,寒崚站在灯笼横柄上,从高处看着我。 这横柄十分光滑,我一时间有点不知如何上去,寒崚对我伸出手:“手。” 我将手放进他手里,寒崚的手比薄山的要暖和许多,甚至掌心是微热的,这似乎与他有点不相符,但却也并不突兀,他轻轻一拉,我便站在了他身后。 寒崚道:“站稳了?” 我道:“稳了。” 灯笼升高了一些,笔直地朝着前方飞去,速度之快让人咋舌,两边景色飞快掠过,我立在灯笼上,却连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十分让人心安。 我望着寒崚的背影,长身玉立,青丝垂落,一袭白衣胜雪,衣角无风自动。 他当真是我的师父?可我到底为什么会与他断绝关系? 我不由得道:“薄山明明是男子身材,却与我长的一样,我能不能合理推测……这世上有许多人与我长的一样,都是你打算派去对付晏安的?难道薄山也是你徒弟?” 寒崚道:“不是。” 他这是平铺直叙地阐述事实,我却有些开心:“那他为何长的和我一样?” 寒崚道:“你可以自己问他。” 我奇道:“可他还受了伤,我试过几次,也没见着他,他受的伤,也分明是你遇见了晏安后受的伤。” 寒崚颔首:“这你也可以自己问他。” 我:“……” 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我只好安静地跟着寒崚待在那灯笼上,一路腾云驾雾,山川尽数从脚下流淌而过,浮云绕身,我前方的寒崚也似朦朦胧胧罩在云雾中一般,虽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我下意识道:“我以后应该喊你什么?寒崚神尊还是师父?” 寒崚淡淡道:“随你。” 他什么也没告诉我,我此时要喊他师父也实在有些别扭,只好说:“罢了,还是喊你神尊吧。” 寒崚大约并不在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灯笼速度似又快了一些,一路到了西海上方,脚下灯笼开了个口,我们直直落了下去,站在了灯笼之内,灯笼内空无一物,连个灯芯也没,本是纸糊的外壳变得透明,能隐约瞧见外边的光景,灯笼缓缓下降,最终沉入海里。 待在灯笼里,呼吸无碍,随着我们的下沉,耀眼的阳光也逐渐被漆黑沉静的海水吞没,除了灯笼自身散发出的些许荧光,什么也没有,而越往下,便越能感受到一股强大至极的妖力,应就是那饕餮无疑。 这灯笼一路下沉,仿佛永无边际似的,我转身想询问寒崚,却见他双目微合,手中捏了决,一道夺目白光耀然闪过,从他手中袭向灯笼之外,如利刃般横空劈开沉沉海水,一时间海水翻涌,自下而上地向两边腾开,海浪惊涛却又无声无息,竟是迅速地结了冻,浪花犹在空中也被冰住,仿若精致至极的冰雕在我们身侧绽放。 我一时间看呆了,直到一声长啸骤然响起,震的这灯笼都抖了三抖。 我道:“这是——” 话还没说完,便听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寒崚神尊,数千年未见,一来便给我这样一份大礼——嗝!” 听起来,竟似打了个酒嗝。 寒崚面色不变:“饕餮,将梦千年交出来。” 我们的灯笼自寒崚分出的缝隙间畅行而过,寒崚收了灯笼,我绕圈一看,发现这是一处洞穴外,门口立着两个硕大无比的夜明珠,顶端刻着四个大字:吃的容易。 我一窒,忽然洞穴地动山摇,我下意识拉住寒崚衣袖,道:“怎么回事?!” 寒崚一动未动:“别慌。” “嗝——”这地动山摇却是来自于洞内饕餮,它此刻乃是原身,硕大无比,浑身酒气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大约有些醉,时不时撞在两边岩石之上,这才使得此处天摇地动。 它还未彻底走出来,寒崚就伸手在我面前竖了一道屏障:“一会儿别说话。” 我不晓得他这是何意,但也只点了点头。 饕餮醉醺醺地倚在洞门口闭着眼睛:“寒崚神尊消失已久,难得露面却是在我这儿,很给面子嘛!” 寒崚仍是道:“将梦千年交出来。” 饕餮鼻子嗅了嗅,忽然睁开眼,一双眼珠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黑的惊人:“你杀了画皮?!为何?!” 它只盯着寒崚,似乎没看见我一样。 寒崚方才对我所施的,大约是障眼法。 寒崚冷冷道:“他杀了这酿酒的小妖。” 饕餮一愣,退了几步,竟道:“杀得好!我是说,你杀的好!这酒酿的如此之好,我还打算等画皮来此,让他把酿酒的妖怪给捉来一年四季给我酿酒,怎的就杀了?!可恶,可恨啊!” 顿了顿,又摸着肚皮说:“不瞒神尊,这梦千年我确实还有一壶,但既然酿酒的妖都死了,这可就是最后一壶了,我可不能拱手性让。” 这海水之下,不冷也不热,一切犹如静止一般,但寒崚只是皱了皱眉头,那被冰封了的海水便骤然散发出寒气,饕餮脸色微变:“寒崚神尊,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你又不爱吃东西不爱喝酒,出了名的无欲无求,好端端的和我抢酒做什么?!总不会是帮天律神尊抢的吧?!” 寒崚道:“只能请你割爱了。” 倒是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饕餮愤怒地嚎了一声,我心说寒崚还不如让我出来好好解释一下,看着情况简直要打起来,虽然寒崚实力高不可测,但饕餮乃上古凶兽,当初身为天帝之子的晏安去打他也丝毫没捞着好处,它还能好端端地在此享福使唤手下小弟,寒崚如今神体大不如前,跟饕餮打这一架实在不划算。 心念一转之间,那饕餮利爪已划至寒崚神尊面前,我下意识惊呼一声,寒崚错身躲过利爪,眉头微蹙,饕餮收了攻势,忽道:“我听见女人的声音了?!” 寒崚面不改色,手中白光乍现,如白缎直击饕餮眼眸,饕餮虽大,动作却十分敏捷,打了个滚与那白光擦肩而过,十分努力地嗅道:“不对不对,确实有个小妖怪的味道……” 我朝后退了几步,寒崚仍不言语,手中攻势越盛,饕餮连连躲闪,虽皮糙肉厚还是受了些伤,他吼道:“寒崚神尊这是急眼了?!看来你还真和妖怪有染,依我看——” 话音未落,饕餮长尾一甩,直直朝我这方向袭来,我腾空想躲过,怎料饕餮打的正是这样的主意,他大概早已确定我的位置,见我腾空而起,索性再一个甩尾,竟是如巨蟒一般缠住了我的腰身。 寒崚之前果然仍留有余地,见我被困,不再犹豫,饕餮周身忽地落下鹅毛大雪,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尾巴就冻住了,犹如一个蛇形冰雕。 虽这一来一往间,我已显了形,好歹是逃过一劫。 饕餮盯着我,连自己被冻住的尾巴都不管了,大声道:“是你!” 我迷茫地看着它。 饕餮又说:“你不是晏安的那个小情儿吗!怎么还活着?!” 饕餮竟然认识柳若! ☆、炼妖壶 我一愣, 寒崚却打断道:“饕餮, 最后说一次——将梦千年交出来。” 饕餮看看我,又看看寒崚, 忽然爆发出骇人的狂笑:“寒崚啊寒崚,你可真是够毒辣的!喂,晏安的小情儿, 我看你老老实实跟在寒崚身边,怕是已忘记了当初种种吧?既然如此, 我就再送晏安一份人情——” 它长啸一声,那两颗夜明珠忽然间光芒大作,刺目至极, 我闭起起眼睛,却感觉一个细长的壶嘴塞进了我嘴里,随即是极呛又带着淡淡桃花香的烈酒。 这……难道是梦千年?! *** 我睁开眼, 只看见满目雪白。 寒风飒沓, 雪树银花,空中却十分晴朗, 日光灼灼,一眼望去, 整座山都裹着银白, 十分美丽, 却也使人目炫。 这是放晴了的昆仑山。 “我”仍是一颗若萍草,而寒崚却不在我身边。 只是这又与我入晏安神识大为不同,在那之中我可以操控自己行为, 现在却只能当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 一只虫子缠绕在若萍草上,正贪婪地吮吸着若萍草的营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之上一回听起来的要虚弱很多:“阿虫……你为什么要这样?” 那虫子道:“若朦,你说你是不是傻?寒崚神尊每日在你身边为你浇灌灵气,全天下只怕也找不出这么好的条件了,可一千年了,你还是颗傻草,一点要成人形的样子也没有,真是浪费了,倒不如将这些灵气分给我,让我早日成仙!” “可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寒崚神尊对你这么好,我们当然是朋友,可寒崚神尊一个月前外出再未归来,足见他也对你失望透顶,不会再来培育你,既然如此,咱们可就算不得朋友了。” “我们是朋友,这与师父有什么关系……” “若朦,你真是蠢的可怜又可笑。” 虽然现在来看,我也觉得自己蠢的可笑,可这种一片痴心错付的感觉正如我当初对君扬,何况朋友更为难得,假设碧落欺瞒我对付我,只怕我恨不得死了干脆。 只是我与碧落实在是难兄难弟,我们大概都只有被对方欺瞒的份,也不晓得碧落现在如何了,天律怎么还不将她送回来…… 胡思乱想之际,若萍草已是奄奄一息,身上的灵力快速被那肥大的虫子吸走,直到此时一个裹着厚厚毛皮的男子人走近,还背着个小背篓,他盯着若朦与阿虫,奇道:“怎么有如此肥硕的蠹虫,倒是入药的好材料。” 阿虫正忙着吸若朦的灵力,暂时动弹不得,生生被那男人用两根筷子一般的木棍给夹了起来,它剧烈抖动着,一脱离开若朦根茎,就立刻被灵力反噬,迅速瘪了下去。 那男子大吃一惊:“怎么就死了?哎呀,可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如同枯草一般的阿虫丢进了身后的背篓里,又盯着若朦看了一会儿,道:“这杂草不知有没有用,罢了,还是先去寻天山雪莲。” 不知过了多久,寒崚自风雪中出现了,寒崚现身在若朦身边,伸手去碰它:“还好。” 若朦哭道:“好什么好?我差点就死啦!阿虫还说你不要我了。” 寒崚:“我待在昆仑山太久,外边有事需要我处理。” “外边需要你,难道我就不需要你吗,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若朦很有点耍无赖的意思,“你怎么能一去就是一个月,一点儿消息也不传回来?” 寒崚道:“一个月,弹指即逝。” 若朦又说了阿虫与医者救了自己的事情,寒崚没有说话,在她身边坐下,为她传输灵力,若朦倒是没哭了,低声道:“师父,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你是不是嫌弃我啊。” 寒崚:“是。没有。” 若朦:“我是一直觉得修炼成仙与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师父你在就好了……可既然师父你也是要离开的,我不修炼好就没办法跟着你了,我会努力的。” 这番发言实在露骨的很,好在寒崚仍只是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对这番长篇大论毫无表示。 第35节 再下一刻,场景仍在此处,却又分明有些不同了,寒崚看着若朦,目光有些凝重,而若朦摆了摆叶子,道:“三、二、一——” 倒数完毕,淡绿色光芒一闪,那一株普通的若萍草便化作了人形。 梦千年只会让人回忆起重要的时刻,此言不假。 梦中的寒崚道:“一千年了。”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嗯。” “……” 老实讲,以这样的视角去看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和寒崚聊天,那感觉实在太过怪异,梦境中的“若朦”正如之前的若萍草一样颇为活泼,她在寒崚身边转了一圈,有点着急地说:“我这样到底好看不好看。” 寒崚淡淡道:“重要吗?” 若朦:“当然重要。花是好看的,虫子是不好看的,你是好看的,我可不能是不好看的。” 寒崚:“不过幻象,何必在意。” 若朦索性拉着他衣袖:“师父你眼珠子这么黑,可以当镜子了,看着我,看着我。” 寒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朦也盯着他的眼珠,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寒崚说:“你要做什么?” 若朦退了一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很好看,看入迷了。” 寒崚瞥她一眼,没作评价,只问她:“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已是散仙,再修一段时日,便可位列仙班。” 若朦:“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若是没有师父,成仙与否有何区别。” 噫,这真的是我吗,怎么讲话酸成这样。 寒崚:“我要去除魔。” 若朦:“那我也去。” 寒崚看了一会儿她:“你会拖后腿。” 若朦:“呃,可是我是徒弟啊,徒弟难道不就是用来负责拖后腿的?” 寒崚思索片刻,竟然认同了一般,说:“你躲在灯笼内,不可露面。” 若朦当然连连点头:“去杀谁?” “昆仑山附近的妖物。”寒崚道。 若朦兴奋非常地跟着寒崚上了他的灯笼。 之后的场景浮光掠影地在我眼前闪过,我所失去的记忆也逐渐恢复。 我忆起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像是我尚是一株草时,第一回有了神识,睁眼所见之人便是寒崚,他坐在我身边,淡漠地看着我,手中却在为我输灵气。 亦或是后来我跟着寒崚四处奔波,斩妖除魔,寒崚能力极为强悍,我随他出行,除了涨见识之外,连一根头发没伤着过,当然,也没长本事。 寒崚似乎并不指望我这个徒弟能有出息,只教我再基础不过的防身之法,要是我是个有上进心的,也该自觉一些请寒崚指教,然则我显然都没有那样的东西。 我只晓得“师父师父”地喊,像寒崚长了一条尾巴,每日跟在寒崚身后,芝麻大小的事情也要跟寒崚说,寒崚向来寡言少语,我便能从白天说到黑夜,如今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聒噪,也不晓得寒崚彼时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这些画面于我而言,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偶尔会有些细节,却到底是如同隔着一层薄雾般茫茫的,并不清晰,有一个画面中,我穿的十分可笑,化了个大浓妆,不晓得在与寒崚说什么,说着说着,就一口亲了上去,寒崚面不改色,直接将我推开了。 这场面实在让人汗颜,大约是我自己都觉得可怜可悲,不愿回忆其中细节,反倒是我与寒崚一同除妖降魔的几个场面很清晰。 那是个荒无人烟的村落,中间的小路上站了两个魔,一男一女,女子身材窈窕,有着非常罕见的红眸,男子高大英俊,脸上有一道伤疤。 这村落乍一看毫无人烟,然而却是尸横遍野,满地鲜血,似乎都是村民,还有地灵,每个都死状惨烈,而武杀与荷溟悠然自在,显是凶手无疑。 我和寒崚似乎正隐匿了踪影,只在一旁偷听。 荷溟道:“还以为那什劳子地脉一定在这儿,白杀了这么多人,浪费精力。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好好修行。” 武杀道:“如今放眼魔界,除了魔尊,大多打不过咱俩,你又何必执念于修行。” 荷溟一笑:“照你这么说,不修行,难不成学那些臭神仙,忙着假仁假义?又或是像这些凡人一样整日汲汲营营碌碌无为,任我们屠杀?” 武杀道:“咱们的孩子……” 荷溟一脸不耐:“若不是因为你,怎至于这么快就有了孩子?魔尊随时会进攻天界,寻找地脉之事更是迫在眉睫,孩子实在累赘。” 武杀略有不快:“照你这么说,不如我亲手将他结果算了。” 荷溟也没好气地道:“说这种气话有意义吗?我已将他放在了魔蕴境内,让他自己突破再说。” 武杀愕然道:“魔蕴?他才出生没多久,懵懵懂懂,岂不是千年后才能出来。” 荷溟道:“那又如何,千年时光于你我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先让他在里头待着慢慢汲取我俩的魔气,待他出来,便能比任何魔都还要强大,进步的都还要快。若他是我的儿子,便也不该用上千年,我出生前,我母亲也将我放在魔蕴内,我可是八百多年就出来了的。” 武杀:“好吧,但他出来后还是个懵懂婴儿,你不还是得从头教起。” 荷溟摆摆手,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不远处忽然传来微弱的□□之声,却是角落中有个趴在地上的男孩儿,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半只胳膊已被削去,伤口之处没有血,只有一团袅绕的黑气,显是荷溟武杀所为。 那小男孩约莫是之前受了伤,被波及昏迷,并为死去,他眼睛也没睁开,下意识地喃喃:“救命……” 武杀瞥了那小孩一眼:“人间有句话叫一孕傻三年,你倒是应了这句话,这么小的村子,居然还能有漏网之鱼。” 荷溟大概十分忌讳被人调侃武力,闻言一蹙眉,手中一缕耀目红光噼啪如闪电朝着那小男孩袭去。 我与寒崚这时终于现身,双方你来我往,寒崚这边有我这个拖油瓶,两边竟打了个不相上下,我大惑不解地看着寒崚,寒崚低声道:“这两人若不杀,可有他用。” 这是要放水的意思。 荷溟看出我法力低微,竟能出言调笑:“从来不近女色的寒崚神尊怎的养了个黄毛丫头在身边?” 那时的我也十分忌讳被说人说这个,怒吼一声“你懂个屁”便冲了上去,寒崚微微摇头,为了护住我,不再手下留情,将荷溟打的吐了几口血,武杀勃然大怒,却也聪明的并不直接迎战,而是祭出法阵,直接将在一旁摇旗呐喊的我给卷走了。 我可真是个极其没用的神仙。 武杀抱着荷溟,捆着我,一路逃回魔界,寒崚一路追在后头,武杀这人法力不如自己的老婆荷溟,小花招倒是多的很,一路躲躲闪闪,到底是逃回了魔界。 在武杀一只脚踏入魔界之际,寒崚祭出了炼妖壶。 小小的炼妖壶瞬间变得极大,将猝不及防的武杀彻底吸了进去。 这画面到此为止,后边的事情我自己也能猜得出来了。 武杀与荷溟死在了炼妖壶内,寒崚将我带走,却也留下了这炼妖壶。 原来当初被白幽坑着跳壶,倒也不是我第一次进炼妖壶。 ☆、报仇 “如果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怎么啦?” “快点长大, 就可以保护师父, 还有……反正,就是能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 若是有仇就报仇,有怨就报怨。” “你师父我向来与人为善,不结仇不结怨。君扬乖, 你好好长大,师父就心满意足了。” 我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忽然想起这段对话。 且还是接在我与寒崚的记忆之后。 彼时君扬尚小, 承了我给的“名扬天下”之意,又天赋非凡,自然是满怀抱负, 然而我已并不希望他名扬天下,反而怕他戾气太重,执念太深, 一心想着出人头地, 平白错过了本能享受的乐趣。 或许当师父的都是这样,想徒儿能出人头地, 更想他能平安顺遂。 不过君扬也算是个十分出人意料的徒弟,他既出人头地, 更平安顺遂, 不大顺遂的, 乃是我这个从来不曾出人头地的师父。 只是将心比心,曾经的寒崚也不知…… 我尚思绪纷纷,忽觉周围嘈杂起来, 一睁眼,便看见一个年岁颇长的男人的脸。 他贴的颇近,手也朝着我的脸伸了一半,我与他四目相对片刻,想起这人乃是之前晏安的贴身魔医。 那魔医也看着我,最后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道:“这是五。” 那魔医沉默了。 他被人一把推开,君扬黑着脸靠过来:“你终于醒了。” 看到君扬,我十分意外,分明之前我还在沉海渊,被饕餮灌下梦千年,然后忆起了许多我与寒崚的往事…… 我爬起来,却见这是桃云客栈我自己的房间。 什么饕餮,什么寒崚,什么沉海渊,统统没有了。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迟疑地看着君扬。 君扬抱着手臂:“我才想问你——你说要去寻灼华,一去未归,翻山遍野寻了五日,你又自己出现在房间里,昏睡了五日,今日才醒。” 也就是说,我一共昏睡了十日? 这梦千年威力果然十分强大,只是不晓得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是寒崚?可他去哪里了? 我脑袋有些疼,只能道:“我上山去寻灼华,她却已被个画皮精给杀了,我又误饮她留下的酒便醉了过去,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晏安现在如何了?” 提到这个,君扬面色稍缓:“醒了。” 醒了?! 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君扬怒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道:“思及他醒来我却不在身边,十分悲伤。” 君扬道:“他也才刚醒,醒来便要找你,所以我才来看你。” 言下之意,若非如此,他是绝不愿来的。 我也并不想一睁眼就看见他啊。 我慢慢坐起来,觉得除了头有点痛之外,身上并无大碍:“我去看看他。” 我掠过君扬,快步朝晏安房间走去。 他好端端的怎么就醒了?寒崚去哪里了?梦千年还有吗? 走入晏安房间,他正倚在床边沉思,见我入内,晏安抬头,微笑道:“阿若。” 第36节 他昏迷数日,神色略有些憔悴,这一笑如久旱逢春,让他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我却是有些笑不出来:“晏安,你醒了,身体感觉如何?” 他轻咳一声,拉住我的手:“一醒来能见到你便还好。。” 这情话说的委实不是时候,可我也不好甩开他的手,抬眼一看,床边还站了个魔医,手里正端着一碗药,那魔医正拼命对我使眼色,拼命到脸上的筋都要抽了。 我会意,对晏安道:“你还咳嗽,想来尚未痊愈,喝些药吧。” 晏安面色不变,只对我笑:“不必了,喝药对我来说,益处不大。” 我得了个机会将手从晏安手里抽走,自魔医那里接过药碗:“良药苦口,你这样拖着可不行。捏着鼻子不就喝干净了?大不了再让人拿块甜的桃花酥上来就是了。” 我将药递到他面前,晏安一动不动,双眸却盯着我。 我一惊,差点将药给打泼。 满心念着不晓得要这么对付晏安,忘记我自己应是不晓得他不爱喝药,乃是因药太苦了。 果然,他接了药,一饮而尽,随手将碗放在一旁,眼睛仍盯着我:“你知道我不爱喝苦药?你想起来了?” 我故作茫然:“我见你不肯喝,随便猜的,难道真的猜中了?” 晏安微笑,没有深究:“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道:“哦?什么梦?” 晏安道:“梦到上辈子,你与我在百花镇。” 这哪里是梦,乃是我入侵了他的神识。我敷衍地点头,晏安又说:“梦到你,千方百计想杀了我。” 我:“……” 晏安道:“又是下毒又是拿刀的,仿佛和我有仇似的。” 我强笑:“是吗?好端端的,我杀你做什么……” 晏安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一个梦而已,人间有个说法,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你在梦中想要杀了我,就证明你在现实中十分喜爱我。” 竟是如此吗? 我十分佩服地道:“凡人的话,未必作数……” “碧落呢?”他不等我反驳,忽然道,“你们平常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这回怎么不见她跟来和你唱双簧。” 他说起碧落,我便更加惆怅,将灼华画皮精之事说了,隐去了天律和寒崚,只说碧落不晓得被谁抓了去,但应该至今还没有危险。 晏安听罢,蹙眉道:“这么说来,梦千年是没有了。” 实际上我比晏安还要遗憾多了,只能悠悠地叹了口气。 晏安执住我的手,柔声道:“别担心,溯回轮有消息了,等拿到溯回轮,要不要梦千年都无所谓了。” 我心头一跳:“溯回轮有消息了……?” “嗯。如今寒崚不在昆仑山,正是最好的时机,我们明日便启程。” “你的伤……” “我的伤不碍事。”晏安胸有成竹,“我已大好了。” 他这样说,我也不知还能想出什么理由,只好说:“那溯回轮,若真有逆天改命之能,岂不是人人争抢,这世间只怕早就乱了套。” 晏安道:“那溯回轮只能用一次。” 看来寒崚并未骗我。 “若是,寒崚已用过了呢?” 晏安杨唇看着我,像是我说了什么笑话一般:“启动溯回轮,并非轻易能成,即便是寒崚,也要大半功力,他镇守昆仑,司天下安危,哪有什么事,值得他用这溯回轮?何况若他用了,只怕我根本就不存于世了。” 晏安所说之言,倒是十分有道理,寒崚当初用了溯回轮,总归是能改命的,为何不直接杀了晏安,免去后来这么多麻烦,却反而要我来杀晏安? 我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从一次见到薄山到现在,寒崚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纱,即便我回忆起了当年些许往事,依然看不真切。 见我不说话,晏安手上微微使力,我没提防,直接被他圈在了怀中。 我浑身僵硬,正要推开他,晏安道:“还好我没事。” 我扯着嘴角道:“魔尊福大命大,自然不会有事。” 晏安低声说:“我不怕死,却怕你守寡。” 这,你不必怕的。 我想着如何脱身,晏安却自然不过地含笑松了手:“你神色也很疲惫,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便要启程了。” 我赶紧起身走了出去,看也不敢再看一眼晏安。 一出门,君扬就站在过道窗边,仍是那幅被欠了一大笔钱的样子,眉头紧锁地盯着远处。 我循着他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 “你看什么?”君扬忽然侧头,冷冷地说。 这话难道不是我问你才对? 我摇摇头,没理会他,正要回房,一道蓝色光华如利剑凭空自窗外飞来,却是正对着我的眉心,这光华来的极快,又悄无声息,似蛰伏许久的毒蛇,忽地便是一击,像我如此功力平平之人,几乎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射来,却毫无躲避之法。 还好君扬尚在一旁,他手中长剑一挥,光华砰然与长剑相撞,发出刺耳声响,君扬右手再舞长剑,成防御之势,左手则将我一扯,让我躲在了他身后。 我有些愕然,也有些羞愧。 到头来还是要君扬护着,实在是枉为人师。 一击未得逞,那人竟也没放弃,空中不知何时凝出无数银针,针尖尚泛着蓝光,一时间铺天盖地,如骤雨将倾。 过道地势狭隘,十分不好躲避,君扬拎起我,三两下就跃出窗户,到了楼下无人空地之上,我也回过神,双手捏诀,微微青光像个碗扣住我与君扬,形成一道屏障,君扬动作微顿,那些银针已直直射来。 我的护身罩能力有限,君扬像是已料到一般,手中剑不停,将那些银针打的七零八落,也减轻了我的压力。 他怒吼一声:“出来!你们神仙都如此鬼祟么?!” 确然仙气浮动,没料到真是个神仙,蓝光一瞬,一蓝袍男子便现了身。 他长的颇为儒雅,奈何神情却十分狰狞,盯着我与君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奸夫□□!” 这一句奸夫□□,真是险些让我平地摔倒。 君扬面色也变了变:“胡说八道什么?!你究竟是谁?” 那人道:“白幽为你入魔,为你抛下天界一切,你却将她给杀了!她那么好,她那么好,你这个畜生!” 我嘴角抽搐地看着那人。 君扬这也太委屈了,他要骂也该骂造出炼妖壶的寒崚,或是“引诱白幽入壶的若朦”才是。 大约是忽然听闻白幽的名字且又被冤枉,君扬脸色极难看,却没有立刻反驳,我看他这样,想到那日我初从昆仑回到魔界,看见这位新鲜鳏夫憔悴不堪地从府内出来,觉得他很有些可怜。 君扬从来不擅辩言,眼下被人这样冤枉也一言不发,我只好说:“误会,一场误会,这位仙友,白幽乃是被炼妖壶给吸了。” 君扬忽然回头,恶狠狠地说:“关你什么事?闭嘴!” 这白眼狼,我真想一把将他也踹进炼妖壶里去,让他和那白幽做一对黄泉鸳鸯。 那蓝袍男人却冷笑一声:“白幽的尸身,我费心费力才终于得到,她是怎么死的,难道我会不知道?!她胸口一道带火焰的掌印,难道不就是君扬的烈焰掌?!” 我尚来不及为这人费尽心思去拿白幽的尸身而震惊,就被他最后那句话给吓到了。 这……听起来,确实是君扬的招数。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君扬魔尊十分喜爱白幽,怎么可能……” 我话还没说完,君扬忽发狠似的将我往后一推,而后长剑一挥,对着那蓝袍人便刺了过去。 君扬成名是靠着烈焰掌,后来剑术也十分高超,那蓝袍人应付起来显然有点吃力,嘴上却不停:“你慌了?呵……你怕你这新姘头知道你的真面目是不是?” 这位天上的来客,讲话还真是难听,什么叫姘头? 君扬不理会,只继续与他过招,那蓝袍人周身蓝光时而凝气抵挡君扬招数,时而散开攻击君扬,虽威力不大,却有些难缠,蓝袍人也得以继续叨叨絮絮:“白幽满心满意跟随你,你却杀了她,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这新人?我瞧她还不如白幽的一根脚趾头!你这瞎了眼的魔头!” 君扬冷笑一声,说:“我杀了她,自然是因为看她不顺眼。” 我震惊不已,没料到君扬居然承认自己杀了白幽。 这……究竟是真话,还是气话? 蓝袍人目眦欲裂:“到底是为何?!” 君扬露出个有些恶意的笑:“自是如你所言,厌烦了,就该杀了。” 我无话可说,那人却越状若疯狂:“听说你与你之前的师父也很有些苟且,她也死了?也是你杀的么?!你每次旧人换新人,都非要杀了之前那个么?!” 这话实在非常不中听,大约彻底激怒了君扬,他眸色更深,手中长剑挽出无数剑花,花团锦簇,却朵朵带着要人命的火焰,那蓝袍人脸色大变,想要躲闪却十分吃力,少不得身上便添了些伤。 君扬从来是进一寸后便会步步紧逼直到取命的,那蓝袍人第一下的空档露出,之后便只能节节败退,他大约也已料到自己活不了,一边吐血一边尚且不肯放弃:“也是,你父母武杀荷溟也是对穷凶极恶的大魔头,你身为他们的儿子,自也好不到哪里去,龙生龙凤生凤,贱种永远都是贱种!” 此言一出,无数火光涌起,蓝袍人忽然怪叫一声,痛苦地倒在地上,脸上,身上的皮肤都从内至外地裂开,里面还隐隐有翻腾的火焰。 我愕然地看着君扬。 ☆、寻人 不过眨眼功夫, 那蓝袍人已经被烤成了一具焦尸, 几乎要滋滋作响了。 若是往日,我少不得要说君扬太过狠毒, 可眼下,确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寒崚那女徒弟还不错的……当初那赫赫有名的魔君夫妇武杀与荷溟便是她与寒崚两人除了的……” 天律说过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还有在梦中看过的场景。 换而言之, 我是君扬的仇人,他双亲的死, 与我有很直接的关系。 君扬没看那蓝袍人,也没看我,双目猩红拂袖便转身走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却又叫不出口。 我回忆起那时君扬以为我是幻境, 拉着我说我是神仙。 他若晓得我是寒崚神尊的徒弟, 必然也晓得我曾杀了武杀与荷溟。 “师父,我真恨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师父, 我并不愿恨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什么都不知道, 不离开苦冥村, 永远在你身边, 当你的小徒弟。” 那日桃夭山上,君扬没头没尾说过的话,我总算明白是何种意味。 第37节 回了房, 我倚在床头,想回忆武杀与荷溟的事情,但当初饮下梦千年,一切都掠的很快,武杀与荷溟我略有印象,却不记得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天色渐暗,我想的入神,也没去点灯,屋内却散出莹莹白光。 低头一看,这白光来自我腰间所系的玉佩,而观其形态花纹,却正是当初薄山给我的那个。 约莫是因为做贼心虚,我怕人看出这玉佩沾染仙气,故而从不佩戴在身上,这段时日忙碌非常,我更是讲它的存在忘的一干二净,什么时候它挂在了我的腰间? 我伸手摩挲着玉佩,叹了口气:“薄山,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究竟是谁,为什么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玉佩仍发着微光。 我又道:“武杀与荷溟,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当真是君扬的父母,死在我与师父的手下?可若是如此,怎么会我捡到君扬时,他仍是个懵懂婴儿?” 这一切实在太过莫名,若非所有的讯息都是我自己东拼西凑而成,我甚至要怀疑是谁特意设局来诓我。 我费力思索从小到大君扬的性格,他之突变确实源于那一次攻上天庭。回来后的君扬与以往再不相同,我将之归结于他与白幽相恋,对我自有诸多避讳。再后来他性情越发暴躁,我又归结于是死了老婆心中郁郁。 但现在想来,若是他发现自己从小跟着的师父乃是杀了他双亲的仇人,只怕怎么也无法接受。 可他杀了白幽,又是怎么一回事? 摩挲着手中玉佩,我不知不觉竟又睡着了,这回大约是我一肚子问题,阔别许久的薄山终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虽已被我戳穿真面目,但他仍带着面具,这或多或少也免去一些尴尬,至少我对着他,不必像是照镜子一般。 不过……究竟是他,还是她? 我与薄山对坐,相顾无言,半响我主动道:“你愿意让我来此,想必是已经想好如何解释了。” 薄山却说:“你能不能来这里,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是寒崚神尊。” 我一愣:“他在哪里?” 薄山摇头:“我也不晓得。” 我怀疑地看着薄山,他仍是淡淡的:“既然你看过我的脸,神尊还是让你来了,那么想必他并不怕你知晓我的身份。“ “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寒崚神尊。不然他受过的伤,怎么会平白出现在你身上。” “你若要这样想,也并无不可。”薄山竟颔首,“千年以前,神尊使用溯回轮,自知损耗太大难以支撑昆仑山脉,便提前做了个化身出来维系昆仑大小事宜,这便是我。我一言一行,皆受神尊管制,也可替他承受一些伤痛,我便是他,但他却不是我。” 薄山是寒崚的化身,这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那你为何长的与我相似?”我疑道,“观你体态声音,分明是个男的,居然和我长的一样,实在是……” 薄山道:“常有精怪求神尊赐人脸,神尊也确然会这一招式。” 我想起晏安身边的流梭,我们初见天律时,晏安云淡风轻地说流梭的脸是他给的,又说这招数是跟“某位”学的,如今想来,这 “某位”正是他不肯承认的半个师父寒崚。 我道:“你可否再让我看看你的脸?” 薄山顿了顿,到底摘下了面具,我盯着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深情淡漠至极的脸,初时的惊惧已然不见,觉得好笑之余,又泛出一股柔情蜜意:“神尊将你捏作我模样,会不会是因他太过思念我?” 薄山将面具重新戴上:“我一直以为是神尊怕你办事不牢靠,以我为备用之选。” 我无语凝噎地望着他,那一腔柔情蜜意便似才升空的泡泡,啪地便碎了。 我道:“对了,晏安要来昆仑寻溯回轮,你们得做好准备,如果寒崚不在,即便周围结界重重,只怕他也能很快破了结界。” 薄山点头:“他攻破了结界也无妨,我将溯回轮交给他便是。” 这倒也是,反正溯回轮已被用过。 我道:“你……可晓得武杀与荷溟?” 薄山点头:“当年魔界的一对魔君夫妇,臭名昭著,为替上一任魔尊寻地脉,将魔界引入人间,所屠村落不计其数。” 我在魔界是不晓得这件事的,闻言不由得有些错愕:“坏成这样?那……他们有孩子吗?” 薄山忽然道:“有人来了。” 这荒山野岭大雪纷飞的,哪里来的人? 我要扭头去看,薄山却一掌将我推出了幻境,我心想着薄山又诓我,睁眼却见君扬正站在我床边。此时正夜半,屋内漆黑一片,只有我手中捏着的玉佩散发淡淡微光,从下至上映的君扬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更显可怕。 我猛地坐起来。 君扬似乎也被我吓到了:“你怎么醒了?” 我道:“你怎么来会来我房间?” 君扬答非所问:“你手中的玉佩,是谁送你的?”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然而思及我可能杀了他父母,又不由得回答:“不是谁送的,我在人间市集发现这玉似是神物,凡人不懂只当寻常玉佩,随手买的。” 君扬道:“确是个神物。狗屎运。” 我道:“你半夜来我房间,究竟……” 君扬眉头拧在一起:“今日之事,你不准告诉任何人。”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点头:“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君扬盯着我,像是还有话要说,我耐心等了一会儿,他却仍然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我只好道:“门在那边。” 君扬道:“你什么也不想问我?” 我愣了愣,斟酌地道:“若我问了,你会说吗?” 君扬:“公平起见,我先问——你当真不是若朦?” 我说:“为什么时至今日,你还在怀疑这件事?我与若朦究竟有何相像?你说若朦曾是仙,所以认为她入了炼妖壶也不会死,可白幽难道不也曾是仙吗?难道白幽也没死?” 君扬低着头道:“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我还想问,君扬却直接转身走了,丝毫不记得之前说什么公平起见。 公平起见的话,我也该问他一个问题吧? 我想了想,起身跟了出去,结果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人影。 我又思及他那可能死在我手下的父母,秉着负责的心态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屋顶上找到他,他身边已摆满了酒坛,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口气灌下去的。 这普通的酒,魔是不易醉的,然而他自己想,就另当别论。 故而我才走近两步,显已醉了的君扬就气势汹汹地对我这方向吼道:“滚!” 犹豫再三,自觉对他有所亏欠的我,听话地转身滚了。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在客栈一楼候着,君扬比宴安先下来,脸色依旧难看,我所坐的桌上摆放着一些人间早点,他大约想吃,但又不想与我同坐,冷哼了一声,远远地站着。 我也没吃呢,但只能起身,对他笑了笑,到另一桌空荡荡的位置上坐下了。 君扬瞥我一眼,倒不客气,在那桌坐了下来。 气氛一时尴尬无比,好在宴安终于下来,气色比昨日看起来要号上不少,恢复力实在惊人,所谓祸害遗千年,大概就是这么个理儿。 他自然不过地在我身边坐下,似笑非笑看了眼那边桌上的食物:“你不过去吃些东西?” 我道:“没事,我不饿。只是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宴安稀奇道:“什么事?” 我道:“你要寻溯回轮,无非是为了救下当年的我,可我已经在这儿了,这事儿其实不急。于我而言,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寻着碧落。如今她下落未明,我实在不安。” 我担心碧落是真,只是这其中也有私心。毕竟碧落是被天律带走的,横竖不会出什么大事。而寒崚不知去向,薄山一人守着昆仑,依宴安的性子和对寒崚的仇视来看,即便薄山乖乖交出溯回轮,宴安也未必会轻易放过他,若宴安很快发现溯回轮不能再用,只怕整个昆仑都得遭殃。 必须要在他抵达昆仑之前拖上一段时日,最好是寒崚能出现,再给我弄昏宴安的方法,让他陷入沉睡。 我真挚地看着宴安,他盯着我,神色有些莫测。 我被他盯的莫名心虚:“何况你才醒,正面对上寒崚神尊,也吃亏……” 宴安微微一笑:“嗯,是我忘记你与碧落之间情深义重了,罢了,我们先去寻她便是。” 我松了口气:“多谢。” 宴安将下巴抵在我肩膀上,一只手环着我,懒懒散散地说:“又见外了。” ☆、坂煌村 一炷香后, 娆音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们面前, 敷衍地摆弄着她的寻人罗盘,视线却落在我这边。 这不能怪她, 要怪就怪宴安还保持着一炷香前的姿势。 我推也推了,好言相劝也劝了,他像没骨头似的, 仍是整个趴在我背后。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宴安心情十分不好, 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发泄,思前想后,目前能惹他不悦的似乎只有我本人, 所以也不敢再乱动,乖乖杵着如一根柱子。 娆音摆弄了半天,眼神随时要化作利刃划开我俩, 终于那罗盘动了动, 娆音瞄了一眼,道:“还活着呢, 在北边。” 我道:“这也太笼统了些。” 娆音一脸“你要求也忒多”,我紧接着道:“不过碧落失踪已久, 确实不好找, 既然在北方, 或许已离这里相隔甚远,不如娆音姑娘你跟着我们一起,边走边寻找新的线索?” 娆音愣了愣, 看着我。 身后的宴安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给娆音暗暗使眼色:“娆音姑娘整日待在魔界,想必也十分无聊,和我们一起吧。” 娆音有些不可置信似的顿了顿,又犹犹豫豫地看向宴安:“娆音但听魔尊安排。” 宴安道:“阿若都这样说了,你就跟我们一起留在人间寻找碧落吧。” 娆音眼睛一亮,立刻行了个礼:“是。” 我也趁机两三步上前,扶起娆音,一副要拉着她详谈碧落之事的模样:“我这里还有当年碧落留下的几颗碧石,也一并给你,你再替我测测。” 娆音会意地说:“我需找个僻静之所。” 我连连点头,对宴安笑了笑,拉着娆音就往外走。 好在宴安并未拦住我们,反倒是坐在一旁始终冷眼旁观的君扬冷哼了一声。 我一顿,头也没回,和娆音一同走了出去。 走到外边,我才设下结界,娆音就盯着我道:“柳姑娘,时至今日,我就直言不讳了——你是否已变心,爱上君扬魔君了?!” 第38节 娆音这拷问来的太过突然,我看着她,一时怔忪。 她显然将这当做默认,脸色微变:“你,你……” 我赶紧道:“绝非如此。” 娆音看着我,眯了眯眼睛。 既已决定将她拉为同盟,那有些事就必须说清楚,我索性道:“但我也确实不喜欢宴安魔尊。我从未对魔尊动过心。” 娆音道:“你当初也是这样说的,还假惺惺说什么要弄昏魔尊趁机逃走,结果却……呵。” 我道:“那是一桩误会。你实在不信,我可发毒誓——无论从前将来,我若对宴安魔尊有一丝爱意,那便今生今世,永失所爱,被欺被叛,不得善终。” 娆音原本责怪的神色转为骇然:“你忽然发这种毒誓干什么……” 又不满地瞪着我:“魔尊哪里不好了,值得你这般嫌弃?!” 这位娆音姑娘,真是很难伺候…… 她顿了一会儿,道:“何况,你说什么从前将来。你前世与魔尊,好歹恩爱过一场,已犯了你发的誓。” 我的前世连见也不曾见过宴安,哪来的恩爱一场。 这我不便细说,只能讪讪道:“只要娆音姑娘信我就好。” 她犹豫地道:“你平白找我说这些,所图为何?我对魔尊的心意,想必你一直懂得,你若要我害他,是万万不可能。” 女人的直觉往往准的可怕,我要宴安自此陷入沉睡,确实也是要害他。 我赶紧道:“我自然不会害宴安魔尊,只是我对他毫无男女之情,奈何想脱身又不得,平白过了这么些日子,没能逃走,反倒是碧落跟着失踪了。我如今只想先找到碧落,再和她一同离开。” 娆音蹙眉:“魔尊待你一往情深,你逃不掉的。” 她说这话的语气,比我还绝望,我扶额片刻,道:“所以才需你的帮助。我们先找到碧落,然后……” 我附耳对她一番低语,又拉开些距离:“只看你愿不愿意了。” 娆音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轻声道:“我愿意。” 这乃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仍是让我心中一声叹息。 情之一字,实在害人不浅。 娆音接过我给的碧石,这回认真测了许久,道:“我能感应到最远的地方,在北边京城外的坂煌村。” 我道:“那就先去那里。” 娆音想了想,又道:“说到坂煌村,我想起一件事。关于你刚刚说的法子……坂煌村中有个能人,无论人鬼神,若有求于他,皆要称一声白先生。他虽是凡人,却不知为何不老不灭,已有数百年。为掩人耳目,他独创了一手易容之术,可将人的面貌形态改变的完全不同,比妖术还好使,也不容易因法术浮动被看出端倪,不亚于平白能给人第二张脸。” 我大喜:“好娆音,你真是见多识广。” 娆音抿了抿唇:“你千方百计要离开魔尊,必不单单是因为不喜欢他,你……一定另有意中人,对不对?” 我一时沉默,娆音却转身,出了那结界:“罢了,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只要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就行。” 我暗自松了口气,低头一看,却见腰间那块白玉不知为何,大白天也悄悄发着光。 稀奇地将它拎起来细看,却见它十分寻常,根本没发光,仿若只是我看错了。 与娆音结成同盟,我心中略宽,宴安与君扬坐在大厅等了我们一会儿,见我与娆音回去,宴安并不多问,只说:“碧落具体的位置,探出没有?” 娆音点头:“回魔尊,在京城旁的坂煌村。” 宴安微一颔首,下一刻,我们便从桃夭山下到了京城熙攘的市集之中。 这瞬移之术我并不擅长,至多能缩地,遑论带着这么多人一起瞬移了,娆音也吃了一惊,看看周围,又十分钦佩地看着宴安。 北边的村落比之南方小城,显得有些荒芜,南方还能着轻纱,这边已裹上了皮质外袍,我们一行人的打扮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脚下踩着的是泥土道,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许多凡人在其中忙碌,碧落曾与我说过,春种秋收,想必眼下就是在秋收。 我沉下心感受了一番,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碧落的的气息,扭头一看,娆音已拿出她的罗盘,皱着眉头在探测碧落方位。 宴安双手负在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而君扬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满地的泥土,仿佛十分嫌弃一般。 忽然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眉头紧锁,手里挎着个藤编篮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满脸警惕:“你们是什么人?道士道姑?还是和尚尼姑?” 我愕然地望着这位大婶:“道士道姑也就罢了,和尚和尼姑是怎么回事,我们都有头发的。” 大婶没好气地道:“谁晓得你们是不是带发修行?前些日子就来了几个和尚,头发比你们还长!” 宴安好笑地走到我身边,与我一同看着那妇人:“看来你们这村落并不简单,竟能吸引这么多道士和尚。” 我心头一紧,生怕是那个白先生名头太盛,连村中妇人都晓得他,若她说出白先生的事,只怕宴安会起疑。 那大婶看见宴安,神色倒是和蔼了一点:“这小哥生的这么俊,想来不会是什么和尚道士,那就快走吧,别被坑害了。” 这对于和尚道士简直是歧视。 我想起碧落当初绘声绘色给我说的那出“辩机草庐迷高阳,怀义明堂侍女帝”,由此可见,凡人历史中,俊俏和尚可是不计其数的。 宴安扬了扬唇:“是吗?我们确实只是普通过路客,想在村中借宿。” 那大婶一愣,连连摇头:“你们千万别在这儿留宿!” 那边君扬和娆音也走了过来,一同看着大婶。 大婶看了一眼君扬,十分惋惜:“两个这么俊的小哥,都死在这里太可惜啦!走吧,都快些走吧!以你们少年郎的脚力,走个一日一夜,便能去京城的!若这两个女娃碍事,就丢在我们村里吧,到了京城再讨个新老婆便是!” 我震惊地看着这位大婶:“……” 宴安一手抵着唇忍笑,另一只手搂过我的肩膀:“这是我辛辛苦苦讨来的老婆,世间只此一个,丢了可不行。” 他心情倒是变得很好,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和大婶在这里胡说八道。 大婶看看他,又看看我,喃喃道:“年少夫妻总是这般恩爱,年纪大了就恨不得对方早点死啦,哎。” 这大婶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真是让人好奇。 她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走吧,千万别留在这里。” 君扬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您直言,不要再罗里吧嗦了。” 大婶皱了皱眉头:“你这少年人……。” 君扬挥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便落在了那大婶的藤篮中。 大婶瞬间瞪大了眼睛,而原本一脸冷漠在两旁田地中务农的村人,也因这一锭银子,忽然一窝蜂涌了过来。 在这群徒然热情的村人的讲述中,我大致明白了这村子里发生了何事。 自半年前开始,这村子里就常死人,最初那半个月月最为可怕,据说一天死一两个,死的人往往浑身漆黑干瘪,跟被烧焦了的干尸似的,死因也找不出来,而且这死的人也毫无规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恐慌蔓延了半个月后,许多人想逃离坂煌村,然而更诡异的是每个决定要逃离的人,总会在离开坂煌村的前一夜死去。 过了第一个月,莫名死人的情况终于好转,京城来的官差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认定是瘟疫,一把火将尸体统统烧了。 这事儿看起来就平静下来,村里有个做生意的,鼓起勇气收拾好行李,第二天要去京城卖货,出发的前一夜心惊胆战了半日,第二日却好好的,再回到村里也平平安安。 大家以为没事了,但村里还是有人不放心,仍想要走,见那生意人平安无恙地离开,举家收拾行囊要逃离坂煌村,谁知第二天村里人又发现了一屋子的干尸。 之后又出了几桩类似的事情,那不知是怪病还是妖物的东西,竟像是会读心一般,做生意的人离开,能平安去,平安回,可但凡起了彻底逃离的念头,就一定会死。 这样过了三个月,村里人便麻木地接受了这件事,再没有人试图逃走,而再之后的三个月里,每十天会死一个人,十分固定。 而若有外地来客在此借宿,则不受那十天死一人的规矩,一定会死。 坂煌村内像是蛰伏了一头看不见的怪物,十天吃一次人,偶有加餐,但也绝不影响十天吃一人的频率。 坂煌村的人发现了这件事,也晓得即便外地来客死了,该来的十天一次的死亡还是无可避免,故而但凡有人要借宿,他们总会劝上两句,让人快走,千万别回来。 而坂煌村中的人,则只能留在此处,祈祷着下一个死的千万别是自己或家人。 这村也因为略有名气,不少和尚道士常来此收妖,但要么就一无所获离开,要么就直接惨死。 ☆、记不得 最初那大婶说完, 忽落下两滴泪:“我家那个活着的时候, 好吃懒做打呼噜,我恨不得他早点死, 可他死了我才发现,我所讨厌的,却是求也求不回来了……” 君扬神色微动, 又掏出一锭银子要递给她。 旁边一大汉大吼道:“王婶,你汉子都死了二十一年了, 现在装模作样干什么呢!” 君扬默默将那锭银子给收了回去。 那位王婶见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由得大怒:“与你何干!罢了罢了,反正你们也晓得这事儿了, 快走吧!天色一暗,你们可就走不了啦!” 宴安仍是一脸和善:“我们却偏要在此留宿。” 众人面面相觑,王婶道:“你们这是……铁了心要送死?” 宴安只笑道:“你们哪个家中环境好些, 可借我们一住的?” 王婶立刻走上前:“横竖你们不怕死, 那就去住我家吧。” 宴安开出了环境好这一条件,其他人似乎也没有要与王婶争辩的意思。 到了王婶家一看, 在坂煌村里确实算的上气派,倒不是装设有多豪华, 当初或许是用过心的, 可年岁太久, 已显得老旧。说气派,乃是因为这是个极大的四合院。院里栽着槐树与柳树,都已光秃秃的, 地上还有些落叶,主人大概懒得打扫。 王婶站在院子里,幽幽地看着那几株树,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会种柳树槐树这样不吉利的树?哎,当年种的可不是这些,但自我嫁进来,才生了儿子没几年,我丈夫的父母先后去世,接着,他的大姐和姐夫也去了。到后来,他的小弟弟也去了。” 王婶指了指东面的房间:“这里原本就是他父母住的屋子,旁边那个是他大姐出嫁前住的屋子,后来姐夫入赘,就搬到了北面大屋子里,南面最中间那个,是他弟弟新婚用的房间,新婚当夜,夫妻双双死了。这么一来,屋子也就都空了。” 她略一顿,做了个总结:“我自幼父母双亡,嫁进来前,村东算命的白先生就说我命硬,但赵家不信邪,还是让儿子娶了我,如今……哎。” 这个故事真是让人感动不起来。 不过她最后说的那个算命的白先生,却极有可能就是娆音提过的那位擅长易容术的白先生,我悄悄看了一眼娆音,见她也在看我,显然与我所想一样。 王婶随意道:“你们至多能住上一晚,之前又给了我那么大一锭银子,我就不多收你们的钱了。除了我住的那间屋子,其他的你们随意挑选着住,明日,我会情人来替你们收尸的。” 我正要询问碧落的事情,宴安忽皱了皱眉头,看向四合院之外。 下一刻,一身着白衣厚长袍的女子,推着个坐轮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看见我们,那两人都是一愣。 男人显然腿脚不便,面色苍白,身着厚重的青灰色毛边夹袄,看起来分外虚弱,他轻咳了一声,道:“娘,您怎么又往家中带人了?” 那女子也温柔地喊了一声“娘”,只乖乖站着,没有发问。 王婶上前两步,嗔怪似地看着那男人:“今日风大,你怎么又出来了?” 又看向女子:“钧儿要出来,你也不晓得劝着点,万一又病了,忙前忙后照顾的还不是你自己?” 那女子怯生生地低着头,并不反驳,王婶的儿子却说:“娘,我身子已好多了,你就不要担心,更不要责怪阿琮了。” 第39节 君扬道:“原来你还有亲人活着。” 王婶幽然叹了口气:“这是我儿子赵钧和他儿媳妇吴氏,我儿自幼体弱多病,我担心他与我住在一起,也迟早要被我克死,就在对面请人建了个房子,让他们单独住着。” 赵钧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很不认同王婶的话却又无法反驳,他郑重地看向我们,道:“几位是外地人,或许还不晓得坂煌村的事情,请你们不要在此停留。” 他的妻子也抬头看了眼天色:“没错,天色就要暗了,几位还是快点走吧。” 我道:“我们都知道,只是势必要留在村内。” 赵钧仍是不赞同地说:“生死大事并非儿戏,请你们快走吧。” 王婶道:“好了好了,你关心自己的身子去吧,这几位看起来对自己能活下来很有信心,你再劝也没用的。” 她对阿琮使了个眼色,阿琮点点头,在赵钧耳边低语了几句,赵钧无奈地看了看她,终是没再说话。 我道:“请问,前些日子,有没有一个叫碧落的女子来过?” 王婶摇头:“来这里的人太多了,谁能记得姓名,你说说她的特点,或许我还能想起一二。” 我道:“大约是一身绿衣的,头上或许也有碧玉簪一类的首饰,生的很漂亮,腰特别细,下巴尖尖的,笑起来有个很小的酒窝……” 王婶摸着下巴在回忆,那阿琮却是脸色变了变,但没说一句话。 王婶很快道:“是有这么个女子!但她不是独身一人,还跟着个男人,两人一起在我这儿住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他们就不见了。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宴安道:“男人?” 我才想起宴安是不晓得天律的存在的,又怕他详细询问,只好也故作惊讶:“男人?” “那男人生的很俊呢!眼睛,眼睛……”王婶的语气迟缓下来,“奇怪,我只记得他生的很俊,却不记得具体模样了。总之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凡人见神,大多是会忘记细节的,只怕宴安从这三言两语里,已能听出一二。 好在他并未追问,王婶也忙着要做晚饭,拉着阿琮与赵钧先走了,阿琮离开前,神色极为复杂地看了我们这边一眼。 君扬眯了眯眼:“一个生的很俊的男人?你当真不知情?” 我十分心虚:“当真。” 君扬嗤了一声,随意朝一个房间走了进去,我也想选个屋子,娆音却忽然道:“这坂煌村既然如此邪门,我们当中,又以柳姑娘道行最浅,不如魔尊大人您与柳姑娘一间屋子吧。” 宴安瞥她一眼,笑的十分满意:“言之有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娆音,她却不看我,径自进了另一间房间。 宴安拉着我往南边的房间走去,我道:“宴安,我觉得不必如此……” 他已推开了门,按照王婶的说法,这是她相公弟弟新婚用的房间,一看果然如此,那床上被褥还是大红色,桌上落了些灰尘,两边还有没点的大红喜烛。 宴安道:“这床很大,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的并不是床,而是你。 他又笑着看我:“你靠里睡,我靠着外,什么也不会做。” 我还想说话,他又十分伤心似的:“你不信我?我何曾说话不算话了。” 这倒也是……他虽时有些举动显得过于亲密了,但到底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行为,至多拉拉小手亲亲额头,这在民风彪悍的魔界,已是十分君子的行为了。 我道:“可……” 宴安忽道:“你与君扬之间发生了什么?与娆音之间又发生了什么?那英俊男子是谁?” 我:“……” 他望着我:“我的阿若与以前不一样了,从前什么事都舍不得瞒我,现在却有这么多小秘密了。” 语调十分怅然。 我道:“我与君扬魔君和娆音,都,都不熟悉,哪里来的小秘密。那英俊男子,我更是全然不清楚。娆音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必然是她也感觉到了坂煌村十分危险,怕我出事……嗯,她一片好意,我怎能不心领,咱们今夜就一同住在这屋内吧。” 宴安嘴角带笑,那生来多情的眼眸一一扫过屋内陈设:“当年我们成亲时,也是这般。” 我虽入过宴安神识,但因最后直接到了被寒崚杀死的时间里,所以并不晓得宴安与柳若后来是如何真正定情,如何成亲的,听他这么一说,到底有些好奇:“也是红帐喜烛?” 宴安点头:“我说要带你回天界,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你却说你只是个凡人,只想要普通地成亲,就在你那宅子里,我们亲手布置了很久,一个宾客也没有请,就那样简单地拜堂成亲,龙凤烛,你还不小心买了个坏的,上边雕的龙,少了一个角。”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笑起来,那望着我的视线仿佛要透过我,望向千百年前,一身嫁衣的柳若。 我很是承不住这样的目光,讪讪道:“我记不得了。” 宴安垂下眼帘:“阿若,自我寻回你,你说过最多的话便是这句。” 与宴安虚与委蛇这些时日,他什么柔情蜜意的话都说过,但偏偏这一句,教我无端愧疚万分。 宴安等了千年又千年,生与他无关,死与他无关,时光是怎样一分一毫流淌的,与他也无关,在他这近乎永生的岁月中,与柳若短短三年的相处,实在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 他无人可以分享,无人可以倾述,这两千年里,他究竟将那短暂至极的三年反复回忆过多少遍,只有他自己晓得。 以至于,竟然还记得成亲时的喜烛上雕的龙少了一只角。 好不容易找回了“柳若”,他有这么多话要说,我却永远只能回一句“我记不得了”。 我沉默片刻,道:“若有个机会,你能与当年的柳若永远在一起,你愿意放弃眼下的所有吗?魔尊之位,与天帝的恩怨情仇。” 宴安道:“那你呢?” 我愣了愣:“我?” “与当年的柳若在一起,那么现在的柳若,在哪里?” 他真是精明的可怕。 我道:“……合二为一了。” 宴安微微一笑:“那自是愿意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阿琮 我点点头, 心中百感交集, 外边王婶就来招呼我们吃饭了,大约她是想着这是我们最后一顿饭了, 所以做的居然十分丰盛,那阿琮与赵钧也来了,但只是他们三人一桌吃, 我们四个客人一桌。 吃饭时,阿琮不住地看我们, 弄的最后赵钧都好奇起来:“阿琮,你在看什么?” 阿琮道:“他们中,有个人, 似乎曾是我的故人。” 她说这话时,乃是盯着我的,我茫然地回望她, 全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女子, 莫非又是柳若那边的前缘? 阿琮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我下意识道:“我记不得了。” 说完又觉不妥。 阿琮也抱歉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记得,只是觉得眼熟罢了。” 吃罢饭, 我正打算和娆音在村里到处走走寻找一些线索,顺便打探打探那白先生有关之事, 外边忽地传来阵阵喧闹之声。 王婶只打了个哈欠:“不晓得又是谁, 请了所谓的高人来降妖伏魔喽。” 下一刻, 王婶家院子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一行人轰轰烈烈拥着一个身着道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道士左手持桃花木剑,右手拿着个八卦罗盘, 眉间以朱砂画了个奇怪的纹路,他低头盯着罗盘,嘴里不断低声念着什么,其他人或左看右望,或紧紧盯着那道士,大气不敢出一声。 王婶猛然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你们闯到我家里来做什么?!” 开始在田间也见过的大汉道:“王婶!这是位高人!看来那妖孽是藏在你家中了!” “高人高人。”王婶不耐烦地道,“这半年里多少高人来了又走,哪里寻出什么妖孽了?!你们怎么还信这一套!” 另一个大汉道:“这位张道长不一样!他方才是乘剑而来的,会御剑之术呢!” 会御剑之术,修为确实不低了,我托腮望着那道士,发现他确实有些道行,或许还在当初的圆慧之上。 那道士嘀嘀咕咕了半天,手中罗盘却是疯了一般地旋转,他眉头紧锁,忽然以桃花木剑划破自己右手手掌,鲜血一洒,那些血滴落下来,竟纷纷变成黑色。 众人包括王婶,脸色都是大变,道士更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妖气冲天!” 这里有妖有魔,且还有位魔尊,说妖气冲天,那都是客气了。 宴安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一股淡淡结界包裹住我们这桌四个妖魔鬼怪。 我们虽不怕这道士,但确实也不必引火上身。 没了妖气冲天的宴安,那道士手中罗盘重新开始运转,这一下,便直直指到了阿琮的方向。 道士两眼瞪的如牛眼一般,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阿琮站在原处,一张小脸煞白,眼眶已红了,十分楚楚可怜,奈何道士并不懂怜香惜玉,桃木剑的剑尖已抵着了阿琮的眉间:“大胆妖孽!” 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 王婶没命似地冲上去,手脚并用地去推开道士:“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们阿琮温柔贤良,什么妖孽!” 就连方才那几个意兴盎然的大汉也都没动了,有个低声道:“赵家小夫人性子是很好的,我媳妇坐月子时,还送过汤来。” 另一人道:“上回中秋节,她自个儿做了月饼,稍有来往的都拿到了。若是妖怪,哪来的闲情逸致做月饼,早将我们都杀了。” 张道士一时间受到诸多质疑,但他并不着急,仍是道:“各位听我说,这女人妖气极重,但修为大概并不高,我可轻易将她收了!” 阿琮的声音略有些打颤:“我,我不是妖怪。” 赵钧吃力地推着木轮椅挡在阿琮面前,也道:“这位道长,你一定有哪里弄错了。阿琮绝不可能是什么妖孽。” 那张道士一手抵住王婶的攻击,扫了众人一圈,道:“我说她是妖孽,这绝不会错,你们既然不信我,只需我做法便是!给我备上黑狗血,三炷香,一盆清水,我不以利刃伤她,也不靠近她,若她当真是人,不会有任何不妥!” 他这么一说,其他村人就立刻同意了,有几个转身就跑去准备狗血。横竖这温柔秀美的赵小夫人最多不过狗血淋一身,洗个澡便是了,但村里人却可因此落得个安心,那是大大的稳赚不赔。 群情难却,这狗血阿琮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赵钧回头看了一眼阿琮,轻轻叹了一声:“委屈你了。” 阿琮脸依旧发白,她咬着唇,一言不发。 王婶倒是非常护着这儿媳妇,还在吼着村里人不地道,平日吃阿琮做的小食时不怀疑她是妖怪,拿阿琮做的小物件时不怀疑她是妖怪,这不知哪里来的妖道胡言乱语一番,就信了阿琮是个妖怪。 张道士老神在在,胸有成竹:“这位大婶,我是替你与你儿子行好事,你如今要赶我出去,一会儿她现出原形,你就得谢谢我了。” 那边王婶操起扫把:“谢你个死人头啊!滚出去!滚出去!” 君扬看了那边两眼,揉揉眉心,嫌弃万分:“很吵。” 我道:“她在经受考验,我们在吃她婆婆做的晚饭,会不会不大好?” 君扬夹了口菜,道:“你去护着她便是。” 第40节 我摇摇头,十分尴尬。本妖道行低下,那黑狗血对我也有效,实在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君扬抚了抚我头发:“静观其变。” 实际上他看也没看过那边,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静观。 道士到底没滚出去,毕竟人多力大,一群人在院子里插好三支香,摆了一大盆黑狗血和清水,只待好戏登场。 王婶咬着牙,跑着要去踢翻那盆黑狗血,决不让自己家儿媳受辱,刚跑到跟前,就被两个手劲更大的妇人拉住了:“王婶,万一阿琮她真是什么妖孽呢……” 王婶涨红了脸:“是妖还是人,这大半年难道我分不清?!” 她身后一个妇人忽然道:“对,半年。” 另一妇人心领神会:“阿琮是半年前嫁来坂煌村赵家的,那吃人的妖孽,也是半年前出现的。” 所有人此刻都觉得线索对上了,只待一盆狗血淋头,来个证据确凿。 那道士也不啰嗦,一通作法后,操起那盆狗血便往阿琮头上泼去。 原本坐在一旁轮椅上的赵钧,居然在这种时刻扶着扶手,忽然站了起来,原本佝偻的男人,忽像一座山一样,护在了自己的妻子身前。 那盆腥味冲天的狗血这么一洒,大半落在了赵钧身上,他受了这狗血,很快便像撑不住一般,重新倒回了轮椅上,满脸满身都变得肮脏不堪,他身后的阿琮无可避免被泼了一些,到底不怎么要紧。 阿琮根本顾不上自己脸上手上沾的黑狗血,慌慌张张地用藏在袖间的手帕为赵钧擦拭脸颊,一边哭道:“让他泼我便是,你站起来做什么!” 赵钧虚弱地笑了笑:“我晓得你爱干净……没事的。” 两人虽狼狈至极,但都没有任何不适,至于道士之前说的什么现出原形,更是完全没有发生。王婶目呲欲裂地推开那两个渐渐松了手的妇人,一脚踹中了那道士的腰背,身手敏捷的不像个老妇,像之前碧落说过的少林寺弟子。 王婶嘶吼道:“你瞧瞧你干了什么!!!” 道士被狠狠这么一踹,也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阿琮:“不对,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莫非是狗血不够多……” 其他面露愧疚的村人也不干了,一哄而上将道士架起来,责骂地将他带了出去——约莫带出去之后,还要狠狠收拾一顿。 之前为首那大汉尴尬地道:“这……实在对不住,我们……” 阿琮静静地靠在赵钧身上,并不说话,落下一滴泪。 王婶冷眼看着大汉,说:“滚出去!” 大汉鞠了个躬,忙不迭跑了。 王婶倒是没迁怒我们,只说外人不参与是对的,又骂骂咧咧地道:“他们怎敢怀疑阿琮!阿琮怎么会是妖怪!” 宴安替我夹了一道菜:“乖,吃饭。” 他似是在暗示我,别多管闲事。 因我们都晓得,那阿琮确然是个妖怪。至于黑狗血对她没用,大概是因为一来量少,二来她身上本就没什么血腥气息,所以不至于被影响到现出原形。 倒是她的相公赵钧,明明是个凡人,被泼了一盆黑狗血,此刻躺在轮椅上,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阿琮和王婶将赵钧给带走后,阿琮梳洗罢,站在大厅门口,神色为难地望着我们。 娆音只管盯着宴安,宴安则盯着我,而君扬又是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 我瞧她要哭不哭,实在可怜,只好起身,与她一道往院子走去。 我才跟着走出去,那阿琮便对我盈盈一拜:“敢问姑娘姓名?” “我姓柳。方才不便出手,请你谅解。” 阿琮连忙摇头:“几位修为远在我之上,尤其你的恋人,更是……更是教我害怕。方才人多,你们不出手是对的。” 我道:“还好那黑狗血对你没什么影响。” 她道:“多亏相公信我,替我挡了许多……” 我好奇道:“你怎会与一个凡人成亲?” “我本是个普通不过的小虫,因缘际会得了修为,略有意识。相公自由多病,却很有怜悯之心,那时天寒地冻,我命不久矣,他不嫌我丑陋,反将我放入怀中取暖,我因此得以活下来。后来我苦苦修行,在他长大后,终于修出人形,以身相许来报恩。”阿琮回头望了一眼大堂,目光缱绻“相公命途多舛,亲人大多已去世,婆婆倒是很想得开,我只盼陪着他过完这一生。若他有来生,我再寻了去,一直陪着他。” ☆、眼珠 阿琮这样, 却是让我想到那被画皮杀害的灼华。 我叹了口气:“有一事我须提醒你, 你的气息很安宁,但你相公的气息, 却有些血腥。” 阿琮愣了愣,脸上那一丝柔情尚未褪去:“柳姑娘不要开玩笑了,相公性子宽厚, 腿脚也不便,哪里来的血腥之气?” 我道:“这个, 我也不晓得。但坂煌村出现这么多无缘无故的死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阿琮低头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白先生。” 这白先生, 我是很有兴趣的,当即问:“那个十分擅长易容之人?” 阿琮点头:“原来你也晓得他,他竟这样有名?” “我并不晓得, 是一位朋友提过他。” “那位白先生就住在村子的东面, 为人十分神秘,村子里的人并不晓得他有什么不同, 他之前在村中教书。半年前,他开始替人看病, 据说医术十分高明。恰逢我嫁入赵家, 便和婆婆一起送相公去过一回。相公从那儿回来之后, 就有些不大对劲,时而盯着我与婆婆一动不动,目光十分渗人, 我心里害怕,就没再送他去过了。” 一个擅长易容的不老不死之人,忽然开始替人看病,果然十分可疑。 若按娆音所言,他只是个凡人,那么一介凡人不老不死,本就奇怪,莫不是用了什么禁术,需要以其他活人来替自己续命? 我道:“我晓得了。” 阿琮道:“白先生虽然只是凡人,却很有点本事,你们若只是为找那绿衣女子而来,她毕竟已不在坂煌村,你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我道:“你们坂煌村的人,就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 阿琮苦笑道:“我虽道行尚浅,但护着婆婆和相公大概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晓得村中人这样接二连三看着亲人去世,受不受得了。” 我点头,觉得阿琮这样也十分辛苦,而与她一番交谈,倒确实莫名有几分熟悉之感,索性掏出一枚之前碧落留下的碧石给她:“那道士修为尚可,大概不会善罢甘休,若他又来寻你麻烦,这碧石可替你抵挡一次。” 阿琮惊喜地连声道谢,伸手要接,然而我俩手指相触的瞬间,阿琮却脸色大变,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掌一般,连退几步,最后跌坐在一颗柳树之下。 “你做什么?!” 王婶正好从赵钧屋内出来,见状三两步冲过来,很有点要与我拼命的意思,阿琮赶紧起身拦住她,解释道:“婆婆,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王婶将信将疑:“当真?” 我也只好和阿琮一样,满脸无辜地点头。 王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深深叹了口气:“姑娘!你是外地人,不要轻信那道士的疯言疯语!阿琮绝不会是什么妖怪,若不是她,我儿子只怕早就死了!她是个好姑娘!” 我仍是点头。 阿琮道:“娘,我还有些事要与柳姑娘说,您先回去再看着相公吧。” 王婶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们几眼,慢吞吞地走了。 我低声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阿琮茫然地摇了摇头:“你身上似乎有极厉害的宝物。护主呢。” 我比她还茫然,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也没记起自己有什么宝物,只好将碧石丢在她手里,尽量不碰着她。 阿琮道过谢,又说:“我本想嘱咐你们夜间小心一些,但想来你们的修为应该不怕这些。至于白先生,他这几日似乎不在村内,你们若有耐心,可以等他回来。” 我应下,趁着阿琮离开之际,将娆音抓来角落把白先生的事情就尽数告诉了她,娆音沉吟:“可我们不能拖太久。现在碧落又不在这村子里,迟迟不走,魔尊大人会起疑心的。” 我道:“说到这个,你为何要让我与他睡一间房!” 娆音脸色一红:“我想让你与魔尊先困觉。” 我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娆音轻声道:“你与魔尊困觉了,以后轮到我,才不会那么奇怪。” 这逻辑实在让我有些无言以对,我道:“我不会与他困觉的!” 娆音扯了扯嘴角:“吃亏的也不是你啊。” 这对话无法进行下去了,我含恨摇头,转身回了房间,却见宴安已在房间里守着,手里还捧了一本坂煌村当地的风俗杂记看的津津有味。 我道:“我与阿琮聊了一会儿。” 宴安从书里抬起头看我。 我又道:“说来话长——” “——要在这里多待几日?”宴安顺势接了话,语气淡淡的,“依你。” 他这样好似对什么也不在意一般,反让我有点害怕,尤其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我正思索着难道真要与宴安同床共枕,宴安却主动放下书:“我去外边一趟,你先休息。” 我求之不得,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翻身上了床,反倒翻来覆去没能睡着,这大半夜的,宴安要去哪里?磨蹭到二更时分,外边隐隐传来细微声响,我没忍住,到底是爬了起来,摸出房门。 赵宅内出奇的静,一轮满月当空,周遭的一切却依然显得昏暗,我转了一圈,没看见宴安,不由得有些意外,这大半夜的,他总不至于摸进娆音或君扬的房间罢? 走出赵宅,夜晚的坂煌村显得有些诡异森然,比起白日的喧闹来说,似乎更符合村内如今人人自危的状况,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侧耳细听,发现那奇怪的声响来自离赵宅不远处的别院,正是王婶为了避免自己克死儿子,而为儿子儿媳妇另造的住所。 我悄然隐匿了身形,想飘进别院,却忽然又听到一声低低的□□,自另一边传来,声音不大,满怀痛苦,听着却有几分耳熟,是宴安。 我愣了愣,掉头往那声音来处飘去,却见一转角阴暗处,宴安正呈打坐之姿,周身黑气袅绕,细细看去,黑气之中分明又透着一丝血红,十分诡异。 而黑气中央的宴安双目紧闭,面色亦是前所未有的狰狞,额上青筋暴起,竟似在受什么无法忍受的剧痛一般,我有些忧心,上前三两步:“宴安?” 他一动不动,我只好再凑近一些:“宴安?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宴安忽然睁开眼睛,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瞳孔已变成血红色,比君扬的双眸看着还骇人,我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宴安已一把掐住我的脖颈,将我高高举起。 短短一瞬,我已濒死,周遭一切景致立刻扭曲模糊,我吃力地挣扎:“宴安……” 宴安看着我,目光却并无焦点,手中力道丝毫不减。 当初薄山给我看了天机镜,告诉我我会死在宴安手上,我还颇为不以为然。 呜呼哀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古话诚不欺我也! 我这半只脚已踏入了死亡边界,剩下的半边却在思考,也不晓得寒崚若晓得自己拼尽全力扭转时空,换来的是同样的结局,会不会叹一声逆徒。 意识模糊间,我周身忽然白光骤盛,将那缠绕在我与宴安周身的黑气顷刻冲散,宴安发出一声如兽类的嘶吼,终是松了手,我隐约瞧见他虎口已血流如注。 我被护在一团白光之间,终于能再次呼吸,压抑之感也一扫而空,我狠狠地咳了几声,总算确认自己还活着,低头一看,那白光来自腰间薄山当初给我的那枚玉佩。 薄山吾友! 我摸着喉咙,慢慢缓过神,为防止宴安再次发疯,撒腿便要跑,这左脚才迈出一步,宴安就已直直地往后倒去,我来不及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后脑勺嘭地撞在地上。 完了,这下脑子只怕坏的更厉害了。 我一边咳嗽一边走近,先探他鼻息,确认他还好好地活着,又掰开他眼皮子瞧他眼珠,这会儿倒是已恢复了正常。 第41节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我摸着喉咙,想将他给拖回房间,另一边却又传来一声尖叫,这声音乍一听,竟与碧落有几分相似。 宴安倒在这犄角旮旯,应该也不会被人绑走,我当下转头,寻着那尖叫声的来源处凌空而去。 一边跑,我一边摸了摸那玉佩,声音沙哑地道:“还好有你。” 我本以为这只是个传讯符,想不到还兼具护身功能,昆仑神物果然深不可测,我越想越觉得后怕,抓起来猛地亲了一口。 这玉佩受了夸奖倒是波澜不惊,一点白光也懒得再闪一下,我一路飞奔,那尖叫声响了一回后却彻底消失了,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到了赵家别院。 我闭上眼睛,忽然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循着这血腥味走了几步,我看见院内铺晒的一大片红椒,已晒的半干了。 这红椒哪里产的,好生古怪,居然还带血腥味。 我百思不得其解,蹲下随手拨了拨,借着这些微月光,那红椒丛中,竟露出一颗带血的眼珠子。 ☆、幻境 我被吓得不轻, 这一声尖叫是险险卡在喉咙中, 我手一挥,那红椒纷纷散开, 原来底下藏了具尸体。 说是尸体并不确切,因他浑身已然焦黑,犹如被烧过一般, 只剩一张脸还完好,嘴巴与眼睛都大张着, 乃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这张脸我认得,是下午那个泼狗血的道士。 我用红椒戳了戳张道士的鼻孔,他果然已经死透了。 他下午才往赵钧和阿琮身上泼狗血, 晚上就死在他们家院子里,已不是一个巧合了,正寻思着, 外头忽然传来许多凌乱的脚步声, 周围也亮了起来,一伙村民举着火把, 正在大喊“张道士”,也就是我眼前这尸体。 我忽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不等我撤离, 已有人一脚踹开了院子大门, 火把一扫,院内一片明亮,我与那群村民在这火光烂漫的小院里, 来了个深情对视。 眼下我蹲在红椒丛中,身下是具焦尸,手里捏着个红椒还塞在他鼻孔中,人赃俱获这个词,我是晓得的。 场面瞬间凝重起来,我松了手中红椒,莫名有些紧张:“不是我。” 为首那大汉怒吼道:“将她抓起来!” 另外几个大汉一拥而上,直接将我架了起来,可怜我才受宴安攻击,又遭凡人围攻,今日真是不宜出行! 我喉咙尚有些不舒服,只能咳了几声,为难道:“当真不是我,我是听到有人,咳,尖叫,所以……” 话还没说完,我们已惊扰到了这小院的主任,阿琮推着赵钧出来,两人具是睡眼惺忪的模样,见我被架着,阿琮大吃一惊:“发生何事了?!” 她问完,自己也看到了地上张道士的尸体,一双杏眼瞪的浑圆,往后退了几步:“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那大汉盯着我,冷冷道:“原来一直以来的妖怪就是你!” 我道:“胡说八道,我昨日才来的坂煌村,之前如何杀人?!” 大汉一副看破天机的表情:“你是妖怪,自有你的手段……你之前是否都是乔装成其他模样的?!” 我语重心长:“我若是个妖怪,杀了人怎会乖乖留在这里等你抓我?我若是个妖怪,现在早就跑了,你们几个凡人能留得住我?” 那大汉盯着我的脖子:“你被张道士掐过,一定受他所制,所以无法逃离。” 宴安这个害人精…… 阿琮道:“这位姑娘不会是妖怪的。她,她是个好人。” 我感激地朝阿琮投去一瞥,大汉道:“她看准你们与张道士有矛盾,故意杀人后将尸体送到你家中来,若不是我们今晚发现张道士不在,及时赶来,明早再发现的话,你们就难以洗刷罪名了!” 我一阵猛咳:“你的心地太坏了,怎能想出这种下作手段。” 那大汉又是怒吼:“我只是在阐述你做的事情!老刘,你们几个快去王婶那儿,将她的几个同伴也给抓来!” “千万别去。” 千万别去送死…… 大汉冷眼看着我,老刘几人已跑去了,阿琮慌张地说:“钱叔,她确实不会是凶手……” “阿琮,你若想帮我,麻烦你去找个丝带给我。”我道。 阿琮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为我取了个丝巾来,我又央她替我在脖子上系了一圈,挡住掐痕,那位钱叔冷眼看着,并不阻止,只说:“妖怪死前还爱美?” 我懒得同他说话,对面王婶院里也亮了起来,片刻后,响起几声杀猪般的哀嚎,和王婶的惊叫。 那位钱叔一愣:“发生何事了?” 下一刻,君扬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云霄:“吵死了!” 接着又是老刘为首的几个壮汉的哀嚎声。 哎,让你们不要去对面嘛,但还能发出哀嚎,好歹……君扬没下杀手。 君扬一手拎着一个大汉,犹如提鸡仔一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身后还跟着个一脸困惑的娆音,见我被人架在空中,君扬微微蹙眉:“你们在干什么?” 我道:“如你所见……” 为师被凡人制住了。 君扬嘴角抽搐,将那两个壮汉丢在地上,一步步走近,架着我的两个大汉很有些紧张:“妖,妖怪休要胡来……” 君扬倒是没用术法,手脚敏捷三两下就把我身边两人给踹飞了,我双脚得以落地,赶紧躲在了君扬身后:“误会,当真是一场误会!” 君扬无言地看了我一眼,又眯眼看了一眼地上张道长的尸体,冷笑一声:“你们认为是她杀的人?” 为首大汉道:“我们亲眼所见,人赃俱获!” 我道:“胡说八道,我来时他已死了!” 为首大汉指着张道士鼻孔中的红椒,勃然大怒:“这不是你插的?!” “这小小红椒,还能成为凶器不成?!”我据理力争,“这是我见他的尸体,想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又不想用手靠近他,便将红椒塞入他的鼻孔之中,若他还活着,一定会被熏的惊醒……” 君扬说:“柳姑娘,你先闭嘴吧。” 我嗓子疼的厉害,也解释完毕,索性不再说话,君扬说:“她一介女流,更不是妖怪,无法杀人,即便杀了人,也不会蠢到留在这里玩尸体等你们栽赃。” 君扬虽对我十分嫌弃,出了事,到底还是愿意帮一帮,我颇有些感动,又听得那为首大汉说:“你说不是她干的,那是谁干的?!” 君扬看了一会儿张道士的尸体,说:“谁干的关我屁事?” 我:“……” 眼看一场恶战无可避免,坐在轮椅上的赵钧忽然抽搐了起来,阿琮急切地道:“相公,你怎么了?” 王婶也冲过去,不再管我们,两个女人手忙脚乱地将赵钧给推回了房内,他们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君扬也顺势拉着我的衣领,转身就要走,为首大汉立刻回神,也伸手来扯我,这一拉一扯间,我脖子上系着的丝带轻飘飘地散开了。 君扬动作一顿,神色狰狞地看向那大汉,我见情况不妙,赶紧说:“不是他们!” 那大汉十分不知死活,竟顺势接嘴:“张道士掐的好!” 下一刻,大汉到底是被忍耐不住的君扬给一掌打了出去,同我那随风飘荡的丝带一般,荡的很是妖娆。 大汉落地,周围一片惊呼,我看着这群村民的眼神,晓得此处是没法待了,君扬拎起我,瞬间消失,再落地,已在我与宴安的房间内。 我本想提醒君扬,宴安并不在房内,而是在一个小巷中,不料到了房间,却见宴安躺在床上,娆音正伏在他上方,是个要吻未吻的姿势。 我与君扬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吓的娆音猛然起身,连退几步:“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当做什么没看见,揉了揉脖子。 君扬走近几步,蹙眉:“魔君怎么了?” 娆音无辜地摇头:“我也不晓得,方才我听见动静想出去,就看见他昏倒在一个小巷内,便将他带了回来。没顾上再去管你们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坦荡,我揉揉脖子:“我在小巷中发现他的时候,见他双眼发红,意识模糊,便凑过去要同他讲话,结果他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这伤痕就是他弄出来的,但不晓得为什么,他又自己昏了过去。” 玉佩发光护住我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这两人为妙。 君扬与娆音同时变了脸色。 娆音低声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许久不发作了……” 我立刻道:“发作?发作什么?” 宴安难道有什么癫痫之类的病症,只是他的癫痫发作,也比常人来的可怕。 君扬道:“此事与你无关。” 这答案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点头:“无关就无关,现在外头怎么办?宴安又该怎么办?” 君扬道:“此处我已设下结界,我必须要先回魔界一趟,很快就能回来。回来时,若你还是没有找到碧落,咱们只能先离开了。” 我意外:“你回魔界做什么?” 君扬看了一眼宴安,摇摇头:“你不用管……我去去就回,娆音,你看好主上和她。” 娆音轻轻点头,君扬设下结界,转瞬就消失了,他大概是十分信任娆音的,万万想不到,我与娆音早就达成了协议。 君扬一走,我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娆音愣了愣,有些责怪地道:“魔尊这幅模样,你都一点不着急吗?” 女人心海底针,我胆战心惊地看着娆音:“你不会忽然反悔了吧?” 娆音沉默片刻:“可我们还没找到姓白的,万一被发现了……” 我握住娆音的手:“娆音,时间不等人,咱们等不了了。我不是柳若,对宴安也并没有什么感情,你就算想怪我,也该等我们处理了眼前的事情。” 娆音抿了抿唇:“我不怪你。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不是柳若,谢谢你对魔尊无情。” 我一时无言,娆音主动施法,手中一抹红光升空,我续上法力,红光如同春雨淅淅沥沥散开,将屋内三人笼罩在其中。 光华流转,这小小的木屋转瞬成了当初柳若与宴安成亲的房间。 但这并非幻象,而是娆音与我共同创造出的一个幻境……为宴安创造出的幻境。 ☆、猜猜我是谁 娆音很快会变成我的模样, 这小木屋周围也会落出一个独立的结界, 从此以后,娆音会变作柳若的模样, 与宴安两人生活在这结界之内。 这自然只是暂时的,只是我不能让宴安就这样上昆仑。 依我之见,寒崚显然无法对抗宴安, 但寒崚身为昆仑之主,也绝不可能让宴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最后想必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尤其寒崚最初便希望我杀了宴安,后来退一步,答应让他陷入长眠, 只是如今梦千年已不可寻,好在我受了桃花酿的启发,想到娆音与我都有半吊子的制造幻境的法力, 二妖联手, 再加上碧落留下的那些涣神散,便能将宴安暂时困在这幻境之内。 与他十分相熟, 对他与柳若之事也颇为熟悉的娆音,则可在幻境中扮演柳若的角色。 只要能与柳若在一起, 宴安必然也不可能太快发现不对劲, 毕竟幻境中的一切, 与现实并无太大区别。 第42节 待我先上昆仑,找寒崚通风报信,再与他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时, 再将宴安从幻境中弄出来也不迟。 这算盘打的十分好,娆音之前听我一说,也并无二议,虽我与她修为都不算深,但只要能骗过宴安,这结界就依靠宴安而存在,普天之下,修为能与宴安抗衡的神魔并不多。 房间成型,我收了手,余下的都交由娆音,毕竟这幻境今后是她待着,也该由她来掌控。 我本欲直接告别,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宴安他到底有什么病症?为何总会忽然发狂?” 娆音不说话,低头看着宴安,脸与身子悄然变化,变作了当初在人间柳若的模样。 这张脸与我的脸一模一样。 我道:“你变得真好,连我也看不出破绽。” 娆音幽幽抬眼,轻声道:“因为这两千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若我是她……就好了。” 她的语调莫名有些渗人,我倒退一步,讪笑两声:“恭喜你如今可如愿以偿了。我就先告辞了,不必送。” 娆音只那么轻轻挥了挥手,我就被压制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弹。 糟糕……失算了。 娆音的眼睛重新看向宴安:“你不想知道,你方才问题的答案吗?” “我随嘴一问,不知道也没关系的。” 娆音摇头:“我却偏要告诉你。当初魔尊落入凡间,表面是因为与饕餮打了一架,实际上却是因为他的魔气发作,一时间难以抑制。” 我道:“好娆音,你别说了,我真的不想听了。” 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我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就要被灭口了。 娆音却自顾自地继续道:“魔尊他……是魔胎。你应该听过这个词吧?” “听是听过,但我并不晓得魔胎是什么。” 娆音道:“这与魔尊的身世有些关系。你以为,魔尊后来为何会堕入魔道?真的是因为那个柳若么?柳若是对魔尊很重要,但也不至于让他一念成魔……她至多只能算是一个引子,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魔尊的身体里,本就流淌着魔的血液……” 我愣了愣,想着娆音横竖不会放我走,倒不如弄个清楚:“他不是天帝与王母的孩子吗?” 娆音道:“天帝确实是魔尊的父亲。” 言下之意,王母却并非魔尊的生母。 这实在是个惊天撼地的秘密。 娆音语调温柔:“我当初是魔尊母亲身边的一名小婢女,亲眼看着魔尊大人出生,看着他被抹去记忆与魔气,被接到了天庭,一无所知地活着……到最后,所爱之人死在自己敬重的人手下,还是被父亲指使的,同时还毫无预兆地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虽然是魔界与天界最高贵的血统,但两者相融,却反而让他痛苦。” 我古怪地道:“莫非,宴安的母亲是曾经的魔尊?可魔界历任魔尊,分明都是男的……” 娆音的脸色变了变:“你在想什么?!魔尊的母亲,是上一任魔尊唯一的妹妹。” 我讪讪道:“哦。” 娆音伸手,轻轻摸了摸宴安的脸:“魔尊真的受过太多苦了,我知道的并不完全,但……光我知道的那些,已足够让我心疼。他本不该出生,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就是传说中那毁天灭地的魔胎,若有一日他彻底无法压抑魔性,便会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暴虐的魔,甚至……将目之所及的一切生物,杀个干净。” 这与我在天机镜内看到的景象完美对应上了。 我试探地道 :“如何才能避免他的魔性完全爆发?” 娆音轻轻摇头:“除非他死。” 顿了顿,又说:“但我不会让他就这样死的……所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你,建造出一个幻境,困住他呢?”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娆音叹了口气:“无论妖魔鬼怪还是凡人,碰到感情,总是会不理智的,可我已陪在魔尊身边这么多年,漫漫时光,魔尊待我很好,我不会再为自己奢求什么,只希望他能过的好……甚至,我也想过,如果柳若姑娘能复活,魔尊姑娘的脸上能出现笑容该多好,即便她只是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凡女。” 娆音抬眼盯着我:“可出现的,却是你这样的。” 我:“我这样的……” “你这女人,实在太过绝情,即便你不是柳若,魔尊待你这样用心,你竟一点不为所动。听到魔尊是魔胎,也丝毫没有触动……我一想到魔尊将真心给了你这样的人,心头便一阵苦楚。”娆音手指又动了动,我周围的一切便忽然扭曲起来,“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扮好柳若,但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比你这个柳若好。” 我困难地道:“我活着也不会留在这结界内的……你杀了我又有何用。” 娆音道:“只有你死了,我才是唯一那个柳若。” 我十分想告诉娆音,这世上还有个人长的和柳若一样,远在昆仑,名曰薄山。 我死了,还有这位仁兄可以随时补位。 但我已说不出任何话了。 这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夜晚,先是宴安再是张道士和那几个大汉,最后又是娆音,我看一眼躺在床上昏迷着的宴安,总算明白什么叫害人之心不可无。 我的思绪逐渐空白之际,整个屋子忽然狠狠一晃,原本已成型的幻境犹如摔碎的镜子,裂出一道道缝隙。 娆音神色大变:“什么人?!” 我大喜,不晓得是君扬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寒崚来救我了。 娆音收了手,再顾不得我,只拼命输送法力,想要稳住这幻境,她嘶声力竭地道:“不,不行,这里不能消失……这是我与魔尊的房子……” 可她法力毕竟有限,我们之前搭建这幻境就已费了一番周折,如今宴安还没醒来,有人若发现幻境,从外界破除,简直轻而易举。 我渐渐也能动了,赶紧伸手一同破坏幻境,在我与外部那人的齐心协作下,最终这幻境还是彻底消失,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仅存的幻影犹如点点荧光,逐渐融进暗夜之中。 娆音尖叫一声,抱着脑袋,不可置信地坐在了地上。 木门被人一把推开,来人却是赵钧。 他与之前所见的虚弱模样截然不同,站的笔挺,神色冷漠,眼内泛着一点凡人绝不可能有的红光。 娆音猛然站起来,发狠地瞪着赵钧:“你找死!” 赵钧冷冷地看看她,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宴安,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原来如此,呵,天助我也……” 他的语调十分奇特,并不似个男人的声音,反倒更像个娇俏温柔的女人。 这根本不是赵钧,我奄奄一息地靠着墙,回忆自第一次见赵钧以来的种种画面,渐渐有了个想法,然而不等我出声,娆音已直直朝着赵钧冲了上去。 赵钧不闪不避,看着娆音迎面冲来,只轻轻一挥手,娆音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从这头飘到了那头。 娆音大惊:“你……” 刚说一个“你”字,赵钧又招了招手,娆音腾空飞到了赵钧面前,从赵钧的胸膛内探出一只巨大的如同肉虫般的东西,直接缠绕住了娆音,我抬手以仅存的法力打向那肉虫,然这短短一瞬,娆音的身子已迅速变得焦黑,只剩一颗脑袋还保存着原样,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睛瞪的极大,并将永远保持这副模样。 肉虫松开,娆音的尸体被丢在了一旁,赵钧闭目,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片刻后,他转向我,微微一笑,朝我走来。 我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墙角,赵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我看着他,以一种输人不输阵的气势回道:“不是很意外……阿琮。” “赵钧”一愣,随即笑了,用一种更娇俏的语调道:“你再猜。” 我强自镇定道:“无论你到底是谁,先从赵钧身上下来怎么样?我看话本上说,凡人的皇宫里有种男人叫太监,你的相公现在被你这样一搞,十分像太监。” “赵钧”冷笑一声,那肉虫便自他胸腔中长了出来,光华一闪,化作了阿琮的模样。 我道:“我猜对了,你分明就是阿琮。” 自赵钧忽然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这坂煌村中,一直出现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琮身上毫无血气,赵钧一个凡人被狗血泼了却形容枯槁又是怎么回事…… 阿琮对我摇了摇手指:“我没说你猜错了,但你也只猜对了一半。这么多年来,你到底是聪明了一点点,可你一定想不到,我究竟是谁吧?若朦。” ☆、一念成魔 托梦千年和那饕餮的福, 我想起过许多往事, 但往事如云,飘在天际, 又似鸿雪,转瞬即化,记忆中有许多影子, 却都十分零碎,并不清晰也不连贯。 在我还是一颗若萍草的时候, 身边除了师父,活物实在少的可怜,只有土壤中一只小虫总是钻来钻去, 它靠在我身边,为我和周围的植物松土,沾染师父为我浇灌的灵气, 很快有了神智, 口能言,目也能透过厚厚的泥土视物, 她还能到处游走,东看看西瞧瞧, 再将看到的事情一股脑告诉我。 她有个我远远不及的地方, 就是十分勤奋努力。 彼时我唯一所想所愿, 便是能长长久久待在师父身边,后来对师父起了歪心,便想要修成人形, 也只是为了更好地陪伴师父,当他的“娘子”。 阿虫则不然,她的愿望比较宏大,首先她要修出人形,接着要白日飞升,不要当妖要当神仙,还不能是那些名册录里都排不上号的小散仙,得是个顶顶厉害的上仙。 我每日浑浑噩噩,靠着师父浇灌的灵气缓慢地修行,自己毫无上进之心,阿虫靠在我身边,则在拼了命地修炼,我见她十分辛苦,时不时分出自己的一些灵气给她。 在那些散乱的记忆中,我隐约记得阿虫开始总是不愿接受我送她的灵气,说是靠自己也可以,我便没有强求,到了后来,阿虫虽努力修炼,修为也还是差我一大截,便终于松了口,开始接受我送她的灵气。 我还同她说“以你的努力,将来一定会比我有出息,指不定能像师父一样厉害。到时候我跟在师父身边,万一师父欺负我了,还能跑去找你呢”。 阿虫当时并未回话,只默默在我身边修炼,再后来她越来越厉害,我也主动给了许多灵气,她终于渐渐超过了我,离修成人形还差一步时,到底是趴伏在我身上,决定不再应付我这愚蠢又懒惰的若萍草,要将我一口吸了干净。 可我分明记得当时她被那采药人忽然摘下,灵力反噬衰竭而亡。 阿琮……或者说阿虫,给了我一些思考的时间,睥睨着我半响,慢慢地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很惊讶吧,我没死,虽然那时候,我与死也没什么两样了……我变回了一条最普通,最恶心肮脏的泥土中的虫子,徒留曾经的那些记忆……若朦,我真的很生气,很怨恨。” 阿琮之前将所有的法力都藏在赵钧身上,现在露出真身,法力远在我之上,我打不过她,便与她讲道理:“你不是我弄死的,是那个采药人弄死的。” 阿琮摇了摇头:“我曾经恨他,但他已经被我给彻底惩罚了……那一世,他家中闹鬼,请了个道士来,打了个两败俱伤,我趁机吸取了那些灵力,重新变成了一个稍有修为的妖,重新开始修行,终于在他即将老死之前,将他给杀了。非但如此,我还在他身上留下了我的印记,只要他投胎,不管成了人还是动物,我都会去找他,以各种方式杀了他。” 我不说话,阿琮继续道:“后来我觉得这样没意思,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上一世的记忆,每一世我找到他之前,他也都过过快乐的日子……甚至,他过的还很少,每一世都当了状元,加官进爵,我每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享受了所有这一世可以享受的乐趣!而我,曾被他害的从差点飞升,沦为一只地底的虫。” 我道:“你……” 阿琮道:“这一世,他终于命没那么好了,我提早发现了他,又一步步牵引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虫道:“不过很可惜,到如今,我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印记了,想来他已经灰飞烟灭了。” 我道:“那赵钧这一家呢?” “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有时间问这些,真是一如既往的爱管闲事。”阿虫道,“因为我找不到你,我很生气,采药人随时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你,我去了昆仑都寻不到你,甚至因此法力大失,在坂煌村暂且住下,然后我发现了三岁的赵钧。” “真正的赵钧……三岁就死了?” “不错,他三岁的时候,我便附在他身上,趁机会将他的那些亲戚都给吸了,只留下他母亲,因为如果他一个亲人也没有的话,我也会过的很不舒心的。后来我的法力越来越高,我怕附身之事被发现,便想了个法子,将大部分法力寄存在傀儡赵钧身上,他只是个凡人,再厉害的神仙或者妖魔,都不可能怀疑到他身上去。” 不得不说,这个主意确实不错,至少宴安都没发觉此事。 我道:“你回过昆仑。” 阿虫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居然带了一丝同情:“你还是这样喜欢昆仑?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咱们刚能说话,我给你说了很多地方,说你有了人形,就可以到处走走,可你说你哪儿也不想去,只想留在昆仑。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你喜欢昆仑的冷,喜欢昆仑的风,喜欢昆仑的雪……但其实,你只是喜欢寒崚而已。” “我当时只是不知道何为喜欢,后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从未隐瞒。”我解释完,又觉得这番对话实在古怪,“你为何在意这个?该不会你对我……” 阿虫深吸一口气:“闭嘴,你明明也并非凡人,乃是一颗若萍草,为何却满脑子人类的七情六欲?!看你这模样,是一点也记不得你最后为何离开昆仑,堕入魔道的?从你踏入坂煌村开始,我就知道是你……我多期待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啊,可你居然和当时没什么区别,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道:“我为何离开昆仑,为何堕入魔道?” 寒崚借薄山的嘴说过,我是他为了除掉宴安而丢去魔界的,可听阿虫的意思却并非如此。 阿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宴安,道:“一会儿将你与这法力极高的魔都给吸了,我的修为便无人能敌,从前你送我不少灵力,如今又带着肥肉送上门,作为报答,我就让你看一眼吧。” 阿虫闭目,双手大张,周围卷起阵阵不存在的狂风,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将我给卷了进去。 第43节 再睁眼是昆仑上的那座小屋子旁,四周苍茫,阿虫的声音自天际响起:“当初我几乎耗费一身法力,以窥往之法,窥探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我不会做任何更改,你就原原本本地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她不再说话,而我看见曾经的自己。 她盯着面前的寒崚,一字一句道:“好。师父,容我最后一次喊你师父……你要我去魔界,我便去魔界,只是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我若朦永生永世,如果再对你有任何情感,再为你落一滴泪,便灰飞烟灭,挫骨扬灰!” 寒崚一动,抬手要阻拦,可已然来不及,一片白雪中,她将自己的灵丹祭出,修为散尽,身形顷刻间消散,带着淡淡的黑气。 她只留下一句话:“那凡女柳若的命,是你取的,我若朦,也要因你逝去……寒崚,你杀了我两次!” 这幻境至此消失无踪,阿虫的声音在我周身响起:“那一年,若朦散去一身修为,与寒崚神尊决裂并堕入魔道,自此……一念成魔。” *** 我第一次听到宴安的故事时,和所有听故事的人一样,不知其中内情,认为他为了一个凡女,一念入魔。 彼时我感叹连连,说这魔尊委实是个痴情种子,只是未免痴情过头,自己的大好人生,整个天界的亲朋好友,说不要就不要,实在有些荒唐。 可如今看来,这荒唐的人并不是宴安,而是我。 我倚在墙角,一时无话,阿虫蹲下身子,满脸讥讽地道:“若朦,以前我总嫉妒你,无所事事,没上进心,却偏偏那么幸运,什么也不必做,就有人为你源源不断浇灌灵力。这天下最厉害的寒崚神尊,还是你的师父……可我后来才明白,你比我更可悲。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看看你那模样……真是可怜的很呐。” 我道:“我也觉得。既然如此,不如你放过我这可怜人一马?” 阿虫一笑:“若朦,你看你,还是天真的这么可笑,有时候,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阿虫对着我伸手,手心中一条肉虫直接朝我袭来,我勉强躲开第一下,心里却也很清楚自己是决计躲不开第二下的,此时门外忽然响起王婶熟悉的大嗓门:“阿琮?阿琮?赵钧?奇怪,怎么忽然都不见了……” 我赶紧道:“你婆婆在喊你!你这不肖儿媳连婆婆也不想理了?” 阿虫看了一眼屋外,皱眉:“真是麻烦,我先处理了你再说!” 王婶左呼右喊没有反应,竟直接推开我们这间屋子的房门。 今夜陪葬的人,又要多一个了。 ☆、生生世世 我本寻思着, 这王婶见平日里又乖巧又贤淑的儿媳妇忽然变成这副模样, 怎么也得吓个半死,然而她与阿虫视线交接片刻, 竟然一声不吭,直接转身要走。 我:“王婶!” 王婶回头很怜悯地看了我一眼,然而目光却忽然投注在了门后的傀儡赵钧身上。 她愣了愣, 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赵钧?” 赵钧此时胸膛还有一些血迹,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自然不会给她任何反应。 王婶顿时哭了:“赵钧?!你怎么了?!赵钧!!!” 她很快反应过来,指着阿虫:“是你,是你搞的鬼!” 阿虫冷漠地看着她, 道:“你以为你很爱你儿子,但也不过是现在才发现嘛,你儿子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王婶浑身颤抖:“赵钧三岁那年便得了怪病, 之后身子一直不好, 直到娶了你,身体渐渐才好了……我知道你是妖怪,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村子里那些事情是你做的……可我以为,你是为了赵钧……” 阿虫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们凡人的想象力还真丰富,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是妖怪, 却为了赵钧, 放任我去随便杀人?哈,我觉着你常带人来送死给我行了方便,所以这整个家里, 只有你我没杀掉,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嗯,你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王婶目呲欲裂:“你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倒是你,虽然是人,却连我都不如呢。”阿虫冷笑一声,“把她给我杀了。” 本在门边的傀儡赵钧忽然动了起来,慢慢走向王婶。 王婶惊惧又痛苦地看着赵钧:“不……不,赵钧,是娘啊,是娘啊!” 赵钧掐住王婶的脖子,在王婶绝望的目光中,咔嚓一声,将她的生命给结束了。 阿虫说:“坏人总是会有坏报的,对吗?若朦,就像这个老妇人,也像当初的我想吸走你的所有灵气,却差点死了一样。这一次我杀你,一定也会有报应,但我不怕。因为那么多苦,我都熬过来了。” 赵钧乖乖地退回到阿虫身后,没有表情地目视前方。 阿虫道:“像你这种不努力又可悲的人,还是不要活在世上比较好,我送你去死,也是在帮你。” 她将那大大的肉虫直接插入我的胸膛,我微微侧身一闪,右肩仍是被重重划伤,鲜血喷涌而出,落在了腰间悬挂着的玉佩上。 原本晶莹剔透的玉佩顷刻间渗入了血丝,看起来有几分诡异,而就在阿虫要再次攻击我的那一刻,整个玉佩忽然绽放出极其夺目的白光。 阿虫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我也被这光刺的闭了闭眼,可心中却觉得十分庆幸,这玉佩果然又来救我了! 然而一睁眼,那白光之中却还站了个人,此人一身白衣,眉目清冷,正是方才我才在幻境之中见过的师父,寒崚。 阿虫骤见寒崚,浑身一震:“寒崚神尊?!” 这屋内此时有两具尸体,一个活死人,两个妖怪一个魔尊,混乱至极,可寒崚眉毛也没动一下,稍看我一眼,便又转向阿虫。 阿虫有些怕他,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可能,你们不是已经恩断义绝了吗?!为何这么多年后,你又出现了……” 寒崚自然不会回答阿虫的困惑,他略一翻手背,这屋内便飘起了细细的雪,阿虫僵在原地,似乎连反抗都忘记了,那些细雪落在我身上舒服的紧,一点也不冷,反倒暖洋洋的,似乎连损耗的法力与受的伤,都在一点点恢复。 但这雪于阿虫而言,却似乎是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一般,阿虫身上落了雪,便发出一声尖叫,终于想起要躲闪,以法力支撑出一个屏障。 但她所做出的屏障无法阻挡那些落下的雪花,被雪碰过的皮肤变得焦黑,犹如那些被她吸过而死的尸体,阿虫手忙脚乱,眼中沁出泪:“寒崚神尊,我也是在昆仑山长大的,您不能这样……这样厚此薄彼!何况,你将若朦养大,不是本就为了让她去对付宴安吗?!可你看,她堕入魔道,又与宴安这样好,她早就背叛你,背叛天界了!” 阿虫到底是在人间待了这么多年,居然晓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寒崚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只是那雪却变得更大,呼啸着往阿虫身上去,阿虫嘶吼几声,大约决定最后一搏,胸口肉虫对着寒崚一击,可离寒崚还有三丈远时,寒崚都不必抬手,便被打回去了。 可赵钧却同时朝我冲来,我下意识以法力去抵挡,赵钧的肉体凡身自然无法承受,瞬间断了一只胳膊,只是并无痛觉的赵钧仍不管不顾地朝我冲来,手心凭空出现一只长长的肉虫,咬住我的左手臂,本就所剩无几的法力与生命迅速被赵钧吸纳。 寒崚瞬间闪至我的身侧,拂袖将赵钧给振开了,赵钧推开两步,再要上前,却在原地被冻成了一座冰雕。 我迷糊之间看到阿虫转身,嘀咕了一声“她要逃”便彻底失去意识。 天可怜见,这一回我总算没在昏过去时梦到过去的事情,毕竟我想知道与不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些,若再来一些额外的信息,只怕要承受不住了。 我似乎睡了个很长很安稳的觉,再睁眼,已在昆仑冷冰冰的小屋内,薄山坐在我身侧,脸上仍带着那张面具。 我微微动了动,薄山说:“你醒了。” 这场景有点熟悉,似乎我第一次见到薄山,也是这般。 我说:“寒崚神尊呢?” 薄山道:“你现在还想见他吗?” 我思考了一下,说:“宴安呢?” 薄山一顿,道:“他暂时被冰封了起来,但不会有危险。这几日是魔胎发作的日子,待这几日过去,可以再做打算。” 我有些茫然地点头:“没事就好。所以,我真的是柳若的转世,对吗?可一滴血,也能算是转世吗?” 薄山说:“无论如何,你与柳若有所联系。” 我说:“你却告诉我,我只是与柳若长的一样。” 薄山倒是对答如流:“我骗了你。” 我说:“寒崚神尊也骗了我。” 想了想,补充道:“很多次。” 薄山道:“是,这很不应该,他不是个好师父,也不是个好神仙。” 我非常诧异地看着薄山:“你也是帮凶,倒是很好意思说的这么正直。” 薄山道:“嗯。” 我叹了口气:“天机镜,溯回轮,也是骗我的?” 薄山摇头:“不是。” 我托着下巴,仔细梳理了一遍:“当初我与寒崚神尊决裂,入了魔道,便遇着了宴安,还真同他有了纠葛,可他不知为何——大约便是魔胎发作——亲手杀了我。等他恢复意识时,发现杀了我,便彻底成为一个魔胎,就像娆音说的那样,从此天下血流成河……对是不对?” 薄山点了点头。 我道:“寒崚神尊为了拯救天下,用了溯回轮,回到了我刚入魔道的时候,却将我封印了数百年,我没能像当初一样,初入魔界便遇上宴安,反倒是成了一颗毫无记忆,认真修炼的若萍草,之后又遇见了碧落与君扬。” 薄山道:“你很聪明。” 依我之见,薄山这句话是在讽刺我。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伤基本都已好了,法力虽未恢复完全,却也十分够用,我道:“一定是你替我疗伤的,多谢。阿虫呢?死了?” 薄山点头,我颇觉唏嘘:“果然如她所言,干坏事的人一定会有报应。我一直想害宴安,果然也有报应……宴安被冰封在哪里?我能看看他吗?” 薄山一动不动,似乎有些犹豫。 我道:“只是看看而已。” 薄山挥袖,将我带入关着宴安的幻境,这是个极小的冰窟,宴安躺在一整块冰中,仍在沉睡,周身隐隐散发着黑红之气,足见他确实还未安稳下来。 我望着宴安的脸,半响没有说话,薄山难得主动开口:“你与他曾为夫妻。” 我摇了摇头:“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薄山道:“他应与你说过许多事。” 这话提醒了我,我道:“他是说过不少,但我一桩都回忆不起来,为此他一直想昆仑山拿溯回轮。他不知道溯回轮已经被用过了。” 薄山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十分疑惑地点头:“嗯,就算现在知道我真是柳若,我也只是觉得意外而已。” 他说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于我听来,都像别人的事。 薄山似乎也有些奇怪:“竟忘的这么干净。” “约莫是因为我本质就是个凡人吧。难怪我也一直挺喜欢凡间,喜欢凡人的,总算找到原因了。凡人的一世又一世,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而我从柳若变成神仙又变成妖怪,还因溯回轮前尘尽忘,已算不清,是多少个轮回了。” 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大约早已将我对宴安的记忆与情谊消磨了,只是这样一来,我对宴安的愧疚又多了几分,从前我觉得自己在骗他,如今倒宁愿自己是在骗他。 他念念不忘的旧事,我这故人,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薄山道:“你动手吧。” 我一愣:“什么?” 薄山:“杀了宴安。” 我有些恼怒:“你,你这样实在也太过分了些……” 薄山道:“杀了他,解了这个劫,宴安不会死,会变成凡人,从此以后,经历六道轮回。你也可以如愿成为凡人,你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 我一时错愕:“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薄山道,“寒崚神尊可以办到的。” 第44节 我道:“他一开始让我去杀宴安,便打的是个主意?他晓得我是柳若,与宴安有一段姻缘,便要用这样的方式,一面护住宴安,一面让我与宴安在凡间恩爱?” 薄山没有答话。 我觉得十分荒唐,不自觉有些想笑:“那他当初为什么要听天帝的话,去杀柳若?” 薄山摇头,还是不答话。 我道:“好歹……他该告诉我,我那时候也不至于……一下就堕了魔道。” 薄山道:“那时候他也不晓得,有些话说与不说,如此重要。” ☆、我的一个徒弟 我道:“这些事情一定是寒崚要你说的。横竖他希望我快点去当凡人, 顺道也能解救宴安, 我若照做了,将来大家就再也见不到了。不如, 你将他喊出来,我与他好好道个别?” 薄山不语,我有些无奈地道:“我的师父, 怎么这么多年,在人情世故上还是毫无进步?他仍旧不会去问别人的想法, 自顾自地觉得,我与宴安都去当凡人,是最完满的结局, 是吗?” 薄山似乎有些不解:“不是吗?” “其实,我还有许多记忆并未找回,但是我记得有一回, 我问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寒崚说,他都喜欢。他喜欢每一个生灵, 却没办法理解他们。宴安从神变为魔,难道会如我一般, 想变成凡人吗?而我即便想要变成凡人, 难道就一定想要与宴安再续前缘吗?” 薄山一动不动, 也不晓得是不是被我问懵了,过了半天他才说:“你与宴安本就是恋人。” 我道:“但我早已记不得了。” 这前缘,我也没有要续的打算。 薄山道:“你一定要杀了宴安, 此事毫无回转余地。即便你不杀他,他也会……” 话音未落,这幻境竟忽然地动山摇起来,薄山仰头,微顿片刻,冲我道:“快,杀了他。” 薄山素来喜欢模仿寒崚,还是第一回用这样着急的声音说话,我略感意外:“怎么了?谁来了?” 薄山只道:“快将他杀了。” 我自然不肯下手,而那外来者已施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来人一身金色长袍,身材高大,黑色长发,留着两撇胡子,面容与宴安竟有几分相似,只是莫名有些憔悴,我倒退一步,几乎很快猜到他的身份:“天帝……” 天帝看也不看我,只看了一眼的薄山,又将视线转向被冰封的宴安。 薄山冷声道:“天帝,此举绝不可为。” 天帝冷笑一声:“寒崚神尊,你以私情动用溯回轮,功力大损,连累昆仑山脉与天下生灵,难道此举,便是可为了?” 同时,薄山脸上那张空白的面具粉碎开来,这一回,里头却是寒崚的脸。 我吃惊地望着他,这张脸再熟悉不过,却显得异常苍白,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双袖微振,我与宴安的脚下瞬间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一同坠入了那无边深渊之中。 周遭狂风呼啸,唯一能听见的,便是寒崚的一句“将他杀了”和天帝的怒吼声。 我与宴安坠入后,缝隙很快合上,周围漆黑一片,我以灵力探寻,发现此处似是寒崚早就准备好的一处秘境,大约除了他之外,也无人能打开,只是…… 我看一眼身边的宴安,满头雾水。 寒崚是上古神尊,与天帝关系即便谈不上好,也不该恶劣到方才几乎算是争锋相对,不然当初寒崚也不至于三番四次帮天帝的忙。 还有,天帝说寒崚因私情启动溯回轮,是何意? 寒崚又为何要扮作薄山的样子?上回我掀了薄山的面具,他分明长的是与我一样的脸! 寒崚脸色那样难看,若与天帝打起来,会是他的对手吗? 我困惑且焦急,可试了千百次,这秘境也完全没有要被我灵力给击破的意思在,身旁的宴安被冰封着,更是毫无帮助。 我抱着膝盖等了许久许久,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我与宴安在这里,已与三界彻底隔绝开来了,除非……我像寒崚所说那样,去杀了宴安? 我侧头去看身边的宴安,想着寒崚告诉我的,只要我杀了他,便能与他一同成为凡人,自此在凡间过着幸福快乐的小日子。 我是挺想在凡间过小日子的,但想与之一同过日子的人,并不是宴安。 这个想法,很对不起他,我甚至不由得想了一下,若宴安恢复正常后,我把这份心思同他说了,他是会杀了我与寒崚,还是对我说,我当然是原谅你的。 “宴安,我之前不晓得我是柳若,数次欺骗你,实在是对不住。”我真心实意地对宴安道了个歉,坐在另一边,有些茫然地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 “可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人。”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晓得寒崚对我做过什么,可我是因他而活,为他入魔,我这一辈的眼泪,都花在他身上了……他一定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还害死了君扬的父母,君扬又伤过我的心。可见当初寒崚说,有情皆孽,此话不假。” 宴安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苦笑道:“也只有我那师父,超脱红尘之外,无欲无求,便没有求不得,没有求不得,便不会有孽债……他活的那样超凡脱俗,我却是学不来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半个师兄,我们这两个徒弟,都十分丢师父的脸。” 这样等了不知道多久,我自言自语到累了,便沉沉睡去,再醒来,周围仍是一片无边黑暗,身边的宴安却已不见了踪影。 我一愣,站起来,再以法力试着突破这重重结界,不曾想这一回,那结界很轻易便散干净了,而我正置身于昆仑山巅的小屋之中,周围布置与之前并无差别,只那张床上,躺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却正是宴安。 我大惊,伸手去探,宴安躺在那儿,一丝气息也无了。 我不过睡了一觉,何以会如此?! 我将宴安扶起来,尝试着给他运送法力,此时木门猛然被人推开。 我抬头,屋外夹杂着白雪的狂风呼啸,君扬一人站在屋外,神色冰冷。 他竟一路无阻地寻到了这里来? 我微愣,道:“君扬,你……” 君扬并不理我,黑着脸三两步跨上前,浑身轻颤:“魔尊……” 我连忙解释道:“我也不晓得怎么会这样,可我法力有限,你快来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君扬一把将我推开,闭目为宴安传送法力,半响,他缓缓睁开眼。 我道:“如何了?” 君扬看着我,红瞳如血,语调沙哑:“原来你这个人,当真是没心的。” 我一愣:“什么?莫非你认为,宴安是我杀的?这其中可有天大的误会,我……” 君扬将宴安缓缓放平,道:“娆音,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这质问实在是莫名其妙,我看一眼躺着的还生死未卜的宴安,尽量耐心地回答:“不是。以你的水平,不至于看不出来,她是那个虫精杀的吧?” 君扬道:“是啊,可那虫精,却是寒崚所杀,对吧?” 我可算明白君扬的意思:“依你之见,我顺水推舟,让虫精杀了娆音,再与寒崚联手,将宴安带回来杀了?” 君扬冷冷地看着我:“不是吗?你从以前开始,就是寒崚的徒弟!” 我不语,君扬站起来,握住我的肩膀,可以说是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吗?!你是寒崚的徒弟!你是我的师父!你唯独不是柳若!” 我道:“我不是你的师父,你的师父……早已死了。” 君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多希望,我的师父索性就那样死在炼妖壶中算了。这样,我对她仍是满心愧疚,又恨……又爱。” 我抬眸去看君扬,君扬望着我,眸中隐有泪光。 我挪开视线,道:“……我不是你的师父,也没有杀娆音与宴安。” “你一定不知道,忽然晓得最亲之人,是杀害自己双亲仇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君扬道,“我……从未见过父母,自幼在魔蕴中长大,离开魔蕴后,第一个见到的便是你。即便晓得是你杀了我的父母,我也……” 我道:“我不是若朦,但我确实曾是寒崚的徒弟,是个神仙。神仙与妖魔,本就势不两立。” 君扬扯了扯嘴角:“你说的不错,反倒是,一直心软的我,才丢了魔界的面子。” 在我心中,君扬早已不是我的徒弟,但这话说出来,却仍让我心中万般不是滋味,若是时光从头回溯,那日我听了碧落的劝,不曾将他捡回家,他有他的命数,我有我的路途,该有多好。 君扬沉默片刻,又道:“我知道你不可能是柳若,但魔尊开心,你似乎也很开心,竟觉得这样也不错。我父母在魔蕴中,唯一留给我的话,便是要振兴魔界,摧毁天界,杀了寒崚神尊,和他的那个徒弟……而魔尊是魔界唯一的希望,可如今,这希望却彻底毁在了你的手上。” 我道:“宴安确然不是我杀的,若我能下得了手,他早就死了。” 君扬看着我,道:“那,他死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难受?” 我一愣:“宴安是天帝之子,还是魔胎,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死去。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只要寒崚回来,想必就能救回他……” 若实在不行,还能让寒崚用他自己的法子,将宴安从此变为凡人,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是死不了的。 君扬看了我半响,缓缓道:“师父,让我再喊你一次师父。” 我道:“我……不是你的师父。” 君扬点了点头:“你说不是,便不是吧。如今魔尊已死,我也不知还能去哪里,或许从此便待在魔界,再不出来。师父,抱一个吧?” 我下意识要拒绝,然而看他眼中隐隐的泪光,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叹了口气:“我不是你师父,宴安也不会就这样死去,你不必太灰心……” 君扬大步走到我跟前,一把将我紧紧抱住,在我耳边低声道:“师父,那夜月下,我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等我凯旋,便要向你提亲。” 我一愣,君扬的手却已穿过我的胸膛。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出乎意料,我竟不怎么觉得痛。 君扬拉开一些距离,低头看着我。 “我已找到了溯回轮……寒崚已用过一次,对不对?但他有私心,这溯回轮便还能再用。只要以上一次溯回的关键人物的心头之血血祭,便能重新回到最关键的时候……” 君扬闭目,落下一滴泪:“师父,抱歉。其实……我之前陪魔尊找溯回轮,为的本是复活你。” 我看见他另一只手上,挂着一只手环,那是许久之前,他去天界时,我为他编的平安环。 ☆、柳若之死 “相公,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的, 小伤而已。” “小伤……这哪里算是小伤,流了这么多血呢!”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灼华, 圆慧的前世,还有圆慧的那个小师妹。 灼华忽然回头,没什么好脸色地看着小师妹:“喂, 你还愣着干什么?没见你师兄受伤啦?!去采点草药啊。” “灼华,我没事的, 你别凶小若了。” “蒋涛,你又护着她!” 圆慧前世竟叫蒋涛,倒是个十分世俗的名字, 而他的师妹,名字里居然也带了个若字。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前一刻我分明死在君扬手下, 为何这一恍惚,就回到了如此早远的时间中?这应该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倘若是因为溯回轮,那这两千多年前的节点, 又与蒋涛灼华有何关系? 而我此时此刻, 毫无实体, 在灼华他们眼前晃荡了一圈,三人也仿佛看不见我一般。 灼华道:“你还记不记得柳若和她的情郎?” 第45节 蒋涛一愣:“自然记得,大半年前, 咱们在山中碰见的那一对。怎么了?” 灼华道:“我依稀记得那叫柳若的女子,是开医馆?咱们对他们,可是有救命之恩,不如去她那里拿点药吧。” 我:“……” 也就是说,此刻的时间,正是上回我在宴安的神识中经历的那一幕的大半年后? 蒋涛摇摇头:“小伤而已,何必麻烦别人,何况这大半年,咱们隐居在此,毫无联系。之前在山崖边,我瞧见有些若萍草,将那若萍草捣烂了很治我这伤口的。我一会儿便去……” 灼华扭头,对着小若道:“听到没有?快去摘若萍草来。” 我:“……” 这灼华委实是个女恶霸,蒋涛满脸尴尬,正要说话,小若已经腾地站起来,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拿了个篮子,又拿了个凿药的石臼,转身走了。 蒋涛无奈:“你不要再欺负她了。” 灼华气鼓鼓地道:“怎么,你心疼?” 蒋涛:“我只喜欢你,你心里是晓得的,但师妹自幼没有双亲,过的十分苦,性子也比较内敛,你这样待她,她虽然不说,一定十分难受。何况你放心,我与师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也看到了,我与师妹交谈都很少。” 灼华软绵绵地抱着蒋涛,道:“我知道,我知道,以后不凶她了,我就是太在意你了……” 灼华确实很喜欢他,不然后头两千年来,也不会次次寻找他的转世,可最后灼华的下场…… 在已知结局的情况下,看到当初的事情,实在是唏嘘。 我本以为要继续留在这里看着灼华与蒋涛恩爱,不料随着小若走远,我也被扯着走了出去,仿佛我只能跟着她似的。 小若看起来不像方才那么木然了,她轻轻哼着歌谣,倒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意思,一路走到山崖边,弯腰去看那些若萍草。 我一眼便看到了上头那几株若萍草,这几株若萍草乍一看什么也没有,但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暗暗的血迹,正是当初我滴上去的。 便是其中一株若萍草,成了后来的我。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甚至不由得想象若那日我没有流血,没有这株若萍草,后来会是怎样的发展…… 小若忽然伸手,麻利地摘下了面上那一大片若萍草,丢进了石臼中。 我:“……” 小若姑娘,请你住手,你这是在杀生…… 她摘的很干净,面上那一片全没了。 小若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拿起石棒就地在石臼中开捣,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几株若萍草瞬间稀烂。 我:“……” 小若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够吗?好像不够……” 她又起身,继续去摘若萍草,我欲哭无泪地看着石臼中汁液四流的若萍草。 难道是因为之前在宴安的神识中,我的行为影响了后头的事情?可那只是神识而已,已发生之事怎会就这样更改,在神识中发生的事情的所有结果,也都不可能与现实相悖。 我幽幽地飘到小若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些费力地采摘下层的若萍草,因在山崖边,十分陡峭,小若不敢完全将身子探出去,只趴在崖边,右手胡乱摸着。 若萍草旁一块小小的凸出的碎石划破了小若的手,几滴血落在还未被采摘的若萍草上。 小若倒抽一口凉气,拿方才被捣碎的若萍草敷了一些在指尖被划破之处,又叹了口气:“罢了,先拿回去,不够再说。” 小若提起篮子,快步离去,我愣愣地在原地,看一眼小若背影,又看一眼崖边带着小若血迹,摇摇晃晃的若萍草,总觉得有些不对…… 小若将捣碎的若萍草带回去,蒋涛的伤却没有被治好,第二日反而严重起来,咳的下不了床,灼华全然忘记了自己前一天的保证,对着小若狠狠骂了一顿,甚至怀疑那若萍草被她偷龙转凤,换了断肠草。 蒋涛哭笑不得,人却十分虚弱,灼华急的不行,小若盯着蒋涛看了一会儿,道:“师兄,你这样,不像是外伤,是不是生病了?” 灼华傻了傻:“你们不是习武之人吗?怎么会生病?” 小若道:“但凡是人,总会生病的。我们只是习武,又不是修仙。” 灼华气了个半死:“修仙,修你个头啊,既然是生病,那赶紧去请医师吧。我去。” 蒋涛要说话,小若主动道:“我脚程快,我去吧。” 灼华道:“你脚程再快,能快的过我?!” 小若有些困惑地道:“可你的法术,离桃夭山太远就不管用了。而且,你的缩地之法,只能自己用,凡人还是得自己走……” 灼华顿时无话可说,小若看了一眼灼华脸色,补充道:“你照顾师兄便好。若你去了,我与师兄孤男寡女,并不适合。” 这句话让灼华彻底动摇了,她一拍掌:“好,你去,一定要快些。” 小若点点头,随手拿了几块干粮和水便离开了,她想了想,又扭头回来:“师兄,灼华,我没有钱。” 灼华瞪大了眼睛:“要钱做什么?” “请大夫,还是请来这种山上,总该是要给钱的。” 灼华随手变出一箱黄金:“这个。” 小若摇头:“这黄金十二个时辰就会化作一堆桃花,也忒坑人了点。” 灼华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那你说怎么办嘛?!” 蒋涛好笑不已,拿了个钱袋出来,直接丢给了小若:“这是我当初留下的积蓄,应该够用。” 小若点点头,灼华追上,低声附耳道:“刚好,这回下山,你若是遇上了中意的男子,一定要告诉我,若他喜欢你,我和你师兄就给你们办婚事。若他不喜欢你,我酿的酒凡人一喝……” 小若看着灼华,道:“灼华,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师兄。我自幼与师兄在一起长大,若我曾对他动过心,便天打雷劈。” 灼华呆了呆:“你……发这么狠的誓做什么。” 想了想,又怒道:“再说了,你师兄有这么不值得喜欢吗?” 这对话简直耳熟。 小若道:“师兄自然是很好的,但我并不喜欢,我喜欢的男子……我也不晓得,大约不能像师兄性子那么好,得冷一些。” 灼华扯扯嘴角:“你不喜欢性子好的啊?行,你爱好还挺特别的,快去找柳若吧。祝你这次能遇到一个冷冰冰的冰块儿。” 小若也不反驳,点点头,转身走了,我跟着小若一路下山,如她所言,她有轻功,脚程比寻常凡人快上不少,出发时是中午,到柳若医馆附近,也不过半天时间。 此时夜色已临,百花镇静悄悄的,所有的店铺都已关了门,小若走了半天,才找到几个巡逻的衙役,问到柳若医馆的位置。 越靠近医馆,周围越静,但小若刚推开医馆的门,里头便传来极为剧烈的声响。 “宴安!” 这是柳若的声音。 之后便是一堆东西落地的声音。 小若微微蹙眉,脚步微顿,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我跟着飘了进去,却见整个医馆院子内一片混乱,宴安倒在地上,浑身散发着魔气,柳若已经是嫁人后的妇人打扮,正一脸焦急地靠在宴安边上,为宴安把脉。 听见声响,柳若抬眼,见是小若,愣了片刻:“啊,你是那个小师妹……” 小若道:“你相公他怎么了?” 柳若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他之前就常忽然抑制不住自己,忽然变得十分奇怪,但这一回似乎更严重了。” 小若道:“你是大夫,也没有办法?” 柳若道:“他这不是病,应该是……” 柳若晓得宴安身份,却无法对小若明说,一时有些犹豫。 这两个凡人还在自顾自地讨论着,却看不见宴安身上的魔气越来越大,黑中泛着一丝猩红,这状况十分罕见,却与那日他忽然掐我脖颈的模样有些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想出言提醒这两人,奈何没有任何办法,小若看着柳若为难的脸色,道:“难道是中邪了?” 柳若沉默片刻,居然道:“可以这么说。” 小若起身:“你别慌,我来时正好看见一个小道观,我去请人来!” 柳若有些无奈地一笑:“死马当活马医吧,你若愿意帮忙,就去跑这一趟试试……我,我再替他看看。” 小若点点头,快步离开,柳若着急地抚摸着宴安的脸,眼眶中蓄满泪,不断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眉眼之间的情意几乎满溢。 柳若竟是这样喜欢宴安。 而我对宴安…… 我越发觉得之前的猜想十分有可能了。 宴安忽然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柳若,柳若像是习惯了一般:“宴安?你认得我吗?” 宴安仍只冷冰冰地看着柳若。 柳若叹了口气:“又是这样……” 她伸手,去拉宴安的手:“你不必这样看我,我知道你此刻不晓得我是谁,但我是你的夫人……” 话音未落,宴安势如闪电,一把掐住了柳若的脖子。 柳若满目惊讶,但仍不害怕:“宴安……相公!” 同时宴安周身魔气再次大增,甚至连院内铺设的药材架都因这剧烈的气息被掀翻,周围狂风乱做,无数晒干的药材漫天飞舞,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听见了极为清晰的碎裂之声。 那是宴安轻轻松松地一把掐断了柳若的脖子。 柳若对宴安关切的神色尚在脸上还未消失,却已丧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 别骂了…… ☆、若萍草之二 柳若死后, 宴安魔气拂过, 柳若身形于狂风中霎时消散无踪,而宴安的脚步也不曾停留, 他双目浑浊,喉间发出低低的嘶吼之声,正要往外走去。 此时医馆的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 小若道:“柳姑娘,那道观中不知为何并没有人, 你……” 小若愣愣地看着面前根本不似人形的宴安,又看了眼周围:“柳姑娘?柳姑娘?” 宴安走向小若,小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她脚程快,但又如何快的过宴安,不过一眨眼, 宴安已到小若面前。 对待小若, 宴安连伸手掐她的闲情都没了,掌起掌落, 法力便对着小若直直而去,小若惊呼一声, 放弃似地闭上眼, 那魔气却并未击中小若。 一道结界护住小若, 将那魔气尽数弹了回去,与此同时,不知何处落下了细细的雪花。 宴安攻势受阻, 愤怒非常,嘶吼一声便要继续攻击,奈何细雪围绕在宴安周身,似乎处处在限制他的所作所为,更不让他伤到小若,小若仰头,看看雪,又看看面前因伤不到她而接近狂怒的宴安,满脸迷茫。 随着雪花越来越大,寒崚终于出现,仍旧是那身白衣。 第46节 宴安自然也认不出寒崚,毫不犹豫抬掌朝着寒崚袭去,寒崚神掌抵挡他的攻势,微微蹙眉:“宴安。” 宴安不闻不听,只继续对着寒崚出招,寒崚并不回击,只躲着宴安的攻势,一旁的小若盯着寒崚,脸上的神色十分奇异。 大约是见宴安确实已完全陷入了混乱,寒崚扬手,风雪骤然增大,如同天罗地网,紧紧将宴安包裹,不过一瞬,宴安便整个被冻住了。 一旁的小若仍呆呆地看着寒崚,寒崚看了她一眼,不带感情地询问:“你便是那个……什么若?” 小若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寒崚。 寒崚正欲再说话,这四周忽然金光骤现,隐有吟唱之声,宏伟之乐。 小若道:“这又是什么?” 下一刻,天帝便出现在了小若与寒崚身边,他与我后来看到的样子相差略大,一点儿也不憔悴,但面色十分难看。 天帝看一眼已成冰人的宴安,似是忍着怒意一般,对寒崚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寒崚道:“若他杀了毕生所爱,等意识清醒,知道此事,魔胎之力必然爆发。” 天帝道:“那又如何?这是他自己的命数!你即便是神尊,也不该逆天而行。” 寒崚神色仍然淡然,语调却有一丝变化:“天帝,逆天而行之人,分明是你。我知魔胎彻底爆发后,若能取其筋骨食之,便可使你逐渐丧失的功力与修为大增,甚至更胜从前。然,虎毒不食子,天帝,你此招太过了。” 天帝道:“他本就是我的孩子,是我赋予他生,为何不可让他死?!” 寒崚道:“万物有时尽,天命不可违,你登上天帝之位,已有数千万年,算算时间,也该入合真境了,何必执着于此,不惜与魔界女子诞下一子,用以续命。” 天帝神色越发疯狂:“万物有时尽?那为何你们神尊便与天地同寿,与万物同辉,永生不灭?!你自己永远可以如此高高在上,竟要劝我早早入合真境等死么?!” 寒崚面色不变:“待时机一到,我自也有消亡的那一日。仍是那句话——天命不可违。” 天帝道:“天命不可违?我偏要逆天改命!” 天帝话音刚落,扬起右手便击向寒崚,寒崚轻飘飘地闪过,哪里料到天帝意不在此,这不过是虚晃一招,真实意图却是下边被冰封着的宴安。 天帝左手对准宴安,源源不断的法力使得宴安周身的冰很快消融,寒崚再要阻止,已是有些迟了,天帝与寒崚对抗,吐出一口鲜血,以身躯抵挡寒崚,与此同时,宴安破冰而出,神色愤怒更胜方才,周身的魔气已有惊天之势。 一旁的小若不自觉“啊”了一声,这一声十分的坏事,宴安循声看了她一眼,只不过蹙了蹙眉,一道黑气自小若体内贯穿而出,小若维持着惊讶的神色,寒风拂过,整个身子化作一团黑气,就这样消散在了白雪之中。 寒崚一掌拂开天帝,伸手去抓小若的魂魄,然而什么也没留住。 这是我第一次在寒崚脸上看到接近于不快的表情,他回眸,看一眼倒在地上,虚弱却兴奋的天帝,天帝咳了几声,却笑着说:“寒崚,你终究不是万能的!这世间之事,终究不会永远按照你的想法走……如你所言,万物有时尽,或许,你的尽头,也确实快要到来了!” 宴安杀了小若也并未因此抑制住魔性,反倒更加疯狂,天帝痴痴地看着他,似是已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重新强悍的模样,寒崚冷眼看着,足尖轻点,同那些雪花一起落在了宴安面前。 宴安对于挡路之人,只欲杀之后快,但他仍不是寒崚的对手,寒崚与他过了两招,便将他重新冰封,一旁的天帝道:“咳……寒崚,你这样拖时间,又有何用!只要他清醒后,晓得所爱之人已死,一定会化为魔胎!” 寒崚道:“他不会知道此事。” 天帝脸色一变,寒崚已对着宴安施了个诀,又一挥手,躺在地上的天帝便已不见了。 寒崚的声音融在风声中:“天帝,还请你在合真境内好好反省吧。” 寒崚看一眼被冰封着的宴安,迟疑片刻,右手翻转,将一缕魂魄抽出,那缕魂魄洁白如玉,寒崚小心地将它收起,转身消失不见了。 寒崚与天帝消失,周遭的场景也瞬间正常起来,只是小若柳若两人都已身亡,且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最重要的是,凶手都是同一人。 若我方才所见的一切非虚,那传说中,因柳若之死而发狂的宴安,只是因为寒崚更改了他的记忆,所以不再记得,真正杀死柳若的人,是他自己。 宴安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变成魔胎,而是恨上天帝与寒崚,自此入魔。 至于天帝,之后所谓的闭关,大约也是被寒崚给丢去了合真境,直到寒崚使用溯回轮,功力大不如从前,恰逢宴安攻上天界,天帝趁机出关,又被宴安打成重伤,只好再次回去修养。 只是他从未放弃要将宴安吞噬之心,始终观察着宴安与寒崚的动态,直到不久前在昆仑,他看准时机,再次出现,想要将已十分危险,随时会变成魔胎的宴安给带回去。 这其中有两个误会,后来天下人误会是天帝与寒崚杀了柳若,是一个误会。 另一个,就是小若这人的出现,显然寒崚认为她是那个凡女。 我本还指望看着宴安清醒后是如何入魔的,不料思索之际,场景忽然一转,已到了桃夭山上,寒崚立在悬崖边缘,神色沉静,犹如雕像。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悬崖边几株若萍草迎风而当,月光下那点点血迹看起来已近乎要消失一般。 不,不是这个…… 搞错了! 我的无声呐喊寒崚自然听不见,他伸手,摘下一株若萍草,托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再次消失了。 场景再次随着寒崚的消失而转换,这一回,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昆仑山。 寒崚手中捧着一株若萍草,绕着小屋走了一圈,似是在思索何处更适合它的生长,最后寻到了一处地方,小心地将它栽下,而后给它缓缓输入自己的法力。 本因昆仑山太过寒崚而耷拉着的若萍草重新舒展开了枝叶,寒崚又在它的周身凝气,做了个结界屏障,让若萍草得以安稳地生长。 最后,他还弄了个草棚出来,草棚之下一株若萍草,一个长凳,仅此而已。 这看着十分可笑,却成了往后漫长的年月中,我零碎记忆中,再也不曾更改的场景。 日影流转,时光飞逝,寒崚照料着若萍草,说是照料,也不过是偶尔灌输一些灵力,大部分时间里,他坐在旁边的长凳上,身姿端正,面无表情,一身白衣几乎要与周遭的雪融为一体。 这苍茫大地他独行的场面,形容起来实在是十分孤寂,可孤寂二字,与寒崚搭不上任何干系,与他而言,大概只是坐在那儿修炼罢了。 再之后,这株在风雪中,有幸得寒崚照料许多年的若萍草,终于有了意识,但精怪只有跟着学的本事,而寒崚不笑不哭不说话,若萍草便也是个哑巴,每日抖着叶子,大约十分想表达点什么。 如此过了许久,寒崚才像是终于发现若萍草有极强的表达欲,第一次张了金口:“嗯?” 这一声“嗯”,是若萍草此生学到的第一句话,只见她抖起了叶子,反复学习这句话:“嗯~嗯?嗯!嗯!” 亏得昆仑山上没有别人,否则大约会以为有人露天席地在如厕。 ☆、绫盈 约莫是觉得要自己教它十分麻烦, 寒崚直接将凡间所见直接灌进了若萍草的神识之中, 加之地底不知何日来了个懂许多世事的小虫,能与若萍草聊天, 自此之后,这株只会抖叶子的草便聒噪了起来,其中一幕, 便是当初我饮酒后看到的记忆——我非要将寒崚喊为师父,寒崚拒绝未果, 索性随我去了。 端方冷清的寒崚神尊收的第一个徒弟,是一身反骨的宴安,想来教导起来并不容易, 第二个徒弟,则是不学无术的我本人,教导起来则是更加不易, 最重要的是, 这两个徒弟,后头都入了魔。 也不晓得该说神尊大人是命中克徒弟, 亦或是教导无方,生生把两个徒弟都引去了歪路。 而彼时的寒崚神尊显然没有自己不善教徒的自觉, 或者说, 他也没有身为师父的自觉。 我叽里呱啦地一个人说着话, 寒崚坐在一旁,仿佛聋子,我便伸长了枝叶去碰他, 嘴里念叨着:“师父,你这样每日给我输送灵力,我都不修炼,用阿虫的话来说,便是不劳而获,实在让我羞愧,你教教我如何修炼呗?” 寒崚耐心地教了三遍最低等的修炼之法,无非是吸取昆仑精华灵气,在体内运作四五个小周天,扩充神识。 我试着按他说的去做,到吸取精华灵气这第一步就卡住了。 “师父,这精华灵气来的太慢,一点儿也不如你往我体内输的,我若是光靠这天地精华,那要何年何月才能修出人形啊。” 寒崚冷静地回答:“反正你也无事可做。” 这话我无法反驳,呆了片刻,又道:“可是好累啊!师父,不如这样,你带着我,我们去人间游历如何?” 寒崚道:“不如何。” 我只恨自己扎根在土地,无法撒泼打滚:“人间看起来很有意思,我想去人间。” 寒崚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书来,自顾自地看着书:“你修炼成仙后,自可以无拘无束。” 我道:“神仙都是师父你这样的吗?” “差不多。” “那我可不要当什么神仙。”我摆了摆枝叶,十分得意,“我要当人!娶妻生子,功成名就,好不快活!” 寒崚这才看我一眼:“娶妻生子?” 我道:“怎么了?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哎呀,人间之事,我也不是很懂,若我哪里说错了,师父要纠正我,免得将来我修得人形去了凡间,白白丢脸。” 寒崚收回视线:“没有不对。” 我喜不自胜,洋洋得意:“我要娶个师父这样的大美人,让你帮我生七八个大胖小子!美滋滋!” 寒崚道:“这里错了。” “哪里?是我不能娶师父,还是师父不能生大胖小子?” “都错了。” 我十分惶恐:“啊?那,那要不然,师父娶我?我给师父生七八个大胖小子?” 寒崚说:“不了吧。” 我:“……” *** 我以一株叶子的形态骚扰了寒崚许久。 这许久说起来十分轻易,细化下来,却是足足一千年。 如阿虫所言,整个昆仑山上下,有幸生在此处的生物,莫不是勤勤恳恳修炼,汲取山上似乎永不会消失的天地灵气,只有我,每日哼歌,用叶子拂雪,发呆,骚扰寒崚,唯一不肯做的,就是修炼。 寒崚即便教了我修炼之法,我也不肯好好修炼,只知道喊累,甚至冠冕堂皇地说:“反正你会给我输灵力,我为什么要自己修炼呢?” 这话无耻至极,然而寒崚竟然点点头,似乎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倒是有点理解,后来为何阿虫如此愤愤,实在是当年我自己,脸上便写着恃宠而骄四个大字。 后来发生了阿虫要吸我灵气之事,我委委屈屈地哭了好几日,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只觉得一片真心喂了狗,交了一个坏朋友,后来冷静下来,又闹着要寒崚惩罚阿虫。 寒崚道:“为何?” 我道:“什么为何呀,她欺负我!太坏啦!” 寒崚道:“可你没事。” 我震惊地道:“师父你怎么能光看结果,若不是那个凡人救了我,我就要出大事啦!” 寒崚颔首:“你待如何?” “谁若让我落一滴泪,我便要他回我十滴血,这阿虫让我哭了三天三夜,我要她死的很凄惨!” 不懂事的时候,反而最是狠辣,寒崚倒也不惊讶:“可它几乎已死了。” “那便挫骨扬灰,让它沦于六道之外。”我恨恨地说,“这样坏的阿虫,若是转世投胎,一定也是坏的。” 寒崚不再说话,我小心翼翼去瞧他脸色,琢磨出一些不对劲,只好赶紧扯开话题:“算了算了,不脏师父的手了,可那救了我的凡人,总该好好表扬一番吧?你让他之后的十世……不,二十世内,都……唔,话本子上怎么说的……文什么星附身,当大元状!” “文曲星,大状元。”寒崚耐心纠正,却没有说他同不同意。 当时我的虽不敢再多言,但心里十分惆怅。 这师父,恶人不肯替我惩罚,恩人不肯替我报恩,坏的很。 第47节 如今,我却想起那一夜,花灯节,知县府,我与他隔了七尺八寸远,中间是个倒在地上七尺六寸高的张良。 彼时我想送张良去死,寒崚阻止了我,我叉腰冷笑,说的是—— “他能有这么好的命数,别是救了什么厉害神仙的小老婆吧?” 后来我修为渐长,眼看就到了要化人形的时候,寒崚又外出了一趟,我一直缠着他问我应该长什么样子,于是寒崚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副画像。 那画像展开,上边是柳若的脸,落款正是宴安,应是曾经宴安为柳若画的像,也不知寒崚是怎么找来的。 我懵懵懂懂地问:“这便是漂亮,对吗?师父喜欢这样的吗?” 寒崚仍道:“外表无关紧要,但你既然为此纠结,不妨就长这样。” 寒崚大约也是想着我将来见到宴安,最好还是长得一样,免得还要想办法自证身份。 而我也从善如流,化为人形时,变成了柳若的模样,之后便是我曾看过的记忆,我跟着寒崚降妖除魔,自认与他亲密非常,又恼他对我毫无男女之情,整日想办法粘着寒崚,有时甚至还会化作一株草,立在寒崚的头顶,不知道的妖怪还以为是寒崚神尊为人太过呆板无聊,以至于头上长草了。 大约他后来也无法忍耐,便要我单独去人间涨见识,我转了一圈回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红戴绿,环佩琳琅,在昆仑山纯净无暇的冰天雪地中,犹如一场雪崩。 而那时我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师父,我这样美不美啊?” 寒崚的回答是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我尚不放弃,变出一把琵琶,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地边弹边唱:“紧打鼓来慢敲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手摸师父面边丝,霜雪飞了半天边,手摸师父脑前边……” 一边说,一边还真想伸手去摸寒崚。 寒崚将我的手打掉:“你从何处学来这些东西?” 我道:“软玉楼。头牌唤作什么绫盈,生的好漂亮,身段也软,唱歌也好听,我花了大价钱,当了她的恩客。” 绫盈? 我内心疑惑,而幻境中的寒崚无言地望着我,摇了摇头。 过去的我捧着脸道:“我看那里头不管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都为她痴狂,便请她教我如何让男人动心。” 寒崚不语。 我看着他:“我跟她说,我喜欢的人,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她却说男人越这样,心里头……想的就越多。” 果然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我让你去人间,不是学习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我的语气听起来很有点不服气:“怎么不知所谓啦!我才活了几百年,尚且懂了情爱,你活了这么这么久却不曾动过心,该多无趣。” 寒崚道:“我每日,很忙。” 若朦:“呃。” 寒崚三言两语,便教我无话可说,这位师父,十分擅长羞辱我。 只是寒崚大约也料不到,在人间历练过的我胆子肥了一圈:“她告诉我,对付你这样的,就得直接行动。” 下一刻,我的嘴已贴住寒崚的嘴唇。 而寒崚连分毫犹豫也没有,直接将我给推开,甚至仍能面不改色:“胡闹。” 天晓得吻一个神尊需要多大的勇气,时至今日我也为自己脸红,而这惊天之举,在寒崚看来,也不过是胡闹罢了。 我退后一点,轻声道:“原来真的没用。” 又不甘心地说:“她竟是骗我的。亏我还替她算过,她前世勾搭邻居,杀了夫家上下三十口人,故而要当三十世的□□偿还,世世有难。我给她定了契咒,她每一世都会叫这个名字。” 寒崚道:“为何?” “我想将来借着这名字再去寻她,替她从这红尘中解脱出来。” “天理循环,不可擅改。” “我晓得,好端端的我帮她做什么。我那契咒定的是,若是她教我的这招能让你能有哪怕丝毫心动,我才要去救她一回。现在好啦,你一点儿都不心动,这契咒也不曾生效,她再不会叫绫盈这名儿,我也再不会遇见她。” ☆、白幽 亲吻寒崚受挫, 我似乎颇受打击, 那之后老实了好长一段日子,直到某日照例外出, 我懒懒散散,躲在昆仑山小屋中冬眠,睡至一半, 门被人推开,一人缓缓踏入, 却是天律。 他仍是一袭绿衣,十分不见外地在小屋里绕了一圈,见我迷蒙地睁眼, 挑眉道:“老树开花,冰雪逢春啊,寒崚什么时候竟藏了个小散仙在这儿给他暖床?” 这话说的十分不检点, 我听着却有点开心, 开心过后又道:“你是何人?” 天律倒也不隐瞒,道:“吾乃天律神尊。” 我道:“你也是神尊?那你一定是师父的朋友。” 天律更加意外, 随即笑起来:“寒崚是你师父?” 我自己心里头虚的很,毕竟寒崚从来没喊过我徒弟, 只能忙不迭点头:“是, 他是我师父!” 天律道:“寒崚不爱收徒, 前头那个他都教的不情不愿,怎么会同意收你?我观你资质,实在普通。” “喂!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我愤然爬起来, “你好歹也是个神尊,怎么如此肤浅!我虽资质一般,但胜在冰雪可爱,是师父的小棉袄,你懂什么!” 天律笑的更开心了:“你是在夸自己冰雪可爱,体贴动人吗?” 我厚着脸皮点了点头,天律抚掌大笑三声,道:“这么有趣的徒弟,寒崚怎的从不带上天界让我们看看。” 这话挑起我心中一根弦,我道:“师父常去天界吗?我也能去天界吗?” “当然,你是个小散仙,上天界没什么不妥,何况你还是寒崚的徒弟。”天律摸着下巴道,“寒崚这个人喜静,偶尔才来,但他这样孤零零放你一人在这儿,实在可怜。” 此话我十分认同,从前,我以为自己只有老老实实待在昆仑等寒崚回来,或者跟寒崚一同去除妖这两种选择,闻言才想到自己分明还有第三个选择,我抓着天律问了一通,晓得天界上神仙繁多,若我去了,兴许还可以交几个朋友。 天律热情地邀我直接同他去天界,我犹豫又犹豫,还是摇头:“我等师父回来,跟师父说一说,再让他带着我去。” 天律挑眉:“真是个好徒弟,黏人,性子也可爱,难怪寒崚要收你为徒。” 寒崚从不夸我,可天律却句句夸我好,我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天律又丢来腰间的一枚碧绿玉佩,道:“这玉佩我估摸着也有了灵,不知何时会修成人形,放在你这儿养着。” 我摸着那玉佩,茫然不解:“为何要放在我这里?” “它跟着我,也不知会养出什么性子,跟着你好些。”天律微微一笑,“活泼的小姑娘,乃是天界最缺少的东西。” 我拿过碧绿的玉佩,好奇道:“她叫什么?” “没有名字,你可以替她取一个。” “不如叫黄泉?” 天律一顿,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叫碧落吧。” 天律甩下这句话和一个玉佩便走了,我摸着那玉佩,发现它确实灵气沛然,很有些惊讶,因为我只知生灵可以修炼,不知这玉佩竟也可以,可见神尊周围的东西,个个不凡。 寒崚并未很快回来,整个昆仑山,我便与那玉佩待在一起,它不会说话,但似乎能听懂我说的话,若是心情好了,便莹莹地发着绿光,心情差了,便黯淡下去。 譬如我问它,你觉得这里好玩吗?它丝毫不理我,我问它,你想回到天律身边去吗?它立刻发起光来,诉求很是强烈。 我道:“哦,看来你很想见天律神尊,可惜我也不知道怎么找他,他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来呢。” 那玉佩又迅速灭了光,十分可怜似的。 虽然许多时候我都是在自言自语,但在寒崚身边千年的我,最擅长的就是自言自语,何况好歹这玉佩还能发光,而寒崚大部分时候都不会给我任何回应。 我同这玉佩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途还带它去了一趟人界玩儿,在客栈上,说书先生一张嘴,这原本黯然无光的玉佩忽然亮了起来,为防止凡人发现,我赶紧将它给包住,小声问她,你喜欢听话本子? 玉佩狠狠闪了闪,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我与玉佩在人间斗鸡走狗,游手好闲,那玉佩听多了奇闻异事,也怂恿我做这做那,偶尔变作男子模样,去替东巷豆腐西施惩罚那些想轻薄她的男子,偶尔踏雪飞鸿潜入传说中的皇宫,看一看国色天香的诸位美人,又或是跑去青楼楚馆——当然,避开了骗我的绫盈。 我经历种种,对玉佩说:“还是豆腐西施比较好,谁也不用嫁,大家都喜欢她,但没人能的得到她。” 玉佩闪了闪,也不晓得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说:“还是人间好玩,当人比当神仙快活多啦。” 这回玉佩闪了好几次,应该是同意我的说法。 于是我带着玉佩,又在人间消磨了一段时日,自觉和它颇有感情,不料回到昆仑没几日,寒崚回来后,见了那玉佩,淡淡地说了句:“将这玉佩给我,我拿还给天律去。” 这不争气的玉佩竟当着我的面闪成了星星,就差临时变出一张嘴大喊我愿意了。 我十分憋气,道:“我去还吧,刚好天律神尊说了,你应该带我去天界玩玩的。” 寒崚道:“你没有去天界的必要。” 我愣了愣:“为什么?我,我虽然现在只是个小散仙,到底也是仙啊。” 寒崚不语,我有些委屈:“师父是不是怕我修为低,给你丢人了?” 寒崚摇头,从我手中拿过那碧玉,碧玉的绳子恋恋不舍地在我手臂上环绕一圈,似是在安慰我,片刻后,那绳子松开,碧玉随着寒崚一道上了天界。 天律的那番话点醒了我,我走到屋外,看着寒崚消失,雪地上连个脚印也没有出现,从前我觉得寒崚离开,我等着,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有偶尔碰上寒崚处理一些小精怪,我才能跟着,其他时候他去哪里了,去做什么,我一无所知。 想通这件事使我心绪难平,极为悲伤,寒崚送走那碧玉后再回来,我焉了好几天,寒崚也丝毫没有要安慰我的意思,且待了没几天又要走。 我是个草的时候,寒崚留在昆仑的时间还多一些,我变成人形后,他反倒是离多回少,我可怜兮兮地拉住寒崚的袖子,道:“师父,你去哪里?要不然带我一起去呢?” 寒崚道:“你留在昆仑。” 我不干了,几乎是撒泼打滚地说:“我一个人在此太无聊了!碧玉也被你送走了。” 寒崚思考片刻,摘下一个白色玉佩给我:“喏。” 这玉佩仅仅是玉佩而已,根本不像那碧玉还能闪啊闪的给我回应,我捏着玉佩,傻乎乎地看着寒崚又一次跑了。 这两回的事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直到寒崚再回来,我以泼妇之姿,要求寒崚一定带我走,寒崚思索片刻,竟道:“还有个法子。” 我不明所以,却见寒崚以雪塑了个人形,那人形雪身姿与他几乎一模一样,寒崚道:“我留个□□陪你,你将他当做我便是。” 我好奇道:“他叫什么?” “薄山。” “能做什么?” “能陪你。” “性格如何?” “如我。” “长相如何?” “也如我。” 眼见着寒崚便要给他一张脸,我按住寒崚的手,道:“师父,能不能让他长的像我啊!” 第48节 寒崚一顿:“为何?” “不为何,师父你看,他身形像你,脸却像我,这样,如果我在的时候,就让他带个面具,像是师父你陪着我。但若我不在,你就让他摘了面具,就像是我在陪你一般。” 彼时我并没想过,一个顶着寒崚声音、性格、身形的男子长的像我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但寒崚还是照做了。 但寒崚不知道,我真正想的是,听说人界成亲后都会生娃娃,我与寒崚绝不可能生娃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生,但这薄山完全可以当做我和寒崚的儿子嘛!人说儿子长得像妈,无论是谁,只要看到薄山,必然就晓得他父亲是寒崚,母亲是在下了。 之后薄山果然负责陪我,我看着他的脸,怎么都觉得别扭,便自己做了个白色的面具给他带着,薄山性格像极了寒崚,甚至比寒崚还冷淡一些,对我爱答不理的,我问过寒崚为何,寒崚道:“许是不满意你的脸。” 我自讨了个没趣,悻悻然摸着鼻子走开了。 薄山这个化身,当的十分憋屈,寒崚在外偶尔受伤,便直接转到薄山身上,虽寒崚仍要承受同样的痛苦,但薄山在昆仑,周围灵气沛然,自然更好养伤。 好几次我与薄山相顾无言时,薄山便会忽然添一道伤痕,他也没什么反应,我却晓得是师父受伤了,心急不已地为他疗伤——当然,以我的修为,不过杯水车薪。 天律之后,来到昆仑的第二个客人是个白衣仙子,她生的很漂亮,气质素雅,彼时我因薄山的到来,安分了好一阵子,心里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淡了很多。 但白衣仙子一来,我便莫名有些不快,她看见我,也微微一愣:“天律神尊说的竟是真的。” 我毫不客气:“你是谁?!” 她微微一笑:“我是白幽上神。” 上神! 我气势一下便弱了:“哦……你找谁?我师父吗?” 白幽道:“寒崚怎会收你为徒?” 这话很有点瞧不起我的意思,我恼怒道:“自然是因为我机灵可爱讨人喜欢!你和师父又是什么关系?” 白幽捂嘴笑了笑,道:“我是神尊的朋友,从前,神尊偶尔会去我那儿歇息……这位又是谁?” 白幽不解地看向我身边宛如一尊雕像的薄山。 薄山此时虽在这儿,但一直没动过,应该是寒崚那边有什么事,暂时收回了放在薄山身上的一缕神识。 我道:“他是谁不重要!你刚才说什么?!师父你去哪儿歇息?!歇什么!几次!” 白幽很惊讶地说:“这些事情,为何要同你交代?你只是他的徒弟罢了……等等。” 白幽走上前,盯着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道:“我就说你怎么看着眼熟,你与那凡女,长的一模一样。” ☆、如此甚好 我道:“什么凡女?那个痴情种魔尊喜欢的凡女?怎么可能?” 白幽道:“在这里说不清, 你要不要同我去天界一趟?” 我道:“我不去, 谁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白幽好笑道:“你怕我害你?可你只是个小散仙,我若真要害你, 何必骗你?何况你是寒崚的徒弟——虽不知道,他收你为徒究竟是为何——但那也是徒弟,你是他的徒弟, 我对你自然也会好好的。” 这一副师娘的语气让我几乎要气昏过去,我勉强忍住怒意, 道:“谁要你对我好啊!我不去天界!” 白幽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你不去也好,你这样一无所知地过完一生, 或许也不算太差。” 这句话让我改变心意,跟着白幽上了天界。 天界与我想象中一样,过了南天门, 四周云雾袅绕, 金碧辉煌,但我一点儿也不兴奋, 反倒觉得昆仑那冷冷清清的模样,远胜天界数百倍。 只是天界之上, 白幽大摇大摆地领着我走过, 许多神仙和小仙娥见了我, 都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有两个小仙娥以为我法力低,听不到她们说话, 小声议论着:“那不是宴……那不是,那个人的恋人,那个凡女么?” “她不是灰飞烟灭了么?” 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对白幽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少卖关子!” 白幽道:“稍安勿躁。” 她领着我,绕了又绕,做贼似地从一个小偏门里,走入一栋气势恢宏的宫殿,又开了个机关,走入宫殿下方的暗室。 我站在地上,看着底下的暗室,总觉得走进去就是万丈深渊了。 白幽率先走了进去:“真相就在眼前了。天下那么多若萍草,神尊为何只选你,给你取的名字里,为何带个若字,你又为何长成这样,那凡女又是谁,你不想知道,只管转身走就是了。” 我到底是走进了暗室。 这暗室竟是个小书房,桌椅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也不晓得是多少年前的画了,保管到此时此刻,依然栩栩如生,画上女子托腮浅笑,长的与我一模一样。 这幅画我见过的。 在我曾为了化作人形后,应该长什么样子而苦恼的时候,寒崚给我看过一眼,但我当时根本不识字,看到了画中人,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寒崚喜欢的长相,义无反顾地变成了她的模样。 我呆呆地走近两步,仔细去看,才发现落款是个叫宴安的人。 白幽轻声跟我说了宴安与其恋人柳若的故事,她说,那宴安如今已是魔界的魔尊,十分难对付,天帝都被他伤过。 又说,宴安与寒崚曾是师徒,寒崚大约是不会忍心亲手杀了宴安的,但如果派我去,那就大不相同。 最后白幽还说,我不过是一株若萍草,能得寒崚点化,成为散仙,本就是我的运气,我这条命是寒崚给的,寒崚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为过,何况只是去魔界呢。 我失魂落魄地从墙上将那副画卷拿下来,白幽说:“哎,你这样不好,但也不能怪你,寒崚从未教过你规矩……没办法,你将来是要去魔界的,哪里需要什么规矩呢?” 我不理白幽,抱着画卷跑了出去,路上看我的人更多了,或是惊惧,或是讶异,甚至有个胆大的拦住了,我说:“柳若?你不是死了吗?你可还记得我?那日你与宴安成亲,我就是顶着这张脸,被拉去参加你们的婚宴……” 我一把推开那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昆仑。 薄山依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将他的面具揭开,将画对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比照,最后发现,我当时化为人形时,太过小心谨慎,完完全全是照着这画的模样变的。 我一点儿也没办法骗自己,说这只是巧合,这幅画与当初寒崚拿给我的画其实不同。 不晓得坐了多久,薄山消失了,寒崚出现在屋内,他看着我,依然是那副清冷又英俊的模样。 我盯着寒崚,捏紧手里的画,一滴眼泪轻飘飘地便落了下来。 这真是没开口就输了。 我道:“师父……不,寒崚,你给我解释一下。” 我将手里的画卷铺开。 寒崚神色不变:“我听说了,白幽带你去了天界。你不该同她走。” 我气急败坏地道:“现在不是你教训我的时候!这画中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宴安魔尊所爱的凡女……为何我与她长的一样?!” 寒崚不答,我便自顾自道:“难怪,难怪昆仑山那么多动物植物,也没见你耐心给它们浇灌灵气,你辛辛苦苦将我从桃山那儿移来,便是因为当初那凡女落了一滴血在我身上,自她灰飞烟灭后,我是她唯一可能留在这世间的存在,对不对?!” 寒崚道:“是。” 我虽气势汹汹地质问寒崚,心中到底却存着一份奢望,从来寡言少语的寒崚,能耐心对我解释,告诉我一切都是我想太多罢了。 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不过回我一个简略至极的“是”。 我呆了片刻,将那画握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派我去对付那个宴安?” 寒崚道:“待你修为再好一些,是要去魔界见宴安。” “见宴安……你要我去干什么?用美人计勾引他?然后杀了他?” “你见到他,自会明白的。” “你对我这么好……当我的师父,让我从一颗再普通不过的若萍草,变成如今的模样,只是因为我是个可以接近宴安的工具?” 寒崚似乎根本感受不到我的愤怒与失望一样,只道:“任何生灵的存在,都有其使命,你也有你自己的命运。” “这能叫我自己的命运吗?!从你把我挖来昆仑山的那一刻起,我的所谓的命运就在你的掌控之下!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意……”我说着说着,又十分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可你对我,只有利用和欺瞒。” 寒崚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就是柳若,你会想看到宴安的。” “我若是柳若,怎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我真是柳若,柳若也曾是你杀的,不是吗?天界的人都晓得!你杀了她,又造出一个傀儡般的我?你杀了那个宴安的爱人,又造出我,想要宴安死在我的手下?寒崚,你对你的徒弟,怎么都这样狠?我以前只觉得你是不懂小情小爱,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根本就没有感情!” 寒崚并未说话,罕见地微微蹙眉,可他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只是说:“到魔界后,你会明白的。” “我明白的,不用去魔界,我现在就明白。”我将那画撕碎了,丢在地上,轻声道,“宴安如今是魔尊,若他死了,则三界太平。牺牲小我,成全三界,这笔买卖,一点儿也不亏,甚至可以说是大赚特赚了。可我就活该被牺牲吗?你既然早就决定要将我送去魔界,又为何把我养在你身边?!你还不如直接把我丢去魔界,让我在那里修炼,让我直接安心当一个妖魔鬼怪!” 寒崚看着我,道:“若朦,你要相信师父。” 这是寒崚第一次承认他是我师父,却是在如此讽刺的时刻中,我盯着面前的寒崚,一字一句道:“好。师父,容我最后一次喊你师父……你要我去魔界,我便去魔界,只是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我若朦永生永世,如果再对你有任何情感,再为你落一滴泪,便灰飞烟灭,挫骨扬灰!” 下一刻,我将自己的灵丹祭出,修为散尽。 “那凡女柳若的命,是你取的,我若朦,也要因你逝去……寒崚,你杀了我两次!” *** 我到了魔界的事情,再没有之前那么缓慢清晰地逐渐给时间让我回忆。 我坠入魔界后,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很快遇上了宴安,如同这一世一般,他先是怀疑我,最后又确认我就是柳若的转世,而我也婉转地探出,他用来验证我的鞭子,和诉铃轿,都是从寒崚那儿弄来的。 只是彼时我根本不记得寒崚是谁,只晓得他是个当初杀了我的神仙,因此十分愤愤。 碧落自然也在,正如天律所说,她修成了人形后,被天律丢下魔界,让她来陪我,碧落同样毫无记忆,但与我因有前缘,我与她十分投缘,最后我与宴安在一块儿,颇为幸福地生活了一段时日,直到宴安魔胎气息爆发,第二次杀害了自己所爱之人。 这一回没有寒崚来背锅,宴安清醒后大悲,魔胎彻底爆发,于是之后便是天机镜内我看到的一切。 生灵涂炭,所有人都死伤惨重,恶灵四起,三界大乱。 我的神识飘荡着,遥远地看着那一世发生的事情,君扬的声音出现在我身边:“原来你当真不是柳若。” 我在局内看了一场故事,而君扬在局外,大约也完整地看了一场故事,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君扬,又或是寒崚:“老天真有意思,连寒崚都被耍了。真正的柳若,原来早就灰飞烟灭了。” 此时此刻,我仍看不到君扬,也不知他在何处,眼前的景致回到了昆仑,寒崚一身白衣,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他的身前,立着一个半月形的发光神器,我猜那是溯回轮。 天律立在寒崚身后,他看一眼溯回轮,又看一眼寒崚,道:“值得吗?” 寒崚并不理他,只以术法催动溯回轮,那溯回轮周围的光芒越发强烈,绕着寒崚形成一个漩涡。 天律又说:“你有私心,不该动溯回轮,倒不如让我来。” 寒崚反问道:“你没有私心吗?” 天律不说话了,寒崚淡淡道:“有情皆孽。” 君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就是这里。他催动溯回轮,直接清除你的记忆,将你以一棵草的形态就送去了魔界,他想让你不要再遇到他,直接遇上宴安。” 不必君扬说,我也能猜到。 寒崚觉得我恨他,那便不如索性不要遇到他,他又觉得我是柳若,迟早要与宴安相爱,所以留下宴安一缕神识,打算直接派薄山来找我,让我偷偷杀了宴安,再让我与宴安转世为人,平凡地生活。 “寒崚的算盘打的很好,只是他没有料到,你会遇到我。”君扬的声音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寒崚更算不到,白幽对他的执念深重至此,那时因为她告知你柳若的事情,被惩罚了一番,由上神沦为上仙,还被关了上百年,出来后,她费尽心思,探查你在魔界的消息。” 我道:“她只是个上仙,如何探查?” 第49节 君扬顿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这种时候再骗我也毫无意义了,道:“因为寒崚偶尔也会探查你的事情,白幽无法直接看到魔界,但寒崚探寻过后留下的线索,让她可以模糊地知道你发生了什么,至少,她能知道你收了我这个仇人之子为徒。” “你攻上天界的时候,她找到你,告诉了你所有的事情,并假装为你入魔?”我说,“她是怎么说的?” “她只需要证明,你是寒崚的徒弟,是杀害我父母的那个若朦就足够了。” 我道:“那后来,你杀了白幽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大概想到了,君扬并不打算杀了我,而白幽自作主张,让我被吸入炼妖壶,君扬认为我死了,一怒之下杀了当时毫无反抗之力的白幽。 而他也认定我就是柳若,所以在宴安找上我时,君扬虽然隐隐猜到我的身份,却并没有阻拦。 君扬也好,寒崚也罢,所有人都将我当做柳若,所有人都觉得,我与宴安痴痴缠缠两世,怎么也应该在一起。 可惜这只是一场不怎么美丽的误会,我是小若,一个说出名字,估计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一个路人甲而已,准确来说,上辈子我和宴安拢共只见过两次,一句话也没说过。 君扬果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道:“时间到了。” 寒崚那边,溯回轮的光芒已盛大到耀眼,一旁的天律闭目,往后退了两步。 我说:“这到底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君扬轻声道:“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与你无关了。” 我忽然想起来,君扬取了我的心头血,我已经死了。 我是献祭给溯回轮的,并不涉及这场轮回。 我道:“还会有人记得我吗?” “不会。” “碧落会如何?” “没有你,她不会来到魔界,她会在天律魔尊身边待的好好的。” “宴安会如何?” “他会复活,继续等着不存在的柳若,会攻上天界。” “你会如何?” “我也会忘记你,好好地为魔尊做事,为父母报仇。” “寒崚……会如何?” “会死在我与宴安手下。” “才不会。”我嘟囔了一声。 随着那溯回轮的光芒彻底将整个昆仑覆盖,我也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说起来,当初我就是莫名其妙,被卷入他们这群人的故事里的。 最后我走了,似乎也算是个好事。 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曾亏欠我,如此甚好,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结局 ☆、终 我两手捏在一起, 低眉顺眼地任由面前肥头大耳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大约是看满意了, 道:“小娘子,婚配否?” 我不答话,只道:“这位老爷要买多少豆腐呀?” 肥头大耳的男人逼近两步, 道:“你的豆腐怎么卖?” “一大碗只要一文钱。” “那小娘子你要几文钱,才肯跟我走呢?” 我娇羞地低头, 不再搭话,内心将这肥猪骂了个底朝天。 他还要说话,身边的仆人上前, 道:“老爷,您经商才回来,不晓得咱们百花镇的事儿, 这位豆腐西施, 咱们惹不得。” 那肥猪说:“怎么惹不得了?难不成知县看上她了?” 仆人道:“上一任知县确实看上了她,想要强娶, 结果当夜就暴毙而亡了,死状极为惨烈!” 肥猪一愣, 道:“一个巧合而已, 又怎样?” “后来, 曾和您斗富的那钱员外,您可曾记得?” “记得,我这回回来, 不是说他死了吗?可怜他那一屋子二十个姨太,好几个本还是清清白白的民女呢。” “对,他也是那日调戏了这豆腐西施,当夜便去世了。” “也是死状惨烈,七窍流血?” “这倒不是,但更诡异,七伏天里,活活冻死的!” “这……那,还有谁?” “还有个赵老板,是调戏她之后被掏心而死的,还有个武夫,天不怕地不怕,想强要她,却莫名其妙被吓疯了……至今还在大街上没事儿乱跑呢。” 这些故事我耳朵都要起茧了,再抬头,那肥猪看我的眼神果然变了。 其实我本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丝毫不懂什么妖法邪术,那些人落得那般下场,只可以说是老天有眼,但也亏得如此,后来上门调戏我的人几乎没了,唯一不好的就是来提亲的人也没了,为此兄长与嫂嫂很是忧愁,认为埋在家中树下的那坛女儿红,此生是无法开封了。 眼前这肥猪显然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将手一扬,道:“直接将她给我捆走!” 这还真是蛮横的不得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 我一惊,他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将我架了起来,我道:“这位老爷……” “肥猪,把她放了。” 一道清朗的男声自我身后响起,我惊讶地回头,却见是个英俊无匹的公子哥儿,他摇着纸扇,一双眸子盯着那肥猪,很是嫌恶的模样。 肥猪大怒,让家丁放下我,一窝蜂朝着那公子哥奔去,我下意识喊了句小心,那公子哥合扇,冲我微微一笑,竟以一敌百,迅速将那群人噼里啪啦给解决了。 肥猪屁滚尿流,他重新展扇,走到我面前:“你没事吧?”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声音也这般好听,还救下了我,我不由得心旌神摇,呆呆地看着他:“我无事,公子如何?” 他欲言又止,到底只说:“我也无事。” 说罢对我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失落地摆完摊,失落地回到家,大哥与嫂嫂都在,嫂嫂正坐在院子里择菜,大哥则拿着个罗盘东看西看,嫂嫂见我回来,道:“怎么啦?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道:“没什么,今日见了个男子,生的十分英俊。” 大哥收了罗盘,道:“哦?小妹春心动了?” 我托腮摇头:“我也不知,只觉得很想与他亲近。” 大哥蹙眉:“你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能这么说……” “切,怎么就不能说了,就你规矩多。”嫂嫂站起来,不满地看着哥哥,“当初隔壁那盈绫,不也是主动往应粹头上丢了手绢,结果应粹高中,盈绫也成了翰林夫人!人家现在都去京城了呢!” 大哥道:“那是他们有福,或许,我们没那么大福气。” 嫂嫂道:“好了,别整日摆弄你那个罗盘了,我看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做道士的,这辈子当个江湖骗子,谁也骗不着!还不如跟着你妹妹一起卖豆腐呢。” 大哥一顿:“我不是江湖骗子!我真能给人测字算命!” 嫂嫂道:“那你算算,咱们小若何时能嫁出去?” 大哥算了又算,摇了摇头:“还是算不出来。” 嫂嫂翻了个白眼,进了厨房。 大哥大约见我脸色不好,道:“其实,这世上有些事,就是不能尽如人意。你看,那么多人喜欢你,你看也不愿看他们一眼,今日你终于看上一个了,人家却看不上你,此为风水轮流转。” 我:“明白了,谢谢大哥的安慰。” 大哥又道:“别说你找不到喜欢的人嫁了,你看那大名鼎鼎的什么,魔尊,不也没找到自己心爱之人么。” 嫂嫂的声音从房里传来:“又来了!那些话本子上的乱七八糟的,你能不能别总是当事实一般说出来啊!” 大哥便又不说话了。 这事儿大哥确实说了很多遍——许多年前,有个叫宴安的神仙喜欢上一个凡女,后来这凡女被宴安的师父寒崚给杀了,宴安气的成了魔,还不惜动用了溯回轮,让时间倒转,回到凡女没被杀的时候。 谁知道这溯回轮已经被用过一次了,而第二次使用溯回轮呢,若是使用者心有杂念,或是被人阻挠,不但无法回到过去,还会将时间往后推,而倒霉的宴安在使用溯回轮时,又被寒崚给阻挠了,于是这么一来,反而将时间往后推了几百年,他那凡女恋人,便更加难以找到了。 宴安大为恼怒,和寒崚打了一架,并直接牵扯到天界与魔界。这一架打的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正是一百年前人界民不聊生的时候,对应的十分完美,据说这一架后,两边都元气大伤,暂时步入平和之期。 这故事让我大哥很是感动,又指责寒崚身为最厉害的神仙之一,为什么非要棒打鸳鸯,我分析了一通,若这故事是真的,那必然是寒崚作为宴安的师父,其实一直偷偷喜欢着宴安,不料宴安恋上凡女,寒崚羞怒不已,这才三番四次搞破坏。 我跟大哥分析此事的那个夜里,正是我被钱员外调戏的那天,大夏天莫名其妙下了一整宿的雪,第二天钱员外就被发现冻死在院子里了,真是十分古怪。 此事过去一段时日,我的亲事定下了,这回没人强逼我,乃是我哥哥涉了一桩案子,我们百口莫辩,伸冤无门,这知县私下找到我,说若我要救自己的大哥,方法也很简单,只需嫁给他儿子。 这知县说,原来的知县死后他来上任那日,带着儿子经过我那条兰花巷,看见我在卖豆腐,从此一眼万年,相思成疾。 但这知县晓得关于我的种种传闻,也觉得有个卖豆腐的儿媳妇不大好,便没有同意,不料知县儿子的病越来越重,知县没有办法,更不敢强逼我。 谁料我大哥刚好送上门去了。 知县道:“我并不是故意要陷害你大哥的,是你大哥鲁莽,自己走进了这凶案现场,且还无法自证。将他放出,我也冒了风险,希望你能嫁给我儿子,我会为你哥寻得清白。” 想了想,他又说:“这回,我与我儿子,并未欺辱你,应该不至于像之前那些人一般离奇死去吧?” 我心想,这哪里是我能决定的,但面上还是点头:“应该不会,我是心甘情愿嫁的。” 知县喜笑颜开地走了,派人与我嫂嫂见面,为我们合八字,定日子,嫂嫂看着我,眼泪一直往下流:“小若,苦了你了。” 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嫂嫂,我打听过了,知县的儿子长的还不错,是个翩翩公子,若他将来病好了,我也能享福。若他治不好死了,我有知县一家养着,还不用伺候老公,那就更享福了。哥哥出来若知晓我要嫁人,还能喝了那坛女儿红,岂不妙哉?” 姐姐闻言哭的更厉害了。 我素来浅眠,半夜竟隐约感到有个人站在我床边,我一惊,正要动,却听得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轻叹:“你倒是鸡贼,转世还晓得要把自己变漂亮,还豆腐西施呢。要你嫁人你也这样含糊就答应了,那可是个短命鬼,你嫁进去之前就会死的……” 我大惑不解,觉得这声音极像之前从肥猪手里将我救下的公子哥,但又有些轻微的不同,此时他的声音更似……女子? 他道:“真是苦了他们。我第一次看到寒崚那样,以雪为刃,直接削了君扬的手臂,将那平安环里你留下的一点真身护住……可寒崚守了一片叶子一千年,却又不敢再让你当神仙了,也不好让你去魔界,毕竟你是冒牌货的事情宴安已经晓得了,寒崚也晓得了。只能让你如你心意,重入轮回,当最无忧无虑的凡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叹气道:“可我们该怎么对你呢?说到底,你并不是柳若,平白无故被牵扯进去,消磨了几千年的光阴,现在谁敢来招惹你?宴安要找的人不是你,寒崚也不来见你,只知道暗搓搓地搞什么六月飞霜,丢人。至于那个君扬,不提也罢。哎,说来说去,只有我才好在你面前露面,可你现在根本不记得我了,这要怎么说呢……” 我坐起身,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那人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三步:“你何时醒的?” 第50节 我道:“你脚步声有点重。” 那人惭愧地说:“我,我修为居然低成这样,真是羞愧。”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人,过了一会儿这人道:“我是个女的。” 我听她本音,也猜到一二:“哦。你叫什么?” 那人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碧落,我叫碧落。” “真是个好名字,为你取名的那人一定十分有文化。”我感叹。 碧落神色古怪,道:“还好吧,那个,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道:“有听没有懂。” 碧落眨了眨眼:“那也好,那也好。” 我:“之前那些调戏我后莫名其妙死的人,难道当真不是巧合,是你做的?” 碧落面露尴尬:“不是,怎么可能,咳,至少,不全是我做的。” 我轻声道:“那就是你也做过。” 碧落道:“若……小若!你变了!既然你醒了,我要同你说个正事儿——那知县的倒霉儿子,你不想嫁,我可以替你解决了他。” 我道:“这知县的儿子与之前那些人并不同,他只是喜欢我而已,从未下手轻薄,自己相思成疾了,也不好意思来见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吧?” 碧落踱步:“可你见都没有见过他!而且,而且……” “而且他是个短命鬼,在我嫁去之前就会死?” 碧落道:“原来这句话你也听到了。没错,你嫁不了的。” “既是如此,那就更不必你插手了,横竖他都是要死的。” 碧落扶额:“这,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再说吧……我,我先走了!” 我茫然地看着碧落,大约是她知道我发现了她不是常人,竟然就这么在我眼前直接化光消失了。 第二日我打着哈欠卖豆腐,有个黑衣男子来到我摊前排队,起初我没注意,抬头收钱的时候,才发现这男子长的十分好看,更胜昨日碧落的男装。只是面容却是有些憔悴,明明看着年轻,鬓边却有几缕白发。 他将钱放在摊前,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盯着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歉意地道:“对不住,我记不得了。” 那人并不生气,反倒笑了笑:“上一次,你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何时来的上一次? 我大惑不解,他说:“但你不是记不得了,是你本就不认识我,不必说对不住。” 这人是不是有病?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他道:“想来寒崚也很快会来找你,若你见了他,向我替他说声谢,从前那些误会,是我年少轻狂,他帮我去除魔胎之血,我感激不尽。” 说完这话,那黑衣人转身要走,我心中一动,道:“你可是要去寻你的恋人?” 黑衣人转身,有些惊讶似地看着我,随后点了点头。 我说:“那祝你早日找到她。” 黑衣人对我微笑:“也祝你所嫁之人和你心意。” 他消息倒是灵通。 黑衣人这次转身,再没有回头。 当夜,又有人来我房内,我以为又是碧落,施然起身,不料床边站着的并非碧落,而是一个断臂的男子,他比碧落和白天的黑衣人更加不遮掩,一双红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几乎是发光的。 我道:“你……有事吗?劫财还是劫色?” 他的声音很低沉:“你很快要嫁人了。” 我挠了挠头:“这件事明明是我和知县私下说好的,他们还没派媒人来呢,怎么就满城皆知了?” 他并不回答我的疑问,只道:“你一直想嫁人……本来,也早就可以如愿的。” 他将我说的如此恨嫁,让我十分尴尬,我正要解释,他又说:“对不起。” 我更加困惑了。 我看他的架势,似要长篇大论,于是也不接话,就等他往下说,可他盯着我看了半响,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便什么也都没再说,如同之前碧落一般,消失了。 古里古怪。 我困的很,揉揉眼睛,继续睡了。 之后的事情倒是十分顺利,知县那边派来的媒人说我与知县公子的八字十分相合,婚期就定在第二个月的第三天,我大哥也如约被放出。 成亲那天,十里红妆,排场极大,我坐在轿子里,思索着那再未曾出现的碧落分明说过这公子活不到娶我的时候,可眼下我都要到知县府上了,莫非一会儿我们拜天地的时候,这公子会忽然暴毙? 那我克夫的言论,怕是要彻底坐实了…… 我十分担忧地下了轿,那短命新郎就站在我身侧,与我一同牵着大红色的囍绳,我透过盖头缝隙,看见那是一双现场,白皙的手,白的过分,足见确实气色不大好。 我甚至听见宾客中有人说,好俊的新郎官。 那个夜晚,我坐在新房里等了又等,也没能等来他,时值秋季,莫名其妙又开始落雪,我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睡去,第二天醒来,身上披了个白色的外套。 这知县府的下人做事未免太不仔细,大婚当天,竟然给我披白衣服,简直是咒我。 我正扯着衣服不知该丢还是烧了,门被推开,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如宾客所言,可真是个俊朗到了极致的男人,他的皮肤可能比本豆腐西施还要白,眉眼像是一座落过雪的山,我愣愣地看着他,半响才道:“你是我相公?” 不知为何,他顿了许久,才道:“是。” 我道:“你当真对我一见钟情,相思成疾?” 他似乎越发为难,但仍道:“是。” 我微笑道:“你不该一个人自顾自的相思成疾的,你应当来我的豆腐摊买豆腐,我也会喜欢你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应该有的欣喜,只匆忙点点头,道:“走吧,去敬茶。” 我应了一声,连忙跟在他身后,而他健步如飞,丝毫看不出曾经病的快要死了。 “你知道么,我遇到过一个人……或许不是人,是什么神仙,她说,你是个短命鬼。” 我的相公瞥我一眼,道:“哦。” 我道:“还好,你看你能跑能跳的,应该不至于。” 他道:“嗯。” 他同我说话实在简短的让人心碎。 我也不再说话,他却主动道:“你没遇上过什么怪人么?” 我一愣:“很多呀,什么断了手的,黑衣服问我记不记得他的……可能就像我哥说的一样,都是我前世的情债。” 相公停下脚步看着我:“那你怎么想?” 我莫名其妙:“还能怎么想?就算真是前世情债,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与我何干?” 相公不语,片刻后,道:“嗯,走吧。” 这一回他走慢了许多,似是有意在等我,我心领神会,跟在他身边:“相公昨夜怎么没来?莫不是喝的太醉了?今夜可一定要来。” 他并不看我,只道:“看情况。” 好在他说是如此说,当夜却到底是来了我房间,我不懂该怎么伺候相公,他似乎也不懂,我们两个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宿。 到后来,过去一整年都是如此,知县夫人每回盯着我的肚子,便一副惆怅的模样,甚至还悄悄问我,若给相公纳妾,我同意不同意。 晚上睡觉时,我将这件事给相公说了,委婉地表达我不大希望他纳妾当然他一定要纳妾也是可以的不过呢最好还是不要纳妾…… 第二天,相公同我说,知县的儿子早就病死了,他是个冒牌货,且是个修行人,问我要不要同他一起修行。 我一口答应下来,相公带着我告别大哥嫂嫂,便同我私奔,去了一处满是雪的地方,他说这里叫昆仑,又说,我可以喊他师父。 我十分尴尬,觉得没有这样的情趣,好端端的相公,怎么就师父了呢,故而还是坚持喊他相公,他没有同意,到底也没有不同意。 相公是个修为很厉害的人,我也跟着沾光,山中不觉岁月长,不晓得过了多少年,我仍与当初长的一样,某日晴天霹雷,相公牵着我,淡定自若地在那一簇簇雷火中穿梭,最后我脚踏流云,白日飞升了。 飞升的当下,我想起了许多事情。 身边的白衣人清清冷冷,一如当年,他望着我,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如何?现在,是否要喊我师父了?或是你要回去当人,我也可以重新送你回六道轮回中。” 还是这副,我永远为你好,你自己好生做决定的态度与语气。 我道:“修炼这么辛苦,我还是暂时不去当人了,但是,相公喊了这么多年,也很难改口了,不如,就先这样吧。” 他看也不看我,面上波澜不惊:“随你。” 一念成魔,千年成仙,我为了寒崚,可是足足修了两次仙。 自然得随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篇文 其实我有挺多想说的 就是嗯这篇文开始只是想写个狗血的仙侠小说,但后来因缘际会听了很多事情,还挺玄乎的,就是前世今生那些,男主什么的都不重要……不知不觉中,改了好几次大纲,加上这篇文两三年前就起的头,中间写的颇为断续,虽然后来整体调整过,但可能到底没完全掌握好>.< 以后不会轻易尝试这种的了…… 至于书里的情节和人物,我自己就不解释和评价了,我以前看到有人误解情节或者批评人物,总想要解释,现在完全没这个欲/望了,因为读者会误解那一定就是我的表述问题,人家就是来看小说的干嘛还要看你的自带批注对吧……!总之谢谢大家! 不过跟这本相关的仙侠文也是有的,和宴安,和碧落他们关系都挺大的,但是我短期内不会写仙侠文了,感觉我不是很适合写…… 我先把仙妃和皇弟写了! 先开皇弟。 为什么呢,因为若朦确实是个没什么主动性的女主,不管是哪一世都有点被推着走,普通人大抵都是如此,但读者看着憋屈,我写着也很郁闷,所以想写个性格跋扈无法无天自私自利的女主,就是大家看了都想骂她的那种(?) 容常曦刚好就是那样的人,我朋友看完皇弟我目前的存稿,骂了容常曦三分钟,又职责了容景谦五分钟,嗯_(:3」∠)_………… 写完皇弟就开仙妃,这次保证不鸽! 啊,至于具体什么时候皇弟,我最近还是很忙,所以可能要十月份甚至年底了-_-,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收藏着,我就不放链接啦,大家随缘,总之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第51节 本书由 紫陌青絮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