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犯(骨科)》 我也等你 我从小到大都很希望自己的未来能像父母一样幸福。 九零年代,计划生育还十分严格,妈妈生了哥哥之后跟其他的妇女一样被上了环,然而那种东西的存在,让她每次的例假都十分痛苦。 好在小镇上的生活自有许多空子可钻,我爸爸人脉很广,他有一个战友,他妻子上过卫校,两人开了一家小诊所,主营业务是为女高中生堕胎,妈妈忍受了十年节育器的折磨,终于偷偷在那取了环。 过去的一些事业单位没落后,孕检也没从前那般严格了,我父母开了一个小超市,收入还算可观,不久母亲又怀孕了,这次在那个诊所里生下了我。 因为终于凑出了一个“好”字,大家都在庆祝我的诞生,没人记录下准确的出生时间,因此我至今无法测算自己的星盘。 当然了,这些故事都是我从父母那里听来的。 我哥哥是个没有叛逆期的好孩子,也是别人嘴里最常提到的别人家的孩子,因为我读过他的日记,所以清楚他其实是个无聊到乏味的人,没有理想,也没有抱负,连读课外书都要记录进度,日记本里连一个与女人的身体有关的字眼都没有。 妈说他少年老成,十岁跟二十岁差不多,不会撒娇,也不会发脾气,考试不会得第一,却也掉不出前十,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一路顺风顺水,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终于这样的哥哥,决定大学毕业后去日本留学。 他比我整整大了十二岁,因此我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过的。 我哥在大学里是日语系的,小语种专业男女比悬殊,不过他有我妈的好基因,又学会了弹吉他和唱粤语歌,女朋友大概是不少的,我没见过,只听妈说过。 我哥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才十岁,他初次带了女朋友回来。 女大学生是可以化妆的,那会儿我只知道鲁西西和守护甜心,不知道安妮宝贝,她时髦又漂亮,明明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车,身上还是一股奇香,她牵了我的手,我觉得我对他女朋友“一见钟情”了。 因为看了不少电视剧,我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也有了些了解,一想到这么好看的姐姐是我哥的女朋友,他们也会做电视剧上出现的那些事,我不禁觉得我哥有点猥琐。 我们的兄妹关系一直不差,我哥对我或许不算溺爱,但也称得上纵容,只要他假期回了家,我就能在这间房里称霸。 “吴律长高了,给你买的书都看完了?”他蹲下身子笑着把我揽到了怀里。 我没回答他的话,只问:“哥,你要结婚吗?” 我这话一出口,家里都沉默了。 我妈抱着一碟子西瓜在厨房门口进退两难,我哥抬头看了她女朋友一眼,揉着我的头说:“太早啦!” 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离开了我哥的拥抱坐去了那位姐姐的身边,她的手机上还贴着水钻,挂着HelloKitty。 那天晚上,她没有住在我们家,而是在镇上的酒店里。 我跟我哥打车送她去了酒店,再步行回家。镇上的路灯没有哥哥念书的地方亮,虽然是自己走惯了的路,我还是踩上了狗屎。 我哥跟班里那些小学生不一样,我踩着了屎,他只是笑了两声,就替我脱了鞋帮我处理狗屎。我一脚踩在我哥膝盖上,看他弓着腰拿着花坛里的一枝枯枝给我抠狗屎,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屎太黏,我哥自己也有点反胃,皱着眉头问我:“自己踩着屎了么,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不如我哥聪明听话,但比我哥讨人喜欢,我妈说我爱笑,随她,人缘好,也不记仇。“好玩呀,谁让你省那六块钱,明天给我买双新鞋。” “那还穿不穿?” 我点了点头,但是刚伸出脚一踩,还是觉得恶心。我哥主动蹲了下来背我,我便不客气地往他背上压了上去。 我那时虽然才十岁,但是因为从自家拿零食太方便,比一般女孩都圆润点,快出梅了,天气又闷又热,我哥很快出了一身汗,他那件白T恤黏在了背上,我的腋下也都是他的汗,他鬓角的汗滴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无处可蹭便甩了甩手,哥哥怕我掉下去忙伏下腰,问我:“热了是吧?回家喝瓶可乐就好了。” 那一刻,我突然不觉得我哥猥琐了,他又变成了我记忆里的哥哥。 “妈说不能喝了,要长胡子。” “少喝一口,长不出来的。” “哥,你怎么不结婚?结婚了就跟爸爸妈妈一样住在家里,别出国了,好不好?” “研究生就两年,等你念中学,我就回来了。” “那我以后一年只能见你一次面了呀。鹏飞哥哥娶了个日本人,你也想学他!” “胡说,张茜等着我呢,我回来就跟她结婚。” 我心里有了着落,便随口道:“我也等你。” 冬笋烧肉 我初上小学时,班里的同学都是独生子女,只有我有哥哥,后来念了中学,班上的女同学有许多家里添了弟弟,我哥放假时来学校接我,她们都羡慕我,说是想把弟弟换成哥哥。 可我知道就算有魔法能把弟弟换成哥哥,也再不能变出一个吴优出来。 我哥出国还没到一年就跟张茜分手了,他毕业后也没有回来,而是留在了日本工作。 我念了中学,不像从前那么爱吃零食了,却还是没有瘦下来,胖没能让我烦恼,但是胸会。我发育得太快,中二时就不得不穿成人的内衣了,校服再宽也藏不住我的胸,而且我先班里大部分女生一步先来了例假,体育课是我最讨厌的一节课。 有人看我,会让我不安,我只跟女生玩,很少跟男同学说话。 我的成绩依然是不上不下的,稳稳保持在正中间的位置,我爸妈每次看我的成绩单都会夸我,他们总说健康快乐就好,只要不考倒数第一就是进步。 我的青春期已经来了,只是我自己沉浸在自己发面馒头一样的乳房带来的尴尬中,尚没有意识到。 我哥研究生毕业回来的那天我因为来例假没有去机场接他,他给我带了不少好吃的,衣服鞋子也有,但是我都穿不上,因为胸塞不下。 我小时候没少磨我哥让他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买娃娃,可我很少哭闹,他把他特意漂洋过海带回来的东西展示在我面前时,我看了一眼尺码,头一次在我哥面前撒了泼。 我的身体成了我十几年来最恐惧也最羞耻的东西,我哥离开我太久,不知道我的变化,如果在平常,我或许会体谅他,可因为经血翻涌,我竟然崩溃了。 家里人越是哄我,我的眼泪就越是汹涌,我哭着问我妈:“为什么不能让我做哥哥?”如果我是哥哥,就不会离家那么远,也不会长这样羞耻的两团肉,我掐着自己肚子上的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结果我爸妈都笑了。 除了我哥,还是一脸严肃地跟我道歉,“你不胖的呀,只是个子太高了,那里的女生都娇小,我光想着年龄,没考虑好,是哥哥的错,不哭了,小律。” 我哭累了,这才在被子上蹭了蹭眼泪转过头去看他,他扯了面巾纸递给我,“鼻涕擦擦。” 我爸说:“喏,还是要哥哥哄,爸爸比不上哥哥么,爸爸走咯。” 我吸了吸鼻涕,对爸爸说:“爸,我要吃冬笋烧肉。” 我妈捂着嘴笑了出声,说实话我对自己也很无奈,可是我哭累了,就是想吃好吃的,那时候的一盘冬笋烧肉比我哥带来的东洋土产吸引力大得多了。 父母去了厨房忙活,吴优就盘腿坐在我身边,他的头发长长了,打扮得像个日本人,哥哥变得陌生了,虽然刚才朝他发了脾气,可我还是想他,想跟他贴得近一点。 我扯了扯身上的小袄,问他:“你要住多久呀?” 他笑着回答道:“一个多月,等你寒假结束,我差不多也要走了,不过等你放假可以带你出去旅游。”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他从前每次都只待一周左右而已。 可我还是不知足,哥哥总在外面飘着,一家人永远没法团圆。我一想到妈妈想念哥哥时流的眼泪,就觉得哥哥面目可憎,这个自私鬼,只顾自己的快活,心里根本没有家人,“吴优是骗子!” 他这两个月已经在视频里道了无数次歉了,或许已经疲于应付一个还没长大的中学生,他这次没道歉,只说:“等你长大就晓得了。” “晓得什么?”我问道。 他道:“钱啊,你哥哥得挣钱呀。” 这么市侩,怪不得弃文从商了! 我的鼻子仍塞着,鼻涕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给我擦了,又把纸团放在我头上,我在心里鄙视他的幼稚,口头上依然在讨好他:“你挣钱又不娶张茜,挣钱干嘛?家里有钱,你回家来不好?” 这下我反倒被他鄙视了,“谁跟你说男人挣钱就是为了结婚的?” 我理直气壮地说:“妈说的,你得成家立业,所以得挣钱。” 我哥掏出手机来,大概是不愿意理我了,“你又不是小学生了,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我哥算是半个书虫,名人名言比亲妈的教诲容易打动他,那时我已经先同学一步爱上了达西先生,一个几百年前的亡灵,我无数次地在日记本里描绘他,幻想自己如何攻克他的傲慢,因此我灵机一动,“书上说:’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 可我哥显然没兴趣跟我瞎扯,他问:“说起来,你N2过了没?” 他不仅想把自己分裂出去,还想策反我,这事我没敢跟爸妈说,因为怕他们知道了伤心,我虽然也想去日本,但只是想出国去玩。吴优承诺用一个iPod classic来换一张N2合格书,我答应了,我爱看动漫,周末做做题也不大废什么功夫,混个及格线没问题。 我说:“国内出分晚,不过我考了也没用,我不想出国,你会做冬笋烧肉吗?我觉得还是跟爸爸妈妈在一块好。” “你不想穿制服了?” 我瞪了他一眼,“我胖,穿了也不好看。” 吴优的眼睛终于从他手机上挪开了,他打量着我的双下巴讽刺道:“那还吃冬笋烧肉啊。” 讨厌吴优 “我得长身体!” 他笑了,还好不是嘲笑,是真的开心,笑出了眼泪,吴优丢下手机来揉我的脸,我不小心瞥到了他的手机屏保,是一个穿裙子的女孩,没有张茜漂亮,但是笑容比她亲近。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点失落,因为他没有用我们的全家福。 我有些刻意地问他:“张茜姐姐结婚了吗?” 他专心致志地玩我的两颊,敷衍道:“没有吧,也没联系过。” “我看子瑶跟杨阳分手了也还是坐同桌,杨阳中午还给她买水。” 他不屑地笑了下,对我说:“他们也尴尬,你不知道。” 我的朋友不少,刘子瑶是我那时最要好的朋友,女生爱结小团体,七八个女同学一组,上厕所买零食都不撒手,我跟她们玩,却只跟子瑶说心事,她也是。 早恋不容易,她跟杨阳开始和结束都无声无息,我是他们这段感情唯一的见证者。 子瑶跟他好的时候,曾经冷落过我一个月,中学生没时间约会,上下学的公交车就是约会场所了,她有杨阳陪着,我插不进去,只能先忍受寂寞。我从没期待过子瑶跟杨阳分手,然而他们的感情还是很快就结束了。 我哥是男生,大概理解不了女生的友谊,“子瑶才不骗我,她说没感觉。” 我哥不以为然道:“你不信算了。” 我嘿嘿笑了笑,指着他的鼻子说:“我才不信骗子。” 我凑过去看我哥跟别人聊QQ,大概是因为我们年纪相差太大,他万事都不避讳我,我要看他也不躲,然而我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对我哥的事情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了,他所在的那个成人世界,我早晚有一天也会走进去,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不好奇。 我看了一会儿,就躺在我哥肚子上,一面听肠胃咕噜咕噜的消化声,一面道:“哥,我喜欢张茜姐姐。” 他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说:“我知道。” 我不太懂他知道这个跟拍我的后脑勺有什么必然的关系,或许男人对女人的后脑有特别的兴趣,我只是想到上周我被隔壁班的男生告白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在怀里,摸了后脑勺。 因为他是陌生人,所以那时的我突然生出一股神力,把他推倒在地,还踢了一脚。可我哥这样对我,尽管我依然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一面知道这是我哥,另一面知道我哥也是个男生,然而我并不排斥。 我坐起来仔细抱着自己的腿,这才发现袜子的拇指那里破了个洞,我一边扩张着那个小洞,一边继续向我哥“推销”张茜,“她漂亮,说话也好听,吃芭菲时也让着我,还送了我裙子。” 我哥举着手机把我半露在外面的脚趾头拍了下来,还说:“比她漂亮的也不少,我看小律也比她漂亮。” 他一直觉得他不该是一个会说俏皮话哄女孩的男人,哥哥哄妹妹是天经地义,可哄妹妹说比自己前女友好看这是流氓行径,我对刚才还躺在他怀里的自己为耻,我哥哥在他人畜无害的外表下藏了一颗我不敢了解的心。 他可能不是不完美,他可能只是那种我最讨厌的男人。 “骗子,明天你的鼻子能把天花板戳烂了!” 我有些气馁,撂下话就跑去了厨房,谁知道我爸正抱着我妈颠勺,厨房里烟熏火燎的,我实在不解他们为什么不能换个地方亲热,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我爸妈这样,便识趣地躲去了前面的超市。 我家的超市变大了,现在也卖文具,我实在无聊,便蹲在货架前挑水笔,自己家卖的东西挑起来没意思,我随便抽了一只蓝色的试写,我写了“你好”觉得还不错,又在后面补了一句“吴优真讨厌”。 我很喜欢我哥哥,讨人厌的只是吴优而已。 我哥工作后,跟家里的联系更少了,他很忙,半个月视频通讯一次是极限,我跟妈妈说:“我哥简直就是为做社畜而生的。” 我给她解释了“社畜”的意思,我妈批评了我,说不该把哥哥比作畜生,我爸对我眨眨眼,表示认同。我爸教训人时常称我们兄妹是“小兔崽子”,兔崽子不是畜生又是什么? 初恋地狱 中考之后,我恋爱了。 虽然我还是没能从身体的羞耻感中走出来,但好在我父母的基因不错,只看脸的话,我自己觉得还是挺可爱的。 受张茜的影响,我也留了很长的头发,但我是自然卷,打理起来很麻烦,但为了漂亮,我什么都能忍。 他叫李骥延,喜欢打篮球,个子高,身体壮,皮肤比我深了许多号,我很羡慕他,我太白了,夏天容易晒出痕迹,也更容易受伤,像他那样在篮球场跑一个小时,第二天胳膊必然会红肿。 他打篮球时,我就撑着伞在站在树荫下等他,这段感情还不如夏天的蝉鸣起劲儿,中考之前我们做过一个月的同桌,那时我对他还没有感觉,只是觉得外形般配而已,子瑶一直撺掇着我跟他在一起,正好他喜欢我,告白后我就答应了。 他比赛结束后,拒绝了队友的一起去唱K的邀请,选择送我回家,夏天的夕阳比正午的日头可怕,四处烧得红彤彤的,瞧着热,却让人无处可躲,防不胜防。 我们俩手牵着手,手心挤出汗来,他的胳膊偶尔会碰到我的乳房,我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当回事,他却也浑然不觉似的,再走几步,又不小心撞上。 我想:这也没办法,它们毕竟太突出了。 道路不算宽,我走在内侧,他护在外侧,身边偶尔有车经过,我们往路边让了让,他的身体挤了过来,像一堵移动的墙,他想干嘛?其实我心里大概有个数,只是时机未到,我不说话,只低着头装傻。 他重重捏了捏我的手,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大脑一片空白,天太热了,我只想赶紧逃回家喝碗冰镇绿豆汤,我老实说:“没想什么呀。” “我打球时,你都不看我。” 原来他说的是那时啊……“我看不懂,很着急,可你进球时我还是给你鼓掌了。” 我没想到那些男生会有这么大的热情,一场球赛打到太阳的位置变了,我那时迎着渐斜的日头,日光刺眼,撑伞也没用,只能低头。 说起来,我还没记住他穿几号球衣…… 吴优虽然是个书呆子,可是偶尔也打打球,文科班的男生少,彼此关系都不错,球技也都水平相当,当课余的调剂拍几下出出汗而已,似乎没有他这样的胜负欲。 说起哥哥,他最近跟我生气了。因为我参加了中考,背弃了他,在我眼里一个哥哥比不上十几年来朝夕相处的爸爸妈妈,所以我的决心下得十分痛快。 吴优说我过去会有更好的发展,可我这种学习成绩,能上个当地的一本就是烧高香了,我本来也没有那样的崇高伟愿,这样吃喝不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最适合我,我害怕到异乡去。 吴优从来不跟我发脾气,他的失望都在眼神里,本来这个暑假她该去日本的,可是开春后吴优突然升了职,忙得不可开交,要是真去了,他肯定也会说服我改变心意的…… 我想得入神,忽略了身边的李骥延,他突然问:“吴律,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我心虚得厉害,我想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陪他打篮球,牵着手走路,他不该再来审问我对他的感觉。 “我的球技?你看到了吗?那个叁分!”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什么叫叁分球,隔得远投嘛,不仅要防着对手,还很要技巧,一心二用下把球扔进框里,自然厉害的…… 可李骥延这爱好实在于我不相称,我虽然爱看漫画,但真的不喜欢《灌篮高手》,他怎么不打网球呢?我更喜欢《网球王子》啊! 我昧着良心说:“很厉害,我看得出他们都依靠你。” 李骥延虽然比我成绩好,但还是个笨蛋,他竟然拍了拍肩膀说:“我也可以给你靠。” 我一愣,脸红得要滴血,他咧着嘴洋洋得意地大笑,站住了脚等我小鸟依人,我只得顺着他的意,朝他肩膀上歪歪头,而过擦过他汗衫上沁出的汗,就分开了,我推说:“天热,等凉快了再说。” 他似乎也不太在意,拍了两下球。 过了眼前的这条马路,再绕一条巷子就到家了,我怕我爸在巷口的李叔叔家打麻将,早恋见不得人,所以我对他说就送到这里就好,随后抽开了手。 手上都是汗,却分不出彼此,我偷偷在裙子上蹭了蹭,跟他道别。 他低头抓住了我的阳伞,扇柄一歪,他就钻了进来,他亲了我的嘴巴,我的脸很烫,乳房也涨得痛了起来。 我们谈了一个多月恋爱,傍晚散散步,偶尔看场电影,就算约会了。这是第一次接吻,却跟电视和小说里都不一样,他有点莽撞,算不上是亲吻我的唇,更像啃咬吸吮。他的手从我的腰上挪到了乳房上,我再忍不得,推开了他。 “我回家了,你走吧。” 他忙抓住我的手,用一副告诫的语气安抚我:“男女朋友做这事很正常。”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却不知道看人脸色,依旧在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自鸣得意,我从来不对外人发脾气,可那一次我没忍住,当场回他道:“鬼才做你的女朋友,白痴!” 他过于吃惊,我才得以甩开了他的手往马路对面跑了过去。 他在身后追我,在我刚迈过那一侧的花坛时,我身后的他却被一辆红色的小轿车撞出了视线之外。 肇事司机逃走了,他手里的那只篮球也不见了踪影,许多人听见动静出来看,有人喊“死人了”,他被撞出去太远,那段路走得我十分吃力,我的两条腿失去了控制,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这次没有我妈拿着玩具在前方呼唤我,人群里只有他的尸体。 我记得李骥延的血从他身上流出来,在那样的夕阳下,红得发黑,不像是血,仿佛只是他的影子。 我跪在他身边,柏油马路烙着我的膝盖,我被吓坏了,张嘴也不知在喊什么,李骥延的血被马路烫滚了,他的血蒸腾起来,跟他的亡灵一起,成为血雾的网,要拖着我一同下地狱。 篮球惩恶 李骥延死了,但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的。我也被警察调查了。他死在我家附近,我是他的同学,有人见到我们手牵手走在一起,那天跟他一起打球的人证明我也在球场,警察先生问得委婉,他们列举事实,我也只能招认。 我说他告白后,我们谈了一个多月的恋爱,我不明白为什么那辆车撞着的是他而不是我,我爸听到这里突然发作起来,打发走了警察,然后我们的“早恋关系”就这样被写进了官方的调查报告中。 可我们的关系真的与他的死有关吗?那场意外,跟他喜欢我这件事真的有关吗?那天我在日记本中发出了这样的质问,我自己无颜为自己辩解,好在我还有父母,他们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我早恋的过错也被李骥延的死掩盖了,我这个“从犯”也成了受害者。 那个醉驾的肇事司机最终没能逃离法网,我指认了那辆车,真凶落网,李骥延的父母不再来店里闹事,我爸妈很担心我的身心健康,可我没有别的变化,吃喝拉撒如旧,只是再吃不了鸭血而已。 吴优也知道了这件事故,视频邀请勤了些,但他从未提起这事,我们视频时他也只是问一些琐事,或是日本娱乐圈的八卦,有时候一起逛J社周边也能打发两个小时,有吴优在,渐渐爸妈也就放下了心。 我中考超常发挥了,竟然考上了与哥哥曾经就读的中学,李骥延的成绩比我高了十分,如果他还在,或许我们还能坐同桌。 填报志愿的那天,我受伤了。李骥延有一个球队的好哥们,他们认定了我是祸水,在我经过时拿篮球砸了我,被篮球砸中太阳穴是很可怕的事,我跪伏在地,手和膝盖都变得血淋淋的。 我邻居里有几个叔叔会打自己的老婆,可我长到现在,是第一次被男人打。 他们大概觉得他们实在惩恶扬善,可我坚信自己不是凶手,根本没必要受他们的惩戒。我不是个没脾气的人,抱着球扔进了学校的湖里,他们对我破口大骂,但我不擅长骂人,就没回嘴,看了一眼身后跟别的女同学挽着手的子瑶,也没等她跟来,独自回了家。 我的腿都被药水染紫了,只是蹭破了点皮,头不晕眼不花,问题不大,躺在躺椅上喝了一瓶可乐后就不那么疼了。我只跟爸妈说是自己骑车时不小心摔的,篮球的事我没敢跟他们说。 我对自己说我得长大了,不能事事仰仗爸妈,他们也很难过,有些事我只能自己消化。 暑假还有不到一个月,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先预习点功课。正好那晚吴优拨视频来,我用涂着紫药水的手臂挡着摄像头吓他,可他一点也不吃惊,张嘴就是一句:“谁欺负你了?” “没有。”我本来还想装一装,可他一张来就这么问,打乱了我的步调,我的眼泪又没出息地流了下来,我抽抽搭搭地说:“他们用篮球砸我,我就把球扔到无涯湖里了……”我一想无涯湖里的绿藻和水草,又忍不住笑了下,“他们可有的捞了。” 吴优说:“下次有人欺负你,你不要告诉老师,直接让爸妈去报警,记着了?” 我点点头,恳求他道:“你不要跟爸妈说,我说是我骑车摔的。” 吴优突然扬了嗓门,“谁让你撒谎的!”他难得这样严肃,吓了我一跳。 我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嗫喏道:“李骥延他爸妈闹了那么久,他们也很难受的,我猜他们也不敢有下一次了,算了吧。” 吴优瞪着他那双大眼睛,睫毛仿佛要戳过屏幕来,我结结巴巴地岔开了话题,“哥,哥,哥,我是不是得搞搞预习什么的?预习呀,刘子瑶她们都在上补习班。” “刘子瑶?” “嗯,你见过的呀,她爸爸是警察,爸爸不是请他吃过饭吗?” “你们吵架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自己的变化,从我认识她,就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地称呼过她,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没有,她不跟我玩了。” 吴优对小姑娘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他说:“你闲了背背英语单词就行了,以你的自学能力,预习也是浪费时间。” 这话要是别人说我肯定要生气了,怎么也得问一句凭什么小瞧人,可吴优知道我那扶不上墙的德性,既没本事参加竞赛,也不指望去自主招生,除了老师发下来的作业再不肯多学一个字,往后能够跟中学一样维持着全班正中间的位置就万事大吉了。 他了解我,又是过来人,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也轻松了些。 还有一个月可以玩。 丢人现眼 “哥,我想你回家来,好不好?” “那你来我这好不好?” “我舍不得爸爸妈妈。” 吴优笑了笑,正好有人按门铃,他离开了座椅去开门。我猜他大概才下班回家,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的,他没有遗传倒自来卷,头发吹干就很柔顺,小的时候我很羡慕,他回到椅子上对我说:“鹏飞哥来了。” 杜鹏飞是我阿姨的儿子,比我哥大了叁岁,他如今女儿已经一岁了,我从前听我妈说他在打离婚官司,可我没想到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他也算有家有室的,竟还去找吴优这个单身汉。 我不喜欢婚姻不幸的人,杜鹏飞那段失败的跨国婚姻很影响我对他的观感,于是我赶紧扯了扯衣服,把胸压在了桌子下面,对吴优说:“那我挂了好了,改天再说。” “谁说话?吴律啊?” 他说话间就凑到了镜头前,半个身子压在吴优的腿上,吴优惨叫了一声,我礼貌地问候道:“鹏飞哥哥好。” 杜鹏飞不像我哥那般温柔,我们有两年没见,他上来就直戳我的最痛处:“吴律这脸圆了不少啊。” 杜鹏飞长相随我那位姨夫,浓眉大眼国字脸,比吴优阳刚些。他今年也不过才叁十岁,头发却稀了一大半,我不客气地回敬他:“鹏飞哥的头发掉了不少啊。” “这是打薄了的!” 一把年纪了还跟中学生斗嘴,我撇撇嘴,从果盘里翻出最后一个桃子出来咬了一口,毛桃放得软了,汁水一下顺着手臂滴到了键盘上,我一边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一边对吴优说:“对了,哥,之前卢蔼明来,他现在像个清朝人,妈都没敢认。” 卢蔼明是我哥从小到大最好的哥们,只不过他没有吴优成绩好,在本地的大学毕业后就考了公务员,现在在临省的法院上班,他们家已经搬走两叁年了。李骥延那事发生后不久,他带了水果来看我,却没问那期车祸的事,因此我猜他此行也是我哥请他来的。 吴优突然脸色一变,就把杜鹏飞推开了,抱着电脑去了卧室,“蔼明是好人,他爸爸去得早,妈妈去年确诊了阿兹海默,压力很大的。” “怪不得妈妈问他有没有结婚,他说自己还小,不着急……哥哥,你好好爱护头发,爸爸的头顶已经寸草不生了!” “我还好,你看呢?”他说罢就对着镜头拨起了头发,原本服帖分开的头发被弄出了层次,倒比刚才更好了。我哥哥是很好看的人,他大概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因此我将他此刻的行为定义为——搔首弄姿。 我说:“你发蜡用太多了,怎么看得出来?” 他也托着下巴用日语说:“没办法,社畜都这样。” 我学他刚才的语气重复他的话,心情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好了,起码在这一刻,无论是李骥延的死,还是同学的敌视都被我抛至脑后,眼前只有远隔重洋的哥哥,我很想念他,希望他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可这样肉麻兮兮的话我无法真正讲出来,只能在心里念叨,就这么没头没脑的盯着屏幕笑了起来。 他很少在卧室同我视频,然后我看到了他身边放在床头柜上的避孕套。 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事,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觉得吴优猥琐,反倒有些失落。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爸爸那样的人的,他会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不亚于张茜那般漂亮又有才华的妻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沉浸于对哥哥未来的幸福生活的畅想中,甚至忘记了自己。 仿佛这世界的幸福再也与我无关了一样。 早恋是比车祸更禁忌的话题,因此没有人在乎我曾经有过那样的一场短暂的恋爱,也无人敢提起。即使我或许根本不喜欢李骥延,他的突然离世,也断绝了我同他分手的可能。 夏天快过去了,夜晚的风带了一丝凉爽,然而一想起李骥延,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个傍晚他触碰我的乳房时我的不安与晕眩,还有他流失的生命力,那张血雾织成的网,李骥延他喜欢我,这份感情成了永恒,再也不会改变。 桃核在嘴里裹了几遍,我吐在手心里,红褐色的温热的一颗核,带着千疮百孔的缺憾,像我的心。 我的人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的死给影响了,原来我的变化不仅仅是不吃鸭血而已。 吴优还在视频那端,他对我说:“来哥哥这里,爸爸妈妈可能更放心。” 我摇摇头,反问道:“哥哥不结婚了吗?” 他承诺道:“你念大学之前,我都不会结婚。” 我抿嘴笑了笑,“不要,我不想耽误你的幸福。” 我不知道现在的吴优又爱上了怎样的女人,张茜的事已经过去了太久,再提也不合适了,时间一直往前走,我们也一直在改变,只是我们凡人总是与时间相对静止,很难跳出来,自省自己的衰败。 我们结束了视讯,窗口上只剩了我自己的影子,这时我才发现屏幕上我那一条赫然在目的乳沟,怪不得吴优那时脸色变得那么快,想必擦桃子汁时也被杜鹏飞看到了,这下我真是丢人丢到海外了。 国酒茅台 我高中的教务主任跟我爸有些交情,因此我逃掉了军训。我的高中生活开始了,然而一切都不如我想象中那么顺利。 刘子瑶被分到了我的隔壁班,她有了新的交际圈子,我们见面会笑着打打招呼,连QQ上也不常联系。 造化弄人,我跟用篮球砸我的那个男生分到了一班。 我不明白何佳轩为什么那么恨我,我接水时他会绊我的脚,跑步时会推我,哪怕是上课时他被叫上去演板的路上也要撞一下我的桌子,没人能习惯被欺负,一次数学课上,他依旧撞了我的桌子,我把保温杯往他头上砸了过去,吼道:“你他妈有完没完?” 他捂着头说:“杀人犯又要杀人啦!” 数学老师把我们俩叫了出去,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其实这样的风言风语早就开始流行了,只是我一直都当听不见,这会儿他一句话就把这杀人未遂的罪名给我坐实了,我问何佳轩:“你这么恨我,怎么不陪李骥延去死?” 他没说话,被老师送去了医务室,不多久,两家的父母也都来了。 保温杯是空的,是吴优特意从日本给我寄来的超轻量款,比起他的那个篮球根本不算什么,可耗子生的儿子会打洞,他家人都是一样不可救药,我爸妈出钱给他做了个全身体检,又赔了两千块钱。 我爸请他们一家和我们班的全部任课老师吃饭,开了两茅台,亲自把酒敬到他爸面前,老师们也说了我们的几句好话,毕竟都是老实孩子,年纪轻压不住脾气,也情有可原。 他爸接了酒,说可以不送我去警局,不过条件是必须全校通报我的罪责,并让我转班。 我爸把那瓶茅台直接砸在了地上,满座皆惊,我妈忙握住了我的手,我爸从来没在我面前红过脸,他向来没什么脾气,只有在农贸市场挑鸡鸭时会面露凶光。 我爸保持了最后的风度,他没有骂一个脏字,扬声道:“我可以替我家吴律道歉,但是不能让我女儿道歉,我女儿从小听话老实,我儿子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我们家没有出过坏小孩,你儿子一米八的大个子,她不是被欺负狠了,不可能还手!想让吴律转班更不可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不会教儿子,我替你教,实在不行就打官司好了,官司输了么我们自认倒霉。各位老师都是见证,这桌酒席我买了,你们自便。” 我爸牵着我妈的手,我妈牵着我,我被茅台那浓郁强烈的酒香熏醉了,那一刻我心里并没有我父亲为我据理力争的高大形象,全是:囯酒茅台果然名不虚传! 我们一家叁口去吃了麦当劳,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吴优根本没有替我保守秘密,那天晚上他就把我被人用篮球砸头的事告诉了我妈,我爸喝着可乐,又可惜起那瓶茅台来,被我妈笑了一通没出息。 “爸,那是真茅台吧!好香,去年过年外公提来的那个也这么香吗?” 我爸大概心如刀割,摆摆手让我不要再提了,他咬了一口巨无霸,“真真假假么不重要,孝敬了土地公的都是真心。” 我妈说:“一真一假,你爸哪舍得给那些人模狗样的畜生真茅台,砸的是真的,留的是假的。” 我心里一阵暖,不晓得该说什么,喂了他一勺麦旋风,“谢谢爸爸!” 我爸反倒越发得意了,“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告诉老爸,保管给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妈把饮料的水甩到了他脸上,“越讲越不像话,动了手总是说不清,小律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好好念你的书就好了。” 何佳轩的家人没有再找事,校方大概也想息事宁人,给他调去了刘子瑶那班,还安排了个好位置。 我依旧交不到朋友,短时间内我猜他们也忘不了这些谣言,我没有在意。我同桌人还不错,简直就是吴优的缩小版,但是没有吴优那股闷骚劲儿。段成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下课除了上厕所就是做题,仿佛从来不困,从没见过他打瞌睡。 他话不多,可是别人说我坏话时他直接冲那个女生吼了一句:“你烦不烦!” 我站在班门口,感动得热泪盈眶,却无以为报,去小卖部买了碗泡面给他,“当宵夜吃吧。” 段成很矜持,谢绝了我的回礼,“你留着吧,语文课帮我看着老师,我准备写数学。” 我把那桶泡面塞进了他的抽屉里,“面给你吃,老师也给你看,够仗义吧!” 我太寂寞了,中考后的那场悲剧否定了我十几年的为人,从前的朋友都不再联系我,我需要个说话的同龄人,段成就很合适,我伸出手对他说:“交个朋友吧!” “我不跟女生交朋友。” 我们身后的女生笑出了声,我瞪了她们一眼,反问段成:“你有朋友吗?你不要说什么与书为邻,与智者为友的屁话。” “王后雄吧,我准备语文课就跟他交朋友了。” 我懒得跟这种搞性别歧视的人讲话了,偷偷看起了自己的小说,段成看了我一眼,被我的余光捉住了,本想抓他个先行臊臊他,可又觉得没必要,从书包里掏出两块饼干嚼起来。 结果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拖堂,十五分钟了还不说放学,我又饿了,在抽屉里偷偷把饼干掰碎了,猫着腰偷偷往嘴里送,段成大概很瞧不上我这副德行,一边转着笔一边鄙视我,我瞪了他一眼,摸出了一块完整的,甩在了他面前的习题册上,低声说:“快吃。” 不知他是饿了,还是被黄油香催动了食欲,也学我的样子,支起书,弓下腰要吃起饼干,结果数学老师的粉笔头砸了过来,不过他是好学生,平安无事地逃脱了惩罚,唯独我挨了一顿数落,才被放回了家。 没题做吗 段成总有写不完的题,我看着都替他累,他做课外作业时我都在看小说,睡觉或是对着他发呆。 书呆子认真学习的侧脸并不都像吉卜力的动画那样令人着迷,段成的鼻子没有吴优那样精致,下颌角也圆了点,总之差点意思。 他被我盯得忍无可忍了,终于爆发了,“你没题做吗?” 其实有,只是懒得绞尽脑汁死磕到底,好几道函数题都被我空了下来,我理直气壮地说:“老师交代的都做完了。” 他抽出我的练习册翻了翻,空了一大片,不过他大概清楚我的数学水平,并不意外,随后把自己的练习册丢给我抄。其实我是不介意留点空白的,抄了交上去反而不是我的风格,老师更易起疑。 他嘟囔道:“抄完了就去看你的小说啊,看我干嘛!” 我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他爱用铅笔,下笔又用力,铅字像是刻上去的,薄薄的书页都被他写得卷了边,翻动时会发出像枯叶一样的声响,我拿人手短,便笑嘻嘻道:“看你像我哥,但是没我哥好看。” 他白了我一眼,说:“那你去看你哥吧。” 我心里觉得好笑,别说吴优现在不在身边,就算以前他暑假辅导我写作业时我也不曾这么盯着他过。我们年纪差得太多,我念小学时他已经高中毕业了,其实这十几年,我们很少有长时间相处的机会。 段成是个大部分时间都很平静的人,只有写物理竞赛题时会薅头发,发出一两声哀叹。他翻我白眼,反而让我突然“恶向胆边生”,非要逗逗他,我说:“我哥在日本,不传视讯邀请,我就看不着,先拿你解解馋。” 他很要面子,因此拿我没办法,侧过身背对我,我凑过去看他写了个“解”字,他突然大声命令道:“闭眼!” 我问:“你不是瞧不起女孩子吗?男的不都说好男不跟女斗,怎么又恼羞成怒了?” “谁看不起女孩了!”他不写了,把卷子随便一折夹紧书立里,转过身盯着我看,“男女之间有友情吗?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强调女性朋友不是掩耳盗铃吗?”他或许是怕我误会,又加了一句:“你书看太多,空想过剩,不切实际!” 可我正看的是《假面的告白》…… 不过那年《我可能不会爱你》和《失恋33天》的热度依旧,“男闺蜜变男友”的风头太盛,即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段成,也难免受到流行的影响。可我实在冤枉,我只是想有个说话的人而已啊! 下午的课快开始了,班里的同学都坐定了,他离得太近了些,我看着他眼镜上反射的蓝光,茫然拉紧了校服拉链,煞风景地感叹了一句:“我的天啊!” 你喜欢我吧…… 同学哄然大笑,他大概恨不得跟我划一条楚河汉界吧,段成的耳朵红得像是刚卤出来的那样,他抿抿嘴,却笑了出来,但口头上还是很冷地交代了一句:“做你的题去!” 我猜段成大概是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他,但是却弄不清楚这是友情还是爱情。然而与此同时,我心里期待他不喜欢我。 这样听起来似乎有点无耻,可我真心昭昭,又有苦难言,我真的不想再承受早恋的苦。 要是可以做朋友,彼此陪伴度过这叁年,那就完美了。 我们没能一直做同桌,老师大概是怕我不务正业带坏了好苗子吧,把我的位子往后挪了几排,我算不上娇小,其实坐在后面反倒对同学更公平,不过我也没有很高,只因成绩一般就遭受这样的歧视其实还是让我很不忿的。 吴优上了班之后很难有空回来,那年春节他只让杜鹏飞带了东西回来,我们好像也习惯了哥哥的缺席,外公提了两句,也就没人再提他的事了。 杜鹏飞现在成了孤家寡人,妻子赢了抚养权,他每个月付着抚养费,反倒比前两年更潇洒了似的,一身名牌,脸上根本没有一丝离婚的阴霾,他辞了职,现在专心搞代购生意。 我阿姨又开始为他的再婚忙活起来,饭桌上就催起婚来,从手机里翻出几个适龄的对象给他看,杜鹏飞胡乱敷衍着,不说好也不拒绝。阿姨说东洋女人靠不住,面上乖顺,小鬼子本质忘恩负义,吃过亏才晓得中国女人好。 中国女人或许是能吃苦受累,忍辱负重的,阿姨跟姨夫离婚已经十几年了,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又送到日本留学,她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可我觉得她也因此很不幸——唯一的儿子到底长成了那个负了他的男人那样。 此时我已经知道了杜鹏飞离婚的真正原因是出轨了,对他的鄙夷更盛了两分。我看了一眼爸爸,他对我眨眨眼睛,我们父女俩心意相通,这样对家庭不负责的男人是品行低劣的,挣得再多我们都瞧不起他。 杜鹏飞突然把鱼羹转到我面前,“你哥说你喜欢吃这个,怎么不见你盛啊?” 我愣了下,心想这个吴优跟外人说这个干嘛,却也不情不愿地盛了一勺。 然而随后饭桌上的话题就转到了我身上…… 这个奸商! ………… 写这一段时自己笑了好久 新仇旧恨 高一下学期时班里来了个插班生,人漂亮成绩又好,我们个头差不多,她跟段成一起坐在第叁排,我的视角变了,发呆时注视的对象从段成那类似于吴优的侧脸变成了他们俩专心致志的后脑。 大好春光无人赏,一心只做数学题,果然是社会主义的好儿女,祖国的好栋梁! 嫉妒心很可怕,比悲剧更能改变人。 我跟吴优视讯时使劲儿吐槽了现在的班主任,我说她是个猪猡,起因是我的位子临窗,上课时随手捉了一把柳絮,被她揶揄成“古有宝钗扑蝶,今有吴律捉絮。” “一个教物理的,有卖弄文采的必要吗?况且她是什么意思?我能跟薛宝钗比么?不就是拐着弯说我东施效颦,而且又白又胖么!谁听不出来了!我肥她也不瘦呀!” “你何必对号入座呢?她或许也只是想提醒你专心听课,话说得婉转了一些,是你多想了。” “你不晓得,我们相看两厌,她就是故意的。” 我抱怨了许久班主任对我的针对,吴优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明目张胆地敷衍我,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我觉得自说自话实在没意思,便说要挂掉,他没拦我,比我先一步点了结束。 我觉得自己仿佛被背叛了两次,一个是真的吴优,一个是假的吴优。 这时候我就想起爸爸了,想去撒个娇,可他陪着我妈散步去了,留我一个人看店。 如今是新闻联播的时间,没有电视剧可看,我趴在柜台上发呆,窗外刘子瑶跟何佳轩并排走了过去,我家招牌的光算不得亮,我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去门口张望了一眼,只看到刘子瑶书包上的岚和跳团的周边。 我们虽然早就不是朋友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到她会跟何佳轩凑在一起,朋友做不成了就只能变成敌人吗? 我想他们肯定在一起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刘子瑶知道那么多我的秘密,怪不得我因为不想暴露自己来了例假而在座位上憋了一个下午不换卫生巾的事被传扬了出去,我越想越怕,我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样样比不过她,因此不理解她的恨意从何而来。 高一就这么结束了,我一无所获,女孩们不跟我交朋友,男孩们当我是空气,我能说话的人除了爸妈,就是远在他乡的吴优,可他忙着工作和恋爱,对我的事越来越不上心。 我的理化成绩实在上不得台面,顺理成章选了文科,段成跟我分开了,我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交换过。 我是个很会糊弄事的人,因此语文成绩很好,作文写得规范也漂亮,我想高中生大抵都写不出什么真知灼见,只要文字花团锦簇,格式规范,就能拿高分。 所以会写作文,并不代表有文采,语文老师每次复印我的作文全年级传阅时,我都觉得十分羞耻,高一时的那点事偶尔还会被人提起,例如脾气很坏,把男生打成重伤入院啦,比如风骚下贱勾引同桌啦,还有说我家很有黑道背景的,反正我不招人待见,因此怕出风头。 我觉得迷茫时就会去吴优的房间翻他高中时的日记,可我越看越觉得不真实,我因为寂寞而不得不过得这么无聊,可他呢?他向来品学兼优,在家做家务都比我勤快,大概从来不会像我这样被针对,吴优的日记本里没有一点他的感受,除了对自己的一两句勉励。 那年冬天很冷,流感很严重,班里一大半都请了假,我也中了招,我晚自习时发起烧来,冷得坐不住,便独自去找班主任开了假条。 公交车站离学校有点距离,南方的冬天真是能把人冻得面目可憎的,校服外套能挡住风,却挡不住风里的寒潮,我虽瘦了些,身体上还是有点肉的,可脂肪根本不管用,冷得我头昏脑涨。 公交车站有人抱在一起接吻,一个被压在塑料牌上,这实在不是个壁咚的好去处啊,那站牌不仅沾满了风尘,还有许多风干了的烧烤酱汁,风呼呼地吹着,我虽不愿去打扰那对野鸳鸯,可实在需要一个避风港,便拉底了帽子往他们身边挪了过去。 他们战况激烈,寒风嘶吼,也压不住唇舌交啧的声音,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尴尬。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是看不出性别的,我只觉得两人都个头不小,大概是游泳队的。当行驶的车灯射过来时,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 何佳轩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遇上我吧,不是冤家不聚头,天知道这是出柜还是捉奸!我往领子下缩了缩头,上车时还跌了一跤,他跟了上来,挤在我身边坐下了,我们俩的校服硬得不打折,形成两个对垒着的坚硬的壳,窗缝里渗进来的风依旧在唱着变调的丧曲。 我有些呼吸困难,冷得一直发抖,他不说话,一直默默挤着我,像是一种无声的威吓。 下车前,他贴着我的耳朵说:“敢说出去,我就弄死你,吴律。” 他以为他是谁?瘪叁还是小阿飞?我火气上来,拔开围巾口罩,朝他背后吐了一口唾沫,他回头甩了我一巴掌,在司机的呵斥下大摇大摆下车走了。 他那一巴掌只甩到了我的帽子上,其实算不得疼,我只是觉得委屈,不就是搞同么,多大点事,谁他妈在乎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凭什么威胁人!到底是他太横,还是我太好欺负,我现在过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他害的,怪不得他那么憎恨我,原来我们本来就是情敌!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那时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报仇! 我回到家后,我爸开车送我去了医院挂水,我没有胃口,我爸还是买了生煎和馄饨来,一口口喂我吃了,肚子一饱就开始困,歪在我爸怀里呼呼大睡,连怎么回的家都记不清了。 梦里一片祥和,等我第二天退了烧,也没想出报仇的好办法来。 势不两立 我心里暗下决心要跟何佳轩势不两立,下次一定要把那一巴掌还给他,让他知道我的恨。 次日,班里同学都在说贴吧的事,没人理我,我只能自己偷偷打开手机去看,原来是有人把车站激吻的那一对拍下来发了帖子。 天色太暗,画质很差,但还是能看出是两个短发的男生的。 高中女生流行搞同,低年级女同学跟高年级的学姐卿卿我我的很正常,她们也不在乎,直接称呼彼此为“老婆”,不过最长也爱不到两个月就分了,毕竟学业还是最重要的。 但男同性恋还是在地下的,学校里难免有几个娘点的男生,他们被骂成“娘娘腔”,却不会被骂成“死同性恋”,因为真的没有人敢出柜,甚至连“出柜”这个词也只有一部分人知道。 我那时因为追岚团,已经开始看起了同人本,就那点日语水平,放假时偶尔还做做翻译,发发贴吧。 我不觉得同性爱是禁忌,可是显然何佳轩并不这样认为。 那个帖子下面有很多人追问画面中的当事人是谁,也有人胡乱推测,回帖的人很多,很多无辜的人被圈了进去,只要是缺乏阳刚之气的男同学全都榜上有名,甚至还有人回帖说里面有一个是段成。 我握着手机的手出了汗,手机被我反复解锁,屏幕随着我杂乱的心跳明暗变换。 中午放学后,我缩在书堆里又点开了那个帖子,好在还没被删,下面猜谁的都有,我换了个账号,单独发了一个帖子,只说是七班的何佳轩。 随后我做贼心虚地关了机,照常回家吃了午饭。 我妈看我一直心不在焉,问我怎么了,我说好像还在发烧,结果温度计一测,我果然还有点低烧,据说低烧比高烧缠人,因此我妈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我睡了一下午,到傍晚时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我的帖子有不少回应,大部分的人都是相信的,只有一个人回复了两个字母“WL”。 我哆哆嗦嗦地删了那个帖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引火烧身了,后悔自己没有在原本的那个帖子下回复,而是故意为了引人注意而开了新帖。 我只是想小小的报复何佳轩一下,毕竟他伤害了我那么多次,甚至跟刘子瑶狼狈为奸造我的谣,而我只是告诉了大家真相,省得无辜的人也被流言伤害…… 可是自我安慰也没有用,我不自觉地吓得发抖,谁知道那条疯狗会做什么?何况我删了帖,这种行为也几乎等于不打自招了。我在床上翻来滚去,想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只是头疼,流鼻水和呕吐。 第二天,我的症状减轻了,照旧去了学校。我害怕何佳轩来找我,口袋里时刻带着手机,还把110设成了快捷拨打。 我实在想找一个同行的人,然而我没有朋友,这两年跟我最亲密的也不过只有一个段成,可是他早就不喜欢我了,我想去找他陪我,也没有借口。 我小心翼翼地随着人流去了车站,然后顺利地下了车。 那晚何佳轩没有来,来的是刘子瑶和几个陌生人。 太猖狂了。 我妈哭得撕心裂肺,我从没见过她这么难过,我的额头上缝了两针,整个脸都肿得变了形,我爸是恨不得去杀人了,好在我妈拦着他的腰没让他走成。 我一直不承认自己被霸凌,因为我觉得这两个字实在轻松地过分了,好像玩笑一样。暴力就是暴力,故意伤人就是犯罪,凭什么要被叫做“霸凌”?就因为他们是学生? 我想那些被家暴的妇女大概也很委屈吧,被自己的丈夫打了,就只是民事纠纷吗?真是不公平。 我无意遮丑,鼻青脸肿的去上了学,这两天正好是会考,缺考的话连高考都没法参加。爸去学校闹了,说如果不给处分就闹到省里去,我有个好爸爸,但刘子瑶不是一般人,她有一个有本事的爸爸,这事并不好办。 那天下午,我收到了自己的照片,我想这大概是一种威胁吧,还没等我把这些事理出头绪,结果我爸因为高血压发作从校长办公室被送到了医院。 我妈没了主意,晚上给吴优打了电话去,他第二天就飞了回来,我们一家人到底是在医院团圆了,我爸躺在病床上,刚醒来不久,话说得颠叁倒四,指挥吴优去告刘子瑶,口口声声为我出气。 其实我并不愤怒,只是恐惧和自责。 我不说话,看爸爸插着管子躺在床上,只顾着流眼泪去了,其实这里面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何必真要沉不住气,照片拍得那么模糊,我说是何佳轩难道他就能认吗?反倒把自己一家弄成这副样子,亲者痛,仇者快,不都是自己活该吗? “别折腾了爸爸,你不要生气,我不想再让你难过了。” 我爸用手指帮我揩了眼泪,脸上还是痛,只能咬着牙忍着,他干巴巴地长叹一声:“小律呀——” 我妈大概也累了,随着我的话说了两句:“算了,算了!” 吴优牵着我的手出了病房,他大概也是很疲惫的,胡子拉碴,双眼通红,他的脸变化不大,只是我太久没有见到这么清晰的他,觉得有点陌生。 他下楼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又掐掉了。吴优是会抽烟的,不过一直瞒着爸妈而已。其实他高叁时就会了,我帮他跑过几次腿,因为从家里拿烟会被发现。 我想他大概是还没想好开场白,便主动问:“红眼航班坐回来的?” “啊,对呀,刚好有位子。”吴优的身上有一股奇妙的香味,混着烟草的味道,他弯腰凑近我的脸,我怕他碰我的伤口,下意识退了一步,他顿了顿,问:“疼吧,做CT了吗?” 我的情况不太好,甚至连强颜欢笑也做不到,“做了,没事,都是皮外伤。”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做这些?” 如果是何佳轩亲自来,我大概是可以理解的,可实在不懂刘子瑶的心思,便摇了摇头,吴优说:“也是,你怎么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呢……” 交换人生 活生生的大哥哥站在我面前,就像把满分试卷放在我的眼前,为什么他能顺风顺水长大,而我就事故频发,明明是同样的爹妈,同样的学校,到底哪里不对了? 这些问题经不起细想,想到就不可避免地掉眼泪,人自怨自艾起来,很容易就无法自拔了,吴优把我圈在他的怀里,他比我更紧张,我甚至感受不到他胳膊的重量,他陪着我哭,什么也不说。 流了那么多眼泪后,我的难过总算减轻了一点,抽着气磕磕巴巴地说:“我好失败……” “没有这回事,是他们的错。”他用手背给我蹭了鼻涕,“小律哭得脏兮兮的,跟那回被马蜂蜇了一样。” 他又提起我的伤心事,我愤愤不平地道:“我天生就比你倒霉,马蜂都只蜇我不碰你!” “对不起。”其实也怨不得他,那只马蜂来阳台采蜜,他看到后就喊我进去了,可没想到马蜂那么警觉,我被蜇也纯属意外。 我哥虽然不常陪我,但没错过我每一个尴尬而糟糕的时刻,这大概也是他的不幸。 人脆弱的时候就难免想要依靠家人,母亲守着父亲,哥哥就守着我。可哥哥虽然好,却不能把他完美无瑕的人生跟我交换。 会考第叁天结束后,我们重新恢复了晚自习。晚饭后,我兜里揣着手机,去找了刘子瑶。她跟何佳轩真是亲密,像一对男女朋友,分享着耳机听歌。 真他妈恶心的岁月静好。 其实我许久不曾清楚地正视过她那张脸,我敲敲窗,她便抬头,随后向我走了过来。她的脸上长了几颗痘痘,比中学时胖了一点,但还是好看的。本来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啊,他爸爸把私生子抱回家时她还对我哭诉过,我们是知道彼此的一切丑恶秘密的。 可她看着我的这张脸,眼睛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理直气壮的蛮横。 我们两个面对面站在走廊上,何佳轩就隔着窗户瞪着我,我白了他一眼,这个小人,连欺负人都要让女人出头,可刘子瑶怎么敢,就这么给一个臭男人当枪使。 “我怎么也搞不懂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我跟佳轩是好朋友,你恐同,就是欺负我的朋友,你活该。” “何佳轩是不是同性恋关我屁事?他一次次欺负我,我为什么不能恐他?他是天王老子吗?我们从前不是朋友吗?我被何佳轩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为我出头?” 我等了很久,她大概是真的无言以对了吧,便又问:“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 “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到底哪里讨了你的嫌?你说了我多少坏话,做了多少坑我的事,你看我这张脸,你难道不会做噩梦吗?” “你活该。”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是人,我爸有了那个野种,你他妈当着我的面跟你爸撒娇,我爸妈离婚时你爸带着你全家请我们家吃饭,你样样比不过我,凭什么比我幸福?李骥延那个瞎了眼的王八蛋竟然喜欢你这种货色,你除了有胸前那两坨肉,还有什么勾引人的资本?” “我上补习班的时候你他妈都在看动画片,你凭什么能跟我上同一所高中?你没资格,你怎么还没自杀?” “就为了这种事,你就找人打我?” “我不知道谁打的你,就凭你这种胸大无脑的货色也想诱供,别笑死人了!” “我没想诱供,你父亲官威不小,凭我脸上的伤还不足以立案,只是想问原因。” “我讨厌你,看到你幸福觉得很恶心,希望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实在没想到我这一脸的伤竟来自于我的幸运于幸福。 我不懂她的逻辑,也体会不到她的痛苦,把这段录音放在了贴吧里,并且把李骥延的死,何佳轩对我莫名其妙开始的针对,我在数学课上的爆发,他父母的嘴脸,以及我跟刘子瑶曾经的要好过的证据都放了进去,帖子被删了两次,我重新发了两次。 高中生写作文很会讲空话搞煽情,发帖也是这样,我自认写得不错,必然能换来看客的几滴眼泪。 然而无人回应。 我又发去了当地电视台。 吴优在家待了一周,我爸出院后,我脸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爸妈是亲眼看到我衣衫不整地回了家的,估计一直在意着,可他们害怕揭我的疮疤,一直没说。 然而我们兄妹没有隐私,手机密码是彼此的生日,吴优趁我睡觉时看到了我手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短信。 我是想删掉的,可连删的勇气都没有,就一直放在了那里。吴优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我说照片太恶心了,不想被看到。 他对我说交给他就好,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或许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不愿告诉我,匆匆回了日本。 我心里虽然恨刘子瑶,然而却不希望她被这么对待,女孩子的身体裸露在镜头前的痛不是一两个字能叙述得出来的,当时的我们都太蠢了,也许也是因为年轻,连张卫生巾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更何况被拍摄下来的裸体呢? 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消化自己身体带来的耻辱感,外界的一个多余的眼神,都足以让我们精神崩溃。 因此我更恨何佳轩,他才是罪魁祸首,可他藏得太好,我除了帮他出了柜,什么也没做到。 我脸上的伤口没过多久就痊愈了,只留了一点淡淡的痕迹,如果不细看,就不会被发现。 与那件事有关的一切都被删除了,除了我们几个心里的记忆。 四月,我的签证下来了,我离开家,去了日本。 自我保护 爸爸妈妈跟我一起来日本住了几天,他们离开前那晚我哭了好久,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来日本也是吴优一手安排的,我不想来,可过去的一切都很可怕,我不想再留在那个家里给父母添麻烦,我们家的故事在小镇里被当了几个月的谈资,店里的生意都因为看热闹的人好了一点。 我过去一年被人看了许多笑话,如今对他人的目光也没有那么敏感了,从关西机场登上电车后还是止不住眼泪,一想到今晚就没有我爸做的菜吃了我就更难受了,眼泪忍不回去,就任它肆意流淌了。 我是无所谓,吴优倒是很难为情,一直跟四周道歉,直到有乘务员来询问情况,我才勉强忍住了。 我把他的左肩都哭湿了,他只能拿着手帕吸一吸水汽,吴优小声说:“你再哭下去,他们觉得你这是给人添麻烦了。” 我吸了吸鼻涕,抱怨道:“这什么国家啊,还管人家哭吗?我又没有哭他祖宗,凭什么说我麻烦!” “骂得好,那以后有人怪你,你能用日语骂回去吗?” “有哥哥在我就敢。” 吴优促狭地说:“原来你不傻嘛……” “我傻呀,要是早点听你的话来这里,也没有后面的事了。” 他伸手抚我的后脑勺,“过去了,好好准备入试,不要想那些事了。” 我顺势躺在他的肩上,结果脸刚靠上浸湿的衣裳就弹坐了回去,我俩对视一眼,忍不住讪讪笑了出来,“湿衣服难受吧……” 他摇摇头,跟我换了个位置,让我靠在他的右肩上,“睡吧,还能再睡一会儿。” 又是春光明媚的一年,不知道段成现在在做哪一科的习题,我其实不该怀念他,我去办毕业手续的时候看见他跟那个插班生在操场散步,我想他们大概是在一起了吧,他看见了我,没打招呼,因此我们也没说再见。 高一时期的段成,很像我的哥哥吴优,可我竟忘了,吴优是文科生,不会在春日里为了几道物理竞赛里抓耳挠腮。 我跟段成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始终让我耿耿于怀,我睡不着了,索性坐起身问吴优:“哥,你为什么选文科?” 他倒没有怎么思索,便说:“我不喜欢做题,况且理化生的题干好无聊。” “就因为这个?” “对啊,我的理化成绩也不差,可是感觉学文科轻松些,你不觉得文综那些题都很旧吗?做十套跟做一套根本没有区别。” 吴优的语气像个歧视文科生弱智的无知理科生,然而我觉得我们的题并不算少,何况文综做起来比理综废笔墨多了,“那是你那个年代吧,我们之间差了十二年,五年计划都能完成两个,教材也改了不知道多少遍。” 吴优说:“可是文科考来考去也就是那些东西嘛,应试教育不可能推陈出新啊。” 我惊觉我哥可能比他表现得叛逆许多,更是对他隐藏在家和日记本之外的中学生活产生了好奇,“那你闲的时候在干什么?” 他提醒我看窗外的一排樱花林,揶揄道:“跟你一样,发呆。” 我辩解道:“我很认真的!” 他捏了下我的鼻子,“少蒙我,你根本坐不住,坐得住的时候心也早跑了。” 从我念小学起,吴优每个暑假都要帮我辅导功课,可每次都坚持不了叁天,就会变成吴优帮我写暑假作业。他对我的学习能力大概比我自己都更清楚,他说的都对,我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趴在窗边看外面的樱花。 车内广播提醒快到京都站了,我说:“我想考个好大学,这么混下去,肯定还有人欺负我。” 吴优的双手搭在我的两肩之上,我从那份温暖的重量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再没人敢欺负你,我保证。” 我微微靠在他的身上,虽然不确定这是否合适,可这一刻我就只是很想依靠着我哥,头顶上有他的呼吸,宋人说:“暖风熏得游人醉”,大概就是这样吧,人惬意起来,很容易忘记伤痛,贪图享受起来。 我提醒着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居安思危,便说:“我也想自己保护我自己。” “我知道。”他说。 我微微后仰,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他知道什么?我有点好奇,就这么笑吟吟看着哥哥,果然鼻子高挺的人就是样样占优,吴优的脸在这样的角度下看依然是俊美的,他垂眸看向我,两扇睫毛缓缓落下来,我有点不好意思,想必这样仰着的时候肉都垂了下来吧,脸一定是变了形的,我忙端坐回去,盯着吴优的脸,生平第一次发出那样的疑问:“哥,我们像吗?” 他抬抬嘴角,说:“不太像。” 我心想果不其然,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爸妈偏心,把好的都给了你。” “胡说。”他给了一记栗子。 “小时候更不像,吴律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丑得像个猴子,比ET还丑,我放学回家,兴冲冲去看妹妹,结果吓得我做了一夜噩梦!后来长开了,越来越漂亮,你的眼睛像爸爸,鼻子像妈妈,我不如你好看。” 我瞪了他一眼,“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吗?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早点回家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吴优成了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从前在家时,父母可以作为我们之间的屏障,我跟他亲,但还是亲不过亲生父母的,虽然是直系亲属,但哥哥始终会建立新的家庭,然后跟我拉开距离,可父母不一样,从生到死,他们都是父母,再不会有角色的变化。 现在却不一样了,哥哥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一切表单中的紧急联络人。 他每天都要加班,他说是因为上司热爱加班,所以不得不在办公室熬时间,所以工作日时在家的时间很少。早饭他做,中午和晚餐我就独自在外面吃,周五时他偶尔会带我去点新鲜馆子,不过也是在外面吃,再新鲜也比不上我爸的拿手好菜。 吴优不会做饭,我们都是被父母惯坏的小孩,尤其是我,来这里之前连沾了经血的内裤都没有洗过一条。 他虽然比我强一点,简单炒几个菜还是可以的,只是也不好吃,我们家的冰箱里只有速食和饮料。 我每天都要跟爸妈通话,吴优也因此跟他们的联系多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亲人在身边,我没有经历预想的不适应,上午去语言学校,下午就在进学中心补课,回家洗个澡之后就独自写作业,一边等着吴优下班。说真心话,比高叁生活轻松很多。 过去的一切都被截断了,我成了一个崭新的自己,现在的吴律,一米六八,身体健康,珠圆玉润,头发微卷,垂在腰边,见人挂着叁分笑,嘴边都是谢谢和你好。 我在语言学校交了几个朋友,她们几个都是大学毕业来这里念研究生的,对我总带着一份呵护,我向来是会撒娇卖乖的,跟她们在一起比跟同龄人舒服。 我们谈得来,偶尔周末逛逛街,或是一起吃饭。因为不用触及真心,我也没有抱怨和烦恼同她们诉说,所以关系好是好,但总是差了一层的。 吴优说根本不用介意这个,因为马上就会各奔东西,只是一时的朋友而已。 他是个经过磨砺的社会人了,自然是有资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可我还是想要个事事关心的好友,因为哥哥实在时间有限。 六月份的时候我第一次参加留考,虽然只是为了试试水,但是这次考试还是把我打击地灰心丧志,甚至懒得回家去了。 果然高中生骨子里改不了对答案的臭毛病,像段成那种考完就开始老老实实继续做题的简直是异类。 我一面厌烦他们叽叽喳喳,一面又忍不住在心里跟自己的答案比较,这些人简直要逼人跳轨,根号二是正是负有什么要紧?可我的答案是等于零…… 怎么连错都能错得这么刁钻! “你也是A校的吗?” 虽然车上都是参加考试的留学生,可突然被人用中文搭讪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忙摘下耳机,“啊?” 他也有点微胖,微微斜着身子对我说:“我好像以前在A校看到过你,吓到你了?” 这人皮肤跟我一样,白里透着粉,肉嘟嘟的,看着很好亲近,讲话也是一股南方口音,我忙摆摆手,“我不是,我在那边上进学塾,可能见过吧。” “你是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 他讪讪一笑,“我也是,我考得一般,他们说的答案都对不住。”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瞬间便熟识起来了,“是吧是吧!我也是!我都要绝望了,知道自己水平一般,但是没想到这么差……” 他说:“十二月还有一次,到时候加油也来得及。” 我无奈道:“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我们聊得开心,他似乎也没意识到,便同我一起下了电车,我们刷卡出了站,他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新朋友,难免有点尴尬,两个人相视一笑,决定一起吃晚饭去。 周日的晚上吴优是没有活动的,一般我们都会在家里待着叫外卖,我给他发了微信,告诉他晚上要跟同学吃饭,他问我跟谁一起,我这才想起问他叫什么,他说:“万江。” 我给吴优发了过去,一边跟万江说:“我哥越老越婆妈,吃个饭还要查岗。” 他问:“你亲哥吗?” 我先是一愣,哥哥就是哥哥,还有亲哥和不亲哥之分吗?随后才回味过来,“我们这一代按理应该都是独生子女是吧……不过我是小地方来的,大概管得没那么严。” 万江笑了笑,“有亲人在蛮好的。” 大概每一个留学生都是这么想的吧……不过也说不准,我看吴优就一点也不恋家,乐得逍遥。 吴优发消息来嘱咐我早点回家,我莫名脸红起来,回头冲万江笑了笑,提醒他注意车。 吴优昨晚喝得六亲不认,在出租车上下不来,司机按门铃喊我去接他,我来不及换衣服就跑去了,他见到我倒清醒了,还没忘问司机要发票,然后就躺在地上不动了,哥哥从来没有这么无赖过,他醉了,像换了个人,很是过分,回家后吐了个昏天地暗后呼呼大睡去了,累得我洗了两个澡。 我划了划我们的聊天记录,没回他的信息,对万江说:“哥哥最是靠不住,我情愿有个姐姐。” ……………… 对不起昨天更错了……今天重新发了一下 过度保护 我们去商店街吃猪排饭套餐,两个未成年人进不了酒馆,吃完饭也没消遣的地方,就交换了联系方式各自回家了。 我进家门一看,他正在沙发上躺着睡觉,便没吭声,拿了衣服去洗澡。等吹完头发出来,才发现吴优出了门,这样一来二去地错开彼此,反而显得有些刻意,像女孩子们之间斗气冷战。 我拿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结果万江发消息来,说他已经到家了。 落地窗的纱帘被风扬起,初夏的风没有春风柔软,是清爽凉快的,带着肥皂泡的清新味道。 我对着跟万江的对话框傻笑,也不知回什么合适,想说自己洗完澡了,好像有些轻浮,说自己无聊好像就会聊不下去,我现在对任何人都带着一份小心,实在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 思考好久,我只是发了一个表情去。 他说晚餐好吃,改天再一起吃。 晚餐是他付的账,我正好回他说:“下次请你吃更好吃的。” 吴优拎着便当回来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喊了声“哥”,顺便把挂在沙发的腿收回来了。 “哦,还在跟他聊天?” 我愣了下,摇头说:“没有,是别人。” 他洗了手,盘腿在沙发前坐下,开始吃东西,我看着吴优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失落起来,万江跟我分享着他学校附近的饭馆,手机震个不停,终于从沙发扶手上跌了下来。 吴优捡了起来,画面上赫然一排来自万江的消息,我竟然为了个刚认识不足五小时的男生跟吴优撒谎了,他没什么反应,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问我要不要吃一块炸鸡,我实在没胃口,便说不要。 他的低气压让我十分难受,我小心翼翼问他:“你不高兴了?” 他解释说:“宿醉,而且明天周一嘛……” “昨天怎么醉成那样?鹏飞哥的朋友都是酒腻子吧,你也不是他的员工,也不喜欢喝酒,就不能不去?” “都是一家人,人家喊我一起吃饭,我也不好不去。” 我听了直反胃,急着纠正他道:“什么一家人,我跟哥哥才是一家人,杜鹏飞是个出轨渣男,别带坏了我哥哥!” 吴优歪头笑了出来,“那下次他喊我凑局,我就说吴律霸道得很,不放人,好吗?” 霸道也不至于吧,我还是很有理智的,“哎,我哪里霸道了?你去跟女朋友约会是可以的呀,我就是怕你跟他学坏嘛。” 吴优冷笑了下,“我都快叁十了,还能怎么学坏?倒是你,怎么还是不长心眼?竟敢跟陌生人去吃饭,万一那人要是不怀好意,你怎么办?” 万江那张脸跟emoji上的玩具熊一样,那种人畜无害的感觉,简直让人看了就想给他扎个粉色蝴蝶结,要是这种人都不怀好意,那我宁愿做一辈子家里蹲,再不出门了。我笑着指正他:“你这是过度保护。” 吴优一脸严肃地回头看着我,“不好吗?你要是在我身边,绝不会被欺负成那样,况且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考个好学校,不是谈恋爱。” 我屏住气听完了他的指责,吴优好像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我只觉双颊僵住了,半天后才从齿缝里吐出四个字:“我知道了。” 爸爸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那些话,对我的要求也只是健康快乐,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家人提醒本职工作,哥哥到底是品学兼优一路走来的,向来温柔的大哥哥大概是也看不下去了吧…… 其实我并不怪他指责我不务正业,而是有点讨厌他旧事重提。刘子瑶带的那些人的拳头和巴掌是直接落到我的脸上了的,巷子很黑,也没有监控,家人看到的只是结果的一部分,听到的也是我的转述,他们并不能看到真正的伤口。 时间可以淡化疤痕,可记忆里真正的伤口还在,只是药石无医,我也不愿面对,情愿不想起,我还是我,完整无瑕,我真的不想做个坚强的受害者。 我被欺负,家人很生气,我现在想想却觉得很奇怪,生什么气?是因为自己的东西被糟蹋了,说到底我们的亲情,也不过是占有欲吗? 吴优有他的生活,工作已经把他的大部分人生都绑架了,根本不可能顾及我,这种保护就像沧海桑田此志不渝的誓言,没人能真正走到未来去,因为经不得检验的誓言是信不得的。 综艺节目里的嘉宾笑得很夸张,我的膝盖仍顶在他的后背,就这么僵持着,他动了动,我迅速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抓起手机回了自己的房间。 呼吸困难 第二天,我们的关系又恢复了正常。他忙着上班和应酬,我就忙升学,吴优每个月会直接把生活费转给我,父母也会给我零花钱,因此很多事,我都不用跟他商量。 想要买进学指导或者是辅导书也不需要等他首肯,反正零花钱是我的,怎么花都是一样的花。 那年夏天,我没有回国,因为太想提前上大学,暑假需要集中培训,万江是个很靠得住的朋友,我们的友情在兵荒马乱的备考期而更加坚固了,不过我们没有成为恋人,因为他跟我出了柜。 说实话我并不意外,因为万江看我的眼神很舒服,一般直男的审视只有叁点,胸、腰、腿,他却不会那样看我,我一早是有点心理准备的。 万江说吴优那种类型的在他们圈子里算得上天菜了,我开玩笑说我哥很骚可能真的男女通吃,因为他最近不听我的劝阻,竟然开始去健身房了,万江却哀嚎起来,他压着嗓子低声说:“他真是双才可惜!” 我不明白他的道理,斜乜这他道:“是双的话说不定你还有机会。” 万江聊起男人时总会换一种姿态,非常有魅力,又洒脱又可爱,但我不知这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偏见”作祟,换句话说:若我不知他的性向的话,还能有这样的感觉吗? 可能只是觉得这个人骚了吧唧的吧…… 他说:“不,你哥肯定看不上我,还不如就是钢铁直男,我心里反而好受一点儿,毕竟这可以怪老天爷,可他要是双,我只能怪自己不够好了,想吃吃不到,那多折磨人。” 我想了想,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客观原因可能真的比较好接受一点,诸如生老病死导致的求之不得一般都会在记忆里留下一个淡而寂寞的影子,可真正为爱痴狂求索却只因为自己不够格而导致的爱而不得,这种人都会被打上“备胎”或是“舔狗”的标签,最后收获一地鸡毛,或是灰姑娘姐姐的结局。 我们叽里呱啦讲得很开心,终于吵醒了吴优,休息日睡到午后的吴优真的跟快餐店里从早晨开始喝酒的无业游民们无异,胡子拉碴,头发乱翘,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反正他似乎懒得理我,径直往浴室去洗澡了。 吴优大部分时间都没脾气,万江低声问我他是不是生气了,我说:“没有,他不会生气,顶多是生生闷气,过会儿就好了。” 万江笑道:“这不是柿子捡软的捏么,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欺负老实人的。” 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可是霸道得很,你不要惹我,不然连你一起欺负!” 吴优洗完澡,端着吐司和咖啡坐去了沙发上,他头发仍滴着水,脖子上还搭着毛巾,好看的人连脚丫子都是漂亮的,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沙发上,他静静坐在光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老天爷的眷顾。 所以我说我哥闷骚嘛,万江这会儿恨不得钻进面前的赤本里了。 我往他身上嗅了嗅,他对我做了个“阴阳怪气”的口型。 我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我的鼻子很灵的。” 吴优放下杯子,捏住我的鼻子不撒手,逼得我不得不用嘴呼气,他才得意地放了手,“像杜鹏飞家的那只博美。” 我顺势在他大腿上咬了一口,吴优也不恼,把吐司塞我嘴里了,“没大没小,拿这个磨牙去。” 吴优说晚上要带我们去吃饭,随后就出门健身了,果然是叁十九度高温还能穿着正装跑业务的社畜,我跟万江都对提着健身袋的他肃然起敬。 他离开后,我的心才又静下来,我觉得跟万江在一起比跟吴优在一起自在,我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背书,正在兴头上时,他踢了我一脚,“内裤!” 我不以为然地说:“非礼勿视,你不要看!” 万江说:“你这是性骚扰。” 我笑着跟他道了歉,万江又说起吴优的事,我没心情跟他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两个小时做了叁页题,正确率不到二分之一。 吴优请我们去吃了烤肉,万江口福和眼福都饱了,心满意足回了家。我跟吴优顺便去家附近的超市去采购食材。 每一个超市的味道都不一样,我对自己的嗅觉很有自信,即便蒙上眼睛也不会出错。 与此同时,在不同地方洗完澡的吴优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健身房,酒店和家里,是叁种气味。 天上乌云密布,暑气散不掉,热腾腾地烘着人,我的裙子太长,简直像一个简易的桑拿房,汗被胸罩的钢圈拦截,挤在谷间,我热得喘不过气,几乎快晕倒了,吴优看我不对,在自动贩卖机给我买了瓶宝特利。 “头发太厚了,扎起来也凉快些?” 我蹲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喝水,把头发拨去左肩,后背露了出来,却依然不痛快,我抓了抓他的手,“哥,帮我把内衣解开……” 就算是情侣也不该在大街上做这个,可我那时只觉得快被勒死了,羞耻心比不上命重要。 亚麻裙子没有弹性,但好在宽松,吴优陪我蹲着,双手各掐住一角,很轻松就解开了我的桎梏,我的天,我被这大口涌入的新鲜热气感动得热泪盈眶,“得救了——” 他无奈笑了笑,扶我站了起来,“我不在要怎么办呢?给你买nubra?” 果然是吴优,估计早就见惯了女人投怀送抱,“这你都知道?” 他清清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我摇摇头,“我容易出汗,可能不牢靠,改天换个没有钢圈的就好了。” 没有钢圈的托不住,晃起来也蛮难受,除非像运动内衣那样紧紧压住,可那样一样难受,总之就是各有各的不适,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别的还可以暂时抛诸脑后,可这两坨肉却是逃不过目下的。 亲密一刻 我两只手抱住他的胳膊借以遮掩我散开的胸罩,类似于这样的成人前的尴尬不知道还有多少次,吴优刚才问他不在要怎么办,说实话我没想过,人被逼急了什么做不出来,如果不犯法,我是恨不得把这些玩意儿当街烧了的。 哥哥大概以为我很依赖他吧……我告诉自己这其实算不得太依赖,只是信任,还有一点习惯。 这种心情无法用语言解释,解释了反而更糟糕。 吴优走得很慢,蝉和周末游戏的孩子们都很热闹,我们难得亲密一刻,他不着急,我也不慌张。 要是能牵手就好了,像小时候一家人去动物园玩时那样,猴山的猴子打起来,哥哥就牵着我的手追着看,我跟不上,还害我跌伤了膝盖。 现在想到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十几岁个高中生了,看猴子打架就兴奋成那样,可见吴优深藏不露,品学兼优的表象下也有一颗坏心。 那时候我们都小,骑在他肩上都可以,长大了做什么都难免要顾忌伦理道德,我现在仅仅是借他的手臂遮掩尴尬而已。 他说:“你每天跟那小子在一块混着可惜了。” 我不那么觉得,万江很好,我很喜欢他,或许如段成所说男女之间真的很难有纯友情,但并不代表绝对没有,就像我跟万江,我们都喜欢男生,在没有喜欢上同一个人之前,我们就是最佳玩伴。 那时的何佳轩和刘子瑶可能也是如此。 我说:“我每天不是跟你在一块混得时间更长吗?” “哦,那倒也是。”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问我:“你觉得可惜吗?” “没想过。” 我们这里的天色已经暗了,越过电车铁轨的最远处还有一丝夕阳的余晖,在认真地燃烧。 天仿佛被烧穿了一个洞。 小的时候有人说如果站在龙卷风的正中心大声把心愿说出来的话就会愿望成真,我们那里没有发生过龙卷风,电视上的龙卷风都很可怕,大概不会有人活着出来,所以没人把这种说法当回事。 后来看了《花样年华》,吴哥窟的树洞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台风眼了吧,我的心里多了许多肖想,我无法解释和理解,要是能大声讲出来也算是一种宣泄。 台风眼是直通上天的,所以愿望会被老天听到,如果有这样天人合一的机会,我要问一问,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这种姿态会不会遭天谴。 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吴优正在对着镜子自恋,比划来比划去,像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高中生,我不晓得他在沾沾自喜什么,便视而不见,越过他去取吹风机,“胳膊还可以吧?”他问。 我一边解着线,一边打量着他说:“哥哥现在还喜欢叁岛啊,书生还是要有书生气,什么罗马士兵的肉体,还不就是美国人,不晓得东亚男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学美国人,肌肉弄得一块块,像火鸡一样,哪里好看了?” 吴优崇拜叁岛由纪夫,毕业论文写的也是关于他的题目,但是对高中生来说还是太宰治比较流行一点,即便一句日语不懂,也能体会得到“人间失格”的意思,这就是畅销的魔法。 我受吴优的影响去读叁岛,《假面的告白》读得我掉了不少头发,像《春雪》和《潮骚》还好一些,然而我最终发现叁岛信仰的东西并不能打动我,喜欢和不喜欢都是其次,不打动人的文字我觉得没有再读的必要。 我这样跟哥哥说,吴优却很高兴,他一直都这样,不喜欢我骗他,总是逼着我这个和稀泥的人对他极端的坦诚。 他笑我刻薄,接过吹风机说:“倒不是别的,哥哥怕老的呀,不锻炼不行。” 我微微一窒,“那你不要跟我比,跟鹏飞哥比,就好了。”这样一来一去的实在不像样,一个不留神,我觉得自己拿梳子的手抖了一下。 他不以为然,“稍微炼炼不会讨你嫌的,放心好了。” 说罢吹风机吵起来,他沉默地给我吹头发,他比我高,拿着吹风机时风可以很自然地从头顶落下,我的自然卷不好打理,得先梳通,吹得时候也沿着只能一个方向顺着毛流吹,稍微着急起来毛躁一点,头发便要打结成团,其实该剪剪掉了,这样实在浪费工夫。 手偶尔碰到一起,然后瞬间又分开,谁都没有迟疑,只是单纯吹头发而已。 吹风机吵得我的耳朵痛,停下来时他感叹了一句:“真辛苦。” “刚洗完又是一身汗,下次不要进来,我光着吹,能凉快一点。” 叹息声落在脚边,似乎卷起了两根落发,有些暧昧不明的痒,他说:“好。” 想要独立 夏天去得很慢,某天晚上跟万江从进学塾里出来时突然要抱着手臂取暖,秋天就来了。 我们这些考生没有赏红叶的心情,每天就是背书、写题、改面试稿。 好在我不算一个有志向的人,除了学习也没有别的可做的了,所以很投入。我跟万江打算上同一所大学,念同样的社会学系,这是他的选择,我不过人云亦云,可每天也斗志满满,跟真的高叁学生没两样。 冬天到了之后,吴优偶尔会从外面带回来很强烈的“异味”——酒店沐浴液的陌生味道。 那股味道被拢在他的外套中,一回来就被空调吹散开,他会很快去洗澡,睡前帮我过一下面试稿,我们的交流更少了,有时候周末他会一直外出,圣诞节那天,他去跟女友约会了。 我跟万江在他家吃肯德基喝可乐,他的家很小,我看过《四迭半神话大记》,他的房间就那么大一点。他说一般单身留学生都是住这种大小的屋子,我是因为沾哥哥的光才有那种光鲜亮丽的公寓住,我不否认,吴优的确对我帮助很大,只是正因为我们是亲兄妹,所以我才没理由拒绝。 圣诞节时期的肯德基里没有炸鸡只有烤鸡,我们吃了一半,都觉得没有主食实在有点缺憾,就跑到中餐厅去吃饺子和拉面了。 吃完饭沿着鸭川吹冷风,我俩手挽着手,大概也挺像情侣的,一点也不显眼,万江心情有点沉重,忍不住一直叹气,这种丧劲儿会传染,我俩你一声我一声地叹气,愁啊,愁得抬不起头。 他问:“吴律,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我故作轻松地说:“明年再考。” 说得轻巧,其实考不上多他妈丢人啊…… 他说:“其实你可以不用着急。” 万江就比我大一岁,却很喜欢装沧桑,我家那位比我大十二岁的中年人,每天早晚瓶瓶罐罐抹一遍都得花个十分钟,生怕早生华发,我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活得这么矛盾,总爱做一些与年纪不相符的事。 我闷闷的说:“我很想独立。” “我看你哥对你挺好的,干嘛着急?”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班里劝你玩耍以防着你进步的尖子生,我审视了他一眼,万江立刻表了忠心,我俩相视一笑,看来这种经验人人都有啊…… 我解释说:“上次我在家看你给我的漫画,给他看到了,你知道有多尴尬吗!” 万江的推荐的成人漫画还是挺有水准的,我们美其名曰学日语,其实学到的都是一些特殊场合下的特殊用法,日常难以用到,说白了还是冲着官能描写去的。我看得仔细,甚至没意识到他站在身后,他复述了男主人公的一句台词,吓坏了我,还害我一夜没能睡好。 万江不以为然地说:“你哥自己肯定也在TSUTAYA的小粉屋里租过碟,谁青春期不发情啊,他肯定能体谅的。” 我想跟他说其实我哥女人多到用不着右手,可那样又有点出卖亲哥的嫌疑,便反问道:“那我可以参观一下你打飞机时的场景吗?” 万江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做梦都不要想!” “对嘛,我也有不想让我哥知道的一面。” 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陆湛上次跟我要你的微信了……” “你不是喜欢他!” 我吓得几乎走不动了,不过好在万江不知道我那时经历过的噩梦,失落地说:“嗯,他挺帅的吧,你们其实挺合适的。” 我掐了一把他的脸,“你不要假大方,我不想谈恋爱!” 万江突然撒起娇来,抱着我说:“律律你要是gay就好了。”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异性完整地抱在怀里,万江的羽绒服凉凉的,我环着他的背,慢慢收紧了手臂,我说:“我的要求少一点,我只想你要是直男就好了。” 结果他说:“胸真的好大……” 我猛地薅了一把他的头发,叱道:“性骚扰!” 他很有风度地送我到了家,等新年一来我们就要真正面临考试了,我们的压力都不算小,万江临走前还跟我说:“就算不能考到一个地方去也常联系啊。” “好。” 可我心里却有点怀疑自己的话,这十几年间来来去去多少人,我不太相信这世上真有无坚不摧的友情。其实要是万江以后跟我变陌生了也没事,只要别害我就好了。 日本的新年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结束后,吴优给我介绍了她的女朋友。 不知道是吴优个子太高,还是他女朋友实在太小,两人的体积差过于明显,我一见到挽着我哥的她,就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好像少女漫的主人公……” 自我意识 我自然不清楚吴优到底有几个女人,他的女友里我也就只见过张茜,这位姐姐没能让我再次心动,她很漂亮,妆很精致,头发也是精心定过型的,标准的日式斜刘海,两颊特意留出了卷卷的两缕头发。 或许是照顾我,她讲话的速度很慢,大概是为了照顾我的语言水平吧,眼神也温温柔柔的,嘴边时刻带着笑。 她说很羡慕我的自然卷,我说收拾起来很麻烦所以想要剪短发,于是她很认真地替我参考起来。 IG上有许多短发造型,她说大学时剪过,但是因为男朋友觉得长发比较可爱就又很努力地留长了,不过最后还是因为忍受不了那人的性格分手了,所以她总结女孩子还是适度地坚持一下自我意识更可爱。 自我意识?我笑了笑,没有跟她深入地探讨这个。 在我长大之后,我几乎不去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因为我知道哪里肮脏污秽,还缠着一团乱麻,我已经够自私了,已经没有再继续坚持什么自我意识的空间了。 我换了个话题,问她难道不觉得我哥这人很无聊吗?她很不好意思,遮着脸跟我说优很温柔。 我知道他们在一起不久,就这样当着对方妹妹的面叫了哥哥的名字,实在是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称呼吴优为“吴”吗? 大概这也是一种撒娇吧…… 话说回来,我们这个姓氏的日文发音跟粤语里“哥”的发音相同,我扫了一眼吴优,他似乎对我们的话题没有兴趣,低着头刷新闻,只是腿摆错了位置。 鞋尖轻叩鞋尖,那是摩斯密码的频率。 不过吉川的关西腔讲起日语来很像撒娇,我想吴优大概很受用。 我说:“他的名字叫优,所以是名副其实嘛。”(优的日文汉字是优,跟表示温柔的优しい同字) 然而名字的话题实在不该被提起,因为她叫吉川律子,我们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好在饭桌上没有人尴尬,一顿饭就这样很完满地吃完了。我不得不承认吴优真的样样比我强,连交友的运气都是,吉川待人温柔开朗,没人能不喜欢她。 她跟我说是因为最近才跟吴优正式交往了,实在想见一见我,才缠着吴优请我一起吃饭的,可是毕竟才开始交往,就提出这样的请求有点失礼,所以希望不会给我添麻烦,然后送了我她烤的饼干。 我不知道这种场合下该说什么客套话,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构成一句完整地话,我说:“我也很想见见哥哥的女友,所以没关系,我很开心。” 我跟她在地铁站互相鞠了七八次躬才分开,大概因为两国文化不同,我哥竟然没有送他女友回家,跟我进了电车站,他看我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似的,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顶,“很不习惯吧?” 我伸了个懒腰,“还好,就是有点儿太客气了。” 吴优说:“其实她算大大咧咧的了。” 纸袋外还绑了个蝴蝶结,我绕在手里转了两圈,想到从前看漫画里说日本学校里有家政课,女孩子会缝娃娃做饼干也不是新鲜事,可我只会从家里的货架上拿…… “大大咧咧还会烤小饼干?”晚饭的牛排不对我的胃口,正好这会儿嘴里没什么味道,我小心翼翼的把包装拆了,里面放着一包粉色透明食品袋包着的米菲形的饼干,还用黑色糖霜点了圆点和叉叉,“哎呀,是米菲!”我惊喜不已,给吴优看了一眼,又凑近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浓重的黄油味。 袋子里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 给律,一点心意,希望你喜欢。 署名是“律子”,却不是“吉川”,这有些刻意的亲密感, 是示好吗? “好厉害,要舍不得吃了!” 吴优大概是早就收习惯了吧,所以十分看不惯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他说:“这点儿好处就收买你了?” 我把饼干小心装回纸袋里,对他说:“反正她嫁也是嫁你,我再喜欢她也娶不了她,其实收不收买我又有什么关系,真是周到啊……” 车站广播提示电车即将到站,声音落下后,吴优问我:“那我可以跟她结婚吗?” 我看着他说:“你喜欢她就可以结婚,我无所谓。” 电车进站时会响很吵的汽笛,提醒人后退,人声被这阵丧钟一样的噪声掩盖,我只看到了吴优的口型。 已经是第二次了。 朝花夕拾 我爸现在每天被我妈逼着去公园跳舞,他跟我抱怨一群阿姨里面就他一个男同志,很辛酸。 爷爷家要拆迁,大姑姑和二姑姑带着彼此的姑父和孩子回来了,小姑姑才离婚不到一个月,独自回来的,进门就开始哭,奶奶是很难过的,小姑姑是叁个女儿里最漂亮的,从小到大得到的宠爱最多。 她年轻时自由恋爱,没有听家里的安排,执意嫁了个比自己大十岁的人,结果那男人一把年纪了,搞出个私生子出来,姑姑觉得丢人,没敢跟家里人说,结果她一回家看到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没忍住就把一腔苦水倒了出来。 吴优新年放假在家,我跟爸妈视频时他就静静坐在后面听着,我爸在我妈旁边戴着老花镜拔鸡毛,我听我妈转述了一通小姑姑的惨剧,“这个年纪离婚就蛮有勇气了,哎,那她还要回留城吗?” 我妈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离婚了,房子车子都给你姑姑了,她现在不要太适意,都有钱养小白脸了,有什么不好回的?我就说会哭的雀儿有虫吃,这边分房子,你爷爷奶奶的心都没正过,这下更是要偏得拉不回来了。” 从前爷爷把退休金的卡给小姑姑时,其余两个女儿就大闹过一通,我爸爸跟叁个妹妹比起来,很像只是一个被爷爷奶奶捡回来传宗接代的人,从小到大也没分到几分宠爱,我附和了句:“哦,那两个姑姑有的闹了。” 我妈冷哼一声,“当初单位梅姐给我介绍他,说什么长男,会照顾人,妯娌好相处,我可是信了她的邪,谁晓得摊着一对好公婆,有好的先给叁个女儿,养老的事就摊到了你爸头上,你爸在这种爹妈手里还能长这么个个子真难得,真遇上大饥荒,头一个就要宰你爸充饥哦!端午你爷爷住院,那钱也是咱们家出的,我一天一桶汤地往医院送,你爷爷奶奶脸色又好看到哪里去了?张口闭口吴优吴律可怜,我自己的儿女,倒像给我送到鬼子刺刀下了,我看他们恨不得给你们找个后妈。” 我爸冲我妈叹了口气,她不高兴了,一脚踢得我爸装鸡的不锈钢盆差点翻了,我妈只要不提到那群妯娌的一地鸡毛时都很温柔,我小时候因为跟妈妈同仇敌忾,跟爷爷奶奶的关系不如跟外公外婆亲密。 我妈抱怨道:“我跟我女儿都不能讲,可是要憋死我?吃亏吃了几十年,谁欠你们姓吴的啦?病床前头怎么不找女儿去?你再瞪眼睛,给我爸爸晓得了,再给你一顿好打。” 我爸向来拿我妈没辙,她说东他就不敢往西,虽然吴优向来话少,但因为性别为男,我妈真生起气也要连他一同骂进去的,只能我来打圆场,“爸爸嘴上看得开么,其实心里也难过的,不过世上有几个家长能一碗水端平的,也就我们刘女士跟吴先生了哦?” 我爸对我挤挤眼睛表示感谢,我妈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愧疚,“其实我们也对不起你哥,家里有了小的,小吴律磨人磨得我跟你爸没脾气,也难免就对他有点忽略,好在他懂事,也晓得谦让妹妹,是你有福气。” 我故意回头问吴优:“是吗?” 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还好。” 我妈气得直瞪眼睛,“吴优这个性格,跟吴律匀匀就好了,你卖个乖,也招人疼些啊。” 吴优腼腆一笑,说:“我都几十岁了,再撒娇不像话了。” “几十岁,就是长到一百岁去,在妈妈面前也还是小孩。”我妈呶呶嘴,表示跟我哥无法沟通,我爸在一旁不知笑什么,挨了我妈一记白眼,她去倒了杯茶,又跟我抱怨起来,“你大姑姑跟我说,郭晓璇也想去日本留学,我心想那不是又打我儿子的主意啦,你叁个姑姑,就她会算计,脸皮比城墙厚,我不接话,她就一直喊穷喊惨,我跟她说你不要跟我哭惨,去年全家谁也没我惨,一般人听这话也不会再说了吧,她倒好,说那时忙,抽不开身,理由找了一火车!你看这些亲戚,出事的时候不见人,有好事就出来了,小律以后嫁人可要把对方家里底细摸清楚,不然生不完的气。” 我妈说得咬牙切齿的,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泼了她冷水,“我不要嫁人。” 我爸用手背推了一下老花镜,凑到镜头前跟我承诺:“不嫁就不嫁,爸爸养你一辈子。” 我妈推了他一把,“吴玉生就教不了你女儿一点好东西,你煮饭去!不要在这里碍眼。” 我妈催完我又催吴优,还提到了张茜,我们一家虽然还对张大美女念念不忘,可我哥这个当事人却十分冷淡地撂下话说:“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再提不合适了。” “什么时候联系的?”我插嘴问。 “听杨杉说的。”他说。 杨杉是吴优的大学室友,毕业后跟张茜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因此一直没有断过联系。 吉川虽然比张茜待人亲和,可在我心里依旧是比不上她的,或许吴优选择对象的标准已经变了,因为吉川看起来的确比张茜是个做家庭主妇,我说:“那你回国说不定还能重燃爱火,正好喜当爹。” 吴优把手里的杂志一卷,对着我的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来,我赶紧告状,指着他对我妈说:“妈妈,你看哥哥也是会打人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真该打。” 我妈更年期到了,唠叨起来没完没了,随后我爸又说错话引走了战火,她没空搭理我们,结束了视讯。 吴优躺在沙发上吃橘子,剥下来的橘子皮就往我头上堆,他悠闲起来,讲话速度也慢了下来,悠哉悠哉的像只猫,他说:“其实家里小时候吵得很凶的,爸爸还是有些软弱了,要妈妈受了爷爷奶奶不少气,你出生后才好一点。” 空调很安静,显得新春特别节目更热闹了,我坐在地毯上,趴在他身边,吴优的T恤被卷起来了,肚脐半露在外面,我觉得他好像在玩我的头发,该去学习了,可是不想走,就想这么赖着,年节陪着家人是义务吧,我好像很轻松就找到了偷懒的理由。 我问:“我有这么大作用吗?” “撒娇磨人是你的强项,谁也奈何不了你,连我都沾了你的光。” 哥哥也有过不讨人喜欢的时候啊,明明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可朝花夕拾,却像故事新编。不过我那时还太小,或许不足叁岁吧,他记得比我清楚也是自然。 他往下躺了躺,脸无意间贴上了我的手臂,他的呼吸透过厚厚的毛线,那股暖流太顽皮,捉弄起我的毛孔来。 他说:“小时候读《城南旧事》,里面有一篇《驴打滚儿》,北方人幽默,点心名字起得也有画面感,糯米皮里包点甜豆沙,外面滚一圈豌豆粉,据说又甜又香。后来家里多了个你,我觉得吴律小时候就跟驴打滚儿一样,人见人爱。” 我随他笑了笑,小时候的吴律里面包的也许真是红豆沙,可现在藏得是咖啡渣,我觉得自己真是烂透了,可不能自怨自艾,人还是得活得开心。深呼吸几次,眼睛里的冲动就淡了,我问:“《驴打滚儿》里的故事多可怜啊,你就只记得点心了么?” “只是点心吗?”他这么反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也记得自己十几岁时的故事啊,可是我舍不得让这段时光太早结束,所以不敢接话,忙岔开了话题,“郭晓璇要是真的来了怎么办?” 他笑了笑,似乎是在嘲笑我的笨拙,冷冷道:“来了就来了,我本事有限,不能给人堵在海关,请她吃顿饭也就够了,我也是给人打工的,一个妹妹都要供不起了,姓吴的里面就只有大姑姑一个会演吗?” 我也不大高兴拿他的钱,总觉得别扭,听他这么说,明知自己抓错了重点,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句:“那就省点酒店上的花销吧,我可以去万江家。” 我自己被这醋味熏红了脸,他倒十分受用,嗤笑道:“妹妹不喜欢,我不去了。” 他的语气又和软下来,听不出是在哄人还是撒娇,哥哥人情练达,不是我能应付得来的。 好好的休息日,我想要的不过是凑在一起说说话,有些事本就该避而不谈,反正心不在焉都在彼此眼里,何必非要捉弄我? 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 我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吴优低低回了句:“我晓得。” 初次恋爱 面试结束后,我心里便大概有了底,这下大概是可以从吴优那里搬出来了。 万江大概也考得不错,那天晚上就跟软件上认识的人约会去了,结果我们没能念同一所大学,离得不算远,虽然都在关西,但是地方不同,光是搭新干线要半个小时,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常联系了。 我爸妈虽然很高兴,却也担心我一个人不能自理,尤其是我妈,对我的选择十分不满意,因为不能被哥哥照顾了,吴优安慰他们说反正离得近,双休日还是可以回来住,我没接话,因为我打算去打工挣点零花钱。 爸妈来玩了几天,帮我布置好了新家,还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地震,当时我爸过于激动,房子一开始摇就要抓着我跟我妈逃生,好在吴优也在,他很淡定地拉住了我,手机的警铃大作,然而我爸还没打开门,房子就恢复了平静。 我爸心里余震难平,仿佛亲身经历了阪神地震,他也开始讲起这个国家的坏话,意思就是让我现在就回家。不过我妈还是很理智,劝我好好念书,无论如何要把本科念完,又敲打了吴优,让他不要只顾着工作,忘记了妹妹。 大学生活很平淡,我加入了网球社,因为我觉得靠我自己的运气,大概是遇不到好人陪练的,社员大部分实力都很强,是可以代表学校出赛的水平。但也有几个跟我水平差不多,大家为了开心玩一玩,没有想象中的压力。不过打网球也没有让我苗条,我依旧很圆。 我对这项运动没有什么太大的爱好,夏天一来,我扛不住晒,就开始游泳了。 我周末要在家附近的便利店打工,因此没有什么机会去找吴优,但他还是会来常我家履行作为兄长的义务的,如果他不出差,一周要来两次,来回要两个多小时,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留他过夜,因此他每次搭末班车回家。他会帮我打扫卫生,但主要任务还是清理下水道。 我家的鞋柜里多了一双拖鞋,如果他不来,我每日进出都只穿同一双,就不会出错,但是他一来,把那一双从鞋柜取出,当他离开时,那双鞋就会留在玄关。 两双鞋从外面看大小一样,颜色也相似,但他的脚大一些,鞋被撑松了,不合我的脚,可每一次都要踩进去才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我不再在乎,索性都摆在玄关,有时一脚穿对,一脚穿错,他来时就将错就错,慢慢地两双鞋就都被撑松了,穿在脚上的异样感不再明显。 我现在偶尔会自己做饭,炒菜是炒不好的,YouTube上看别人做菜倒是很开心,一到自己掌勺就开始头疼,颜色不好看就算了,味道也差一点,我把自己做好的菜发给我爸看,连他都不能昧着良心夸我了,只说:“别烫着手了!” 不过我的咖喱还是煮得不错的,尽管吴优的评价是:“是咖喱该有的味道。” 哥哥一切都好,他说社会人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重复,职场上虽然每年都有新人入职,但不到叁个月就被同化了,很没意思。大家在外时个性都不算强,一起喝酒时才能感受到一些平日难得一见的性格,不过这种放纵也是有度的,压抑久了,也就习惯了。 我因为哥哥在这里,所以跟中国人的圈子联系并不紧密,一起上课时遇到了几个留学生,交换了微信,然后把我拉进了留学生打一个几百人的大群里。 群里有几个活跃分子,每天只是他们几个就能聊个几百条,我跟吴优吃饭时手机总是有消息提醒,他略扫了一眼内容,就帮我把那个群屏蔽了,不过我还是会偶尔看一看他们聊了些什么,然后截屏发给吴优吐槽。 我从来不在朋友圈分享生活,因此总有人怀疑自己被我屏蔽了,我解释得烦了,就放了一张我跟吴优的合照。 第叁学期开始时,终于有人在课后跟我搭讪了。 我们同上的那节课是讲女性主义与性差别的,是个外聘教授的课,那两年性别议题开始热起来,课上有许多旁听生。 最开始几次我们经常在偶然下坐在彼此身边,前后左右不定,当偶然积聚到一定量之后,我们就开始心照不宣地故意起来,他为了留了一次位子,我也还他一次,就这样过了半学期。 教授是法学出身的,案例比理论讲得好。这节课有许多要做的课外阅读,然而并不如想象中有趣,听来听去还是在跟男人争,为性别而战,再其次为了自己。许多呼吁在我看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边研究者底层妇女的痛,一边用云里雾里的文化理论堆砌论文。人有了物质基础才能谈抗争,有在这痛心疾首的工夫还不如改善一下社会福利政策。 我上课不专心,低头在草稿本上画四格漫画,他突然递纸条来问我有没有男友,下面还付了两个选项,把我吓了我一跳,我在“没有”那里圈了个圈,又写了一句:“你想干嘛?” 他写:“我喜欢你,想要跟你交往。” 还付了一个表示害羞的表情。 我把那纸条团成一团捏在手里,对他说等下课再说,他点点头,跟我说:“还有十分钟。” 我以为那十分钟我能在心里跟自己做一些深入的交流,然而我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地不停抄笔记而已。 然后,我总算开始恋爱了。 不速之客 当时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在点名表上的名字而已,像是仗着青春的本钱而进行的一场豪赌,就这样开始了恋爱关系。 他叫当麻真司,比我高一年级,今年二十岁。喜欢棒球,脊背又宽又厚,皮肤很黑,眉毛很浓,眼角的笑纹很深。 他跟我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发誓这次一定不能重蹈覆辙,起码得认真投入,有始有终,只要如果能开花结果,说不定过去的阴影就再也不能尾随我了。 我对自己期待很大,对他却很宽容。我的恋爱经验不足,对很多事情都恨茫然,第几次约会后可以接吻,第几次后可以上/床,什么日子应该庆祝,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男友开心,我一无所知,全部都要借助搜索引擎。 吴优依旧每周都来,可是我因为要跟当麻约会,所以偶尔无法见到面。说是约会,其实也就是在一起吃喝玩乐写作业,我觉得多亏了当麻,我的日语水平进步很快,我向他表示感谢,可他却说:“因为律,我觉得自己变得更温柔了。” 我说:“当麻本来就温柔嘛。” 他说:“中学的时候打起棒球来很凶的,对后辈也是,不过我妹妹也这样认为,总是说哥哥变得像个陌生人。” 或许是为了保护我不被车撞到,当麻的手突然勾住了我的腰,我下意识吸了吸肚子,又问:“那为什么呢?” 他说:“大概是怕你不了解我的心意,总是要慢慢地把心里的一切都讲出来,像对小孩子那样,律现在也是叫我当麻对吧,我想大概还是不够信任我,所以不得不更努力一点。” 我们走进了公寓附近的小公园,当麻的眼神与面容都在夜色中,我只能看着他的轮廓,像开玩笑那样对他说:“我很信任真司。”(日文里信任和真司发音相同。) “我要跟律永远在一起。” 十二月的寒月不够浪漫,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红色的自动贩卖机提供一点微弱的亮。当麻总是很温暖,像巨型毛绒玩具一样,不过他一点也不柔软,手臂很沉,也很有力量,他的拥抱很安全却又带着压迫感,像一座牢。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吻,或许这也是他战略的一部分吧,每次总是从嘴角开始,再缓缓深入,我对此有点笨拙,大部分时间都只知道一味顺从而已,有时他也会逗我,勾我回吻,却又突然挪开脸笑话我。 两个人贴得近了,有些身体上的反应盖不住,彼此都心知肚明,却都不敢主动提那回事。 约会,随后他送我回家,在家附近拥吻,然后告别,继续在line上聊天,重复久了就像固定课程那样,我知道早晚会有更进一步的事,就像成长,急或不急都要到未来去,所以不着急。 当麻很认真,一定要选一个特别的日子,然而我们的生日都在二月份,显然他等不了那么久了,最近的好日子大概就是月底的圣诞节,他在日程本上画了两个爱心,给我看时,我写了句:“很期待。” 在圣诞之前还有一个特别的日子——吴优的叁十岁生日。 我不知道要送他些什么,我想衬衣领带这样的东西或许吉川也会准备,其实对社畜来说最好的奖励还不是带薪假,可我不是他的人事主管,实在无能为力。 我向当麻咨询了意见,可他的喜好与吴优实在差太多,根本无法参考,最后无奈下,我直接问了吴优他想要什么礼物。 他说不需要礼物,实在想报答就去给他做顿咖喱。 哥哥果然善解人意,知道体谅我打工挣钱不容易,我便答应了。 因为正好是工作日,他加班回来时就已经快八点了,吴优回来后直接进了浴室洗澡。我刚把咖喱端上桌,门铃却响了,吉川因为去北海道出差了,所以不可能回得来,结果对讲机上的人是我阿姨。 阿姨今天难得没拎她的爱马仕,门开一见是我,十分意外,“小律怎么来了?明天没有课啊?” 这话听来很奇怪,阿姨是阿姨,到底亲不过兄妹,这话怎么也得我来当开场白才对,她脱了鞋,我就把自己的拖鞋让给她了,“是下午的课。” 阿姨说:“你穿吧,光脚在地板上走要受凉的,不要学日本人那样大冬天穿短裙,小心宫寒!” 她一提那两个字,我尴尬地扯了扯裙子,硬是把拖鞋让给了她,“我习惯了,没事。” 阿姨没再推让,我阿姨个子很小,脚也小,拖鞋后面空了一大截出来,走路时也啪嗒啪嗒地响。她有风湿的毛病,所以向来很注重保暖,“来给哥哥过生日啊,我看看吃的什么?哎唷,过生日吃这个,真是造孽哦,阿姨给你加几个菜。” 我干笑了两声,实在不知说什么好,结果阿姨拉开冰箱的同时也拉长了脸,她抱怨道:“吴优这冰箱比鹏飞那里还干净,你么这些年轻人,要厨房也是摆设,何必租这么大的房子,白白浪费钱,我一说,你鹏飞哥哥就要跟我吵,有青菜不吃,吃什么维他命——” 我趁机推门去了浴室,吴优正往头上抹精华,我想他兴许早就听到了我阿姨那尖脆的嗓子,但还是提醒说:“哥,阿姨来了,大概是要过夜了。” 他皱皱眉毛,对着镜子里的我叹了口气,我觉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出去了。我阿姨这几年比我妈还唠叨,她大概是跟杜鹏飞吵架了,才跑来外甥这里,吴优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好真表现出来,只能忍着。 我想我阿姨这样可能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们吃饭时,我阿姨就在一旁给我看她手机里存的女孩照片,都是杜鹏飞的相亲对象,照片看上去都很不错,有一个还是个律师,看起来很干练,我说:“这个不错。” 我阿姨像是不大满意,照片下面还付了学历背景,她举着手机歪歪头,眯着眼说:“年纪大了点,鹏飞搞不好不愿意。” 我笑道:“鹏飞哥自己也不小了,还挑剔别人啊。” 阿姨说:“男孩女孩不一样嘛,小律到时候也要抓紧,被剩下就只能将就了。” 这种厌女的说辞我是不可能从爸妈嘴里听到的,我不想跟我阿姨争辩这个,便只当耳旁风,吴优放了勺子,说了句:“我们吴律不用将就,爸爸也舍不得。” 万万不可 阿姨听到了笑话似的,笑得前仰后合,我跟我哥都有点搞不懂她的笑点,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吃饭,她凑近我的耳边,像是中学时刘子瑶跟我分享小秘密时的姿态,对我说:“不要听你哥哥的,男人都是越老越值钱,女孩子等不起,他现在还没结婚,等有了老婆孩子就忘了妹妹了,你不好嫁,他过自己的日子去了,还会帮你啊?你鹏飞哥哥小时候多粘我,他出来留学还哭鼻子说想家,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现在还会顶嘴啦,把我给气得……” 她话没说完,又转身提了提音调,对吴优说:“小优,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哦。” 吴优摇摇头,说:“不会。” 水烧开了,吴优起身帮她泡了茶,阿姨接到手里笑着说了声:“客气了。” 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问我要不要喝可可,我说不用,阿姨却说:“喝点茶蛮好,我那里还有点龙井,下次让鹏飞拿给你,不要总喝饮料,容易胖。” 阿姨虽然是好心,可总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我饭也吃得没味道了,分了一大半去吴优碗里,他重新坐下,脚蹭了蹭我的脚踝,我托着头继续吃饭,他的温度透过那层法兰绒传到我的小腿,我淡淡舒了口气,他不再挪动,两条腿靠在一起,谁也没躲开。 阿姨的话跟我的咖喱一样乏味,她今天是奔着吴优来的,对我的打击顶多算附加伤害,“你们哥俩走得近,他现在到底有没有对象啊?我问他,他也不要讲,他婚都离了几年了,总这么飘着,算什么事情!你也劝劝他,怎么这些孩子都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呢?” 可能大人们总以为表象就是全部吧,其实人人都很复杂,这世上根本没有理所当然的事。 吴优敷衍地说了句:“我不晓得,可能没有吧。” 阿姨有点生气,敲了敲桌子说:“怎么会不晓得?我看就是你们合着伙哄我!” 我不太能理解阿姨的逻辑,自己的儿子都不愿听的话,难道外甥就喜欢吗? 可总要有个人打圆场,我安慰道:“鹏飞哥哥事业有成,阿姨逛逛街买买包,炒炒房子不好,等他再婚,你又要替他养孩子,不累啊?” 阿姨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当父母的心……累是累,也心甘情愿啊。” 我想我这辈子都理解不了了,或许这就是“代沟”,吴优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很无奈,阿姨却没看到,又兴冲冲问我:“小优那对象你见过吗?” 原来少女感是能和更年期共存的啊!我觉得自己的心太老了,扛不住她的少女心,只能硬着头皮说:“见过,很漂亮……还会烤饼干。” 阿姨感叹道:“小优的眼光比你鹏飞哥好太多了,不过这里的女人都很会装贤惠,一撕破脸了就只会伸手要钱,还是要谨慎……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啊?” 看来吴优果真把人带回家里来了,情侣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能做什么,根本不用去想,但是忍不住,一边不甘心,一边又无能为力。 吴优还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还早,再等等。” “你等,人家小姑娘陪你等啊?不抓紧,就给被人抢走了。” 吴优难得在大人面前促狭起来,他反驳道:“阿姨不是说女人越老越掉价嘛?我怕什么?” 我扶着盘子笑起来,阿姨气得半天将不出话来,“反了天啦!我看你们哥俩是不把我气死不罢休!” 我们仍靠在一起,吴优吃完了,伸了伸懒腰,问我:“要吃蛋糕吗?” 阿姨一口茶还没送进去,忙摆手说:“小律不要现在吃,好不容易苗条了点,现在多好看,要继续保持。” 我说:“那就算了。” 其实这是吴优的生日蛋糕,为什么要由我决定呢?不唱生日歌,不点蜡烛,他怎么许愿? 他没坚持,随后就把盘子洗了,我阿姨跟我吐槽起我的小姑姑,听说小姑在留城有两个男朋友,叁个人现在住在一起,又骂我爸爸没出息,一点不为我们兄妹打算,房子都能让出去。 “我妈倒是乐得清闲,爷爷奶奶现在不用她照顾,叁个女儿分担,多好。” “你也跟你妈一样糊涂,两位老人都七十了,就说长命百岁还能再熬七十年不成?” “我妈高兴我就高兴,我们一家人都怕刘女士,她说一没人敢说二,阿姨自己跟她讲道理去。” 阿姨自讨没趣,嘟囔了两句也就不说话了,其实她都是好心,也是发自肺腑地为我们考虑。当初我出事,她也心疼得不得了,一边哭一边骂,不像我那几个姑姑,不闻也不问。 她晚上睡在我的床上,我本就不习惯跟人睡在一起,躺在床上折腾了半个小时还是难以入眠,结果我阿姨又打起呼噜来,唱山歌一般,我怕她喘不过气,把她摇醒了,“阿姨,你还好吧?” “好,好,快睡。”她翻了个身,继续唱她的歌,我被吵得受不了,就先下了床去喝水。 吴优端着烟灰缸在阳台上抽烟,他也不嫌冷,连外套都没披一件,正好他背着身,我也没有打扰他的清净,直接去拉开了冰箱,蛋糕是他自己买的,孤零零躺在冰箱灯下。 我不禁去想另一种可能,要是阿姨没来,今晚又会如何呢? 我无故打了个冷颤,这念头万万起不得! 吴优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他的手很凉,薄荷烟草的味道很苦,我不喜欢这样的吴优,不像我的大哥哥。 “不吃浪费了。”他说。 未曾拥抱 随后他自顾自开了冰箱,把那个蛋糕取了出来,去年圣诞我们也浪费过一个同样的蛋糕。一样的品牌,六寸,八颗草莓。 我抓住他的手,坚持道:“不能吃。” 他的力气很大,我拧不过他,我们较劲时蛋糕被我不小心压变了形,吴优看着蛋糕的遗骸,只是淡淡叹了口气,他捧在我面前,“陪我吃,吴律。” “过了十二点了。” “没关系。” 在这件事上他其实比我清醒,从来没有坚持过,每次都点到为止,留有余地,我也次次侥幸得以逃出生天,只是这样的次数多了,他的游刃有余也像故意地放纵。 我心里的种子得以生长发育全仰仗他的浇灌。 因此我自己做不到不眼馋,就以道德约束他,毕竟他年长些,这是应该的。 我们僵持不下,总要有人先妥协,然而我的愧疚感又不合时宜地来了,我说:“只吃这一次。” 他大概也有些意外,隔了好久,才说:“可以。” 蛋糕被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他牵着我去了他的房间。 阿姨的鼾声隔着墙壁也能听得清楚,我们躲在被子里,彼此触摸,哥哥的手只盖在我的肩头,再靠近一些,慢慢地去试探他呼吸中隐藏的慌乱。 然而我这个惯犯,终于给他抓住了现行,他的鼻侧有温凉的液体,这无声而荒凉的夜锁住了我们的不安,逃也无处可逃,翻过身去,背却依旧靠在他怀里,抵着他的心跳,我在做什么?真是造孽!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有魔鬼在共舞,他们围着我发出呼吁:转身吧,被他抱住,说好了只有这一次,为什么又不敢了?快转身去!那里有你的幸福,去拥抱你的寂寞,有我们原谅你的罪过,快去! 可我还是对自己的幸福有所期待的。 开始之前,我定好了四点的闹钟,夜并不难捱,很快时间到了,闹钟刚响了一声,他先我一步按下了停止。 我从吴优怀里爬起来,他拉住我,蹭了蹭我的额头说:“我出去,你睡一会儿吧。” 他合上房门后,我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很快睡了过去。 七点一过,我阿姨先一步起了床,看见客厅沙发上的吴优,“小优,怎么睡在这里?小律呢?” 梦只做了一半,我就被阿姨的嗓门喊醒了,睁眼时手还扪在乳/房上,据说梦是现实的延续,原来我竟然下流到这种地步了…… 吴律说:“她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我就让他睡我那里了。” 阿姨或许是难为情了,她转了话题,问道:“我给你们做早饭,要吃什么?” 吴律打着哈欠说:“不用,我再去睡半个小时。” 他围着毯子进了房间,顺手反锁了房门,见我正在床上发呆,也没说话,径直钻进了被子里。 他缓缓扣住我的腰,“躺下来。” 我没有动,他也没强求,自己忙起自己的事,我看着被子的起伏,脸臊得通红,“哥哥,你别——”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睡眼朦胧地问了句:“怎么?” “别这样。” “怎样呢?” 他明知故问! “吴优!” 我一恼羞成怒他便得逞了,吃吃笑了起来,翻过身去了,“你好了?” “别急,没那么快。” 我没再看他,躺下之后闭上眼睛会胡思乱想,只能死盯着天花板,阿姨大概在打扫房间,门外拖鞋的声音响个不停,吴优终于收了手,却没动床头的卫生纸,我瞥了一眼他的指腹,泛着晶亮的粉红色,他仍侧躺着,呼吸平稳,似乎没有漫画里描述的那种畅快,我把纸巾盒递给他,他却说:“没有弄出来,逗逗你而已。” 这场罪恶到底由我而生,他做些下流事情臊我,又算得上是什么报复呢?我自责起来,便原谅了他的“刁难”。 “已经跟他做了?”他问。 我心里纠结了片刻,决定还是说实话,“还没有。” 他沉吟了下,又说:“做了之后大概就能忘记哥哥了。” “真的吗?” “骗你的。” 因为吴优是个大骗子嘛! 我们背靠着背,中间隔着血缘的天堑。其实我是那么的依赖他,总希望他能对我好,再好一点,甚至想要独占,所以这种依赖为什么不能算爱呢? 妹妹喜欢哥哥是可以的,小妹妹都粘哥哥,这证明哥哥好,靠得住啊,兄妹感情好,也是家和万事兴的一种。 但地球有六十亿人,我却唯独不能喜欢吴优。 “我喜欢吴优。” 像一种有罪宣告,这五个字里藏着利刃,刮得我嗓子很痛,口水也咽不下去,呼吸时都会扯着伤口。 他说:“我喜欢吴律。” 第叁次了。 这次仿佛只是对了对仗工整。 “好恶心。”我评价道。 “我知道。”他附和说。 我们都是明知故犯的恶徒。 男女游戏 那天傍晚,当麻来了我家,他母亲寄来了很多橘子和蔬菜,说要分给我一点,我坦白说自己不会做饭,只会用土豆、胡萝卜和洋葱煮咖喱,他抱着纸箱,一时间进退两难,大概是觉得给我添麻烦了,我也很难为情,忙请他先进来坐。 当麻说:“我把你把这些东西都煮掉吧,放在盒子里,可以吃两叁天。” 我尴尬地笑了笑,摊手说:“我没有保鲜盒。” “那我就再带回去吧。” 他说话间便起身准备走,我有点意外,便问:“一会儿有急事吗?” 他抓抓头发,显得更局促了,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我们俩一时间倒不知道谁才是外国人了。 其实昨夜的狂想早该结束了,可我因为睡眠不足,仿佛依旧身在梦中,总觉得吴优在身边,总想要他在身边,如今当麻来了,我自然不愿他离开。 我怕我会忍不住再去找他,所以先抓住了当麻的手。 结果他说:“虽然没有,只是这个时间跟你独处,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好奇怪,我竟然没有面红。 我佯装镇定,“什么嘛,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觉得我的房间很乱,待不下去了呢!” “完全不会,很干净,不过有好多头发。” 当然算不上干净,因为打扫卫生的人这周过生日没有来。 我对当麻说:“因为很长嘛,我一直想剪掉,可是不知道要换成什么发型。” “下次我们一起去美容室吧。” 我点了点头,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箱子拥抱我,我希望他留下来,于是很自然地回抱他,两个人的毛衣蹭在一起,生了静电,有细细麻麻的噼里啪啦声,然而这电流只在皮肤表面却不往我的心里去。 我问他:“真司,想做吗?” 他的手沿着我的腰线摩挲,这次并没有掩饰他下体的热情,他微微松开了我,“当然想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做吧。” 趁着我的身体还有对他的温度的记忆。 他突然大笑起来,歪倒在我的床上,还一边吐槽道:“什么呀,做什么呀,这是游戏吗?” 我说:“某种意义上也跟游戏一样不是吗,男与女之间的游戏。” 当麻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顷刻间便反客为主了,我被他拉进怀里,这胸膛的厚度不太相同,我跟哥哥在我进入青春期后没有真正拥抱过,因为胸太碍事了。 但我看得到,也想象过,虽然最终只有背靠上去过,但我明白,那是不同于当麻的稳靠。 那里是我想要的。 我感觉到他的手已经焦躁起来,不再仅停留在腰间,或许是我不小心把衣裳卷上去了,他顺着腰间的空白慢慢沿着那条密谷探下去,从来没有人这样子对我,当麻越来越放肆,我竟开始恐惧起来,他每动作一次,我的身体都会不自觉地抖动,他贴耳道:“律真的好可爱。” 大概是可怜吧,刚才还斗志满满,但由于经验的匮乏,刚上阵就露怯了。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领,手指贴着他滚烫的脖颈,不敢随意动作。他身体上沾染的沐浴液香或许是因为体温升高而更浓重了,我尝试着去舔他的耳后,当麻大概很喜欢这种试探,他抱得更紧了,左手紧紧按住我的后脑勺,沉默地发出邀请。 “已经洗过澡了?” 他依旧游刃有余地抚摸我,“糟糕,被发现了。” 我笑了笑,又问:“那个东西也带了?” “嗯……好丢人……” 其实这样多好,要是没有做好准备反而尴尬。 我挖苦他:“很老练嘛……” 他这时却不害羞了,一边吻着我,一边喃喃道:“因为一直想要抱律。” 日语汉字中的抱并只是只有拥抱之意,在某种发音下有两者发生性关系的意思。因为抱的发音太多,我总是弄混,去年被他发现看那种漫画时,吴优十分平静地复述了漫画男主角的话,我想在那之后我再也不会弄错抱的读音了。 当麻慢慢卷起了我的上衣,我想告诉他我还没有洗澡,白天从吴优的床上下来,我的身上还带着他的味道,在车上我总忍不住嗅自己的袖口,我们的味道很相似,但有一点微妙的不同,我没有舍得洗掉,我确定当麻会覆盖住这一切,但我心里却十分偏执,一定要带着吴优的记号跟另一个男人上床。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我没有过经验。” 他愣了愣,脸上看不出喜悦或是失望,又确认道:“第一次?” “嗯。”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他这点也与吴优不同,吴优总是很悠哉缓慢的,如果是他,大概会若有所思地拖长了音,勾着人的心不安起来,再说出什么类似于“我知道了”这样的话吧。 但当麻不一样,他迅速给了我解决方案:“可能会痛哦,垫块浴巾会比较好。” 他去取一些必要物品的时候,我迅速把自己脱了个干净爬进被子里,当麻感叹了声:“好快!” 我不知该说什么,便从被子中伸出手,小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当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地方出身,没有去过东京,高中时很喜欢打棒球,但是没能进入甲子园,他现在依旧保持着对棒球的热爱,棒球就是他的个人标签。 他点麦当劳时会要大杯的麦茶,喜欢用油性笔胜过中性笔,最讨厌的蔬菜是青椒,最喜欢的食物是咖喱,我们都是平凡的大学生,但他的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 ——他与吴优截然相反。 “温柔一点哦。”我不确定自己真的做好了准备,当麻引导我触碰他,人类穿着衣服时和一丝不挂时仿佛是两个人,我的眼前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他吻我,急急缓缓没有规律,我越来越紧张,这时才意识到:这次试炼还是来得不够意外啊,理智还在,真是该死。 “我尽量。”他这样含糊地承诺了一句。 ………… 最近在更新文《始觉春空》一个青梅竹马的古言。 《明知故犯》最近会赶紧更完,不然老是想不起来登这个号哈哈哈。 情感操练 当麻很喜欢最让我烦恼的地方,我不晓得这有什么值得他一再留恋的,甚至在他牵引我摆动时,他十分失礼又下/流地盯着那里说:“好厉害……” 并不厉害,只是物理现象而已!我在心里反驳道。 结束后,他仍在我身体里留恋了一会儿,很可惜,我没能体会到这种活动的妙处,直到最后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个东西进出时的产生的摩擦力。 是痛的,但也没有那么痛,只是也算不得痛快。用过的避孕套十分令人作呕,我催着他赶紧扔掉了,淡蓝色的浴巾上沾了一点血渍,还有其他的液体,不知是我的,还是他带给我的,我叹了一口气,莫名其妙失落起来。 他重新躺进我的杯子里,手缓缓从我的肚脐那里挪到了胸上,“不舒服吗?” 我说:“也没有,只是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 “处/女什么的。” “当麻喜欢处/女吗?” “我又不是变/态……” “那当真司失去童/贞时是什么感觉?” “律真是可爱死了。” “这跟可爱有什么关系?快告诉我!” “第一次的时候,是跟一个同班同学做的,那个女孩很奇怪,她说想摆脱处/女的身体,所以想要一个身体好的人做,其实我们两个人的家住得很近,我有点不愿意,但还是做了。” “啊,男人嘛!做了也不吃亏。” “不是的,别的男人是怎样我不晓得,但是我只想跟喜欢的女孩做,这跟吃不吃亏没关系哦,是我也很想试一试。高中的时候其实棒球队的大家也多多少少有点性/经验了,但我还没有,谈过一段恋爱,但是没有到那一步就分手了,因此我一直装得很辛苦,所以也很想告别童/贞,我也很想知道这种事做起来到底有多爽,结果做了之后大脑一片空白,因为太快了,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问题,大家都说什么半小时啦,一小时啦,我还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她已经穿好衣服走了。” “完全是被利用之后甩掉了。”我抚了抚他下巴上的牙印,“那之后呢?没有再跟她见面了吗?” “那时已经高中毕业了,她考到了东京的大学,放假时也不常回家,我们没有再见过……律,我不想跟你在床/上聊别的女人的事。”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再做一次吧,再一次会更舒服的。” “你听起来好像变态哦。” “是律把我变成变态的,都是因为律。” 虽然当麻跟我坦白了他的第一次,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之间毫无保留。我能感觉到他的经验十分丰富,我想他应该是有过很多女人的。但是我并不在意,也不好奇,我们的关系无风无雨地平稳前进着,没有争吵也没有激情。 我们很少去酒店,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在彼此的家里做,做完之后吃饭,然后写各自的报告,有时睡前也会再做一次,然后睡觉。 我还是不习惯有人睡在我身边,因此跟他睡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我都会看专业书熬到深夜。 他偶尔会在我家遇到吴优,两个人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时常沉默,我夹在中间,只觉得气氛沉闷,然而因为当麻是我的男友,吴优只是哥哥,因此先离场的只能是他。 因为有了性/生活,我开始记录经期,有次延迟了一周,吓得我食不下咽,不过好在没有中招,我真的太害怕那些早期青春疼痛小说里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不过那段时间,当麻屡次提议都被呛,因此有点受挫,他跟朋友喝得多了,半夜来敲我的门,跟我哭诉感觉自己好像要被甩了,结果他的醉是装的,因为我们做了。 而吴优说,真的醉酒的男人硬/不起来。 次年秋天,郭晓璇来日本留学了。 她跟吴优一样,是为念研究生而来的,而且她的大学在京都,因此她有了常跟吴优见面的机会。 我很不喜欢郭晓璇,因为她聪明,漂亮而且人缘很好,小时候就比我漂亮,长大依然如此,因此她比我更像吴优的好妹妹。 如果从血缘上看,她只是表妹,而我是亲妹妹,我自然更有资格去亲近吴优,然而我出了问题,对哥哥有非分之想,因此不得不避嫌。可郭晓璇的心里的光芒万丈的,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跟我哥撒娇,求她陪她买东西,吃饭,并且跟他讨论关于论文和就职的一切问题。 吴优从前告诉我如果她来,他只会请她吃顿饭就能打发掉她,然而当一个温柔又漂亮的女人主动粘着一个社畜时,这个社畜除了加班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借口,但当他们有血缘关系时,这个女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他家堵门而且绝对不会被说成跟踪狂。 我不明白郭晓璇怎么会有那么多事要我哥哥来帮忙,甚至连电力公司都要吴优帮她选,她是学材料化学的,所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理解她的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了。 有一次,我、吴优、郭晓璇和杜鹏飞四个人一起去吃中餐,餐厅自然是奸商杜鹏飞选的,价钱比味道好。 我本来不想去,比起跟那两个人下馆子我宁愿跟当麻蹲在桌边吃泡面,结果郭晓璇杀了我个措手不及,她拉了个群,说在吴优家遇到了“鹏飞哥哥”,他们要一起来看我。 我在吴优家的那一年,几乎没有见到过杜鹏飞,这么看来,倒像是他故意避开我的一样。 当麻那时还在我身边,看我突然换了脸色,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有不喜欢的人要应付,很累,他笑着帮我揉肩,揉着揉着手就没规矩起来,自顾自挪了地方,“时间有点来不及。”我提醒道。 “我想让律见到别人的时候也想到我。” “看到讨厌的人想到你?” “看到讨厌的人就想到喜欢的人,心情会便好。” 我笑着点头,跟他速战速决做了一场,或许是因为太想逃避接下来的尴尬,我比平常投入,他大概感受到了,结束之后依旧恋恋不舍得搂着我不放。 我迟到了,妆也没化,匆匆下楼后才发现自己没穿内衣。 讨厌的人 我上周去剪了头发,现在只到耳下,漂成了粉色,洗了几回之后有点发橘。 我的发质本来就不算好,现在摸上去几乎是一把弯弯曲曲的杂草,跟当麻上/床时他的手经常会不小心被我的头发缠住。 郭晓璇很久没见我,因为我心里一直把她当瘟神看,自然避而不见,她身上依旧有一股假惺惺的热情,不过我向来识人不清,说不定她是发自肺腑的,只是我看不出来而已。 吴优自然也是第一次见我弄成这样,他没说话,眯了眯眼,继续跟杜鹏飞聊公司里的事。 郭晓璇又拿出那副大姐姐姿态摸我的头顶,我没躲开,结果让她摸了一手的发油,她挽着我的手时,掌心的油也自然而然地蹭上了我的外套,“小律从前的头发多可爱啊,一头羊毛卷,人家想烫都烫不出来。” 她一张嘴,我忍不住在心中翻白眼,真不愧是我从小的死对头,郭晓璇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太长了,头发掉得厉害,嫌烦。” “那还漂头发啊?这叫什么颜色?蜜桃乌龙?” “粉就是粉色嘛,正正宗宗的粉。” 我装作整理背包的样子抽走了手,结果她问我:“其实离得不远,怎么不见你去哥哥家呀?” 我心里觉得好笑,到底谁是谁哥哥,吴优到底姓吴不姓郭,她倒好意思,一句话问得我半天说不出话,结果吴优在一边笑了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一副莫名其妙不懂我在干嘛的姿态,一边继续跟杜鹏飞说:“广岛还可以,福利待遇都比这边好。” 我胡乱找了个理由,“报告写不完。” 在我看来,学生跟社会人之间是有鸿沟的,我跟吴优能有话说,那是因为我们无话不说。 但显然这条规则不适用于郭晓璇,我不明白她一个整天泡实验室的人怎么那么会聊天,几乎没有她接不上的话,他们叁个聊起经济学问来,我一个人在一旁吃菜喝汤,眼睛从这一盘菜越到下一盘菜,偶尔瞥一两眼手机,当麻又在看职棒比赛,我不好打扰他,结果万江突然来了消息,问我在干什么。 我总算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吃饭,快吃死了,吃完这顿,少活十年。” “哎,我失恋了,好难过,我好需要吴律。” “这么快?” 上次万江带着男友来找我玩时他才开始恋爱,大概也就是两个月前。 “他劈腿呀,约炮被我发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朋友,消息框中翻来覆去组织了语言,最终发了一条:“那你也劈。” “好主意。” 我跟万江在各自进入大学之后很少联系,每隔几个月互相报告一下最近的动态而已,但奇怪的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疏远,虽然大学里也交了几个朋友,但跟她们的关系都不如跟万江亲密。 我这个半瓶子醋开始当起万江的恋爱军师,策略大概分两点,又要报复又要自己爽,我们聊得热火朝天,万江深藏不露,通讯录里的“哥哥”并不少,我拿吴优当模板评价他那些“可劈腿对象”,结果下一秒,手机就被身边的吴优给抽走了。 平时他要看就算了,可这回却太羞耻,我怎么也不愿意,我忙去抢,结果他长臂一挥让我扑了个空,胸撞在他小臂上,我瞬间老实了,很没底气地说了句:“你别看。” 他一边挡着我,一边翻我的聊天记录,“你怎么还跟他搅在一起?”我亲眼见着他翻到了我告诉万江吴优用我的剃毛刀剃腿毛那里,“吴律——” 哥哥以这样喊我的名字那就是要发牢骚了,我忙赔笑说:“对不起,我撤回。” 吴优把手机还给了我,杜鹏飞起身去接了个电话,这时候郭晓璇却凑到他身边,“哥哥,是谁啊?说什么了?” 郭晓璇比我大了四岁,所以在我出生之前,她已经先我一步叫了吴优四年的“哥哥”了。我虽然能在心里强调我跟吴优的血缘关系,却不能否认他跟郭晓璇也是一表叁千里的兄妹。 我抢白说:“万江。” 郭晓璇笑起来时眼睛依旧很大,像我姑姑,也像我爸和吴优,不像我,大笑起来就只剩一条缝,她问我:“男朋友啊?” “是朋友。” 她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男性朋友?我们小律也长大了嘛。” 我强调说:“他是gay啦。” “你怎么还能跟gay做朋友啊?” 为什么不能呢?何佳轩是gay,但并不代表gay都是何佳轩,现在的吴律跟过去的吴律也不太相同,如果真的有机会可以回到过去,我根本不可能发那条帖子惹事,也不会在事后编辑那样的文字,我不知道何佳轩和刘子瑶后不后悔,但是作为受害者的我,无时无刻不想重新来过。 为了让我的良心过得去,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是没有经历那样的事,如果没有突然来了日本,我就不会对吴优产生那样的冲动,所以都是造化弄人,是星运出了错。 吴优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我此时大概笑得十分僵硬,郭晓璇眼睛里亮闪闪的,不知是眼影的亮片反光还是委屈的泪光,她对我道了歉:“对不起,小律,我不是故意提那些事的。” 我叹了口气,是真的觉得疲惫,这事让人憋屈,发脾气不合适,但轻轻带过又不足以向她表达她口不择言对我造成的伤害,被蛇咬的不是郭晓璇,她为什么要害怕井绳呢?所以这次的意外下次还会发生,因为不是故意的嘛,所以我还是要选择原谅。 我说:“没事,我都记不清了。” “对,都过去了,会好的。”她说。 不安于此 我们叁个静默无言坐到杜鹏飞打完电话回来,这场饭终于结束了,我在心里发誓这一年都不要再跟郭晓璇同桌吃饭了,但是转念一想,等到过年回家,还是会避不开再见,这就是血缘带来的麻烦。 说不定还要被拉着共情留学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其实我的生活有什么好回味的,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一个吴优,近不得,离不开。 因为杜鹏飞要去见一个老朋友,因此吴优要跟郭晓璇独自回去,我们告别后,我本来想去找当麻,但是走了一半还是回到了自己家。 我心里清楚自己这样只是在利用当麻填补空虚而已,这种情感联系并不是依赖,跟爱更是离了十万八千里。但如果继续放纵自己的私心,就会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当麻不是个坏人,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因为将心比心,我也希望相守的那个人就是这世上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就像我爸和我妈,我跟吴优,我们可以相守,但是很不幸,正因为可以理所当然地相守,就失去了相爱的资格。 如果单纯把吴优当成哥哥就好了,现在我肯定不愿意他去送一个什么烦人精表姐,装胃疼也得拖住他的腿,我在脑中想了想那场景,又忍不住笑出来,我好没出息,连这种小事都要斤斤计较。 所以才写不出A+的报告啊……这种事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截至日期,无论情感生活多消耗人,洗完澡之后都要继续写作业。 然而我的眼睛偶尔瞄到手机,还是会希望他能打电话来,就说:“郭晓璇真讨厌,我的妹妹只有吴律一个人,下次我们一起回家。” 或是像万江那样说:“我很难过,很需要吴律。” 可他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又或者他说得出口,可我又能从何处借到倾听的勇气呢? 总是能放下的,总是能继续向前的,我喜欢上他,只是星运的错,但一切厄运就像水逆,早晚会结束的。 然而那天晚上,吴优在我家过夜了。 他来得突然,我自然十分意外,当哥哥真的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我眼前时,我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理智和自持,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悸动,迎接了他。 他没有解释,安安静静坐在我身边看我打字。 布尔迪厄和文化资本这两个词被我翻来覆去地打在屏幕上,我是个很容易就随波逐流的人,受不住诱惑也经不起威吓,因此报告中的论点几乎都是从别人的论文中东拼西凑的,那些未经自己思考而总结出的东西,很难用逻辑将他们串起来,我只顾凑篇幅,句法错了一堆,吴优看着直发笑,他帮我整理语句,虽然不太清楚那些社会学概念,我写一句,他纠正一句,哥哥就这么陪我写到了凌晨一点。 吴优穿着当麻留下的T恤躺在我的身边时,我依旧没什么真实感,我问他怎么又回头了,他说他上车坐了两站,便借口称自己有东西忘在了餐厅,必须要去拿,然后匆匆下了车。 郭晓璇几个小时前就在群里报告说自己到家了,我跟吴优同时收到了消息,却都忽略了。 我的心情突然畅快了一点,也开得起玩笑了,我说:“是落下亲妹妹了吧。” 吴优在被中牵着我的手摇了摇,他说:“士别叁日,我们吴律又聪明了不少。” 聪明不少还会让哥哥来帮忙修改语法吗? 我依旧想钻进他怀里,就像跟当麻做完之后,我想像对男友那样对待哥哥,这样的想法很下流,吴优的手好暖和,手心攥在一起,好像心贴着心,就这样躺着,干干净净的,就像别家亲密的兄妹一样,我不求未来,私心觉得吴优从来没有放纵过,也没有允许我放肆,他对我的触碰也是点到为止,因此我才把初夜留给了真正的男友,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哥哥,永远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吴优立马摇头否认了,他问我:“这样好吗?我觉得不好,等过两年,再换个国家,你要不要去?” 吴优一直想去加拿大,日本只是他的一个跳板而已,他是行动派,可我是被动派,如果不是大祸临头,我是不会放弃舒适圈的。 我说:“我不想离爸爸妈妈太远。” 他松开了我的手,翻过身背对我,又问:“爸爸妈妈会离世,哥哥会变老,吴律会长大,到最后吴律不会后悔吗?” 吴律一直在后悔。 我深深提了一口气,侧身从他背后抱住他,“我不如哥哥聪明,想不了那么远的事。” “真是拿你没办法,天下的女孩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让你做了我妹妹?” 我被吴优孩子气的一面逗笑了,“这还能选的吗?难不成怨投胎没投准?” “可不就是没投准……”他说。 因为喜欢,所以总渴望能打破身体的桎梏,真正与他交融,密不可分。我抱着他的时候,他也抓着我的手腕,好像革命同志,我们是携手反抗着来自命运压迫的共同体。 只是睡着了,意识再身不由己,我们不知何时分开了,次日睁眼时,吴优已经离开了我家。 理所当然 暑假的时候,杜鹏飞终于再婚了,新嫂子大学才毕业,二十出头而已,据说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健在,但她父亲背了二十万赌债,等着拿女儿的彩礼钱填坑。 听说人温柔孝顺有眼色,不像是那种家庭教养大的女孩,却不知怎么就中了杜鹏飞的迷魂计,已经怀上了。我爸说是为了钱,我不大相信,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又不是在争取投票权的年代,不至于为了优渥的生活就跳这种火坑。 杜鹏飞头婚时跟吴优一样都是社畜,只是他在一家小公司任职,年薪还不如吴优,所以没钱办婚礼,只是通知了亲朋好友而已,我阿姨坚信他那次婚姻的失败,根源就出在这上面。 日本人没有老黄历查凶吉,领证的日子是大凶,走不下去是必然,所以阿姨铁了心要亡羊补牢,还请了高人测算,本来是要十一月办事,结果新娘的肚子等不及,这才慌慌张张提到了八月底。 吴优请了年假,我也跟着一起回了国,郭晓璇因为机票便宜,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我爸妈在机场接到我们后,我爸又给郭晓璇买了张回家的高铁票,我妈没说什么,但心里到底是有点恼我爸假大方,我们刚坐上车,我妈就抱怨上了,刘女士不是小气人,郭晓璇从前暑假来我家玩,一住半个月,我妈也是当她亲女儿一样对待的,衣服内衣头饰,总是要给她配一身新,但我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总被这么占便宜,她自然不高兴。 我妈兴致勃勃地翻旧账,我跟我哥在一边听着,结果越听越困,吴优把背包放在腿上,示意我躺下来,我没推辞,很快就睡着了。 等醒来时,已经下了高速,日头沉了,吴优的腿被我压麻了,蹙着眉不敢乱动,我爸从后视镜看到了,“小律睡好了?” 我摸了摸脸颊上被压出的痕迹,伸了个懒腰,抱着他的座椅靠背说:“爸爸辛苦了,等我考了驾照,下次我帮你开好不好?” 我爸偏了偏头,正好打了转向灯,“会开也不要你开,前面晒得很。” 我妈瞪了他一眼,质问道:“前面晒么你怎么不让我坐后面?” 只要我妈在车上,副驾驶永远都是她的,即便我想坐,我爸也不同意,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我后脑勺要长了眼睛肯定就让你坐后面了。” 我爸的字典里大概会是没有肉麻这两个字的,吴优把背包给了我,分开双腿伸了个懒腰,后座空间狭窄,比经济舱宽裕不到哪里去,他的腿没处放,我便脱了鞋躺在他身边,吴优扶起我的头,轻声道:“枕吧。” 在父母眼前的我们,没有暧昧,只有亲密。我们这样的举动是合法的,也是正常的。 若是前座的人换成别人,我铁定是不敢如此放肆的,我转念一想,若是这辆车里只有我们,我大概也不敢,我被道德绊住了脚,我的热爱终究只能是一场无奈的失败。 我用脚按下了控制车窗的按钮,热风混着汽油味涌进来,还有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路人的笑谈,还有收音机里的广告乐曲,好不热闹,吴优低头看着手机,视线却落在我的眼中,直率而真诚,外面的世界很吵,人生海海,但我要跟这个男人一生缠斗下去! 我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但心里松动了,我用日语对他说: 「まるで二人きりだよね。」 「そう、确かに。律がそばにいることなんて、なぜ不思议な感じに袭われるだろうか?」兄は笑ってしまってそうなことを言った。 柔くて小さいな声がした。 「ほら、自动车も自动的に动いてるじゃ?」 私を答え、くすくす笑った。 「父さんがかわいそう。」 “好像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也这么觉得,你在我身边,为何我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呢?”他笑着道,声音柔软又轻盈。 “你看,这辆车似乎无人驾驶。”我偷笑着回答道。 “爸爸真可怜呐。” 我们的声音很小,父母没有意识到,这两句话也被外面的嘈杂给融化了,传达给世界去了,天地那么广阔,我们分享着同样的罪恶,住在同一间牢房中。 这感情被眼泪浸淫了,任太阳暴晒,也不会干燥。 好想再吻一次。 这是我现在的唯一想法。 我阿姨给我的叁个姑姑都发了请柬,我在婚礼现场看见大姑姑一家人时,跟我妈对了对眼神,没过多久,我妈悄悄对我说:“拿了一千块钱,今天肯定要吃回本了。” 我不置可否,我大姑姑精明会算计,说好听了是会过日子,难听了就是吝啬,二姑姑叁姑姑的孩子办升学宴时他随礼也没超过八百,如今给杜鹏飞这个二婚头豪掷一千块钱,也是花在刀刃上了,毕竟郭晓璇以后想留在日本发展,认个亲戚总好办事些。 我挽着我妈站在一边帮着迎客,阿姨跟他前夫不知又为什么吵了起来,只见我阿姨翻了个白眼,跑到酒店外面去接电话了,我低声问:“你给了多少?” 我妈压着嗓子说:“我是阿姨么,八千块钱意思意思……本来我还跟你爸说我们家两个小孩,到时候份子钱也要收两回,还要怕人家说,你阿姨可是养了个好儿子,一个人顶两个用,我看鹏飞那个不成器的样子,他再来几次,你爸爸就要破产了哎。” 我帮她调整了下珍珠项链的位置,我妈的脖颈处的皮肤不知不觉中松弛了不少,下颌骨那里都有点挂不住肉了,“我看长久不了,鹏飞哥哥实在是一言难尽,何况新娘子不如之前的漂亮。” 我妈连连点头表示十分认同,跟阿姨的前夫远远打了个招呼,又迎了两个亲戚进会场,接着说:“杜鹏飞就随他那个爸爸,你阿姨也是上辈子造了孽,摊上这父子俩。我就怕你哥哥跟他一起混得不成事,可你哥,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也是讨债来的。” 我抱紧了妈妈,撒娇道:“我是小棉袄嘛,是来疼妈妈的。” 她笑着说:“那下次不要染粉头发了,公众号上说致癌。” “好。” 画蛇添足 我妈四处看了一圈,似乎是在找做伴郎的吴优,我跟着望了一圈,只看到郭晓璇冲我招手,我眯眯眼,装作没看见,仍继续对陌生的亲戚们报以礼貌的微笑,我妈说:“还是女儿好,小律毕业了还是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来,在外面我总是操心,你看妈妈的头顶 ,都快变成你爸爸那样了。” 我妈的发缝的确宽了不少,爸爸妈妈都在变老,吴优可能也是,家里只有我一个还未到二十岁,我靠在妈妈怀里,微微屈膝,靠在她的乳房之上。 我的胸围可能就是从妈妈那里遗传的,可乳房在妈妈身上让我觉得温馨而安全,在自己身上却只有尴尬和羞耻。 我阿姨急匆匆来问外公一家坐在了哪一桌,因为她前夫的家人似乎已经抢了更前面的位置,我妈跟着去调停了,正好郭晓璇来找我说话,我们没有什么共同爱好,只能聊微博热搜。 我想她心里大概也不怎么喜欢我,但是因为她是姐姐,所以不得不尊老爱幼……在中国的家庭里,最幸福的是幺儿,最苦的就是老大,就像我跟吴优。 我现在不想以前那样嘴甜,看见不喜欢的大人只以微笑回应,连声都不愿出,郭晓璇是没有我的臭毛病的,她不仅能跟我妈问好,还能说两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虽然她夸的是我妈的外甥,但好话没人不爱听。 她前脚回到席上,后脚我就忍不住抱怨道:“妈,我都快烦死郭晓璇了……” 这话我不是第一次跟我妈说了,她对郭晓璇本来没有什么看法,但因为讨厌我姑姑,连带着也不大喜欢这个小姑娘,“哎,一家人,较起真来面子上不好看,反正她烦的是你哥么,你就当没看见好了。” 就是因为她烦我哥,我才讨厌她的呀。 我靠在我妈肩上举着手机跟当麻聊了几句,他跟朋友去了伊豆履行,阳光沙滩比基尼,比我这里好无数倍,眼睛瞥了一眼我爸手里的礼单,感叹道:“爸爸的字写得真好,果然字如其人,我以后也要找一个字写得好看的人结婚。” 我妈不以为然地说:“字写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秃了。” “刘女士——我告诉爸爸去。” 我妈忙压压我的手,“别说,他小心眼得很,晚上又要生闷气。” 我爸今日难得西装革履地打扮起来,面孔上虽然还残留着二十年前的英俊,只是浓眉大眼但是脑门锃亮,难免让人联想起春晚上的郭冬临,吴优大概很担心自己遗传到我爸的基因,最近养头发的瓶瓶罐罐已经超过了脸上用的。 婚礼真是这世上最无聊又辛苦的事,我脚上的皮鞋有点磨脚,更是站不下去了,我妈跟她姐姐在会场里健步如飞,我爸趁机点了支烟过瘾,又示意我噤声,我笑着点了点头,不多久,新人的花车来了,吴优这才出现在我面前。 哥哥平常工作时也是这出打扮,只不过不扎领结而已,看来他这副模样很讨新娘的化妆师的喜欢,我伸手把他的眉尾给擦掉了,“画蛇添足,好好的眉毛弄得像纹上去的。” “说是上镜看不出来。” “胡说,我哥哥上镜也是好看的。”手指带过他的鬓角,揩去了那两滴汗,我轻声唤了声:“哥哥。” 这样弄下去恐怕不太妙,我打岔玩笑说道:“又不是你跟杜鹏飞结婚,还想艳压新娘吗?” 吴优又问:“这样打扮还可以?” 我点点头,踢了踢他的鞋尖,大厅人来人往,凉气有些不足,我理了理颈后的头发,笑道:“扎了领结的社畜么,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区别。” 他凑近了些,“是想问吴律——算了……” 我没躲开,直直看向他,“吴律喜欢。” 我们站在新人的婚纱照后,各自笑各自的,他把手上的外卖袋子交给我,“吃吧,给你买的。” 我打开一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嗫喏道:“穿成这样还去排队买什么烧鸡啊……” 油亮亮的烧鸡整整齐齐摆在透明的外卖盒中,掀了盖子,那股熟悉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我藏不住脸上的欢喜,哥哥一直都是如此,有好吃好喝好玩的总要想着分给我,就是怪他太体贴,我才到现在都放不开吶。 吴优说:“我想着你爱吃,正好这时候排队的人少,我让他切好了的,先吃两块垫垫。” 我挑了一块鸡胸肉,咽下去后才评价道:“味道变咸了。” 吴优说:“可能是在日本待久了。” 我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也或许是天热,这盒烧鸡对我霎时没了吸引力,我说:“留给爸爸下酒好了。” 他微微靠近我身后站着,稍稍往后一退,便能贴着他的半个身子,吴优牢牢站在原处,等着我的重量送过去,哎,我实在觉得好辛苦,真的放肆一场又能如何呢?我好想知道哥哥的那一面,更直白些,就是哥哥的那里,他的温度与热度,包括他释放时的喘息,我没见过,所以好想知道。 “还好没有下雨。”他感叹道。 我却问:“哥也会结婚吗?” 结果他说:“你结婚之前我都不结婚。” “上一次不是这样说的。”从我中学毕业,到我念大学,现如今又推倒了我结婚之后…… 吴优笑了笑,玩笑道:“吴优是骗子嘛,你该晓得的呀。” ……………… 还是要感叹一句,哥哥是个好人,除了想干妹妹这一点 明知故犯 仪式开始之后,新娘缓缓走向台中央,即使被镁光灯照着,我依旧看到了她扇子一般的假睫毛,我回头看了一眼新郎身边的吴优,他在聚光灯之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终将嫁给谁,反正新郎永远不会是我哥哥。 于是我想象着当麻在另一侧等我,我是不会穿这类抹胸的婚纱的,捧花也会再小一点,我们接受祝福,然后成为一家人,他永远爱护我,我也永远尊重他,就这样开始人生的另一篇章。 虽然只是幻想,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空虚,这种仪式除了收礼金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像我这种为了结婚而结婚的人,幸不幸福都不重要。 杜鹏飞被司仪引导做下了一生一世的许诺,可台上还有我阿姨和他前夫并肩而立,这场景未免有些过于讽刺,像法国人写的喜剧。 我低头玩手机,司仪依旧在进行那些无聊的小游戏,夹杂着一些煽情的幻灯片,我妈热泪盈眶,歪在我爸怀里,透过幸福的眼睛大概只能看到幸福,而我看向吴优,却只有惭愧和不安。 仪式终于结束了,我吃得半饱,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新娘换了件红礼服来敬酒,杜鹏飞脚下有点飘,靠新娘搀着。吴优随我妈,酒量也一般,我看他的脸有点微红,想必这一圈下来也代了不少。 我爸因为血压,只抿了两口,他们说老子不喝儿子喝,吴优便又遭了殃,白酒可不是清酒,我猜吴优是撑不住的,他扶着我的肩膀,正要端酒杯,被我抢在手里,一饮而尽了。 我想我大概是继承了外公的酒量,只是觉得辣,却没别的反应。大家说笑两句,新人就换了桌,他的手在我的腰后绕了一圈,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我想吴优已经醉了。 新人敬完酒,照例从侧门出去,我跟我妈说去看看哥哥,她把我爸的茶杯交给了我,“要哥哥喝点浓茶醒醒酒。” 我点头去了,见到了伴娘,便顺口问了一句伴郎去了哪,她说跟新郎一起去卫生间了,我蹙了蹙眉头,她便也尴尬笑了笑,我回了个笑脸,又问:“姐姐和嫂子还没吃饭吗?” 她扣上手机,说:“等下就去吃,你吃好了吗?” “我都小睡了一觉了……” 她顿了片刻,又问:“你是吴优的妹妹吧?” 我点点头,然而她说:“长得真像,你哥哥有女朋友了吗?”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说我跟吴优相像,我坚信她是在撒谎,因此对她观感不佳,“不晓得呀,我哥矫情得很,不跟我说这个。” 吴优去年就跟吉川分手了,我不知道分手原因,只从他那里收到了结果。 她或许看出了我是再撒谎,又拿起了手机,我便说:“姐姐,我先去找我哥了。” 她冲我笑着摆摆手。 我不明白老天为何总跟我过不去。 当我看到被杜鹏飞压在墙上的吴优时,默不作声跑了上去,皮鞋在绒毯上没有动静,吴优推开他时杜鹏飞才看到我,我大脑一片空白,挡在吴优面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大概这时我们叁个醉意再浓也不得不清醒了。 吴优忙抓着我的手要带我离开,我指着杜鹏飞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还要不要脸啊?” 杜鹏飞却讥讽道:“你要脸吗?” 我还没弄清楚他的画外音,结果吴优先我一步凑了他一拳,那个伴娘抱着我爸的杯子尖叫了一声,杜鹏飞蹭了蹭鼻血,靠着墙讥笑道:“没血缘就能为所欲为了吗?到底还他妈在一个户口本上呢!” 吴优一把抱起我朝外走,我奋力挣脱了来,歇斯底里地问:“谁没血缘?” 吴优呵斥道:“吴律!” 杜鹏飞可能真的醉到神志不清了,他说:“你是阿姨从医院里抱回来的野种——” 我不是,我妈说她是因为想要一个女儿,所以偷偷取了节育环,然后怀了我,我出生在一个小诊所,我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你放屁!” 这时候大人们来了,我阿姨见杜鹏飞瘫坐在地,鼻血尚未止住,便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了句:“你好好的又发什么酒疯!” 杜鹏飞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我跟吴优说:“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兄妹俩做了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吴优被我爸抱住了腰,我顾不上他了,一头扑进我妈怀里,眼睛都睁不开,想哭却又不晓得如何哭,“杜鹏飞说我不是妈亲生的!” 我妈尚未答复,杜鹏飞却变本加厉起来,“还有呢?我说的是这个吗?” 我听见吴优的拳头砸在他脸上的声音,那边撕打起来,我也没有力气再回头观战,一味抓着妈妈的胳膊追问,我妈说:“鹏飞喝醉了,你是妈妈的亲女儿啊,不要听他胡说。” 可我此时清醒得很,我很清楚从来都只有酒后吐真言,却没有酒后无中生有的,这可怎么办呢?我十九岁了,突然发现自己跟这个家没有一丝关系,我甚至比郭晓璇都不如,白白接受了他们十九年的馈赠,竟还恬不知耻地勾引了他们的亲生儿子。 我抓着我妈匆匆离开了那里,没过多久吴优跟我爸也出来了,吴优的眼角被打得青紫,爸爸妈妈问他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的,他也不说,我只顾哭,他们便不再问,我们沉默着回了家,其实我心里明白,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什么关系,我这辈子的爸爸妈妈就只有他们两位。 可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吴优。 他随我进了我的房间,吴优把爸妈也关在了门外,我觉得混乱,只想这样把一切矛盾睡过去,他开了空调,在我身后躺下,作势要揽我入怀,我挣了挣,往床脚躲去,我根本无法忽略那个事实——杜鹏飞那时在吻他,或许我们家早就被诅咒了,没有一个孩子是正常的。 哥哥和妹妹相恋,表哥和表弟接吻,这是什么不堪入流的下作戏码? “那年我喝多回来,他看到了。” 我怔怔咬住了下唇,是留考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下了出租车,再站不起来,仰躺在地上等我去拉他,随后我终生都不能再走出那个良夜,吴优回吻了我,带着余温的柏油地面成了我们罪恶的温床,我不懂如何去吻,从前那些趁他熟睡而留下的恶作剧根本算不得什么,他调动了我的欲望,因此我只能依依不舍地迎合与奉承他的情热,睡裙下薄薄的内裤挡不出他的昂扬,他越是激动,我却越是憋着一口气要压制他。 深夜的住民区鲜有人来往,出租车经过,没有停留,我沉沦在他的温柔中,没有发现车中的人是杜鹏飞。 吴优又说:“然后他来质问我,我承认了,那次我是明知故犯。” 因为第二日吴优教育了我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我们始终没能把那夜的事故放到台面上谈过。 没过多久,吴优第一次说了喜欢吴律,那时我们再外面吃晚餐,他把胡椒粉递给我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我倒了太多胡椒,被呛得涕泗横流,我让他去找个女朋友,于是他有了吉川律子。 “明知故犯的是我。”我说。 “哥哥——” 吴优掩住了我的口鼻,嘘声让我不要出声,“我一点都不想做你哥哥。”他耳语道,“也不想再受你指令。” ……………… 鉴于爱发电那边早就更完了,这里就提醒一下热爱he的朋友就可以不用再看下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