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东都》 第一章 拂过眼帘的手 太和五年,暮春。 此时的上都长安,尚未从朝堂风波中平复下来,可东都洛阳却依然风和日丽、歌舞升平,丝毫不受影响。 春社这日,祭了土地神之后,照例就是家家户户,各式宴饮,洛阳最大的榷盐商史家也不例外。 史家两层楼的华丽游船上,此刻站了不少人,但气氛却有点怪异,这里没有丝竹舞乐,只有一位女子在死气白咧的嚎啕大哭: “别问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反正就是有人把我推下河的......” “小妹,别哭了,看你这样,阿兄......想打人!” 苏五郎不到十七岁,此时却握着拳头一锤打在身边的桌上,尽管刚才为了给郎中腾地方,桌子上什么也没有摆,但这“嘭”的一拳实在,让桌子颤抖着跳了跳,大家心里发毛: 是谁那么大胆?敢拿苏小娘子开玩笑。将军府里五位郎君,如今个个都在军营里行走,若是惹毛他们真动起手来,就凭他家是皇亲国戚,官府也不能拿他们怎样。只听苏五郎恨恨道: “谁把我妹妹推下船心知肚明,现在不承认没关系,刺史来了便见分晓,到时好叫我拆了你骨头!” 有阿兄撑腰,苏洛泱哭得倒是真心实意,她刚被人从河里捞上来,除了名字,连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是谁,也才刚得知: 身体是东都幾都防御使苏将军的女儿,灵魂却是二十一世纪单身女青年、私募基金公司投资经理苏洛泱。 关键问题是,她没有原主记忆,唯一印象,是推她下河的女子身着绿衫白裙。 还好她是女人,女人能用哭来掩饰自己刚刚穿越的茫然与慌乱:见机行事,无他。被围在人群当中,内心复杂的苏洛泱,暂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不过,在哭的这会儿功夫,通过收集分析他们的对话,她已经暗戳戳把在场的人,认了五六七八: 去请刺史的苏四郎、护在她身边的苏五郎,这两位是她亲兄长;老是出来打圆场的瘦高男人,是这船宴的主人“史二郎”;几位华服少年,都是洛阳的官二代、官三代,酷爱互相吹捧,擅长小道消息。 她最关注的,当然还是穿绿衫白裙的小娘子,按穿越规矩,“自己”虽然活着,但原主其实已经被害,杀“己”之仇,不能不报。 可她数了数,在场这样打扮的女子共有六位,其中甚至还包括她自己。这就很迷了。 从她们话语之间,洛泱大概听出了原委: 那些少年当中,多有她们的兄弟,所以她们应邀跳了在女学里练习的舞蹈,这衣裙是统一的舞蹈服,这样,凶手有可能在这五个人当中。 难办了,现在什么状况她还不能准确把握,轻易说出来,非但不能立即准确指认凶手,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洛泱只是失去原主记忆,做为正常人的思维模式还在,在这初来乍到、谨慎小心的时候,她只说旧事一概不记得,并未透露“绿衫白裙”这唯一线索。 此刻,洛泱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一块温润玉珮,仿佛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能让她略微放松。那玉珮非她所有,而是从救她的白衫男子身上拽落下来,如今攥在手心里,成了她排遣紧张的道具。 当时,自己刚穿越到苏洛泱沉在河底的身上,就已经残喘将尽,眼看复生无望,那男子如水神般劈波而来,朦胧中,一只宽大手掌拂过她的眼帘,示意她闭上眼睛,更像是不愿被她看清面目。 他搂着她踏浪而上,奋力将她送出了水面。 已经从船上跳水寻她的几人,很快发现在下游不远处拍打着水面的洛泱,那男子见她已经安全,便默默潜水离开。 就在他松开洛泱的时候,她在水中瞬间没了依靠,心慌意乱,手上瞎抓,这才无意间将他身上玉珮拽下来。等她反应过来要还给他,那男人早已没了踪影。 除了这块玉珮,洛泱发现自己手上还多了件东西。 这东西她认得,是她现代爷爷行针灸用的银针,特别的是,针顶一朵带花蕊的银白桃花,此时针绕九环,环环整齐,酷似一枚戒指,桃花安静的盛开在她右手食指上。 这桃花针若是拉直开来,比一般的银针长很多,古籍上记载有七寸长针,却从未传下任何针法,会运此长针之人凤毛麟角,刚好,爷爷就是那个神奇的存在。 可他平日像宝贝一样藏着不让她碰的桃花针,怎会突然到了她的手上?而且还完美的伪装成一枚戒指。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看见这枚熟悉的银针,就像看见总是笑呵呵面对困难的爷爷,顷刻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在这陌生世界里很快安定下来。 “裴刺史来了!” “让开、让开!” 船下有人声传来,船上的人纷纷转头看去: 苏四郎领着位紫袍青年大步走上跳板,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薄唇紧抿,无意中透出一丝愤怒,紫色官服更是衬得他有种不可直视的威严。 这么年轻?苏洛泱有些意外。 刚才阿兄说去请刺史,她还有些犯嘀咕,以为他们是在吓唬船上这些人。 据她研究古代经济发展史,频繁查阅历史资料的经验来看,洛阳是上州,上州刺史为从三品下,就算两京皇亲国戚、高官重吏云集,当地行政官员往往被血脉压制,这二十来岁的年轻刺史,也大大超乎她想象。 说多错多,洛泱打定主意少说话,反正她现在就是个失忆小白花,装都不用装,特别真实。 裴刺史一眼看到楚楚可怜的洛泱,朝她微微点头,袍子一撩,端坐在正中椅子上,跟着上船的法曹参军周灿往他身边一站,几个衙役“哗啦啦”的在他左右站定,裴煊扫了一眼,这才开口: “船上所有人,按苏小娘子落水时的位置归位,周参军,给他们登记姓名家宅,案发时身居何处无人证者,全都押回府衙另行讯问。” “是!” 别人不敢得罪这些小衙内,裴刺史可不怕他们。 比官品,也许有人家中比他官品高,可他母亲是圣上最看重的姑姑陈留大长公主,当初圣上得宦官王守澄拥护仓促登基,为稳定东都,他这位姑姑功不可没。 单凭这点,就让陈留大长公主的长子裴煊,这位进士科探花郎敢管洛阳不平事。 看着大家老老实实坐回原位,让衙役录着姓名,裴煊这才转过头来淡淡问了一句: “你怎样?听四郎说,你受的惊吓不轻。” 洛泱眼眶还是红红的,行了个福礼委屈道:“回裴刺史的话,刚才郎中已看过,说身体还好,只是现在我脑子里嗡嗡的,以前的事,什么都想不起来。” 裴煊明显愣了一下,有些难以接受,这一声“裴刺史”让他有些恍惚,他试探着再问:“如何落水,记得不记得?” 洛泱茫然的摇摇头。 这大概就是苏四郎说的“失魂症”。裴煊有些信了。 他们两家住隔壁,洛泱的母亲是珍王的嫡长孙女,珍王长寿,如今仍住在长安十六王府,连圣上都要给这位堂高祖君三分面子,所以他们这一支底气还在。 他是苏洛泱隔了两层的表兄。 这位邻家表妹,从小到大没拿自己当外人,什么时候唤过他“裴刺史”?看到这样温顺乖巧的她,裴煊有点哭笑不得,他安慰道: “我把可疑之人带回衙门问话,你放心,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不,我想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兴许,他们的话能帮助我恢复记忆。” 撒娇女人最好命,这一点苏洛泱深有体会。她在现代就是太过独立,做投资经理需要的独立缜密,又让她抛弃了撒娇依赖,二十七岁还孤影孑行,而会撒娇的闺蜜,男朋友都换了好几茬。 如今到了古代,她的金融专业似乎没了用武之地,好在生于大将军府,又有五个哥哥护着,这回,她可要好好释放女人天性。 撒娇扮可怜这招果然有效,裴煊想了想道: “没用的审问你不用耗着,若是有疑问,我让人唤你来。” 记录还原不了细节,洛泱果断摇头,先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管用不用得上: “事关于我,亲自参与更好。” “你确定自己撑得住?千万别勉强。”裴煊已经松口,虽然不合规矩,但如她所言,若是能恢复记忆,这也未尝不可。 几个小娘子仍旧站在他们旁边,因为当时她们刚跳完舞,并没有落座。 看到英俊有才的裴刺史和洛泱说话如此温柔,各人想法就来了。 徐柔嘉站得与洛泱最近,每个字她都听在耳里,见裴刺史问洛泱撑不撑得住,她笑着拉起洛泱的手说: “裴刺史说得对,你才好些,别太操心。恢复记忆这事可以慢慢来,一会我的问话做完了,就陪你回府等着,岂不更好?” “娇气!郎中都说一切正常没事,偏要闹什么失魂症!难道是在水里遇到水猴被勾了魂?还是想趁机让全天下的人都可怜她?” 洛泱抬眼看去,正在说话那女子满脸不悦,翻出的白眼比樟脑丸还大,好像自己欠她五百万逾期未还一样。 她这是怎么了? 第二章 证据 让洛泱更没想到的是,听这女子气鼓鼓的说完此话,她的女同窗们非但不吃惊,还都隐隐透出看热闹的劲头。 洛泱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五郎,哪知他好像在忍着笑,摸摸鼻子,露出两颗虎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怪了,别人怼我,他怎么不跳出来干架?难道我跟这女的有什么特殊关系?洛泱纳闷。 他旁边有位公子“嘶”了一声,笑道:“哎呀,牙倒了!” 牙倒了?酸?吃醋? 没谈过恋爱,不代表没见过恋爱,洛泱有点猜到了,这位娘子是在吃自己的醋。 是裴刺史吗? 难得正主三人都在场,难怪这些人等着吃瓜。 徐柔嘉见洛泱一脸茫然,微笑着向洛泱说: “芊芊说的都是玩笑话,别往心里去。你现在是不记得了,你们俩在女学里经常这样开玩笑。刚才不过是在跳舞的时候,她踩了你裙子一下,差点害你摔倒,你俩在跳完舞后,就要死要活起了争执。” 她的话戛然而止,笑容仍不动声色的挂在脸上,但已经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杜芊芊身上。经她这么一提醒,大家好像都想起来了,刚才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船庐里地方小,她们站得有点挤,洛泱被绊了下,大家一笑了之也没在意,没想到还有后续。 “说下去。” 裴煊看着徐氏冷冷道。 徐柔嘉满脸歉意看着杜芊芊,欲言又止。 杜芊芊完全没有理会柔嘉,她在意的是裴煊冷着的那张脸:苏洛泱是表妹,自己就不是表妹?别人给她甩脸子能忍,偏是自己喜欢的裴煊不可以。 她涨红了脸,赌气道: “说就说!我不小心踩了她裙子,嘲笑了她两句,她就要扇我巴掌。就算她是苏大将军的女儿,你们所有的人都宠着,我也不会让着她,我挡住她的手,争了两句嘴,她就气得跑出去了。” “苏洛泱跑出船庐?那时你们几个都在哪里?有谁作证?” 裴煊扫了眼,穿跳舞裙的小娘子,连洛泱在内共六个,要排查也不难,他使了个眼色,衙役拿着记录本本跑了过来。 徐柔嘉忙回头,找到一位小娘子,过去牵起她的手说:“我一直在外面等兰枝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李兰枝倒大大方方道: “我俩去行东圊,我在里面久了点,柔嘉等我出来,她接着进去。那时我们都听见叫’有人落水’,我就跑到船舷边去看,柔嘉在里面,还来晚了点。” 行东圊?这词苏洛泱没听过,但联系她们的表情和上下文,猜她们是去上厕所。在现代,女孩子们上厕所,都喜欢找伴一起去。古代也是这样? 李兰枝这么一说时间、地点、事件,就把她俩都排除出去了。 姜姝想了想:“我和华芳在船尾看风景,当时只有我俩和两个婢女,我们互相作证,这样可以吗?” 听她说完,大家齐齐看向她们当中最后一人,杜芊芊。 “你们怀疑我?”杜芊芊很不喜欢她们这种表情,她瞪着裴煊道:“表兄,你不会也怀疑我吧?我是不喜欢苏洛泱,可也不能因此说是我把她推下河。” 她直呼“表兄”,让裴煊有些不自在,他不动声色道:“没人怀疑你,你把当时站的位置说出来,旁边有人证即可。” 杜芊芊想咽口唾沫,突然,她遗憾的发现,嘴里干干的。 “怎么?说不出口吗?和洛泱发生争执后,你去了哪里?” 过来围观的苏五郎收了玩笑神色,严肃的催道,虽是拐弯亲戚,关系到小妹生命,五郎不介意跟她翻脸。 “我......我就站在船舷边吹风,什么都没做。”杜芊芊有点丧气:倒霉!当时自己生气,不但把婢女赶走,还骂走了船上的侍者,旁边好像并没有证人。 果然,裴煊追问道:“当时你身边还有什么人?你的婢女呢?” 她婢女赶紧说:“我们娘子嫌我碍眼,让我到一边去,我便回到船庐的座位边站着了。” “没人,就我自己。想一个人静静不行吗?难道一定要向她们那样,蠢到连洛河也没见过,看什么风景?还是蠢到连去茅房都要手拉着手?” 没等裴煊再问,杜芊芊恼怒得有些口不择言。她阿娘是裴煊父亲的亲表妹,阿爹也不是泛泛之辈,她是杜家嫡女,耍小性子是常态,没什么大不了。 她对这位刺史表哥充满了失望:我们关系比她近,我对你的心意你会不明白?在外面也不给我面子,犯得着这样把我往死路上逼吗?还是要做给苏洛泱看? 那几个小娘子脸都涨红了,杜芊芊用了田舍奴才说的粗鄙词语“茅房”,还骂她们蠢。 李兰枝心里本来就不舒服,一下气哭了,她也发狠道: “说我们蠢?不知是谁蠢。你在学堂里不止一次与洛泱争,说裴大公子喜欢的是你这个表妹,洛泱虽然长得漂亮,可身材没你好,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 洛泱都愣住了:爆料这么直接?这就尴尬了。 杜芊芊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她是不是疯了,这种女儿家的私房话也拿到这里来说? “对,你还说今年你比她先及笄,若是裴家上门提亲的话,一定会把洛泱气死......”徐柔嘉认真的看着杜芊芊,又补充到: “你还当着大家面说过,想到洛泱住在裴府隔壁,天天过去讨好你表哥,你就恨不得去把她掐死。” “不,不,这是两人斗嘴时说的话,我是故意说来气她的……” 哪知李兰枝及时再捅一刀:“你刚才还漏说了一句,洛泱为什么要扇你嘴巴?那是因为你说东都马上要换留守,新留守是洛泱阿爹的仇人,她爹就要待不下去了。这样造谣诽谤官员,你就该被打!” 杜芊芊吃惊的张着嘴,没想到当时逞一时口舌之快,这句任性妄为的话,竟然被李兰枝听到了。 这下,船庐里一片哗然,东都要换留守的事,早就小道消息满天飞,东都留守主河南府政,东都幾防御使主河南府军,一军一政这要有矛盾,还不得闹到圣上面前去? 杜芊芊一介女流怎么会说这样话?定是她爹的想法,说不定是她族中想法。她说这话本想吓唬苏洛泱,偏让新留守的孙女李兰枝听到了,两头得罪,真是个坑爹的娃。 洛泱想不到,以前的自己迷恋裴刺史,和杜芊芊是情敌,而她偏是个骄傲放纵、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难道,真是她因此与自己口角,杀了自己? 裴煊脸上更是一阵白一阵红,他知道芊芊对他有好感,洛泱虽没明说,可他们是远房表亲,又自小邻居,有些好感也很正常。 可他从未与表妹中的任何一人有过暧昧,在他眼里,她们年纪还小,没到考虑嫁娶的时候,没想到私底下两人是这个态度。 彼时两京男子流行晚婚,三十成亲才是潮流。他不急,有的是时间等她长大。 问题在于,这个场合,杜芊芊的话题不该涉及私事,更不该涉及官场。 此时他铁青着脸,眼睛里冷得要结出冰来: “杜芊芊,本官再问你一次,你在船舷边吹风,可有证人?” “没有证人就是凶手?我是谁?你......你竟然不信我?” “你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裴煊冷冷道。 杜芊芊看到他的脸色不禁有些害怕,事情怎么发展到如此地步?不但要把自己脸皮撕下来踩碎,只怕还会连累父亲、姑母。 不行,她得想办法挽回。 她慌乱的望向兄长杜威,向他求助道:“阿兄,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说那些话,都是她们造谣,我什么也没有做。” 杜威虽对妹妹生气,可他还是要维护自己人,看裴刺史这架势,他只好先陪笑脸道: “大郎,我们都是一块长大的,你应该了解,我妹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性子急又口无遮拦,可没什么坏心眼,平时心善,连只蟑螂都不敢踩,怎会去杀人......”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更让裴煊恼火:了解?苏三郎跟自己是同榜进士,洛泱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我对她不了解?明明是公事,跑来拉什么关系? “杜威,本官在办案,讲的是证据,不是人情。” 杜芊芊的目光从阿兄身上,慢慢移到裴煊身上,悲愤从眼底溢出,瞬间吞没了她整张脸,让她有种将所有人撕碎的冲动。 她咬咬牙根,缓缓道:“好,我去给你拿证据,证明我的清白,希望你不要后悔。” 苏洛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站起来,伸手去拉芊芊的袖子,却被她剜了一眼,狠狠甩开。大家搞不清状况,让出一条道,看着她朝船庐外走去。 “跟着她。” 裴煊神色未变,心中有些不安,可依据办案是他的职责,她若拿得出证据,洗清自己嫌疑也好。 周灿跟了上去,杜威不放心妹妹,也跟了过去。 到了船舱口,杜芊芊回头对他们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要先进去换衣服。” “小娘子,我进去帮你。” “不必。”杜芊芊眼皮都没有抬,就拒绝了她的婢女。 周灿、杜威互相看看,只好站在船舷边看她关了舱门。 正等得有点不耐烦,舱门开了,杜芊芊果然换了身衣裙出来。她脸色惨白,抬手指指不远处的船舷道: “证据就在那里,你们过去拿吧。” 周灿朝她指的地方走过去,可身后却传来“噗通”一声水响,那婢女扶着船舷往下看,惊恐叫道: “杜娘子跳河啦!” 第三章 桃花针 眼见杜芊芊跳河,船上几个男人跟着跳了下去,杜芊芊还没来得及沉,就被捞上了船。 大家赶紧让开地方放她坐下,船上的厨子端来之前没用完的姜汤,婢女也把披风披到她身上。 刚才捞苏洛泱,大家还手忙脚乱,这次明显有了经验。杜芊芊除了眼神发直,连河水都没来得及多喝两口。 这样当着大家的面跳河,怎么看都像是矫情。不过矫情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有戏看了。 “真是胡闹!”杜威有些恼怒妹妹,更有些怨怪裴煊不近情理,他指桑骂槐道: “你跳这一下又能证明什么?演戏给谁看?就算没证人,难道裴刺史还敢仗着大长公主对你屈打成招?你这么闹,丢了杜家的脸没关系,把太妃、安王的脸也丢了,裴刺史还怎么好意思在东都待下去?” 杜芊芊的父亲杜方,是东都水陆运转使,手上掌管着各地往东都运来的物资钱粮接收、存储及两京之间的运输,最大的皇仓含嘉仓,就在他的管辖范围。 这是个关系到两京近二百万人吃穿用度的重要岗位,明里说,杜方是圣上极其信任之人,私底下,谁不知道这是宫里育有安王的杜太妃,给母族争取来的肥缺? 有姑母杜太妃的支持,杜芊芊很有把握能嫁给裴煊,只要没别人出来搅局就行。 此时,她似笑非笑,眼神有些涣散,任凭阿兄说什么,她都不反驳。 不远处看着她的洛泱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靠近看清楚,却被一脸怒容的四郎拉住: 还想去自讨没趣? 别人都在等着看刺史笑话,船主人史二郎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天两位小娘子下饺子一样从自家船上蹦下去,不管什么原因,他哪边都不想得罪。 破财消灾。好在人没事,船上也备了不少东海来的奇珍异宝,正要宴后送给这些贵人,苏家、杜家还有裴家,一定要送双份…… 他心中正在盘算,船上的仆从惊慌失措的捧着个小铜碗过来,结结巴巴的对他叫道: “二、二郎君......鼠药......这位娘子......怕是吃了半碗放在船舱里的鼠药!” 众人都惊了:吃了鼠药才跳河?原来杜小娘子不是演戏,是真要死给裴刺史看。 要出人命。裴煊的心也急速跳起来:“上岸请郎中!” 杜威也慌了,一把夺过仆从手里的碗,眼见里面还剩了少许稻谷,确实是船家为了防鼠咬船板用的毒饵。 “妹妹!你怎么这么傻?”他将碗和剩下的小半碗毒饵稻谷,狠狠甩在裴煊脚下,低吼道:“这就是您办的案,太妃一向最疼我妹妹,您好好想想怎么去请罪吧!” 杜芊芊终于笑了,她转过头去看向裴煊,泪眼婆娑的说: “没错,办案逼死无辜之人......裴表兄,我虽爱慕你多年,可这也不能成为你帮苏洛泱欺负我的理由,你欠我姑母一个交代,更欠我一个交代!” 旁边那些个纨绔心里乐开了花:杜小娘子话里有话啊……裴大郎人品好、读书好、相貌好,一直都是父母要求自己看齐的“别人家的郎君”,父母也不想想,我是凭一己之力让自己长得歪瓜裂枣的吗? 现在好了,他裴煊竟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负心郎!晚上回家一定要和父母好好说道说道。 杜威是不是吃屎长大的?眼睁睁看别人欺负自己妹子,只会站在旁边瞎哔哔,讲理都行,还要三司推事干嘛? 若是打起来......我下杜威赢! 大唐好赌,小到蛐蛐大到象,连骑马射箭、吟诗下棋都可以赌。这要不是给他二位面子,船上这些纨绔们,当场就能摆摊下注。 大家都等着看裴煊笑话,站在五郎身后的洛泱冷眼看着杜芊芊,心里不禁冷笑: 这一招围魏救赵,你可用得真好。狗血渣男戏一开始,大家就忘了你对我爹和李留守的诋毁。虽然我对这个裴刺史没什么感情,可原主喜欢他,我便不能让你顺顺利利唱完这出戏。 嘈杂声中,芊芊捂着肚子,脸上开始出现痛苦的表情。郎中还没有到,此时裴煊也有些悔恨,他不是怕担责任,毕竟是条人命,也许自己不该逼她太紧。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只听洛泱站出来说到: “史二郎,去准备一大罐牛乳、五个鸡蛋沥出蛋清;一杯水一勺盐的淡盐水,要五杯,立刻送来。” 总算有人说话了,满头大汗的史二郎赶紧应下来。洛泱拿过旁边桌上的水浇在手上洗了洗,拿起一把长柄银汤匙,朝杜芊芊走去: “我来给她催吐,她吃毒饵不久,毒饵还留在胃里,吐出来就没事了。” 抱着妹妹的杜威大喜,连忙挥手让旁边的婢女站开,可杜芊芊却一脸恨意,扭头拒绝道: “走开!别装好人,你会什么我还不知道?我不会给你摆弄我的机会。” “想要证明自己清白,有一百种方法,死是最蠢那一种。你这样死了,你以为最难过的是裴刺史?不过是你家中父母兄弟而已。” 洛泱本想说,“这点砒霜泡过的稻谷,量又少又难消化,只怕还没毒死你,就被你行东圊行出去了”,可看到她装腔作势演戏,乐得再给她一点机会。 现场人多,洛泱还不知这些人背后关系,不是为了满脸焦虑的裴煊,她根本不会站出来。 说话间洛泱已经蹲下,用左手使劲捏住杜芊芊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她正要甩头反抗,杜威在后面固定住了她的后脑勺。 杜芊芊气得心里骂骂咧咧: 阿兄,你是不是傻?我要躺着回府,不但前面说的话没人记得,就连裴表兄也要乖乖到我们府里负荆请罪。到时阿爹摆摆脸色,他还不得痛痛快快娶了我? 洛泱不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只专心将汤匙的柄伸进杜芊芊嘴里,按压她的舌根,让她很快有了想呕吐的动作,洛泱并未住手,轻轻把匙柄往咽后壁里送,再快速将匙柄抽出来。 杜芊芊果然一阵作呕,吐出一些黄水,还没缓过气来,胃里一阵收缩,又吐出些残渣,里面就有几粒铜碗里的那种谷粒。她还真吃了,还要多吐两次才行。 洛泱拿过仆从端来的淡盐水,放到杜芊芊嘴边说: “毒药已经吐出来,你若不想既死不了,又要承受痛苦,就把水喝下去,继续吐完为止。” 呕吐让杜芊芊眼泪鼻涕磅礴而出,她狼狈的哭道: “苏洛泱,你根本不会救人,就是想要我出丑……” 说着说着,她声音渐弱,似乎是晕过去了。 杜威在旁边声情并茂大哭道: “妹妹!你不能死啊!” 杜芊芊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差点气得一口气背过去。 第四章 金手指 吃毒饵的时候,杜芊芊就吃得不多,大多数被她攥在手心,跳河的时候跟着掉水里去了。 都吐出来,她还怎么躺着回去? 可她这样一心拒绝,又“虚弱晕倒”,就算硬把匙柄伸入她咽喉,恐怕也会伤着她。 不想吐?我看你不是想死,是想把事情闹大,那就别怪我把你当牛治。洛泱看向裴煊请求到: “裴刺史,请您把人都带出去,只留下四个婢女,我要给杜芊芊针灸催吐。” 针灸? “小妹,你搞什么?你什么时候学的针灸?”苏四郎皱眉阻拦道: “她自己服毒跳河,生死在她。你给她医治,生死就是你的责任。你担得起这个责吗?今天还不够丢人现眼?别再给苏家惹事。” “四兄,你怎么这样说小妹?她被人推下河,又不是自己服毒跳下去,怎么又成了她丢人现眼?”五郎不满的说。 “阿兄,机缘巧合,我刚好跟位赤脚郎中学过这种催吐针灸,相信我,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这是说给两位兄长听,也是说给裴煊听。 “我相信你,责任我来担。周灿,把船庐里的人都带出去。”裴煊脸涨得微红,脱口而出道。 洛泱口中“相信”这个词刺激了他,刚才杜芊芊就是因为别人不相信,她才做傻事。从站出来那一刻起,就透着自信的苏洛泱,此时需要人“相信”,那自己就给她。 见大家都开始往外走,洛泱对走在最后的裴煊笑笑: “谢谢您,会没事的。” 裴煊有些恍惚,这个对他彬彬有礼的洛泱,绝不是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小表妹。 等两个婢女将杜芊芊按住,杜威也只好跟着裴煊走了出去。洛泱开始解她的腰带,杜芊芊急得顾不得装晕,睁眼叫起来: “住手!你要干什么?” “她张嘴就灌她喝水,反正是一样的。”洛泱看都不看她,只对着婢女交代到。 杜芊芊立刻咬紧牙关,徒劳的瞪着洛泱。 腰带解开了,洛泱将她的衣衫、裙子褪开,露出她的腹部,随即转过身去,背着人取下指上的桃花戒指。 她捏住针头针尾,轻轻往两边拉,桃花针“嗡”的一声绷直了。 整支针足有七寸长,亮闪闪的煞是好看。 这是要把杜芊芊给扎透啊。 洛泱微微一笑。 站出来救她之前,洛泱就想到,她既然要演戏,肯定不愿这么快把毒谷子吐出,那就只能给她施针催吐。 可用什么针?她的眼光落在手指上的桃花戒指。 将戒指取下来,一拉直就成了银针。这么长的针,给牛马用都嫌长,给人用就更夸张。催吐要刺中脘穴,用的应是毫针,两者简直风牛马不相及。 爷爷是县里的挂牌乡村兽医,但乡下医疗条件没那么方便,人遇上小病、急病,他这个赤脚医生也常会人兽混医。 洛泱虽熟悉人体穴位的位置,入针深浅、功效作用的口诀也背得轻轻松松,但毕竟只给牛马羊这些动物施过针,爷爷没让她医过人。 她有些无奈,无意识的用针在自己手背上敲了几下。 那针......竟然自动缩短了! 洛阳惊诧万分: 我一个做投资的,穿越过来居然给我开了个针灸的金手指? 再细看,手上的桃花针除了那朵桃花头还在,粗细长短,分明就是一支给人针灸的毫针。 她心念一动,心里想着“劳宫穴”,针却放在旁边的“少府”穴上,捏针的手指立刻感受到一股神奇的牵引力,似乎正带着那根针慢慢移到了她手上的“劳宫穴”。 果然猜得不错,桃花针还有根据心意自动找穴的功能。 爷爷,您一定是神仙......苏洛泱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她偷偷瞟了一眼周围,大家都在看杜芊芊,没人注意到她。 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洛泱脸上恢复了平静:我这算是无证行医,轻易不能动手,不能丢了爷爷的脸,更不能丢了别人的命。 银针碰到她食指,像变魔术一样自动伸长,照原样卷成了桃花戒指,套在她食指上。 神奇的桃花针,给了她这个业余小兽医,救死扶伤的勇气,正好听见杜芊芊兄妹威胁裴刺史,她才果断站了出来。 洛泱将针在自己手背上碰了一下,那根长针再次缩小成了毫针,她捏着针,转身看着杜芊芊: “我这是第一次给人扎针,你要是不配合乱动,扎错了穴位,我可不负责。” 杜芊芊惊恐的看着她,张嘴大叫:“阿兄救我……” 旁边的一个婢女牢牢记住洛泱的话:张嘴就喂她盐水。趁杜芊芊一说话,婢女赶紧把淡盐水往她嘴里倒,盐水在她嘴里“咕噜咕噜”两下,她再没喊出第二句话来。 洛泱定了定神,左手中指紧按中脘穴,心里想着“中脘穴”右手持针向上刺,两手配合着呼吸,交互推按提插。 桃花针配合得非常顺利。 终于,杜芊芊再次出现反胃作呕的动作,洛泱迅速拔针,心念“幽门穴”,迅速点刺了两下,恶心、惊恐、反胃,芊芊再也控制不住,“哇哇”的吐了出来。 洛泱跟爷爷下乡行医时,经常见到乡下人喜欢自己采野菜、野菌菇回来做菜吃,食物中毒时有发生。这个针灸催吐手法,适合那些已经昏迷、无法配合刺激喉咙催吐的人。 洛泱敢做,既是因为有桃花针,也是因为亲眼见爷爷做过。 看她这次吐得彻底,洛泱终于松了口气,暗笑道:谁叫你以前老是欺负我,现在还想牺牲我的名节给你打掩护,不好意思,用你做了桃花针的小白鼠。 低头看看已经变回桃花戒指的银针,它的花瓣骄傲挺立着,似乎对自己首次亮相非常满意,像个昂着头,等着老师发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 这小东西,还真有灵性。 “趁现在没人看到,你自己喝水再吐几回,否则……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将你吃的毒饵只有十几粒,根本毒不死人的事实说出去。” 洛泱话没说完,杜芊芊接过婢女手上的盐水,仰头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喝水,抠喉咙催吐,反复两次,她吐出来的水已经是清水,说明胃里已经基本吐干净了。洛泱说的没错,毒谷子只有之前吐出来那十几粒。 婢女拿来布巾替杜芊芊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洛泱开了门。 “杜娘子怎样?” 裴煊就等在门口。他再次觉得洛泱简直换了一个人,身形还是那样娇小,气场却比原来大了许多。 “杜娘子已经没事了。史二郎,牛乳蛋清端进去给她喝吧。” 她看着后面的史二郎交代道,再看向裴煊:“杜娘子说的那些混话,我一句也记不得,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府衙我就不去了,裴刺史,还请您多费心。” 她已改变主意,不再提出跟到府衙听她们录口供: 两个看风景的女子在船尾,自己落水在船头,基本排除怀疑。剩下两个上厕所的,要不是同时说谎,就是计划周密,光是录口供根本辨不出真假,没有证据,又不会轻易上刑,那她还跟过去做什么? 四郎、五郎已经在周灿那里说明自己的情况,可以回去了。裴煊朝他们点点头,只在看洛泱的时候有点手足无措,他拱手低声道: “今日多谢你了,否则还不知如何收场。其实我......” “是我给您添麻烦了,您别往心里去。”洛泱低头一笑,跟在两位兄长后面走了。 是哪里不对?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裴煊不知为什么,心里充满了惆怅。 兄妹三人正要上马车,五郎才发现少了人: “咦,杏花怎么没回来?” 第五章 四郎的鬼主意 东都洛阳城,被洛水分割成南北两块,皇城占了整个西北角,皇城的东边,大小二十九坊,拥拥挤挤住的都是平民,整个洛水之南,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和繁华的南市、西市。 说起东都的天潢贵胄、达官贵人,早已大大不如长安气派,东都更是成了遭贬斥、明升暗降官员的所在。 可陪都也是京都,谁又肯放下已经端了上百年的架子? 苏府所在的尚善坊,与皇宫隔河相望,毗邻洛阳最繁华街道天街,这里离他们刚才下船的西码头不算远。 想当年,女皇还在东都临朝的时候,尚善坊可是皇族最喜欢的风水宝地。 回府的马车上,见五郎问自己的婢女杏花,洛泱道: “所有的婢女、仆人们还要去一趟衙门,杏花也跟过去了。” “她是咱们家的人,怎么不跟裴大郎说一声,好把她先带回来?” 洛泱正双手捧着自己脸颊,手肘支在大腿上,享受着古代没有减震的马车,她歪头调皮笑道:“让她到衙门里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回来再告诉咱们,干嘛要搞特权?” “特权?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啊,你帮我,我帮你,这也叫特权?” 五郎有些不明白小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撩开门帘指着外面的马路说: “天街的路中间,以前只有皇族能走,现在五品以上官员家中的马车能走,这算不算特权?” “当然算!五兄,你好好跟我说说,咱家在东都还有哪些特权?” 两兄妹一路说笑着,只有四郎坐在马车里一脸不高兴,洛泱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安慰他道: “四兄不用担心,我没事,凶手早晚会查到的。” 苏元植双臂抱在胸前,后脑勺轻靠在车棚上,任车棚一颠一颠的撞着头,他叹了口气,生无可恋的说: “你们当然没事,我的事就大了。” 说完这句他也没解释,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洛泱觉得无聊,掀起窗帘一角,好奇的看着天街两旁的商铺,和往来的人们。 街道两旁有两排高大的槐树,此时全都顶着绿蓬蓬的树冠,春日阳光里,枝叶恣意生长,撩拨得人心中有种想仰天长啸的快活。 如今的三月,气温比现代低一些,天也更蓝,空气中有种......洛泱耸了耸鼻子,由衷的赞叹道: “好香的芝麻饼!” 五郎苏元桥探过头来,挤在窗口往外望,他哈哈笑道:“这不是我常常替你买饼的那家吗?失魂症还真有趣,把你变成了个没见识的傻丫头!” 说着,他敲敲车厢,叫赶车的小厮停下来,躬身跳出车厢,朝饼铺子走去。 “掌柜的,给我来三张胡饼,有一张放多多的芝麻。” 五兄的声音远远传来,洛泱将下巴撑在窗框上,看着他瘦高的身材,高挺鼻梁撑起的完美侧脸......不禁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她隔着袖子,摸了摸袖袋里的那块玉珮: 可惜当时闭上了眼睛,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这该怎么还给他? “想什么呢!快别撑着下巴,马车一动该磕着了。”元桥拿着胡饼上来,递给他俩一人一块。 元植推开他的饼,皱着眉说:“我吃不下。要真对我好,一会你们就跟爹娘说,今天是小妹非要拉着我去赴宴的。” “干嘛要撒谎,明明是史二郎邀请了你,你带我们去的。” 元桥咬了口饼,洛泱将四兄不要的那块芝麻饼,也抢到手里。 元植鼻子里“哼”了一声,嘟嘟囔囔道: “你忘了,大兄说两次,让我们少接近史家。小妹,反正我是听他说,你们书院的几个小娘子都去,我才勉强答应的,这回你可要帮四兄,不能见死不救。” “为什么不让接近史家?” 洛泱穿越千年而来,这会真饿了,胡饼真好吃,尤其是芝麻多多那一块。 元植奇怪的看着她,想想又释然了:“你这失魂症还真是,该记得的都忘了,不该你会的,你倒是神神叨叨的会了。等到了家,不会连爹娘都认不得了吧?” “我现在就认识你俩。”洛泱嚼着饼,可怜巴巴的说。 “那我告诉你,史家呢,是东都最大的盐商,他家几代都是官商,贼有钱,经常会资助别人买官,阿爹看不惯他家做为,不想让我们跟他家有什么联系。” 元植坐直来,胳膊撑在大腿上,脸凑到洛泱面前认真说:“那你就是答应了?说是你要跟女学同窗一起去,我和老五才陪你去的。嗯?” “那我是不是要挨骂了?”洛泱将嘴边的芝麻舔到嘴里,眨巴眨巴眼睛问。 “全家只有你不会挨骂,我跟你说,你就算把苏府拆了都不会有人骂你。”元植夸张的拍拍她脑袋,满意的笑了。 元桥想说什么,被元植瞪了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马车没走气派的正门也没停下来,而是从侧门直接进了前院。洛泱一下车就看懵了: 我家好大!怕是个王府吧? 廊下站着一排人,几个婢女、嬷嬷已经等在马车旁边,前呼后拥的将她迎进去。一个长相端庄的姑姑笑道: “看到小娘子自己走着下车,婢子就放心了。刚才有人来传,小娘子落水了,可把老夫人、夫人吓得不轻,将军也从军营赶回来了,都在正堂里等着您呢。” 古代大家庭的大阵仗? 洛泱心怦怦直跳,回头看了五兄一眼,元桥会意,加快脚步走到洛泱身边,问刚才说话那位姑姑: “丁香,我爹回来了?大郎他们也回来了吗?” “嗯,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都回来了。” 元桥朝洛泱吐吐舌头,快她半步,抬腿跨进正堂,扬声道:“祖母、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 洛泱抬头看去,一位中年美妇急急朝自己走来,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最后才把她拉到怀里,轻轻摸着她的脸颊问: “我的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是......认不得人了?” 洛泱在现代,从记事起就很少见自己父母,小时只知他们常年在野外工作。 家里摆着不少奖牌奖状,都是他们有了新的考古发现,国家给的奖励。 此刻见到这位和善的阿娘,她的怀抱是那样叫人安心,眼神满是掩饰不住的关切,洛泱的泪不争气的涌出来,她宁愿为这甘之如饴的亲情撒谎: “阿娘,我就是忘了全世界,也不会忘记自己爹娘!” 朦胧泪眼中,她看见阿爹紧张到挺直的脊背,这才稍稍松弛下来。 母亲牵着她走到祖母身边,祖母拉过她的手,喃喃笑道: “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才多大点人?心里也没几件值得记着的事。人还好好的,就是河神显灵,苏家祖宗保佑......” 突然,隔着茶几坐着的阿爹一拍几子,厉声斥道: “逆子!跪下!” 第六章 请家法 见阿爹叫“逆子跪下”,洛泱吓了一跳,正想过去排着四兄、五兄,却被阿娘抓住手臂,笑着对她摇摇头。 阿爹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声音也像在军营里训话那样硬邦邦: “四郎,你带着小妹出去,却不能看顾好她,让她落水受伤,你这个兄长是怎么当的?” 四郎低着头,小声嘟囔道:“五郎也是兄长,怎么不说他。” “反了你!你比五郎大,责任不比他大吗?连这都敢顶嘴,可见你平日里的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知远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就憋着一肚子气: 史家在西京走的是王守澄的路子,而他苏知远是珍王一派,忠于圣上、倡导立君主应奉行礼法。 如今,他正在参与劝谏圣上早立太子,群臣要用拥立太子,来抵抗内臣对圣上和朝政的把控。 他这个东都畿都防御使,目前是拥立太子的大臣中,最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今天却有人来告诉他,自己的三个孩子参加了史家的酒宴,这不是在拆他的台吗? 更重要的是,给人留下话柄,将来徒惹圣上猜忌。 苏家六个孩子,长子苏元桢比洛泱大十岁,他已是洛阳军副将,次子、三子都是军中参将。四子、五子未满十八,只做了个校尉随军操练而已。 至于小女儿,要到今年秋天才及笄。她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平时虽然任性,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多疼她两年,再舍不得也总要出嫁的。 就为这宝贵的三两年,若是必要,就算要他割肉喂女,苏知远也会想都不想便答应。 幺儿、满女是爹娘的心头肉,跟他们分在这一年龄档的四郎,自然就成了弟妹们的替罪羊。 四郎小时只觉得委屈,现在渐渐大了,反抗的心也越来越重。 苏知远气得指着他问:“我问你,跟你讲过几回,不要靠近史家、不要靠近史家,若你的耳朵听不进话,不如现在就割了喂狗!” 洛泱听到这里,想起他们约好的话,赶紧站上前小声解释道: “阿爹,今天不怪四兄,是我想和女学的同窗一起去船上玩,才让他们陪我......” “站一边去,小孩子家家,你不懂其中利害。阿爹教训你阿兄,你心里头记下,什么事不能做就行了。”对洛泱说话,阿爹口气和缓了许多,他顿了顿,转头对元桢道: “大郎,去请家法,今天不好好打他一顿,这事没法过去!” 元桢急忙跪下道:“爹,四郎还小不懂事,儿子以后会慢慢教他。今天小妹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凶手都没找到,他们几个想必也是心力憔悴,您别吓着小妹。” “我就是为了小妹才要打他。四郎不但做错,还要推卸责任,甚至教小妹撒谎!小妹落水得了失魂症,连推她下河的人都记不得,怎会单单记得为谁去参加酒宴?” 洛泱傻眼了,他们商量的时候,的确忘了这个问题。 阿爹……真厉害。 没保护好妹妹、与史家亲近、教妹妹撒谎,三条罪状,让四郎鬼哭狼嚎了半天,屁股都开了花。 五郎也没逃过,晚上不许他睡觉,罚抄一万七千字的《地藏经》,天亮要送庙里奉佛。 就在四郎趴在条凳上,准备家法伺候的时候,阿娘叫三个儿子将洛泱送回屋去。 大郎到府门外接了太医,领着太医、府医二人,去了洛泱的长川阁。 虽说爹娘轻描淡写的提到失魂症,其实心里着急得很,阿娘还特意让人拿名贴,去请了东都专门给老亲王看病的杏林圣手江太医。 “多亏我妹妹平时体质好,听说今日在水里泡的时间不短,救上来还会哭会闹,就是没了记忆。” 苏元桢向江太医介绍到。 江太医换手把了两次脉,没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府医也上手把了脉。 张府医收手道:“从脉象上看,不大不小、不浮不沉、柔和有力,节律整齐,小娘子确实是身体无恙。” “嗯,老夫也同意。至于想不起事情,只能说是落水受了刺激,三魂七魄未能及时归位,时常用旧物旧事提点,说不定哪天突然就会想起来了。” 江太医他们的看法,和今天那个郎中说的一致,看来,失魂症这事急也急不来。 大郎送太医他们出去后,三郎元枫笑道:“早知你会什么都忘记,上次借你的《梦奠帖》就不该那么早还给你。” “休想!明天我就去你们屋里翻翻,看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统统都归我。” 洛泱正稀罕自己这刚得的这几个哥哥,笑嘻嘻的开着玩笑。刚进门的元桢哭笑不得: “可那帖子明明是小妹从我这里抢去的,三郎你不要趁她不记事,误导她。” “是吗?我不记得了。小妹说好东西都是她的,难道你还要和她抢?” 元枫进军营的时间短,一副儒将的样子,他有好几年时间不在东都,回来见到小妹都长大了,尤其疼她。 洛泱咯咯笑着,兄长们并不知道她这笑声中的含义: 真是养眼啊,五位人高腿长、俊逸潇洒的兄长,若是在现代,还不被那些花痴们羡慕傻了? 二兄苏元极正色道:“今天裴煊不是上船了吗?他问出点什么名堂没有?” 说到正事,三位兄长围着洛泱坐下来。 洛泱摇摇头,把今天的事前后说了一遍:“我们走的时候还没什么进展,这会都快黄昏了,杏花还没回来,不知府衙那边问话如何?” “已经叫阿善去接了。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商量,怕是史家搞的鬼,可做了各种假设,又感觉说不通。你只是个不管事的小娘子,他们现在是要拉拢我们,陷害你,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耿直二兄挠了挠头。 苏家,现在就是洛泱在这个世界的全部依靠,既然已经来到这个家里,苏家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 更何况,经过短短接触,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生机勃勃的家庭。 洛泱当即说道:“阿兄,刚才在船上,有件事我没敢说。其实,我记忆里还留有最后一点印象,推我下河的,是个穿绿衫白裙的女子。就是我们在船上穿的舞蹈服,跳舞的女子,包括我在内一共六人。” 这还真是出乎他们意料。 洛泱将自己的推测细细讲了,最后道: “我觉得徐柔嘉、李兰枝二人最可疑,因为更衣的时间可长可短,徐柔嘉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正是我被推下河的时间。 只是没有证人,我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动机。阿兄,她们都是什么身份?” 第七章 失忆的幸运 洛泱的长川阁里,三位兄长正坐在她身边,听到她问徐柔嘉、李兰枝家族背景,大郎元桢道: “徐柔嘉经常来咱们府里找你玩,女学里应该是你俩最要好。她爹徐迪,在东都成立卢龙进奏院的时候,就从幽州举家搬迁过来,现在他也升到了进奏官一职。” 三郎元枫见她似懂非懂,便补充道: “大唐各地的节度府、观察府,甚至是经略府,都会在两京设立进奏院,负责京城与地方之间的上传下达,为朝廷收集各地的消息,当然也是藩镇打探朝廷动向的耳目。” 洛泱觉得藩镇进奏院,有点像是各省的驻京办。 再听下去,让她有些惊喜的是,藩镇进奏院还行使着一个现代银行的职能,那就是“飞钱”业务。 比如,你要从京城带五十万缗钱去幽州买房,你可以将这五十万缗钱交给卢龙进奏院,它就会开一张盖了章的钱票证明给你,你带着这张钱票证明,可以去到幽州府衙领出这笔钱。 三郎解释这些女子不感兴趣、听了就头疼的东西,还以为洛泱会无法理解,却不知她心中早已打起了小九九: 都说我国古代金融自宋代方始,其实不然嘛。这不就是现代指定汇入行的银行汇票? 有进奏院“飞钱”做参照,又有唐朝放高利贷的基础,以后不知能不能合法开钱庄? 思绪回到徐柔嘉身上,想起她今天好像一直都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哪怕是“揭露”杜芊芊,也是温和友善的。 她真是我的手帕交? “阿兄,你们的意思是,徐柔嘉家里跟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没有杀我的动机?” 二兄元极点头道:“不错,我们跟卢龙相隔甚远,河朔三镇与朝廷貌合神离,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地盘和实际利益,与我们东都实在算不得有利益冲突。另一个小娘子就不一定了。” “李兰枝?今天看她挺生气的,好像还在为我打抱不平。” “她与今天你们提到的一个人有关。”元桢接过婢女端来的姜茶递给妹妹,微笑着夸她: “今天你还真是勇猛,听到阿爹被人欺负,你就要出手打人,这点和老二挺像。” “像我不好?武功再像我,就没人敢欺负了!” 二郎元极其实也是夹心饼,只不过他神经大条,啥都不计较,就喜欢舞刀弄枪,自然没有四郎的烦恼。 “李兰枝便是,即将到任东都留守李逢吉的亲孙女。今晚杜芊芊不知会不会被她爹臭骂一顿,捅了这么个得罪人的篓子。”元枫道。 “真的吗?难怪难怪……她最后愤愤不平的提了杜芊芊那句话,我以为是为我,原来是为他们李家!” 洛泱这才搞清楚,今天在船上为什么大家都那副表情,杜芊芊为什么下定决心要服毒跳河,不仅是因为裴煊,更是想用自己的冲动行为来弥补嘴上闯的祸,让大家不要针对她爹,更不能记在她姑母头上。 而李兰枝更是聪明,她这么一说,她祖君到东都后,阿爹非但不好过于反对他,最好还要迎合、支持他,否则就会坐实别人口中的“仇人”关系。 我滴个乖乖,这里的小娘子个个都蛮有心眼,还以为自己来到这里,随便就能降维打击,哪知一个不小心就掉她们挖的坑,还不能太低估了她们。 她捧着热气腾腾的姜茶并没有喝,而是让水蒸汽扑在脸上补水,这里的茶里面放有香料,味道怪怪的。 “也难保与她们都无关,是船上有人故意穿了绿衫白裙去害你,只为掩盖身份,所以也不能只看这两个小娘子。”元桢站起来,拍拍她的脑袋道: “快快想起来吧,什么都不知道,太容易被人骗了,大兄只好把你拴在腰带上,带军营里保护起来。” “那不行,她要是去军营,我退出,让老三跟在她后面收拾烂摊子去。哈哈哈……”元极性格就是个典型的武将,可他有比武将多了些细致。他也跟着站起来道: “小妹早点休息吧,不管怎样,他们和你都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我猜,就是想用你遇害这件事来警告苏府,后面的事交给阿爹和我们来做,你就好好喝鸡汤补身子吧。” 洛泱“噗呲”笑了:“我又不是坐月子,喝什么鸡汤?” “是有鸡汤啊,我之前听阿娘交代桃花给你炖鸡汤去了。”元极想起什么突然又笑了: “你喝不完的鸡汤,剩点留给老四,他挨这顿打,起码要趴好几天下不来床。” 三个兄长站起来往外走,洛泱追上去问:“刚才你们怎么不拦着?就这么让四兄挨打,喝鸡汤也补不回来啊。” “他自己做错了事,为啥要拦着?除了你和老五,我们哪个没被爹打过?大兄,你的神龙跌打膏还有没有剩?还有剩就挤一点送给他。哈哈哈哈......” 想起老四挨打,元极笑得停不下来。 “小妹,别送了,你好好休息,我们过去看看被罚的那俩小子。” “老五那也算罚?我要是老四也生气,应该一起打。”二郎元极幸灾乐祸道。 “你一晚上抄一万七千个字给我看看。” “别,那我宁愿挨打,哈哈哈哈……” 洛泱站在长川阁的牌匾下,看着那三个说笑着远去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小院月亮门的外面,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仰头望去,像有几千几万把嫩嫩绿绿的小扇子,正满心欢喜的扇着风。 “小娘子,怎么在风里站着?” 丁香带着个小婢女走来,两人提着食盒,是来给洛泱送晚食的。顺着她的目光,丁香也抬头看了看那银杏树,笑道: “想起什么了吗?小时候,你和四郎君、五郎君爬到这棵树上摘白果,结果五郎君没抓稳掉下来,四郎君被罚跪两个时辰。那时太阳落山就已经沁凉了,你拿了件披风要去给四郎君披上,结果自己裹着披风在他旁边睡着了。” “哦......现在枝丫那么高,想爬也爬不上去了。” 洛泱叹道。 “哪能不高?将军为了不让你爬树,让人把低处的枝桠砍掉,这又过了好些年,树都长高了。” 失忆真好,大家帮你回忆起来的,全是沉淀在岁月中的美好。 不用记两个人的过往,未尝不是我的幸运。 第八章 有刺客 看婢女们布菜的时候,洛泱还在想,这会辣椒、番茄、胡萝卜、玉米、土豆、白皮猪还都没有呢,连炒菜的铁锅都没有,这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等到饭菜摆好,她才惊叹,原来光是蒸、煮、炖、炙、烤,也能做出那么多花样。 因为将军和几位郎君经常在军营吃饭,就算回来也总对不上饭点,老夫人口味清淡,所以苏府里平时大都各自吃饭,每房的饭菜都是分成了小份的,看上去精致、品种多,不用来回热,还不浪费。 吃货是个不分种族、不分男女、不分时空的物种。苏洛泱就是这样的物种。 她正美美享受着专门为自己炖的鸡汤,杏花终于回来了。 “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府衙盘问有结果吗?” 杏花摇摇头:“我是最后走的,所以迟了。裴刺史让我在屏风后面听,他说......您没去,让我都记住了,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裴表兄还真是有心。 洛泱也是回来才听阿兄们说,她和杜芊芊都是裴煊的表妹,只不过两边远近有些不同。 芊芊的姑母是个太妃,生了当今圣上的异母弟弟七郎李溶。 洛泱记得,文宗是老二,后面成年的弟弟还有三位,继位的并不是太子,而是他的五弟李炎。 那阿爹支持文宗的儿子,形势岂不是很不利? 圣上李昂自己就是兄终弟及,他的儿子才六岁,后面三个成年的弟弟,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杜芊芊条件优越,难怪随便自己挑男人。 不过,洛泱现在对裴煊没什么兴趣,她只想早日找到凶手,为原主报仇,再想办法找到回现代的方法。 “听了那么久,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没抱太大希望。 “大家都有人证,只问一遍,签字画押就过了,连船上的船工、仆从,也没什么可疑的。只是,有船工说……” “说什么?” 杏花低下头,咬着嘴唇道:“他们说,看见您一个人转了个弯往船头走,所以怀疑是您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如果没有那抹绿衫白裙的记忆,洛泱也许会接受这样的假设,但现在绝不可能。 她面色如常,点头问道:“那裴刺史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只叫人把这些话都记下来……小娘子,以前的事......您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会不会真是自己掉下去的?” 杏花小心翼翼的问,可洛泱看过去的时候,她眼光却不自觉的有些闪躲。这目光,像是……项目方提供了假数据?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我现在真是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这里有丁香照看,你快回去吃饭,累了一天早点睡觉。” “丁香?小娘子,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杏花满脸惊慌,一双手都不知放哪好。 丁香是夫人房里的大丫头,以前小娘子怕被管着,又怕她老往夫人跟前告状,怎么说都不愿意要这些大她十岁的姑姑,怎么自己就晚回来一会,地位都变了? 丁香笑着解释道: “太医说,小娘子需要多提点旧事,有利于恢复记忆。我是看着小娘子长大的,夫人把我调到长川阁来服侍小娘子。你还照做你原来的事,只不过多了一个人,对你没影响。” “哦,是这样,杏花明白了。”她行了礼正要退出去,又犹豫着问: “小娘子这失魂症能医得好的吧?” “医不医得好,她还不是我们家的小娘子?快去吃饭吧,给你留着饭菜呢。” 丁香顺手把小娘子用完的碗碟收拾了,让她一并带出去。 看她走远了,洛泱才问:“丁香,杏花平时都是这么慌慌张张的吗?” “您也看出来了?我刚才还在想,是不是今天折腾了一天,吓着了,小丫头眼神都有点飘。” 洛泱点头笑道:“也许是这个原因,安魂汤也给她一碗。这几天让她歇着,有出门的活都别叫她干。” “是。您也该早些休息,府里戌末亥初熄灯,不过,刚才夫人特意交代了,您廊下的灯不熄,说到处黑灯瞎火您会害怕。” 丁香替她整理好床铺,又为她脱下外衣,临走前指指书案上的书道: “这几本书是夫人特意让我找来的,她说,这都是小娘子开蒙时用的书,上面还有您画的标记,您看看对恢复记忆有没有帮助。夫人说,要是实在想不起来,您也别勉强。” “知道了。麻烦你再跑一趟,去告诉我娘,我这边什么都安顿好了,安魂汤也喝了,让她放心。” “不麻烦,应该的。荷花就在外边值夜,隔一道帘子,有事您叫她,能听见。” 看到丁香也退出去,内室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洛泱才深深叹了口气。 她信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三字经》,左下方画着个小人,小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或者,是一把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画的。 翻开来细看,大概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背过三字经,内容也还记得,里边的繁体字竟然看得蛮顺眼。 之前还担心不识字,想不到阿娘这个举动帮了她大忙。 从她在现代学过、背过的《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开始看,脑子简直就像开了挂,自带古今繁简对照表。 洛泱正凑在油灯下饶有兴趣的看着《三字经》,听到外面荷花小声对人说: “小哑巴,这两盏灯笼不用熄,以后长川阁的廊灯都不用熄,知道了吗?” 她大概是连说带比划,说得很慢,那个哑巴也“啊啊”的小声回应着她。 “你问小娘子?她没事了,在里边看书,在看书,懂吗?这点心给你,出了院子再吃。” 哑巴还是“啊啊”的,不过能听出他挺高兴。 再听,荷花已经关上了门,外面也没了声响。 苏家的主人和气,仆婢性子也好,那个杏花……应该是自己太想找到凶手,多心了。 现在看来,苏洛泱是爹疼娘爱,还有五位兄长护着。 阿娘出生李氏王族,阿爹的祖上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大将苏定方,如今他自己是东都兵部尚书,兼都防御使大将军。 没有貌美心狠异母妹妹,也没有始乱终弃渣男未婚夫。 完美! 母胎单身二十七年的苏洛泱,渐渐接受了她这个新身份。 突然,“啪”的一声,她内室的窗,连窗带框,“哗啦”的飞到内室地上,摔成碎片。 一个黑衣蒙面人,从破了的窗洞跳了进来。 洛泱吓了一跳,她第一反应就是吹灭面前的油灯,抓起带热油的油灯朝那蒙面人掷去,跟手又推倒了面前的细脚书案。 听声音,油灯是扔到那人身上了,不过应该没什么杀伤力,逃出去才是唯一出路。她大叫: “荷花!有刺客!” 荷花也机灵,拉开门大喊:“救命啊!有刺客!有刺客!” 苏府已过了熄灯时间,四周静悄悄的,外边只有少量的灯笼还亮着。荷花的尖叫声划破了宁静夜空,很快有了动静。 她转身回来找洛泱,洛泱已经摸黑走到隔帘,主仆两人撞在一起,洛泱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往外推: “快跑!” 一帘之隔的外堂有朦胧的光线,那是廊下的灯光,正透过开着的门窗照进来。 荷花迈步往外跑,胳膊却被拉住了,回头一看,把她吓得魂都飞了: 小娘子的脖子被套了绳索,正在把她往后拉。 她们掀帘子时透出微光,那蒙面人也因此确定了她位置,人未到,带套索的绳子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套在她脖子上。 拽过来补一刀,勒不死也捅死了。 “小娘子!” 站在小娘子前面荷花,赶过来的丁香、杏花、外间的仆婢,惊恐的看着就要被拖进去的洛泱,齐声惊叫。 第九章 起誓 伴着尖叫声,一个影子干净利落的跳进了窗洞,他手上的火折子无声的亮起一束火苗,瞬间又熄灭。 就在这短短瞬间,火光照亮了他黑亮的眼眸,也看清了蒙面人所在。 蒙面人心惊,更是狠命将绳子使劲往怀里拽:偷袭将军府只会有一次机会,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进来了。 “咻咻咻咻咻!” 他这唯一的机会,永远消失在五支手指头那么长的箭簇里。 洛泱被套住脖子,虽然很快用手抓住绳子,可还是被勒得几乎断气。 就在她听见五兄高喊着她名字冲过来的时候,脖子上的绳子劲一松,她仰面摔倒在地。 随着拿火把的仆人进来,屋里大亮,婢女们也将屋里的油灯点亮,他们看到了倒地的刺客。 五郎将洛泱扶起,三郎他们也冲了进来:“小妹!” “我......没事......” 洛泱艰难的转过头去,看到一位布衣少年,他正弯腰从那蒙面人身上捡起什么东西。 少年抬起头,对着走过去的二郎“啊啊”两声,又把捡起来的东西给他看,然后笑嘻嘻的塞进了自己腰包里。 “阿木,这次多亏你跑得快,二郎给你记大功,下次带你到军营里玩。” 二郎亲切的拍拍他的肩,低头去拉那人的蒙面巾,又浑身上下摸了一遍,除了他手上的匕首、绳索,靴筒里还藏着把短刀,身上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大郎也走过去,同样拍拍阿木的肩,对他竖了个大拇指:“阿木,你住前院,怎么跑得比我们还快?” 阿木急忙指指廊上的灯笼,做了个“盖”的动作,又用手比划“看”,大家都明白了: 他刚把该熄灭的灯笼都熄了,这是回头在检查有没有遗漏的,正好离长川阁不远,看见这边有火把在跑。 “我们都估计错了,一天之内两次对小妹下毒手,一定不是小事情。”大郎看看坐在榻上发呆的洛泱,眉头紧锁: “我们太大意了,差点害了小妹。” “泱儿......” 是阿爹、阿娘赶过来了,阿娘看见被抬出去的那个蒙面人,差点吓晕过去。赶紧坐到榻上,将女儿搂在怀里。 “岂有此理!堂堂将军府,连个行刺的人闯入都没发现,还让他进了泱儿的闺房,是不是当我苏知远已经埋了!” “爹,这是我的错,这些年太平惯了,府里疏于防范。东面隔壁就是陈留公主府,以往两府在这个方向都没怎么防范,应该是被人钻了空子。” 两府隔墙的尽头,是这排府邸的后巷,那里有个倒夜香的小门,没人从那里进出。大郎忧心忡忡道: “刺客应该和推小妹下河的人是一路,会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恰好被小妹知道了?可惜小妹什么忘了......” 苏知远坐下来,心疼的看看女儿脖子上的勒痕,两眼冒火,又怕吓到女儿,只压低声音道: “我们睡不成,也叫隔壁的别睡了,过去把裴煊那小子叫过来,我要问问他,倒底是怎么查案的?” 三郎元枫忙应了这差事,一路小跑往陈留公主府去。 他想走快一些,干脆不走门,转身跑到两府隔墙边的一棵老桃树旁。 这桃树年龄已超过二十岁,前两年就开始不开花结果,还偶有枯枝。就因为它的树冠一边院子一半,被几个少年当梯子使,也没舍得叫人砍去。 只见苏元枫两步就蹬着桃树枝,跳过了墙。 “阿娘,今天在船上真是有人要杀我,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洛泱从阿娘怀里抬起头,小声说到: “都怪我没用,连凶手长什么样都给忘了。” 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五郎的肠子都悔青了,他站起来转身就走,大郎喝住他:“站住,你要去哪里?” 五郎头也不回的说:“回去拿经书,今晚我就坐在这里抄经,看谁还敢来!” “大郎,给府里加派人手,巡逻的增加两班,在抓住凶手之前,府里护卫按最高的数额配。还有,从我身边调两个暗卫过来,保护你妹妹。”苏知远镇定下来,逐一安排,他看向他们兄妹几个道: “我们苏氏一门,自玄宗朝战乱,男儿几乎在战场上消亡殆尽,沉寂几代,到为父这一辈才开始重新振作,苏家虽不复祖先当年英名,却也不能任人践踏。 泱儿,苏家还有铮铮男儿,无论什么危险,都不该由你来担,今天让你受苦了。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待在府里,不能踏出府门半步,你可做得到?” “哦。” 外面那么危险,拿棍子赶我,我也不出去。 二郎拿着那把短刀看了半天,最后将刀递给大郎道:“这不是军队里的东西,天亮我去查查,哪家铺子里打出来的。可若不是军队,还有谁与我们有仇?” 大家都沉默了。 若说没有仇家,阿爹是皇党,那宦党就是仇人;阿爹是主战派,那主和派便是仇人。 若说有仇家,阿爹支持立六岁皇子李永为皇太子,那么蠢蠢欲动的安王、想一手遮天的宦官王守澄,都可能是仇人。 身在皇权漩涡中心的两京,什么时候、什么事件,跟谁结下点仇,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洛泱靠在阿娘怀里,表面委屈巴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找凶手,还是得从船上想。 我只是个小姑娘,就算是李逢吉要给阿爹一个下马威,作为朝堂老狐狸,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拿个孩子下手。这分明是打不着七寸,还容易被蛇咬的打法。 那就可能是大兄分析的那样,原主苏洛泱听到、或看到什么不能让苏家知道的事。 今晚的追杀,不过是怕苏洛泱什么时候就记起来,想先下手为强而已。 “我觉得,无论从他的武器还是功夫来看,都算不上一个专业杀手,否则不会让小妹躲过去,还被阿木的袖镖给杀了。”二郎继续他的分析。 “躲都不会躲,那还是我苏知远的女儿?”阿爹理直气壮的说: “你也别小看玄铁弄出来的袖镖,他没受伤之前,两个你都不是他对手,这十几年来,玄铁窝在府里就做了这一件东西,你说杀伤力能不大?” 玄铁是谁?阿兄们对小哑巴似乎都很亲热,他又是谁? 洛泱正想得出神,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元枫领着裴煊进来了。 裴煊这会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竹青圆领长袍,头发结成髻子,只用一根青玉簪别着,就像是借住在庙里,读书赶考的书生。 裴煊进门便恭敬行礼到: “煊儿见过姨母、姨父,刚才隐约听到这边有动静,没想到竟是泱儿这里进了刺客。泱儿......她没事吧?” “怎么没事?这会还回不过神来!你是洛阳地方官,查了半天案子,却连住隔壁的表妹都保护不了,赶明儿去跟圣上说,你这官也别做了!” 阿娘李明珠将一肚子的火气,都甩到这堂外甥身上。 裴煊满脸惭愧,微微抬头,向姨母怀里依着的洛泱望去,却见她一只眼睛飞快的向他眨了眨,安慰他自己没事。 这是...... 他没有犹豫,再次向两位长辈拱手道: “煊儿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这官,不当也罢。” 第十章 老桃树 苏洛泱终于躺平在自己床上,长川阁再次恢复了宁静。 但她知道,这宁静与之前已然不同,黑夜里隐藏着暗卫,外堂坐着抄经的五兄,荷花也搬着铺盖睡到她榻边。 苏家正给予她最大的保护。 自己以前就是个夜猫子,那是因为期货、黄金都需要看外盘,时差让她不得不在晚上,提前消耗自己的生命。 现在好了,没有电,更没有网络,但她可以有更好的睡眠,现代金融民工奢求的睡眠。 翻了个身,她从软枕下摸出那块玉珮,捏在手上慢慢摩挲着,今天的一切,如同过电影般在脑子里闪过。 闭着眼,她开始自我催眠:眼睛晚安、鼻子晚安、嘴晚安、肩晚安……道过晚安的部位依次松弛下来,脚指头还等着她道晚安,可她已经沉沉睡着了。 踩着老桃树枝跳回府的裴煊并没有回房,他和苏元枫两人一起,进了他家离桃树很近的一处小院。 “还没睡?见你屋里亮着灯,干脆过来坐坐。” 裴煊和苏元枫两人都上了坐榻,榻桌旁的白衫少年头都没抬,眼光仍在手中的堪舆图上。 元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堪舆图上,位于东都西南三百里的景室山。 “怎么?想出去走走?北边的邙山近,一日便可来回。” “邙山那个小山丘藏不了人,这里才可以。” 白衫少年那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在“景室山”的位置敲了敲,这才放下舆图,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拿起桌上的壶,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香橼水,不紧不慢的说: “再说,出了公主府就会有人盯着我,你以为我坐着轮椅,还能到哪儿去?” 晒干的香橼要凑近鼻子,才闻得到香味,但泡在水里,那香味很快就会散发出来。 李奏晚上睡眠不好,太医给了他这个喝香橼水的法子,好在岭南的贡品里总会有新鲜香橼,切片晒干,一年四季都能用来泡水喝。 他将水递给元枫,问道:“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将军府。” “不知道,他差点用绳子勒死我小妹,情急之下,府里的人将他打死了。看他装备身手,应该不是军中之人。” 裴煊有些出神,他皱着眉,嘴里喃喃道: “绿衫白裙……凶手着绿衫白裙,那就还是在那几个小娘子当中,又或者有人故意穿了同样的衣裙,想要嫁祸于她们?不对不对,那凶手又如何算计得到,泱儿被救后会失去记忆?” 绿衫白裙? 原来我救的人是她。 “会不会是小妹自己穿着绿衫白裙,所以她潜意识中出现了这个颜色,其实并非如此?裴煊,你也别放过其他可疑之人,尤其是船主人史家,他的嫌疑不小。” “史二郎有那么傻?在自己船上杀人?今天两位小娘子先后落水,我看他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哎!别拿我小妹和你那个为你殉情的表妹比,泱儿没那么多心眼,她是被推下去的。” “什么殉情,说这么难听,我没承诺过她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李奏插不上嘴。 一是因为今日他是见有人落水才下去救人,并未看到推人那一幕,二是因为他前天才刚到洛阳,对这边的人基本不熟。 其实,就算是在西京长安,李奏熟悉的人也不多。 若不是裴煊、苏元枫年少求学时,曾在宫学里做了几年陪读郎,他也不会有机会和他们成为好友。 上辈子自己死于四年后的“甘露之变”,而这两位好友更是死在他之前。 那时他在长安,朝廷收到的奏报,他半个字都不信。 今生让他重回到自己被诬陷造反之际,圣上为消除王守澄的怀疑,按照王守澄的要求,将他贬为巢县公,做为与皇兄的交换条件,他获得了离开长安的自由。 他到东都洛阳,就是为了找到前世他们的死因,他要改变两位表兄,乃至于自己今生的命运。 前世苏家一父五子战死沙场,他记得那时苏氏有五位郎君之外,并未报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姊妹,难道当年元枫的妹妹已经死于今天这次落水? 是我的出现,才让这一切发生改变。 若是如此……也是造化。 看着眼前认真分析凶手动机的两位表兄,李奏心里泛起阵阵涟漪,长安他是再不愿回去了,十六王府那个囚笼,是他前生噩梦。 三两位意趣相投好友,三两杯浓淡皆宜好酒,逍遥一生又何如? “所以,说了这么多,我们又绕回原点,一无所获。”元枫最后失望的总结道。 裴煊曲起指关节,在自己额头上敲了敲: “明天我让人扩大搜索范围,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能提供线索。苏二去铁铺打听,他回来你也把结果知会我一声。唉!睡觉睡觉,查不到就辞官回家,跟六郎混。” 李奏一听不禁好笑起来:“怎么突然说出辞官这样的话?姑母那样要强,定不会许你胡闹。” 元枫哈哈大笑,把刚才裴煊在自己父母跟前立誓的事,绘声绘色的告诉了李奏。 “原来你对苏家表妹这样上心?以前倒没听你提起。”李奏斜眼笑道。 “没有的事,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小丫头,别毁人清誉。”裴煊忙辩解道: “我是觉得姨母说得对,做为地方官不能保护百姓、为民做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家。” “杜太妃那个侄女对你痴情,都肯为你服毒自杀,你离我妹妹远点,省得哪天莫名其妙被迫害。” 元枫半开玩笑的说。 杜芊芊没有人证这个问题,并没有因为她今天的“壮举”消失,不过是将矛盾引到和苏洛泱争男人的“情”字之上,香艳之事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她对苏将军和李留守的“仇人”论,反倒被人忽略了。 连李奏都忍不住为她的果决叫好,这种女子要是真狠毒起来,岂是男人可比?不过,这也看得出,她对裴煊的感情不过如此: 可以争,也可以利用。 他忽然想起来,前世正是杜芊芊嫁给了裴煊,虽没听裴煊说过他们夫妻感情如何,但他涉足安王与太子之争,应该就是因她而起。 他微微点头应和元枫道: “不错,杜芊芊仍有疑点,你最好把她查清楚。就算不是她害人,这样跋扈的女子,你若真娶回家,那可要家宅不宁了。” “哎?你俩抽什么风?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两个疯子!对了苏三,我刚才过来时,踩的一枝树枝折了,明天记得找人锯掉,免得谁再踩到上面摔下来。” “除了你我,还有谁敢踩那里?过两年树死了,整棵都要锯掉,现在何必增加它的痛苦。” “子非树,安知树之痛?” “子非吾,安知吾不知树之痛?” 李奏笑着摇摇头,这两人从小玩到大,人前都是一副不苟言笑、成熟稳重、堪当重任的样子,背地里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要辩个不死不休。 他们都还叽叽呱呱的活着,真好。 第十一章 接枝 新生命中的第一道晨曦,照在昨晚临时糊起来的窗户纸上,一个个晃动的阳光印子,随着月桂树枝叶的摆动,在微黄的纸上嘻嘻哈哈的跳舞。 苏洛泱眼睛盯着窗户纸上那几个光斑,手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上,心里暗数着跳动次数: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没有钟表看时间,她用的是爷爷教的数脉方法:一呼一吸,四至为息。 因为同时数脉搏和呼吸有些困难,洛泱就用了做早操的口令,一次呼吸少于四次则慢,多于四次则快。 快的又分一息之间五次为数脉,六次为促脉,七次为疾脉。这些都是李时珍《濒湖脉学》里记载的,比当下晚了至少七百年。 反复数了几次,洛泱确定自己身体无恙,反应正常,正如假包换的活在唐代文宗朝东都洛阳苏府。 她松开自己的手腕,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不用上班真好!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赶紧翻身到枕头底下摸出个手帕包来,打开一看,桃花戒指、玉珮都在。 她松了口气:这可不能丢,一个是爷爷的宝贝,一个是救命恩人的宝贝,还得想办法还给他呢。 忽然,一点鲜艳却不起眼的红色出现在她眼前。洛泱忙把那桃花戒指凑到眼前仔细看。 那点微不足道的红色出现在银白色桃花的一根花蕊上。 昨天有没有这点红?洛泱没有印象。她数了数,桃花花蕊共有九根,只有这一根的顶端是红色的。 难道是因为它使用过一次? 洛泱小心翼翼的将戒指套在指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桃花针在她指上的欢愉。 她暗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小娘子,您醒了?”丁香掀开隔帘走了进来。 “丁香?” “对,婢子是丁香,昨儿夫人让我来照顾您。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 “什么都可以问?” “嗯,只要婢子知道的,必会告知小娘子。” “那……你几岁了?” 丁香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问题?她将热毛巾递给洛泱,笑道:“婢子二十有七了。” 唉呀,跟我现代是同龄人啊!太好了,至少不会那么白痴。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那我比你小几岁?” “原来您是想问这个?您比我小十二岁,您今年秋天才满十五呢!” 这下连旁边的荷花、杏花都笑了,杏花笑得尤其开心,就像走在路上踩了狗屎,低头一看,狗屎旁边有锭银子那样。 昨天一直没机会问问自己具体有多大,现在知道还不到十五,洛泱差点没仰天长笑起来: 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我们服侍您打扮好,您就到外面走走去,工匠要过来修理窗户呢。” 洛泱一边擦脸一边问:“我不是被阿爹禁足了吗?怎么还能去外面走走?” “咱们府里大着呢!以前这里是座公主府,夫人和将军成亲的时候,珍王殿下找圣上要了这座宅子送给夫人做贺礼。您真要走一圈,可能到午食都赶不回来。” 丁香将她的及腰长发,堆在头上比划了几个发髻位置,开始替她梳头,又道: “五郎君昨晚在外堂抄了一晚的经,早上送到庙里奉神去了,您大难不死,真还要好好感谢菩萨保佑。五郎君说,让您先别吃小食,他回来的时候,在外边给您带。” “他今天不用去军营?” “夫人说,您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没了数,让五郎君陪您几天,等过了中旬休沐再去。” “那他该请我吃大餐,小食算什么,我给他争取了好几天假期呢。”洛泱手上拿着一枝步摇在玩。 真有意思,唐朝居然有了这样的工艺。步摇的簪子与珠花之间,用金丝扭成的细弹簧圈相连,这样,只要微微一动,珠花就颤颤的晃个不停。 谁说弹簧是西方人发明的?咱们早有了,只不过,是用来做首饰而已。 丁香给洛泱梳了个半披发的垂挂髻,未成年的小娘子都喜欢梳披发髻,衬得洛泱俏皮可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洛泱呆住了:铜镜照得不是很清晰,可这个洛泱,分明就是自己在现代十来岁时的模样。 这真是太意外了! 难道这是自己的前世? 她摸摸脸,细嫩的肌肤吹弹可破,连手感都那么似曾相识,洛泱脸上不由得自恋的笑了。 这个发现,让她瞬间变得更自在,昨天脑子里出现的什么“借尸还魂”,什么“夺舍”,统统丢到脑后: 我不是在过别人的生活,只不过是回到过去,让当时遗憾殒命的自己,接着活下去。 对她来说,这个心理建设非常重要,大大缩短了她与这个时代的磨合,朝夕间,她便有了成为“自己”的自信。 “小娘子,我们到丽水亭里去等五郎君吗?”杏花问。 丁香白了她一眼:“还去什么水边?到小书房去好了,我已经让人过去收拾。那是小娘子很小的时候,跟两位小郎君开蒙的地方。 郎君们到了七岁,便到官学里求学去了,那个小书房,就成了小娘子一个人的地方。五郎君回来,就让他到那里去找您。” 洛泱很有兴趣,看看自己曾经的幼儿园,她提起裙子,蹦蹦哒哒的出了门。 沿着两府之间的隔墙走,洛泱很快看见了那棵老桃树。 “这不是桃树吗?正是结桃子的季节,怎么一个也没有?” “以前是结的,就这两年,只长叶子不开花,大概是太老了,总有二十年了吧。” 洛泱爱吃桃,她有点可惜的摸着它斑驳的树干,仰脸往上看,指着一根晃悠悠的断枝说: “谁那么坏啊?把树枝都折断了。” 丁香抿嘴笑道:“还能是谁?现在还爬这棵树的只有三郎君,这是他两边府里窜的近路。等会叫人拿锯子,把断枝锯下来就行了。” “找个梯子来,我上去看看。” 断枝上的叶子还绿油油的,洛泱觉得可以抢救一下。 她就是有这个坏毛病,不管死物活物,看见坏了,都想动手修一修。 “锯树枝哪用您动手?爬上去太危险了……” “我上去看看,还能不能救。” 看洛泱不容怀疑的眼神,丁香不再劝阻,让跟在后面的小厮去找梯子。 竹梯很快扛来了,洛泱慢慢爬上去检查,只见那桃枝并未完全断开,少量的皮和小部分的枝干还连着,断口新鲜,应该还能长在一起,只是断的地方不太好绑绳子。 “怎么样?能救吗?”丁香随口问问,没想到洛泱点头道: “能救。去找两根结实的棍子,一条布和绳子,还要花椒盐水。” 丁香赶紧交代人去找来这些东西,洛泱另外还让小厮在地上挖了些泥,用水捏成团。 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她再次爬上了梯子。 上面只有她一个人,动起手来还真费劲。她只好用肩顶住那根断枝,空出两只手来就方便多了。 “丁香,把木棍递上来。” “来了来了!” “泥,把泥团递上来。” “阿乐,快送上去。” “不够,再和点泥。” 几个人树上树下,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第十二章 六郎 院墙另一边,李奏正坐在小院子里晒太阳,听到墙后声音嘈杂,侧脸对旁边正伸长脖子看那棵树的阿凛道: “去,看看隔壁在干什么?吵死了。” 阿凛刚要往墙边走,李奏叫住他:“叫你去偷看,你准备直接跳上墙头吗?” “哦。” 阿凛环顾四周,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榆树,正是枝繁叶茂,他过去抱着树干,手脚并用,几下就窜到了树上。很快,他就跳了下来,搓着鼻子笑道: “害!将军府的小娘子正爬在树上,不知是做什么,我看她拿着根绳子在绑树枝。” “莫名其妙。” 李奏看了一眼院门,不耐烦等阿凛来推轮椅,站起来走进了屋里。 “公子,您怎么自己走了?”阿凛跟在他后面推着轮椅进了屋,随手把门关上: “公子,昨天您就不管不顾跳下水救人,今天还自己走路。顾先生不是说过,让您七日之内腿上别用力吗?若是压制的药力乱窜,将来可就管不住了。” “那谁叫你们都不会潜水?” 李奏坐到榻上,用手捏着膝关节。走这两步没事,要命的是昨天。昨天是吃了药的第六日,救人之后,上船换衣服时,他腿就已经不能走了,又是搽药又是喝药,直到今早才恢复。 “您小时候就常到龙池里潜水,我们也没这条件啊。公子,不说别的,求您别任性,忍过这几日,药劲过去,您又是好人一个。” “你才不是好人。” 两日之后,腿可以好,但还得坐轮椅上,不能让皇兄看出端倪。老老实实等到三个月后,再找人医治。哼,陈旧骨折,治好了,也是个能走路的瘸子。 这才是皇兄想要的。 他冷哼一声,又重重叹了口气。 顾先生的药让他的腿短期内失去知觉,无论太医如何检查,两条腿都没有任何反应。 圣上这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到东都来居住。 就算是这样,圣上还要暗中派人监视他,不让他在三个月内求医,更别说发现他的腿根本没断,只不过是用药物控制而已。 “阿凛,外面人走了没?你上树去,看她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不明白的事,总是叫人不放心。 苏家小表妹落水得了失魂症,这一点,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去查查她在旁边做了什么手脚,对李奏来说,这很正常。 不是李奏多疑,是不值得相信的人太多。 一月前,他被宦官王守澄诬陷,说他与宰相宋申锡勾结谋反,当他几经周折,拿到能还自己清白的证据,却被皇兄悄悄请进宫。 从十六王府出来的时候,李奏的马突然被惊了一下,四年后在同一个地方被禁军杀死的自己,竟然重生回到了他这具躯体。 来自未来的自己,看看怀里揣着的那份证据,此时只能无奈的跟着内侍进了宫。 重生而来的李奏,知道进宫后皇兄必会声泪俱下说服自己,屈服于王守澄的掌控,自己以巢县公之爵位,继续住在十六王府,战战兢兢的过了四年。 原以为可以这样无声无息的苟活下去,没料到,在甘露之变时,被气急败坏杀红了眼的仇士良清府,他和数位皇亲,始终没能逃过被宦官杀害的命运。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逃离十六王府,方能不被宰割! 李奏文武双全,深得人心,早被皇兄忌惮,原来的自己,却被皇兄在人前的不吝赞赏所蒙蔽,浑然不知危险已然降临。 杀他是仇士良,默许的,却是自己的亲兄弟。 进宫的路上,一个计划迅速形成,哪怕有些冒险,李奏觉得那也比坐以待毙更好。 在大明宫麟德殿里,李奏见到了皇兄李昂,就连开场白,也同以前一模一样,皇兄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六郎,委屈你了。可现在朕还没有将禁军之权控制在手,朕已经在部署自己的人,目前不宜打草惊蛇,朕知道你是被诬陷的,可也只能按王守澄说的去做,将你和宋相公贬黜,这样他才能放松警惕,让朕的人寻得对付他的机会……” 这次李奏没有像以前那样跪地痛哭,他知道皇兄说的都是真话,他此刻无力改变用牺牲自己,委屈求全的结局。 可这一回,他不能白白牺牲。 李奏淡淡道:“您要我烧了这些证据,褫夺亲王爵位,甚至是劝大臣们不要为我、为宋相公求情,我都可以做到,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既已贬为县公而非亲王,就不需住在十六王府里,您该允许我离开长安,到洛阳去居住。” 以目前的条件,留在囚笼一般的十六王府里,就算重活四年,之后结局还会同样: 皇兄仍然被控制在太监手里,自己仍然是个无兵无权,无法自保的皇弟。 “自太宗朝以来,就没有亲王能够离开十六王府……”圣上喃喃道。 “我很快就不是亲王了。”这次,李奏没有为失去亲王爵位而痛哭,反而有种卸下包袱的轻松。 “你让我再想想……” “皇兄,我对皇位没有兴趣,或许,我能用我的方式证明这一点。” 李奏的方式,就是游走在太医署之外的神医顾先生。 前世,他就暗示过自己:残废之人,自然就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可惜当时他以为贬黜已是终点,不愿意离开长安这个舒适圈。 从正堂屋顶跳下,双腿残疾,这就是他一日后给圣上的,无心皇位的最好证明。 圣上看着太医令检查他毫无知觉的双腿,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六郎,你怎么这样傻?好,皇兄答应你,让你搬到东都居住,可惜日后我们兄弟俩再难相见……为了补偿你,有什么要求,你对皇兄尽管提。” “要一千府兵,护我周全。” 县公府只能有不超过百人的护院,蓄私兵将以谋反论罪,所以李奏必须明着跟圣上要。 圣上来回踱了几步,看着李奏说:“六郎,作为朕,不能对你开这个口子。不过,作为皇兄,我可以送你一件东西。” 他到书架旁捣鼓了半天,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块玄铁令牌,他将令牌递给了李奏。 “上圣令?” 李奏从没听说过这个令牌,他翻到令牌背面,上面刻着“沧龙在渊”四个字,更是不解其义。 “这块令牌,能够号令陈玄礼为玄宗皇帝打造的玄冰卫,据说,那五百精兵可敌万人之军。只是,当年陈玄礼还没来得及用他们护住玄宗皇帝,自己就先病死了,从此玄冰卫在洛阳不知所踪。 令牌正是从玄宗皇帝手里流出,辗转落在父皇手上。在我十五岁诞辰日,父皇将它送给了我。如今,朕将它转赠给你。朕也将昭告各部,玄冰卫是你的人,由朕授意于你,各部不得阻拦。” 李奏心中狂笑不已: 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做为兄弟,你才肯将一个七十年前的传说交给我,这块令牌,不知被列位先皇翻来覆去找过多少次,你大概也没少派人去找吧?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大方。 就算当年陈玄礼真有这么一支精锐部队玄冰卫,能活到今天的,也快成仙了吧? 皇家无兄弟,是自己妄想了。 圣上见李奏不说话,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便笑哈哈按着他的肩,安慰道: “你到洛阳好好享乐,安心做你的贵公子,娶妻纳妾,岂不快活?朕羡慕你啊,朕从未离开过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也只有在梦中相见。有朝一日,朕夺回禁军之权,定将六郎你风风光光迎回长安。” 李奏不动声色,抬手掏出怀里那沓自证清白的材料,扔进了旁边的火笼里: “成交。” 第十三章 不高兴与没头脑 飞出牢笼的心,是那样迫不及待。因为走得急,到了洛阳,李奏的县公府还在修葺,只好暂时借居在姑母府中。 这样当然最好。 姑母有两子,大公子裴煊与他要好,隔壁苏将军府也是表亲,三公子苏元枫仅长他一个月。 他们既是表兄,又是好友,更是他在洛阳扎根的倚仗。 除了那支子虚乌有的玄冰卫,李奏身边只有十二名护卫,其中十位还是圣上给的人。 进公主府时,他让姑母以借居不便为由,只让阿凛、阿冽两位进府照顾他,队正柳青带着那九人去了新府。 谨慎才能活下去。 这一次,他不但要让自己活下去,还要让以前不明不白早死的两位好友,都活下去。 阿凛得了指令,推门出去检查苏小娘子摆弄了半天的那棵桃树。过了一会儿回到小院,他挠挠头道: “她就是用布裹了些泥,包在树枝上,再把两根木棍和树枝紧紧缠在一起。除了树枝上叶子有点蔫,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 李奏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操作,但他很快想起,昨晚元枫、裴煊争论的问题:有根桃树枝被踩断了,到底要不要锯。 难道,包裹的就是那根断了的桃枝? 他倒是见过,有人手脚骨折时,太医用竹板捆绑固定,树也能这样? “知道了。原以为这个小院离正门远,清静,没想到隔壁那么吵闹。找个时间我们去新府看看,还有多久可以搬过去。” “是。” 正说着,阿冽敲门走了进来,反手关门低声道: “公子,柳队正进公主府了,他正在与大长公主交涉,说守护公子是圣上赋予的职责,还出示了圣上的手谕。” “柳青定是回了一趟长安。我姑母怎么说?” “大长公主还是拦下了,不过,她已经允许柳队正进府,和我们一起住。”阿冽笑道: “公子莫怕,来就来,打起来他不是我们的对手。” “现在还不是与任何人对手的时候,以后大家小心点吧。这样看,新府还不能太早过去,对付柳青一个,总比对付一群眼线容易。” 李奏的眼光继续回到矮桌上摊开的堪舆图上,前世东都曾遭蕃兵洗劫,惹怒了皇兄,苏姑父也因此被削了都防御使正职,成了带兵打仗的副职。 当时苏元枫写信给自己,说苏家是冤枉的,叛乱的藩军明显是有内应才能攻破洛阳军防线,奏报送上去,圣上不但不查,还扣了他们一年军饷。 可当时自己被贬县公,区区一个内侍御史都可以随意侮辱他,他又如何能够帮得到苏家? 苏家的转折,就是从这个藩军洗劫东都开始的。 苏小表妹被推下河又遭刺杀,她一个小丫头,跟谁有那么大的仇?会不会与这件事有联系? 想到这个小表妹,李奏耳朵里立刻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由得眉头也皱了起来: 苏元枫怎么没被她吵死?这女人是不是没脑子?昨天都快被淹死了,今天就能笑得那么开心...... 也对,她是没脑子,昨天就失忆了。 隔壁的苏小表妹,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 她正和五郎在小书房里吃小食,今天五郎买的是“笼饼”,就是用蒸笼蒸出来的,带馅的饼。 这哪是什么饼?不就是肉包子嘛。好吃! 小书房里只有四张矮桌,其中三张都是小一号的,被洛泱当成凳子坐在上面。 苏元桥笑道:“别的记不住,毛病却记住了,你小时候就喜欢往桌上坐,先生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得,只好给你起了个名号叫‘苏六郎’,说你是我们家的男子。” “那挺威风啊!有五个兄长,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洛泱拨弄着架子上摆着的两个牵线木偶,颇有些骄傲的说。 “你兄长何止五个?” 元桥拿起一个木偶扯着线,让它手脚动起来,动作甚是滑稽,洛泱也来了兴趣,拿起另一个,笑咯咯的扯着线让两个木偶人打架。元桥看她高兴,接着说: “隔壁公主府里的裴大郎,不是从小当你是亲妹子来宠?这傀儡还是裴表兄替你做的呢。想起来了吗?” “裴表兄做的?难怪那么丑。” “哈哈哈哈......若是当时给他听到,一定会气死!三兄替你做的是风筝,两人非要争哪个做得好,结果你把三兄的风筝扔荷花池里去了,裴表兄得意了半天。” “啊?我小时候这么凶残?” “何止凶残?简直就是横行霸道!” “肯定是你胡说,我这么温柔可爱,怎能用凶残来形容?” 洛泱顺手抓起架子上,木碗里装着的熏香干花瓣,就往元桥头上撒,元桥见妹妹开心,他也乐呵呵的合不拢嘴。 兄妹俩玩了一会,元桥特意找了几件妹妹以前喜欢的小玩意来逗她,她却没有一点回想起来的意思,元桥也就放弃了。 “走,我们去看四兄,他可是为我挨的打,他最爱吃牛肉馅的蒸饼,这个可不好买,普通铺子都不敢卖牛肉,只有史家的食寮里,才有牛肉蒸饼卖。” “为什么?他家不就是有钱吗?商人之家,能做官吗?” “商人能做散官,有些人买些个实权小官,也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不过,好像他家没什么兴趣做官,只是喜欢花银子替人买官。” “这有什么区别?那些人做了官,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听他们指挥。他们这样早晚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圣上也不管管?” 洛泱以前看历史,觉得文宗还算是一个求上进的皇帝,怎么听上去不咋样? 元桥不屑的笑道:“你以为?他们能让圣上知道吗?” “他家势力已经这么大了?昨天我看史二郎毕恭毕敬的,倒是没看出来。”洛泱食指敲着自己下巴,一副思考的样子。 元桥嘻嘻笑道:“你那两只小眼睛,加上一脑袋河水,能看得出什么?” “谁说我眼睛小?从小最自豪就是我的卡姿兰大眼睛,你竟敢说我眼睛小!”洛泱作势要打他,元桥笑着抱头往前跑,还不忘回头问道: “什么是卡姿兰大眼睛?卡姿兰是什么?” “就是……全世界最大的眼睛。” “能比马眼还大?” “五兄!你给我站住,我看你是找打!” 第十四章 贡靴同款 兄妹俩嘻嘻哈哈的,一路穿过花园,来到了苏家几位公子住的院落。 要怪就怪苏府太大,昨晚他们从这么远的地方冲到长川阁,已经算是很快了。要不是小哑巴先冲进去,还真不敢设想后果。 大郎虽年将二十五,也没急着娶亲,更别说他后面的几个弟弟。他们各占一间小院,这会儿院里都安安静静,只有洒扫的小厮在里面走动。 元桥一间一间指给洛泱看,院子大小格局都差不多,按顺序排着,也不难记。 “这是四兄的院子,旁边那间是我的。他们的院墙上都爬着地锦,我的没有,好认。” “你是怕地锦招虫子,不敢种吗?” 地锦就是现代常见的爬山虎,有些人不喜欢爬山虎,就是因为它招蛇虫。洛泱顺口问,元桥的答案却有点出乎她意料: “虫子有什么可怕?我是觉得,秋天地锦的叶子掉了之后,墙上只剩下丑陋的藤蔓,看着怪伤感的。” 洛泱仰起脸,这心思细腻的少年,脸上正带着温柔的笑,她也展颜一笑,安慰他道: “这有什么好伤感的?四时有序,叶生叶落,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它冬天虽然没了叶子,可并不曾闲着,地下的根还在默默生长。来年春天,才会长得更高更茂盛。” “你说的......很有道理!” 元桥也不反驳,笑嘻嘻的抬腿进了院子,跟那里的小厮打起招呼来:“阿财,我四兄起来了没有?” “请五郎君、小娘子安,四郎君才刚起了,这会趴在床上呢,正等着张府医过来换药。” “害!还等什么张府医,我来替他换。”元桥扬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只见四郎正手忙脚乱的拉过布衾,胡乱盖在自己背上,嘴里阻止道: “老五,你别乱来!我不要你帮我换药。” 四郎下月就满十八了,他不像五郎,还少年懵懂,跟妹妹也不避讳,他早知男女授受不亲。 刚才听到阿财在外面叫“小娘子”,知道小妹也跟来了,顾不得屁股疼,赶紧拉布衾,将趴在榻上,只穿了中裤的自己盖起来。 “好好好,不动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蒸饼,还有,刚才我去庙里的时候,还单独替你烧了三炷香,让菩萨保佑你屁股早日好起来。” 四郎翻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看着洛泱吞吞吐吐问: “小妹,听说昨晚......你院子里进了刺客,有没有......认出是什么人?” “今天二兄去查他的武器,还没回来呢。”洛泱摇摇头。 四郎撑起上半身追问道:“武器?他用的是什么武器?” “不是军中的,一把尺来长的短刀,一把匕首,匕首把上缠着黑色的细绳。这些很普通,都是允许百姓持有的武器。二兄去铁铺查,估计也是大海捞针。” 元桥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摆着的药瓶,打开塞子闻味道。 元植不是很在意五郎的看法,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挨这顿打不冤,小妹,四兄让你再狠狠打一次。我以为只是过去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惹了这么大的祸,早知如此就不去了……” “这事不能全怪你,这种意外谁能料到?不过,四兄,咱爹看他们史家不顺眼,那个史二郎为什么还要邀请你?” 尽管目前还没找到证据,甚至船工的证词,还指向洛泱有可能是自己落水。 但她坚信,凶手就在船上。 四郎脸上有些尴尬,不过也没隐瞒: “我说给你俩听没关系,你们可别把我给卖了。五郎应该有印象,去年秋天北郊狩猎,史墨白给大家都准备了份小礼物。” “对啊,一双靴子。大兄让大家别要,我们不是都......哦,那双锦靴你没还回去!”元桥挑起眉脱口说道。 “小声点!你是要叫得全家都知道,好让爹再打我一顿?” 元植有些生气,这事让阿爹知道,他就不是躺几天这么简单,估计要被阿爹扔到军牢里去喂耗子。他一脸丧气道: “史家一直想和我们搞好关系,可能就是看我拿了他送的靴子,觉得我比较好说话吧……” “是什么样的靴子?咱家又不缺吃穿,你还稀罕那些破玩意?”四兄这点让洛泱无法理解。 再说现代也没人送朋友鞋子的,都说意头不好,在这里,史家居然还拿鞋当随手礼。 元植有些难于启齿,敷衍道: “一双锦靴而已,又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我就是想,也能跟一下西京的风潮......”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这是圣上点名要的贡品同款,你就稀罕成这样?咱家御赐之物还少?我怎么就看不上这些东西?”元桥嗤之以鼻。 他这一说,戳到了元植痛处,也恼了起来: “咱家是得过不少御赐之物,可拿回来都是让大兄得了去。再说,府里哪次有了好东西,阿娘不是先选了好的,给你和小妹留着,剩下的才拿出来分?” “是我叫阿娘这样做的吗?怎么没听到二兄、三兄抱怨?” “他们离我们远,我不知道他们抱不抱怨,我就知道,自己只配做你的替罪羊!” “别吵了!” 洛泱大喊一声,两人这才闭了嘴。 她还真没想到,在他们这样家底丰厚的家庭里,儿女多了,也会存在这种阿爹重长子,阿娘疼幺儿的情况。若是庶子,还不知卑微成怎样。 四兄看上去像是圣上的脑残粉,其实细细想来,他也不该是惦记那点东西,更在意的是家中父母公平。 她对两位兄长笑笑: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父母没必要特别照顾谁,我去跟阿娘说,从今往后,手心手背都是肉,该对大家一视同仁。四兄,等你能出门了,定要把那双锦靴还回去。” 小妹年龄最小,连她都能这样说,元植也有几分惭愧,点头道: “行行行,等我能下地了,就悄悄把那靴子还回去。你们可别跟爹娘说,芝麻绿豆大的事,在爹眼里就是犯了天条。” “我看你就是没认识错误!”元桥气得连“四兄”都不叫了。 “四兄、五兄!别吵了……”洛泱想再劝两句,听屋外有人说到: “张府医,您来了,四郎君在里面等着您呢!” 几人对视一眼,全都收了声。 第十五章 家里有矿 见张府医进了屋子,洛泱便和五郎一起告辞,刚走到院门口,就听旁边有人叫: “小郎君,留步!” 两人回头一看,甬道上匆匆走来一人,那人三十来岁,绛色劲装,玄色描绛边抱肚,脚蹬一双短勒乌皮靴,幞头外面裹着玄色头巾,一身苏家亲兵打扮。 “邓将军,你找我?” 邓荃走得急,人没站定口中便道:“小郎君,二少将军让您立刻到营里去一趟。” “是有线索了吗?” “二少将军拿回来些兵器,有了些线索,让您过去对对船上的人。” 洛泱心中一喜,忙道:“真的吗?这么就快有眉目了?那我跟五兄一起去。” “嘿嘿,”邓荃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笑道:“少将军早料到您会这么说,交代我提醒您,小娘子还在被将军禁足,哪也不能去。” 五郎哈哈笑着,拍拍她的头,大步跟着邓牙将走了。 丁香见洛泱撅着个嘴,便含笑道:“您别看二郎君平时很少跟您说笑,他可没少把您放心上。有次夫人跟他说,马车太宽,您在外院里上下车,老是要经过护院那些男人面前。 二郎君当时没说话,转头就给您换了一辆窄轴马车,您就能坐着马车,穿过角门到后院下车了。” “大兄是阿爹的左膀右臂,二兄外粗内细,三兄呢?他好像挺活跃的。”洛泱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昨天才结识的几张面孔。 “三郎君和隔壁的裴大公子最要好,当年两人一块到长安宫学去读书,后来都考取了功名,又不愿意留在长安,两人就一块回来了。他离家时间长,当然没有四郎君、五郎君和您天天见面这么亲。” “也是,我们三个年龄差不多嘛。我娘够辛苦的,一口气生下我们六个……走,看看我娘去。” 两人刚转了个弯,就看见一个身穿玄色精织葛麻布圆领袍的中年男人,正在训斥一个十几岁的小厮: “将军府是这么给你们败家的吗?小郎君?小郎君又不当家,他叫你们把鱼放了,你们就放了,放了鱼,今晚的晚食吃什么?” “五郎君虽年轻,不也是府里的主人?”小厮嘟哝了一句,问:“那小的要不要再去南市买几条补上?” “买买买你个头!还不找个捞网,悄悄到荷花池里捞起来!”中年男人骂到。 “可让小郎君、小娘子看见,小的不要活了......”小厮仍旧嘟囔着不愿去。 那人气得用手里卷着的一本册子,使劲打那小厮的头,身边站的另一个小厮赶紧站出来讨好他: “执事莫气,小的愿意去捞鱼,保管只多不少。” 那人冷哼一声,抬脚踹了下倒鱼那小厮,拂袖走了。 洛泱正想站出去制止,却被丁香拉住了。 “为什么不能去?刚才是我夸那几条斑鱼长得漂亮,五兄才叫小厮拿到荷花池里放了,这是什么人,竟敢在府里如此嚣张!”洛泱愤愤的说。 丁香看了看那边,人已经都走了,这才松开洛泱,行了个礼笑道: “小娘子莫怪,丁香跟您细说。刚才那位是府里的魏执事,府里大小事,只要是和银钱有关的,都经过他的手。 但这还不是他架子大的原因,他原是将军的贴身小厮,因为在战场上曾替将军挡过一刀,整个头顶的头皮都给削了下来,再低一点,命就丢了。 听说,他现在头顶的皮薄得很,不但长不出毛发,还能看得见头骨的颜色。将军怜惜他救过自己一命,对他也很信任,这么多年来,苏府都是魏执事一手掌管。” 原来如此。洛泱气消了些,奇怪问道: “那我娘不管事吗?” “说是夫人管事,可夫人年轻的时候,不是在怀孕,就是在坐月子,生下您的时候,她就便落下个虚症,气血不足,没精力管这么大个苏府,没什么大乱子,她也乐得交给魏执事去管。” 丁香看了一眼洛泱的脸色,继续说到:“夫人叮嘱我们,不是什么大事,别去和魏执事起冲突,他对将军有恩,我们也该多包容些。” 洛泱突然想起四兄的话,又问: “咱们府里连五兄都已是校尉,男人们都在挣钱,可我看四兄屋里朴素得很,难道我们府里不是很宽裕?” “这就要问咱家将军了,咱们府里的银钱,每月还要拿出部分,接济那些家中条件不好的亲军,这开销不固定,因为是将军的意思,夫人也没细算过。”丁香指指绿树掩映的一个小院,轻声笑道: “到了,夫人就住那里。夫人还时常发愁呢,说几位郎君娶妻,那是府里单列的开支,您出嫁,说不定就是这两年的事,少不得要加上夫人自己的陪嫁嫁妆,才不让您失了体面。” “我不嫁,给我阿娘省钱!” 洛泱头一低,提着裙子往院里跑,丁香笑着加快了步伐跟上去。 “你怎么不在屋里躺着?我刚让梨花给你送汤过去,等你回去肯定放凉了,要热过才能喝。”李氏见女儿过来,忙将她拉到榻上靠着。旁边的桃花笑到: “这汤是夫人亲自选的方子,还贴了体己钱、买了补药炖进去......” “她是小孩子,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洛泱靠在李氏肩上,撒娇到:“我都快十五了,总要学着点嘛,要不,以后万一我当了家,什么也不会怎么行?” 大家都笑起来,丁香食指刮脸羞她: “刚才还有人说要给夫人省钱,不嫁。” “傻瓜,钱是拿来用的,该花就花,省它做什么?”李氏用手理着她披散的长发:“咱们府里虽比不得王府、郡王府,可还不至于要省到你和五郎身上。” “对了,阿娘,咱家除了阿爹、阿兄的军饷俸禄,就没别的产业了吗?” “那怎么没有?将军两次平乱立了大功,圣上赏下来的银子钱一箱箱抬进来的。夫人用这些钱陆续置了五、六处庄子,这不是苏家的产业?” 芍药扳着指头数到: “加上咱夫人陪嫁过来的两处庄子,这就有七、八处了。这些都在城郊,远点还有两座山林。” “山林?” 洛泱心不在焉的顺口问道,她心里正在回忆着洛阳附近矿藏,以前她跟过一段时间金属概念股板块,印象相当深刻。 只不过,历经一千多年,很多地名都变了,她得找地图,按着不怎么变位置的河流来找。 想到河流,正好李氏就提了一句: “那两座山林原是你曾祖父的,只不过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长安。见我嫁到洛阳,就顺手给了我,说让他曾孙子以后有地方打猎。你几个兄长曾经去狩猎,说是顺着伊水逆流而上......” “伊、伊水!这我知道,咱家的山......是在伊水边吗?是不是靠近嵩县?” 洛泱激动得有些结巴,国家重金属治理项目,就有一个是在伊水边,她亲自去做的项目尽职调查。 “嵩县?没听说过,我只记得大郎告诉我,过了陆浑再往前十几里还是几十里就到了。” 陆浑?那时是陆浑县?现在就属于嵩县啊。 是我太浑,说什么地名?我不是啥也记不得了嘛?还好阿娘也没在意。 洛泱一边责怪自己,一边乐得嘴咧到了耳朵根: 我滴乖乖!嵩县附近有没开发过的金矿和铁矿,就算不是苏家的,也可以想办法买过来。 俺也是家里有矿滴人了! 那位没见过面的曾祖父珍王,准是位财神爷。 第十六章 小哑巴 苏洛泱做过几年投资,思维深入骨髓。 虽说自己还是要想办法回到现代,但苏家是她千年之前的祖宗,能顺手替苏家挣钱,她就算是在孝敬祖宗了。 从阿娘屋里出来,洛泱就急着打发丁香去看五郎回了没有,她要一幅河南道的堪舆图。 地图这东西,别人不好找,都防御使的府里肯定少不了。 能拿到图就好办,她记得洛阳附近有金矿,洛宁、上宫、虎沟好几处都有,准确定位是第一步,再把当前矿山管理制度了解清楚。 唐朝二百多年,晚唐的许多制度都与盛唐时不一样,若是金矿在其他节度使管辖范围内,还真不太好办。 洛泱一路想着心事往长川阁走,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 “啊啊,啊啊!” 洛泱想赚钱的事总是太专心,她竟然一脚踏入路边的一个小土坑里。 府里哪来的陷阱? 洛泱坐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揉着脚脖子,抬头就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伸出手要拉她,想想又把脏兮兮的手收回去,递过来锄头把子。 “小哑巴?你在这里挖坑?” 坑不是很深,洛泱抓着锄头把子,抬腿踏了上去。 小哑巴紧张的点点头,指指不远处的地上,洛泱看到了几株种在花盆里的牡丹花,这是要把盆栽的牡丹移种在地上。眼前这块空地,已经挖了好几个这样的土坑。 “你在种花?” 他高兴的点点头,过去抱起一盆花给洛泱看。洛泱这才看到,这株牡丹虽小,但已经结了两个小花苞。 她见过阿兄他们与小哑巴交流,都是边说话,边打手势。她也想说些什么,可不知如何比划,只好向他竖起大拇指: “你很厉害!还会种花。” 小哑巴笑得更欢了,把花放下,指指她的脚踝。洛泱摆摆手,又试着跟他说: “昨晚谢谢你,救了我。我想看看你昨晚用的武器。” 小哑巴果然不明白她比划的是什么,一脸疑惑。 洛泱赶紧做了个舌头耷拉着,眼皮一翻倒地,又指指他,做了个捡起来,放到腰包里的动作。 这下小哑巴明白了,但他拍拍身上,一摊手,表示没带在身上。洛泱有些失望。 昨晚睡觉的时候她就想,阿爹把那个玄铁说得那么厉害,自己又亲眼见到,小哑巴用玄铁做的什么武器干掉了刺客,若是自己也能用上这武器,平时自保应该没问题吧? “那你种完花,把它带来给我看看。” 小哑巴想都没想,憨憨的笑着,使劲点点头。 洛泱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带着点稚嫩的笑太吸引目光,容易让人忽略了,他比一般十五、六岁的少年都要精壮,憨厚中透着不羁,若不是哑巴,简直就是个完美的阳光少年。 回到长川阁不久,丁香也回来了。不过没有堪舆图,因为五郎君还没回去。 “我给他院里的小厮留了话,晚点一准会送来。” “丁香,刚才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小哑巴,他从小就是在咱们府里长大的吗?” 洛泱百无聊赖,拿了毛笔在桌上练写繁体字。 “他是玄护卫在出征路上捡回来的,那次将军出门快一年,你都几个月了,才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爹。阿木那时也才一岁多点,刚会走路,不会讲话。大家都以为是他说话迟,直到后来,才知道他什么也听不见,是个聋子。” “那也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是啊,吴元济造反,那时咱们将军协助李将军攻打蔡州,听说,蔡州死了好多人,吴元济全家都给砍了头。玄护卫当时伤了腿,好在还能瘸着走路,但上战场就不行了。” 蔡州?吴元济?洛泱有点小小激动:难道是以前课文里学过的《李愬雪夜入蔡州》? 想不到,阿爹也参加了那场平叛战争。 “阿木来府的时候,跟五郎君差不多大,夫人让人带着他,和五郎君一处养着,后来察觉是个聋哑,玄护卫坚持把阿木接回他屋里去,夫人便随他去了。” “一个哑巴,养在公子身边,长大最多做个仆人,跟着玄护卫,反而能学些养活自己的本事,这样看,玄铁还算是有些远见。”洛泱由衷赞到。 玄铁,能在杀人之地,救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本就是个不寻常之人。 “小娘子!小娘子!阿木冲撞了魏执事,正在挨鞭子呢!”荷花跑得慌慌张张,提着食篮进来叫道。 “怎么回事?好好说。”丁香接过她的食篮问。 荷花一手撑着她的小腹,气喘吁吁道:“我刚经过他们旁边,听魏执事骂阿木偷懒,不好好干活就到处乱窜,他好像是要来咱们这里……” 洛泱站起来就往外走:“是我让他来的,我倒要看看,听主人的话,是犯了国法,还是犯了家法?” “还有,魏执事经过花园时,撞见一朵蔫了的白牡丹……”荷花追在洛泱身后说到。 洛泱诧异:“白牡丹?每天都有那么多花开花谢,一朵花蔫了,这是多大的事?” “这就是魏执事鸡蛋里边挑骨头,说撞到凋谢的白牡丹会有霉运,就是阿木想害他......” “这是什么封建迷信?” 前面传来一阵喝斥声,她们来不及说话,加快了脚步,朝声音方向赶了过去。 “住手!” 洛泱绕过花丛,到了隔墙边的那条甬道上,立刻看到让她意想不到的一幕: 满脸怒容的阿木,将魏执事和他的跟班小厮踹倒在地,举起右臂对准了魏执事,那厮像见了鬼一样,脸色煞白,听到声“住手”,有如天籁之音,他胆子又回来了: “死哑巴,反了你!竟敢当众行凶。你、你、你,还不快把凶器拿开!” 阿木看洛泱走过来,一时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干脆闭了嘴,狠狠瞪着爬起来的魏执事。 魏执事见来的只是小娘子,顿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阿木向洛泱“告状”: “小娘子,您看看这根欠劈的烂木头,我不过是教训了他几句,他就把我们踹倒在地还要行凶!” 他趁阿木不注意,一把拉起他的袖子,阿木胳膊上豁然露出了一个铜做的圆筒。 魏执事奸笑道: “跟你说过一百遍,除了晚上巡院子,白天在府里不许佩戴这样的武器,这次被我当场拿到,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阿木看了洛泱一眼,低下头,眼神黯淡了下来,他没法比划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会帮他说话。 “小娘子,这事不用劳烦您,我自会处理,只是将军、夫人问起来的时候,还请您给我做个证。阿标,去把他的武器摘下,带走!我看你那瘸腿的义父怎么救你。” 魏执事虽没把洛泱放在眼里,不过到底是个小主人,借着她,就可以把阿木捏得死死的。 “啊啊!” 阿木不愿意袖镖被阿标扯走,抱着胳膊抗拒着。 洛泱走了过去,一把将阿标别在腰带上的鞭子抽出来,再次掀起阿木的袖子,冷冷问道: “这是什么?魏执事?” 魏执事这才看见,阿木胳膊上有两道被鞭子抽的血痕。他满心后悔: 刚才就不该掀这一下袖子! 第十七章 查到蹊跷事 洛泱来之前就听荷花说,魏执事在用鞭子打阿木,撩起袖子那一刻,她不但看见了袖镖筒,还看见了两道血痕。 魏执事没当一回事,只陪笑糊弄道: “小娘子,苏府上下,奴仆百来人,虽说将军、夫人器重我,把我以前为将军做的那点事放在心上,可府里也不是没有恶奴,没点强硬手段,怎么能把府里管得太太平平? 阿木他不尽心做事,青天白日带着武器满府乱窜,说他两句就要行凶,严惩这种恶奴,是在下份内之事。” “严惩?苏家的家规,允许家仆私自用刑吗?知道的会说执事您善用铁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人残暴,对下人苛责,没有仁德之心,不配做一家主母。” 洛泱最看不得仗势欺人的小人嘴脸,尤其是这个魏执事,刚才见他骂放鱼的小厮,临走还踹了人家一脚,丁香将她拉走,她就觉得窝火,现在又见他打阿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不过是小惩大诫,赏他两鞭子,就算放到将军面前也不算什么大事。您还小,不懂治家之道不怪您,可也没必要抬出主母出来压在下。” 魏执事恼火她将自己称为“家仆”,就连将军也没把自己看成仆人,他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一时间恨得脸都变了形。 阿木看他们的神情,知道小娘子在说自己被打的事,又见魏执事恨得咬牙切齿,索性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他结实匀称的身体。 丁香吃了一惊,这还有位小娘子呢,阿木虽只有十六岁,到底是个男人,怎么能在小娘子面前脱衣服? 她正尴尬的挡在小娘子前面,洛泱却推开她,指着阿木身上深深浅浅的鞭痕,斥问魏执事: “这是偶尔吗?我倒要去问问将军,府里滥用私刑,是不是他给的权利。阿木,我们走。” “小娘子,小娘子!您听我解释……这事您告到将军那里我也是不怕的,只会让倒霉的人更倒霉。” “那就更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洛泱很坚决,躲开阻拦的魏执事,往长川阁走去。 阿木忙穿上衣服,跟在洛泱后面,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朝魏执事吐了口唾沫。 “执事,这可怎么办?”小厮阿标慌忙问到。 “怕什么?看来,小娘子还真是得了失魂症,咱们就该给她长长记性。正好,让这父子俩滚出苏府!” 魏执事一甩袖子,掉头走了。 “这个魏执事一向如此吗?他是故意针对阿木,还是对仆婢都这样苛刻?” 洛泱想着阿木身上的伤痕,生出新的疑惑:若是魏执事对仆婢都这样,爹娘必不会不知,又怎容得下他? 丁香有些犹豫,身子背过阿木,低声说:“他也不是针对阿木,他针对的是玄铁。魏执事每年都要出门巡查外面的庄子,以前他不在府里时,都是林管事替他打理。 可去年正好碰上长安来人,府里、衙门事多,夫人就让玄铁帮忙处理府里的事。玄铁是个直肠子……哎,不知怎么就得罪了魏执事。” “所以打不着爹打儿子?”洛泱回过头看了阿木一眼:烂木头?她停下来,放慢语速,打着手势说: “我替你改个字,以后你是羡慕的慕,不是木头的木,做个好人,长大好好报答你义父,让人人都羡慕他。” 说大道理他可能一时半会不能理解,可说要报答义父,阿慕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进了长川阁,阿慕拿出袖镖递到洛泱手里,又教她怎样操作。 洛泱还真开了眼,这个袖镖并不是普通的甩手镖,里装着机关,一按侧面的铜钮,立刻射出一支箭簇,最多可以连按五次。 能杀人又不费劲,这可太适合自己了。 丁香看着洛泱兴致勃勃的学瞄准,好像没把和魏执事的争执当回事。她便找了个由头跟洛泱告退,出了小院,匆匆往夫人屋里去了。 隔墙后面的榆树上,一位大小伙子正揣着把干枣坐树枝上吃,他看着洛阳她们离开,又看着魏执事阴恻恻的一甩袖子,走了相反的方向。树下阿凛叫他: “阿冽,公子叫你去挖两坛酒,你跑树上坐半天,酒在树上吗?” 阿冽将最后一个枣核吐掉,轻轻松松跳下来,嘻嘻笑道: “挖酒又不费力气,再说裴公子还没回来,误不了事。” 两人一起朝花园边的桂花树走去,裴大公子告诉他们,府里酿的桃花白就埋在那棵树下。 “阿凛,你有没有见过袖镖?” “见过啊,射程两步之内,发出一支箭簇后还需装填,只合适用于偷袭,对你根本没用。十步之内,你飞把匕首恐怕比它还准确。” 阿冽得意的笑到:“那倒也是。袖子里塞那玩意儿,也就是哑巴说话----装腔作势。” 听阿凛说完,他刚激起的一点兴趣也消失了。 很快,两人挖到了埋酒的坑,起出两坛酒,还没开封,就已经闻到了酒香,两人笑嘻嘻的将泥土原样填回去,抱着酒坛回了小院。 可这酒算白挖了,裴大公子到掌灯也没过来。他不是没从衙门回来,他此时就在隔壁。 “姨父、表兄,今日我们询问了附近的船和商家,并没有找到新的证人,但是却得到一条奇怪的线索。” 裴煊之所以要私下到苏府找将军,为的就是这个线索: “有人看到,昨晚亥时,有条船在西码头靠岸,上面搬下来些木箱子。正经搬运,不会选在晚上禁航时间,可我去调水驿登记簿查看,却没有此船出入东都的记录。 姨父,我怀疑府衙里有内应,不好声张,还想请姨父借水军让我问问,兴许他们那里会查到些眉目。” 二郎元极眉头紧锁,他也查到一件蹊跷事,就不知与偷运不明物有无联系。 “阿爹,我们去查铁铺也遇到一件事。虽说各家打的都是寻常铁器,但老三算了算,今年打武器的用铁量比往年大,甚至超出了东都民间供铁的一倍。 我们在铁铺拿到部分名单,让老五去对了对,船上赴宴那几户,倒没什么可疑。可以肯定的是,东都城里的武器比以往要多。” 将军沉吟片刻,问到:“昨晚刺客用的匕首、短刀,有没有查出什么?” 元极摇摇头:“都是寻常款式,历年都有打制,这还真没法锁定。” 将军果断下令: “元桢,立刻带煊儿去找当值水军问话,另派人去铁铺,替那些上门提货人画像,悄悄进行,不要走漏风声。 若是真有人在东都偷打兵器,那就是进东都的人没有携带武器。城门加派亲兵,严加盘查有无可疑之人进城。” “是。” “将军,魏执事求见。”一亲兵进来禀报。 将军微微皱眉:“没看到我这里在谈公事?让他晚点再来。” “魏执事说,他要禀报的事很急,说是府里有人犯了法。” “犯法?” 大家面面相觑,将军沉声道: “让他进来。” 第十八章 犯法 魏执事进了书房,一看裴公子也在,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煊儿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将军这话让裴煊如沐春风,腰背都挺得更直。魏执事心中暗喜: 这是连报官都免了,刺史在这站着,将军也不好藏私,天助我也。 他对将军和裴煊拱手行礼,满脸愁容道: “将军,您撤了我的执事一职吧,我对不起您的重托啊。” “有事说事。” 魏执事一脸内疚的说:“这事我发现已有一段时间了,可惜一直没有找到证据,今天,管制衣的阿婵,说丢了一笸箩的金线,我们这才到处查了查。 没想这么一查,不但找到了藏在阿木床下的金线,还在玄护卫房里找到了一袋子银钱。这事可大可小,我就想应该......先来向将军禀报。” 说着,阿标捧着个钱袋子走了进来,元枫打开来一看,里面有几缗钱,关键是,还有两锭五十两的船型银铤。 块状、条状的银铤皆刻有铭文,出自官方。这种无铭文的船型铤,往往是民间商业往来结算所用,金额较大,所以很少在市面流通。 苏府给仆婢的月钱、给士兵的军饷,绝不会大到用银铤。玄铁能有这些银钱,就很怪异了。 “带玄铁。” “回将军,玄护卫出府去了,尚未回来。” “去找!” 在将军的怒气中,魏执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既然不是将军私下里给玄铁的,管他是偷来、还是卖私货得来的,怎么说都是犯法没错了。 他略显得意的说:“玄铁虽没回来,可他的哑巴义子还在小娘子院里,要不要先带来,问问他床下藏着一笸箩金线的事?” “在小娘子院子里?他一个男丁,怎么跑到小娘子院里去了?去把他带来。” 将军一听就有些烦躁,女儿渐渐长大,眼看今年就要及笄,现在他看哪个接近女儿的男子,都特别像窃贼。 所以,昨天才下狠手,把四郎打得那么惨。 “我去吧,阿爹。” 五郎转身就往外跑,他要去给小妹提个醒,虽然他相信小哑巴不会偷东西,但他义父的银铤不是小事,千万别撞在阿爹的火头上,帮了倒忙。 果然,洛泱一听五郎来意,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他这是打击报复!想不到,我还没去告他的状,他反倒先跳出来。阿爹总会主持公道,谁怕谁?没有的事,难道他还能颠倒黑白?” 元桥摇摇头道: “小妹,你是没了记忆才会这么说。执事是总管,他有权利处罚做得不对的仆婢,就算有时做得过分一点,无伤大雅,爹娘也会容忍过去,总要给他体面,他才管得了下面的人。” 阿慕一看小娘子脸色不好看,连忙比划着说,床下的笸箩他根本不知情,刚才他回屋的时候,义父不在,袖镖在床下的箱子里,那时根本没有什么笸箩。 元桥拍拍他的肩:“先到将军书房去吧,相信总会查清真相,不会冤枉你。” 他们赶到书房的时候,先他们一步进屋的,是玄铁。 洛泱从后面看,他拖着那条不是很灵活的右腿,穿着禇色的粗麻衣衫,大概是因为活动得少,身材也开始走样,可他的背脊依然像军士那般挺拔。 玄慕大步跟上去,进屋跪在玄铁身边。 “你怎么来了?”看见女儿跟进来,她虽然垮着一张脸,但气色还不错,苏知远暗暗松了口气。 洛泱给阿爹和兄长们行了个礼,这才发现裴煊站在他们中间,她没理会他们,只管对阿爹撒娇到: “阿爹,女儿昨晚遇刺,只恨自己没有还手之力,今来找来阿慕,让他教女儿用袖镖。下次再遇到危险,女儿也不至于再被人用绳索活活勒死。” 苏知远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想了想,玄铁做那袖镖,对他们来说是鸡肋,可对小洛泱来说,关键时刻,还真有保命的作用。 魏执事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若小娘子说他鞭打阿木,他该如何应对,没料到她只字未提打人的事,只说阿木去她院子里与袖镖有关,将军爱女心切,未必会惩罚阿木。 还好之前自己没把笸箩的事讲死,他见风使舵道: “将军,阿木是个小哑巴,相信他也没什么坏心思,那笸箩兴许是谁和他闹着玩的。等我查出来,一定好好教训这些乱开玩笑的家伙。” “嗯。本将军也是这么想。若真是阿木偷了东西,也不会傻到藏在床底下,这样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你说说,那袋子银钱,你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听到“银钱”二字,进来还一脸懵的玄铁,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桌面,果然,自己熟悉的钱袋,正豁然放在将军手边的桌面上,他脸上顿时变了色。 他的表情,屋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若说玄铁不认得这钱袋,裴煊第一个不相信。 一百两银子,那就是一百缗钱,对于奴仆来说,这不仅是笔巨款,还犯了“贱民不得私藏金银”的国法。 就看玄铁如何解释,若是将军肯为他打圆场,那官府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回将军的话,我们到每间屋里搜查,这钱袋是在玄铁的衣箱里找到的。” 这袋钱早就被魏执事发现,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他确实还没查到这袋钱的来源,若是玄铁找个借口蒙混,他还不好反驳。 今天不得不提前抖出来,全因洛泱插手阿木的事。 “玄铁,这钱袋是不是你的?”将军对这个老部下没什么拐弯抹角的。 “是、是我的。” “你哪来这两个银铤?” 玄铁挺直腰跪着,却不敢与将军直视,低着头不说话。 元桢道:“玄护卫,我九岁第一次上战场,就是您带的我,在战场上,您的英勇无人能及,若是有什么不愿为人道的原因,我们也可以出去,让您与我父亲单独讲。”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洛泱都想为大兄点个赞。没料到玄铁却说: “没什么好说的。那两个银锭子是别人的,放在我这里保管。至于是谁的,我要见了主人才能说。” 苏知远差点没被他气死:这头犟牛,看来你已经不把我当做你的主公了,今天裴煊也在,看你到了大牢里面说不说! 打定主意,他冷着脸道: “裴煊,家奴犯了国法,本将军也不便包庇,你叫人来,把他锁进大牢吧。” 裴煊愣了愣,这事明明可以大事化小,哪里用闹到官府?他瞟了眼元枫,元枫示意他“照办”,于是他向姨父行了一礼,拿起桌上的钱袋,看了看玄铁转身要走。 洛泱急了,忙拦着玄铁对道:“阿爹,家奴的案子不能咱家自己审吗?为什么只问了一句就要送官府?您知不知道,魏执事与玄护卫......” “洛泱!这里是你管事的地方吗?你不是什么都忘了?是谁挑唆你来说这些?” 元桥忙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嘻嘻笑道:“阿爹,是我说的,我没挑唆小妹做什么,闲聊的时候瞎讲的。” 阿慕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他在一边拉拉玄铁衣袖,着急的打着手势: 义父,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连将军也不能说吗?您说出来,将军一定会帮您的! 玄铁对他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站起来走到裴煊身后。 裴煊听见洛泱的话就停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屋里没人再说话,他才带着玄铁出了门。 忽然,他看到姨母正静静站在门外,赶紧拱手行礼。 姨母笑笑,挥挥手让他们从面前走了过去。 第十九章 玄慕归你 洛泱在书房里,并没有看到门外的阿娘和丁香,她对五兄拦住她不解,更对阿爹就这么把玄铁交给府衙不解: 裴刺史虽在场,可他不是亲戚吗?难道他是特意过来拿玄铁的? 当她的眼光无意扫到魏光,只见他幸灾乐祸的眼神,正毫不掩饰的落在自己身上,还透着那么一丝挑衅。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魏光在花园里说的那句话: 只会让倒霉的人更倒霉。 这是魏光给我的下马威,顺手还把玄铁父子给坑了! 我还是太年轻气盛,一心想拿主人的身份给阿慕出气,低估了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以为不过是一个府里的执事,单纯好打脸,没想到被打脸的人竟然是我! 洛泱胸膛微微起伏,憋着没让自己被气哭,挫败感让她脸上一副悻悻的样子。 苏知远将女儿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又看看跪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的阿木,想起女儿刚才说的那个话题,语气缓和了下来: “既然刺客还没有抓到,府里的安全不可掉以轻心。” “是。府里已分三班巡逻,洛泱身边有两班暗卫轮值,长川阁的仆婢也新增加了四个。”元桢回答道。 苏知远有心讨好女儿,他看向洛泱温和道: “长川阁的仆人再加一个玄木,他跟着玄铁还是学了些功夫,再说,还可以教泱儿使暗器。再多人保护,都不如自我保护更有效。” 哈?还想着如何把玄慕要过来,阿爹已经让他归了自己,洛泱果然气顺了些: 这娃太可怜,因为义父与魏光的矛盾,当了那么久替罪羊,估计他从未对义父说过,自己挨了那些打。 他留在长川阁当然最好,至少不会再被人欺负。 “怎么?你不愿意?” 阿爹声音把洛泱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看一脸期待的玄慕,她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阿爹,我会好好学的。”她扬起下巴又道: “人既然归我,我要给他改个名字,木头的木,改成羡慕的慕。以后谁再敢骂他‘烂木头’,就是在骂我这个主人。” 魏执事脸上保持着微笑,眉梢却抽了抽,他狠狠剜了玄慕一眼: 便宜你这哑巴了!小娘子不知看上你哪点,非要站出来替你出头? “你的人,叫什么名字那还不随你?”苏知远笑着,他转头交代魏光: “玄铁的事交给州府,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去查出是谁偷放笸箩,回了夫人,听从夫人发落,你下去吧。” 将军这话,就是认定玄慕是被冤枉的,魏光也不是傻子,非要和主人对着干,他顺从回答道: “是,某这就去办。” 元枫跟着裴煊出去了,元植屁股疼没来,魏执事走时,玄慕也退了出去,书房里剩下苏知远和洛泱兄妹四个。 洛泱这才仔细打量起父亲的这间书房。 书房里整齐摆放着不少兵书,书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方镇图”,略一看,是大唐的藩镇区划,地名很多不熟,但模样相似的黄河、长江却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让洛泱心中热血澎湃。 “阿爹,为什么要将玄铁送走?”五郎心中也有疑虑。 “不送走,怎么能让他背后的人跳出来?小妹这事非同一般,这么巧,府里老护卫身上凭空出现一大笔钱,不管两者是否相关,都不能轻易放过。” 二郎元桥说完,对五郎挥挥手:“五弟,你带小妹先走,我们和爹还有事商量。” 城里已悄悄增加一批兵械,若不是小妹被刺杀,他拿武器去查全城铁铺,这么大一个不安定因素,他们洛阳军还完全被蒙在鼓里。 洛泱忙上前拉着父亲的袖子道: “阿爹,您不是真的怀疑玄铁吧?他和魏执事有矛盾,说不定是被陷害的。” 苏知远笑了:“我的女儿也知道不能只看表象,要明辨是非了。我虽信他,可这笔明显不属于他的银钱,他不说清来源,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将军,这笔银钱的来历我知道。”夫人从门外进来,元桢过去扶了母亲上座。夫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接着说道: “十四年前,玄铁带回的阿慕,并不是路边捡到难民的孩子,而是从路边一辆马车里抱回来的。那辆马车,据他们判断......应是从吴元济府里出来,那两个银铤,便是马车上死了的妇人身上得来。” 难道阿慕是反贼的儿子?这事可就大了。 “玄铁不敢对将军说,回到府里便将猜测告诉了我,我看阿慕和五郎差不多大,实在于心不忍,便让他将此事瞒了下来。大人犯法,稚子何辜?” 听夫人说完,苏知远有些疑虑:“马车来源他也是猜的,再说,吴元济有三子,在蔡州就已经全部斩首,并未听说还有个幼子......” “吴贼占据蔡州城数年,其间生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当年苏元桢才九岁,也跟着军队去围剿吴元济,只不过见到阿慕时,他已经被玄铁塞在怀里。现在突然听母亲说这事,想想还是有很大的可能。 “这事不能传出去,老三、老四不在,连他们也别说。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若是被有心人知道,窝藏反贼子嗣,此为灭族大罪。泱儿,阿慕不能给你,必须将他送走。” “他就是个聋哑人,什么也听不到,来到府里的时候也没有记事,阿爹,您要将他送到哪里?” 李明珠见女儿着急,也替她说到:“送出去不过是送到庄上,那还不如留在咱们眼皮底下安全。” 苏知远沉默片刻,看着洛泱说:“这关系到我们全家的性命,你对阿慕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洛泱明白。对了阿娘,那两锭银子上有什么记号吗?” 洛泱隐隐有些兴奋,果然有电视剧里的老梗,苏家捡回来养了多年的小孩,是......不对,不应该是捡回来个皇子吗?怎么是个反贼的儿子? “我看了,除了各有几个牙印,连商户名号都没有,所以才放心让玄铁替他收着。不知怎么,这次竟被魏光搜了出来。” 洛泱心里可不这么想。 她前脚与魏光起争执,魏光后脚就拿着证据到阿爹这里揭发玄铁。 她心中冷笑: 魏光,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咱们走着瞧,千万别被我踩到你的狐狸尾巴! 第二十章 使诈 银铤来源真相大白,大郎元桢匆匆去找裴煊,这事夫人担了下来,只说是一场误会。 夫人也没让玄铁回府里,直接把他送到自己陪嫁的庄上,让他跟着老庄头,学着管理庄上事务。 魏执事大失所望。 他也猜到,夫人说“那是她补偿给玄铁的银子”,定然是谎话,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对此多留了个心眼:他一定要搞清楚,夫人为什么出面替玄铁遮掩? 洛泱回到长川阁,只见杏花伸长了脖子,在月亮门外张望,看见她们,赶忙跑过来迎: “没、没出事吧?我看大家都往外院去......是小娘子想起什么了吗?” “没事没事,快和桃花去抬热水,小娘子要洗漱了。”丁香撵着她跑了,看着杏花的背影,洛泱眉头微微一皱: 这婢子似乎比所有人都关心我是否恢复记忆,我要是再没点想法,那就是个傻子。 正要走上台阶,就见阿慕和一个小厮在廊下推推搡搡,阿慕还飞快的打着手势,丁香上前问到: “你们俩在干嘛?” “丁香姐,今晚本是该我睡廊下值夜,阿慕非说让他来,这又聋又哑的,就算睡在窗台下边,有人叫他也听不见啊,这不是给我们添麻烦嘛!” 那小厮是大郎君刚从外院拨进来的,正想好好在小娘子面前表现表现,没想到府里最没用的小哑巴跑来跟他抢,这简直是笑话。 阿慕急急忙忙的打手势道: 今晚说不定还会有刺客,我藏在柱子后面,两眼盯着,保证一晚上不睡觉。 他怕丁香不信,还把自己的袖子捞起来,露出他的袖镖,表示已经准备好了。 站在一旁的洛泱笑了:“就让阿慕留下吧,他这是担心他义父,心里焦急睡不着,跟着咱们回来,又总想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阿慕眼巴巴的看着洛泱的口型,大概猜到她同意了,又见丁香让那小厮卷铺盖回去,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今晚洛泱并没有心思管阿慕,她正琢磨着如何试探杏花: 昨天在船上,杏花是在甲板上遇到正往船头跑的四兄、五兄,她手里捧着我的衣裙,所以没人怀疑她所在的位置,若如她所言,那是到马车上替我拿衣裙去了。 等她沐浴出来,杏花过来替她梳头,洛泱漫不经心问到: “杏花,刚才丁香说你有个阿姊从荥阳来寻你,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不应该是阿兄吗?” “我只有阿兄和妹妹,哪里来的阿姊?” 杏花笑得很自然,忽然,她心猛的一跳,手僵在那里,手里的梳子顺着洛泱的长发滑落在地,发出“噹”的一声。 听到声响,杏花才慌慌张张的蹲下去捡梳子,犹豫着问: “小、小娘子,您记得我有个阿兄?” “我现在一想事就头疼,也不知是不是江太医说的,快要想起什么......哎呀,别说了,头疼得很我要躺下,熄灯睡吧。” 洛泱也不答她的话,自顾自的上床躺下,翻了个身,再没动静。 替洛泱放下床帘,透过纱帘看着入睡的主人,杏花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拔腿就往外跑: 小娘子就要回魂了,这可怎生是好?我得赶紧出府去报告......不对,若真是回魂,那么多重要的事都不记得,怎会单单记得我有个阿兄?应该是小娘子随口猜的。 她自我安慰一番,在榻边的褥子上躺了下来。 可这哪里睡得着?杏花来回翻了几次身,自己都毫无觉察。 床上躺着的洛泱一动不动,只轻轻摸着那枚桃花戒指:这金手指的作用也太小了,难道就是让我给杜芊芊扎那两下?可不扎她也死不了,或者,这针还有别的用处? 再说这杏花是府里养了多年的丫头,她为什么要帮别人? .默默等了一会,见杏花在下面不再有动静,她重重翻身过来,嘴里喃喃说着: “就是你!刚才我们还一起跳舞,现在你竟要害我......” 杏花正睡得半梦半醒,忽然听到洛泱的话,惊得一下坐了起来: “小娘子?” 屋里没了声响。杏花点起油灯照去,纱帐里的洛泱仿佛被灯光打扰,转了个身,面朝里沉沉睡去。 这下杏花彻底清醒了,她吹灭油灯,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褥子上: 完了,小娘子一定是想起来了!我得赶紧走!寻了阿兄,拿了钱,我们就回荥阳去。不不,不能回家,先到外面躲个一年半载…… 她心事重重的躺下,这会肯定出不去了,除非等到下半夜,有人上门收夜香。想到夜香,她翻身坐起,看看毫无动静的床,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洛泱也跟着下了床,她心中后悔,没有实现跟外面的暗卫说好,甚至连暗卫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她正探头探脑的跨出门,就看见阿慕也在往这边探头探脑的望,她连忙招手叫他过来,指指杏花还在廊下的背影,让他跟过去看看。 阿慕虽不解其意,但立刻快步朝杏花追了过去。 洛泱走到院子中央抬头往屋顶上、树上看,屋顶上光溜溜的没人,树上黑乎乎的,也不知暗卫是不是在上面。 “喂~~喂~~” 她只好一边挥着两只胳膊,一边转着圈往高处看,压低了声音虚叫着。 “小娘子......您是在找我吗?”一位中等身材的玄衣男子,站在屋子的阴影里,他若不是站得很近,几乎很难发现。 洛泱高兴的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揪住他袖子退到柱子后面。那暗卫是个十八九岁少年,从没跟女子挨得那么近,若不是阴影盖住了他脸上的微红,他恐怕也没那么镇定。 但很快,小娘子的话让他精神一震,他将兜在下巴上的蒙面巾拉起来,低声道: “您放心,邵春会盯着她的。” 洛泱扬起眉毛,愉快的问:“你叫邵春?” 邵春脸又红了,低头小声答道:“是,小人叫邵春,跟我轮值的叫季扬。以后,您要唤我们,把一块白色帕子夹在窗上就行了。” “好!” 邵春飞快的看了眼洛泱,不知为什么,她看上去很高兴。 来不及细想,他一抱拳,顺着廊下的阴影跑了。 洛泱:我也是个有保镖的人了! 嗯?不对,电视剧里的保镖不是用飞的吗? 第二十一章 转折点 那些洛泱联系上暗卫邵春,多了个帮手,可先去追杏花的阿慕很快就回来了。 因为杏花似乎只是去东边的厕所里转了下,回来便又躺在她的褥子上睡了。 她并没有逃跑。 躺在床上的洛泱一时没了判断:她是真没反应?还是现在暂时没有行动? 闭着眼睛等真困啊,反正外面还有两小子盯着......放松了警惕的洛泱,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 一墙之隔的公主府里,有个小院却没有熄灯。 李奏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桌前,面前是一张写好的小笺,上面只有聊聊数字,那是写给顾先生的。 最后一剂解药已经服下,按照顾先生的说法,他的双腿应该完全恢复,可现在行走时,却总感觉关节处有些胀痛。 难道是昨日强行下水惹的祸? 药已经全部吃完,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而以他现在的能力,想把这封信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西京顾先生手上,他没有十成把握。 想想还是拿过油灯,将那张小笺烧了个干净。 现在最紧急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即将到来的藩兵洗劫。 他虽不知是哪里来的藩兵,可今日看堪舆图的时候才想起来,藩军突然袭击东都含嘉仓,是发生在圣上封卢龙节度副使杨志诚为卢龙留后之后。 算算也就是自己被贬县公后的第九日。 如今,已过七日。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立刻告诉苏元枫严防死守,必要的话,先把卢龙进奏院控制起来。 尽管他只是猜测,那次洗劫,是杨志诚对自己报奏圣上,希望封自己为卢龙节度使并加封仆射,被圣上拒绝后的报复。 李奏的思路瞬间清晰起来: 苏知远的一万守军,守的是整个东都畿,洛阳城守军不过三千人,还要分散在八个城门。 被洗劫的含嘉仓附近有两个城门,德猷门由禁军把守,徽安门由洛阳军把守。最后受处罚的只有洛阳军,禁军和含嘉仓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杨志诚,一定与王守澄有默契,内应不是别人,就是皇宫守卫禁军! “阿冽,去把两位公子请来,就说酒已经备好了。” 李奏当然不能跟他俩说重生的事,但可以说自己收到消息。至于怎么收到消息,他不说,他们也不会问。 阿冽不太明白,公子今晚哪来的好兴致,非要让自己把裴公子他们请来喝酒。自己找了一圈,才知道两位公子都在水军军营。 今晚事多,先是让裴煊把玄铁带回大牢,过一会五郎过来又叫放了,说是府里闹了误会,现在都讲清楚了。 放了也好,裴煊还有正事,他拉着元枫去了水军。 水军虽不管水驿,也不会每条船都去检查,但他们在皇城外的洛河边,设有有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哨卫,与西码头只有一河之隔。 所以裴煊在水驿查不到那条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水军。两人刚把当值的几个水军问完,阿冽就寻了过来。 “这都亥时了,让你家公子早点歇息吧。”元枫苦笑道:“我们还要把今天收集到的线索整理一下,哪有你家公子的闲情雅致?” “可公子他......看上去也很着急。”阿冽笃定的说。 裴煊在水军已经证实了,午夜确实有条船在西码头靠岸,证人所言非虚,可到底是谁的船,水军就不知道了。 “走,既然备了酒,我们回去再谈。” 回到公主府,府里已经静悄悄的,走到府中最深处,李奏住的紫竹洲还亮着灯。 推门进去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两人正在诧异,只听李奏说: “把柳青抬回他屋里,你们守在门外,不得让人靠近。” 他花了一坛酒,才把柳青灌醉,确切来说,是酒里下了药,足以让他睡到天亮。 “真有你的,以后咱们说话都得先灌醉他?那你可真要成酒仙了。”苏元枫笑逐颜开,全然不知危险已经笼罩在东都之上。 裴煊却摇头道:“自己酿的酒明显不够啊,明日让庄上的酒坊再送些过来。” “说说今天查到什么?小表妹被害的凶手找到了没有?” 李奏开门见山。有了前面的思路,他刚才已经想到,船上的女子中,就有卢龙进奏官的女儿徐柔嘉,她的兄长也在船上。 见李奏问得直接,裴煊收了笑容,拿起桌上重新摆的酒杯,给自己和元枫都倒上酒: “有收获,不过都只是线索,没法连起来。我查到昨晚有人偷偷从西码头上货,可却查无此船,刚才已经让水军替我盯着,看看能不能布到他们。 苏二今天在铁铺查到,今年城中几家铁铺,虽没有打制违法兵器,但打制的刀剑比往年的量大了一倍,似乎有人悄悄在囤武器。”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东都民间供铁量,铁从哪来?武器何人所持?我父亲已经让人严加盘查进城之人。就是……这些事与我小妹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啊。”元枫疑惑道。 “若是加上我的消息,可能就会有关系了。” 李奏举杯和他们碰了碰,抿了一口酒道: “今日圣上给杨志诚封了卢龙留后,而不是派兵灭了他。” “杨志诚挑动牙兵杀了节度使,圣上居然放过他?果真是河朔三镇的土皇帝!”元枫愤愤的说。 裴煊没说话,心里却有些惊喜:六郎一向淡泊,没想到,他人在东都,却能有这样的消息网,东都府衙还没有收到朝廷的告书,他这里已经有消息了。 好啊!以六郎的人品和能力,他值得更好的前程。 “卢龙上京请旨,要的可不是留后,他要的是节度使和仆射之职,圣上大概觉得他杀了节度使,又立刻封为节度使不妥……他总是这样,两头都想兼顾,却让两头都不满意。” 李奏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元枫道:“他的优柔果断,如今却要东都来承担。我得到消息说,这两天有人要打劫含嘉仓,这两件事连起来看,难保不会是杨志诚恼羞成怒,要从朝廷手里夺些好处。” “所以昨晚运进城的箱子,有可能在卢龙进奏院?那些武器也是打劫之人所制?那我妹妹……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被灭口?” 元枫和裴煊面面相觑,虽然只是猜想,可这关系到洛阳守军,与洛阳府也不无干系。 “不管是谁,洗劫洛阳城,对我们都没好处。姑父只怕要尽快调兵,秘密增防含嘉仓附近城门,以及往卢龙去的陆路、水陆。怕就怕……” 李奏皱着眉,那些秘密运进城的箱子,现在想想就可怕。 “怕什么?那几个箱子?” 三位好友心照不宣: 火药! 第二十二章 逃跑 裴煊、苏元枫二人今晚忙了一圈,正好没吃晚食,就着李奏桌上饭菜,边吃边商量。 不知不觉,已到三更。 裴煊明日还要去追查那些箱子的下落,元枫也要去和父亲谈调兵的事。 六郎到了东都,借住公主府,这事虽未声张,但苏将军还是知道的,六郎收到的消息,他无论如何都会考虑。 三人起身,他们看李奏走了几步,裴煊笑道: “你还真不是糊弄我,能走了就好。想你那日下车坐着轮椅,可把我们吓坏了。你放心,这小院已告知下人不许靠近,这里最是清净,没人会知道你的秘密。” “墙这边的确清净,只是墙那边就不好说了。” 李奏随口一说,把元枫弄懵了:“墙那边?我家这个位置是牡丹园和我妹妹住的长川阁,很吵吗?我怎么不觉得?是不是你们皇室耳朵太娇贵了?” “皇室怎么了?泱儿小时候射弹弓,把我母亲屋上的琉璃瓦砸了,都没人嫌她吵,这人也太娇气,别理他。”裴煊拉着元枫往门口走,留下李奏一脸懵: 我说什么了?你那妹妹就说不得? 元枫正一脚跨出门槛,阿冽从院门外跑了进来:“苏三公子,隔壁不知出了什么事,我正在树上坐着,突然看见苏小娘子跟着倒夜香的婢女出了府。” “我妹妹?这都三更天了,她跟着倒夜香......她身边可有别人?你怎么不跟过去看看?” 元枫嘴上问着,腿上已经加快脚步往老桃树方向走。裴煊抓住他道: “往角门走更快,我跟你一起去。” “不,若我没猜错,小表妹发现的,必与推她落水之人有关,我跟元枫去,你回府衙带兵来,阿冽负责回头和你接应。若是卢龙进奏院,干脆抄了它!” 李奏顾不得腿上还有些胀痛,也跟着往外走。 阿冽点头道:“小娘子身边带着个小厮,但我白天还看见的那个暗卫,似乎没跟着她。” 裴煊也不多话,转身往大门去了。 洛阳城里的夜香车,每天都是过了子时便开始挨家挨户收夜香,运到城外制成肥料,再拉到各农庄上卖钱。 这生意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夜香车都是在官府里做了登记的,因为城中虽不再宵禁,但城门都是要落锁的,夜里能出城的,也就只有夜香车了。 将军府也同样,熄灯时各门落锁,夜里唯一会开的门,就是倒夜香的角门。 长川阁平时只会用到两个夜香桶,可今晚不知怎么多出了半桶,安排倒夜香的小厮可为难了: 这三更半夜的,把别人叫醒,那谁会乐意?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廊下守夜的小哑巴叫来,走一趟不过一柱香时间,小娘子应该不会发现。 那两个小厮正要去叫人,就发现有人走了过来。 是杏花。 杏花听了他们的话,主动提出帮他们抬那半桶。这又脏又臭的活,杏花这样的大丫头居然愿意帮他们做,两个小厮自然千恩万谢。 藏在柱子后面的洛泱,这才明白,之前她到厕所里是去干了什么: 那多出的半桶夜香,可以帮助她逃出将军府! 她挥着白手帕,把树上的邵春叫下来,阿慕都没有见过邵春,不免有些吃惊。 “邵春,你赶到他们前面,到角门去告诉守卫,不管杏花要干什么,都别拦着她。然后你再去找大郎君,告诉他,杏花一定是昨日的知情人。” 邵春有些犹豫,低声说:“我让他们去通知大郎君,我在角门等您。” 洛泱点点头,看着阿慕说:“你跟着我,外面危险,到了角门你就回来。” 阿慕的头摇得就像货郎鼓,他第一次恨自己听不见,不过,他还有眼睛,他一定会盯着小娘子,不让她出事。 府里的路阿慕熟,他带着洛泱走牡丹园里的小路,很快就追上了抬着夜香桶的杏花。 到角门倒夜香的不止他们一路,已经有八九个人在角门外排着队,看见长川阁多来了个婢女,小厮们嘻嘻哈哈的,相互低声打趣着。 杏花放下夜香桶,那俩小厮哪好意思让她再等空桶,忙作揖向她道谢,她也趁势告辞,退到阴影里。 看看没人注意,她没有再进角门,毫不犹豫的顺着府墙阴影,向坊门方向跑去。 洛泱和阿慕、邵春都跟了出去,出了上善坊就是宽敞的天街。街上没什么人,杏花跑得慌慌张张,并不难跟。 她经过旁边的修文坊并没有进去,洛泱暗道:果然不是杜芊芊,那定是要去卢龙进奏院。 十字路口转弯的时候,她注意到,邵春在墙角做了个记号。 奇怪的是,杏花径直朝南市方向快步走去。 “她这是要去哪里?是不是去卢龙进奏院?”洛泱不识路,见她已经走出好远,忍不住问旁边的邵春。 “进奏院已经过了,看上去她是要去南市,不,应该是南市旁边的修善坊。” “修善坊?那是什么地方?” “是......青楼聚集的地方,东都除了洛水边的花船,只有那里会灯火通明到天亮。” 果然,这条路越走越亮,杏花拐进了修善坊。 在女帝时期,这里住着不少到东都做生意的胡人,所以这里的房屋建得比别处多了几分妖娆。 如今被一串串各色灯笼点缀着,敞开的窗户里隐约可见里面或觥筹交错、或舞乐呢哝、或吟诗作赋,还真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味道。 洛泱看得心中激动:爸爸妈妈研究了一辈子隋唐五代,若是他们能亲眼看到这活色生香的大唐...... 没时间让她感慨,就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他们被一辆离开的马车挡了片刻,杏花不见了。 面前左右各一家酒楼,阿慕指指左边的“云水间”比划着: 我没看见她进右边这家,一定是进了左边。 邵春示意他们停下来,说:“小娘子,你们在外面等等,郎君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上屋顶去看看,能不能确定她进了哪一间。” 他转头交代阿慕:“阿慕,你半步都不要离开,有人敢骚扰小娘子,你就往死里打。” 他在军营里见识过阿慕的武功,要对付几个流氓龟公,绰绰有余。 就在邵春沿着山墙跳上云水间楼顶的时候,一间装饰奢华的房间内,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杏花脸上: “贱婢!还说没人知道,竟敢把苏家的人往我这里带!” 第二十三章 要人 云水间的一间包房内,两个男人正搂着女人喝酒,一个婢女跪在他们前面,她捂着脸抽泣道: “我出来的时候明明没有人,也不知几时追上来的......徐郎君,您说过,只要我及时将小娘子的消息报告给您,您就会放了我阿兄,还......给我们一笔钱离开东都。 现在小娘子就要想起来了,她、她梦里都在喊,是一起跳舞的徐娘子杀了她......” “胡说什么呢!我妹妹什么时候杀她?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还想要钱?” 徐进德恼怒道,抬起脚要踹杏花,被史墨白拦住了:“哎,徐郎君没必要跟一个奴婢生气,听话就留着,不听话,找个僻静的地方杀了便是。” 杏花惊恐叫道:“奴婢听话、奴婢听话!奴婢不要钱了,只要奴婢的兄长。” 一个家丁过来耳语两句,史墨白淡淡道: “知道了。带她下去,好好送她去见兄长。” 杏花不敢反抗,她虽恨阿兄好赌,昨日竟找到江边向她要钱,等自己上船看见小娘子被徐娘子推下水,她刚要喊人,船下的阿兄叫她名字,这才被徐娘子看见。 徐娘子的兄长下船去,将阿兄哄到一边,自己哪还有勇气说出真相? 好在小娘子被救了上来,又偏偏得了失魂症,徐柔嘉让她盯着苏洛泱,一旦有恢复的迹象便来此报告。 徐进德怕洛泱失忆是假,会把自己安慰妹妹时说的那句狠话告诉苏知远: 杜芊芊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用去巴结她。再过几日,等咱们卢龙军劫了含嘉仓,杜方这个水路运转使还能当得下去? 听到他们说话的苏洛泱,从转角探出头来,不可思议的指着他们问:“你们卢龙军......要劫含嘉仓?” 万事俱备,就等左牙将从长安折返。 不能让一个小娘子坏了事。 李奏虽不知事情真相,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和苏元枫一路追来,因为元枫每到路口都要去找邵春留下的记号,虽坐着马车,他们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 好在进了修善坊就看见一个青楼的大娘,带着几个莺花在拉洛泱,阿慕挡着这个,挡不了那个,发狠起来,将大娘一脚踹出三丈远。莺花们大呼小叫的叫着“龟公”,几个五大三粗的龟公朝洛泱他们围过来。 “住手!” 苏元枫跳下车怒喝道:“谁再敢动她,我拆了你们的骨头!” “三兄,快去救邵春,他被追到后院去了!”洛泱着急说到。 她刚才先是骂了两句,可那大娘什么世面没见过?根本不把这说狠话的小娘子放在眼里。 史郎君让她们像拉客人一样,莺花们一围,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夹带进楼里。 邵春见势不妙,正要下来营救,可他早被几个护院拦住,从屋顶打到了云水间的后院。 几个从公主府跟过来的侍卫冲了进去,很快青楼里一阵惊叫声,乱成一团。 下半夜还流连青楼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又正是酒酣胆肥之时,叫骂声、拍桌砸碗声此起彼伏。 楼梯上站着两个人,徐进德本想从后院溜走,这下也被挡住了去路,干脆不遛了,跟着史墨白下了楼。 史墨白迎到门外: “哎呀,苏三公子,稀客啊。这位是您妹妹?误会,一定是误会了。薛大娘,这可是苏将军的女儿,还不赶紧向小娘子赔罪?” “哟,我还以为是来找活的娘子,这深更半夜的,哪知将军府里的娘子,也会降尊纡贵,到咱们云水间的门外楚楚可怜的站着,难道......是来抓情郎的?客人的隐秘,我们可不能随便说。” 薛大娘恼怒刚才阿慕踢她,故意拿声拿调的说。旁边的莺莺燕燕都笑了,除了打趣苏娘子,她们还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刚来的这位年轻公子。 只听他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白袍少年,出现在大家眼前: “阿凛,掌她的嘴!” 阿凛人未靠近,动作太快,大家都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武器,“啪”的一声打在薛大娘脸上,一道血印子豁然在目。 “一个残废,竟敢打我?” 大娘心中窝火,看着这年轻人眼生,她也从没听过东都达官贵人中有个瘸子,不由得壮胆撸起袖子冲过去。 “再打!” 李奏看都没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又说道。 这回大家看清楚了,那个阿凛腰上围着把软剑。只见他手一抖,软剑再次打在大娘的脸上,这次多用了一份力,两道血痕渗出血来,让她看上去面目狰狞。 莺花们惊叫着把大娘抢到一旁,准备借酒装疯的食客亦醒了大半,和史家熟识的,还站在史墨白身后,其余的都退到了一边。 洛泱也跟着转头看了一眼,气场这么大,竟然会是个残疾,那少年皮肤白净,剑眉星目,只不过眉眼间淡淡的疏离,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这时一个侍卫扶着邵春从后院走了出来,刚才围攻他的人多,武功也不弱,他左臂受了伤,只是穿着玄色衣服,看不出血渍。 他看到三郎君满脸惭愧,正要行礼,苏元枫拦住了他。 史墨白也不识这少年来历,只得上前陪笑道: “都是误会、误会。若早知是苏小娘子,我还不亲自来迎?昨天,我听我二弟说了几遍苏小娘子,说您小小年纪,胆大心细,多亏您,才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贵人请都请不来,哪有怠慢的道理。不知苏娘子、苏郎君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洛泱一本正经道:“一个婢女偷了府里的东西,追踪到此,突然不见了。我站在门外,就是要等人来搜查。你的人却出来胡搅蛮缠,我怀疑,是你们有意窝藏。” “哈哈哈哈......小娘子长得漂亮,说出的话也好听,就是在下怎么听不懂?难道我史家还缺了什么宝贝,还要买通区区婢女去偷不成?” 史墨白三十来岁,祖孙五代都是商户,历百年积累下来,早已富甲天下。如今父亲久居长安,做些头脸的事,而史家真正掌权的人,早就换成了史大郎。 “若说没有,你敢不敢让我们去搜?”洛泱口气轻松,脸上浮现着天真的笑容,仿佛在问:我有个游戏,你来不来玩? 刚才眼见着五、六个侍卫冲进去,却只有一个侍卫扶着邵春走出来,洛泱猜到他们已有人拦在后院。 “敢!我有什么不敢?若是搜不到人,你苏府可欠我一个人情哦?” 史墨白也像是在逗孩子说话,眼前这两位,加上一个眼生的残废,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几个孩子。 他倒不是认为将军府的人不敢搜他的酒楼,只是,打趣两句,让他们翻翻,这事就过去了,岂不更好? “不必。苏家已经报官,本官来搜!” 第二十四章 搜府 史墨白正半开玩笑说,让苏家欠他一份人情,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不必”。 那是阿冽领着裴煊和一队衙役过来了。 参军周灿上前抱拳道:“史郎君,苏将军府跑了个私吞主人家财的婢女,有人看到她跑到您酒楼里来了,我们刺史大人亲自前来辑拿,您就行个方便吧?搜!” 他手一挥,十几个衙役跑步进了云水间。酒楼的陈设精美简洁,很快就搜了个遍,并没有杏花的踪影。 “我刚才看见他们带了一个女人下楼,外面又叫大娘去拉小娘子,我没能跟上去,看那女人的衣裙,就是杏花!” 邵春刚才以一敌十,又见两头都顾不上,有些乱了方寸,此刻正恨恨的瞪着徐进德。 “周灿,再找!” 看着衙役又是一顿乱跑,徐进德暗暗冷笑: 愚蠢!这都能给你找到,史家的酒楼都得关门。贵女们爱慕的东都才子,也不过如此。 眼前这个苏娘子,并不像想起什么的样子,定是那婢女想诓钱逃走,跑来胡诌。 前思后想,徐进德又有了底气,他大摇大摆的上前道: “裴刺史还真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今夜也算酒酣兴尽,史郎君,夜也深了,我们也该散了,后会有期。” “且慢,各位不妨坐下来多喝两杯,今晚这逃奴我们是抓定了,不仅是修缮坊,旁边毗邻的几个里坊也要查。” 苏元枫不紧不慢的说。 大堂里的食客顿时纷纷议论起来,都在猜测苏家到底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个阵仗,怕不是丢了一般的财物。 徐进德心里一沉,卢龙进奏院不就是在毗邻的思顺坊?不仅是卢龙,河朔三镇的进奏院,都在思顺坊。他冷笑道: “苏参军,东都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你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奴婢感情用事,违规私用洛阳军,今晚的事......苏将军知道吗?” “我违不违军规,就不劳你费心。这点小事,我父亲自不必过问。我长兄正带人搜对面的思顺坊,待查完了卢龙进奏院,你也好回去安心休息。” 苏元枫并不恼怒,独自在长安寄居珍王府十载,他早已学会隐忍。若是在卢龙进奏院搜出兵器或火药,那笑到最后的必定不是徐进德。 大兄带兵搜查卢龙进奏院? 洛泱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原来阿兄他们,不仅仅因为我跟踪杏花才找到这里,他们也已经怀疑卢龙进奏院,那我是不是可以把历史上火烧含嘉仓的事告诉他们? 只是,古人惜字如金,并没有写是哪里的藩军,只说东都不但官府损失惨重,就连同百姓也遭了殃。 唐军包围藩军却瑟瑟发抖,最后还是在藩军突围的时候,让开一个出口,眼睁睁的看着藩军扬长而去。 当时看这段历史,洛泱就想吐血,凭什么两千唐军不敢打五百藩军? 想不到,书上记载“瑟瑟发抖”的唐军,现在就是她父兄率领的军队。 她下意识的侧脸去看刚才那位坐轮椅的少年,却没看见他的身影,那几个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洛泱走到元枫身边认真说到: “三兄,我们追出来的时候,看见那婢子还有同党,应该就是从荥阳过来寻她的阿兄,刚才,那男人往思顺坊里跑了。” 徐进德气得差点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不禁脱口道: “放屁!死人怎么跑!” “我看到的时候他是活的,徐郎君却说他是死的。裴刺史,从头到尾我们都没说我家逃奴的名字,现在一说她阿兄,徐郎君却知道他死了......” 她边说边看着徐进德,继续笑眯眯道: “看来,徐郎君必是认识我那逃奴。多半是他藏了贼,却故意说他死了,转移我们视线。徐郎君,我就问你,敢不敢让官府去查?” 既然阿兄想查卢龙进奏院,我就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下连史墨白都要对她刮目相看,这苏洛泱真像弟弟说的那样,反应太快了。 裴煊他们本想豁出去,趁着找人,强硬冲进去搜府,虽然这样做有很多弊端。最坏的就是什么也没查到,进奏院可以告他们滥用私权。 滥用军权,是当今圣上的大忌。他们今晚的风险相当大,敢于冒险,也是来自李奏的“消息”,几乎已经锁定了卢龙。 徐进德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老子就是嘴欠!掉到这小女子的坑里了。 不过,查查又何妨? 他冷哼一声:“有何不敢?我卢龙进奏院一向徐规蹈距,有没有藏贼,一查便知。” 见他答应的爽快,元枫暗暗皱眉: 难道箱子和武器真不是他们的?但愿六郎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周灿带着人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烧剩下的衣角,递给裴煊道:“这是在厨下火炉里找到的,问他们为什么烧女人的衣服,他们都答不上来。” 洛泱接过去看看,正是杏花身上衣裙的一角。 “把火工带回去审问!” 怎么还留了首尾?徐进德不满的斜了一眼史墨白。 史大郎虽然有些恼火,手下这些人三天不打,做点小事都要出纰漏,但他面色平静,用眼神安慰徐进德: 没事,一块衣角而已,明早他们就得放人。 史墨白并没有辩解和阻拦,拱手送裴煊他们往坊门走去。 苏元桢带着亲兵确实到了思顺坊,他们封锁了坊门,包围了河朔三镇进奏院,但他们还在等元枫那边的消息,并不敢贸然去搜府。 徐进德见状更是悔恨,现在已经说出口让他们搜,也不好反悔。进去少不得还要挨老爹一顿骂。 下半夜的里坊,除了那些风月场,其余地方早就静悄悄的,这些衙役、亲兵一阵跑动,惹得各家院里纷纷传来几声狗叫。 卢龙进奏院的屋顶上伏着三个人,他们已经悄悄探查了一番。 “地面上没什么可疑的,去提醒他们,找有没有地下暗道。我不进去了,在马车上等。” 李奏说完,躬身沿着屋顶翻出了墙。 马车走到坊门口,正好看到元枫将洛泱送上了车。元枫转身上了李奏的马车,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妹妹怎么了?” 李奏有些好奇,他们用什么方法哄得徐进德亲自带他们来搜府。不过,既然他敢带来,八成会一无所获。 “我妹妹说她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 “她说梦见含嘉仓里面起火,然后有人趁火打劫,拦都拦不住……” 元枫突然停下来,瞪着李奏,两人异口同声道: “在含嘉仓里!” 第二十五章 旺财 含嘉仓位于皇城的东北角,有半个东宫那么大。做为大唐第一皇仓,它由禁军直接守卫。 苏元枫看着李奏犯了难: “今晚哪怕是硬闯卢龙进奏院,我们也能圆得过去,可搜查含嘉仓......这难度会比较大。” “我的人可以进去,新府在修葺,就以不满意现在的装饰,要亲自去挑些奢华物件为由,相信皇兄听到我做有违德行的事,一定会很高兴。” 李奏的手指像拨弦那样,在轮椅的扶手上弹了弹,又说: “可是含嘉仓那么大,我也不可能每处都去到,要找到我们怀疑的东西,也只能靠运气。” “好,我回去跟我父亲商量,往徽安门调兵,再想法子配合你。”元枫弓身起来要下车,李奏道: “你准备几个人,明天跟我一起进去。” 查卢龙进奏院到下半夜,既没有查到武器,也没有查到那几口大木箱子。 徐进德把裴煊送到门口,得意的说: “裴刺史,这次我就不怪你,若再有下次,就别怪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杨节度使的脾气不好,万一把关系搞僵了,圣上怪罪下来……” 裴煊拱手,淡淡笑道:“只要进奏院循规蹈矩,便与州府相安无事。但若是有人胆敢在东都做伤天害理的事,我裴煊就是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也要一查到底。” 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衙役撤了,苏元桢也带着亲兵撤了包围,与裴煊一起往外走。元桢皱眉道:“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以他的敏锐,越是没头绪,情况就越紧急。今天已经派人去调兵,天亮前东都能回防一千人,北部增防一千人,但若是猜错了方向,局势会变得很难把握。 刚才徐进德那样笃定的说,让他们去查进奏院,大家就没抱太大的期望,洛泱当然也是这样想。 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事重重,阿慕和邵春面对面坐在靠车门的一头。 阿慕一心想问问刚才他看见杏花的事,便打手势问他:你看见杏花下楼,走的是哪边? 邵春的手臂伤得不轻,他想打手势告诉他,却没法抬起手来比划,又见洛泱在发呆,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动静,阿慕又打了一遍手势,只好凑到他耳边大声说: “厨下!” 他的声音惊扰了洛泱,她回过神来,惊奇的看到邵春在对阿慕说话,哪知阿慕像是听见了,打着手势问: “是去了酒楼的厨下?” 邵春点点头。洛泱惊奇的问:“怎么?阿慕听得见?” “我见过他们这样对他吼,他能听见一点点。”邵春答到。 那就是他有残余听力? 洛泱回想起丁香的话,阿慕捡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岁左右,发现他听不见时,都认为他是个先天聋哑。 但若是有残余听力,就有可能是婴儿高烧所致,这是后天伤害,有治愈的可能。至于他不会说话,可能只是襁褓中就失去了听觉,无法学习语言而已...... 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指上的桃花戒指,戒指像是感应到她的心思,骄傲的挺起花瓣,给了她“回答正确”的回应。 洛泱暗暗吃惊:我猜对了? 阿慕见小娘子望着自己发呆,以为她也觉得蹊跷,便“啊啊”的打着手势说: 衣角是在厨下的火堆里发现的,他们会不会把杏花烧了? “烧火的炉灶又不是很大,难道还能砍成一块块的塞进灶里?” 邵春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小娘子的脸色难看得很,那画面,想想都可怕,小娘子还是个小女子,这怎么受得了。 回到长川阁,丁香、桃花都候在门外,之前洛泱叫醒丁香去悄悄通知大郎君,她们就紧张得要死,见小娘子平安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季扬从暗处走出来拜见小娘子,接了邵春的班。 今晚的事让他们很后怕,以后只要小娘子要出门,必须一明一暗跟着才行。 洛泱那点下套、跟踪的本事,还是跟小说、电视里学来的,今天邵春受伤,史大郎那和善恭顺的笑脸,和那血淋淋的伤口交叠起来,让她觉得格外别扭。 东都被藩军放火打劫,不仅父兄受圣上责罚,东都百姓也受牵连。她今天以“做梦”的形式告诉三兄,也不知会不会对他有帮助。 洛泱的手又伸到了枕头下面。 本想摸出桃花戒指与它沟通沟通,没想到手指碰到那块救命恩人的玉佩,就移不开了: 今天那轮椅上的少年郎长得真俊,他的脸型很像在水底救自己的人,只可惜他是个残疾,不可能潜水救人......哎,想他干嘛? 救命恩人绝不可能是他。 迷迷糊糊的,洛泱梦见自己在河里飘着,那白衣少年正缓缓向她游来,洛泱心里正高兴,眨眨眼睛想看清他的相貌,没想到被一阵狗叫声打断。 水里哪来的狗? 她使劲睁开眼睛,从枕头底下抽出左手,手都被压麻了。忽然院子里又传来几声狗叫声,洛泱脑子完全清醒了: 哪来的臭狗?晚叫一下,我就能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她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小娘子,是不是狗把你吵醒了?我就说阿慕,他自己听不见,还以为别人也听不见。” 丁香将热水盆子放在盆架上,又把衣柜里的衣裙,挑了一套搭在衣架上。 荷花过来把床帏和纱帐一次卷起,左右用银钩挂好,不等洛泱问就主动说: “今天一早,阿慕就回前院他原来住的地方,把他和玄护卫没带走的东西都收拾过来了,正好遇见几个小厮在追打他养的大黄狗,他和他义父都走了,那只狗多半会被那些男人吃了。阿慕想问问小娘子......” “我不怕狗,让他把狗狗留在咱们院子里养着吧,找些木头替它搭个窝。” 洛泱明白她想问的话。 “真的?他带着狗回来,还怕小娘子不许他养,正发愁呢!那我出去告诉他。”荷花开开心心的跑出去了。 洛泱梳洗停当,走出屋门,就看见阿慕正在院子里逗狗。他拿着根小木棍,朝着远处一扔,那黄狗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捡。 “阿慕,棍子扔给我!” 洛泱来了兴趣,冲着阿慕大喊,两只胳膊比划着。 阿慕犹豫了一下,将木棍往洛泱脚下一扔,她弯腰捡起,抬手举过头。 狗狗跑过来看着洛泱手里的木棍,竟然站直身子,前爪作揖,仿佛求洛泱把棍子给它。洛泱笑着夸赞道: “好狗!丁香,把桌上的蒸饼拿一个给它。它有名字吗?” “它主人是个哑巴,哪里会给它起名字?”荷花笑道:“难道叫它‘啊啊’?” “也是,那我给它起个名字,就叫‘旺财’吧!” 咱大华夏的狗子,不都是叫旺财吗? 第二十六章 偏偏遇偏偏 阿慕见小娘子喜欢他的狗子,高兴得合不拢嘴,恨不得立刻让旺财拿出点绝活来,逗她开心。 “啊啊!” 旺财叼着小棍子欢快的朝阿慕跑去。 阿慕从怀里掏出小半块干干的胡饼,掰下一个角,塞到它嘴里,趁它吃饼的时候,飞快的往院门边的一间小室跑。 很快他又跑了回来,把手里的一只鞋给旺财闻闻,对它“啊啊”叫了两声,旺财似乎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向小室跑去。 洛泱这才注意到,阿慕光着两只脚,手里只提着一只鞋,他应该是把另一只鞋藏起来,让旺财去找。 她接过丁香递过来的小碟,上面放着四个蒸饼,边吃蒸饼,边向小室走去。 阿慕的鞋藏得真好。 直到洛泱走到门边,旺财还在里面没出来。 这是一间很小的休息室,堆放着些换季换下来的夹絮帘子、奴婢们用的夹絮垫子,等着好天气的时候拆洗。 那张两尺宽的小床,是房里最空的地方。 旺财正在认真嗅着床边的那堆垫子,忽然它似乎发现了什么,站起来对着垫子一顿扒,最后干脆把嘴塞进那条缝隙,从里面拽出来一只鞋。 它叼着鞋放到阿慕脚边,用前爪扒他的脚,示意他穿鞋。 “太厉害了,藏得那么高它也能找到。” 大唐人养的多数是纯正的土狗,不像现代,变成了各种串串,这只大黄狗明显比串串更聪明。 洛泱拿起一个肉馅蒸饼,弯腰递给它: “旺财,这是奖励你的。” 哪知旺财却没有接过去,而是抬头看看阿慕,见他点头许可,它才迫不及待的一口咬过去。 “训练得不错啊!”洛泱又赞叹道。 “听说这是它拉了一天肚子换来的教训,阿慕这小子,生怕它胡乱吃了别人给的东西,哪天就没了。” 丁香虽然在后院夫人院里,可前院的事也不是一点不知道。 大家说说笑笑回了屋,五郎君大步走了进来。他往椅子上一坐,自己倒了杯茶水,灌了一大口才道: “小妹,我今天要回军营,以后就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 “不是说下旬才去吗?是不是昨晚查出了什么事?”洛泱昨晚先回来,并不知最后裴表兄在进奏院搜查的结果。 “就是没查到,才要处处都防备。二兄带着亲兵在城里找了一夜,也没找到杏花,今早城门也都发了她的画像,但愿别让她混出城。” 元桥站起身来,摸摸洛泱的头笑道: “你别怕,隔壁住着位消息灵通的大人物,三兄说,他得到消息,藩军这两日要打劫含嘉仓。” “哦?打劫含嘉仓......是那位大人物说的?” “嗯,他们推测,找不到的武器和那几个大木箱,说不定就在含嘉仓里。不跟你说了,我要到各城门去巡查,真让杏花跑出城,我们将军府也不用在东都待下去了。” 元桥朝洛泱摆摆手,快步朝院门走去。 昨晚自己只是告诉三兄,梦见含嘉仓里起火,有人趁火打劫,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没想到三兄他们居然相信了! 洛泱只知道,历史上文宗朝有藩军作乱,洗劫东都一事,说是含嘉仓被洗劫一空,东都陷入一片火海。 时间、哪路藩军?史书上并未记载。 李奏只知道,前世他被贬后的第十天,朝廷收到奏报,说由于东都守将疏忽,被流窜藩军打劫,烧了半个洛阳城。 从哪里开始烧、洛阳军为什么没守住?他并不知晓。 他到洛阳次日,约了元枫、裴煊二人去游洛水,为的是摆脱柳青的监视,和他们商议这件事。 哪知那俩人没到,他先跳河里去救了洛泱,而洛泱落水后又被刺杀,就引出了武器和可疑木箱。 这也省了他费心引入“藩军作乱”这个话题。 而洛泱对元枫说的那个梦,正好给了他提示: 前世奏书上所指的“内外勾结”,并不在洛阳军,而是在禁军守卫的含嘉仓。 缺了李奏,穿越而来的苏洛泱,说不定难免命丧河底;缺了洛泱,重生后的李奏,也不可能凭前世的错误记忆,迅速找到症结。 此时李奏已经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在新府发脾气: “你们是不是欺负我不是亲王,随便捡些垃圾就往我府里装?” 柳青忙陪笑道:“那怎么会?过来之前圣上特意交代过,您名义上是县公,其实一切待遇还要按亲王来配。” “这么丑的地方,我一天也住不下去。若是这样,我看我还是适合住在大长公主府里。” 李奏一副不屑的样子,阿凛推着轮椅掉头就往院门走。 那怎么行?不到新府里住,其他护卫就成了摆设,我酒量不行,又没个人替,这样下去非喝死不可。柳青慌了,紧赶两步追上去: “公子留步,这事还能挽救。您可以亲自到皇仓里去挑选喜欢的物件,您爱装哪就装哪,要不圣上怪罪下来,就是柳青的罪过了。” 李奏一抬手,阿凛停了下来。 “真让我自己选?” “是是是,我这就去和含嘉仓联系,让您找个时间过去。”柳青保证到。 他这次被调来当这个差,心里也窝火,又麻烦又不赚钱。幸好王大将军说了,只要过了头三个月,确定李奏的腿真瘸了,他就能调回西京。 所以他现在并不想出什么岔子,更何况,李奏不知好歹,摆皇弟的臭架子,要走奢靡路线,这不正合了圣上的心意? “笑话!要去现在就去,难道我还需要跟谁请示?”李奏更生气了,指着柳青说: “你带路!” 柳青一挥手,护卫们七手八脚的,将李奏连人带轮椅搬到了马车上,拥着马车,便往宫城去。 那天在船上,李奏隔江往宫城望,那高高的宫墙和气势恢宏的宫阙屋顶,让他百般感慨: 遥想当年,女皇、高宗在此临朝,大唐才是真的盛世大唐,安史之乱到如今已有百年,皇庭却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魄力。 皇兄不是不想做一番事业,只是他前怕虎后怕狼,优柔寡断还要怨天尤人...... 李奏正在胡思乱想,马车已经缓缓进了东宫北面的含嘉仓城。 第二十七章 含嘉仓 李奏的马车没受阻拦就进了含嘉仓城的门。 普普通通的乌蓬马车,也没有任何官家府邸的标识,走在偌大的含嘉仓城里不是很起眼。 今天不是月头月尾,来入库的车辆并不多,一路走进来,也就看见十几辆牛车在卸货。 走在棋盘一样整齐的小道上,忽然听到肆无忌惮的笑声。 李奏微微撩起窗帘,只见一个仓房门口,四个仓管围坐在正方形矮桌前。桌上摆着许多大小一样的竹板,似乎在玩着什么游戏。 刚才的哄笑过后,一个仓管从袖袋里摸出十几枚铜钱,骂骂咧咧的分给另外三人。 “阿冽,去看看他们在玩什么?” 阿冽也有些好奇,转身朝他们走去。过了一会追上来,在车窗边向李奏汇报: “他们在用仓库的货牌,玩一种叫做‘打麻雀’的游戏,他们中有人是从浙西太仓转过来的,说那里的仓管都爱玩这个。” “打麻雀?”李奏放下帘子冷哼一声: 传些别的就说山迢路远,传这种赌博的玩意快得很。 穿过一个道口,又看见有四个仓管围着桌子玩那“打麻雀”,李奏微微一笑,唤来阿凛道: “我们来打扰,也该表示表示,你出去打几坛浊酒进来,一定要说是本公子赏他们的。两人一坛便好,不可吃醉。” 走在旁边的柳青听到,虽觉得李奏多事,但也觉得无伤大雅,半坛浊酒也喝不醉人,刚好有点酒意罢了,自己这喝不得酒的,也要一坛才醉。 他暗自撇嘴: 都落魄到这个地步,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他正兀自翻着白眼,就听李奏叫他:“柳青,我自己转转,你去找仓署令借几辆牛车,这么大的仓库,转一圈下来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 他抬头一看,前面的仓库门已经被仓管打开了,里面各种装饰木雕、屏风、案台、榻床,摆放得整整齐齐,再往里隔着一道屏风,只能看见几排木架子的顶。 自己纵是见多识广,但这些精美的皇室物件,还是让他咽了咽口水: “那、那我就带人去了,公子您慢慢挑,这里仓房长得都一样,能让王府用的物什就只有这三间,您千万别乱走,迷路了可不好办。” “你在教公子做事?” 阿冽个子比柳青高一头,他下巴扬起,只垂下眼帘瞟了一眼,差点没把柳青气得头顶冒烟。 没等他解释,阿冽推着李奏朝仓门走去。 柳青瞪着眼不好发作,悻悻的扭头要走,一个护卫小声说到: “柳队正,您何必这么好心提醒他?他若是走错仓房,挑了圣上才能用的物什不更好?” 那岂不是犯了僭越之罪? 柳青停下来,阴恻恻的笑道:“还是你机灵。去,把跟过去的儿郎们都叫过来,咱们找仓署令讨口茶吃。” 阿凛、阿冽两个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等你们的主人倒了,看你们这两条狗还能怎么叫唤? 看着阿茂进来把那几个护卫唤出去,李奏也有些诧异,他和阿冽交换了个眼神,阿冽耸耸肩道: “我就说他挺机灵的。” 李奏淡淡道:“你答应人家的事,回头就找人去长安替他办了,等我们搬走,他的家人便接到大长公主府上。” “是。” “我们先找东面这几个仓房,等阿凛带苏三公子的人来了,再想办法去西面。” 李奏说完,自己推着轮椅的轮子往屏风里面走,阿冽则留在外面细细查找。 武器必然会藏在容易拿到的地方,这些家具里面不乏箱子柜子,他们都要一个个的打开来检查。 阿凛出去就到约好的酒肆等苏元枫的人,没想到他本人也亲自来了。 “三公子,您怎么也来了?万一被里面的禁军认出来......” “怎么?我的小胡子不够隐蔽吗?”元枫笑道:“没事,人前出现得多的是我大兄、二兄,我回来没几年,闲来又只爱在府里读书,没人认得我。” 几人买了一牛车的酒,赶着车进了含嘉仓城。 贴着小胡子的苏元枫刚走没多久,男装打扮的苏洛泱火急火燎的匆匆赶来: 我不就是回长川阁牵狗吗?怎么就赶不上了?旺财进不去,怎么帮你们找里面有没有火药? 原来,洛泱穿过牡丹园去看阿娘的路上,正好听到从阿娘院里出来的大兄、三兄的对话。 本想藏在花丛后面,跳出来吓他们一跳,没想听到大兄正在说: “你们进去找,不一定所有仓房都能找到,武器大概会放在临近城门的几个仓,那些箱子里装的若真是火药,只怕会分散放......三郎,无论如何,你都要保证他的安全,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兄,那我走了。” 两位阿兄都走远了,呆立在花丛后面的洛泱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对着身后的丁香说: “找东西狗鼻子最厉害了,刚才旺财不是轻松就把阿慕的鞋给找出来了?” 丁香皱着脸说:“说不定是因为他脚臭......” “可火药的味也不小,只要让旺财闻闻,说不定它可以!” 洛泱提着裙子,朝长川阁跑去,三兄才刚走,她带着旺财一定可以赶上去。 回到长川阁,她找来玄慕,连说带比划的讲清楚了这事,玄慕点点头,只是火药这东西难找,他一拍脑袋跑屋里去了。 很快,他拿来几个元宵节放爆杆的时候,他在燃烧过的爆杆堆里,翻出来的一个没炸的爆竹筒。 洛泱拿过竹筒凑鼻子底下闻闻,里面是火药没错。 唐朝炼丹的道士们炼出了黑火药,但因为容易起火放弃了,但“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配方却流传了出去。 人们在正旦到元宵这十五日,都要在门口将竹竿扔到火堆里烧,竹竿发出爆裂声,用以驱邪。 有好事之人,将道士们炼出的黑火药放到竹竿、竹筒里,为的就是爆炸时声音更大。 这节爆竹筒估计是没扔进火堆,被打扫的阿慕捡了回来。 我的运气也太好了叭! 洛泱带着阿慕、旺财一阵风似的往外跑,门口的护院拦都拦不住: “请假半天,等我回来再禁足!” 第二十八章 “啊!” 洛泱在含嘉仓城门口转了转,根本没法进去。 阿慕想了想,拉拉洛泱的衣袖,让她跟自己走。他们沿着东墙走了很远,眼看就要到东宫交界处,他停了下来。 “这?这也没有门啊!” 洛泱用袖子擦着汗,仰头看这五、六尺高的墙,就是从上面丢根绳子下来,自己也未必爬得上去。 阿慕指指墙头摆手,又指指墙角下的草丛,意思说,没让你看上面,门在下面。 “墙角?你说我们要挖墙脚?” 洛泱并没看出什么玄机,这时旺财已经明白了,它迫不及待的跑过去,对着墙角刨了起来。 “不会吧?这要挖到什么时……候……”洛泱突然眼前一亮,不是她想到什么好办法,而是草窠后面真有一个洞……狗洞。 阿慕高兴的指指旺财,又指指自己,他意思说他俩从狗洞进去。 也只能这样了,他进去找到三兄,旺财能替他们去不方便去的地方。洛泱点点头,为他们放风,掩护他俩钻狗洞。 旺财明显熟门熟路,下腰撅屁股,扒拉两下就钻了过去。阿慕却被卡住了,洛泱着急的把他往里推,可他肩太宽,实在挤不进去。 阿慕脸憋得通红,退出狗洞就发狠用手扒墙根,可这是夯土墙,没工具怎么可能挖得动?这个狗洞还不知是谁想进去挖进去偷东西,最后两边挖到夯土墙基的大石头,才放弃了。 旺财在哪边更急,呜呜的把鼻子探过来,对着外面呼哧呼哧吹气,似乎在问他们怎么还不过去。 “不要形象豁出去了!你在外面等着,我过去。” 洛泱比阿慕瘦小多了,小姑娘身材还没长开呢,在女学里还被杜芊芊嘲笑身材不好。现在就能看出瘦人的优势了,至少钻狗洞时不用担心被什么突出部位卡住。 “啊啊!”阿慕拼命摆手摇头,可架不住洛泱非进去不可的决心,只能看着她趴下去,慢慢将头伸进洞里。 居然成功了! 头和肩钻过去,少女削瘦的身材,使她顺利在墙那边撑起了半个身子,可她刚抬头,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脸。 造孽啊,还没行动就被人撞个正着。 然而,她很快就对着那张脸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嘴角勾起一条好看的弧线: “嘻嘻,这么巧?幸会幸会!” 那人也认出了她,在轮椅上坐直,哭笑不得道: “看来你不但擅长爬墙,还精通打洞。” 洛泱麻利的爬过去,伸手从洞里接过一个油纸包和那个爆竹筒。她还没站起来,就听见远远有人叫道:“六公子,您是不是要行东圊?不在那边。” 李奏绷着脸,刚才在换一个仓房的路上,突然听到墙角有动静,一时好奇过来看个究竟,没想到被仓管误认为他要找墙角方便。 丢人。 眼看那人就要走过来,李奏淡淡说道:“还不快点把我推进仓房,你想被发现吗?” 他伸手去拽住旺财颈上套着的绳子,旺财正要挣扎,洛泱眼疾手快从油纸包里抓了一个蒸饼,塞到它嘴里。 她低头推着李奏的轮椅,吃了肉包子安静下来的旺财,正好被轮椅挡住,那人见他们朝另一个仓门走,便很快停下了脚步: 仓署令交代,把只能皇宫专用的物料仓房也打开,让他们自己挑,真挑了就是大罪,我何必过去惹祸上身? 两人一狗顺利进了仓房。 “说吧,你进来干嘛?”李奏伸手摸着靠在墙边倚仗扇的扇柄,沉声问到。 喜欢制造噪音的小表妹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添麻烦,他想不出有什么有益的地方,何况她还稀奇古怪的带着一只狗。 洛泱左右看看:“我三兄呢?我是来帮他的。” “我们分头走的,他在前面那个仓房。你……打算怎么帮他?” 洛泱从怀里掏出那个爆竹筒说:“我知道你们在找火药,让旺财闻闻火药味道,它就能找到火药藏在哪里,比人快多了。” “哦?有这么灵光?说它能找夹肉蒸饼还可信些。” 李奏面无表情,半信半疑的看着一口吃了蒸饼,连嘴都不带舔的旺财。洛泱当然不会跟一个没见识的古人生气,她笑嘻嘻的说: “我让它表演给你看,你可千万别眨眼。” 说着,她学着刚才在府里练习时阿慕的样子,把爆竹筒给旺财嗅了嗅,再摸摸它的头。自己跑到它看不见的地方,把爆竹筒放在一个空箱子里。 “藏好了,松开它绳子。”她蹲下来,拍拍旺财的头说: “啊!” 旺财显然很兴奋,摇着尾巴跑了。李慕奇怪的问:“为什么要对它说’啊’?” “因为它的主人是个小哑巴,他只会说’啊’。” 洛泱手扶着轮椅,仰头望着李慕,满脸自信的笑容让她看上去自带星光,他心里蓦地“突突”跳了两下,什么鬼? 她不知他的反应,因为正蹲在他脚边,突然很自然的上手捏了一下他的小腿,嘴里问: “你腿是什么时候出的问题,还有没有知觉?” 李奏差点没从轮椅上站起来就跑,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把轮椅往后倒了两步远,这才冷冷说: “你知礼节吗?” 洛泱站起来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老毛病又犯了。” 她在说自己看见什么坏了就想修的毛病,在李奏听起来就是爱管闲事、管不住手的毛病: 这女人真危险,难怪自己刚才心“怦怦”跳两下,一定是危险信号,还是离她远点为妙。 两人正尴尬中,旺财轻快的跑回来了,它拽拽洛泱袍子下摆,示意洛泱跟它走。 小哑巴训练的狗子真好,因为他不会说话又听不见,跟狗子的互动基本靠动作,所以旺财也不会用叫声来召唤主人。 很快,洛泱高兴的举着爆竹筒跑回来,她已经完全忘了刚才摸人家腿的尴尬,把爆竹筒往李奏面前一递,得意的说: “怎么样?没骗你吧?” 李奏看着一口吞了蒸饼的旺财,突然有想咽口水的冲动,他有些结巴的说: “那、那你、你们找外间,我找里面。” 看着他逃也似的离开,再看看手里的油纸包,洛泱“噗呲”笑道: “你也想吃?现在可不行,这都是给咱们家旺财的。” 她再次蹲下来,让旺财闻闻爆竹筒,摸摸它的头,对仓房里一指: “啊!” 第二十九章 虎落平阳 这间仓房已经是含嘉仓的东南角,里面保存的,是皇宫里暂时不用的物件。 比如李奏刚才摸到的那对仪仗扇,就是宫女太监们撑在圣上身后,给他遮阳挡风顺便显摆用的。 这样让他回想起两世的物件比比皆是,不禁让李奏有些恍惚。 父亲登基时自己被封漳王,转眼就经历了父亲一朝、长兄一朝,如今二兄当朝,几个弟弟就成了他严防死守的对象,所以自己也成了巢县公。 世间纷纷扰扰,不过一时繁花,可怜泱泱大唐,惶惶颓势难返。 唉!如今这又与我何干? 在长安十六王府的时候,五兄颍王好丹,成天不是和道士混在一起,就是和纨绔们花天酒地。 八弟安王圆滑,喜欢往太后的兴庆宫钻,本来和自己一样,亲生母亲身份低微,愣是给自己混了个有地位的新母妃。 而自己只不过是喜欢骑射,结交正派朋友,反倒动了皇兄的逆鳞……他推动轮椅,目光依次从这些可望不可及的物件上掠过。 忽然一个身影从脚边走过,高高竖起的尾巴还微微摇了摇,旺财已经把外边检查完了,又自觉往里边走,狗子的速度果真比人快。 “那边我们都看过了,只剩这一排,等旺财检查完这边,就换一间仓房。” 洛泱路过他身边,眼睛只盯着旺财,顺便交代了他一句。 她倒是反客为主,一点没有京都女子的骄矜。在西京的时候,从没听元枫提过他这个妹妹......也对,那时她还是个小屁孩。 推她下河的人,不管是谁,该死。李奏思忖间,忽然感觉轮椅的轮子推不动了。 他用轮椅时间不长,并不算熟练,一边轮子刚好被架子的角卡住了,没人帮他把轮椅抬起来,坐在轮椅上,他根本没法移动。 他抬头看看洛泱,只见她正背对着自己翻那一排衣橱,只有旺财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嗅个不停。 李奏镇定了一下,悄悄将腿落在地上,屁股稍稍抬起,两只手使劲将轮椅抽起,慢慢将轮子从卡着的架子角上移出来。 等他重新在轮椅上坐直,只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本来耷拉着的耳朵支起大半,嘴也半开着,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外边,就差没大声喊出来: 你这个大骗子! 李奏和旺财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他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噤声的动作。 旺财把吊在狗嘴边的舌头往里收了收,表示搭成共识。李奏突然觉得这只狗子还不错,下次可以让元枫带两根肉骨头去感谢一下。 洛泱将柜子门合上,转身道:“这边没有,旺财,你找到了吗?” 旺财起身朝洛泱走去,李奏感觉它是要去告密。 果然,旺财抬起前爪拍拍洛泱,让她跟自己走。它走到刚才坐着瞪李奏的位置再次坐下来,旁边正是一个大红的漆木箱子。 李奏和洛泱都紧张起来,迅速靠近箱子,洛泱将压在箱子上的字画卷轴移开,就看见箱子顶上有个小眼,一根引线从小眼里面伸出来。 “还真是火药!”李奏失声道。 洛泱暗暗松了口气,火烧含嘉仓的历史应该不会重演了。 她将箱子盖合上,引线一拔,指指周围说:“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旁边都是木器,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烧就烧了。” “去找你三兄,这个款式的大红漆木箱不是很多见,把它作为主要目标。还有这火药要跟着我们的牛车一起运出去。” 李奏也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苏小表妹当成了“我们”。 旺财是他们中最高兴的一个,它今天吃了狗生中从没吃过的夹肉蒸饼,而且很有信心可以一直吃下去,只要它找到那个难闻的东西: 刚才那男人一看就是没有夹肉蒸饼的穷人,给他眼神他也不敢过来,还是我们府里的小娘子大方,也许她就是做夹肉蒸饼的,从今天起,她就是我旺财的第二主人。 他们很快找到了苏元枫。 元枫没有找到火药,但他们发现了藏在粮仓里的武器,全是窄刃手刀,和唐军用的横刀相似,工艺要粗糙一些。 “好家伙!这是要造反的架势,至少有四、五百把刀,可惜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些与卢龙进奏院有关,否则,能判个满门抄斩,也好替我妹妹报仇。” 元枫从小在祖君身边长大,没有父母约束,人更随性些,但对这唯一的小妹,并没有因为相处时间少而疏离,反而比别人更疼她。 “都运出去,徐迪不想承认,这可不是他说了算,大不了将武器物归原主。” 圣上最忌惮的就是造反,子虚乌有的诬告就能让自己差点掉了脑袋,李奏不信这真刀实枪的证据,还要不了徐迪一家的命。 有了旺财的加入,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有了几次经验,它甚至不再需要闻那个爆竹筒,只要摸头说“啊!”,它就会冲进洛泱指着的仓房。 东片的八个仓房很快搜了一边,这边靠近城门,找到了两箱火药,和几百把刀。 可西片就不太好去了,那边除了有仓管们的住所,还有一些圆筒状的粮仓,到粮仓里去挑家具,李奏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三兄,你们在这边等着,就我带旺财过去。你们拉进来的酒分完了没有?车子跟着我,若是有人查问,就说是去送酒的。” 洛泱见东片是一头一尾两个仓房有火药,猜想西片至少也有两箱。若是不去查,爆炸起来,粮草肯定都要烧没了。 阿凛忙答到:“就还有,公子本来就让留了一半,等见到仓署令的时候再给他。” “仓署令好像没怎么把你这县公放在眼里,明明知道你来了,也不来陪着,真不愧是太妃的人。”元枫打趣道: “虎落平阳被犬欺……” “犬?别侮辱了犬,在我眼里,他们连旺财都不如。走,我跟牛车一起过去。” 元枫愣了一下,摸摸旺财的头忍俊不禁道: “旺财,你太有面子了,他可不轻易夸人,今天居然夸了一只狗!” 第三十章 打麻雀 西片的仓房除了少量方仓之外,主要是圆仓。 当洛泱站在这数百个圆柱形粮仓之下,才体会到盛世大唐繁华背后的底气。 “公子,您说他们会不会将火药箱子藏到粮仓里?那样可就太难找了。”阿冽挠挠头,他们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不会。你看看仓顶,在粮仓里炸了,也一样要靠火势蔓延,还不如放把火简单。” 听李奏这么一说,大家抬头看圆仓的仓顶,那里留有透气孔,孔上带着顶木制“圆帽子”挡雨,一群麻雀在上面进进出出。 洛泱灵机一动,指着与圆仓相邻的那排方仓道: “那我们的目标就缩小了,一定是在相邻的这排仓房,只要火星飘过去,粮仓很容易就会被点着。同理,紧挨着东宫和紫微宫的仓房,才是最佳位置。” “不错啊,你这小脑瓜子被洛水泡了一下,比我读了十年圣贤书的还好用。”元枫毫不吝惜对小妹的夸赞,他跟着手一挥,身后的几个亲兵朝着仓房跑去。 洛泱暗笑:我可是读过十六年书的人,比你们的六艺可复杂多了。 我骄傲了吗? 确定了目标,他们分散开来各自去找。原来想象中西片也应该对称有两箱火药,没想到除了旺财找到了一箱,便再也没有了。 “来不及扩大搜索范围了,先把找到的运出去。”李奏果断道。 一辆已经装了些家具的牛车被赶了过来,可这箱火药却不好抬,因为仓房门口不远处,有四个仓管围着方桌“打麻雀”。 好在为了躲阴,他们坐在对面仓房的墙边,离这边仓门有点距离。本想放弃寻找这一间了,但前面几间都没找到火药,洛泱有些不甘心。 好在她坚持,旺财进去逛了一圈,出来就去拉她衣摆。 终于找到火药,大家都松了口气,可看这仓门的位置,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洛泱对元枫打着手势:我带两个亲兵进去,我怕旺财不听他们的。 元枫想了想,摇摇头:我去,旺财也认识我。你,在外面等着。 正好那四个仓管因为什么争执起来,斗鸡眼似的看着一块竹牌争论不休,元枫和两个亲兵趁机溜了进去。 “你个赖爪!不抢中就要跑?输不起哈?” “你个七孙!你才诈鹘!这上面的字你看不出来?不玩了不玩了。”那仓管说着就要把手里的木牌都甩到桌上,另一个拦住了他: “哎!白动,放下就是认输,你认不认?” “老黑,你也太短了,以后别说我是你兄弟......别拉我!我回去点库!” 他把竹牌拍在桌上,还真站了起来。洛泱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出: 牛车在仓房后面,他们现在退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可三兄还在仓房里头,她不能不管他。 她正准备冲出去,却看见李奏的轮椅动了,他要冒险出去。洛泱忙把他的轮椅拉住,凑在他耳边说: “让我去,你留下来保我的命。” 李奏当然能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 他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大的人物,直接冲到前面,万一圆不过来,那个不给他面子的仓署令还不知生出什么幺蛾子。 但若是他的手下闯了祸,他还能跟仓署令讨价还价。 “谁?你是什么人,胆敢闯皇家禁地!” 洛泱一走出去,立刻吸引了推搡中的几个仓管的注意。她并不慌张,反倒迎着他们走过去: “哎呀,总算看见活人了!几位兄弟好,我是跟着县公进来办事的,这皇仓忒大,我上个茅房居然迷路了。” 那几个仓管是知道县公进仓这件事的,只不过他们管的这一片,没有王府用的东西,没料到这里突然冒出个人来。 “走反了撒,往东走、往东走。” 听说是迷路的,他们也都放松下来,眼光又回到方桌上。 洛泱当然不急着走,她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往桌上看,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笑出声来:我勒个去!这不是国粹吗?都说是明清才有,这还是唐朝,居然有了这玩意儿。 “几位兄弟,斗胆一问,你们是在打麻将?” “麻将是什么?我们这是打麻雀。” 洛泱乐不可支的上前拿起一块画着“幺鸡”的竹牌问道:“这是不是麻雀?” “是啊!” “这是不是条子?跟在麻雀后面的。” 那几个仓管笑道:“看来你还有点见识,它确实是跟在麻雀后面的,不过不是条子,叫做‘索子’,我们管粮仓的最恨麻雀,闲来无事,想出这个博戏。” “那这个呢?” 传说筒子是打麻雀的枪,可唐朝还没有火器,画的不可能是枪啊,洛泱好奇得很。 仓管们知道她是县公的人,也和善了许多,指着旁边的谷仓道:“喏,那不就是!我们爬到顶上去赶雀儿,往下看,谷仓就是这个样子。” 这么一说还真像,中间花花的圆,是谷仓顶上通风口的小帽子。 “这个方框呢?” “这是我们用来赶麻雀的白板啊,一板子拍过去,拍到鸟身上,‘嘭’的一声,就是碰了!” 还真是形象。洛泱拿起一块竹牌,上面用毛笔写的字已经很模糊了,像是“万”,却看不清是几万,自言自语道: “墨写的容易掉字啊......” 她这一说,勾起了几个人的新仇旧恨,又回到刚才的争执: “老戴就是这样,明明是诈鹘,借口字看不清,硬是不承认!” 那老戴分辨道:“你看不清不代表别人看不清,这位小兄弟是外人,我们可以让他来做个中间人,看看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字。” 洛泱假装找光线,斜眼瞟了一下仓门,正好看见三兄牵着旺财出来,后面跟着的亲兵刚冒出个头,她一惊一乍叫到: “啊呀!原来是个‘万’字。” 那几人嗤笑道:“万字还剩了半边,谁还看不出来?万字上面那个字才是关键嘛!” 苏洛泱在现代的公司领导是南京人,但是他最喜欢打太仓麻将,因为太仓麻将比其他地方的张数多,多了四张“百搭”牌,就变得多了很多变化,几乎不可能摸到完全一样的两手牌。 她虽不擅长,可基本规则她都会,扫了眼老戴面前的牌,他胡的是对对胡,手上这一张若是“三万”那就没错,眼珠子一转,她有了主意: “上面这个字最后一笔是一横,那可能是‘壹’也可能是‘叁’,但是看这墨胡的方向来看,我觉得应该是‘叁’。” 老戴乐得跳了起来,嘎嘎笑道:“给钱给钱,就说我是鹘了,你们偏想坑我的钱。小老弟,真是要感谢你,让我沉冤得雪!” “切!” 另三个很是不服气,但说过让这位小兄弟做中间人,他们也不好反悔。只听洛泱笑道: “你们还有这样字糊了的竹牌吗?要四张,我教你们一个有变化的玩法,这四章看不清楚字的牌,就叫做‘百搭’,它不固定是那张牌,却又可以代替任何牌。” “哦?还有这样的玩法?” 几个人有了兴趣,从地上的一个布带里往外翻,果真找了几章看不清字的竹牌,一起凑到桌前听洛泱讲规则。 这会功夫,旁边仓房里的那箱火药已经被亲兵抬了出来,元枫站在李奏身边,两人看着还在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的洛泱。 “你妹妹真的是得了失魂症吗?她怎么什么都会?” “有一失必有一得嘛!就像你,暂时失去走路的自由,可却得到了离开十六王府的自由。” 一样吗? 好像很有道理,其实狗屁不通。 第三十一章 字数一样 苏元枫他们又等了一会,才见洛泱站起来跟几个仓管告辞,他们竟然都热情无比的向她行了叉手礼。 等她走到身边,元枫抬手在她幞头上一拍,厉声道:“说!是谁教你赌博的?” “哎呀,没人教啦,我......我做了个梦,梦到了一种游戏,和他们这个‘打麻雀’很相似,我就跟他们切磋切磋......什么嘛,我这还不是为了掩护你!” 洛泱噘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元枫脸上绷不住了,也嘻嘻笑起来:“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为了阿兄。快上马车,刚才进来没你这个人数,来福也藏到车上去了。” “哈?我不用钻狗洞出去了?棒棒哒!” 嗯?棒棒哒?什么鬼。 听到元枫兄妹在外面轻声说笑,车上的李奏心情也莫名好起来,车帘子掀开那一霎,他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嗨~那个县公?公子?郎君?” 洛泱和李奏见过一次,可都没有正式介绍过,她一下不知怎么称呼他。李奏有些尴尬,想了想问道: “你叫裴煊什么?” “叫他裴大表兄啊。” “那你就叫我......李六表兄,字数一样。” 洛泱咬住嘴唇,好不容易憋住没笑出声来。看来这人不但脸上木木的,说起话来也木里木气。 旺财对着她使劲摇尾巴,两条前腿搭到她的膝盖上,仿佛在提醒她: 嗨,二主人,看这里,看旺财这里! 洛泱想起来还有夹肉蒸饼,忙从腰包里掏出那个压得扁扁的油纸包,打开一摸,只剩下最后一个。 马车厢里小,李奏的眼光也没地方放,顺着洛泱的动作,不知不觉就落到了那个蒸饼上。 看李奏盯着蒸饼,洛泱有些为难,小声道:“只剩一个……你不吃,就给它吧。” 李奏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哀怨的斜眼看她:我什么时候说要吃你的饼?难不成,我还要跟狗抢食? 快到仓城门,才见柳青带着仓署令在前面等着他们。 柳青狐疑的盯着这几个赶车的人,阿凛解释道:“这几个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人,我买酒的时候正好遇见裴刺史,他叫他们过来帮忙。” 仓署令走到车窗旁叉手行礼道:“下官胡忠拜见巢县公。” 马车停下来,外面又有陌生人说话,旺财竖着耳朵,“呼呼”的吼声在嗓子眼里打转,眼看就要吼出来,可这会洛泱手里已经没了蒸饼,没有食物能堵住它的嘴。 情急之下,洛泱只好蹲下去,一手搂住它的身子,一手将它的嘴抓住,这个动作她看阿慕做过,旺财以为她在和自己玩,拼命摇着尾巴,忘了去吼外面那个陌生家伙。 而外面不见车里有动静,胡忠对柳青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过去看看,只听李奏在车里淡淡道: “免礼。” 胡忠见他并没有掀帘子露面的意思,收了行礼的姿势,悻悻道:“既然是巢县公亲自选的物件,下官就不另行清点了,来人,收清单,放行。” 出了含嘉仓,洛泱这才放心松开旺财。 它却不失时机的在她脸上舔了一下,洛泱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就要摔倒之际,伸手抓住李奏的腿。 李奏全身肌肉一阵收缩,差点没将他们俩一脚踹出去。稳住身子的洛泱也反应过来,忙将手抽了回来。 这时她却惊异的发现,手指上的桃花针有了变化,它的花瓣似乎在颤动,“花枝乱颤”说的就是它。 难道是桃花针可以治他的腿? 正义的洛泱认真想:以后找个机会问问他的腿病。 小小的车厢里气氛继续尴尬,洛泱撩起帘子,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仓城,担心的说:“不知还有没有未找到的......” “我们商量过了,只能将计就计,等他们行动的时候再一网打尽,说不定还能抓到活口。”他顿了顿又说: “后面的事你就别管了,苏家的人越少参与越好。你几个阿兄也会尽量回避,洛阳军也不止苏家亲兵,没必要亲自与禁军对阵,要提防苏家被人陷害。” 他还真是在为苏家打算……洛泱垂下眼帘重重点头: 这本是自己要提醒阿兄们的话,毕竟历史上记载,唐军连拦都不敢拦,战战兢兢目送着乱军离开。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没被记录下来的事。 沿着含嘉仓城墙走了一段,旺财突然在洛泱的惊呼声中,不受控制的跳下了马车。 马车停下来,撩开车帘一看,原来是到了狗洞旁边,它用后腿立起来,热情奔放的抱住了主人玄慕。 “我......” “你......” 两人异口同声。洛泱阳光灿烂的笑笑:“六表兄,我就在这里下车,你不用特意送我啦。” 说着,她敏捷的跳下了车。 李奏从随风开开合合的车帘缝里,断续看见洛泱在和那个小哑巴说着话,声音不大,手上比划的动作却夸张得很,忽悠得哑巴一愣一愣的。 马车从他们身边走过,李奏看清了哑巴的模样: 这仆人长着高鼻梁,眉骨也比一般人要高,浓眉大眼皮肤黝黑,长相倒是有点胡风。他看着洛泱时,脸上一副死心塌地的表情,却没有大多数下人的卑微。 把这么个人留在小表妹身边,苏家是不是太大意了?等见到元枫时,若我还记得此事,便提醒他一下。 这条沿着禁苑边缘走的路,左转就是新中桥,过了桥,就是城南的长夏街,经过两三个里坊,就是东都最大的南市。 往来于桥上的人不少,多数是小生意人,他们住在洛河北,却要到南市做买卖。 忽然,阿慕拽了拽洛泱的袖子,洛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个少年骑着马很快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四兄?他不是屁股上还有伤吗?这是要去哪里?” 洛泱正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耳边传来唤她的声音:“小妹?你怎么在这里?” 她回过头来,只见一身铠甲的苏元桥,正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五兄?”洛泱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亲兵,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笑着点头赞道: “男人还是穿铠甲最帅!和你在家的时候,风格完全不一样嘛。” 元桥左手扶着腰间的佩刀,他这形象也不好在大路上拍妹妹的头,只好抬手拽了拽她系在下巴下面的帽带,低声道: “我才是个校尉,离封帅还早得很呢,不过,看在你嘴甜的份上,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嗯嗯,对了五兄,刚才我看到四兄骑着马从这里过去,他好得还真快。” 元桥皱了皱眉,疑惑道: “今天没记录他当值啊,还骑马......难道是要出城?害,别管他,你赶紧回去吧。 阿慕,保护好小娘子,别让她跑丢了。” 目送着洛泱离开,元桥板起脸,对着还在看他妹妹的亲兵喝到: “看什么看?都给我记好了,这是苏府的小娘子,任何时候看到她需要帮忙,哪怕当街杀人,都有苏府给你顶着!” 第三十二章 还锦靴 洛泱走后,元桥边走边想着四兄: 早上起床后,他还到隔壁去看了一下,四兄倒是已经能起床走路了,可也没听说他要出门,这一时半会有什么紧急的事,还骑马...... 此时,苏元植的马正停在东都正南门,徽安门的城楼下。 “哎呀,少将军,您怎么来了?” 城门郎卢世勇见苏元植推门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去。苏元植虽然只是校尉,按说不该叫他“少将军”,但他是苏大将军的儿子,这么叫也不算出格。 关键是大家都知道,他和五郎君不同,格外喜欢大家这样称呼他。 “我今天回军营恢复当值,却没给我安排具体事情,心想也好久没见你们这班兄弟,专程过来看看。” 元植往凳子上一坐,碰到屁股上的伤口,不由自主“嘶”了一声。 他前天被将军打的事,军营里早传遍了,卢世勇也不避讳,关心的问道: “怎么,还没好?大将军还真下得了狠手。” 以前苏元植刚进军营的时候,跟的就是卢世勇这一营,所以他说过来看他们,完全合情合理。 “阿汤,把我的活血酒拿来,让少将军喝两杯。”这是卢世勇自己泡的药酒,别说泡在里面药材很贵,就连酒底也得是上等的黄酒。 这话正中苏元植下怀,他并未推辞。 闲聊了几句,酒拿上来,苏元植却道: “你不是说,你这活血酒,有病治病,没病养身?今天高兴,你也陪我喝两杯。对了,炸黄豆还有没有?拿些来下酒。” “嘿嘿,少将军都记得。有有有,我去拿。” 这边卢世勇乐癫癫的出去拿黄豆,那边苏元植就往卢世勇的酒里下了巴豆。 两杯酒下肚,可怜卢世勇就开始跑茅房了。 “少将军,您看我这没福气的,果然不能太补。我也招呼不了您,这就让人报到营里,另外派人来顶了我的城门郎。” 卢世勇提着裤子,愁眉苦脸道。 “你也是为了我......这样吧,我反正无事,顶你一日也无妨,你几时好了,我几时再回去。否则,我父亲知道原委,必定会再打我一顿,我这屁股也受不了啊。” 苏元植说得有理有据,他是少将军,区区城门郎有什么做不得?卢世勇感激的行礼,叫来城卫,当面将锁匙交给了他。 当然,苏元植不是发了什么善心,他本来就是冲着这把长长的城门锁匙来的: 今早起来,他感觉走路已经没问题了,在屋里趴了两天,浑身骨头酸痛。闲着没事,翻看自己的宝贝,突然翻到一个金盒子。 他心中一动,上次只对五郎和洛泱讲自己收了锦靴,其实他的秘密不止这些。 那个小金盒子是椭圆形的,打开来,里面有只小小的金蛐蛐,这蛐蛐特别有意思,尾巴后面有个机关,手一拉,蛐蛐就像要打架时那样,翅膀会一开一合的。 当时史二郎拿出这宝贝的时候,好几个官宦子弟都争着要,最后给了他。 他曾拿出来对五郎炫耀过,只没告诉他是哪儿来的。 要不把这金蛐蛐......跟锦靴一起还了吧,以后再不要史家给的东西了,这次小妹落水,虽不知与他家有没有关系,毕竟是在他家船上出的事。 想到此处,四郎拿布包了那双锦靴,又揣了金蛐蛐盒,出了院子。 到了前院,让人在他的马鞍上搭了一层软羊皮,这才慢悠悠骑马出了门。 到了云水间门前下马,立刻就有龟公笑眯眯的出来替他牵马: “哟,几日未见,苏四郎君可大好?咱们家二郎君正在上面念叨着您呢,快上去吧。” 苏元植冷着脸:敢情我这一挨打,全东都的人都知道了? 等他上楼的时候,一眼望去,大堂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仿佛都在嘲笑他。 四郎被打这事,还真是将军府里传出来的。 苏将军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更为了给史家和害自己女儿的人一个提醒。 但对于四郎,这个总想给自己挣面子的人来说,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出门前对妹妹和苏府的那点愧疚,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瞪了一眼指指点点偷笑的人,“噔噔噔”的上了楼。 进了包房,他憋着一肚子气,将包裹和那个金蛐蛐扔在桌上,这才发现,包房里不但有史二郎,当家的史大郎也在。 “这是怎么了?谁那么大胆子,敢惹苏少将军生气?” 史大郎总是那么气定神闲,他顺手将包裹打开一个角,露出了里面的锦靴。 他眼里精光一闪,不动声色笑道: “原是我们不配,连累少将军挨打了?” 元植刚进门时的气焰消了大半,看着史大朗竟然有些心虚,赶紧解释道: “非也。挨打是因我妹妹受了伤,父母亲大人心疼,转而责难。与这两件东西无关。” “那你发什么疯,为何要把这物什拿来?难道是怪我没保护好苏小娘子,要与我划清界限?” 史二郎比兄长小一轮,与大郎中间还隔着三位阿姊,所以他更愿意与年龄相仿的官家子弟们交往。 苏洛泱他那天也是第一次见,之前跳舞的时候,印象还不算深,杜芊芊落水之后,她气定神闲的指挥他去准备牛乳蛋清,又亲自给杜芊芊催吐,让他眼睛都看直了。 等到郎中来把脉后说,因处理及时,杜芊芊已然无恙,否则,这么长时间,必定性命难保。 他当然不知道,杜芊芊在肚子里把苏洛泱骂了一千零一遍: 老娘就是不要你救,到明天一样活蹦乱跳! 史二郎没有接触家族中的生意,可没少享受家族给他带来的尊享地位,让他一个商人之子,有着官宦弟子办的尊荣。 大兄让他去结交苏家,好不容易攀上了个苏四郎,这下要来还东西绝交,这让他在大兄面前多没面子。 元植叹了口气道: “我父亲就是个老古板,总是看不清现实。我人微言轻,在家也为你们说不上话,还是老老实实的罢。在东都,有权势的不止苏家,你们正经做生意,苏家也不会为难你们。” 说着,他站起来就要走。却听史大郎在旁边悠悠道: “要撂开手也可以,就请苏少将军,把在水云间几次输的赌债结一结。” 第三十三章 上贼船 史墨白轻描淡写一句话,让苏元植直接懵了: 我什么时候赌钱来着?在苏家,若被发现赌钱,还不早被父亲把手给剁了喂狗? “花冠映霓虹,芥羽正生风。狸膏斗气短,金踞屡通中。” 史墨白见他一脸茫然,也不着急,还悠悠念了首诗。 苏元植如同五雷轰顶:这、这不是那天让每个赌输之人做的《斗鸡》诗吗?我……去…… 那次,史家新买了不少斗鸡,石墨青说,让大家随便下注,他只是要验验这些斗鸡的战斗力如何。 既然是验新鸡,大家也没当真是赌局,纷纷口头下注,又因为不用真出本钱,个个腰缠万贯似的,叫得还特别大,哪知苏元植不擅长斗鸡,更不知斗鸡里面暗藏玄机: 金踞就是给鸡爪上包铁片,增加它的战斗力;芥羽是在鸡翅膀羽毛上撒芥末粉,对方鸡不习惯就废了;花冠是在鸡冠上包裹红绸,让鸡冠看起来更吓鸡。 狸膏更厉害,鸡怕狐狸,训练的时候让它吃狐狸肉,习惯狐狸骚味,斗鸡时把狐狸膏油抹在鸡冠上,对方鸡一靠近就开始筛糠了。 这几个新学到的奇怪知识,元植还把它写到了自己诗里…… 最后赢的人,史家竟然真给了银钱,输的就说算了,不用赔。看着没拿本钱腰包就鼓了的人,苏元植还羡慕得要死,只恨自己运气不好,暗暗把知识点又背了三遍。 不是说好“算了”的吗? 他脸色煞白。 如今他未及弱冠,当校尉那点军饷都收入府库了,每个月另从府库里支月钱。 就算是大兄、二兄、三兄已成年,他们的收入也要上交府库,只不过,自己能留存一半。加上他们职位高,能够支配的钱自然非自己可比。 虽然阿娘每个月都找这样那样的理由,给他和五郎补贴一些,加总起来,其实已经多过他们上交的军饷。 可这些补贴他现在一丁点也记不起来了,只觉得明明自己挣钱的,就是因为上交府库,才让他手头拮据。 那几次输的钱,恐怕比他一年的收入还要多。这让他如何一下还得清?更不可能回家要…… 他转过头来看着石墨青,怀疑是他给自己下了套。再想想又不对,当时在场的十几个官宦子弟,输赢参半,不像是在针对自己。 史墨白暗暗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单独针对你,我们针对的是当时在座的每一位。 史墨白也算是相貌堂堂,只是眼睛里多了商人的精明油滑,东都往他身上扑的年轻女子不在少数,却从不见他迷恋美色。 他给流民施粥赠药、捐建佛寺佛塔,这也是明明史家富甲一方,却没人说他为富不仁的原因。 至少在今日之前,年少的苏元植也曾膜拜过他。 这个自律又享尽富贵的史大郎。 只见他转过身来,扶着元植的肩将他按回椅子上,拿出包袱里的锦靴,蹲下去亲自给元植换鞋。 元植大囧,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了他。 “银钱物件都是给人使的,它们有什么错?我们商人做生意,首要就是结交天下人,这又有什么错?苏将军膝下五子,区区洛阳军,又怎能让你五兄弟并驾齐驱?” 史慕白站起身来,欣赏的看着元植脚上换好的锦靴,微笑道:“难道少将军,甘心一直排在你三位兄长之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才华无处施展?” 元植的心像被戳中穴位一样酸痛,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你有什么法子?” 史大郎的神通广大,他不是不知道,虽然那都是为父兄们不齿的旁门左道。 史慕白哈哈大笑道: “少将军有慧根,一定能超越你的父亲,为你苏氏光宗耀祖。我还真有个让你立功的机会,本不需要让你们洛阳军知晓,既然你诚心诚意开口问了,我不妨将这个机会给你。” 苏元植只感觉一股暖流,从那双和圣上同款的精致锦靴里流淌出来,顺着血脉直冲头顶,他盯着史慕白,气息有些急促的说: “什么机会?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干。” “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干!你知道吗?我刚把一个道上的消息白送给禁军,可是什么好处都没要的。” 史慕白明明笑得表情夸张,可在苏元植看起来却有几分亲切,他疑惑道: “禁军?” “不错,我道上有个刎颈之交,他为了我在东都的财产安全,透露给我一个消息,我看事关重大,和你们洛阳军又不熟,便告知了禁军指挥使。” “什么消息?” 史慕白笑笑并未回答,只不过,用目光扫了一下桌上放着的那个金蛐蛐。 这...... 拿了,就是正式上了史家这条船,不拿......元植看看自己脚上的靴子,不拿我能还得上赌债? 更何况,父亲并没把我这个四子当回事,大兄、二兄才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左膀右臂,就连从小离家的三兄,也能得父亲另眼相看。 至于五弟......他只要躺在父兄的功劳簿上,母亲便会替他安排好一切。 他轻轻舒了口气:我并没有与苏家作对,我也权利追求我想要一切,将来功成名就、光耀门楣,谁又会在乎过程? 深吸一口气,他镇定的从桌上拿回那个沉甸甸的金蛐蛐,放进自己腰包里。 史墨青简直对自己的兄长佩服得五体投地,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他收买了好久,都没能给个准信的苏四郎收入麾下。 “哈哈哈哈......爽快!这才是做大事的人。二郎,去让人送壶淡酒来,我们提前给少将军庆功。” 于是喝了“庆功酒”的苏元植,便从妹妹眼前掠过,到了洛阳军守卫的徽安门。 好巧不巧,徽安门的城门郎卢世勇是他的熟人,仗着将军家四郎君的身份,他轻松拿到了徽安门的指挥权。 当然,徽安门守军会将此事报到洛阳军部,苏元植是六品校尉,与从六品的城门郎同为武散官,所以报上去,只要上面同意了,也没什么大错。 最多是军部补一张临时调令,苏少将军嘛,能有什么问题? “阿汤,你用了晚食,到苏府跑一趟,对我大兄说,今晚我在徽安门替职,不能回去了。” “害,还等什么用晚食,我现在就去跑一趟,顺便把调令拿回来,一会也好交班。” 汤宝是卢世勇的副手,跟了他好多年,因为没有仗打,也没什么机会提拔。 现在见四郎君肯用自己,巴不得快去大郎君跟前混个脸熟,希望将来有机会的时候,能想起自己。 汤宝刚下城门楼,就遇上了巡逻到此的苏五郎,他正朝着四郎的马看去。汤宝热情的迎上前道: “五郎君来了?巧了,我正要去您府上,为四郎君讨一纸临时调令。” “调令?我四兄怎么了?” “四郎君没事,是我们卢城门郎有事,刚喝了两口药酒,哪知受不得补拉稀,今日上不得岗了,正巧四郎君路过,他愿意顶替一日,所以要去拿张临时调令。” 汤宝说完,向元桥挥挥手,上马走了。 四兄特意骑马过来顶岗?城门郎拉稀,他不是有两个副手可以暂替?看来,四兄对以前的同袍还真不错。 苏元植让亲兵们在下面等着,自己“噔噔噔”的上了城门楼: 既然四兄在这里,我也该把今早大兄交代的事告知他。 第三十四章 杏花 苏元桥上了城门楼,把刚换好铠甲的元植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元桥笑着伸手搭在四兄的肩上,可被他嫌弃的抖掉了,不咸不淡的说到: “阿爹说过,只要披上战甲,你就不再是苏府里的郎君,而是洛阳军的战士,不要动手动脚。” 元桥忙含笑作揖道: “多谢兄长教诲,元桥知错......哎,四兄,你怎么来得这么巧?我在军营领命,还看到你的名字下面写的是‘告病’,巡到这里,你都顶上城门郎了。” “我这不是闷得慌,过来找卢兄喝酒嘛,他有麻烦我帮他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元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搪塞道: “你不是在巡防吗?上来做甚?你要偷懒,回去我可要上报大兄。” 元桥想起他上来的原因,将四兄拉到屋里,见四下无人才说: “四兄,我们收到消息,这两天估计会有人闹事,二兄、三兄正满城找证据,这应该与推小妹下河的人有关。大兄说,这两日亲兵全部参与巡防,好应对突发事件......” “收到消息?什么消息?出这么大事你们怎么瞒着我?” 元植已万分确定这与史墨白所说之事有关,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慌,进而又变成无法掩饰的恼怒,不由得咬牙低吼道: “你们还当不当我是苏家的人?得了消息出了事有了行动,统统没人跟我说!替你挨打的人是我,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轮到你替了我!” 元桥有点懵:四兄这是发什么疯?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你在府里养伤吗?而且,我替了你建功立业的机会?现在种种线索都还没有连起来,怎么确定就不是灾难? “四兄,你的都是什么胡话?那不是因为你在告病中,我们才……” “告病怎么了?救火总可以让我去吧?” “救火?救什么火?” 元桥出门的时候,元枫也才刚去和李奏汇合,原来只是推断和猜测,那几个箱子是火药,又已被运到含嘉仓里,因为他们核实到,卢龙刚刚入库几车贡品。 虽然和李奏的前世记忆、洛泱做梦提示相符,但还没有得到最终证实,也就没有告诉元桥。 “没什么……我不过是举个例子。”元植发现说漏嘴,便想敷衍过去,如今他的心思已不在元桥身上,只能催促道: “你快去巡防吧,回头督察到你失职,可别怨我。” “那倒是。好,那我走了,事情已经告诉你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别生气啦。” 元桥恢复了笑容,也当四兄是在跟他发牢骚,这种牢骚他以前又不是没发过。 挥挥手,元桥离开了城门楼。 他今天的巡防范围是城北,这边里坊中大多是拥挤的民宅,同样大小的里坊,在城南可能只住一两户贵族,在这里,拥拥挤挤住上五百户人家也是常见。 这些平民多是商户、工匠、手艺人,他们还不是最可怜的,城外护城河的另一边,更多被屏蔽在繁华都城之外的凄凉。 元桥带着他的巡防队刚走进第一个里坊,就见里面闹哄哄的围了不少人,连忙快步拨开人群: “官兵来了!让让!” 谁知围观的嗑瓜子百姓却不买账,皆斜眼道:“切!官兵了不起?里面都是官兵好不啦。” 好吧,不让是吧?我挤! 好容易挤进去,便看见二兄苏元极双手叉腰,站在一个小庙院子里。 不是他不想进去,那是间很小的药神庙,供着药神菩萨,里面没有固定主持,平时香火自由,都靠信男信女,主动帮忙洒扫维护。 “二兄!发生什么事了?” 苏元极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找到了。” “找到了?难道是杏花?” 二兄这两天别的事没干,一门心思找杏花,他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元桥恨恨道: “无耻!人进了云水间,尸却出现在药神庙......” “傻小子,我有说是尸吗?”元极明显有些轻松,他叹了口气说: “现在是没死,活不活得成就看她的命。我是搜反了方向,找到这里已是北片最后一个地方。庙后有口枯井,上面盖着块大石头,四个人才能把石头挪开,若是稍微犹豫一点,我就错过了。” “人在井里,还活着?清醒吗?”这可是个好消息。 “拉上来的时候只剩口气,全靠先扔她兄长,后扔的她,她兄长垫在下面已经死了。现在张府医在里面替她治,站不下几个人,我出来喘口气。” 元极话音刚落,一个亲兵探头出来道: “二郎君、五郎君,杏花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止不住的欢喜,前后快步进了小庙。 杏花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瞪着她的炎帝神农氏。 转过头,再看到的就是和她并排躺在一起,却已经呼吸全无的亲兄长,她惊叫一声坐起来,支撑着向兄长爬去: “阿兄啊!你不能死啊!” 她家几个姊妹全都卖给大户人家做奴婢,唯指望阿兄给爹娘养老送终,为了他,自己这才昧着良心做了坑害主人的事情。 可现在,阿兄还是死了。 “杏花,你若是当天就把实情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来得及替你救出阿兄。”苏元极淡淡道: “你现在说出来也不迟,至少还能让我们替你阿兄报仇。苏家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光明正大回荥阳,好好赡养父母。” 杏花仰起一张惨白的脸,望着两位郎君落泪道: “那日在船上,我听见水声,又亲眼见徐娘子神色慌张从船头走过来,我要去找小娘子,却被徐郎君拦住,恰巧我阿兄赌输了,在船下喊我要钱,徐娘子的婢女便下船将他骗到一边。 徐娘子威胁我,若是敢说出去,立刻要了我阿兄的命。但若是替他们看着小娘子,发现她要回忆起事来,就去云水间报告给徐郎君,他们......他们就给我们盘缠,让我们逃走......” “徐进德!” 元桥气得脸都歪了,手死死按在佩刀把上,指节都泛了白,就差没拔出来冲出去砍人。 “阿兰,留在这里等府衙的人来,让他们把两具尸体都运到城外义庄。” 两具尸体? 坐在地上的杏花、阿兰、元桥都愣住了。 苏元极指着跟在阿兰后面的亲兵说:“你,把袍子、幞头脱下来给她。” 杏花身上只穿着中衣,她的外衫当初在云水间就已经被人脱下来烧了,这样,若真是烂在井里,身上又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谁会知道是他们兄妹俩? 元桥明白了。 现在还不到揭露真相的时候。 徐家该死,就该让他死得透透的。 第三十五章 暗示提亲 最后杏花没有回苏府,裴煊将她安排在长公主府后院的一间空房里。 东都城里都在传,洛阳军在城北药神庙的枯井里,找到一男一女两具尸首。 李奏和裴煊向杏花问完话,两人正要回李奏住的紫竹洲,就听见隔墙传来叽叽喳喳说话声: “高点,再高点......” “小娘子小心啊!” “小娘子,我去拿个梯子?要不,您还是走正门吧?” “别别别,你没听我阿爹说吗?不让我过去找事呢。我哪里是去找事,明明是去找杏花,我去问她两句就回来......阿慕,你站直,我只是不想......抓到我接好那一枝......” “小娘子,要不......我带您跳过去?”一个男声无奈问到。 李奏、裴煊两个都听明白了,这是苏小表妹在翻墙。 两人面面相觑。 墙后面人不少,说话的就好几个,被踩在脚下,不会说话的还有一个。 这会儿,他家侍卫准备怎么个“带”法?郁闷。 “不要你带,我怕痒。好,我踩上来了!阿慕,你真厉......害......嗨~~二位表兄,这么巧?” 洛泱的上半身已经越过了隔墙,从老桃树稀稀拉拉的绿叶间露出来,正好看见隔墙那边,两个目瞪口呆的男人。 这女人每次出场都那么别致。 “你就呆在上面,我叫人拿梯子。” 裴煊哭笑不得,转身正要去叫仆人,仆人已经急急匆匆走过来了: “大公子,杜转运使和夫人,领着杜郎君来了,大长公主让您出去作陪。” “又不是逢年过节,他们来做什么?我这有急事,不去不去。”裴煊一肚子的不高兴。这边小表妹还在树上挂着呢,那边来个什么不相干的人,还要他去陪。 李奏心中一动,劝道: “这边送个梯子过来就行了。你过去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要说,那天杜娘子可没少针对苏表妹。再万一......是提你和杜娘子的婚事,你不在,便不能当面反对,将来又不一定能拒绝,除非你真心喜欢她。” 李奏想起了前世裴煊的婚事,虽不知是哪边先提的亲,今生决不能让他重蹈覆辙,再被安王一派当枪使,白白送了性命。 鬼才真心喜欢她。 裴煊看了一眼老桃树上的人,不情不愿的往前院去了。 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已坐在墙头上的苏洛泱,想起那天在船上,杜芊芊对裴煊又爱又恨的样子,两只手都捂不住她“咯咯”的笑声。 有那么好笑吗?吃了笑婆婆的尿? 什么时候都看见你在笑。 李奏没有看她,也没有离开,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竟然分花拂柳,照进来一缕春日阳光。 过了一会儿,仆人扛着个竹梯跑过来,阿冽含笑扶着梯子,看着洛泱慢慢爬下来。 “阿凛,你带小娘子过去。阿冽,我们回去。” 阿凛带着洛泱走了,阿冽推着轮椅小声问: “公子,咱们怎么不跟着过去听听?苏小娘子古灵精怪挺有趣的,今天她在车上跟您说‘对不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对不起’,难道是‘接不上’的意思?说您的腿接不上?那也不应该啊......” “你今晚吃了几碗汤饼?” “三碗啊,不对,好像是四碗。” “吃撑了就去绕花园跑二十圈。” “啊?那我不问了。阿凛不在,就柳青在屋里我不放心。” 阿冽是个话唠,给点颜色他就能开染坊。李奏没再接着他的话讲下去。 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现在首要是回去把监视他的柳青放平了,至于杏花,就是小表妹过去问,她知道的,也只有那些东西。 不过,既然确定是卢龙进奏院的徐家在搞鬼,他已不需要更多的证据。 刚才他们几个商量好,洛阳军对付含嘉仓,他和裴煊一暗一明对付卢龙进奏院。 打蛇打七寸,要一棒子将他们全打死。 而他并不知道,现在坐在正堂里的裴煊,正恨不得拿一根棒子将对面的杜家全打死。 公主府宽敞气派的正堂里,裴煊、裴煜两兄弟坐一边,杜方、杨秀云夫妇和杜威坐一边,陈留大长公主李兰芷、驸马都尉裴损夫妇坐中间。 前面说了一堆抱歉、感谢的话,杜方满脸忧愁的继续诉说: “我那女儿也是您二位看着长大的,她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认死理。从小到大,最喜欢往公主府里跑,这次突然闹出这样的笑话,女学也不爱去了,一连三日将自己关在闺房里。” “是啊,我早就写信给宫里的太妃,曾把芊儿的心思跟她说过,太妃回信说,这有什么难的?都是皇家亲戚,陈留大长公主最是和善,芊儿又是从小跟裴煊、裴煜兄弟俩一块长大的......” 杨秀云不失时机的提到了她的长姊杨太妃,也就是安王给自己找的新嫡母,她话未说完,裴煊实在忍不住打断道: “堂姨母,东都就那么大,但凡皇亲国戚,多少都有些亲故,一起长大的儿女多了去,按您这么说,男女就该生下来便隔绝开,免得以后还要被迫拖上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负累。” 杨家三姐妹,老大进宫做了妃嫔,老二嫁了裴家二郎,老三杨秀云嫁了杜方,而裴家大郎又娶了陈留公主。安王暗戳戳算计的,也是杨家的裙带关系。 杨秀云万万没想到,平时谦和有礼的裴煊,会直接顶撞她。 裴损身体欠佳,早就辞官回家休养,如今只挂了个驸马都尉的虚衔。自己的夫君杜方,好歹还是水陆转运使,这堂外甥当真是做了个刺史就瞧不起人? 她心里不停哔哔,脸上还是陪着笑: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芊儿特殊些,太妃说了多次,想将她接到膝下与清源长公主一块抚养,我们是舍不得才没让她去。芊儿这样条件的小娘子,在东都也找不出两个。” 这话陈留大长公主就不爱听了,难道我的儿子挑娘子,还只能从你家里挑、沾杨太妃的光不成? 再看这模样,大儿子也没看上她家杜芊芊,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儿子,她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婉拒,坐在裴煊下首的二郎裴煜说话了: “堂姨母说得极是,我就觉得,东都的小娘子里边,芊儿表妹是佼佼者,模样漂亮不说,直爽不做作的性格,就把外面那些扭捏作态的比了下去。” 嗯? 人人都忘了,这里还有位个子比裴煊矮半头,五官被胖嘟嘟的脸撑得要仔细比对才相像,面善嘴甜、不爱功名不起眼的二公子裴煜! 第三十六章 洛阳大火 正堂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二公子裴煜的身上。 只见他面不改色继续夸道:“芊芊表妹很会生活,她以前三天两头送吃的过来,兄长不爱吃,最后都进了我的肚子,我还没机会感谢他呢。” 她拿来吃的......那还不是让府里厨下做的,你以为她会?不管裴煜是真心还是讽刺,杨秀云总算有了台阶下,讪讪道: “二公子夸奖了......” 大长公主也搞不清老二的真实意思,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裴煜才刚满十八,离弱冠也还有两年。这十八年来,萦绕在大长公主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是: 两个孩子都是她与裴损生的,为何一个生得人中龙凤,一个长得歪瓜裂枣? 出于对老二的愧疚,她对这个儿子更多了几分包容: 长子要去求功名求爵位,老二就游手好闲又不是养不起;长子要气宇轩昂才有皇族风范,老二就憨态可掬也不失老裴家风采。 看着裴煜,大长公主笑道: “你看,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主意,芊芊那孩子我也喜欢,让她别想那么多,照原样常来走走,煊儿公事繁忙常不着家,可以让煜儿陪着她玩。只要我们两家人不在意,别人自然就不会议论了。驸马,您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我们府里人少,孩子们多走动,也能热闹些。以后就这样,裴煜有空也多到杜府走走。” 裴驸马好不容易能说上句话,干脆做了总结。 反转太快,杜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想说什么,他父母已经站起来,互相客套了几句,告辞离开了公主府。 裴煊兄弟将他们送到府门口,转回头的时候,裴煊感激的说: “二弟,你真是太仗义了,好在今日也没定下什么,阿兄一定会去和母亲说,将杜家这事给回了。” “阿兄,我还真不是单纯为了你。反正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娶不到喜欢的,娶个条件好的,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不错。堂姨母说得也有道理,芊芊你看不上眼,东都还不知有多少家想求呢。” 裴煜乐呵呵的,不像是在说违心话。 可裴煊此时惦记着晚上的行动,也来不及跟弟弟说什么肺腑之言,只点头道: “你不为难自己就好。阿兄还有事,先走了。” 裴煜在他后面叫到:“喜欢你就赶紧下手啊,以前人家巴巴的来找你,你就会装正经,现在人家掉水里一趟,捞起来把你都忘了,不能光躲被子里哭啊,阿兄!” 立在路两旁的仆婢们都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生怕舌尖没咬住,自己一下子笑出声来。 裴煊回头瞪了他一眼,伸手虚点了他几下,脚步却没停,拐过侧门,往后院去了。 再说杜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杜威气恼的说: “今天真是白跑一趟,还被裴家耍了个花枪,把裴二推出来搪塞我们。芊儿打小看上的是裴煊,若是真许了裴二,她保准再跳一次洛水。” “裴二怎么了?他不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儿子?我看他就挺好,对我们芊儿一往情深。”杨秀云自我陶醉中。 杜方挑今日来裴家是有想法的,就是对裴煜的态度估计错了,原以为此时两家人应该开坛酒预祝成为亲家,等东都城起火的时候,自己得好好在刺史和长公主面前演戏,西京的王将军可交代了,目的就是要把责任全推给苏知远。 这下戏没开场就离开裴家,他正心中烦躁,不悦道: “胡说,今天什么也没说定。夫婿为何非要在洛阳选?回头去了长安,往兴庆宫里一住,那就跟公主一个待遇,什么好郎君找不到?我看安王就不错,正妃也没选定......” 杜威打断父亲的话,小声问: “阿爹,咱家真把宝都押在安王身上?听说就要立太子了,立了太子,安王再想争权,那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呀。” 杨秀云嘴一撇道:“就算立了太子,那李永也才七岁,小娃娃离亲政的年龄还早着呢,兴许哪天就病故了。” “哎呀,在外头你们就少说两句吧,小心祸从口出......” 杜方这“出”字刚出口,祸就从天而降: 一队玄衣人骑着快马从他们马车旁飞奔而过,他们人人手里举着火把,不时将火把扔往路边的房顶,其中一个火把就砸在他们的马车上。 火把上浸着油,车棚很快燃烧起来,马也受了惊,不受控制的往前跑。 “快停下来!” “停不下来,缰绳被砍断了呀!”车夫快绝望了。 “爹、娘,快跟着我跳车!” “是谁敢暗算杜家,不想活了......儿啊,爹娘这老骨头跳下去,恐怕就直接送走了啊......” 杜威用刀将燃烧的车帘挑掉,四周的火光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要暗算杜家,这是暗算整个东都开始了。 杜方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这群死狗奴!也不看看是谁的车,今天这事了结,非把往我车上放火的扣**点了天灯…… 夜幕下的东都一时火光四起。 乱党比所有人想得都要聪明。还有什么,比整个东都乱起来,更容易浑水摸鱼? 洛泱早回到府里,冲天的火光很快惊动了所有人,她冲到院子里,院墙挡住了所有的明火,只有映照在夜空中的火光。 “邵春、季扬!” 两个暗卫跳屋顶,紧张道:“小娘子,咱们府里没烧起来,您别着急。” “不,你们看天上的火光,全城只有禁军管的皇城方向没起火。这是障眼法,要烧的还是含嘉仓。你们快过去帮我阿兄,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因城中起火乱了阵脚,千万不能开城门取水救火,切记切记!” 邵春二人对视一眼,跳上屋顶,顺着屋顶往北奔去。 全城起火,除了洛河两岸,远离河流的地方,灭火的水必然不足。今日能在含嘉仓里搜出火药兵器,禁军和运转使参与其中是大概率事件,那么,仓库里的防火措施十之八九不能发挥作用,剩下最快的办法,就是开城门,取护城河里的水。 开城门,就是关键。 我怎么这样聪明?难道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另一处的黑暗中,也有人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我怎么这样聪明?还好被我猜中,就是他们卢龙军。 一身黑衣蒙面的李奏,伏在卢龙进奏院的屋顶上,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出门放火的人马足有三十来个,就是从后院里出来的。 证据确凿,黑他不冤。 他们这一招狠呐,李奏恨得咬紧牙根,洛阳大火还是在所难免,可这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打劫的藩兵此时并不在城中,所以才需要将整个东都变成疑阵。 他们将兵器藏在含嘉仓里,借着救火进入含嘉仓,拿到兵器后,救火人变打劫人,趁乱搜刮一空跑路。所以,城门是关键。 “公子,后院没人了。” “好,你们去赶车。”李奏说完,纵身跳到院子里。 该死,膝关节还是会痛。 落地的瞬间,一阵刺痛让李奏心中吃惊,又过了两天,怎么还是没全好? 可现在也顾不得他的腿,忍痛过去打开后院门,让阿凛他们将满载武器盔甲的马车赶进来。 武器是含嘉仓里搜出来的,盔甲是苏元桢从兵器库里调出来的,虽然只有三十套,已经够定徐家造反罪。 几人正要离开,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来人啊!有贼!” 第三十七章 千钧一发 李奏蓦地听见身后有人叫唤,想起徐氏家眷应该住在后院,刚才只注意男人已经倾巢而出,没留意还有女人。 他们四人皆蒙面,并不怕她认出来。 李奏朝阿冽打了个眼色,阿冽和他的小兄弟阿茂便走了过去。 那女人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徐进奏官的女儿,你们敢动我......啊!” 敢动你?我就是要你感动感动。不说是谁还好,说是徐贱人,我今天就破例打一回女人。阿冽化掌为刀,毫不客气的朝她脖子后面砍下去。 两人把打晕的徐柔嘉和婢女拖进旁边的房间,重重扔在地上。 刚走出门,阿茂突然想起什么,拉住阿冽小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他转身进屋,很快又出来了,神秘兮兮的说: “我把那徐娘子的衣衫用刀给划烂了。” “为何要划烂衣衫?你把她那个了?”阿冽瞪大了眼睛。 “你傻啊,我要那个,能这么快出来?她们贵女爱面子,衣服都被撕烂了,她还敢作证说今晚她在后院看到什么?”阿茂卖弄着小聪明。 阿冽不屑一顾:“多余,满门抄斩的时候,家眷全都卖到窑子里去,说什么也没用。” 几人牵着从马车上卸下来的马出了院门。 “公子,裴大公子已经带着人到进奏院正门了。”阿凛从墙上跳下来报告。 “好,我们隐蔽,等他们找到后院再走。” 很快,后院被火把照亮,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拔兵器的“铮铮”声,衙役的喝斥声,女人的惊叫声混成一片。 “不知元枫那边怎样了......走,我们回去等消息。” 起火之前,苏元极、苏元枫、苏元桥就已经带人埋伏在含嘉仓门附近,元植又在城门楼上,多一个兄弟,大家觉得更放心。 东都城内已无宵禁,所以城门关得较早,酉时便关门落锁。这几天城门进出都严加盘查,男子的口音、手上是否有拿武器的茧,甚至说投亲都必须让亲人来认。 再加上苏元极带人找杏花,从南到北,大街小巷都翻了一遍,想在城里藏几百兵卒,几乎不可能。 先起火的是城南,从南市附近扩散开。 “三兄!城南起火了。” 五郎元桥进军营两年,只操练习武,从未真正面对过敌人,平时再怎么说狠话,那也是因为背后有苏家。现在真要对敌战斗,不免还是紧张。 “嗯,那边有父亲和大兄,又增派了巡防队,应该能控制住。我们只管含嘉仓。早料到要放火,却没想到乱军狡猾,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要不是今日已经进去摸了一遍,含嘉仓肯定保不住了。” 元桥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 含嘉仓起火? 救火立功? 元桥一阵头皮发麻:四兄今天好像说了句,至少应该叫他来灭火,他......早就知道这里要起火! “三兄,有件事......” 他话未说出口,阴影中闪出两个人,埋伏的亲兵刚要开打,认出他们是邵春和季扬。 两人弓身走到元枫他们身边,低声道:“三郎君,小娘子让我们来传话,说城南是疑阵,你们只管守住含嘉仓,还有,她说不能开城门取水救火。季扬,我还漏了什么?” 季扬:“切记切记!” 开城门取水救火?这里临近徽安门......四兄? 元桥来不及解释,抓着三兄手臂,急切道: “三兄,我去城门帮四兄。” “去吧,城外有我们的人,你们守好城门,配合他们围歼乱军即可,不能开城门,不可让人混入。” 元桥抓起自己的佩刀,跳起来就走。 “邵春、季扬,你们跟过去。”看见小弟跑远,元枫才发现他并没有招呼他的亲兵一块去。 沿着城墙边往徽安门跑的元桥心乱如麻,因为此时随着“轰”的一声,含嘉仓门失火了。 四箱火药,没有找到的那一箱原来藏在仓城门。 那里有禁军把守,白天他们也不可能去那里搜。不过,禁军参与此事无疑了。 元桥大步跑上城门楼,远远听见元植正在下令: “快快打开城门,所有的守军到护城河里取水救火!” “少将军,没有上面的命令,我们不能随意打开城门啊......” 李景春也是副将,这点常识他不会不懂。 元植吼道: “你懂什么?含嘉仓是皇仓,又在洛阳城内,禁军和洛阳军不都是圣上的军队?现在我才是城门郎,我命令你们开城门取水救火!” “景春,你还想抗命不成?遇到紧急事件,我们守军本就有职责救助禁军。你赶紧去把不当值的也一起叫出来。” 元植没想到汤宝如此帮自己,对他点头致谢。 苏元桥在楼梯上与李景春擦肩而过,他气喘吁吁的喊到: “不能开城门!参军有令,死守城门,谨防城外有乱军混入!” “苏元桥?你胡说什么?你自己看看,城外哪有乱军?”元植见弟弟过来阻止自己,格外恼怒,指着城南道: “看看,整个东都城都烧起来了,那才是洛阳军该去管的地方。我的人不去救附近的火,难道要等着烧到城门才救?” 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汤宝他们都不说话了。 这边靠近皇宫禁苑,本来就没有百姓居住,救火只能靠两边守军。 沉默之间,只听城门外有人敲打着铜盆喊:“我们是城外平民,城门郎快开门,让我们进去救火!” “看到了吗?区区平民都比你有良心。”元植狠狠的将小弟拽到城墙边,压着他的头向下: “你看清楚,城外是乱军吗?他们可曾持有兵器?” 的确,下面一群人穿着普通布衣,大多拿着桶和盆,他们甚至已经开始从护城河里打水了。 “四兄,”被元植手肘压着的元桥心里很难过,见阿兄看向自己,这才低声说: “你早就知道今晚会起火,你是冲着立功来的。” “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早点回去抓城里的山贼。” 元植松开了弟弟。 “山贼?城里放火的是山贼?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父亲?” “二、三十个人而已,你若跑快点,兴许都已抓到了。” “你打开城门是为了让他们出去?” “不错,让他们以为可以出去,然后我再来个一网打尽。” 苏元植像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不懂了吧?不能永远都跟着几个兄长后面,要学会动脑子。我是自私了一点,想自己立功,可这有什么错?只要结果是好的,父亲甚至还可以借此向圣上要些抚民款。” 苏元桥呆呆的,他从小都和四兄在一起,在他的印象中,总是自己连累四兄,四兄从没害过自己。 苏元植瞟了旁边随时准备拔出佩刀的邵春,又说: “带着你的人到城门边去,等那些山贼过来了,也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汤宝,准备开门!” 汤宝一直在旁边听二位公子说话,他觉得史大郎太有头脑,临时用了这位冲动无脑的四郎君,不用自己出面,到时,好处漏不掉,罪名又栽不到自己头上。 “是!准备开门!” “五郎君,不能让他们开门!你忘了三郎君怎么交代你的?小娘子怎么说的?”邵春见汤宝要下城楼,急得伸手拦住他。 汤宝不屑的将他胳膊一推,邵春左臂本来就有伤,这一用力,伤口又裂开来,可他就是不放汤宝过去。 季扬见势,“唰”的拔出了佩刀: “你们想抗命?” 第三十八章 平息 苏元植没想到,这两个原本不为人知的暗卫,跟了妹妹之后这么硬气。 他正想拔出佩刀,没留神被旁边的元桥冲过来用手按住,五郎一翻手,照他之前的样子,用手肘反扣住他胳膊,迫使他贴在城墙上,元桥凑在他耳边道: “四兄,我是没你聪明,可我也不傻。你好好看下面,那群哭着喊着要进城救火的人,到底是不是平民,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元植一惊,他这才发现,城外出现了洛阳军,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慢慢靠近,等出现在城门外的火光中时,那群打水救火的平民已经被包围了。 这是怎么回事?史大郎只告诉自己,只要帮禁军救了火,何监军就会举荐自己。 离开洛阳军,他才能有更广阔的天地。 城楼上的守军们也看见了,他们纷纷拿起弓箭拉弓做好战斗准备:洛阳军怎会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难道他们要拿木盆木桶作战?一定是假冒的。 “大家不要动手,城外的是洛阳军!”苏元桥大喊道。 跑到半路回来的李景春清醒过来,是啊,自己怎么昏了头?他两步迈到墙边,正要分辨旗手在哪里,忽然头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就听见卢世勇的大嗓门在叫: “旗手看不见啊!下面是洛阳军!叫你们晚上练习看火把、看火把!旗子变成火把就找不到了!一个个的都该打!” 只见卢世勇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把不知用过还是没用过的厕筹,一路在守军的头上敲过去,城头顿时满满的茅厕气息。 四郎好意替自己,不能让他没脸。卢世勇讪讪笑道: “五郎君见笑了,这不是四郎君的错,他才来不懂,我们这个门有点特殊,护城河上有固定桥,夜里发旗语应该站在桥上,底下的人站错了位置,他们没找到。我这班人统统要罚到茅厕面壁。” “听到没有!还不放手!”元植气恼的说。卢世勇送了他一个台阶,没理由不顺着下。 只听卢世勇又说:“含嘉仓起火,论理我们是该让不当值的守军去帮忙,这也是写进职责了的,只不过,开城门这是大事,没有都指挥使的命令不能开。 现在他们只是仓城门起火,仓房里都没事,往西走五百步,有条小溪穿过后宫宫墙,再流出城墙,那里虽是禁苑,危急时刻,取水救火也不算错,相信禁军自己就可以解决。” 卢世勇还是老辣,正蹲着茅厕就听见喊“走水了”,上了城门楼稍微一看,心里就有了判断。 火把被风吹得时亮时暗,汤宝心里叫苦不迭:有卢世勇在,就是四郎加上自己也开不了门啊! “既然卢城门郎说了,大家各司其职守好城门。” 元桥朝卢世勇拱拱手,意味深长的看了四兄一眼,带着邵春他们头也不回的下了城楼。 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渐渐的,夜空又再次恢复沉寂,这两个时辰,在东都的身上刻下了不深不浅的疤痕,好在不是难以愈合。 只是,多了些一夜无眠的人。 “荷花!” “在的,小娘子,您要起来吗?” “我睡不着……你去看看邵春他们回来了没有。” “还没。若他们在附近,会把那盆春兰搬到山墙上,现在还在台阶底下呢。” 唉,又没有电话可以问问情况,古代就是不方便。洛泱转了个身,干脆坐起来,摸黑去穿鞋。 “要掌灯吗?” 荷花听到声音,已经拿着烛台走进来:“阿慕在廊下,要不要叫他去前院跑一趟?” “不用,阿兄他们回来,邵春也会回来的。他胳膊上还有伤呢,今天不应该叫他跑的,是我疏忽了。” 洛泱只穿了中衣,披了件披风,坐在案前翻着自己写的几篇毛笔字,写得真丑。 繁体字不熟,毛笔也难用,黄蜡光太暗还有烟,白蜡也好不到哪去,好在天气凉快,没那么想念空调。 离开家三天了,好想回家。 今晚应该可以把徐家钉死在棺材里了吧?原主的仇也报了,将军也不会被降职,苏家以后都会好了吧?只是我怎么才能回去呢? 这三天一直紧紧张张,今晚过去看杏花,问了她话,洛泱终于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连起来了。脑子里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松开,莫名有些烦躁。 不!她有个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会觉得烦躁,该不是到了亲戚来的那几天吧? 这玩意在唐朝该怎么弄? 上厕所用竹片子已经让她疯狂,好在丁香偷偷拿了黄纸给她。这个时代纸不便宜,特别是读书人崇尚笔墨纸砚文化,用他们认为高尚金贵的纸上厕所,那可是要被读书人爆头的。 真想大哭一场。 还没来得及哭,季扬回来了。他在门口跟丁香嘀咕了两句,便走到内室窗外,隔着窗户对洛泱道: “小娘子,五郎君猜您没睡,让我来告诉您,事情都了了,大家平安无事,您放心睡吧。” “累了一晚上,你也回去睡吧,凶手抓着了,我这也没什么危险。对了,邵春还好吧?他胳膊上的伤有没有碰着?” 问话让季扬有点意外,难怪才三两天,邵春对小娘子就已经死心塌地,他说小娘子眼里没有主人、下人,她确实和别人不同。 “他没事,还……跟着五郎君呢,今晚起火的地方多,趁现在城门关着,洛阳军和衙役还要全程搜查,恐怕这一宿都不能睡了。” “我知道了。丁香之前包了几包点心,想给几位郎君送去,又怕人多不够分,你把它送到将军那里,由他们自己分去吧。” “是。” 季扬走后,洛泱又躺回床上,手伸到枕头底下,本想摸出桃花戒指,却摸到了那块玉珮。 对啊,还有一件事要办,还没找到救命恩人呢。 怎么找?贴个寻人启事? 摩挲着玉珮的手指渐渐慢了下来,还没想清楚,她已经攥着那块玉,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墙之隔的紫竹洲,烛光还亮着,李奏没等回消息也睡不着,他披着外袍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上圣令”翻来覆去。 这块铜令牌做得很精致,大部分是实心的,正反面刻着字,最特别的是,下面有三指宽的镂空。你一块令牌做成镂空,就不怕在用的时候,被粗鲁压扁?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那镂空花纹,总感觉有些眼熟。忽然,手上的感觉让他想到了什么: 这花纹是……是…… 我的玉珮! 第三十九章 夫人的赏赐 但凡李奏身边有个婢女,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无奈。 阿凛、阿冽二人,拿着令牌左看右看,若是纸做的,只怕都被他们凑得太近的蜡烛烧了。 “我以前天天看见那块玉珮,怎么就没留意是啥花纹?玉珮的花纹不是长得都挺像的......”阿冽小声叨叨。 他们从小就不用管李奏身上的东西,看不出来也不奇怪。 以前管李奏吃饭穿衣的,是两个太监,因为他们不能离开长安城,这次也就没能跟过来,送李奏走的那天,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李奏虽然不忍,但他们在今生,至少不用陪着自己早早赴黄泉,多少也是件好事。 “可惜玉珮丢了,船上、路上、马车上都没有,八成是丢在河里......”阿凛有些内疚,如果自己会潜水,就用不着公子下河,玉珮就不会弄丢,公子的腿也不会留下病根。 “好了好了,叫你们来看看,说一堆没用的。出去吧,我躺会,裴大公子回来叫我。” 一觉睡到天大亮,洛泱才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原来掉在袖子里的玉珮顺着袖筒滑到她身上,把她吓了一跳。 掏出来看看,突然有了好主意。她一骨碌坐起来,对着正在卷床帘的丁香问: “丁香,过了昨晚,我的禁足就该解了吧?” “这奴婢可不知道,您要亲自去问将军。”丁香刚去厨下领小食,知道将军、郎君们忙了一晚刚回来。 “我不去,这时候我爹肯定没有好脾气,问了不是找骂?我还是去问问我娘吧。” 梳洗打扮之后,洛泱坐到桌前,今天的小食是偃月混沌,其实就是后来的饺子,里面包的是羊肉胡椒,说是能够祛春寒。 确实,虽然已经过了立春,风吹在身上还是挺凉的。 披着碧色风帽斗篷的洛泱,穿过牡丹园,走在荷叶还没有露出水面的荷塘边,她突然想起让小厮放掉的那几条花鱼,不由得穿过荷塘边的凉亭,走到亲水台边,探头往池塘里望。 “小娘子,您当心点,水边危险......” “放心,离得还远呢。” 鱼还没看到,就听到花园里“咣当”一声,跟着就传来声惊叫:“啊呀!走路没长眼睛呐!” “抱歉抱歉,怪我没长眼睛,秦大娘,我替您捡。” 亲水平台位置低,洛泱、丁香转头循声望去。 远远见一个拿着木桶木勺,正在给花浇水的婢女,撞到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娘,把她手上抱着包裹撞掉在地上,里面包着的银钱衣裳露了出来。 那婢女怕她生气,边捡边羡慕的说: “秦大娘,这又是夫人赏您的吧?夫人对您可真好,奶过郎君的就是不一样。” “这次你可说错了,我的功劳,只有奶过郎君这一条吗?我告诉你,今儿......我可立了个大功!” 秦大娘得意洋洋的说着,捡起一串佛珠手串显摆道: “看看,这可是宫里赏的玛瑙佛珠,夫人也就得了两串,其中一串给了我。” 见秦大娘不生气,那婢女放下心来,又继续夸道: “我们都是笨笨的,哪像您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才能得夫人欢心?您今儿立的是什么大功?让我也学学,将来还能在夫人面前讨个好。” “这可不能说,不过,看你嘴甜,大娘我就告诉你一句半句也无妨。就是啊......与夫人最宠爱的郎君有关!” 秦大娘说完,抱着重新包好的包裹,笑眯眯的走了。 “这人也是府里的?” “以前她是大郎君的奶娘,后念她有功,将军替他读过两年书的夫君在府衙里,找了个书吏的职,又让她一家三口都脱了奴籍,早就不在府里了。” 原来是个奶妈。她为何会得阿娘这样大的赏赐?而且又怎会与五兄有关? “丁香,我们等会儿再去阿娘那里,先去五兄那里看看,前面可不就是阿兄们的院子?” 几个郎君的院子都静悄悄的,看样子,不是在睡觉,就是还没回来。洛泱进了那间墙上没长地锦的院子。 “小娘子好,五郎君在屋里闷闷不乐好半天了......” 阿德看见洛泱像见了救星,五郎君很少发脾气,所以一旦不高兴,连身边的仆从都不知怎么哄他才好。 看来还真有事? 洛泱一个人走了进去。 大白天的,屋里拉着窗帘,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洛泱走到隔帘前,正想要不要叫他,只听里面元桥不悦的说: “出去!不是说了,不叫不许进来吗?” 这么反常?洛泱四下看看,点燃一支蜡烛,帘子一掀走了进去: “偏不出去,我要看看这黑咕隆咚的屋里,是不是藏了嫂子?” “洛泱?你怎么来了?” 元桥翻身坐起来,他连外袍都没脱,根本就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洛泱走到床边,掀开枕头念叨道:“嫂子呢?藏哪了?” “哪有什么嫂子?有也不能藏在枕头下边啊。”元桥被她逗笑了。 “说说吧,你不是说事情都了了,大家都平安吗?做了什么错事,需要你躲在屋里反省?” 洛泱将窗帘一拉,内室亮了起来。 元桥有些吃惊的看着妹妹,喃喃道:“小妹,你还真是能掐会算?你怎么知道我做了错事?还真是错事......差点酿成大错的事。” 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元桥心里憋得难受,因为他不知为什么会这样错。 这么严重?难怪阿娘要赏一堆好东西给秦氏。 “呃......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万一是你想错了呢?”洛泱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开了窗,屋里没那么闷,元桥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他看着洛泱笑道: “小妹,你既然能掐会算,那你算算,我们家五兄弟,将来的命运会如何?” 这......茫茫历史长河,真实记载并流传到现代的人和事,如同沧海一粟,苏家除了开国将军苏定方,子孙后代的记载少之又少,我又怎知你们这些八世孙的历史结局? “你也不知道对不对?”元桥叹了口气。 洛泱不服气的说:“至少我知道,我们苏家的男儿,个个都是大唐柱石,终其一生没有亡国。” “亡国?大唐怎么会亡国?” 元桥彻底给妹妹逗笑了,拍拍她的肩说: “还是你好,最会宽五兄的心。过了睡点反而不困了,我跟你到娘那里看看,这两日忙,我都两天没去给娘请安了。” “你今天没见过娘?” “是啊,刚回来,原想先睡一觉,可心里有事,睡又睡不着,多亏你来了。” 看着起来换外衫的五兄,洛泱心里有了疑问: 那秦氏到底跟娘说了些什么?如果真有事,难道娘不要叫五兄去问问的吗? 第四十章 求救 母亲的院子看似在后院,其实正好连在前院父亲的寝室。 院子前后都连着回廊,回廊围成的小花园里各养着一对白鹤。后院这两只鹤相亲相爱、形影不离,养了五年,可它们就是不交配。 将军问了送鹤的人,最后追问到育鹤人,他才支支吾吾承认,这两只鹤原是同一窝的亲兄妹。 送鹤人感觉惭愧,又送来一对,想让这对鹤兄妹各自婚配,但鹤是单一配的鸟儿,它们互认为伴侣后,便会一生不离不弃。 白鹤兄妹连看都不看那对新鹤,也只好随它们去了。 元桥他们上了回廊,白鹤兄妹就拍着翅膀向他们走来。洛泱这还是第一次见它们,上次来,它们正好飞荷花池边觅食去了。 “呀!好漂亮的白鹤!” 元桥这才想起妹妹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向她介绍道:“后面这一对是鹤兄妹,阿娘堂前还有一对,是鹤夫妻。” “兄妹?那岂不是不能生蛋孵宝宝?” “咦?你怎么知道?它们就是从没生过宝宝。” “兄妹生出的宝宝容易畸形,家族缺陷也会被放大。可猫狗都不会自然避亲,鹤却知道,真是难得。” 元桥笑道:“小妹,你这脑子不像是得了失魂症,倒像是晒裂的葫芦......开了窍!” 兄妹俩进了院子,门前的婢女便向里通报,等他们进屋的时候,里边的婢女,就连母亲身边的桃花、杜鹃都低头出了门,还把大门、院门都关了。 “五郎跪下。” 李明珠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这是元桥从没见过的,他莫名其妙,但还是上前跪在母亲面前。 “阿娘,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让阿兄跪下?” 洛泱上前拉住母亲袖子,李明珠却没看她,只问元桥: “五郎,你小小年纪却不学好,母亲问你,昨晚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昨晚?昨晚我跟着三兄去堵截反贼啊,没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城门楼上和四兄的争执,不觉低下了头。这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更别说父亲。四兄只是求功心切,他不会有什么坏心思,阿爹知道就死定了。 难道这事被母亲知道了? “想起来了?你做了这样有辱祖宗的事,还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看他吞吞吐吐的表情,李明珠气得想扇他两个耳刮子。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扇坠,扔在元桥面前: “自己看看,你还有什么说的?这事要传出去,苏家还有什么颜面在东都立足!” 洛泱将那扇坠捡起来,穗儿编得挺好看的,中间还有个小小的玉壁,她若是原主,一定认得这是自己要为五兄打穗子,徐柔嘉自告奋勇拿去帮忙的那块玉壁。 现在就她不认得,母亲和五郎都认了出来。 “阿娘,您这是从哪里得来?去年的穗子坏了,小妹拿去,并未还给我。可这跟昨晚的事无关,我是怕父母生气才瞒下来……” 一听“瞒下来”三个字,李明珠确认无疑,气得操起画筒里插着的拂尘就往元枫身上打: “是你的就对了,还敢往小妹身上推!你送了徐娘子,便是私相授受,不是有了肌肤之亲,人家怎知你后颈有颗痣!” 徐娘子?! 洛泱忙上前拉住母亲的手: “阿娘,这一定是有误会!当初推我下河的凶手就是徐柔嘉,阿兄昨晚忙了一夜,绝不会饥不择食到跟她有什么肌肤之亲。” “什么?推你下河?” 这下轮到李明珠懵了,这事也没人跟她说啊。元枫站起来,和洛泱一起把母亲扶到坐榻上。 “阿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子跟徐柔嘉从没有单独接触过,还是因为她来府里找泱儿玩,我才见过她几面。卢龙进奏院昨夜已经被抄了,徐家女眷都被圈禁在进奏院,您如何见到她?” “桃花!” 桃花推门进来:“夫人。” “去将她换下来的衣裙拿来。” 很快,桃花捧着一身衣裙拿了过来,刚才夫人让拿去烧了,还好小郎君他们来得快,这才匆匆藏在内室里。 这身粉色衣衫质地不错,等桃花将它展开,却让洛泱大吃一惊:衣衫被撕破了,可见当时动作有多粗鲁。 李明珠渐渐冷静下来,她说: “徐娘子乔装逃了出来,她找到秦氏,求秦氏带她来找我求救。 她打开身上裹着的披风,就看见她身上穿着的,这件被撕破的衣裙。她说,昨晚五郎到进奏院去搜查,在后院遇见了她,就说,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他。把她拽到已经搜查过的房间......” 依照唐律,谋反官员抄家,财产充公,男丁赐死,女眷或充入掖庭做苦力宫女,或充入大臣家做奴婢,最惨的是充入教坊做官妓。 “阿娘!您就那么不相信儿子?就算她不是谋害妹妹的凶手,您儿子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元枫简直要抓狂了。 洛泱皱着眉问:“阿娘,那您打算怎么帮她?”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明珠忙推元枫的手臂:“快!快让人去追阿娘的马车,我让她带着她娘,坐我的马车出城了。” 这哪里还用打算?明明是已经行动了。 徐柔嘉好精明,她知道找谁都不如找足不出户,又溺爱幼子的苏夫人。 当她拿出那枚元桥的扇坠,又说出以前洛泱玩笑时说过的,元桥后颈上长着的一颗痣,这就由不得夫人不信。 因为夫人想替儿子遮掩过去,以免遭到将军责罚,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息事宁人。 更何况,夫人心善,自己是皇族,这么多年没少见男人被满门抄斩,他们的女眷会有多凄惨。 男人犯法,女人何辜? 这徐柔嘉跟女儿要好,现在又被不知深浅的儿子糟蹋了,再加上她来求的是自己和母亲两条命,可见是有孝心的。 夫人彻底陷入了自己的判断。 元枫匆匆跑出去,李明珠看着女儿,有些不知所措: “泱儿,阿娘不知道她那样对你……” “阿娘,这事不能完全怪你。昨天杏花才被找到,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把她藏起来了。之前都只是猜测,找到杏花才得以确认,徐柔嘉就是凶手,这不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她转头对桃花说:“快去找大郎君,让他找人把秦氏带过来。她的嘴不牢,怕是会害了苏家。” 她将刚才在荷花池边听到的话,对母亲说了一遍。 李明珠更是后悔不已。 刚才,若不是秦氏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什么“行善就是为儿子赎罪”,“万一肚子里有了五郎君的孩子,就是救了三条命”,她也不会那么冲动的将她们送走。 但愿能把她追回来。 第四十一章 漏网之鱼 过了一会儿,大郎元桢先过来了,他安慰母亲道: “阿娘,二郎、五郎已经带人去追了。就算追不回来,也不会影响判案,您别想太多。以后有事不好跟父亲说的,您就告诉儿子,让儿子替您做。” 正说着,秦氏跟着阿威进来了,她一眼看见正堂里站着的元桢,这人高腿长的,那还不都是自己的功劳?秦氏脸上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原来是大郎啊!我说才刚从夫人这里回去,怎么又唤我过来,阿威说有好事,我还当他哄我。” “当真是好事。秦大娘,你一家死到临头还不知晓?”洛泱含笑道。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秦氏,秦氏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洛泱毫不客气的说:“秦大娘,你在苏府待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帮助朝廷钦犯,是会同罪的吗?徐家若是判了满门抄斩,你的夫君和儿子......” 秦氏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连连向夫人磕头:“民妇以为,东都的事儿,没有什么是到了将军府摆不平的,真没想那么多,小娘子不要吓唬民妇。” “乳娘太高看将军府了。洛泱说得没错,若是传出去,非但保不了你一家,就连将军府也会被你牵连。将军为了避嫌,就是让我来拿你去投案,也好告知世人,今后你做的任何事,都与苏府、与我苏元桢无关。” 苏元桢脸上毫无玩笑的意味,那架势,就差对门外喊一声“来人”了。 秦氏脸色煞白,连忙跪着转向苏元桢,又是一顿磕头: “大郎君饶命,民妇只不过得了她一锭银子,心想带她进府又不是什么大事,这顺手的便宜......大郎君、夫人,民妇下回再不敢了!” 洛泱让桃花拿来笔墨,“刷刷刷”在纸上写下几行鸡爪一样的字,递到秦氏面前: “不想被告官也行,秦大娘你画个押,徐柔嘉给你的银子、夫人打赏给你的珠宝布帛,通通退回来,这事就算一笔勾销。” 秦大娘不识字,一听说“一笔勾销”,赶紧在朱砂印泥上蘸了指头,在洛泱指着的字上画了押。 洛泱拿起来看看,满意道: “这就是你沟通朝廷钦犯的证据,若是你在外面敢泄露一个字,我就把这证据拍在刺史的案台上,送你们全家上路。” “啊呀!我的小祖宗,民妇不敢啊!若是说出去一个字,就叫我烂了舌头,下地狱做个无舌鬼。” 早知这样,我就不按那个手印,来个死不承认......秦大娘垂头丧气的跟着阿威出去了。 “泱儿......阿娘没说你做得不对,就是......女孩儿多少要温柔矜持些,你刚才......” 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元桢笑道: “你刚才不像是苏家那个小娇娇,倒像是个母夜叉。” 洛泱抿起嘴,眨巴眨巴眼睛,两眼笑得弯弯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 “是要这样吗?” 李明珠哭笑不得,元桢哈哈大笑:这可真是我们苏家的宝! 笑归笑,二郎和五郎却没能带回好消息。 徐柔嘉带着母亲,坐将军夫人的马车顺利出了城,马车送她们到城外的漕河水驿就回了头。 等到他们追到水驿,船已经走了,二郎、五郎兵分两路,南北两个方向去追船,追上之后,才知道她们根本没上船,在水驿便雇了马车,从陆路走了。 至于是回幽州,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一时不得而知。 “竟然让她跑了!” 元桥越想越气,饭也不想吃了,一拍筷子就要走。 洛泱拉拉他袖子,用嘴朝母亲那边努了努:你是留下来陪母亲用晚食的,这样吵吵,难道是想让她更难过? 李明珠确实不好受,内宅妇人,这次是给儿女添乱了。 洛泱给母亲夹了一块炙鱼肉,笑道: “徐柔嘉那是还不到老天收她的时候,她还算有孝心,逃跑知道带上娘,我们就别计较了。裴表哥不是已经把收了她钱、放她们出去的衙役收到大牢里去了吗?阿娘您就宽心吧。” “是啊,阿娘,下次有人再讲您儿子我的坏话,您可别相信了。就算告诉您,您儿子死了,那也一定是假的,我还要服侍您长命百岁、福寿延绵呢。您就吐他一口唾沫,看他还乱说!” 元桥也学着洛泱夹了块炖羊肉,凑上去放在母亲碗里,却没提防母亲抬手就拍到他脑袋上,李明珠被这个老儿子气笑了: “小孩子胡说什么死啊活的?又想找打!”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紫竹洲里的三个人也在吃饭,心情都不太好,却没有个能说会道宽慰人的。 李奏夹起一个烧鸡腿,正要放到自己碗里,元枫一筷子抢过去,忿忿道: “连个手下都管不好,还想吃鸡腿?阿茂不用刀子划那几下,估计她还想不起诬陷我弟弟糟蹋她!” 李奏看看自己空空的筷子,转头把旁边裴煊碗里,那块烤得香香的猪脸肉夹过来。裴煊无动于衷: “你吃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你们这是干嘛?跑就跑了,再抓回来不就完了?到我这里来撒娇,我还宁愿看你俩斗嘴……哎,我也不吃了,给你俩气的。” 李奏饮了口酒,悠悠说到:“听说,下月初一,新留守就要到东都了?” “不是初一,这个月二十九他就回东都了,他一大家子人都在东都,用不着我们操心。今日已是十八,没几天了。” 裴煊是东都刺史,苏知远是都指挥使,李逢吉到了任,官衔还在他们之上。老留守告病后,苏知远兼了两个月东都留守,移交出去后,他手上就只剩兵权。 不过,这一世毕竟不同了。 由于提前防范,城南的火被官兵和百姓及时灭了,损失不大,加上放火之人也已抓到,洛阳军无功无过。 含嘉仓也只烧了个仓城门,这点责任,还得禁军自己背。 唯独甩得干净的是杜方,他“抗敌负伤,勇保含嘉仓”,声情并茂写在奏承一整页,杨太妃再多搓火两句,估计还能捞到圣上厚赏。 本来最出彩的是裴煊,把反贼给抓了,可惜跑了两个女眷。不过,圣上也可能会看在姑姑的面上,给这外甥进个爵位。 大唐公主的儿子,爵位随父亲,像裴损这样没有爵位的,儿子就得靠自己立功挣爵位。 裴煊在东都任文官,立功的机会实在太少,圣上定会抓住这次机会送姑姑个人情,也好笼络有才的裴表弟。 “如果我猜得不错,过几天,我们就能喝裴大的进爵酒了。” 李奏显然很高兴,酒也多喝了两杯:裴煊及时婉拒了杜芊芊,苏姨父也没被降职,重生以来,似乎事事都很顺利,真是有如神助。 嗯,还顺手救了个小表妹。 这夜,也不是个个吃饭都欢欢喜喜。 元植就闷在房里没吃饭,白日里担心元桥会把他的事说出去,他逐一想好了对策,可没见父兄那里有动静。 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就听说阿娘那里出了事,推妹妹下河的凶手徐柔嘉成了漏网之鱼。 他冷笑一声: 若不是阿娘偏心宠爱老五,怎会忙着替他遮掩,又何至于乱了方寸,亲手把凶手送出城?徐娘子真是聪明,这个污名放在别人头上,断不会让她走得如此顺利。 这次可惜了,白白把救火的功劳,拱手送给了杜方! 第四十二章 我愿意 洛阳到长安八百里,经较为平缓的南崤道,沿途共有二十七个驿站,其中只有洛阳到陕州之间较为平坦。白居易有诗云: 从陕至东京,山低路渐平。风光四百里,车马十三程。 所以,就算是驿差拿着标注着“飞马快信”的邮件,换人换马,单程也要近一天半才能到长安。 洛泱起床的时候,算算正是驿差进长安城的时候。 “小娘子,将军已经派人来说,您的禁足解了,不过,将军又说,您现在连路都不记得,若是出门,让您多带两个人。” 荷花边说边手脚麻利的开窗、收拾床帘。她今天还有个特殊的任务,就是去给杏花送行,小娘子昨天就让自己收拾了一堆杏花的衣物,还多给了她件夹丝锦袍。 虽然她知道,杏花回到老家是要下地干活的,这样娇贵的锦袍几乎派不上用场,不过,就算晚上睡觉盖在身上,也会暖和的想起小娘子的好吧。 以前的小娘子也好,不过小孩子心性更多些,现在的小娘子说话做事更周到,对下人就不光是好说话这么简单,她就像对朋友一样,很自然的关心他们,为他们着想。 短短七天里,她对阿慕、对邵春、对犯了错的杏花,长川阁的人都看在眼里,盼望着这样的生活能更长久的过下去。 “旺财,来这里!” 洛泱手里拿着个留给旺财的夹肉蒸饼,蹲在台阶上招呼正在跟阿慕抢棍子的狗子。 狗子的第一主人在,第二主人是要往后排的,不过,第二主人有肉饼的时候除外。 旺财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阿慕,摇着尾巴向洛泱(肉饼)奔过来。 阿慕也跟着过来,高兴的对着洛泱比比划划。丁香笑着解释道: “阿慕说,旺财真厉害,昨晚还在院子里抓了只耗子。” “好狗狗!一定要给它加菜。抓耗子……咱们府里没有猫吗?” “厨下养了只母猫,开春的时候叫得那是一个惨,听他们说,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就不知什么时候生。小娘子要喜欢,等下了小猫崽儿,叫阿慕过去抱一只回来。” 阿慕专心的看着她们口型,就算不打手势,只要说话慢一点,他也能连猜带蒙,看懂个六七分。 “猫怀孕要两个月,下个月就会生了。不过没满月的小猫都会被猫妈妈藏起来,咱们看得到小猫满地跑,要等四月了。” 这些小问题难不倒洛泱,她还给母猫接生过呢,为小猫往外甩肚子里的羊水时,差点把那半个巴掌大的小猫甩出去。 忽然,她把目光停在阿慕的耳朵上:对了,若是阿慕小时候高烧导致耳聋,那基本上是属于神经性耳聋,神经损伤不可逆,大多数是治不好的。这是西医的说法。 若要治疗,只能加人工耳蜗。 可她曾见过爷爷把一个二十三岁的聋子治好了,那人就是孩提时高烧惊厥,醒后耳聋。 用中医来解释,那是小儿脏腑娇嫩,不耐风寒,一有感触则高热惊厥,津伤液竭,不能上注于头而走空窍。耳为清官之地,清窍为之不灵,故耳失聪。 中医说法,不一定不能治。 针灸治耳聋,从黄帝内经开始,各朝代都有不同记录,主要针对的是久病耳聋,而针对不同耳聋,较全面对症的针灸方法,记载在南宋的《针灸资生经》,距离当下还有四百年。 所以,当年母亲发现阿慕是个聋子,府医和外面郎中,对此也束手无策。 “阿慕,我想试试你耳朵还能不能听见,可以吗?” 毕竟没有检测仪器,连个简单的音叉都没有,洛泱只能用原始的方法试试。 阿慕有些愕然,犹豫着点点头。 “那你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仔细听,哪边耳朵听见有声音,你就指给我看。” 阿慕又点点头,不过此时他眼里已经起了波澜:小娘子的眼神不似在玩笑,里面竟然有一丝请求和渴望。 两人做好了准备,站在旁边的人也都屏气凝神,洛泱抬起手,双掌窝成捧状,忽然在阿慕左耳边重重一拍,那声音很大,鼓出的声浪比平常拍手更有方向。 阿慕犹豫着指指左边,但很快比着手势解释,是耳朵旁感觉有风。 “你不要管那风,只管用心听,耳朵里有没有听到声音,再来一次。这次你尝试听听,我最后一下,停在哪边?” 洛泱照样拍手,只不过,她左右耳都拍,这样两边都有风了。左左右右轮换着,最后在右耳边使劲拍了一下停住了。 阿慕睁开眼睛转过头来,慢慢的打着手势说: 两边我都听到了,最后一下,是这边。 大家看着他手指着的右耳,都高兴的笑起来。刚才连尾巴都不敢摇,这会儿受了大家情绪鼓舞的旺财,扑上去要往阿慕身上蹦。 洛泱笑着说: “若你的耳朵确实有残留听力,我有个针灸的法子,可以试着为你治,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你愿不愿意?”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了,对不对?阿慕看着洛泱,又郑重加了一个手势:我愿意。 “丁香,去帮我找一套针号齐全的银针。阿成,帮我送一张图纸去给五郎君,让他替我到铁铺照样子打一个音叉。阿慕,你来,我告诉你,我们的治疗分成那几步。” 在药铺里就有现成的银针卖,唐朝的银针远比现代的钢针要粗,洛泱其实并不用它们,只不过用来做个掩护,总不能每次都凭空变出各种大小的针吧。 “一共分三个疗程,四组不同穴位轮流针刺,第一疗程要连续针灸十天,这十天有成效,后面做的才有意义。针灸的同时,你还要跟着我练习说话,就像刚学说话的孩子那样。” 洛泱打开装银针的袋子,对阿慕笑道: “我们先来试试,你耳与舌,对银针的刺激有没有反应。” 乘着丁香去关门,洛泱背过阿慕,取下手指上的桃花戒指,熟练的一拉,戒指瞬间变成了一根长针。 她心里回忆了一遍这四组穴位,每组又有四个穴位,爷爷将它们都编成了口诀,十六个穴位的名称、对应的作用都在洛泱心中浮现。 桃花针在她手背上敲敲,它便缩成了毫针,因为她要扎的哑门穴、耳门穴,取针皆为半寸余。 若是没有桃花针,洛泱不会这样胆大,有了杜芊芊实验在前,她心里多少有了些把握: 阿慕,你是我的第二位病人,我们一定要成功。 第四十三章 治疗 给阿慕扎的这两针很重要,洛泱不说,阿慕心里也知道。 阿慕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幼年时那个雪夜,怀抱他的乳母被刺死,因他的聋哑,一岁左右的小阿慕并没哭闹,安安静静的躺在乳母怀里,因此躲过一劫。 恰好遇到路过的苏家军,玄铁恰好往那个已经歪斜在路边沟里的马车看了一眼。 来到苏府,夫人刚诞下小洛泱不久,全家人都很宠爱这个小团子,乳母、婢女围着她的人成堆。 比洛泱大一岁,比五郎小一岁的阿慕,不爱哭闹,也掉进了这堆女人的宠爱里。 若不是他聋哑,玄铁坚持把他接到身边,长大后也会是将军的义子,苏家的六郎君。 命运就是这样阴差阳错。 阿慕在六、七岁的时候,曾经走失过一次,回来之后问他,他比比划划说不清楚,似乎是两个高大的男人将他带走,后来确认他是个聋哑人后,又将他送了回来。 在苏府,苏家人和善,阿慕是快乐的,就连魏执事刁难他,他也不觉得是多大的事。 现在,他闭着眼睛,坐在小娘子身前,头微微向前倾,露出他的后发际,小娘子温暖的手指,正落在入发际五分的哑门穴上。 哑门穴行针很讲究,稍微不对,反而会对病人造成伤害。 洛泱紧抿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先用手指感知,再将桃花针放在哑门穴上。 桃花针并没表达有异议,只顺着洛泱的手,不深不浅进入半分多一点,静止几息,起了针。 接着就是耳门穴,两个穴位扎过,闭着眼的阿慕仿佛听到轻微的一声“啵”。 洛泱凑近他耳朵喊到: “你试试发音!” 听得不清楚,可他知道自己听到了小娘子的声音,闷闷的,却让他欢喜得心中一片柔软。 他转身看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鼓励的笑,对他边比划边说:“你跟我说‘爹’!” 他只有个义父,当然先让他学叫“爹”。 阿慕怯怯的做了个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旁边看着的荷花、丁香顿时有些泄气: 哪有扎两针就会说话的?再说,小娘子什么时候学的银针术,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洛泱却没放弃,这一针是要激活他多年不用的器官,更重要的是,要建立他的信心,这才是治疗的根本。 “大声说出来,等你下次见到义父,能亲口叫他一声‘爹’,你说他会有多开心?” 阿慕调整了一下,咽了咽唾沫,一张嘴还是没声音,洛泱假意生气,收拾好银针,转身要走: “说不出来可就没法治了,丁香,我们走。” “爹!” 阿慕一急,追在洛泱后面,在喉咙里打滚的那个字,终于挤了出来:“爹!” 丁香掩嘴笑了: “小娘子连你的娘都做不得,哪里做得你爹?” 看到阿慕欢喜的狼狈,连树上的季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想不到啊,小娘子难道是神仙转世?哑巴居然都要讲话啦。 “这事现在只能咱们院子里的人知道,一个月以后,阿慕能说完整的句子了,我们再把玄铁叫回来,给他个惊喜。” 阿慕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他进屋拿起桌上的银针布包就往洛泱手里塞,他已经等不及要扎针了。 长川阁因为有了这个令人欢喜的秘密,变得热闹起来。每个遇见阿慕的人,都像教孩子学说话那样耐心: “阿慕,这是扫帚,跟我念扫......帚!” “阿慕,这是剪刀,剪……刀……” 只扎了两天的针,这家伙的耳朵真能听见各种声音了,不过,他现在就像是个耳背的老婆婆,这也远比他之前的世界绚烂许多。 墙对面的阿冽,最先发现了隔壁院子的不对劲。 “公子,我觉得您说得太对了!” “哪一句?” “您不是说过,隔壁那个小哑巴有点不对劲,不该留在小娘子身边?您到底跟苏三公子说了没有?” “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怎能忘了?我看他这两天,在隔壁小院里众星捧月似的,人人见了他都对他大声嚷嚷,他好像......在学说话!” 阿冽见李奏只管看书,并不接他的话,便小声说到: “我刚才……差点跟隔壁的暗卫打起来……” 这下李奏抬起了头,放下书问:“好好的,你跟人家暗卫打什么?” “我就是想靠近点看看,那个小哑巴是不是给苏小娘子治好了,那暗卫就冲出来拦我……” 李奏重新拿起书,但目光明显不在书上,他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你就被拦住了?” “那哪能?他们两人的武功加起来也打不过我,只不过......不能跳地上,他们院子里那只旺财,不讲武德......” “下次带个夹肉蒸饼去。” “好嘞!” 李奏不再说话,眼前却出现了那个漂亮机灵的小表妹,元枫说过,洛阳大火那天,小表妹让人去提醒他,不要被城南的火迷惑,守住含嘉仓,决不能开城门。 后来在城外堵了几百人,虽然他们自称幽州流民,身上也没有标识武器,只能遣返幽州。自己是经历前世,结合杨志诚求官不得怀恨报复,才猜测到,打劫的是卢龙藩兵。 小表妹又如何得知? 这小女子竟然懂谋略? 他正对着书出神,柳青进来说:“公子,新宅修葺已全部做完,您什么时候再过去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您便可以择日搬过去了。” “不急。你过去告诉他们,把花草给我养养,春天的素馨、芍药;夏天的牡丹、蜀葵;秋天的菊花、芙蓉;冬天的腊梅、红梅。竹林、荷塘、石榴、桃花,一个都不能少。 阿凛已经到口马行去选买家奴了,买来的家奴还要教化,难道要我住在没有调教好的人群中吗?” 李奏振振有词。谁还不是个皇子皇孙,挣家业难,挥霍家业谁不会? 这次离开长安,皇兄没答应给他府兵,但家丁奴婢没有限制。县公就是个爵位,并没有真正的封地,收入来源也只有朝廷的俸钱、俸料、职田、仆役。 不过,同样级别的爵位,在洛阳要比在长安所得多,大概是长安常常有机会见到圣上,赏赐机会要比洛阳更多的原因。 阿凛今日一早就动身了。 公子说,让他别急着回来,附近的口马行都去看看,柳青叫两个手下跟着他,一个是这次闯了祸的阿茂,另一个是他最看不上眼的李式。 这个李式是被王守澄恶心来东都的。 他是三年前圣上钦点的武举状元,可他虽姓李,却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平民,空有一身兵法、武功,却不懂什么圆滑世故,一朝沐圣恩,只想到边关舍身报国。 而彼时圣上需要在身边培养些武将,李式便成了圣上与王守澄博弈的棋子。 可惜这棋子是实心的,根本不懂得罪内臣的后果。 因此,这次挑十个跟柳青去监视六郎的护卫,王守澄手一滑就挑了他这堂堂武状元。他还吩咐下去,从今往后,不再开武举科,省得圣上有想法: “有些人啊,是烂泥糊不上墙,既然去了东都,就别再回来碍圣上的眼了。” 既然不带回去,那就不是自己人。 有活干,就交给他了。 第四十四章 洛泱的武器 李奏到洛阳已有十日,他住在姑母府里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姑母替他挡住了洛阳权贵们对他的骚扰。 姑母虽一介女流,若是生在女皇那个朝代,她说不定也是要争一席之地的女人。 隔壁那位堂姑母性子就软弱得多,李奏就想不明白,性格温顺的堂姑母,怎么养了个如此让人不省心的女儿? 阿慕的听觉治疗、语言培养都进行得很顺利,虽然只进行了五日针灸,用五郎拿回来的音叉做听力测试,他已经可以感知得到。 那个音叉图是洛泱画的,并没有标明尺寸,只按她记忆中的尺寸画。 巧的是,元桥不知道尺寸,就让铁匠按照图上的大小打,做回来的跟常用来测听力的音叉长度差不多。 在肘部一敲,凑在耳边听,音叉发出来的声音,接近c调低音rei这个音。 “妹妹,你这玩意儿是什么?” “呃......是乐师用来调音的东西,顺便可以用来测试耳朵是不是还有听力。” “我怎么没见人用过?你是什么时候懂这些的?” “做梦的时候。” “又是做梦?妹妹,你看阿兄去哪玩都带你去,你下次做梦能不能也带上我?” “哎呀,你真是十万个为什么......看箭!”说话间,洛泱已经把袖箭套好在手腕上方,她左手一抬,对准树干按动了开关。 “咻!” 一直乌黑的小箭牢牢钉在树干上,接着一连四支小箭也朝着树干飞去。 对面树上的阿冽看得清清楚楚: 阿凛竟然骗我!这袖箭的距离至少有五步,一连五发,命中树干看上去还很有力。 只听洛阳笑道:“嗯,改良以后有力多了。阿慕,你试试把弹簧再加粗一点。” 元桥也兴奋了,这可比那个什么音叉更有趣: “弹簧?什么是弹簧?” 洛泱将发髻上的一支蝶恋花点翠步摇拔下来,晃给元枫看:“你看,连接小蝴蝶的那个,放大了就是弹簧。” 元枫接过来,这步摇款式,母亲和妹妹都有,以为就是为了让步摇颤动,摇曳生姿,没想到还有这个用处: “这也是你做梦想到的?” “是啊,那天我看阿慕帮我做袖箭,里面是靠一个铁做的弹片,将箭弹出来,我就让他照步摇这个小弹簧,做了个绕起来手指那么粗的......” 洛泱没说完,身后便有人说:“别蒙人,铁丝就算是卷起来也不会有弹性,我们做锁子甲就要拉铁丝,你阿兄还亲自玩过。” 他俩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二兄来了。 元极和元枫二人是来找老五的,老四那天的事还是传到了父亲耳中,父亲要叫他过去问话。 他俩顺道过来看看小妹,正好听见小妹在吹牛。 “我才不是吹牛,”洛泱得意的笑道:“二兄,你知道我们有灌钢吧?好钢用在刀刃上,现在最好的钢就是灌钢,其次才是百炼钢。” “这我知道啊,灌钢前朝就有了,没有灌钢,哪来的横刀和陌刀?”元极不爱读圣贤书,偏偏对兵器有着极大的热情。 “打出了灌钢,用油脂淬火,让其获得柔韧性,再打成钢条最后拉成丝,将它缠在铁棒上螺旋弯曲,关键是成型后,一定要再次回火,这样才能让弹簧耐用。 我们只试做了两个,虽然弹性有限,但几步之内的杀伤力,绝对经得起考验。” 三位阿兄都懵了,这还是他家小泱儿吗? 洛泱将石桌上的一个袖箭筒递给元极,元极也对准那棵树,按下机关,他的手明显感觉到了推力,袖箭飞了出去,同样插在树干上。 “这......这真是你做梦想出来的法子?还是你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元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铁丝的材质变了,再改变一点工艺,就能获得弹力。 可妹妹说的那些,似乎又不是什么做不到的神秘之事,只不过没人想到这样做而已。 类似现代的弹簧,要到明清时才出现,就算是洛泱这个法子做出来的弹簧,也无法获得现代弹簧的弹力,但已经让兄长们大开眼界。 洛泱庆幸自己做的是投资项目经理,这个职业就像是万金油,什么可投资的行业都要懂个大概,追到具体项目,更是必须变身为行业砖家。 现在已经过了闭着眼睛投资都赚钱的时代,没有远见和执着,不但对不起金主,也对不起自己的工资卡。 三位阿兄感叹之后,起身往外走,元桥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下次做梦记得叫我一起!” 元枫在他头上敲了两下:“你做的是白日梦吧?” 几个人说笑着离开了长川阁。 这几天阿慕除了像小娘子说的,凝神闭目练习用耳朵去听,积极的练习发声,剩下就是捣鼓小娘子说的这个弹簧。 现在得到了二郎君的肯定,他激动得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小娘子已经让袖箭插上了翅膀,自己还要想办法让袖箭更致命,因为这是小娘子的武器。 树上的阿冽已经一肚子的话要讲,他把夹肉蒸饼丢给在墙边仰着头呲牙咧嘴的旺财,匆匆溜下树回了紫竹洲。 进屋一看,柳青不在,他赶紧低声说: “公子!苏小娘子真是太厉害了!” “她又给谁看病了?” “这回不是看病,她给阿慕的袖箭做了个什么‘弹簧’,他们的袖箭现在能射出五支箭,五步远!” 李奏不由得嘴角含笑: “你是不是太崇拜她了?说得那么神奇。既然对那边的事这样有兴趣,我跟苏三说一声,把你送给苏小娘子算了。你就可以天天看她捯饬新鲜玩意,还有人跟你聊天。” “好啊!......不好,我是您的侍卫,您不能把我一脚踹了。您别不信,刚才苏二公子、苏三公子都在旁边看着,二公子还亲自上手试了。要不是旺财,我也想去试试。” “哦?他们也在?” 难道阿冽不是盲目崇拜,真有这事? 李奏忽然想起小表妹在含嘉仓里,和那些仓管玩打麻雀,好像那些人对她也是毕恭毕敬的,他心中一动,抬头问到: “阿冽,那天你在含嘉仓看了半天,有没有看明白,那几个人玩的那游戏?” “您是说‘打麻雀’?我才看了那几眼,哪能就学会了?好像有什么‘索子’、‘筒子’,还有......字!” “我看你那么稀罕隔壁的小娘子,就成全你一次。你去跟苏三郎说,我要过去拜访将军和夫人,顺便让你跟小娘子学学如何‘打麻雀’。” “啊呀!太好了!我这就去找苏三公子。” 阿冽拍着巴掌,一溜烟跑没影了。李奏端起面前的香橼水,不疾不徐喝了一大口: 既然‘打麻雀’这玩意儿容易上瘾,又不像斗鸡、斗蟋蟀的主儿难伺候,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消磨时光,那就不该只让含嘉仓里的仓管们玩。 应该把它好好推广到东都禁军里去。 第四十五章 正式拜会 李奏到东都也有十日了,元桢、元极他们几兄弟都到公主府去拜会过他,但他到将军府来还是第一次。 他跟柳青解释道: “在十六王府的时候,我跟珍王府关系不错,走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不避嫌来送我的,就有珍王一脉,邕国公的二公子李湍。一墙之隔,又是长辈,该去走走。” 苏知远与王守澄不对付,王大将军已经开始向苏知远下手,你这点觉悟也没有,还不知死活往上靠,活该被削爵。 柳青对瘸子李奏嗤之以鼻:只要你不是去将军府治腿,我管你。他脸上却挂着笑,躬身问: “公子要准备些什么见面礼?您不但是晚辈,您县公的身份还比大将军矮了半级,不送礼,那可就失礼了。” “这就不用柳队正操心了,”李奏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揶揄,轻松答道: “先帝曾赠我一把青霜剑,说我们兄弟之情,剑不可破。如今,宝剑于我已无用武之地,情愿送与苏将军。” 他口中的先帝是长兄敬宗,说的却是二兄,当今圣上。 情之不存,剑何以破? 两府正门相距七十丈,两箭之地,李奏还是坐了马车。 在长安,寸土寸金,王府大多没有这两座公主府这样阔绰,“泱泱大唐”四字,或许是在高宗、女皇,到玄宗,这四十六年临朝东都之时,体现得更淋漓尽致吧。 李奏在马车里的感慨,洛泱在跟踪杏花出府那夜已经感慨过了,她当时只觉得,“腿都跑断了”,绝不是夸张。 将军府和公主府有些不同,公主府是公主居前院,驸马居后院,将军府则和其它府邸一样,将军居前院,夫人居后院。 再加上将军平时也会在府里处理军务政事,所以前院更显得肃穆。一条道直通正堂,道路两边就是亲兵们的演武场。 和公主府的花花草草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李奏莫名对这样的府邸,有了更多的亲切感,在长安被压抑的一腔热血,被演武场边,兵阑上整齐摆放的各种兵器悄悄点燃。 马车一直行到正堂阶下,阿冽和柳青将他和轮椅一同抬上了台阶。 苏家人在将军和夫人的带领下,都到堂前迎他,他与两位长辈还是第一次见面,还有“第一次”见面的苏小表妹,元枫都认真给他介绍了一遍。 “表妹好生面善,”他微微一笑,从柳青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个七宝璎珞圈,李奏别有深意的看着洛泱道: “听说表妹不久前曾落水,此乃宝寺高僧加持璎珞圈,送表妹保平安最合适不过。” 洛泱眼前一亮:这还真是好东西,敦煌壁画上画的那些皇族贵胄,戴的都是这……样……嗯?这是啥玩意? 她的目光落在璎珞圈上挂着的,一个亮闪闪的金骨头上: 这明明是个狗项圈。好啊,竟敢嘲笑我是狗! 李奏送的这个项圈,本来就想送洛泱给她养的旺财,可当他看到平时嬉皮笑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泱,老实乖巧的站在堂姑母身后时,忍不住跟她开了个玩笑: 你不是爱钻狗洞吗?这个送你正合适。 洛泱当着父母的面不好发作,她总不能自己暴露,在禁足期间,曾与这位表兄有过几面之缘吧? 她将锦盒盖好接过来,瞪着李奏一字一句咬牙道:“汝乃天骄,焉不上九霄?” 看到李奏一脸懵,洛泱骄傲的翘起下巴:哼!说我是狗,你咋不上天? 他俩暗戳戳刀光剑影,在场的将军、夫人却不解其意,还以为是表兄妹初次见面,相互客气。 苏知远也夸了几句那把青霜剑,听李奏说,想向元枫讨教一个新棋局,便让几个儿子陪着他往花园里去了。 洛泱抱着那个锦盒跟在他们后面往后院走,忽然听见元枫在前面叫她: “小妹!你来一下,三兄有话问你。” 洛泱磨磨蹭蹭过去,走到李奏轮椅后面就停下来问: “什么话?我跟表兄可没什么话说。” “你怎知道是他问?”元枫笑道:“三兄问你,那天你在含嘉仓为我拖延时间,和那些仓管玩的‘打麻雀’,还记不记得怎么玩?” “那当然记得,怎么,你们也想学?我有言在先,那游戏很容易上瘾,玩起来昏天黑地都不想罢手,地震了、发洪水了,都抵挡不了打完一局的心。你们是要做大唐十大杰出青年的男人,最好还是别学,玩物丧志。” 几个兄长都哈哈笑起来,争先恐后去揉她头顶,洛泱手忙脚乱打开他们的手: “啊呀!别弄乱我发型,好难梳的。你们敢赌博,我就去告诉阿爹!” 元桢笑道:“小妹不是危言耸听,我就见过斗鸡斗到家破人亡的。好在养一只斗鸡不容易,若你们说那个麻雀牌方便玩,那还真是会吸引到更多人。” “那是。那些仓管们玩的还不行,他们的竹牌太长,占地方,扑在面前一大堆,游戏规则也太简单,若是改进改进,再增加一些更有趣的规则,那才是致命吸引。” 洛泱摆手道:“害!苏家家规一不许狎妓,二不许赌博,三不许食丹药,我不会教你们的。” “若我拿去扰乱敌人意志呢?” 坐在轮椅上的李奏淡淡问了一句。 苏家满门抄斩,罪名是谋反。更可笑的是,竟然污蔑他们与杀了苏大郎的卢龙军勾结谋反。 若是在前世,苏大郎的劫就要到了,可今生苏将军没有被降级,那后面的事会不会不再发生? 李奏没有把握。 他唯一能提前做的,就是让地方军更讨厌禁军,为王守澄树敌。 “你是说,向敌人推广打麻雀?难道是神策军?” 洛泱脱口而出。这个她太熟悉了,她爸妈研究大唐神策军兴衰史,还写成了一本书,就在洛泱的书架上。 她记得中晚唐时期,神策军军权已被宦官把控,他们不但装备比地方军好,军饷也是地方军的数倍,就这样,地方军军饷还经常被拖欠,这也是各藩镇越来越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原因之一。 她这随口一句话,把几位阿兄,连同李奏都吓了一跳,二郎一把将她拉到他们中间,肃色道: “小妹,你老实说,是谁教你这些东西的?” “没人教,我就是……做梦……还有……溜去寺庙外面听人讲故事,故事里什么都有!” 这可不是瞎说,唐朝还没有说书人,说书那叫话本,宋朝才开始流行,但现在却有个差不多的角色,那就是寺庙外的讲经台。 讲经分为僧讲和俗讲,僧讲就像唐僧传经,俗讲就更有意思些,讲的都是各朝各代教人从善的故事。 这些细节《西游记》里就有。 洛泱这也是脑子里峰回路转,突然想起这个情节,临时拉来对付一下,看能不能混过去。 讲经台居然还讲这些? 几位阿兄从没去那种地方听过什么讲故事,更别说李奏了。 不过,这倒是符合洛泱经常喜欢出去瞎逛的性格。 姑且信你。 第四十六章 改良麻雀牌 不得不说,洛泱还是佩服李奏这个法子的。 若是向神策军,也就是禁军推广打麻将,必然会加快禁军崩坏的进程,那么圣上就能早日对把持禁军的宦官下手,禁军也就能够早日重整。 或许,五十年后就不会出现,在僖宗朝,黄巢军兵临灞上,十万神策军瞬间溃败瓦解的景象。 十万禁军齐解甲,竟无一人是儿郎!东都城头拱手破,西京屠尽梦成殇。 割疮剜肉,就是让它彻底烂掉,才好动手。 洛泱很快画了一张图,上面是麻将的外形、图案,还有所需张数等等。 “你们先用竹子,或者牛骨把麻雀牌做出来,我这两天慢慢把规则写给你们,等你们学了游戏规则,我再教你们打。” 等阿兄们送李奏出去,元桥若有所思落在后面,他突然拉住洛泱的胳膊道: “不管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又或者你的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你都是我妹妹洛泱。 今后再有人问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你就说,全都是五兄告诉你的。五兄是男人,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你。你不一样,你还是个小娘子,有时应付不了……” “五兄……” 元桥的话,让她既吃惊又感动,“身体里住进另一个人”,这似乎是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这一刻,洛泱觉得五兄是懂自己的,仿佛穿越到这个离家千年的世界,突然就有了真正的亲人朋友。她不由自主的给了元桥一个拥抱,他愣住了,整个人连同表情都僵在那里。 他们兄妹在里,家虽然不至于碰都不能碰,但这样的拥抱,还是第一次。几息之间,元桥的表情终于柔和下来,将手轻轻落在妹妹的肩上: “你几岁了?还这样撒娇。” “谢谢你,五兄。” “自家阿兄,有什么好谢的?要谢,你就把那个扇坠重新给我打个络子。” “好!” 洛泱一边艰难的写繁体字,一边给阿慕针灸,得空了还要跟荷花学打络子,生活简直不要太充实。 李奏收到洛泱写的小册子那天,憋了两天的疑问释然了: 一个字恨不得写成鸡蛋那么大,还有两个字掉了笔划。那么丑的字,绝不会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写得出来的。 他铺开纸砚,对着洛泱的册子,重新抄了一遍。等他终于把那本让他头大的小册子合上,已经对麻雀牌的打法规则,了然于胸。 他将洛泱的小册子随手插进书架,眼不见为净: 都说字如其人,我这也算是为你遮丑了。对外断然不能说这都是出自你一个小女子之手,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竹子的麻雀牌很快就做好了,牛骨难刻,还要些时间。 看了成品之后,李奏又订了白玉和象牙两款,都是他自己提供的材料。 将来,这都是要往王守澄跟前送的。身残志坚的阉党,爱的就是样样都要高人一等。 “阿冽。” “公子,阿冽又坐树上偷懒去了,要不要叫他回来?” 柳青探头进来,他倒是很想上树去看看,只是爬树的功夫不够。又见李奏在屋里抄抄写写,自己就在门口悠哉悠哉晒太阳。 “这小子……不用叫他了,没什么急事。你把我推到廊下吧,我也晒会太阳。” 柳青进来推轮椅,又假意随口问道: “阿凛怎么去了恁多时日?这都好几天了,也没见他回来。” “你知道,现在大唐最大的口马行在长安西市吧?我让他到长安去了。买进府里的人,要挑好的。买回来些吃闲饭的,三天两头要往家去的,或是心眼坏,欺负我是瘸子的,那我找谁哭去?” 说得好有道理,柳青也只好赔笑点头。 阿凛确实是往西走,只不过偏了一点再一点南,去的是三百里外的景室山。他带着那块七十年前的“上圣令”,要去寻找那群玄冰卫的踪迹。 洛阳附近,能暗着藏一支军队的是景室山,那里估计早被先帝、先先帝翻过了,李奏觉得也得去碰碰运气。 在他看来,能明着藏人的地方更有希望。 那就是阿凛他们的第二个目的地:龙门石窟。 在长安,李奏有家表亲,就是靠管理龙门石窟吃了好几代。修建的时间漫长不说,使用的工匠也多,人员相对固定。他们每年还要招新人,用来扩充和填补人手。 收到这块未曾启用便已衰老了的令牌,李奏就想起了那位表兄对招收新工匠的抱怨: “也不知那些工头怎么想的,身材矮小的不要,家中亲属有病孱史的不要,独子也不要。这哪里是招工匠?比禁军招兵还严格。” 他后来有自圆其说:“不过,话说回头,在那些悬崖峭壁上雕石刻,就算是派禁军上去,也未必不会尿裤子。” 他们,那些石刻工匠,会不会是代代相传的玄冰卫? 柳青只管盯着六郎,不让他找人治腿就行,阿凛去哪卖奴仆并不重要,再说他身边也有人盯着,年轻人嘛,出门办差哪有不想办法便宜自己的?拖些时日也是正常。 再过两个月,六郎的腿成了神医也治不好的陈旧伤,圣上体面的清除掉一个会威胁他皇位的兄弟,那时,他就能回西京复命了。 李奏正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就听见阿冽兴高采烈的跑回来,凑在他耳边道: “公子,我跟您赌一个铜钱,您猜小哑巴以前是不是装的?” “拿钱来。元枫跟他一起长大,他说玄慕从小就是聋哑,一两岁装到十六岁,你装给我看看。” 李奏嘴里不动声色说着平淡的话,心里却起了波澜: 不可能吧?听阿冽这口气,玄慕真的能听能说了? 果然,阿冽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李奏手上,又嘻嘻笑道: “他不但耳朵听得见,还真会说话了,我听见他说娘子、爹、将军、郎君……他每说出一个词,小娘子就在旁边拊掌,高兴得蹦蹦哒哒,像个小兔子一样。” “小兔子?”李奏沉吟片刻,轻笑道:“隔那么远,难为你看得仔细。” “不远不远,就在他们家院子里的树上。” 阿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忘了告诉您,最近,我交了两个树上的朋友,一个叫邵春,一个叫季扬,所以我可以蹲他们家树上去了。” “你们家公子你都不管了,叫个人推出去晒太阳都没有,就爱到别人树上去当猴?” 李奏又气又好笑,将抄好的麻雀牌手册拍到阿冽手里,对他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滚去看看,本公子的晚食好了没有?” “哦。” 两人看着映在窗纸上那个人影离开了,李奏小声叹气道: “学到没有?太阳斜照到窗户上的时候,不能站在窗边偷听。” 阿冽脸上恢复了笑容,学着洛泱快速的拊掌,只不过巴掌没敢拍到一块,拍了个寂寞。 李奏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你就这样,把我的侍卫训练成了一只猴? 第四十七章 鹤舞 在二月末的这天,阿凛的车队终于在东都百姓、官员的夹道欢迎下进了城。 “凛兄,这阵仗,我有点慌。”阿茂撩开窗帘一个角,偷偷往外望。 阿凛还没回答,李式冷冷道:“又不是迎接你,你慌什么?我们在最后一个驿站超过的那队人马,才是他们要等的人。” “没错。李留守今日到东都。他已年逾七十,想找一藩镇终老,圣上却未遂他所愿,东都是退而求其次,也算回到家颐养天年了。” 阿凛这次出门很幸运。虽然尚未找到玄冰卫,可彻底排除了景室山,他看时间不够,便去长安买了二十个奴仆,返回东都。 而幸运指是对李式的策反。 出门之前,李奏交代他,对李式不能像对阿茂,给点恩惠再用家人威逼利诱,对于李式这个武状元不合适,必须对他晓之以理,取得认同。 好在李式心中,已对朝廷被宦官左右极度不满,六郎的遭遇他也感同身受,阿凛和他谈了几个晚上,他便对阿凛交了心: 与其回长安受人排挤,还不如留下来,替六郎寻找圣上交给他的“玄冰卫”。 但当阿茂提出,若是找不到,不如私下招募人组建一支队伍,谎称是玄冰卫故人所建,李式却坚决反对: “找人冒充这事不能做,且不说几百人之众难成大事,假的真不了,这不是给圣上留了一个随时可能处死公子的借口?贪小利而授人以柄,此为大忌。” 阿茂被说得哑口无言,阿凛却暗暗点头。 回到公主府,支开柳青,李式正式拜了六郎。李奏很高兴,将阿凛带回来的一张龙门石窟附近的山林地契,收进匣子里,笑道: “今日裴家、苏家几位公子,连同苏将军都去迎新官了,就咱们无事,找两坛酒来饮,庆祝你们顺利回到东都。” 同样嚷嚷着要饮酒的,还有隔壁的洛泱。 “今日府里真安静,趁他们都不在,咱们找两坛酒,关起门来喝,怎样?就当是庆祝阿慕第一疗程结束,他已经会说两个字的词啦!” 阿慕现在已经能够听得见大家说话时的发音了,这几天都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但洛泱说这话他表示不同意,认真的说: “小……娘子!……三个字” 洛泱嘻嘻笑道:“还真是,能说三个字了。从明天开始,隔一天才施一次针,你要坚持练习,等三个疗程结束,你就能说句子了。” 阿慕激动的点头:“阿慕……说句子!阿慕……听口令!” 他以前在前院,总想和亲兵一起训练,可大家嫌他听不见,靠“看口令”总比大家慢半拍。现在,他能听见了,他可以像义父一样,跟着将军、少将军上战场。 荷花、阿成很快把酒搬来了,丁香又去把屋顶上的邵春叫下来,大家围着个专门用来烤肉的小炭炉,边吃烤肉边喝酒。 其实除了洛泱,没人敢敞开了喝,都陪着让她开心。 可几杯酒下肚,这喝起来度数不让白酒高的黄酒,后劲上头了。 这几天洛泱没少出去逛,新鲜了一阵,又惦记起现代的爸妈,还有爷爷。这下酒劲上来了,嘴里就开始念叨起来: “我要回家!” “您这不是在府里吗?还回哪里去?”丁香笑着递过去一杯蜜水: “喝杯蜜水解解酒。” “我不要喝蜜水,我要回家。”心头那点伤感和委屈被酒劲放大了,她索性站了起来,提着个酒瓶子就往外走。 “小娘子!您这是要去哪?要不就去找夫人吧?” 丁香赶紧叫起大家跟着她。 “好!我去找阿娘,阿娘送我回家。” 她脸颊绯红,兴奋的拉开院门,正要抬腿迈出去,忽然想起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穿越,猛地回头摆手道: “你们全都不许跟着我!” 丁香他们只好远远跟着她。 洛泱是有些酒量的人,也并没喝得大醉,她不过是想在这似醉非醉的兴奋中,放纵一下自己。 出了长川阁,她便笑嘻嘻的往牡丹园、荷花池的方向去。 丁香一看,小娘子往水边去了,吓得赶紧加快步子跟过去:“小娘子,水边去不得!” “我为何去不得?它们为何又去得?” 她醉眼迷离,笑靥如花,芊芊玉指往荷塘对面一指,大家顺着看过去,原来是白鹤兄妹和白鹤夫妻来水边觅食了。 四只白鹤羽毛洁白,只有翅膀上的长羽是黑色的,鹤头、鹤腿是显眼的红色。为了不让它们飞走,每只鹤都有一边翅膀被剪了长羽。 几只鹤并没有被洛泱惊到,白鹤夫妻反而鼓起翅膀、仰头向天,又尖又长的鹤嘴一开一合: “咯……咯……” “咯……啊!” 洛泱笑着冲它们大叫:“嗝啊!嗝啊!嗝啊嗝!” 墙那边的柳青已经被灌醉了,李式和阿茂架着他回去休息,只有阿凛、阿冽陪着李奏还在慢慢喝酒。 隔壁的动静有点大,阿冽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那边又在搞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现在苏府男人都不在,剩下能搞事的,还不就是小表妹? 李奏抓起一瓶酒,站起来就往外走:“我亲自去看看,她又玩什么新花样。” 窝在轮椅上快一个月了,用两条腿走路,让他有种想仰天长笑的畅快。 他其实更想试试,剧烈运动,膝盖还会不会刺痛。 李奏往墙上快速蹬了两脚,抓到老桃树的树枝,手臂用力往上一撑,便坐到了老桃树的枝干上。 荷塘边的亲水台上有个窈窕的小女人,不远的岸上还站着几个人,都紧张的盯着她。 亲水台上那位,内穿白色襦裙,外面一层红纱随风飘扬,胳膊上的帔子是很薄红色锦缎,和襦裙的束胸颜色质地一样,相映成趣。 荷塘对面的那对白鹤兄妹,忽然张开翅膀翩翩起舞,相互向对方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洛泱来了兴趣,冲着它们大叫道: “有啥了不起,跳舞我也会!” 她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发现身上的曳地长裙真累赘,索性弯下腰,“嘶啦”一声,将里面襦裙撕下来一截,这下,纤细的脚踝,痛快露了出来。 啧啧。 这小女子还真是太……太…… 还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李奏举到唇边的酒瓶停住了,只见露出脚踝的洛泱,踮着脚,真在亲水台上跳起舞来。 李奏看过女子跳舞,宫里的、宫外的都看过,她们的脚都藏在裙子里,不管是刚柔并济的剑舞,还是轻罗曼舞的软舞,绝不似小表妹跳的这般、这般...... 在足间上展现她的挺拔轻柔,露在广袖之外的手臂张合流畅,不时发出的清脆笑声,让她看似在空中舞蹈的飞天。 她双脚露在裙摆之外,脚上一双云头鞋娇俏可爱,她踮起脚来,轻快移动、旋转、抬腿、跳跃…… 简直就是红果果的诱惑! 李奏脸上微微发热,心中埋怨:这梨花白是淡酒,怎会有些上头? 水那边是白鹤起舞,水这边是伊人妩媚。 洛泱用一个旋转伏倒在地的动作收了势,她微微急喘,闭着眼睛微笑道: “我尽兴了。” 第四十八章 东都留守 李奏直到看见邵春和玄慕用小轿把她抬走,这才从树上跳下来,心不在焉的向紫竹洲走去。 “公子,感觉怎样?跳下来膝盖还痛吗?”阿冽上前,关切问道。 “嗯?膝盖?刚才没注意。” 阿冽看着塞到自己手上的酒瓶,摸摸脑袋:难道是喝酒迟钝了?自己腿疼不疼都不知道。 春风不解花心事,不觉花已醉春风。 这日,东都的一切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不仅是因为,来做东都留守的李逢吉已经八十高龄,更因为他曾是支持王守澄,要求将宋申锡满门抄斩的首要外臣之一。 若与漳王合谋造反的宋相公满门抄斩,漳王李奏还能保住性命? 不是李逢吉与漳王有仇,而是他与李德裕向来不睦,李德裕要救宋申锡、漳王,他便要反对。 还好圣上一边退一步,将李奏削爵,宋申锡则贬出京师。 李奏被贬县公,移居东都,这不是什么秘密,他暂居在公主府,将军府又与他亲厚,这就难免让人浮想翩翩,等着看他们两派斗起来的笑话。 这也是杜芊芊曾说的那句话: 新留守一到,你们苏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当然,前提是自己父亲在前几日的大火中,能陷害苏家成功,她一个小娘子,偷听到父兄几句话而已,并不知道这一点。 迎接的队伍后面,站着二郎苏元极四兄弟,元枫显得有点紧张。 又被父亲训了一顿,勒令他停职反省的四郎不由得奇怪:“三兄,你紧张什么?新留守而已,还能把你的参将撤了?” 元桥捂着嘴,凑到三郎耳边安慰道: “李留守是要在这个位置上终老的,你不看他的车队有多长?这是把长安的家都搬过来了。他是文,阿爹是武,就算意见不同,这里又不是长安,难道还要争个你死我活?” 元极看看四周,除了亲兵,并无外人,但他还是拍拍三弟的肩,低声道: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 元枫什么也不能说,不是他担心六郎,而是六郎“收到”个不妙的消息,在担心他们苏家。 李逢吉二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进了城,没多少人注意,后面还跟着辆低调却不低价的马车。 过城门的时候,马车里的人掀起窗帘往外望,元枫一看,果然是个内侍臣。 进了留守府,李逢吉跟各位正式见面的时候,才将这位跟在后面的御使臣介绍给大家: “这位是御使李好古,圣上跟前的人。他到东都,一是为了到卢龙进奏院宣旨,二是要经东都,往幽州去宣旨。” 这是预料中的事。 圣上给都防御使的圣旨早就到了,上言,徐迪乃卢龙自任命的藩镇官,在东都行刑即可,不必押解长安。 这位圣上身边的内侍臣李好古,其实就是派来的监斩官。 李好古另一个任务是去幽州,这与东都没什么关系,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站在人群后面的苏元枫,心里却“咯噔”一下: 六郎的消息是对的,就是不知,李好古会不会要求我大兄护送他去幽州? 前世,便是如此: 可怜苏大郎一路护送李好古到了幽州,杨志诚不满朝廷只给了他一个“留后”,而不是“节度使”,拒不接旨。 在与御使发生口角时,卢龙牙军突发暴乱,直接杀了李好古、苏元桢及十名护卫,向圣上示威。 当时杨志诚左手打劫完东都,得了丰厚物资;右手拿下河东蔚州,得了地盘人口,正是意气风发、锐不可当之时。 圣上在王守澄的劝导下,装聋卖哑,不但不提讨伐卢龙,反而重新任命他为卢龙节度使,加封仆射,以求息事宁人。 李德裕带头站出来反对,支持苏知远带兵讨伐杨志诚,以问藐视朝廷、斩杀使臣之罪。 圣上迫于无奈只得同意,命十万大军征讨幽州。洛阳军发兵一万,另外九万兵马从神策军里调拨。 王守澄身为神策军中尉大将军,一改态度,主动请命,领兵为苏知远做接应。 苏知远父子按照约定时间,带兵杀入幽州,可粮草和主力却迟迟未到,最终被杨志诚带兵包围,粮绝却无法突围,一万洛阳军战死沙场。 他们并不是没有求援。 四郎带着求援信,突围出来见到王守澄,却没想求援信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封与杨志诚勾结、妄图骗取军功的通敌信。 苏家满门英烈,最后竟成了叛党。 男丁斩首,女眷流放安南。苏家亲兵护送着逃出来送信的四郎,也没有逃过斩首的命运。 小太子李永一党,再无军方支持,未及成年便“病故”了。 这一世,若是元桢之灾躲不过,就凭苏家的性格,绝不会不报杀亲之仇。 李奏想了一天一夜,终于想出个险招,就等着看,今生元桢护送御使往幽州之事,会不会有所变化。 毕竟,杨志诚这次并未抢到东都的大批物资,他挑衅朝廷的心,会不会依然那样膨胀? 这些都还没到告知苏将军的时候,只有元枫知道,六郎得到消息,说会让副指挥使亲自带队护送御使入幽州,而杨志诚早就在幽州口吐狂言。 这趟差事凶多吉少。 元枫竖起耳朵,却没听到李好古或是李逢吉再说些什么,他们相互客气了几句,将军、元桢和裴煊便跟着进了正堂,其余人只能在堂外候命。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话来,行刑之日定在三月初五,寒食节过后第一天,北市问斩。 接风宴便设在留守府,堂外官员,除了几位尚书,其余的都要移步南院。苏元桢出来传话后,并未再回去,而是向几位弟弟走过来。 “走,我们同去南院。移交今日就办,阿爹以后也省去许多麻烦,大家的日子也能过得自在些。” 元桢口气轻松,看来,刚才在里面,他们并未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好啊!去年讲到今年的陆浑之行可以实现了。”二郎也很开心。 元桢回头打量他问到:“你以前不是不爱去那里打猎?说什么吃肥走瘦,怎么突然想起要去陆浑?” “那天小妹说她还从没出过城,想去咱们家的山林里露营。现在正是春季小兽出没的时候,有时间正好带她去玩玩。” “露营?” “哦,就是露天扎营。” 扎营还有不露天的吗?这肯定是小妹的花样。 四郎这几天都不太敢见洛泱,不但锦靴没有还回去,他跑去责问史大郎的时候,还拿了他安慰自己的一匣子金珠子。他不满道: “二兄,我们自己去就好。你以前不是说,邓牙将的女儿整天骑个马疯疯癫癫的,不像个贤妻良母。这会怎么又帮着小妹到处乱跑?” “邓春花怎么能跟我妹妹比?小泱儿现在相当于重新为人,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说不定能帮助她回忆。” 二郎说得头头是道,不容拒绝。 “切!她都没去过,哪有什么回忆?”四郎还要争辩,三郎元枫打断了他们的话,问大郎: “大兄,行刑在三月初五,那御使几时出发去幽州?我看他都没带护卫,不会让我们洛阳军跟着去吧?” 元桢摇摇头:“还是你细心,我都没注意他没带护卫。刚才里边没说这事,不过,李留守说了他负责到底的,难道他拨十个、二十个亲兵很难?” 不难就好。 第四十九章 寻人启事(为盟主小蚊子加更,感谢!) 阳春三月,晴天像扑面而来的烤肉香,让人忍不住有种想大快朵颐的畅快。 饱饱睡了一觉醒来的苏洛泱,一个翻身将枕头底下的宝贝摸了出来。今天,她不仅摸出桃花戒指戴在手上,还把玉佩也攥在手上,她已想好,怎么打这个“寻人启事”。 “丁香!” “小娘子,夫人让丁香和杜鹃去蚕娘庙上香去了。”荷花端着铜盆走进来。 “玩儿去了?怎么不叫我?” 荷花笑道:“今天三月初一开蚕市,听说以前都是宫里的皇后、贵妃带着大家拜蚕娘,现在啊,连各家夫人、娘子都不去了,让人去烧个香、捐点香火钱了事。 蚕娘庙有什么好玩,又熏又臭的,您要玩,不如到蚕市上逛逛。里面可不止卖养蚕的东西,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您肯定喜欢。” 三月初一?现代可没有这节日,只听说广西三月三放两天假,姑娘小伙到公园里唱山歌、找对象,解决大龄微分青年问题。 “我正有此意!等会我找五兄去。”洛泱边说边将那块玉佩挂在腰带上。 荷花低头去看,疑惑道:“咦?娘子几时得了这块玉佩?婢子都没见过。” “这也不是我的,我挂在身上,就是想让它的主人看见找来,我好还给他。” 荷花“噗呲”笑了:“我的小娘子,您把它挂在腰带上,等会披上帔子,不就全遮挡住了?” “那怎么办?”洛泱四下看看,这对襟襦裙确实没什么地方好挂玉珮的。她摸摸自己空空的脖子,眉毛一挑: “有了,你替我找根彩绳,我把它挂在脖子上。” “玉佩挂脖子上?”好像没见过这样的戴法。 好在这块玉很精巧,荷花找来个金花璎珞圈,将玉佩换下了原来的玉坠子,看上去也不怎么突兀。 怎么......有点像六表兄送的狗项圈?不管了,大唐就这审美。 “嗯!这样就挺好,也不会被挡住。”洛泱美滋滋的凑到铜镜前左照右照,这还真是挂在脖子上的“寻人启事”。 荷花和两个小婢女都偷笑起来: 显眼是显眼了,只不过,哪个正经男子会往您胸前望啊?就算看见了,还敢问您讨回来? 洛泱一切准备就绪,只可惜没找到五郎。 今日李留守要到东都各处巡查,苏知远也要陪同前去。 几位郎君虽不需陪同,但要到营里督岗,因为从今日蚕市,直到寒食节,是东都春日里最热闹的几天。 在家过完正月发船的各地商船,也开始陆续抵达东都。进城的人多了,盘查防范自然也要增多。 既然有热闹,岂有不凑之理? 洛泱从阿娘院子里出来,蹦蹦跳跳往外院跑,惊得那对白鹤夫妻扑腾着翅膀“咯咯”直叫。 “小娘子,咱们不坐马车?”荷花揣着夫人给的一贯钱,都有点跑不动了。 “坐马车那叫逛街吗?” 洛泱心里早盘算好几天,阿慕的听觉已渐渐恢复,药石不出十日就全部结束,剩下就要靠他自己的训练。 至于说话,多学多练,很快就能超过学说话的小宝宝了。 虽然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那也不能白来一趟,她要把大唐的商业模式、税收构成摸摸清楚,好不好也替苏家捯饬点银子,好给几位阿兄将来风风光光娶嫂子。 那天和二兄元极聊了几句,她才知道,阿兄们随了父亲,从来不管钱,加上大唐不允许官员直接经商,他们更加名正言顺的不管府中财务。 说是阿娘管家,她也就是管管府里的事,外面一切都由魏执事打理。 洛泱才刚穿到这个家里,魏执事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好在是弄巧成拙,只是让父亲知道,阿慕另有身世。 她有种预感,这个魏执事不简单。 洛泱正准备光明正大的走出将军府侧门,就看见门外来了两辆牛车,又听见身后传来阿慕惊喜的声音: “阿爹!” 正拴好牛绳,准备往车旁走的中年人并没有抬头,只管一瘸一拐的做他的事。 阿慕冲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竹筐,激动的说了句: “阿爹,是我!” “阿慕?阿慕!你怎么......能说话了?”玄铁又惊又喜,抓住阿慕的手臂不肯松开。 阿慕眼里也闪着泪光,使劲点点头:“阿慕......能听见......您的声音了!是小娘子......治好......” 玄铁顺着阿慕的目光看向门口,只见身着青衫红裙的小娘子,正站在门边,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他对着洛泱长揖,什么也没说,却感觉得到他满心的感激。忽然想起什么,玄铁转身到牛车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半篮黄橙橙的枇杷,笑着递给阿慕: “这是今年第一批熟的枇杷,数量不多,送进去,一个院子也分不到几颗,都拿去给小娘子吧。” “好!” 洛泱走过来接了篮子,笑道:“多谢玄庄头。今儿是来送菜的?” “是啊,我们种的是白稻,两年三熟,中间还能种一季麦子,现在农闲,正是菜苗长得快的时候,先收了两车,让府里尝尝鲜。” 玄铁才去庄里一月,居然成了熟手。 唐朝气温整体高于现代,但让洛泱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东都洛阳,居然产稻子。 若是这样勤耕不辍,为何......地主家里没有余粮? 洛泱眨巴眨巴眼睛,问玄铁:“玄庄头,您看您这庄子,除了养活自己、供府里吃喝,每年还能有多少盈余?” “我这才刚去,哪里说得出准数?不过......” 玄铁没说完,旁边窜出来一个声音:“玄庄头,既然来了,怎么还不把东西入库?” 魏执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他瞟了一眼阿慕手上那半篮枇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庄里来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在门外就自行分发了?” “一点不作数的小玩意,这我还做不得主了?” 玄铁没把他当回事,拍拍阿慕的肩,又一瘸一拐的往牛车去。几个一起来的庄户已经卸了货,扛起竹筐往府里搬。 “阿慕,把枇杷拿回长川阁,让人挑洗干净,一盘送祖母,一盘送夫人,剩下的凉在井里,我回来要吃。” 洛泱说完,扬起下巴,从牛车旁边走了过去。 等到偏门外的人都走完了,阿标小声问: “执事,玄庄头这个庄子有些不好弄啊,再加上个爱管闲事的小娘子......” “哈哈哈哈,”魏光仿佛听到了今年春天第一个笑话: “你是说养在深闺里,没及笄的的小娘子?” 第五十章 车祸(为盟主南墙m加更,感谢(*^_^*)) 阿慕把枇杷送回长川阁,再跑回侧门,哪里还有洛泱的身影? 守门的亲兵逗他:“小娘子早走啦!阿慕,你耳朵真好了?听说你马上就要进亲兵营,会不会听不见口令啊?” “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见!” 最后一疗程,隔天施针一次,现在只剩下最后两次了,二郎君已经告诉他,过了寒食节,他就可以进军营接受训练。 这是他从小的愿望,只是现在,有点舍不得离开长川阁......既然小娘子不用他跟去,那就去找义父,让他看看改造过的袖箭。 洛泱是觉得不需要那么多人跟着,她带着荷花、邵春,一路逛吃逛吃来到了南市。 当她站在南市坊门前,嘴里吃着的蜜枣糕顿时不香了: 我傻了吧唧的在路上吃啥呀!这里面才是吃货天堂。 只见满眼二、三层的楼房,热腾腾、闹哄哄的,让人目不暇接。吧喳着嘴的小孩子,挑三拣四的小娘子,扣扣索索的老翁,大大咧咧的郎君...... 一眼望不到边的繁华,让洛泱热泪盈眶: 这还是在晚唐啊,若是大唐盛世......那我怕是要让人抬着回去...... 南市有两个里坊那么大,一排排整齐的楼房,被大街小巷分隔开来,这里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客商。 这时候的漕河,还没有被拉直成京杭大运河,杭州到洛阳,洛阳到幽州,东都洛阳凭借着漕河向西打的这个弯,在大唐占据着比肩西京的地位。 洛泱边吃着羊肉串,转到一条人不是很多的街上。仔细一看,什么撅头、耙、铲、锄……这些手作农具,还真是从古用到今。 “咦?这是什么?这么大的米斗,都可以当澡盆子了。”一家店门边放着个大木斗,洛泱没见过。 那店家笑道:“小娘子认得米斗就不错了,它确实是装米的,不过是没脱壳的米,这斗是脱谷用的。” 洛泱里外看看,想起小时候见人用过一种脚踏脱谷机,不烧油不用电,说不定在这也能造出来,那肯定能比直接在木斗上拍效率高。 哪天有空,看能不能画出来。 扔了竹签子,拍拍手,正想换条街逛,忽然,前面过来一辆马车,也没见它走得有多快,就听见一声惨叫: “哎呀!我的狗!” 那车夫急忙拉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的两个人都跳下来往车下望。 洛泱也凑了过去,原来,是马车撞到了对面店家的看门狗。 这条倒在车轮下的是只大黄狗,远远看,毛色和旺财一样,只是个头小一圈。 那狗主人也不看狗,怒气冲冲的提着把菜刀出来,只管抓住车夫衣领骂道: “有马车了不起啊!撞死我的看门狗,不赔钱可别想走!” “我眼睛一直盯着马前面,根本没看到你的狗,它自己钻到车轮底下,怪我喽?”那瘦点的车夫伶牙俐齿,不甘示弱的分辨道。 “没看到?你这就是仗势欺人。我告诉你,新来的留守可就在咱们南市,信不信我去拦车告状,让留守来评评理!” 那菜刀铺的店家将刀抱在胸前,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一听扯到留守,和他同车的男人打断道:“先看看狗,万一没死呢?” 三人转身往车轮下望去,狗已经不在那里了。瘦车夫笑道:“看吧,狗自己跑了,还要赔什么?式兄,别理他,我们走。” 这不可能啊!菜刀铺店家急了,四处张望,找他的狗。旁边有人指给他看: “鲁大郎,狗在那边,有位小娘子在给你家狗治伤呢。” 鲁大郎看见狗还躺在一张条凳上,顿时放下心,赶紧跑上前抓住马车缰绳,嚷嚷道: “哎!想溜?我的狗不死也伤了,治是治不好的,你们不赔钱,今天就别想走。” 洛泱正蹲在条凳旁替狗检查伤势,狗的一条前腿被压断了,她转头对荷花说: “刚才我们经过那条路,有新鲜的三七和延胡索,你去买几片过来,再找两片木条、一根布条,我要给它的腿固定起来。” 荷花见过洛泱给老桃树接枝,很快明白木条是做夹板的,点点头出去了。 经过马车时,荷花不满的朝车夫翻了个白眼: “哼!把狗腿都压断了,多亏遇上我家小娘子,你们还不想负责任就跑,黑心!” “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呢,我的车轮都没有碰到它……”车夫不服气,叉着腰要和她争辩。荷花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跑了。 车里的人突然开了口: “阿茂,拿一袋钱去给那治狗腿的小娘子。” “公子……真不是我们轧的,若是车轱辘轧到东西,车子定会颠簸,我们怎会没感觉?” “我知道,但不是个个都那么聪明。去吧,买药也要花钱的。” 外面拦着阿茂的店主人急了,挥着菜刀大声说:“那是我的狗,赔钱应该赔给我,那女的我不认识,你们怎能把钱给她?” “我的钱,爱给谁给谁。” 车上再无声响。 “不行!钱得给我!”那店家看两块车帘之间抛出一袋沉甸甸的钱,急得眼红了,竟然冲过去想从阿茂手中抢过来。 旁边冷眼看他的李式,抬手给了他一记手刀,店家软绵绵的坐下去,口齿不清道:“你们……我告官……” 李式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那把新菜刀“咣啷”一声飞出两步远:“诸位,这厮光天化日持刀抢劫,官差来了,大伙也为我们做个见证。” “这是我家公子替狗付的药钱。”阿茂将钱袋塞在邵春手里,转身跑了。 邵春并未见过阿茂、李式二人,更不会猜到车主人是谁。他颠了颠钱袋,足有半吊钱,这也太多了,正想叫住他,阿茂已经上车走了。 “真是财大气粗!有钱了不起啊。”洛泱嘟囔着。她已经将狗腿骨正好,等荷花拿了草药和夹板来,才发现少拿了绳子。 “没关系,用这个吧。” 洛泱掏出一块帕子,很快给狗腿上好了夹板。 这是只刚成年的小母狗,大概是真疼,眼眶里都是泪水,见救它的人摸它,小心翼翼的探头过去,舔了舔她的手背。 那店主人终于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觍着脸道: “狗子好动,你现在就是绑好,不出一日便会松开,是不可能养得好的。看在你心善,我就付你十文钱,不能再多了。 不过那袋钱你得给我,明天、后天、大后天,换药还得花钱呢!要不然,我可没钱伺候它......” 洛泱想了想,将钱袋子递给他:“这也算是你的无妄之灾,找根绳子把它栓起来,它就不会乱动了,每天给它换药,鸡鸭便宜,你吃的时候,留些给它吃。” “哎,是是是!还是小娘子讲道理。我一定买最肥的鸡给它吃,不,鸡不行,一定要买肉、买肉!” 鲁大郎心花怒放,赶紧将钱袋揣进怀里,生怕小娘子又要回去,抱着狗回他铺子去了。 洛泱抓了把铜钱给借条凳给她们的店掌柜,道了谢,三人离开了这条铁器街。 “唉!小娘子真是心善。” 店掌柜将桌面的铜钱扒到钱匣子里,旁边的伙计笑道: “那您怎么不告诉她,狗腿是鲁大郎今天开门,被他不小心压断的,一早上就在等冤大头上门。” “告诉她?等小娘子骂两句走了,我还要跟鲁大郎面对面,那不被扰了生意还要掏钱?” “那倒是,咱们卖的是锄头,他卖的可是刀,嚯嚯不起……” 主仆二人正低声说笑着,门外闪身进来一个人,肃声问到: “你们所言俱实?” 第五十一章 什么时候瞎的 李式越来越觉得,六郎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比如,他们今日到南市去,并非随意乱逛,而是去找人,找的这个人叫萧洪,一个才刚从福建到东都的茶叶贩子。 六郎到洛阳不久,又怎会认得刚从千里之外来的一个茶叶贩子? 问清萧洪的身世来历,看了他带来的茶叶,二话不说,买下他所有茶叶,让他运回县公府去了。 这是啥意思,阿茂也看不明白。据他俩观察,六郎不是一个爱喝茶的人,因为他睡眠不好,御医建议他少喝茶。 这样大量买茶为哪般? 李奏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他等这天多时了,但前世萧洪在要开蚕市这天,才与前来巡视的李逢吉结识,他也只能守株待兔。 就是这次偶遇,让李逢吉发现萧洪的种种经历,与圣上要找的人高度相似,便将他送到京师户部做茶纲役人。 再让王守澄“偶然”发现,这个从福建来的役人,竟然是圣上苦苦寻找、萧太后年幼失散的亲弟弟。 萧洪顷刻之间成了人上人,他不但在长安耀武扬威,还成了知遇之恩王守澄的头号帮凶。 只是前世这位“舅舅”可比他命长,直到后来,被圣上扶持起来对抗王守澄的大太监仇士良当权,找了个新骗子“舅舅”萧本,这才把萧洪定为骗子。 这个唐朝最大骗局,李奏虽没看到最后,可萧洪能骗过圣上、太后,在长安欺男霸女,为虎作伥,他便不会让历史重演。 李式看不懂为何要买茶叶,更没料到,六郎会让他转回头去查,那个鲁大郎搞的是什么鬼。 当他将农具铺掌柜说的话,如实禀报给李奏,只听他微微叹了口气道: “之前不是蛮聪明的样子,什么时候瞎的?还把我半袋子钱都给了那市井奴…… 我猜,那狗子必不得善待。你和阿冽今晚去寻寻,把我的钱和狗都带回来,打掉那獠奴两颗门牙,看他以后还敢讹人。” 自打隋朝开始,在北方发展养羊业,百姓能吃得起羊肉的,基本已经供大于求。 黑猪肉有股子骚味,富贵人家不爱吃,要吃就独吃猪脸肉,猪肉又成了普通百姓的选择。 再加上引入佛教,当中并不提倡吃狗,所以,不缺肉的大唐,少有人会去吃狗肉。 现在狗子就只有三个用途,看门、打猎、宠物。 大黄狗不是叭儿狗,做不成宠物,它已经瘸了腿,鲁大郎又怎舍得真花钱给它治? 它也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只有被遗弃的下场。 直到李式出门到县公府去找阿冽,南市里的洛泱,这才吃得饱饱的,看着邵春、荷花手上提的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 正走到南市坊门口,便看见一个商人打扮的人着急忙慌从一辆马车下来,里面的人冷声说道: “萧洪,要是再出错,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大狱。” “是是是,小人再不敢了。”那商户正了正幞巾,抱好包袱,战战兢兢问:“万一留守已经走了......” “带他滚。” 车夫一甩鞭子,两匹马同时原地刨了一下,带着风跑了,留下一个仆从领着萧洪埋头往南市里走,那仆从为找萧洪,已经来回跑了几趟,忍不住小声埋怨道: “要不是你有这个福气,碰巧跟国舅一个出身......” 他们走后,洛泱好奇的问:“国舅?现在的国舅是谁?” “国舅是谁不知道,可我知道丢了一个国舅。”荷花换了个手替包袱,笑道:“有次小娘子在夫人屋里玩,将军来了,还说起这事,您是不记得了。” “姓萧?萧洪?丢了个国舅?” 洛泱微皱着眉喃喃自语。来的时候空手走路没事,这会他们大包小包走在路上就特别显眼,正走着,旁边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裴煊掀开帘子叫她: “泱儿?怎么出来没坐车?” “裴表兄?这么巧?反正顺路,我蹭你车回去。”看到有顺风车,洛泱很高兴。 裴煊刚才还做好打算,若是小表妹不好意思与他同车,那他就下去走路。 现在她自己提出来坐车,而且还不嫌弃与他同车,裴煊赶紧把那半截话吞下去。 洛泱大包小包塞到车上,然后自己也跳了上来,嘻嘻笑道:“裴表兄,你怎么不陪着留守,自己开溜了?” “几位尚书、将军作陪,全都是老态龙钟......啊,我不是说姨父老态龙钟,他老人家是老当益壮,也不对,姨父没老......” 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洛泱掩嘴“咯咯”笑起来: “我爹又不在,你夸他年轻他也不知道。表兄,你可真逗,做刺史时候的严肃劲哪儿去了?” 裴煊苦笑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由不得你不严肃,就是不苟言笑,那些官位比你高的、爵位比你大的,还不是一样总要压你一头。 我出来也不是偷溜,是给留守办差呢。刚才遇到位福建来的客商,李留守向他打听点事,没想到说来说去,这个客商竟然合了留守眼缘,我是回府衙替他拿个卷宗。” 裴煊说的,不就是刚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萧洪?洛泱连忙追问道: “什么卷宗?是不是跟丢了的国舅有关?” “哎?你怎么知道?不会又是做梦梦到的吧?” 洛泱被他逗笑了,想起自己忽悠阿兄们的借口,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把脸埋在自己两个手掌心,肩膀抽个不停。 “真像他说的,就没见过你这么爱笑的女子。”裴煊傻笑道。 “不不,这回不是我梦到的,”洛泱抬起头,眼眶里净是笑出的泪花,真让裴煊一阵心动。她道: “是我们刚才在南市门前看着他跑进去的。” 裴煊立刻警觉起来,脸上的笑也收了一半:“刚跑进去?不对,他说他昨天到了东都,住在南市存货的铺子里,刚送走买茶的客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洛泱更是想到了马车里的那个人。 “裴表兄,反正要先经过府衙,你在那里放我们下车,你忙你的去吧。” “不用,你坐我的车回去,到了府衙还有府衙里的车。” 府衙离南市很近,就隔着两个里坊,裴煊很快下了车,到里面去找圣上当初发给东都,寻找国舅的那些告示留本。 等他拿着卷宗,走到府衙门前坐车,却看见自己的马车已经走了,可洛泱还站在原地。 “泱儿?你怎么没走?” “我再坐你的车回南市。”洛泱也不客气,在裴煊惊异的目光中,提着裙子爬上了车。 她......难道还是喜欢粘着我? 第五十二章 鹤毛笔 洛泱留下来,并不是为了逗逗这个看见自己就说不出话的表兄,而是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据她所知,唐朝最大一个骗局,就发生在文宗朝,而且正是与萧太后有关。 萧太后父母早亡,只有个从小失散的阿弟,做了太后以后,她心心念念就是要找到这个阿弟。于是乎,隔三差五有人出来冒认国舅,其中有一个冒认时间长达十年。 这个“国舅”做过金吾将军、尚书、节度使,享尽荣华富贵,尽管最后被揭露,落了个斩首之刑。 裴煊没有给她看卷宗,不过,他把内容口述了一遍。 洛泱有了新的疑问:如果刚才那个萧洪就是假国舅,那么马车上安排他的人是谁? “你是说,萧洪是被人安排去见李留守的?那就是说,连身世都有可能是安排的。若李留守真把他推荐上京……受益最多的,应该是他背后之人。” 裴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绕路先把洛泱送回府,掀开窗帘,对马车外的她说: “多谢你提醒,意思我都明白,我会见机行事。” 洛泱摆摆手,转身回府去。这事她管不了,至于对裴煊有没有用,就看他要做到什么程度了。 走在回廊上,远远就看见那两对鹤在扑腾翅膀,洛泱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扫了一眼草地,没看见有现成的可捡,只好提着裙子朝它们冲过去,嘴里喊道: “哦嘘!哦嘘!” 鹤兄妹慌慌张张跑了,可鹤夫妻的窝在这里,它们拍打着翅膀乱转,眼看洛泱就要追上母鹤,那只公鹤不干了,挥舞着翅膀冲了过来。 “小心!” 阿慕正拿着袖箭往内院走,忽然看见这危险的一幕,吓得他忙把手里的袖箭筒甩了过去,哪知那生气的公鹤并不理会被打到,依然向洛泱扑去。 洛泱也看到它那骂骂咧咧的尖嘴,唬得赶紧掉头就跑。 “滚开!” 阿慕已经冲过来,拦在白鹤与洛泱之间。他本能的不愿伤害那鹤,除了挥动双臂吓唬它,一时不知该怎样将它赶走。 那公鹤已经出离愤怒,非啄到点什么才肯罢休。他只好纵身一跃,扑上前掐住它脖子,公鹤还是不屈不挠在他肩上啄了两下。 “泱儿!” “小娘子!” 门前这动静,早惊动了屋里的夫人,小厮们提着扫帚跑过来:“清风!住嘴!” 公鹤清风此时被掐了脖子,已经没法不住嘴了。 桃花扶着夫人快步走过来,夫人着急问到:“泱儿,伤到没有?你好端端去撵它们做什么?” “我没伤到,阿慕怕是被啄了几下……没想到它气性这么大……” 洛泱看见白鹤平时都挺优雅,就忘了人家又尖又长的嘴,不是只用来吃鱼的。 见清风被小厮赶走,她才心有余悸的说:“我只是想让它们扇扇翅膀,好捡它们掉下来的羽毛。” “羽毛?我们有呀!有时看见漂亮的羽毛,我们都会捡起来,用来挑油灯绳挺合适的。”桃花笑道。 听了这话,早有小婢女跑屋里拿羽毛去了。阿慕往地上看,走过去捡起刚才扔的袖箭筒,还有一根黑色长羽。 “要这个?” 他将羽毛递给洛泱。 洛泱接过来看了看,那羽毛杆还真是又粗又硬,便笑道:“就是它……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从左边翅膀上掉下来的。”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小娘子还要挑左右,那还是要抓住清风、明月,直接拔毛算了。” 夫妻鹤远远的叫了两声,仿佛在表示抗议。 刚才阿慕开口说话,尽管只是三两个字,已经让李明珠很惊讶。 她是有听婢女们说,似乎洛泱在给阿慕治耳朵,没想到,还真能治好……女儿怎么突然就长本事了? “阿娘,刚才玄庄头送果蔬回府,得了半篮枇杷,我让她们洗了送过来,您吃了没?” 洛泱挽起李明珠的手,母女亲热的往屋里走去。 “尝了一个,还酸着呢,小孩子才爱吃这个,你留着自己吃。我那盘送你五兄屋里去了。” “那我给四兄也送一盘去……阿娘,您以后可别老是偏心我和五兄,难道四兄不是您儿子?”洛泱靠在母亲肩头撒娇道。 “老四是我儿子,我当然也疼他。可他比你们都大,理应让着你们。”老母亲有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那我今年都要及笄了,算不算大?” “及笄了,就没两年在家了......我听你爹说,今年有先后有三位长公主及笄,圣上准备乞巧节在大明宫举办七夕宴,皇亲国戚的女儿家都可以去参加......” 没等母亲说完,洛泱就拒绝道: “泱儿哪都不去,就在家里陪阿娘。” 李明珠笑道:“你要想陪阿娘,还就得去。” “为什么?” “你外高祖身子已经不好了,太医说,在他这个岁数,什么时候去了都是有的,前天珍王府写信来,让阿娘带你们过去磕个头。阿娘想,个个都是有职务在身,就只让大郎、五郎和你,你们三个陪娘去长安。” 如今才三月,他们得六月才动身,若不是洛泱提起及笄,李明珠没打算这么早说。 再说,武将入京师,都得圣上亲批,元桢、元桥的申请已经递上去了,若是宫里想连同七夕宴邀约一起批,恐怕还要等上一阵。 如果是陪阿娘去看外曾曾祖父,那就另当别论了。 而且,到那时若我还留在大唐,当古人应该也当得很熟练了吧? 天下人景仰的长安啊......洛泱不禁有些憧憬起来。她搂着母亲的肩,“吧唧”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把李明珠吓了一大跳。 洛泱挥挥手上的白鹤羽毛,“咯咯”笑着跑开了。 回了长川阁,洛泱叫丁香找来刀子和剪子,她准备给自己做支羽毛笔。 “羽毛可以当成笔写字?那岂不是写一笔就得蘸一次墨汁?”丁香是识得些字的,以前夫人教过她们几个大婢女看账。 “现在还不是笔,等我改造完就是了。” 洛泱一边说,一边将鹤毛最下面的绒毛拔掉,又用指甲将毛管上那层油脂膜去掉,毛管变成了透明的。 阿慕已经按照洛泱的要求找来半铜盆沙子,放到个小炭炉上加热。 再看洛泱,她用剪刀将毛管下端剪了个斜口,再用刀子把斜口刨出弧度,最后在尖部中间,用刀子割了一个裂口,这个裂口就是讲墨汁吸入毛管的地方。 现代的古典式钢笔,就是照着羽毛笔做的,现在洛泱又按照钢笔头的样子,还原出了羽毛笔。 “好了,最后插到热沙子里加固,等沙子冷了,笔就成了。” 沙子要烧到180度,有没有温度计,这可不好控制。 洛泱撕下一条纸边,放在沙子上,告诉阿慕:“你看着,纸快要糊了,就把火撤了,把鹤毛插进去。” 第一支羽毛笔插进热沙子的时候,洛泱又开始做第二支。 本来羽毛笔也是分左右的,右手写字,要用左翅的羽毛,那样毛的弧度才顺,现在合格的只有三四支长羽,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后面两支羽毛笔是阿慕削的,他乐呵呵的拿着几支笔去加热时,洛泱已经坐在桌前用鹤毛笔写字了。 现代基本都是键盘打字,所以她手写字只能算马马虎虎。 如今能用“硬笔”写字,总算挽救了她一点颜面。 “阿慕,把字条和这支笔送去给三郎君,告诉他,上回做的麻将,和这回做的鹤毛笔,都可以找家文房四宝铺子,把制作的法子卖给他。” 丁香笑了: “哪里还要去外边找人?隔壁二公子不就开着一家文房四宝茶庄?” “裴煜表兄?” 第五十三章 我不信命 最近找三郎君只有三个地方,军营、府里、隔壁府里。阿慕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隔壁公主府里。 紫竹洲的名字,来源于一汪池水边的紫竹林。 中原气候炎热,冬季常常无雪,洛阳及附近有大片的竹林,这片紫竹林是从湖广移栽至此,整个东都只此一片。 此时,几位郎君正坐在紫竹林里的流觞亭内,两盏半透明的黄色琉璃灯,将亭子里照得大亮。 “小人......见过......” “免礼。你才学说话,就直接说事吧。”裴煊放下茶杯,转过身来,含笑看着阿慕。 他两兄弟都在,加上李奏、元枫,等阿慕一个个“见过”,不知要说到几时。 阿慕忙把布包住的一封信和那支鹤毛笔掏出来,递给苏元枫,说到: “小娘子......做的笔......卖给......裴二......公子。” 笔? 趁元枫看信,李奏将羽毛拿在手里,笔头上的墨汁痕迹蹭到他手上,看来,是用这个改造过的头蘸墨汁。 阿慕见李奏看那支羽毛笔,忙说:“麻雀也......卖给......裴二公子。” 这下李奏明白了洛泱的意思,淡淡道: “你家小娘子是不是说,把麻雀牌和羽毛笔的制作方法,卖给裴二公子的文房四宝茶庄?” 裴煜正在亲自煮茶,抬头看了一眼那支羽毛笔,吩咐人下去拿笔墨,又问阿慕: “你主人既叫你来,你应该会用那支笔吧?” 阿慕紧张的点点头。 洛泱让他来找三郎君,而不是叫能说会道的丁香或荷花,他的心里既喜又忧。 治耳聋这一个月,洛泱教他说话,也教他认字。她练毛笔字,就让阿慕跟着读写,荷花、阿成,甚至是邵春、季扬,也被她抓下来学写字。 尽管是因为,洛泱觉得自己一个人学写繁体字太无聊,才抓他们来一起玩。 但对于这些仆婢、护卫来说,这是主人给他们最大的奖赏。 就是看大家的字,写得都不怎么好看(主要是老师不行),洛泱才想着做硬笔,万一有天要传小纸条,小字写得不行,一张纸条写不了几个字,那岂不误事? 见郎君们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待他,阿慕心里充满了感激。等仆人拿来纸墨,他用羽毛笔蘸了墨汁,认真写起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几位郎君皆动容,默默看向元枫。元枫也一头懵,妹妹写的这句话,他也从没见过,只好问到: “阿慕,这是小娘子教你写的?她还教了你什么?” 阿慕想都不用想,又接连写下两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位卑未敢忘忧国。 因为跟着学写字的,四个是男人,洛泱就挑了些她认为热血男儿应该懂的诗句来教他们,也没考虑,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这几句,是不是文宗朝以前就有的。 李奏沉默片刻,将轮椅摆正,向着苏元枫郑重拱手道: “奏虽不居权位,仍感激苏府一门忠义,小女子亦能作此言,何况将军儿郎哉?” “惭愧!妹妹心念如此,兄长岂能落后。元枫不轻易发愿,发愿便是生死相随。” 苏元枫拱手回道。他这话,裴煊、李奏都懂。 李奏被贬洛泱,他们就曾讨论过这个话题,与其让宦官操纵帝位、把持朝政、残害国体,不如自己争取这个权利,为国为民。 可惜李奏无心,只好作罢。 今日苏元枫看到阿慕写的这几句话,热血再起,又旧事重提,让李奏心里也起了涟漪: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自己已经死过一回,难道还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 甘露之变,除了自己被宦官所杀,王守澄为了清除异己,杀了二百多大臣。 难道只图自己逃过一劫,便可以眼睁睁的躲在洛阳,看那惨剧再度重演? 李奏抿着嘴没说话,眼里却明明灭灭,惊涛裂岸: 天下有难,匹夫尚知有责,何况我亦是皇子皇孙? 裴煜见没人接话,放下手中羽毛笔,指着自己写的字笑道: “这个书写方法,手腕没这么累,劲都在手指上。好,回去让你主人开个价,麻雀牌、羽毛笔我都买了!顺便问问,你的袖箭卖不卖?我可听说,它也是小表妹改良过的。” “不卖!” 阿慕和元枫异口同声道。 见裴煜把话题扯开,李奏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正在试用着那支羽毛笔,阿冽和李式回来了。裴煜见他们有话说,便告辞离开。 “公子,您看。” 阿冽打开手里提着的麻袋,里面露出一个狗头,正是他们白日里见的那只小母狗。 “您说对了,鲁大郎得了钱,没再管这只狗,它大概是饿了,瘸着腿到处找吃的,我们绕了两条街才找到它。” 李式将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钱也要回来了。对了,还有这个。”他摊开掌心给李奏看。 “这是什么?” “鲁大郎的两个门牙。” 裴煊:…… 元枫:&#¥*# 阿冽将小母狗拿出袋子,撸着狗头,呵呵笑道: “这奸诈之徒,欺凌街坊不是两三天,仗着自己有把蛮力,从不肯教自己吃亏半点。我们让他交出钱袋,他还只肯拿出个自己的小袋,那袋中的一百文钱,被我们撒到花子群里去了。” 阿冽指指小狗又说: “公子,你给这狗子起个名字吧?隔壁那只凶狗叫旺财,太有辱斯文了,咱们起个阳春白雪的……” “那它就叫来福吧。” “噗!”元枫差点没把嘴里一口茶都喷在李奏身上,他哈哈笑道: “和我家旺财挺登对!” 阿冽抱着来福走了,裴煊才问:“李式,萧洪是否还在南市?” “我们已经打听了,李留守带着你们离开不久,就派车子将人接到留守府里去了。” 今天裴煊带着卷宗回到南市,李逢吉对着上面写的几项要素比对,萧洪条条吻合。 自己真是撞了头彩,居然撞上个跟萧太后仅存记忆一模一样的人!至于是真是假,年代久远,早就没有什么凭据,那还不是靠一张嘴说? 李逢吉让萧洪原地等着,裴煊就猜到他会接其回府。 等他回到公主府,把李逢吉发现萧洪,以及洛泱在坊门口看到的事,对李奏一说,他也懊悔不及: 今天他让萧洪把所有茶叶送到县公府,阿凛、阿冽两人就在府里接应。 一开始卸货、点数都好好的,没想到他说回车上拿货单,出了大门,眨眼就跑没影了。 谁都没想到,一个卖茶叶的商人,送了货,还没收到货款,货主自己跑了。 “难怪,原来他身后有人,这才解释得通……” 难道这就是他的命? 我偏不信命。 第五十四章 裴二公子 根据李奏“收到”的可靠消息,加上洛泱看到萧洪身后有人操纵,大家都坚信这个萧洪,是个骗子。 明明已经将他带离南市,却还是让他见到了李逢吉。 李留守不是同谋,就是棋子。 裴煊、苏元枫负责盯人,衙役、洛阳军都有巡防的职责,轮流出现在留守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们走后,李奏看着桌上摆着的,刚才在流觞亭里大家写的字,抽出苏洛泱写的那一张,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次写得好看些了,难怪她要造羽毛笔。不过,还真是个心思精巧的人。 屋外传来阿冽和柳青小声说话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来福的“哼哼”声。 小母狗就是好,不像旺财那么爱叫。 “阿冽。” “哎!公子,您叫我?”阿冽应声探头进来,他手里还抱着那只狗。 “把来福拿进来,我看看它的腿。” 柳青也跟着挤了进来,阿冽把狗子放在坐榻上,笑道:“来福还真老实,等它腿好了,我要训练它打败旺财。” “怎么?你要传授它武功?”柳青嗤之以鼻:“瘸腿哪有这么容易治好,要不神仙为何甘当铁拐李……” 他瞥了一眼李奏的腿,又赶紧陪笑道:“神仙的心思我们凡人怎么会懂?对吧,公子。” “滚。” 这一个月来,柳青常常跟着公子饮酒,他窃以为,公子是看上自己的才华,才不惜将他这么个低品级的宦官,引为酒中知己。 因此,他渐渐的也对公子少了许多戒心,每当公子对他像对阿凛、阿冽那样说“滚”,他都有一种当公子心腹的幸福感。 “滚滚滚,那下官就滚去睡啦,你们玩......” 李奏没理他,他将洛泱缠在小夹板外面的帕子解开,雪白的帕子上已经裹得黑乎乎的,还沾上了狗血。 “去把我的药拿来,再拿一根布条。” 他将洛泱的草药换下来,替狗腿涂了断续膏,这是他刚来的时候,苏元枫不知真相,偷偷带给他的。 他没用上,刚好给来福用。 涂了厚厚一层药,他照洛泱的样子,上夹板,用布条缠紧。 来福真是性格温顺,知道他们是救自己,任凭他们摆弄,它一直盯着李奏的脸,最后不忘在他的手背上也舔了一下。 “公子,你还真是招狗喜欢,它舔了你一下。”阿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滚。” 屋里清净了,李奏两根手指拈起那条脏兮兮的锦帕,扔进书案下的竹篓里。 站起来舒展舒展手脚,脱了衣服准备到屏风后面沐浴,想想又去把帕子捡了回来。 这一切,都没瞒过天上星辰。 春夜里的北斗七星,柄指东方,顺着斗柄延伸过去,是星空中最亮的大角星。 当洞悉人间的大角星西沉了一个时辰之后,洛泱被旺财的叫声吵醒了。 “我们小娘子还没醒呢,她平时都要睡到巳时初才起。”荷花小声说着。只听见夫人身边的桃花笑道: “我就说嘛,你们公子连帖子都没下,八成请不到我家小娘子。” 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那可惜了,我们公子特意准备了丰盛的早宴,连大厨也早早被叫起来了……” “荷花,我起来了!” 一听有好吃的,洛泱忙从床上跳起来,推窗从里面露出半张粉嫩的脸来,好奇的问: “哪位公子这么客气?今天是谁过生日?” 那婢女虽不知“生日”是指什么,还是笑着给看不清的洛泱行了个福礼,答道: “回小娘子,是隔壁公主府的裴二公子。他说,昨晚学了一晚麻雀牌,还有些弄不明白的,要当面请教小娘子。还有,公子说,既然买了您的东西,总要商量个价格,立个字据……” “哦,我去我去。丁香,快帮我更衣梳洗。” 屋外那婢女还在笑,她掩嘴小声道:“我们家二公子就说了,苏小娘子不似别个骄矜,喜欢的事,不用下帖子也能请到。” “你们花这么多功夫弄一桌子菜,还请了谁?” “那也不算请,就是……” 桃花陪着公主府的婢女往外走,两人窸窸窣窣聊着,声音渐渐听不清了。 这个裴二公子也是随性的,昨晚得了那两件宝贝,今早就要找洛泱问清楚来。 尽管两家熟识,裴大公子还是提醒弟弟,最好请示一下姨母,别让人说他们不懂规矩。 “长兄,我觉得有时你就是过于拘谨。我就问你一句,苏小表妹你到底喜不喜欢?” 裴二没有兄长的压力,也不用背负家族的责任,过得更恣意潇洒。 他开了个茶庄,为了让母亲大人不说他不学无术,茶庄外面的一间偏室,成了专卖各地笔墨纸砚的“文宝斋”。茶庄的内院很大,经常举办些诗会、文会,和他收罗来的名贵文房四宝相得益彰。 茶庄不为赚钱,只为交友。他赚钱的生意,是与文宝斋相对称的另一间偏室,叫“东柜坊”。经营着金银、贵重物品保管,此外就是给人放举钱。 至于“东柜坊”这名字,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因为它在茶庄的东边。 裴煊见弟弟突然问这个问题,虽然屋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他还是有些局促: “我喜不喜欢……总要看她对我怎样,若她没有这个心思,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我总算知道了,你这是在等天上掉馅饼。得,我已经替你把人请来了,怎么行动,不用我教你吧?” 裴煜拿起那支羽毛笔在指尖转着,又笑道: “我才发现,咱们这小表妹是个宝,她随随便便就能让我们赚个盆满钵满,可不能让她嫁到别家去,便宜了别人。” “你这是什么歪心思,我还以为你是为她好。”这话让裴煊有些不高兴,好像弟弟把洛泱当成个什么物件似的。 裴煜哈哈笑道:“我这不是告诉你,娶她的重要性嘛,长兄,你要不喜欢,那我可动手了。” “胡说!”裴煊真黑脸了,他点着弟弟的额头道: “上次你主动向杜家示好,现在又打泱儿的主意,我看你是在外面学坏了!” “杜芊芊那事不能怪我,”裴煜委屈说到:“我主动找她,还被她泼了一脸的盐茶水回来……” 裴煊正要问清楚,门外传来白捡到一百两金子般的笑声: “噗!哈哈哈……” 洛泱灿烂的笑脸出现在他们眼前: “裴二表兄,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糗事,快说来听听!” 第五十五章 入股柜坊 见到洛泱突然出现,裴煊兄弟冒出两头冷汗:还好她没听到前面一句。 “小表妹,来得好快。我还以为小娘子打扮起来,没有一个时辰出不了门呢。” 裴煜热情招呼,心中暗骂跟在小表妹后面进来的小厮。 洛泱还在脑补着,杜芊芊朝裴煜脸上泼茶水的场景,笑眯眯的坐下: “想不到,她这个人还挺坚持原则的,要嫁就嫁……裴大郎!” “小表妹,你别多心,我阿兄心里的人不是她,他喜欢的是......”裴煜还没说完,裴煊夹起一个绿玉卷饼塞到他嘴里,不动声色道: “泱儿,阿煜找你来,是为了买你的羽毛笔和麻雀牌,这两样东西,放在他这儿售卖正合适。” 有吃的谈什么生意? 洛泱也不客气,夹起一块没见过的黄色豆饴,放在嘴里小心翼翼一咬,里面包着的糖浆便热乎乎的流进嘴里。 还好有吃流沙包的经验,洛泱美滋滋的咽下整个豆饴,笑道:“我真是来对了,要不就要辜负这一桌子的点心,和表兄你们的心意了。” “这都是府里的厨子做了送过来的,要吃有什么难?我记得你最爱吃奶苏,还有......饼馁......你尝尝,能不能记起来?” 裴煊将这两样点心放在洛泱面前,他是那样迫切希望洛泱记起过去,那什么都水到渠成了。 “唔唔唔,那个,那个是什么?看上去好漂亮。”洛泱完全没有体会到裴煊的心思,吃着碗里的,看着碟子里的。 “那个是水晶龙凤糕,你这位裴大表兄最爱吃的,‘枣米蒸破,见花乃进’,这口诀还是你去跟饼师学了,回来告诉我们的。”裴煜说完,洛泱瞪大眼睛问道: “原来以前我也会做这个?” 裴煊看着埋头吃糕的洛泱怅然若失,吃到嘴里的水晶龙凤糕也不甜了: 小表妹......是回不到从前了。 一桌子的点心其实没法都吃到,因为唐朝人实在太爱吃甜食,洛泱只好吃两口羊肉馄饨,压压腻味。 襦裙就是好,吃到肚子鼓起来,别人也看不到。洛泱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笑道: “二表兄,进来之前,我看到你外面的偏室有一间叫做‘东柜坊’,那是做什么生意的?” “咱们府上有护卫,一般人没事也不敢上公主府去打劫,若有人想把他的财物交给我们保管,我就收他一成的保钱。” 一成?真是够黑的。这就是银行的保管箱业务,竟然这么赚钱。 洛泱又问:“保管的财物你又如何处理?” “那些金银就得放到我们库里,等着别人来取回啊,占为己有岂不是失信?” “那......你做不做高利贷?” “高利贷?”裴氏兄弟互相对视一眼。 “就是借钱给别人,到期后收利钱。”洛泱不知道唐朝的高利贷现在叫什么名字。 裴煜明白了,笑道:“哦,你说得是放举。做,怎么不做?不光是金银钱,米帛做得更多。一年总有五、六成利钱。” “五、六成?这么黑心?跟你借米的都是开不了锅的人,你还收他六成利,万一赶上荒年,那岂不是收不回来?” “我收五、六成算是良心的了,妹妹,别人还有超过十成的。放的都是质举,押了房屋土地的,不怕他还不起债。 直接放举不押的,都是些官宦子弟,我这点钱还不够放,东都城里做得最大的,还要数史家。” 裴煜说得理直气壮。 洛泱把他的柜坊业务都了解个大概,这才说: “二表哥,我的羽毛笔和麻雀牌给你,也可以不用给钱,你原打算给我的钱,换成东柜坊将来收益的分配权利。也就是说,我用这两件东西,当你的二掌柜。” “呵!就是你现在不要钱,将来指着我赚钱了你再来分?小女子好打算。” 裴二没算过这样到底亏还是赚,不过这是洛泱提出来的,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行!那将来麻雀牌、羽毛笔的收益你分五成。” 他向阿兄挤了挤眼睛:家产都分给她了,你自己看着办。 裴煊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洛泱却笑道:“我现在只要你东柜坊的一成,麻雀牌和羽毛笔还只是个开始,说不定我几时又梦见什么好东西,都交给东柜坊。以后,万一我捡到钱了,我再追加本钱。” “那……也成!” 裴二别的不知道,昨晚学了一宿麻雀牌,他知道这玩意能成。 再加上自己柜坊表面架子大,里面的本钱却不多,分小表妹一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银兑换铜钱,咱们做吧?典当做不做?咱们还可以学进奏院的做法,在长安、杭州、幽州、广州、武昌,都开几家分柜,那咱们的飞钱业务,能比进奏院更灵活。 不但可以两京对地方,还可以地方对地方,现在藩镇割据,没人能做到。但飞钱不是目的,目的是用灵活吸引别人把银钱放到我们柜坊来,池子里的银钱多了,打个存取时差,我们放举的钱不就有了?” “你等会……亲妹妹,你是认真的?咱们哪有那么多本钱?” 本钱?我有啊! 矿山里出来的金银铜铁,除了上缴朝廷,自己可以自留两成,这部分是国家允许流向民间的金属。精准挖掘,自己提炼,两成已经很可观了。 本小娘子掐指一算,文宗朝起开征的茶税很快就要推出,提前买下茶山,承接运输和销售,也做个皇商,甚至能左右茶叶品控等级,把整个产业链从头到尾控制在自己手上。 盐铁税我来晚了,三分税收天下的茶税,我志在必得。 此时的盐铁税,大多进了当权士族的私库,朝廷得到的不足五成,还有那么多吃公库的硕鼠。茶税必不能再走老路。 再借助陈留大长公主的政治影响,加上我阿爹的武装保护…… 嘎嘎嘎嘎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洛泱调皮的眨了眨眼,低头吃掉了碗里最后一个馄饨。 裴家两兄弟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位小表妹,对了,阿娘说过,泱儿失魂,定是在河底遇上了洛神…… 阿娘真是太有见识了。 不遇神仙,变不成这样。 “不管怎样,我们先从这两件小东西做起,我寻思咱们这麻雀牌能随意买,但小册子不能随意卖,需要成为我们茶庄的庄客,庄客身份也能卖钱,我们把一批先学的人抓在手里,将来举办比赛,我们做他们背后的……” “你等会!”裴二打断道。 “嗯?” “我去拿纸笔,阿兄,你衙门有事你先走,我和小表妹必须详谈。” 裴煊已经懵了: 说好的替我俩撮合呢? 第五十六章 赚钱与夺权 洛泱这一顿早宴吃成了午食,等裴煊从衙门里回来,她才刚刚离开。 裴煜把两人商量好的事一一告知阿兄,最后感叹道: “阿兄,幸好我不做官,要不就错过赚钱的精彩。” “你别把泱儿带到钱眼里去,赚钱事小,夺了两京某些人的利益,你以为他们能放过你?”裴煊的顾虑并不多余。 裴煜眼皮子一翻,摸着他吃得鼓鼓的肚子笑道: “阿兄,你高看我了,是她把我带到钱眼里去。泱儿说,我们只有赚到更多的钱,才有能力帮助那些想帮助的人。 她说,桑蚕未吐丝、麦苗未吐穗,我们可以提前收他们的蚕丝和麦子,让他们拿到未来钱度过青黄不接,和放质举不同,既然未来的蚕丝、麦子都是我们的,那品质我们也要监督。 对了,她说,要专款专用,不能像以前,拿了举钱,先跑去斗鸡,买了种子,把种子吃完了还没育苗。 哎呀我滴娘,她的想法不是一个个,是一串串蹦出来的。 阿兄,我以前看不上做官,可泱儿说,只有你成为更有权利的人,才能实现你兼济天下的理想,廉洁的人都不屑于当官,那官位上就会充斥着贪婪之人。 所以,阿兄你负责努力做官,我就负责努力挣钱!” 疯话? 又有几分道理。 等裴煊把今日洛泱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李奏、苏元枫,他俩同样吃惊得下巴都收不回来。 泱儿的大胆想法,实在过于单纯,那需要包容、开放、没有战乱的环境……宛如盛唐。 如今利益之下,各方势力谁会轻易放手? 除非,你的势力更强大。 可她描绘的巅峰之上的美好,又是那么诱人,让李奏着实心动。 河朔三镇敢于和朝廷叫板,至今不对朝廷纳税,不就是因为他们仓廪殷实、兵强马壮?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李奏心中最后的郁结,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不错,与其心痛的看着他们伤害国家,不如亲自去引领一个自己喜欢的世界。 苏洛泱,你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惊世想法?你敢想,我就敢做你的坚强后盾。 我就是想看看,你口中说的,国富民强、路不拾遗、蛮夷戎狄皆不敢犯的泱泱大唐。 李奏心意已决,他就不再是当初只想避祸、见子打子的做法。 重生这短短四年的时差,并不足以让他掌握所有先机,但比常人,他已经多了太多胜算。 皇兄空有兴国之心,却疑心重重、优柔寡断,总试图用权术来平衡内臣、制约外臣,对不驯藩镇却又一味退让,朝廷威严尽失。 一朝放任不良,他日举国效仿。 而宦官裹挟着皇权,与不甘退出朝堂的没落士族勾结,这让他更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必须提前布局、主动出击。 李奏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在随风闪烁的烛光中长身而立,继而转头看向他们,粲然一笑: “泱儿能看透的事,某又岂能装作看不透?此时虽一无所有,假以时日,某终将会用双腿走入大明宫,郎君……可愿助某?” 元枫、裴煊愣了一下,转而又惊又喜,二人忙单膝跪地,拱手坚决道: “臣,愿肝脑涂地!” 三人热血沸腾,秉烛促膝,谈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留守府里烛光也亮了大半宿。 李逢吉对照着告示上萧太后亲弟弟走失的时间、地点,与萧洪细细打磨,连走失前后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都想得清清楚楚。 “李留守,万一要我找出证人,我......”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就算当时有证人,如今寻不得踪迹。也最正常不过。你刚才说,曾在西禅寺住过两年......嗯,老夫会安排好,你就放心去西京吧。” “留守提携,萧洪知恩图报。” 李逢吉眯缝起双眼,转脸打量着萧洪,撅须笑道:“国舅何必客气,以后,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是想把船凿沉,淹死的可不止我一人。” 萧洪脸上变了颜色,急忙拱手长揖:“萧洪不敢!” “你下去吧,我还要写两封信信,不日便派人送你进京。” 李逢吉这次到东都本就不甘,是与李德裕负气,才故作大举搬迁。两个儿子不争气,外派做了多年刺史,也没什么政绩回京,他还不能离开权利核心。 今日意外得了这个“国舅”,有了为太后寻亲的功劳,他重回长安,就多了一份筹码。 这也是他给王守澄的投名状,牛增儒靠不住,他还得投靠内臣。 第一封信,就是让长子从汝州赶回来,而萧洪及给王守澄的信,将由儿子亲自送往长安。 若李奏心意未转,这萧洪怕是永远都到不了长安。 可现在不同了。 李奏不仅要留他的命,还要他留在王守澄身边,为自己所用。 像他这样无父无母的人,能牵制住他的,唯有其虚假身份。 别人不容易找,李奏却知道,前世为他证明身份的人,是福州西禅寺的方丈,可这个方丈做完人证,从长安回福州的路上,就暴病身亡了。 直到东边窗纸泛白,裴煊吹熄榻桌上的蜡烛,站起身笑道: “我本无意入京,只求做一方刺史,造福一方百姓,便可心安理得。从今往后,该想得更多。” “今年乞巧节,宫中大宴,我母亲要带大兄、五弟和泱儿入京参宴,难道你不陪姨母同去?”元枫提醒道。 泱儿入京? 元枫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出其不意,一掌向李奏劈去,李奏盘腿坐在榻上,元枫突然袭击,他身体向后一趟,躲过他的掌风,顺势飞起一个轮腿,朝元枫胸口踢去。 元枫那会轻易中招,后退半步躲过他的腿,双手钳住他脚踝,哈哈笑道: “你轮椅坐久啦!” 哪知他话音未落,李奏双手撑榻,挺身向元枫,另一条腿迅速剪住他脖颈,脚背一钩,将他带倒回榻上。 “傻子死于话多。”李奏淡淡一笑,松开了他。 “你俩玩起来就没我的份,那我今日便递了回帖,七月也到长安走一趟。” “去吧,再不回去,长安人都要把你忘了。工部侍郎郑覃,刑部郎中李石,这两位皆是相才,一身傲骨,以你的身份去接触,比我本人直接出面更合适。” 李奏也站起来,除了膝盖还有微微痛感,他的腿已经完全行动自如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沉吟片刻又道: “你替我去问问顾先生,为何我的膝盖会时有刺痛?他若是能来东都助我,那是最好的了。” “顾允之?元枫去请,他定能来!”裴煊哈哈大笑,又怕元枫来寻仇,拱拱手大步朝外走。 顾允之与他们年龄相当,但因为学医,能和他们聚在一起的时间有限。 他的外高祖是太仆令王冰,祖父是太医令顾祁,两边家传医术都汇集在一起,相辅相成,发扬光大。王家虽子孙不好学医,但顾家几代都为皇室所用。 因有次顾允之在敬宗面前,直接反驳在宫中炼丹药的道士,后遭人暗杀,所幸被苏元枫救下。 他退出太医署后,才与他们几个亲近起来。 “呸!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求允之。” 裴煊笑声已在屋外。 他现在心里阳光灿烂,眼前熟悉的景象,都变得与以往不同。 每一朵花,都在晨曦之中闪闪发光。 第五十七章 寒食节踏青 寒食清明前后,休沐七日,这也是徐迪一门男丁,定在寒食节后一日,北市问斩的原因: 闲着也是闲着,围观的人会比较多。 这几日留守府里外人来人往,将军府倒是得了清静。 府里的仆婢们都忙着给小娘子和几位郎君,准备寒食节这日出游的衣裳用具。 说是出游,年年都是到紫微宫和上阳宫之间的宫苑,郎君们去打马球、蹴鞠、斗鸡,小娘子们放放风筝、赏赏花,更是尚未成亲的郎君、娘子们的官方沟通时间。 所以,能去的都是东都门当户对的达官贵人。 他们是去惯了,可洛泱还是今生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难免有些激动。 出门的时候,她才发现丁香给自己收拾了三套衣裙,还有各自搭配的帔子、披风、首饰,卷了一大包。 “不是去玩儿的吗?怎么还要带这么多衣裙?” 丁香笑道:“寒食踏青要做的事多着呢,单说小娘子,早晨赏花、投壶,晌午有午宴,午后是放风筝、骑马,等到酉时开始烤肉宴,日落才结束。您看,这可不是要换不同的衣裙?” “哇!好棒!我终于能享受贵族生活啦!” 洛泱开心得一蹦三尺高。 旁边的婢女都“吃吃”笑起来:小娘子是不是傻啦?您本来就是贵女,过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寻常嘛。 “夫人说了,您这是落水以后第一次参宴,您可千万不能饮酒,若是像上回在荷塘边那样,大喊大叫撕裙子,今后可再没脸出门了。” 丁香不失时机的向她泼冷水。 “不饮不饮,我要投壶、骑马去的,还有吃烤肉。” 洛泱等荷花替她披上帔子,挂上她的玉珮璎珞,便迫不及待的朝门外跑去。 “小娘子慢点儿,夫人说了,您不能跑跑跳跳,西苑养有鹿和孔雀,您也不能去追它们,特别是不能去拔毛!” 洛泱在前面“咯咯”笑着跑,丁香跟在后面絮絮叨叨。今天,只有她能跟进去看着小娘子,压力大。 刚跑出院子的洛泱,一头撞在五郎身上,他捂着胸口说: “太粗鲁了......出去别说是我妹妹......” “好啊!今天你可别跟着我,别耽误我看英俊小郎君。” 五郎没想到妹妹答应那么爽快,还要看什么“英俊小郎君”?不过他可不急,悠悠道: “今天不用教你骑马?那我可轻轻松松去打马球去了。” “骑马?对对对,我还不会骑马呢,五兄你得教我,否则人家会笑话,将军家的女儿竟然不会骑马,吧啦吧啦的。” 洛泱一激动,忘了刚才说不要五兄跟着的话。 按照当今圣上亲自做的规定,女子出门的乘具是有区别的:皇女用辇子,贵女用檐子,普通女子用兜子。 檐子又分为十二人抬、八人抬和四人抬,兜子就只有两人抬。 女子乘辎出门,必须四周全封闭,若是骑马,就要戴帷帽遮面。 此时,对女子已不复盛唐时那般宽容,甚至出现了贵族小娘子,需要用缠足来表现端庄、身份高贵的情况。 好在洛泱生在将军家,苏将军就不要他女儿守这些臭规矩,再加上不是在长安,她从小就生长得自由自在。 所以,她并没有坐为她准备的全封闭四人抬檐子,而是跟着五兄挤到他们的马车上。 “四兄,我怎么感觉好久都没见到你。” 元植似乎知道洛泱会跟他们挤一辆车,已经把中间那个位置留出来给她,他故作轻松的笑道: “哪像你?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我都没事做的吗?” “嘻嘻,那倒是,当封建社会蛀虫真好。”洛泱嬉皮笑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两位阿兄都没听清她又磨什么牙。 “你去参宴,带钱了吗?”元植问她。 洛泱看看四兄,又看看五兄,莫名其妙问到:“带钱?去宫里吃烧烤还要付钱的?” “别听四兄唬你,”元桥见她一脸懵的样子很可爱,又想揉她头,被洛泱翻了个白眼,手在空中停住了,他笑道: “里面会有人斗鸡,观看是可以下注的,你不参加,用不着使银钱。” 元植也不说什么,掏出一个女子才用的粉色小锦袋,上面有个手环可以挂在手腕上,将它递给洛泱道: “拿着,里面有三百文钱,有时使唤宫女太监,塞点钱好办事。他们这些守皇宫的寡得很,就指着每年在禁苑里办的几次宴会,能额外捞点钱使。” “嗯嗯,有道理,多谢四兄!” 这个小手袋真精致,身上没兜,手上挽一个正合适,还很配她衣裳,洛泱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见妹妹喜欢,元植暗暗松了口气,这才说: “袋子里面还有几颗金珠子,一颗珠子可以换一贯钱的,别当便宜货随手给人了。” “嗯!” “四兄,还是你细心,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还有金珠子吗?也给我两颗。” 元桥笑嘻嘻的把手摊开,伸到四兄面前,元植使劲拍了他手心一板: “没有!” 那天,他回到屋里,就看见桌上有盘洗好的枇杷,床边还放着双针脚歪歪扭扭的鹿皮短靴,可能是怕自己缝得不牢,来回缝了两道。 小厮说是小娘子让人送来的。 毕竟是自己抱大的亲妹妹。 元植后悔自己平时经常给她脸色看,特意送份礼给她,算是表达自己的心意。 马车到西苑门外的时候,前面下车的元桢几个已经在等他们了。 几位阿兄走在自己身边,洛泱觉得好拉风啊!可惜好景不长,走进去没多远,男女宾就分开了。 元桢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别去危险的地方,遇到事就大声叫人,一路都有宫女太监,他们会帮你。” “嗯,知道了。” 洛泱迫不及待要走,又被元桢勾住帔子拉了回来: “哎!还没说完。别跟那些女人吵架,你的死对头杜芊芊也来了,你俩......” “哎呀,知道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阿兄,我们一直都分开玩吗?” “不会,只是赏花分开,郎君看什么花?”元极呵呵笑道: “大兄唬你,那些女人不敢欺负你,今天就数你阿兄最多,惹苏洛泱,那不是找打吗?” “嘻嘻,这么巧?我也这样想!” 洛泱跟在引路宫女后面,开开心心的进花园去了。等穿过这个小花园,她才发现,真正的花园还远着呢。 又在滨湖小道上走了好远,才来到一片宫殿前。 “苏小娘子,您看,这片园子里的几间宫殿都是给小娘子们存放衣物、休憩用的,您进去找到没人用的床榻,就可以放下东西了。” 那宫女含笑道。 洛泱想起四兄的话,忙从手袋里抓了一把,至少有二、三十枚铜钱,塞到那宫女手里道:“多谢阿姊指引。” 那宫女也不推辞,只是笑得更真诚了: “苏小娘子客气。您进去往里走,屏风后还有张小塌,刚好只够睡一人,您就不必和她们挤在一起,换衣裙也比较方便。” “太感谢您了。” 这会人还少,大家果然都不怎么会往里走,洛泱很快到了屏风后面,这里挡着根柱子,难怪会和外面隔开。 “里面不小嘛!丁香,等会休息的时候,你也一起躺上来。” 丁香听惯了洛泱不分主仆身份的话,正想提醒她,忽然听见屏风外面有人说话: “咦?居然有人先到了。” 第五十八章 蓝姑姑 洛泱抬头看去,只见三个女人拥着杜芊芊走进屏风,她微微一笑: 来了?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杜芊芊不屑的对跟着她的女人说:“她脑子有病,不记得以前这里是谁用的了。” “我有病,你有药吗?”没等杜芊芊反应过来,洛泱走到她面前,将已经拉直,长长的桃花针比在她眼前,笑眯眯道: “可是,你有病,我有针哦!” “你!” 杜芊芊气的说不出话来,她还不至于傻到要激洛泱说出,自己只吃了几颗毒谷子,故意当大家面跳河的事。 旁边一位长得下巴尖尖,涂了个红坨坨小嘴的女子,站出来替杜芊芊说话: “苏洛泱,这个位置去年宫宴就是芊芊用的,你别厚脸皮霸占了。你知不知道,过两天芊芊就要进京了,住的可是兴庆宫......” “她就是住进大明宫,又与我何干?这榻上是写了她名字,还是宫里发了号码牌?去年用过,今年就必须给她,那她走过的路,我是不是就不能走了?” 洛泱可不想惯着她。 杜芊芊本想张嘴跟她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气呼呼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哈?这么快就认输了?没劲。 “芊芊,你怕她做甚?她是有几个阿兄,可他们总不可能当众打人吧?” “别理她,我们到后面的殿里去!” 几个女人呼啦啦的走了。坐在外面榻上的李兰枝看着她们的背影,冷笑一声。旁边坐着的小胖妹撇撇嘴道: “阿姊,里面那间明明应该让给您才对,她们也不看看,现在东都谁家最有权势。” “我可不屑于争一个什么角落。”李兰枝冷冷道:“再说里面太小,外面这个榻才够大,一会我们几个躺着说话。” “那是那是,阿姊,我们出去赏花吧。” 等到外面没声音了,洛泱才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对丁香做了个鬼脸道: “从古到今都是一样,‘女人堆里是非多,翻波无需因风过’。走,咱们也出去逛逛。” 出了殿门,有小宫女引着她往花园的方向走,很快,上了一条爬满藤萝的花廊,花架上羞答答的开了几串紫藤花。 小宫女行了个福礼离开了。 刚才在门外看见马车、檐子停了一堆,休息的宫殿也是人来人往,进了园子却不见了人影。 洛泱朝四处看看,就数牡丹最多,这才刚进入花季,一朵朵都开得明艳动人的。 “也没个人讲解,都不知是什么品种。”洛泱自言自语道。又没手机拍照,干看花有什么意思?她加快了脚步。 渐渐的,听见了叽叽喳喳的人声。 花园的尽头有个两层的亭子,亭子两边是弧形游廊,就像是伸开双臂环抱着这个花园。 外面有一大块铺着青石板的空地,此时早有太监、宫女们抱着一把把投壶用的箭在等她们。 亭子上下都坐满了贵女们,她们走过来都是一身汗,个个拿着团扇一顿乱扇。 一位四十出头的端庄女官,正站在游廊下,她似乎在等什么人。见洛泱过去,便微笑着上前行礼: “苏小娘子来了,好久不见,听闻您失足落水,不知如今身子可大好?” “托您的福,身子已无大恙,只不过,以前的人和事都记不起来了。敢问,这位女官如何称呼?” 那女官仔细一看洛泱的打扮,脸上愣了一下,很快又回复了平静,含笑道: “小娘子,我比您母亲还年长几岁,夫人嫁到东都之前,时常会进宫参加宫宴,又与永安大长公主要好,故而相识。” 比母亲还年长几岁?女人生不生孩子,差别真是太大了。 “这位是紫微宫的司闱,蓝姑姑。”丁香介绍道。 蓝姑姑笑着摇头:“紫微宫有品极的女官只有三位,哪里还分得那么细?有事管事,没事闭眼罢了。” “蓝姑姑。” 听到个熟悉的声音,洛泱转过头去。蓝姑姑略微有些激动,她快步迎了上去,行了个大礼,颤声道: “殿下安好?” 六表兄?洛泱也回过身向他微微颔首。 “表妹。”李奏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白色暗纹锦袍,手上拿着把折扇并未展开。 先前他看背影,就知道正和蓝姑姑说话的女子是洛泱,这才毫不避讳的上前打招呼,可洛泱这一回头,她明艳的笑脸竟让他移不开眼...... 不,让他移不开眼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脖子上明晃晃挂着的那块玉佩! 洛泱没想到六表兄会盯着自己看,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现在也猜到,蓝姑姑站在这里,就是在等这位表兄,赶紧行礼告辞,顺手将手袋里的金珠子摸了三颗出来,塞在蓝姑姑手心。 溜了溜了。 蓝姑姑看他俩神情都怪怪的,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那块玉佩怎地那么像,原来是送的定情礼。 “姑姑,一别四年,您和之前一点没变。”李奏收回目光,看着蓝姑姑笑道。 蓝姑姑进宫便是在东宫做宫女,伺候过两任太子。 李奏在东宫出生时,她被派去照顾他们母子,直到他十二岁封漳王住进王府才分开。 四年前,当今圣上登基,大批裁减宫人,蓝姑姑早就无父无母,便主动要求到东都,值守没有油水的紫微宫城。 “怎会没变?都老得不成样子了。殿下这腿......” “这样挺好的,否则,还出不了京师,见不到故人。只是,姑姑以后别再叫我‘殿下’了,让人听到,惹人笑话。” 李奏微微一笑,已经恢复了他的气定神闲。 刚才尽管匆匆一瞥,他已确定,小表妹脖子上挂着的,就是自己丢失的玉佩,心中各种遗憾一扫而空: 原来真是掉在河里,这样都能被你捡了去......那就,暂且存放在你那里。 “姑姑,今日人多,您忙去吧,阿凛推我四处看看。” 阿凛上前,把挂在轮椅上的一个包袱递给蓝姑姑:“姑姑,公子惦着您,您要保重身体。” “保重保重,公子您也要多保重才好……” 蓝姑姑接过包袱,眼光再次落在李奏的腿上,眼角不由得湿润了,她想转个话题,记起了刚才的洛泱笑道: “苏小娘子先前就是个性格开朗的,虽然娇气些,那也是府里宠出来的。刚才见她稳重有礼,竟是比先前更叫人喜欢。要是沈淑人还在就好了,看到你俩……” “呃……那个……小表妹……” 蓝姑姑当他是不好意思承认,笑道:“不说了,您慢慢逛去。阿凛、阿冽,你俩记得推公子回正殿用午膳。” 李奏望着蓝姑姑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投壶比赛开始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小娘子?”阿冽殷勤问道。 李奏哭笑不得: “刚才你们真没看见?我那块玉佩,就挂在小表妹的璎珞上。” “啊?我真没注意。玉佩没丢真是太好了!我们找她拿回来,就知道令牌上那个镂空,是不是用来塞玉佩的了。” 阿凛很高兴,这事在他心里憋了一个月,他最怕找到玄冰卫,对不上令牌,也调不动人啊。 他不禁轻松的问: “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看投壶比赛啊。” 阿冽:…… 第五十九章 护短 阿冽推着李奏顺着游廊往前走,此时他们已经能隐约听见不少男声。 蹴鞠场离这里不远,郎君们应该是过来观战了。就这么隐隐约约的嬉戏喧闹,让李奏恍然回到了长安太极宫。 祖君在位十五年,他的父亲在东宫一住就是十五年,对父亲来说是煎熬,却也给了他一个安稳、简单的童年。 可祖君殡天,短短六年间,那把龙椅上,先后换上了父亲、长兄和二兄。 脸变得太快,容易让人忘了,哪一张才是大唐该有的模样。李奏突然改了主意: “掉头吧,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我们进来的时候,不是看见一座长满松树的土山?上面有个小亭子,考考你俩,能否把轮椅抬上去。”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阿冽笑道。 主仆三人掉头穿过游廊,忽见发现花墙后有动静,几个女人不知在后面说什么。 本来他们已经走过去,却听到有人说“裴刺”二字,李奏手一抬,阿凛推着他避到树后,阿冽则凑上前去偷听: “蠢!在外面说话,不许提名字!”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低声叱道,旁边的婢女低着头不敢出声。 “说。” 那婢女继续低声道:“就是……就是那男人信了我的话,已经往滴雨台去了,只是苏……啊,另一个女人不肯去,她说她要投壶……没空……” “不肯去?不可能啊,她不是很爱缠着她表兄的?” “变心了呗。” “那戏不是唱不成了?” “惨了!我们驴驹媚都下了,岂不是便宜了那小娼妇?” “是啊,阿姊,想想办法,把那傻女人从投壶场骗过去,那才有热闹看。”一个胖乎乎的、梳着高髻才与旁人一般高的女人着急道。 阿冽没再听下去,弓身离开了花墙。 等他小声复述完,李奏暗叫不好:“裴刺”,莫不是裴刺史裴煊?第二个女人姓“苏”又傻,难保第一个不是姓杜的“小娼妇”。 对裴煊与杜芊芊的事,自己千防万防,怎料到会有人横插一脚,给他们下媚药。 “阿凛、阿冽,你们快去滴雨台,若真是裴煊,无论如何阻止他,不清醒就打晕扛出来。” “那您不是没人保护......” “快去!。” 他俩冲着凉亭旁的老太监跑过去。 李奏看看四周,从花墙里出来附近只有一条路,在两段游廊中间,正对着亭子方向,他慢慢推着轮子朝那个路口移动。 这轮椅说起来更像推车上装了张椅子,有人推挺好,自己不怕手脏,扶着轮子也能动,只不过速度非常慢。 最重要的是,后面没人控制,遇到下滑,坐轮椅的人没法刹车。 李奏表面平静,眼睛盯着那个中点,咬牙把自己往那里推。他刚在路口停下来,花墙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几个女人从花墙后面走了出来。 “宫苑怎么回事?什么人都能进来。”走在最前面的胖妹皱眉道:“闪开!瘸子也敢挡在这里,没看到小娘子要过去吗?” 走在中间那位个子高挑,衣着华丽,她看着李奏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听阿兄说,漳王造反未遂,被圣人打断双腿,贬到洛阳。这人虽然长得贵气,但手上、衣袖上都脏兮兮的,身边连一个仆人都没有,绝不可能是巢县公。 李奏来到东都月余,除了那夜跟到云水间酒楼,再没公开露面。 刚才他一不注意,还把手上的灰蹭到脸上,更没有一点皇族该有的仪容。 不过,他冷冷的语气里却似不容冒犯: “某爱停在哪,就停在哪。” “喂!好狗不挡道,你是哪家的狗?竟敢挡李娘子的道,活得不耐烦了?” 李兰枝身边一个忸怩作态的红衣女子甩着帕子,扯着嗓子说到。 狗?李奏心中光火,手一抬,那把扇子展开飞了出去。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扇边如同刀刃,切着那红衣女子的脸飞过去,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印子,还慢慢渗出血来。 几个女子都被镇住了,这人竟然还有点能耐。李兰枝皱眉道: “看戏要紧,我们往旁边走。有本事他别走,一会我让阿兄来收拾他。” “妹妹!我的脸就这么任他毁了?不行!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那红衣女子边哭边喊,推着前面的婢女就往李奏身上撞。 李奏没有和女人打架的经验,更不想让这些女人碰到自己,只好扶着轮子往后退。 他这一退,路口就让出一条缝来,最前面的那个胖妹,也没了顾忌,气呼呼的挤过去,绕到轮椅后面,把他使劲往前推,想把他从旁边的斜坡上推下去。 路口的花墙后面,是平坦的草坪,沿着斜坡一直延伸到湖边。 “推他过去,这瘸子滑下去,定能掉进湖里,淹死他!”胖妹嚣张叫道。 李奏忙用手固定住轮子,喝到:“大胆!谁敢推本公子,让你们全家陪葬!” 李兰枝看他这气势又犹豫了,此人身份不明,她不想惹事。那边好戏肯定开场了,虽然安排了柳姑姑带人过去,可自己不去看,总差了点意思。 “别理他……” 可她这句话,此刻已经拦不住身边这几个复仇心切的姐妹,她们一拥而上,其中一个,甚至弯腰去咬李奏抓住轮子的手背。 不要脸的女人撒起泼来,跟疯子一样气势磅礴。 李奏一手要推开她们,一手要固定住轮子,轮椅渐渐被胖妹和发狠的红衣女子推动,正当李奏忍无可忍,要动手打女人之时,一个身影挡在轮椅前面,熟悉的声音响起: “住手!你们疯啦?他是我表兄,我看谁敢欺负他!” 她一只脚踩在轮子下边,用腿顶住轮椅,一手狠命揪起那咬人女子的发髻,拽着她直到仰起头,才将她推倒在地。 李奏惊了:原来女人打架是这样子! “苏洛泱,你把个瘸子带进来又不管好他,他打伤了我阿姊。不打他也行,那就让我们划花你的脸!” 那胖妹叉着腰,果盘一样的圆脸都快怼到洛泱面前。 以前,她们还忌惮洛泱三分,现在祖君回来了,官比苏将军还大。听阿姊说,祖君和苏将军是对头,那她们就算打了苏洛泱和她的瘸子表哥,也不会被家里骂。 这个想法给她们壮了胆。 洛泱似笑非笑,假意打量她们的脸,问到:“哪里打伤了?我怎么没看见?” “你眼瞎了才看不见,看!还在出血呢!”红衣女子猛地松开自己捂着脸的手,那道血痕露了出来。 李奏其实只是吓唬她,并没用太大力,血痕都已经干了。 可怜这京师王府里来的谦谦贵公子,万万没料到,东都这些贵女竟然会如市井泼妇一般,冲过来又抓又咬。 洛泱却歪着头,抿嘴笑道: “撒谎,哪里有出血?也不可能是我表兄划的。我表兄他武功高强,要真打你,根本不会切你脸,而是直接切断你脖子。” 她不过是随口吓人,李奏听了却很受用。 那红衣女子急了,冲到她的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吼道:“苏洛泱,你以为你装瞎就行了吗?你们苏家......” 她话音未落,洛泱捏着桃花针尖,扬手朝她面上划过去: 一条疤叫丑,两条疤叫恶心,都差不到哪去。 尖叫声再次响起,其他女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连连后退。 洛泱一手叉腰,一手点着那几个女人,咬牙道: “就算我表兄打你怎么了?我说没出血,你偏要说出血,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出血。 还敢骂我是瞎子?信不信我让你们尝尝当瞎子的滋味!” 她手里也没刀子,难道用指甲就能在人脸上划出这么深的口子?顿时让她们的脑瓜子里,出现了妖精吃人的故事。 恐怖! 几个女人惊恐的看着洛泱,都后退离她一丈远,站在后面的李兰枝快步上前,皱眉道: “李兰春,还不快闭嘴,先去找郎中止血。我们走!” 红衣女子李兰春,看看刚沾到手上的血,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 李兰枝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转头对洛泱冷笑道: “苏洛泱,你别得意,这个表兄算不得什么,还是去找找你的裴表兄吧。 哼!” 第六十章 躲不过的劫 李兰枝的话,让洛泱有些错愕:裴表哥怎么了? 对了!刚才有个宫女来告诉我,说裴表哥在湖边的滴雨台等我,我忙着投壶,没空搭理她。 “滴雨台......是钓鱼的亲水台吗?” 李奏抬头看着她那张疑惑的脸,满脑子还是她刚才护着自己,和别人吵架动手的霸气样子。他缓缓答道: “大明宫太液池畔,也有座滴雨台,上阁下亭,檐飞八角,下再大的雨,檐角的雨水都只是成串滴落,而不会连成线。所以叫‘滴雨台’......并非钓鱼所用。” “裴表哥为什么让我去那里?......糟了!李兰枝定是下了什么黑手!下毒?下迷药?下春药?撞见大人物奸情?闯进皇室禁区?听到不能听的秘密?碰巧宝物被盗?” 洛泱至少脑补出十种以上的“裴煊被害场景”。 “你哪来那么多歪门邪道?”李奏见她脸上讪讪的,口气缓和了些:“也不是没有,只是......当权者真想要你性命,只有明杀、暗杀两条。” “不管怎样,若是有阴谋,我们得赶快去滴雨台!” 李奏摇摇头:“阿凛他们已经过去了,你快找你大兄、二兄、三兄,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知道该怎么做。” “好!”她转身要走,想想又跑去替他把扇子捡回来,再推着他的轮椅道: “我把你推到亭子边,离这个斜坡远点,人也多。” 看着洛泱匆匆离开,李奏莫名想起她刚才数的那些害人招数: 看来,我要找时间到讲经台去听听,难道寺庙俗讲不是劝人向善,讲的都是这些害人的东西? 过不多时,二郎元极跑来找到了他: “六郎,我妹妹说你一个人在这很危险,我推你去湖边的波光亭等他们。” “小表妹也......” “对,劝不住,她带着丁香过去了。没关系,有我大兄在,没人敢欺负她。” 李奏讪笑道:“二郎说笑了,只有她欺负人家,哪有人敢欺负她?” 再说风风火火赶到滴雨台的洛泱,没看到裴煊的身影,只见大兄正在下面的亭子里等禁军来。看亭子上的小阁楼窗户关得紧紧的,她拽拽大兄的袖子问道:“上面怎样了?裴表兄在不在?” “不在,他没事。你快走吧,上面不合适你看。”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她偏要上去看看,因为,此时她听到了杜芊芊的哭喊声。 “哎,泱儿……” 趁元桢不留神,洛泱三步并做两步上了楼梯。 推开虚掩的阁楼门,里面靠北墙摆着一张很宽大的坐榻,三张榻几歪歪斜斜被推在角落,对面靠南墙是一张空空的大书案,就算是画绢平铺,也不会觉得逼仄。 门被推开,光线照进只有昏黄灯光的阁楼,里面的人都噤了声。 再关上门,坐榻上的杜芊芊看清了来人,怒气冲冲的将一个搭手软枕掷向洛泱: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想来看我的笑话?休想!” 洛泱轻松接过那个软枕,抱在怀里,扫了一眼阁楼里的人,她笑嘻嘻的踱着步走过去: “我为什么来?刚才我只是笑得开心点,就有人威胁我,让我别得意,还要我来滴雨台找裴表兄......我不就跟着她找到这里来喽?对不对,李兰枝?” “苏洛泱!胡说什么?” “胡说?你敢说你没有叫我赶紧来找裴表兄?”洛泱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李兰枝怕洛泱再乱讲出什么,忙对旁边站着的柳女官解释道:“柳女官这个人就爱看玩笑,她大概是跟着我来的。” “你确实是跟我开玩笑,我表兄根本不在这里嘛,你只是碰巧对我说了这个地方。柳女官,您也是碰巧经过这里的?” 曾经看了八遍《甄嬛传》的洛泱,对付这种自乱阵脚的女人,简直信手拈来。 听洛泱嬉皮笑脸的把两个“碰巧”说得那么重,李兰枝恨不得扑上去抓花她的脸! 坐在榻上的杜芊芊终于领悟过来,她忽然站起来,冲过去抓住李兰枝的衣领,恶狠狠的说到: “原来是你!我也是‘碰巧’来的。两个宫女‘碰巧’经过我身边,说大明宫里来的姑姑在滴雨台煮茶,想找两位贵女去作陪。 你定是已经知道,几日后我就要进京,故意找了个泼皮来作践我,不但让我受辱,更是让我家族背上莫大罪名!” 原来,裴煊明确拒绝她之后,她在家中哭闹几日,不见事情有什么改变,再见到裴二来送礼、套近乎,她便知道,与裴煊再无可能。 一怒之下,这个暴脾气的贵女,便同意了父亲的建议,由杜太妃举荐入宫做婕妤。 圣旨还在杜太妃手里,她入宫的消息还是秘密,但实际上,她已算是圣上的人,如今却被人设计,遭人侮辱...... 她抓着李兰枝的手抖得厉害,披在身上的披风滑落在地,洛泱这才吃惊的看到:杜芊芊的衣衫凌乱,领口也被撕破了。 洛泱像吞了十只活苍蝇。 “我什么也没做,我只知道,这段时间好几家的贵女都要进京。”李兰枝故作镇定道: “别把你和男人行苟且的事,栽赃到我头上。” “杜娘子莫急,已经有人去查问宫女了,您说的十四、五岁的小宫女,在我们这里不超十人,这应该很快就能问出来。” 柳女官听了洛泱的话,也有几分怀疑,而杜芊芊说的什么“宫里来的姑姑”完全是子虚乌有。 只不过,李兰枝是新任李留守的孙女,多少要维护她的面子。 玄宗朝起,东都皇宫几经洗劫,女皇建的明堂早已焚毁倒塌。那片皇宫中的废墟,像紫微城里永不能愈合的伤疤。 朝廷虽多次拨银钱修缮,每十万缗钱,用到皇宫上的不过一二万。 这当中门下、户部、水路运转,再到负责修缮事宜的大臣、内臣协理、皇城内侍总管,哪一层不要雁过拔毛? 苏知远在东都多年,从任兵马使开始,就因为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被排挤,好在珍王能在圣上面前话是,他自己又屡次出兵平叛立有军功,才能屹立不倒。 最后,修缮好的,只是宫墙和一直在使用的含嘉仓。 曾有胆大为窃者,越过上阳宫的宫墙,进去后,吓得再没敢进去第二次: 偌大一个奢华的上阳宫,竟只剩下阴森森的断瓦残垣。 禁苑中宫殿小,且无人长住,反倒逃过一劫。就是她们这些宫女、太监也愿意住在这里,宁愿每天来回路途远些,也不愿毫无生气的紫微宫中。 这样的现状,每月拿到手的月钱只够她们清汤寡水,每每有这样的节日宴,其实都要找东都畿融通,他们也能从中截流些好处。 东都畿也有好处,用宫宴这样的活动,维持洛阳做为东都少得可怜的面子。 东都有面子,东都留守才有面子。 巍巍宫城,落日余晖中,也只剩下了一层面子。 柳女官当然希望今天这事能抹平过去,杜转运使、李留守都是她们不愿得罪的人。 刚才一个小婢女慌慌张张的撞到她,说有人在滴雨台做见不得人的事,她这才带着人匆匆赶来。 可到了之后,只看见杜娘子衣衫不整的躺在榻上,阁楼里还飘着没散尽的迷香。 后宫里这种事,她们这些女官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 她们打开窗户板通了风,又让人拿来还魂汤,这才让一直要脱衣衫的杜娘子清醒过来。 杜娘子只知道有人进来,至于是谁,她已经冲动到迷糊,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再后来,就是李兰枝和她两个妹妹过来,再后来是苏元桢叫了禁军过来,在禁苑中暗中寻人。 这就很难办,贵女被人侮辱,登徒子却跑了。 洛泱暗暗松了口气,不管当时两人有没有干啥,裴表兄现在并未暴露。 自己刚才逼了李兰枝一下,让大家对她起疑,不管是忌惮杜芊芊还是柳女官,她都不敢再“碰巧”将裴煊拱出来。 她看了愤怒之后,茫然不知所措的杜芊芊一眼,将靠枕塞到她怀里,刚好挡住她的狼狈,轻声道: “擦干眼泪微笑,那才是想害你的人,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第六十一章 风乍起 禁苑里,绿树掩映着男女们阵阵喝彩声、嬉笑声,而与此欢乐无关的,是留仙池通往洛水的狭窄水道上,缓缓行着的一艘小游船。 甲板上,阿冽在用竹篙撑船,通透的船庐里,围坐着四位年轻郎君。 “我和阿冽上阁楼的时候,里面的迷香已经烧了小半,这个驴驹媚里边加了料,别说是裴公子这种没提防的进去,就是有防备的,也会情不自禁的想深吸两口。 当时裴公子已经被......迷了,我们也顾不得许多,过去把他打晕了背下楼,但刚下楼就听到有人过来,幸好遇到蓝姑姑,她把我们藏进一个花房,等来人上阁楼之后,我们才离开。” 坐在一旁的裴煊,眼神空洞,脸上仿佛冷得结冰。他后脑勺靠在船庐柱子上,一个字也不想说。 从清醒时身上的衣袍看,自己应该没有和杜芊芊走到那一步,但上身衣袍已经全部敞开,无论怎样,两人必然已有肌肤之亲。 正人君子做了那么多年,唯独这一次......怀抱着个女人,心里却把她当成是洛泱,欲行不轨......我这还是人吗? 李奏想得更多:难道李兰枝也对裴大爱而不得?这绝不像是女人耍手段,让对手身败名裂这么简单。 东都原有的三大势力: 运转使杜方,是杜太妃、安王的人;都指挥使苏知远,是圣上、太子的拥趸;而大长公主是维护李氏皇权的人,他的长子则是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 牛李党争,此消彼长,此次牛党两员重臣牛增孺与李逢吉,被迫同时离开京城外任,朝廷又成了李德裕的天下。 李逢吉如何甘心? 他想通过非政治手段,达到政治目的,恐怕这是他在东都站稳脚跟最便捷的方法。 只是,李奏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用这样低级的手段?真出了事,裴杜两家联姻不就解决问题了?苏家完全就是火上浇油的角色,更是无伤大雅。 这其中必定少了重要一环。 此时裴煊心痛欲裂、欲哭无泪,元枫也在忧心忡忡,李奏不好立刻讨论这个问题,三个男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快到宫墙的地方,游船停了下来。 兰姑姑早在门前等着他们,五人假称迷了路,从偏门出了禁苑。 直到元枫顺着老桃树跳入公主府,李奏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才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那杜娘子十有八九要被我皇兄封成妃嫔,先去兴庆宫由太妃调教礼仪宫规,说不定,进宫的日子就定在乞巧节。” 裴煊眉头舒了又皱,皱了又舒,犹豫道: “这么说,这事并非因两位表妹与我的关系而起?我的过错,母亲自会找圣上说情,苏家不会考虑与裴家联姻,而杜家也无法在圣上身边多放一股势力......” “对,最大的受益人当然是李逢吉。若是再发生什么与他意见相悖的事,你们几家都不会贸然出来反对,毕竟要忌惮这件事发生后,我皇兄对你们的迁怒。” 真是万幸,一切都未发生。 唯一的受害者是杜芊芊。 发生这样的事,就算那啥未遂,还能堵得上外面的风言风语?圣上不追究杜家就不错了,杜芊芊进宫的事,应该是没下文了。 今日本想出来好好玩玩的,发生这么件事,尽管别人暂时不知,还在宫禁里玩,可洛泱已经完全没有心思。 倒不是她对裴表兄有那个意思,只是她认为裴表兄是个好人,好人不该被阴谋裹挟,他应该有资格去追求他喜欢的生活。 “妹妹,你别撅着个嘴嘛。刚才三兄不是说了?表兄安全撤回到府里,别担心了。” 元桥刚才听三兄分析,又听妹妹把阁楼上听到的话,还有她的猜测说出来,两边一对应,连父亲都有些后怕。 怕的不是这件事的后果,而是李逢吉的野心。 “才来几天,就让自己孙女下手做如此龌龊之事,只怕这老东西今后还会生事!”苏知远愤愤的拍了一下榻桌,见正在出神的洛泱吓了一跳,赶紧放缓情绪,低声说到: “听说,圣上最近犯了一次头风。” “头风?” 老李家的遗传病?最有名的就是高宗李治,他就是头风频繁发作,医治无效,最后只有服食丹药止痛,导致中毒身亡。 据洛泱所知,文宗甘露之变后,大惊大悲引发中风,下肢无法行走,这才能够被内臣“软禁”,所以他之前就已经有头风症状? “难道......” 元枫已知父亲意思:圣上有恙,继承人安排,就应该提上日程了。 “没错,巢县公是没希望了,大家盯着的,不外乎就是皇长子、颍王和安王,所以当务之急,便是立太子,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从父亲书房里出来,五郎陪着洛泱正要往后院走,忽见二兄神情严肃,从外面策马进来,临到正堂台阶下,飞身下马,缰绳往亲兵手里一扔,大步上了台阶: “阿爹在正堂?” “不在,他在旁边书房里。二兄,出了什么事?”跟在洛泱后面出来的元枫忙问道。 二郎没有停下来,边走边丢下一句: “李留守准备到东都畿几个县府催税,他的亲兵调不出来了。” 几个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元极往书房走,五郎正对李逢吉敌视得很,不屑一顾道: “那关我们守军什么事?难道要护送他去下面县府?” “你想少了。” 元枫的拳头捏了起来,六郎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李逢吉抽不出亲兵,那护送御使太监的事,还是落到了洛阳军的头上。 按照宣旨级别,就算提出让大郎带队护送,那也很正常。 元枫跟在二兄后面,抬腿进了书房。 “嗯?怎么又回来了?”苏知远看见女儿也跟着进来,便道:“泱儿,阿爹和你阿兄谈军务,你到你娘屋里玩去吧。” “阿爹,军务我不听,可跟我阿兄有关的我就要听。泱儿也姓苏,设计害苏家的人,可没少把我计算在内。” 洛泱振振有词,她指的是船上落水,和今天诱骗她去滴水台。 元极也不管妹妹在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父亲: “阿爹,这是留守府派人送过来的。” “催税?他刚到任,就急着去下面催税?”苏知远冷笑道: “他是害怕他的人被调离,自己势单力薄对付不了我吗?还敢指名让大郎带队去护送御使,谁给他胆子在东都对苏家蹬鼻子上脸?” 第二只靴子落地,元枫反倒不急了。他胸有成竹道: “阿爹,您生气可就中他的计了,我们不但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你这是什么话?” “泱儿说得对,风雨来临,我们苏家每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风乍起。 顺风无力,逆风高翔。 第六十二章 瞒天过海 洛泱终于被阿爹赶出了书房。 苏家在历史上发生了什么,并没有记载,但藩镇频繁兵乱,节度使被牙兵驱逐、杀害,这些洛泱知道。 她妈妈曾写过一篇论文,专门分析残唐五代人伦道德沦丧问题。得出一个结论,子杀父、臣弑君,就是始于藩镇。 阿兄们还在书房里商量如何“护送”之事,洛泱一个人想着心事往后院走。 鹤兄妹看见她来,拍着翅膀准备逃走,跑了两步,见那人呆呆傻傻,并没追过来,不禁有些无趣的停下来。 “让我想想……公元831年……卢龙节度使还干了些什么?妈妈列的那个表……该死,给我个桃花针,怎么不多给点历史记忆?” 她有点烦恼的用手拍拍自己头顶抱怨道。 没想到,手指上的桃花针竟然自做主张,顺势刺了她两下,妈妈列的“唐朝各藩镇节度使不得善终表”,瞬间出现在她脑海中。 这、这……还有这操作? 桃花针刺的是头顶百会穴、四神冲穴,这是增强记忆两大穴位。早知道可以这样,多刺几下,怎么也得考清华呀! 洛泱找到“卢龙节度使”那一格,杨志诚今年刚把前任节度使干掉,他本人还有两年才被人杀。 诡异的是,杨节度使今年还有次叛乱……这是啥意思?达到目的了还要叛乱?这可怎么提醒阿兄? “小娘子……您怎么坐这里?”阿慕见洛泱到前院去见将军,去了半天没回来,干脆出来找她。 洛泱回过神来,看看自己,不知几时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了。 “没事,我坐着看风景呢。咦?阿慕,你拿着包袱准备去哪里?” 阿慕露出一丝大男孩的腼腆,努力连贯的说到: “阿慕来和小娘子辞行……今日就去军营。” “哦!对对对,二兄跟我说过了,让你提前去适应一下。去军营是辛苦,但练出本领来,你就能有更大的用处,比做家仆好多了。若是别人笑话你,别怕,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洛泱老母亲之心顿时爆棚,语重心长交代了起来。 “嗯!” 阿慕使劲点点头,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新的袖箭筒递给洛泱: “这是义父替您重新改制……弹簧按钮……改过了,我教您。” 那天他们父子俩又拆开来捯饬了半天,玄铁在里面又多加了个弹片,这样,发射之后,推箭入槽会更快。 他还把凸起式的按钮,改成了扳动式的按钮,不容易误触。 “您就把这里扳下去……” 阿慕本想做示范,洛泱的食指已经按在扳机上,他再按,就按在了洛泱的食指上。 正尴尬,洛泱“噗呲”笑了:“知道了,等我一个手指头按不动的时候,我就两个指头一块按。” “我......做了小箭,放在您书案上……那我……走了。” 阿慕咧嘴一笑,眼睛亮亮的,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他都已经走到廊下,忽然听到身后洛泱在喊: “阿慕,加油啊!” 他摆摆手,没有回头,鼻子却酸了。 “阿慕要去军营了?小娘子为什么叫他加油?” “说不定,阿慕在军营里还要管加灯油,加了油,灯就更亮了。” “不对,要亮那不应该是换根粗点的灯芯?” “那你自己问小娘子去。” 两个在夫人廊下等唤的小婢女低声说笑着,小娘子总是能给她们带来意外的快乐。 但有些意外,就不见得有那么快乐,就像一墙之隔的柳青。 他今日跟到禁苑,只能带一名随从,李奏腿有残疾,能多带一名。人家禁苑的侍卫都已经暗示,他是太监,只要主人打个招呼,进去也无所谓。 可李奏就是要公事公办,非让他去找首领太监,得到允许再进去。就这么折腾了半天,柳青终于去到蹴鞠场,但人家刚踢完,散了,郎君们都跑到投壶场去看小娘子。 去就去吧,柳青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自家公子,直到遇见苏二郎君,才告诉他,公子觉得无趣,已经回府了。 真是又意外又不惊喜。 柳青一路上腹诽着公子,公子恰好也在想着他。 苏三已经匆匆来过,他将洛泱在阁楼上听到的话,和突然要派大郎去幽州的消息都告诉了六郎。 “我已经把我们之前商量出的对策告诉了我父亲,他同意了。大兄领队,我做他副手。到时会盯着杨志诚,他真敢有动静,便先下手杀了他。” 元枫把他们商量好的办法告诉父亲,父亲虽半信半疑,但多带几十亲兵,多一个儿子去,他不可能不同意。 “不是你,是我们。” “我们?开什么玩笑,护卫里哪能有个坐轮椅的……”元枫很意外,六郎跟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我只是李六郎,就没必要坐轮椅,你上次去含嘉仓贴的那两撇小胡子,可以借我一下。” 李奏说得很认真,既然要布局,远交近攻才是他蛰伏发展的上策。这次沿漕河北上,正是他接触那些封疆大吏的好机会,更何况,他对付杨志诚,绝不仅仅只是让苏元桢避祸。 他的方法,目前还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亲自前往。 元枫收起笑容,也认真考虑起来: “只是,柳青怎么解决?他是王守澄的人,不会让你离开东都,还不向主人汇报。你无诏不得离开东都,被圣上发现,那就……” “不错,最大的问题在柳青。其他几个护卫留在县公府里,有阿茂糊弄糊弄就可以了,李式跟我们同天出发,他去找人,一个人也不显眼。” 李奏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一圈,停在元枫面前说: “想要瞒天过海,只能逼他入伙。” 有了护送御使到幽州这一事,连寒食节次日,徐家男丁在北市口行刑,苏家也没顾得上去看。 行刑台下围着左三层右三层,台上跪着徐家主仆三十几口。 徐迪是幽州人,在洛阳混了十来年,也算半个洛阳人。没想到他竟然让人放火烧洛阳,这是百姓都要赶过来,朝他们父子扔烂菜帮子的原因。 “前面扔完菜帮子的让一让,后面还有等着扔狗屎的!” “你是看不起我们扔羊屎的?” 后面的人喊了起来,大家挤来挤去换位置,毕竟站前面的也不想被狗屎、羊屎误伤。 人群中一个披着风帽披风、布衣荆钗的女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又被人潮挤了出来,披风上还被蹭上了貌似屎类的东西。 站在人群外的她,心力憔悴,也不想再次挤进去,只呆呆在原地站了良久。 没等到午时,便黯然离去。 第六十三章 旗杆上插鸡毛 御使李好古在监斩的文书上签了字,他在东都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李逢吉替他安排了洛阳军做护卫,他也没在意。 卢龙的府衙在幽州,所以也称幽州节度使。 从洛阳走水路,经河阳、魏博、横海可至幽州,走陆路则要经昭义、成德、义武。 陆路途径的成德节度使王廷凑,出了名的凶残毒辣、扰乱纲纪,朝廷却有心无力,只能鼻孔朝天,听之任之。 所以,苏元桢建议走更远些的水路时,李好古连连点头: 我是去送圣旨,不是去送命。 三月春雨不约自来,出发这天,半夜就下起了毛毛细雨,正所谓“贵人出门多风雨”,出行人当中,有人窃喜。 清晨,五艘漕船首尾相连,停泊在东都码头上。李逢吉和苏知远都披着蓑衣到码头相送,李留守不禁皱眉问道: “苏将军,怎么出的都是中船?不过是些绢帛米粮赏赐,竟要装四船。” 苏知远惊讶道:“李留守怕是很久不管漕船了吧?三月水浅,货船只允许走小船和中船,超重可是要打板子的。” 李逢吉肚子里骂道:就你守规矩?船多路上遭劫的机会就多,你自己好好享用吧! 漕河不宽,最怕的就是半路遭劫,东西不多最好紧凑点,哪怕超重一些,逆水拉纤岸上多安排点人就是。 斜风微雨,排着队上船的篙夫和亲兵都穿着蓑衣,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苏知远眼神略过一个夹在队伍中的背影,那步子......不禁让他有点心虚。 再想细看,队伍已经走下了码头台阶。 不多时,一身皮甲的苏元枫过来请示:“李御使,船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李好古忙和两位告辞,随苏元桢登上了船队中唯一的客船。见船队渐渐驶离码头,大家的心才放了下来。 漕船分为客船、货船和游船,货船又有大、中、小之分,按照唐律,漕船管理十分严格,因为漕河上一旦有船进水沉没,或是超重侧翻,很容易造成河道堵塞。 所以行船时,顺水逆水、丰水枯水,都会影响你对漕船的使用。 昨日苏元枫在拿着圣上赏赐清单,到含嘉仓清点赏赐物品的时候,特意要了大号的箱子,他对仓署官道: “幽州天高皇帝远,官员最愿意让百姓看到圣上对自己的重视,箱子里装什么百姓不知道,可箱子有多大,数量有多少,那才是圣上给卢龙留后的面子。” “有道理!幸好是苏三郎来点赏,这趟差事若是立了功,三郎莫忘了老兄。” “一定一定。” 箱子大了,中船的尺寸就不是很合适,每艘船放的箱子就少,船就多出了两艘。反正是官船,没人计较这些。 最后一艘货船上,贴着两撇小胡子的李奏和元枫立于船尾,两岸不断倒退的树木房屋,送他们踏上征程。 “五艘船,四十名护卫,四十篙夫中有大半是亲兵所充,就这样,也才七十人,这一路上,我们还要多小心才是。” “我父亲倒是想让我们多带些人,无奈定员已满,再多就过不了水驿盘查了。我们这一船,除了船公,连伙夫都是我们的人,米肉都很充足。你看,” 元枫指着船尾垂到水里的几根绳子笑道: “鸡鸭肉都存在罐子里,密封了凉在水中,其他船上可没这享受。” 货船就是不好睡,就算是李奏,也只能和米包睡在一个舱里。不过,轮椅上禁锢了一个多月的李奏,能够自由的在船上走来走去,他的心情已经很好了。 漕船入了黄河,顺流而下,速度快了许多,船公过来说: “三郎君,我们经黄河段虽然不长,但漕船入河较为颠簸,您还是到舱里待着,外面风险大。” 南北漕河都有小段入江、入河,按大唐律,江河湖海各有各的船,不能互相混用,是因为河道不同,船的大小造型也不同的原因。 “六郎,你回船头舱,我到船尾看看,今日要做什么饭菜。” 过了这段黄河,就该到板渚渡了,到时停船检查,排队过渡,也该傍晚了,伙夫正好起灶做饭。 元枫扶着舱墙,摇摇晃晃的到了尾舱门,低头钻了进去。 “哕......” 元枫一看,尾仓角一个小个子男人正在呕吐,舱里的气味顿时难以描述起来。 他顺手把小窗板打开,皱眉道:“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居然还晕船?” 看那男子的衣衫,应该就是这艘船的伙夫,他正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一袋米上面。元枫赶紧提醒他: “好点了就把你吐的东西清理一下,还有,别坐在米袋上面,你这还让不让人吃了?” 那伙夫低着头,慢腾腾的站起来,正要跨过脚下那滩呕吐物,一个浪打来,船身剧烈晃了晃,他一个没站稳,惊叫着往元枫身上扑过来。 元枫正抓着门框努力稳住自己,只有眼睁睁的看那男人扑上来,没法将他推开。 “喂!......喂?怎么是你!” 扑在他身上的人可怜巴巴的仰脸看着他:“人家都晕船好久了,你不要骂人家嘛......” “你......你真是旗杆上插鸡毛----好大的掸(胆)!这你也敢跟着来。” 元枫看见这个面有菜色、头发凌乱的妹妹,又气又好笑,腾出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肩,让她能够靠着自己站稳: “怎么样?好些没有?我去给找找有没有蒙汗药。” “蒙汗药?那还是不用了。”洛泱一听蒙汗药就想起孙二娘的人肉包子,虽然蒙汗药里的东莨菪碱,就是现代晕车药里的成分。 元枫扶着她在一摞米上坐下: “说吧,为什么混上船?你以为我们闲着没事去游历吗?” “哎呀......我就是没去过幽州,想去走走嘛!说了你们肯定不带我,只好偷偷上船。好阿兄,我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阿兄,你一定不会把我丢下河的对吧?” 说了两句话,分散些注意力之后,洛泱好像没那么难受了,随着船不再摇晃,她立刻又活蹦乱跳起来。 “不行,等到了板渚渡,就把你放下去。” “不要......” “你的同党呢?” “不要放我下去......阿兄......” “同党是谁?阿慕?不出来也行,回去我就让阿爹把他赶出去。” “不是阿慕......三兄,我知道你对泱儿最好了,你把泱儿丢在什么猪肚、羊肚,万一碰上人贩子,把泱儿卖到乡下,关在小黑屋里,一天只给吃一顿饭,被男人欺负,用铁链锁着,专门给他生小孩......” 元枫听得毛骨悚然,心也软了,打断道:“胡说,朗朗乾坤,哪有这样的事?” “我就跟着你,帮你做饭?保证不乱跑。” “......” “对了,阿兄,平时我都没时间跟你多说两句,现在在船上有时间了,我传你一套兵法。”洛泱摇头晃脑抿嘴笑道。 她知道三兄平素最爱兵法阵法,向来以儒将自居,说“兵法”他一定会感兴趣。 元枫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传我兵法?我可是七岁就开始学习《孙子兵法》的人。你从哪学来的兵法?” “做梦的时候,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教我的,怎么啦?不想学?” “做梦?” 元枫有点犹豫,因为妹妹做的梦......是有那么点神奇。 再说,船行一日,东都早已在二百里之外,真把她留下,出了事怎么办? “好吧,那你留下。” “嘻嘻,那......还有两个同党,是不是也能留下?” 第六十四章 有惊无险 苏元枫拿这个妹妹,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有两个同党?在哪?” 只见墙边盖米袋的布动了动,里面慢慢站起两个人来: “我。” “还有我。” 邵春耷拉着脑袋小声说:“我们劝过小娘子......您也知道,她从来都不听劝......” “那你们就由着她胡闹?刚才将军就在码头,怎么不跑出去报告将军?”元枫有些生气,现在都顺水走了一日,已经在河阳境内,不是自己的地盘,安全不一定有保障。 季扬补充道:“小娘子说,她要是被抓回去,一定说是我们鼓动她去的......况且,她是我们的主人......” “将军养你们那么多年,让你们吃饱,教你们武功,才去长川阁一个多月,你们就让她收买了?” 元枫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船轻轻碰了一下,探头望出去,原来是船已经过了黄河,进了黄河与漕河的交叉口,板渚渡到了。 “糟了,你俩得藏起来,这条船上只能有八名篙夫、八名守兵,外加一个船公,一名武将。私自夹带一人,打五十大板,你们两人,我就要被打一百大板了。” “这么严格?那你俩还是赶紧藏在米堆里吧?”洛泱吐吐舌头,她真不知道,大唐对船舶的管理如此精细。 元枫四下看看,摇头道:“板渚已在河阳境内,我们的船也是要交税的,他们为了多收税,巴不得多查几袋米出来,不会放过米堆。” “那怎么办?三郎君,我们宁愿跳河,也不能连累您......” 主仆都是那么傻......元枫有点头疼。他只好说: “泱儿,你留在这里,我带他们去藏起来,等渡口津吏点完人数再出来。” “我就知道阿兄会有办法!” 元枫这办法其实也和跳河差不多,就是让他俩跨出船舷,踩在船舷外面的横杆上。只要不探头向外看,就看不到外面还挂着两个人。 以邵春他俩的身手,这不算什么难事,很快就翻过船舷藏好了。 “苏参将,津吏要上船点人点货了,他们要所有人站到船舷上。”有个护卫过来向元枫报告。 “好,去通知护卫、伙夫站这边甲板,篙夫、船公站对面。” 很快,大家分两边列好队,渡口津吏一下上来六个,其中一个下令道:“前后各去两个点货,剩下的点人。” “你们可真够辛苦的,一天下来,要查不少船吧?”元枫上前和那个下令的搭话。 那津吏见他着将服,也笑着答他: “多谢关怀,我们这个渡口还真是不轻松,上行第一渡,入北漕河就必须打这过。好在这一路都是顺流,要到卢龙境内,还得拉纤过闸,那更堵。” 正说着话,几个津吏已经点完了数,报到这个为首的津吏这里,与他们的报单相核对,这是圣上的赏赐,也就过过数,一般也不会为难他们。 “报告!前舱里发现一个昏迷的监军。” “昏迷的监军?”那津吏看向元枫。 元枫忙解释道:“那监军坐不得船,一路吐个不停,实在太难受,给他吃了点蒙汗药睡了,等过了第一日,适应以后就好了。” 那人当然是被他们灌了蒙汗药,强行带上船的柳青。 “哦!晕船啊,那是难受。”少量蒙汗药能治晕船,津吏们也知道,并没什么大惊小怪。 元枫忽然灵光一闪:监军都是由太监担任,一两个监军可以不计人数,以后让邵春他们扮成太监不就行了? 检查了一圈,一切正常,津吏们正准备离开。 忽然河里传来“噗通”一声,一条足有百来斤的黄河大鲤鱼,跳出水面,尾巴“啪”的打在季扬身上,又落回水里。 这个身材的大鲤鱼,在河里少有天敌,它们好奇心又重,看见船舷上趴着啥东西,衣角随风摆动,便起了玩心,跳出来甩他一尾巴。 这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那为首的津吏调头就要往船舷走,想看看是什么发出声音。 元枫心中紧张,脸上神色微变。 随着津吏脚步逼近,似乎能听到元枫“咚咚”的心跳声,站在队伍尽头的洛泱,瞥见阿兄神色,立刻想到,邵春他俩应该就藏在船舷外。 危急时刻,洛泱抬起手臂,准备给那津吏一箭,制造混乱,她的动作被元枫发现,连忙蹙眉用眼神制止她: 发现多两个人,不过是自己被打一顿板子,朝津吏射箭,非把她暴露出来不可! 二人迟疑这片刻,那津吏已经走到船舷边,大家也都跟着他一起往下望,只见一条大鱼正欢快的朝河口游去。 “好大的鲤鱼!怎么?黄河里的鱼往漕河里游,不嫌水太浅?”李奏笑着问津吏。 津吏见是鲤鱼,转头笑道:“这货就是爱跳,我们渡口的浮桥边,经常有自己跳上桥送命的。” “不交过渡费就想闯过去,那肯定要付出代价。” 李奏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津吏拱手告辞,带着他的人下船去了。 亲兵阿善和他们擦肩而过,跑到元枫身边小声问:“大郎君问出了什么事?怎地检查得恁久?” “没事了。” 李六郎在尾船,要出事就是大事,也难怪大郎担心。 “那就准备开船了,大郎君说,今晚就在板渚驿附近留宿,除了伙夫,叫大家没事都不要下船,夜晚留哨兵即可。” 板渚是大驿,既是黄河水入北漕河的开端,在东都畿、河阳、魏博三镇交界附近,渡口附近人来人往,官兵也很多,相对来说,比小渡口安全多了。 船重新启动,过了渡口闸桥,沿着漕河边找停泊过夜的地方。 “你刚才脸色都变了,是出了什么事?” 李奏与苏元枫两人站在船尾,看着天边那一抹残阳。 元枫笑道: “没事,多上两个亲兵,我让他们趴在船舷外面,怕被津吏发现。还好他俩机灵,身手也不错,听到声音,就顺着横杆爬到船尾外面,所以,我们往外看就只看到了鱼。” “上船人数也能点错?这可不像你……往后让他们穿上监军服,扮成太监吧,后面渡口还多着呢,不能老挂船舷外边。” “嗯,我也这么想的。” 李奏没有追问,元枫就没将妹妹在船上的事说出来。 将门之下,居然出了个专门违规违纪的女霸王,好像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至于以后被发现...... 那再说吧。 第六十五章 伙夫 漕河暮色,就在夕阳的回眸一笑中突然降临,仿佛一双大手,猝不及防蒙住了你留恋光明的眼睛。 伙夫洛泱现在就蹲在河岸上,两眼一抹黑。 “什么嘛,火还没生起来,天就黑了!”她小声嘟囔道。野地里生火,她没什么经验,以前就算去烧烤,生火也是男生的工作。 更何况,这个什么火折子吹不出火苗,她也不怎么会用。 “我来吧,”元枫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火折子,问:“邵春、季扬呢?不是让他们过来帮你的,怎么把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让季扬去找干草去了,邵春回去帮我回去拿东西。” 元枫吹燃了火折子,很快点燃了一小把干草,将它们塞到柴堆下面,顺便将柴堆中间架空了些,柴堆很快也燃了起来。 “唉,你说你这人,没事来找罪受。”元枫叹了口气:“小土灶围得挺好的,话说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点。” 主要是这些工具不称手嘛,只有一口铁锅、一口瓦罐锅,还有把长柄勺,连个炒菜锅都没有。 元枫替她把瓦罐锅挂到柴堆上的架子上,拍着手上的灰笑道: “好啦!实在不行,等水变少的时候,扔块腊肉进去,饭菜都有了。” “三郎君,您在这里?刚才船上正找您呢,大郎君也过来了。”邵春搬着一块铁板过来了,铁板上湿哒哒的,应该是到河边洗过了。 “哦。哎?你们把铁板也搬下来作甚?”元枫哑然失笑,还好妹妹只是伙夫,要是船夫,还不把船给拆了?他解释道: “临时在船上烧饭时,这块铁板是隔在碳炉下面的,这样火星碳屑就不会掉在船板上,把船给烧了。你在岸上做饭,就用不着铁板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想了半天,看它还挺新的,也不知有什么用。” 能不新吗?漕船都是岸上做饭,他们船上这次专门准备的这个铁板,是为了晚上做点小菜,和六郎两个饮酒用的。 洛泱刚才在船上翻了半天食材,正考虑怎么煮肉,就看到了这玩意儿。 元枫笑道:“好啦,你们慢慢玩,我回船上看看。邵春、季扬,你们不许同时离开,就是小娘子打你走也不能走,知道吗?” “我有那么野蛮吗?”洛泱朝阿兄翻了个大白眼。 等元枫走了,洛泱立刻变得满面春风,指挥着两个打死都不能走的小伙子: “快快快!把铁板架在土灶上。把柴扒开,木炭放进去。” “小娘子,我们是要烧铁板吗?”邵春刚把铁板架上去,“嘶”的一声,铁板上的水被火一烤,冒起一大团水汽。 已经走远的元枫,听到声音,回头正好看见那团白气腾空而起,他苦笑着摇摇头: 一会还是让人到客船上另做点吃的吧,这“伙夫”靠不住啊。 元枫回了船上,果然看见大兄在他们船上。 “跑岸上去了?我还以为带吃的回来,等着蹭饭呢。”元桢、李奏面前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酒碗。 李好古这太监,从小进了宫,原来一直是殿外司仪小太监,好不容易熬到本朝,做了殿前大太监。 好在他性格比较软弱,王守澄他们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反倒不用他站队,就这么本本分分的伺候圣上。 所以他也没找元桢什么麻烦,元桢乐得清闲。 “我是催菜去了......可我们的伙夫今天晕船厉害,估计有点难了。大兄,不如让你船上的伙夫帮帮忙,从这边拿点食材过去做。” 元枫也不等大兄同意,就招呼站在外面的阿善去操办。阿善一听,也不拿食材,直接下船去了。 “今天最赶,因为若是宿在黄河对面,离河阳府近,节度使听说了定会过来,难免一夜蹉跎。明天才到板渚,剩下时间又到不了卫州,白白浪费半日。” 元桢比他们长几岁,人也很沉稳,李奏很欣赏这位表兄。 这次幽州之行,李奏不仅要让表兄躲过前世被乱刀杀死的命运,还要让他们兄弟俩立功,自己......说不定也有收获。 “元桢表兄,不知你对河北一带藩镇怎么看?” “除了两三个刺头,大多数藩镇还是依赖朝廷的,节度使三年一轮换,实际上并不能完全掌握地方兵权,第一年熟悉情况,第二年刚给地方办点实事,第三年又要卷铺盖走了。没有清醒的头脑,很难看得长远。” “所以地方军还是看重朝廷?” “不?他们只看是谁给他们发军饷。朝廷放权让藩镇自行征税、自行募兵养兵,实际上就是把藩镇往外推。” 李奏叹了口气:“不放权,你以为朝廷还能拿得出更多的东西给藩镇?不过是饮鸩止渴,扬汤止沸。” “所以就需要一个......”元桢打住了,这话说了就是大不敬,他没再往下说。李奏却接着他的话: “就需要一个强硬的朝廷,不能今日李德裕,明日牛增孺,光是皇宫里节俭,那是掩天下人之耳目,要那些掏空国库的蛀虫节俭,朝廷才能有钱干它想干的事。” “这谈何容易。朝廷里士族、新贵势力盘根错节,王守澄之流的内臣,卖官敛财,这都成了公开的秘密,买官的抱团扳本,更是变本加厉的搜刮百姓。”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奏面前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三人整个怀心事,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肉香。 “是不是阿善回来了?这是烤肉吗?怎么平日里都没有这么香?”元枫庆幸自己当机立断,要是等妹妹做好饭菜,还不知是不是要吃烤成碳的肉。 “口水收一收,不就是今日吃得晚点吗?你就馋成那样。”李奏刚说完,自己也咽了口唾沫: 怪了,好像突然变饿了。 阿凛到跳板边去接了送过来的一锅肉,一锅饭,送菜的是个内侍,幞头压得低低的,光线又暗,阿凛正想记住他的模样,那内侍低头道了声: “拿好。”便转身走了。 真香。烤羊肉经常吃,怎么今天的香味有些不一样? 元枫把锅里的肉倒到碗里,这才发现,不是烤羊肉,是一根根的羊排。 “这油滋滋的,真香,感觉比平日里的烤肉更鲜嫩。”李奏也很诧异,这伙夫本事大啊,荒郊野外的,比府里的厨子精心烤出来的还鲜美。 羊肉的膻,竟然变成了奶苏似的香甜。 “去把阿善叫来,我问问他,这是哪找的伙夫,等回了东都,把他招到将军府里去。” 元桢也觉得这像烤肉、又不像烤肉的羊排很好吃。 三人正抓着羊排啃得津津有味,阿凛和阿善回来了,他们手里还捧着两道菜,阿善奇怪道: “这才是客船伙夫做的菜,你们吃的不是他做的。” 元枫差点没被嘴里的一块肉噎住。 第六十六章 铁板烧 这么好吃的烤肉,不是客船伙夫做的? 元桢、李奏都看向元枫:难道是你那晕船伙夫做的? “也许......可能......如果是她,回去以后我一定把她抓回将军府,天天烤肉给我们吃!”元枫毫不客气的拿起桌上最后一根羊排。 吃了两碗酒,元桢要回客船,元枫趁机借口送大兄,也下了船。 他急急忙忙往洛泱做饭的地方走,越走越闻到烤肉香,走到近处并不见火光。 只见妹妹蹲在那块铁板前面,拿着筷子正在翻动铁板上的羊肉,那羊肉“滋滋”的往外冒油。 更奇怪的是,羊肉旁边还有一堆米饭,就着铁板上的油,米饭粒也变得香香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懂了吧?我这叫做铁板烧。是靠铁板的温度,将肉菜加热至熟,比直接明火烤熟更能保留食材的鲜嫩。”洛泱得意的说: “你来尝尝我的蛋炒饭,保准你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饭。” 没有炒菜锅无所谓,铁板烧也一样能煎能炒,刚才在船上,看到这块不大不小的铁板,洛泱就想到了韩国烤肉。 元枫对铁板烧烤的肉已经完全没有疑义,他刚才已经吃了羊排,可这烤出来的米饭......他接过邵春递来的一碗炒饭和筷子,闻上去就像...... 自己今晚没吃饭一般! 兄妹俩和两个假内侍,开开心心的把烤肉、炒饭吃了个精光。 “我们船上还有十几个兄弟啊,他们吃的啥?”烤肉虽好,这可不是替所有人准备的。看这个情况,明日天亮还要让人到县城里去采买。 “放心,他们吃的是鸡肉蛋炒饭,一只鸡的肉切成丁,炒到十六个人的饭里,虽然少了点,不是还有鸡蛋嘛。而且人人都有鸡骨头汤喝。” 鸡鸭肉比羊肉便宜多了,炖一只鸡十六个人吃,只怕连鸡骨头都不一定吃得上。 “我先回去了,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赶紧上船。” 元枫想快些回去,要去交代船上那帮猴崽子,千万别把吃了什么,传到别的船上去。 其实,就算是让别的货船知道,他们也很难做出同样的炒饭。 因为除了铁板烧,洛泱不知道盐有不同品质,她今晚用的全是备给李奏、元枫的,提纯度高的细盐,而其他船上给军士们配的是杂质多的粗盐。 粗盐官价每斗三百文,而贵族才能吃到的细盐,每斗六百文还买不到。 洛泱打开盐袋的时候,尝了尝才敢相信,文宗朝原来已经有不错的细盐了,这还真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百味盐为首,加上肉类自带的油,孜然、花椒、胡椒、姜、大蒜、小葱、芫荽这些调料,在大唐做出好吃的菜,也不是很难的事。 “怎样?去问清楚了吗?是不是你船上的伙夫?”看到元枫上船,李奏意味深长的笑着问他: 是什么伙夫,值得苏三公子两次三番过去关注? “哦,是她。新来的,我这也是第一次吃到她烧的饭菜。哎?你们这是要去钓鱼?”元枫囫囵答道。 “是啊,这里是黄河水入北漕河的河口,由动至静,正是鱼喜欢停留的地方,只有一个晚上,不夜钓可惜了。” 李奏说着,阿冽举着盏小巧的琉璃面气死风灯过来,一团黄光在黑夜里格外显眼,这个勾在钓竿上,对鱼来说,就是诱惑。 “你想得真是周到,连鱼竿都带了。” “有月余的时间漂在河上,总有机会可以钓鱼,这叫有备无患。还有根鱼竿可以给你用,不过气死风灯只有一盏。” “我不要气死风,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气死鱼!” 两人说说笑笑,坐到船头甲板去了。洛泱上了船,正想回后舱,听到船头有动静,探头看看,不远的河面上还有微弱的灯光。 她好奇心起,挨着舱板踮脚往船头走。 “舱里那位早该醒了吧?” “嗯。中午就醒过,后来又打晕了。阿凛正守着他,等我们钓完鱼回去,他的入伙饭应该都吃完了。” “他能信吗?” “没得选,他已身在河阳,不会傻到认为,那位还会相信他。” 洛泱吃了一惊,她今天听见这个人说话,便觉得耳熟,只不过他样貌变了,更重要的是,他是正常站着的,她便没多想。 若不是听到“阿凛”,她绝不会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对上号。 他......是六表兄? “谁?” 阿冽感觉后面有人,便朝船庐阴影走过来。洛泱吓得赶紧转身往后跑,这一跑,放哨的亲兵过来了,洛泱忙压低了声音笑着问道: “兄弟,今晚的饭好不好吃?” 那哨兵认得她是伙夫,便笑道:“好吃!我们平时连精米都吃不上,更不用说这样有油盐香,有鸡有蛋的饭了。哪怕只有一餐,我们也做了一日的神仙。” “哦......哦哦......” 联想到六表兄,洛泱顿时意识到,自己今晚用的食材,应该不是给所有人吃的。 她贼兮兮的转头偷看了一下身后,阿冽并没有走过来,这才松了口气,跑回了后舱。 邵春他们俩,靠着后舱门坐着,见洛泱回来了,替她推开门,指指米堆旁边腾出来的空地说: “地铺已经打好,您只能将就着睡了。” “没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点痛算什么?” 她弓身进了后舱,在那几筐食材里翻了翻,找出来另一个盐袋子,打开来,里面是像是没加工过的粗盐,舔了舔,比细盐更咸,舌尖还有一点涩味。 好吧,吃了你的,大不了以后找机会跑进城,买点精米、细盐、鸡蛋补回来。 还没等她盖好那些食材,邵春敲门进来,他提着一桶热水,季扬提着一个新的夜香桶。邵春道: “这两个桶,都是三郎君让人找驿站要的。” “哦,我阿兄考虑得真周到。” “还有......早上您晚点出来......他们起来都是在船边......那个。” “那早上不用做小食?煮粥什么的?”洛泱想着在府里厨下会做小食,五兄还经常到外面买给她吃。 季扬笑了:“小娘子您真是菩萨心肠,我们哪有那么讲究?一天吃两餐就够了。” “两餐?那......我阿兄他也只吃两餐?” “将军、参将都一样,外出行军打仗,都是吃两餐。” “这么可怜......好吧,我知道了。” 洛泱躺在一块厚布铺成的垫子上,这块厚布,应该是三兄用来盖身上的吧? 唉,第一次出远门,没考虑那么多。 草率了。 第六十七章 提前一百年 半个月亮在漕河里,半个月亮在高天上,天上的月亮在钓水里的鱼,水里的月亮枕着轻波入梦乡。 大唐律令,往来漕船不得夜行,不得泊于郊野,这是为了漕船安全,但也能让有心人很容易算出漕船的行程。 天蒙蒙亮,船上的篙夫就起来了,一群男人先在河里洗脸,再又对着草丛里嘘嘘,偶有上游的恶作剧,故意对着河里嘘嘘,下游的汉子便破口大骂,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柳青哭丧着脸,正背着他们悄悄解决问题,忽然背后有人拍他,阿冽笑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李御使可不像你这样扭扭捏捏。” 抬头看去,李御使也上了岸,两个小太监替他把风,他则不紧不慢的灌溉。他年纪大些,而且,也没人有胆子嘲笑皇帝身边的御使。 人家虽然少了点东西,可毫不防碍一根指头捏死你。 “我哪能跟他老人家比?他几品?我几品?”柳青悻悻的,他是宫里内侍省的低阶内侍,也叫“品官白身”。 好不容易攀上了王守澄,想给他做干儿子。王守澄便给他派了东都这趟不大不小的差事。 昨晚醒来,听说自己已经上了贼船,迷迷瞪瞪走了二百里,他只要敢往西京送消息,就会有人先他一步告到王守澄那里,说他已经投靠了巢县公。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王守澄的干儿子当不成了。 “你要好好跟着公子,还怕没有嘘嘘没人笑那天?你快点,我先回去了。” 柳青一愣:对呀!为何我要执着于做王守澄的干儿子?公子能成,我便鸡犬升天,就算不成,我这被爹娘换了一贯钱的贱命,卖给谁不是卖? 他转忧为喜,连忙系好裤子,乐颠颠追着阿冽上船去了。 船上的洛泱也醒了,听见船下那些篙夫的骂声,她才明白昨晚邵春为何嘱咐她不要太早起来。 她再女扮男装、不拘小节,也改变不了她是女儿身的事实,更何况,她还是个官家小娘子。 “邵春,我们几时发船?我想到县城里去买些东西。” “板渚哪里有什么正经县城?这里原只是个渡口,慢慢才聚集了些住户,设了县府。今晚要到卫州夜宿,我刚才问了篙夫,他们说,到渡口的时候,县城门还没关。” “哦,这么快就到魏博的魏州了?” 邵春笑道:“是进了魏博,不过不是那个魏州,是保卫的卫,离魏州的边界不远。” 洛泱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唱: “起锚喽!” 篙夫们也一起唱到: “左边篙嘞~右边篙~长长竹篙把船摇嘞~黄河涨水漕河让嘞~漕船运来救命的粮嘞~” 洛泱站在船尾,看着水里的波纹,含泪微笑: 天下百姓,求的就是能吃饱能穿暖。唐朝是小麦最后的辉煌,对耕地的开发已经到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极限。 而解救华夏人辘辘饥肠的占城稻,还要等到五代才传入福建,宋朝才在全国推广,更别说,明清才大量引种的高产杂粮红薯、玉米、土豆…… 嗯?美洲现在去不了,可越南很近啊!洛泱激动得扶着船舷边缘的手都握紧了。 “想什么呢?” 元枫在她幞头巾上一拍,把洛泱吓了一跳。她转脸笑道: “阿兄,你有没有去过安南都护府?” “没去过。怎么想起问那里?” “我听一个从安南都护府来的人说,大唐有个很小的邻国叫做占婆国,他们会种一种旱稻,穗长无芒,生长周期短,自种至收,只需五十日。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元枫听了大喜过望,昨晚他和李奏还在谈旱灾的问题,今早妹妹就告诉他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占婆国旱稻: “真有这样的稻子?我们现在种的水稻,风调雨顺可三年两种,现在年年旱灾,下雨的季节短,一年一熟都做不到。若是真有两月就熟,又不需要大量用水的稻子…… 小妹,你可立大功了,我现在就给你请功去!” 看着阿兄匆匆离去的背影,洛泱心中一动:看来这事在六表兄心里很重,否则阿兄不会这么兴奋。 他……为什么会假扮残疾? 是为了躲过几年后让他身死,屠杀了六百多官员,牵连上万官员亲属、无辜百姓的甘露之变? 难道他真是穿越者? 找个机会,我得试试他。 今日做饭洛泱有了经验,那一坛咸菜,还有腊肉是给亲兵们吃的,放在水里冰镇的新鲜肉,是给六表兄、阿兄他们吃的,还有不少耐保管的瓜豆。 亲兵是没有白米饭吃的,他们吃的主要是胡饼,所以昨晚那个哨兵才说自己做了一日神仙。 有一袋看上去像饲料,就是米糠和碎米的混合物,洛泱猜,这是给亲兵们搭着吃的。 将军府对自己的亲兵尚且只能如此,难怪三兄听说有快熟旱稻那么激动。 洛泱有铁板烧,她将腊肉和豆角炒在一起,豆角吸收了腊肉的油和盐分,也变得比水煮好吃多了。 尾船上的伙食一下子提高了档次,要不是三郎君不让吹嘘,他们非编成歌唱出来,气死前面的兄弟不可。 出了河阳界,很快就来到了魏博的卫州。 过了黄河,洛泱他们就明显感到眼前的景物渐渐变了,到处灰蒙蒙的,感受不到春天的生机。 船排队过渡口的时候,洛泱就带着邵春两人下了船。 离渡口很近的并不是卫州城,而是下辖的一个小县城汲县,但这里是去卫州的必经之路,来往的人也不少,连问路都省了。 县城街道上人不少,可东西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这几年旱灾蝗灾轮流造访,魏博虽然强势,可再强也强不过天,就算朝廷免了他们赋税,百姓还是不好过。 尤其是白米,市场上连影子都没有。 看来大家都要吃糠了。 意外的是,她在这里找到了马齿笕和荠菜,这可是春天里最好吃的野菜。 两个小伙子各背着一袋面粉,洛泱提着一篮子野菜,挎着个包袱离开了县城。 她之所以坚持要到县城来,还有个气死人的原因: 出来之前,丁香替她捡了两套衣服和私人用品卷成包袱,放在衣柜里。 可她天没亮打开柜子拿包袱的时候,鬼使神差拿成了另一个包袱——她闲来无事,改制出来的一套舞裙。 这平时用不着的衣裙,也是这么包在包袱里的,因为里面还有配套的软底云头鞋。 洛泱在船上打开包袱那一瞬,差点没把自己气吐血。 在这里要跳舞裙做甚?这样,她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了。阿兄他们都她高一个头,就算给了她衣衫也得有针线改。 所以必须去买。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他们沿着河边走,远远看见几条船,最后一条船尾点着火把,那应该是他们的船了。 元枫在船上看见了妹妹,这才放下心,下船迎着妹妹走过来: “今晚你不用做饭,有人送好吃的过来了。船上亲兵的饭食,我已经交代旁边的伙夫帮着做。” “有人送饭?谁这么善良?” “哈哈,一个附膻之蚁,汲县县令杨太清。你不用管他,就在我们船上等我带吃的回来。” “行!不吃白不吃。我猜他是冲着李御使来的,我也沾沾光。” “聪明,他就是来讨好李御使的。那你再猜猜,他给李御使送了什么礼物?” “金银珠宝?” “使劲猜!” “绫罗绸缎?” “哈哈,原来你也有不灵光的时候。你上船吧,回来我再告诉你。”元枫买了个关子,停下脚步看着洛泱上船。 “你就说答案嘛……” 洛泱还想再墨迹墨迹,余光中看见李奏从前舱出来,赶紧低头上了船。 第六十八章 附膻之蚁 汲县县令能准时找到钦差李好古的船,不是什么难事。 船靠岸一停下来,杨太清立刻在岸上求见。 杨太清在汲县数年,渐渐也上了年纪,魏博与朝廷关系时好时坏,现在连所属州府刺史都可以直接任命,他更是看不到回京的希望。 这次听说圣上身边的内侍臣李好古途经此地,不禁大喜过望,他不能再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左思右想,想起了寄居在府中的堂外甥女赵丽娘。 他夫人的族弟早亡,留下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早两年来投奔了他家,想借姨父找个好人家。现在他却有了新的想法: 圣上正当盛年,身边妃嫔却不多、故子嗣稀薄。不如将丽娘送进宫去,若能得宠,有个一男半女,他回东都养老又岂是难事? 和夫人一商量,便将丽娘认作女儿,改名为杨丽娘。 又怕直接送圣上,李御使未必肯帮忙,于是想了个迂回的主意,等了两日,终于把李好古给等来了。 杨丽娘随父亲登了船,他一出现,李好古立刻猜到了三分。 因为这杨丽娘实在是天生丽质,除了脸蛋光彩照人,她的身材也长在了圣上的审美上。 李好古在圣上身边多年,他比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并不像外人看的那样正人君子:他嫔妃不多,可他在宫中随意宠幸宫女婢妾,甚至经常故意躲起来行事,不让内侍记录。 这也许是他对王守澄、仇士良等权宦不满的一种泄愤行为,但他挑的宫婢,无一不是身材特别好的女人,这也能看出他的喜好。 “李御使,小女蒲柳之姿,平素学得点歌舞琴艺,今晚特意带她来给御使您献艺,也好消除行船疲惫。” 座上只有李好古、杨太清二人,苏元桢借口检查货船下了船,元枫跟着亲兵在甲板上守卫,只有李奏跟着三位亲兵进了船庐,站在李好古身后。 几个乐工开始奏乐,客船上的氛围立刻不一样了。随着丽娘翩翩起舞,站在元桢身后的李奏暗暗冷笑起来: 杨丽娘,我皇兄最宠爱的妃子!以前不知你如何进宫,今生好巧不巧,让我遇见尚未进宫的你。 “京畿豆贵,石十金”。 因为羡慕你的身材,你说一句“黄豆之功”,京畿贵女们把黄豆都买得断了货。 为了力推安王上位,编派太子德行有亏,这也是你的功劳。 可惜李奏死得早,他并不知道,太子后来还是因她的谗言,被圣上授意宦官暗杀。三兄武宗上位后,给这个与安王关系密切的搅局女人,赐了鸩酒。 李奏心情沉重、心念百转,可船庐外有人却眼冒星光,看得津津有味。 听说有女子献艺,偷偷溜上客船看热闹的苏洛泱,哈喇子都流了一丈长:绝色啊绝色,若我是圣上,得此原生态美人,还上什么早朝啊...... 此时,她并不知道,历史上那个忽悠文宗杀了太子,似乎和小白脸安王关系不错,后来被武宗一杯酒赐死的杨贤妃,就是眼前这个杨丽娘。 “李御使,您看小女如何?您若是喜欢,下官就将她送给您,让她为您铺床叠被。就是圣上知道了,他也会为您高兴。” “不不不,”李好古吓得脸都变了色,嘴里不由带出一句:“令嫒的姿色才华,只有圣上才配享用,某一个残躯,哪配拥有?” 他说这话不是没根据,大唐的宦官可以娶妻成家,像王守澄、仇士良他们,不但娶妻,还认一堆义儿,仇士良在入宫前本就有五个儿子,有家有妻更不稀奇。 当今圣上,有次看上了一位宦官的娘子,立刻让他将娘子送进宫,自己则被圣上派出去办事,便再没回宫。 李好古没有这爱好,明明不能人道,为何要装做儿孙满堂,自欺欺人?他更怕像那位同僚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承您谬赞,下官不日便将小女送到京师她堂兄府上,等您回京,再做打算。” 李奏出了船庐去找元枫,洛泱赶紧背过身去,慢慢往船尾走。 元枫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也只好装作没看见,对李奏笑道: “你也听不下去了?一个区区县令,明目张胆的为自己谋富贵……” “你想个办法,不能让那个女人进京,让她跟我们走。”李奏打断他的话,肃色道。 元枫收了玩笑之心,点点头道:“好,我想想,马上进去。” 李奏颔首,转身回了船庐。 洛泱立刻凑过来小声问道:“为什么不能让她进京?她长得那么漂亮……是不是被什么人看上了?” “小孩子一边去,长得漂亮就该进京?杨贵妃漂亮不?她要进宫,就是第二个杨贵妃。” 元枫并不知道李奏的目的,但他相信自己朋友,顺着洛泱的话诌了个理由。 可他这“第二个杨贵妃”立刻激起了洛泱的历史记忆: 对啊!文宗不就有个宠到不行的杨贤妃? 有次他从杨妃殿中出来,还写了一首咏春诗,其中有句“霢霂垂朱阙,飘飖入绿墀”,就像是写自己刚宠幸完杨妃,腿脚无力、飘飘欲仙的感觉。 她也有个兄弟叫杨玄思,后来帮助杨贤妃干政,那可不就是杨国忠?他们杨家还有个靠他上台的宰相杨嗣复…… 若这个杨丽娘真是历史上被武宗毒酒赐死的杨贤妃,那还真没夸张,她确实有倾国倾城的貌。 洛泱拉住正要进去的元枫问道:“你打算怎么说?” “直接邀请她一起走啊。” “那杨县令肯定不让,他不怕你们看上他闺女?三兄,小妹有一计,只要你能拖一盏茶时间。” 元枫依计进了船庐,杨太清忙起身致意。 杨丽娘刚好跳完一曲,脸红扑扑的,甚是娇媚。见元枫盯着她看,并无害羞胆怯之色,落落大方的给他行了个福礼。 “杨县令多久没上两京了?”元枫顺着寒暄问到。 “哎呀,也有十几年了,小女年方二八,她出生就没进过京。所以下官想回去想得紧啊。” 元枫也不客气,一撩袍子在矮几前盘腿坐下,他淡淡笑道: “难怪,杨县令已经不知两京皇族喜好了,你就这样把女儿送过去,只怕要叫人笑话。” “笑话?” 此话怎讲?丽娘虽出生普通人家,家里凭着田地,过得也不差。女儿长相秀美,从小就把她往攀高枝上培养,能歌善舞,怎么可能是“笑话”? 不过,苏将军是珍王的孙女婿,他儿子定是混迹皇族…… 杨太清忙抱拳道:“下官愿听苏三公子提点。” 苏元枫并不急着回答,反而转头问杨丽娘: “京师最近流行听什么曲?跳什么舞?梳什么发髻?贴什么花钿?画什么眉?帔子用纱还是用锦?领口开圆……还是方?” 杨丽娘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玩小心机,开得有些暴露的衣领,不由得有些当场被戳穿的心慌,哪里还答得上这许多问题? 但杨太清有些不屑道:“这都是小问题,等小女去了京城,自然就会知道。真进了宫,还有管事姑姑指点。” 听义父这么说,杨丽娘也恢复了自信,她微笑道: “我的歌舞是一位宫中教坊里出来的明娘子教的,明娘子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吧?当年京中舞蹈,她称第二,没人敢趁第一。 她说过,我条件好,比宫里最受宠的舞姬跳得还好。这一点丽娘很有信心。” 元枫不再看她,嘴里却并未停止发问: “要进宫,你可知道圣上喜欢吃什么甜食?喜欢喝加盐还是不加盐的茶?喜欢什么时辰去赏花?他最喜欢的那只斗鸡叫什么? 宫里哪位妃嫔得宠?太后、太妃最不喜欢什么?早前被圣上踢了一脚,又让太后赐死的淑人,到底得罪的是谁?” 元枫得了妹妹提示,再把他在长安生活多年的经验发挥发挥,简直不要太顺滑。 这下连李好古也不禁点了点头,杨太清慌了,苏三公子说得没错,这些他们确实无从得知,他赶紧再次行礼,心悦诚服道: “请苏三公子指点迷津!” 站在后面的李奏忍住没笑,心里却乐开了花: 叫你想办法,想不到你小子还真开了窍! 只不过…… 这说话的风格,倒是和某人很像…… 第六十九章 古琴配芭蕾 元枫像开了挂似的“吧啦吧啦”,果然引得杨氏父女心慌意乱的请他指点迷津。 他留意听外面的声音,终于听到外面卫兵在问: “小娘子,您找哪位?” 元枫放下心来,语重心长的说:“刚才杨娘子说起京城的明娘子,她出名的时候,我也在京城,只有十二岁。现在的两京流行的可不是当年那一套了。” “我不信!” 杨丽娘吃了一惊,除了美貌,舞蹈是她的才艺杀手锏,当时母亲为她重金请了明娘子,她可是信誓旦旦说,她的《春莺啭》、《凌波曲》,随便学会哪个都是一绝。 “不信?刚好我船上带着个女亲军侍卫,她虽不比舞娘,却也懂其中精髓。不妨让她给杨娘子示范示范,若是你连我的亲兵侍卫都比不过,谈何惊艳长安? 乐师,阮籍的《酒狂》可会奏?” 琴师表示可以,但平时并无人将此做为舞曲。 “好!”元枫拍了拍手,一首节奏欢快洒脱的曲子,在船庐中响起。 轻快的节奏中,一位简单束发,以白纱蒙面,上穿窄袖小衣,下穿微蓬百褶襦裙,裙子长度刚好到脚踝的小娘子,她从船庐门口就踮脚跳了进来。 经过李奏身边时,李奏的两撇小胡子会心的动了动: 原来是你! 她依旧穿着织锦云头鞋,不过,鞋底变成了皮制的;她的裙子也不用撕了,因为原来就短了两寸;裙子里似乎还多加了两层纱,纱裙将她的襦裙微微撑起,就算是静静站着,也像是风将裙摆微微吹开,如花朵初放。 最迷人是她纤细的脚踝,踮起来的双脚,让她整个人那么挺拔,有种自信的舒展。 就是她这自带光芒的自信,让李奏过目难忘。 他似乎又看到了荷塘边与鹤共舞的那个小女人,她是那样朝气蓬勃,又是那样恣意张扬。不在乎别人对她怎么看,那一刻,她只取悦她自己。 好吃的烤肉,占婆国的旱稻,元枫的辞令,也全都因为她? 李奏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七弦琴弹奏出来的古曲,和洛泱跳的芭蕾舞蹈动作,忽然之间,在这个并不十分宽敞的船庐里,得到了充分的揉合。 学校芭蕾舞社团里学的基本动作,和现代舞的叙事元素,在洛泱的即兴发挥下,成了这些唐朝人见所未见的奇特舞蹈。 唐人歌舞本就有许多胡人歌舞的影子,杨丽娘已深深相信,自己学的舞蹈已过时,要吸引圣人的注意,还要学学这些新玩意儿。 元桢绕了一圈回到客船上,就看见几个亲兵和内侍,躲在门外探头往里张望,他一个头上敲了一记,众人散开,他也探头往里望。 三弟几时坐到里面去了?杨太清父女脸色都不太好看,正在跳舞那位......蒙着面,可身形却很熟悉。 元桢脸上阴晴不定,这位女郎他要认不出来,就白当她十五年大兄了。 看三郎那一脸炫耀之色,必是同党无疑,元桢没有进去,他站到李好古、杨太清看不到的角度,看着里面翩翩起舞的妹妹。 李好古心里也打起了鼓: 我真是孤陋寡闻了,纵使圣人面前不乏能歌善舞者,这样新奇的舞蹈,他也未尝见过,真是高手在民间。 见洛泱在乐声中亮相收尾,李好古不禁点头问道: “小娘子跳的可是已经失传了的胡旋舞?盛唐之时胡旋舞盛行,后来几经战乱,宫中已无人会跳此舞。想当年,杨贵妃就擅跳此舞......” 胡旋舞?就是安禄山那胖子爱跳的舞?是有点像,都是爱转圈圈的胡人舞蹈,这可给洛泱的芭蕾找到了名头。 洛泱行了个福礼,柔声道:“御使好眼光,小女跳的正是胡旋舞。” 杨......贵妃?杨丽娘一阵头昏目眩:这不就是我的未来吗?不行,我一定要学这个胡旋舞,让圣上对我着迷! 苏元枫笑道:“胡旋舞算什么?我这女侍卫会跳的舞多了,要不是她长得丑,苏府早留不住她。” 难怪要用纱巾覆面,长得丑就没救了。杨丽娘放下心来,她也不问问自己那个便宜爹,当机立断,转身向李好古跪下: “小女恳请与李御使一同北上,路上情愿为御使端茶倒水,只求能得到御使指点一二,更愿拜这位娘子为师,学习舞蹈。” “是啊、是啊,李御使就成全小女一颗好学之心吧。”杨太清也醒悟过来,磨刀不误砍柴工,李御使来回一趟不过数月,等他回到长安之时,与丽娘也有了感情,必会不遗余力的帮她。他朝船庐外喊了一声: “来人!” 元桢便看见旁边一个家奴对船下招招手,船下候着的家奴,便将船下的几口樟木箱子抬了上来。他不由得暗笑: 我说呢,来送礼还送一半留一半,原来还是有节奏的,想不到一个县令能如此财大气粗。 箱子进了船庐,杨太清并未叫开箱,而是对女儿说: “丽娘,你既跪在李御使面前,就给御使磕三个响头,求御使收你为义女,留你在身边尽孝吧。” 李好古抬手刚要阻拦,杨丽娘已经磕头磕得船板“嘣嘣”响了。 杨太清来之前已经了解过,李好古从不收义儿,可义女却有四五个。一来太特立独行,在内宫遭人排挤,二来宫中关系复杂,他也需要帮手。 所以他带来的礼分成了两份,一份见面礼,一份孝敬礼,足足五个大箱子。 这礼送得也不心疼,主要是最近碰上了一个好机会,让他发了一笔...... 李好古虽说收义女,可那几个都是宫女,这位一看就是冲嫔妃去的,他还怕自己招架不住,他还在犹豫不决,苏元枫已经抱拳恭喜道: “哎呀,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在下恭喜李御使喜得贵女,都是一路北上,若您义女需要和我家女侍卫切磋舞艺,那倒也方便。” 杨丽娘大喜,听苏三公子这话,是同意让自己跟那女郎学舞了!她再次行了个大礼: “义父在上,女儿爱舞成痴,您就成全女儿一片孝心吧。” “这......女儿快快起来。” 李好古摸了摸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刚好碰到腰带上挂着的一个香囊,那是内侍省送来的防蚊虫的,圣上没看上,随手送给他了。 他解下香囊递给杨丽娘,笑道: “这是圣上赐给义父的小玩意,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杨丽娘又惊又喜,诚惶诚恐的接到手里: “多谢义父!” 元枫不动声色的回头望了一眼李奏,只见他脸上浮着神秘莫测的笑。 洛泱见已经尘埃落定,行了个礼,默默走出船庐。 没想到,刚跨出门,就被人一把抓住胳膊拖到一边,她正要大叫,抬头一看,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凑到她面前,她挤出一脸干笑: “大、大兄!” “同行两日,怎么不见你来叫我大兄?偷偷跑出来,阿爹阿娘担心怎么办?你是不是打算最后让大兄做你的替死鬼?” “绝对没有!我给阿娘留了信的......是我自作主张......”洛阳嘻嘻笑着举手发誓。 元桢隔着面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 “既然是亲兵,就要有个亲兵的样子。我叫人送你回船。” “不用不用,邵春他们在船下等着我呢。” “这两个暗卫等我回去再收拾他们!” 没等他说完,洛泱已经提着裙子跑了。下了船,并没看见邵春,不过沿河首尾相连的船上都点着火把,岸上也不算很黑。 洛泱决定不找他们,自己走回尾船。 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往暗处走。 洛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人身上十年不洗澡的臭味已经让她意识到,这绝不是阿兄在和她闹着玩。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古人诚不我欺也! 第七十章 被特赦的匪首 那男人从背后捂住洛泱的嘴,拉着她往岸上的树丛里退。 洛泱换了衣裳跳舞,袖箭就没戴在手腕上,她正想从指上摘下桃花针,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官兵“驾驾”的喊着,举着火把向河岸靠近。 “他就在这里,搜!别让他跑了!” 岸上的人马惊动了船上的人,从树丛缝隙中,她看见船上下来个人,迎着那队人马去问情况。 “来者何人?岸边船上是李御使、洛阳军副使苏少将军,你们杨县令也在,不得在此撒野!” 那是阿善的声音,洛泱突然挣扎起来,想弄出点声音引起阿善注意。那男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手肘往她后颈上一撞,她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搜人的起先并未下马,听到“杨县令也在”,他冷哼一声,下马来说: “那正好。洪信,你带他们继续搜捕,我去会会那个杨太清。” “御使官船,不是想上就上的。”阿善拦住了他。 那军官冷眼道:“苏元桢都不敢拦我,你有什么本事?”说完,大步向客船走去。 他们大概有三十来人,虽说打起来苏家军不会输,但谁也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莫名其妙打一架。 再说那军官直呼少将军的名字,像是与他认识,阿善只好跑到前面,上船通报去了。 “一字拉开!从坡上往下走,注意看河堤,发现就直接射杀!” 相隔不太远,那男人很快发现自己已在他们围捕圈之中。 他低头看看地上的洛泱,这女人上衣是粉绿色的,在黑夜中有些显眼,必须快速拖着她上船,只要能上船,就能给来接应他的兄弟发信号。 再不济,跳船也比从岸上入水更多几分胜算。 女人穿着华丽,在船上还和军官说说笑笑,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女人能顶用。他将她的面纱扯下来,揉成团塞进她的嘴里,拖着她就往最近的货船上跑。 他这一拖,洛泱晃晃悠悠的醒来了。 阿善去问来人的时候,元桢已经叫人去找洛泱,很快,尾船上的邵春、季扬跟着跑了过来:小娘子没有回去! 那军官登船的时候,元桢立刻认出他来,不由得诧异道:“何少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弘敬笑道:“元桢,你这话问得好奇怪,这是我魏博,我出现有什么奇怪?倒是你,堂堂副将,怎么做了人家护卫?” 元桢没心思跟他说笑,直接问道:“你从岸上来,可曾见到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穿着条胭脂百褶裙,上面是件粉绿的窄袖小衫。” “怎么?自己女人没看好,一来就管我要?” 何弘敬是魏博兵马使,曾和父亲魏博节度使何进滔入京谢恩,途径东都,小住过几日,故与元桢算是旧识。 “是我女人我就把她拴在东都了,就因为不是,由得她乱跑,万一给歹人抓去......” 元桢这一句,把何弘敬说得脸变了色,他皱眉道: “我来就是抓歹人的,你这么说,时刻倒是吻合。” “抓什么人?” 这时,除了李好古、杨丽娘,船庐里的人都出来了,何弘敬毫不客气的指着杨太清道: “这就要问杨县令。本将军得到报告,说关在县衙大牢中的匪首邬老大,被他亲手放走了,汲县两百无辜百姓就白白送了命!” 杨太清忙躬身行礼喊冤道:“冤枉啊,少将军,下官也是按照圣人的旨意进行‘清狱’,邬老大这案子也走了流程,正常结案的啊......” “呸!他是死刑犯,抢劫百姓、滥杀无辜,等着秋后问斩,你却收了匪徒送来的银钱,胡乱改判,才将他给放了。” 何弘敬正好在卫州的共县检查防务,听说这事,拍马就来了卫州城,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很快找到了正在大鱼大肉庆祝的邬老大。 邬老大的手下拼死掩护,让他逃了。追了一天,这才追到漕河渡口旁。 说起圣上的这个“清狱”令,主要也还是因为北方天旱,颗粒无收。 圣上请道士算卦,便说因为杀孽太重,导致老天降罪。因此,近几年只要天旱,粮食减产,圣上便下旨,要求天下州县衙门结清手上案子,做到“狱中无人”。 一来让老天息怒,二来减少狱中吃白饭的人口。 这能让一些冤案得以平反,所以天下人将“清狱”看成是当今圣上的仁德。可像杨太清这样趁机让人花钱买罪的,也绝不是一两件。 杨丽娘未出来,外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顿时泪如雨下,跪到李好古面前道: “义父,我父亲做过什么我一概不知,求义父庇护。” 李好古心中已有计较,她是苏三郎看上的人,此去虎狼之地,他还要仰仗苏家军,这点顺水人情,算不得什么难事,他淡淡道: “你既向我磕了头,我岂会不理?你只管跟我走,其余的事就别管了。” 元枫之前就带人下船去寻洛泱,这时季扬跑过来说: “少将军,人在四船,他们要抓的人,劫持了我们......女侍卫!” 一群人下了客船,朝四船跑去。 等苏元桢、何弘敬他们赶到货船上的时候,只见邬老大一只胳膊勒住洛泱脖子,一手拿着匕首,抵住她咽喉。 邬老大一眼看见跟在众人后面的杨太清,眼前一亮,扯开嗓门叫到: “杨县令,你来得正好,你给俺做个证,俺可是光明正大从牢里走出来的,怎么又成了逃犯?” 杨太清慌得满头大汗,忙道:“邬老大,你先把人放了,我们回了县衙慢慢说话。” “回去?” 邬老大算是明白了,杨县令不是来替他说情的,今日被抓已成定局。他已看到对岸有山寨兄弟们发来的信号,现在只有孤注一掷,才能博一条活命。 他冷笑道:“回去俺还能出来?你收了俺兄弟的银钱,却不守信用。先把俺放了,再派人来抓俺,奸臣、忠臣都让你一个人做了!” 洛泱想了半天,想不出可以一招制敌的穴位,若是扎他眼睛,因为不是死穴,他还是能先把自己置于死地。 这太冒险了,不但杀不了敌人,还会因此激怒他。 就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里女主杀人的镜头:要是自己手上有把匕首就好了。 她看看自己两位兄长,他们也紧张得不行,三兄的腰刀已经拔出来了,但自己在这邬老的手里,他们也投鼠忌器。 唉!难怪这人这么臭,原来是刚从牢里出来。 洛泱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翻......白眼...... 这个白眼翻到了天上,她也因此看见了那个多了两撇小胡子的六表兄。李奏正蹲在舱庐顶上,两人四目相交之间,洛泱猜到了他的打算: 他不用箭,拿的是匕首,为的就是贴身应付突发状况,而不是让武器飞过来,杀不死敌人时自己遭到的反噬。 和我不用桃花针,是一个道理。 第七十一章 蒙住双眼的手 自从洛泱被挟持上船,她就没有挣扎过,这一点,让邬老大误以为她已经吓得无法反抗了。 她不动声色的又翻了个白眼,这回李奏冲她点点头。 她的手原本就抵在邬老大的胳膊上,此时不动声色的收了收下巴,在他的胳膊间争取更大的呼吸空间。 邬老大比她高很多,他的胳膊是垂下来的,手掌就在洛泱的脖子下。 洛泱心中暗数三声,迅速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动作: 她右手虎口直接扣住邬老大左手虎口,整个人身体向左转。这也使洛泱的脖子,暂时离开了他右手上比划着的匕首。 邬老大正要抽回自己受制的左臂,要用右手再次抓住洛泱,李奏已经从天而降。 转身的洛泱撞进他坚实的怀里,他一手蒙住她眼睛及大半张脸,一手已经毫不迟疑的,将匕首狠狠刺入邬老大的腋下。 尽管是这样,以洛泱的高度,她还是感觉得到,有血滴溅在自己的脸上。 这手......微凉而骨骼分明…… 洛泱很快被他交到元枫的手里,他走过去把伏着的邬老大踢开。 倒在地上的邬老大身穿黑色衣裳,看不出血迹,可他嘴角却吐出血沫,挣扎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别怕,没事了。” 元枫心疼妹妹被劫持了那么久,还能保持清醒,顾不得旁边有人,将妹妹护在怀里 此时,他们听到对岸一片厮杀之声,这下就连何弘敬也动容了: 这么短的时间,苏元桢是如何做到的? 阿凛、阿冽他们发现对岸有人朝这边晃着火把,便带着亲兵,趁着夜色悄悄借小船过了漕河,兜到来接应的山匪背后,只等对岸李奏跳下去杀了邬老大。 二十几个山贼很快就和他们老大,到地府里接应去了。 “元桢,为兄自愧不如。这次全靠你,才得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何弘敬抱拳道。他们抓邬老大可以,但很难顾及对岸的山匪。 “他们胆敢上御使的船队行凶,我这也是行使护卫职责,并非为了帮你。” 元桢微笑道。他们是为了妹妹,不需要何弘敬领他的人情。 大唐各藩镇守将之间没有友情,再好的朋友,为了各自的利益,随时都会翻脸,与其战场上于心不忍,不如不交这样的朋友。 何弘敬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哈哈大笑道: “好!我敬你是条汉子。弘敬还要带着这个狗官回去夜审,就此别过。” 等何弘敬带着杨太清走了,大家才想起他们还落了一个人,元桢回到客船上,见杨丽娘站在李好古身边,李御使向他指指船庐里摆放着的五个箱子道: “苏少将军,某想托您把这五个箱子悄悄送到县衙去,但不要露了身份。” 他们只是路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卷到魏博的事务里,怎么都好说。 苏元桢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丽娘,点头应允,便出去安排此事。 洛泱跟着元枫回到他们的尾船,她下意识的在亲兵中寻找他的身影,却有些失望。 “阿兄......刚才救我的人是不是六表兄?” “你看出来了?” “我……他的腿怎么好了?” “唉!告诉你也无妨。他也是个倒霉催的,被人诬陷造反后,为了离开长安十六王府,他弄断了自己的腿,彻底解决了圣上的疑虑。你落水那天,他也是刚到洛阳不久,我们正约着到游船上饮酒。” “落水那天……他也在船上?你和他在一起吗?” “我们到的时候,六郎腿疼发作,已经回公主府了,后来还是回到公主府里才见到他。” 这么巧? 洛泱又试探着问:“那他的腿几时治好的?” “现在也没完全好,听他说,关节处还会偶有刺痛......哎,这事传出去,六郎可是要送命的,到时我们苏、裴两家也脱不了干系。” 洛泱笑笑:“我有那么傻吗?六表兄救了我的命,我却还要去害他。你跟他说说,几时得空,让我替他看看腿,万一瞎猫碰着死耗子,我能治呢?” “说他是‘死耗子’没问题,哪有说自己是‘瞎猫’的?”元枫见妹妹说话语气变得轻松,他也放下心来: “你今日跳舞也算帮了他大忙,不需要想着报答他。快洗洗睡吧,外面有人守着,你放心。” 元枫走后,洛泱拿出今天在县城买的衣衫换上,又拿出买回来的剪子和针线,就着油灯,将阿兄给自己找来的亲军服改小。 尽管已经洗过脸,可他那大手留在自己脸上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去。 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 她从衣领中顺着脖子上的一根红绳,摸出那块玉珮。 寒食节前后,自己挂着这块玉珮招摇过市,遗憾的是并未引来失主。出门前,她让丁香打了根红绳,串上玉珮挂在脖子上,随身携带。 六表兄是这块玉珮的主人吗? 她摘下桃花戒指,拉直来,把它变成桃花针,然后用针在玉珮上轻敲两下,柔声问到: “小桃花,小桃花,你既能找穴位,那你能找到这玉珮的主人吗?” 超出金手指服务范围,桃花针呆若木鸡。洛泱突然发现,桃花里又有一根花蕊顶端变红了。 给阿慕治病的时候,她一直留意观察这些花蕊,并没什么变化。 看来,是阿慕的病完全好了。 难道桃花针只能用九次,还是九次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 改好了亲兵服,洛泱便倒头沉沉睡去。 在这条船的前舱,李奏他们刚刚推门进去,柳青便陪着笑脸迎上去: “公子回来了?您与何家还真有缘分,一进魏博就偶遇了何节度使的长子。” 听他话里有话,李奏不动声色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道:“怎么?你跟何家很熟?” “那哪能?我这不入品的内侍......您觉得,何氏父子做了魏博之主后,魏博与朝廷的关系怎样?” 果然话里有话。 “何进滔做了节度使,头两年收拾烂摊子,如今,他们已在着手准备,让魏博重新开始对朝廷纳税。 圣上也很宠爱何进滔的女儿何美人,可惜她福薄,不得长寿。圣上给了她贵妃的哀荣,对何家也是一种安慰。” “若何节度使知道,自己的女儿并非病死,而是死于非命呢?” 李奏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今年年初,您遭人陷害,王守澄趁机清洗了一批跟圣上走得近的宫女太监,何美人仗着父兄有兵权,当面顶撞了王守澄,结果第二天就被王守澄找了个借口,逼着圣上给她赐了毒酒。 圣上忌惮何节度使,不敢将中毒发黑的尸体葬于墓中,便换了具尸身,真正的何美人,则送到乱葬岗焚尸。小人便是替何美人安排后事之人。 小人害怕将来有朝一日案发,何家要来找尸身验证,便未真焚烧,而是找个地方埋了。小人已将地点特征画了下来,是真是假,挖出尸身,一验便知。” 说着,柳青递过来一张纸,画着他在乱葬岗埋何美人的位置。 李奏明白了,柳青这既是向自己表衷心,更是让自己离间何氏父子与圣上的关系。 好坐收渔翁之利。 第七十二章 不请自来 清晨的漕河,在驿站渡口的喧嚣声中再次苏醒。 昨夜里的打斗声,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没人愿意再记起。睡眼惺忪的漕船,在篙夫的号子中陆续起锚。 苏元桢正要下令起航,岸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等等!少将军等等!” 何弘敬?他又有什么事?洛泱探头向船下望去: 大兄亲自下船和他说着什么,他把马交给了后面的亲兵,自己只带着两名亲兵侍卫,和大兄一起,朝他们的船走过来。 “哈哈,想不到我还有这个福气,能蹭苏少将军的船回魏州。” “还请何兵马使登客船,货船上休息的地方小,睡得不舒服,你这样会让御使说我不懂待客之道......” “在魏博,我才是主人,你就客随主便吧。” 军营出来的人本就不讲理,再说他来是为了旅途愉快的,又不是为了看那个老太监。 元桢见阻挡不了,只好随了他。自己的岗位在客船,这一路只能把他交给元枫。 对押船来说,干燥的天气甚好,士兵随便往甲板上一躺就能休息。清明后的夜晚不冷不热,蚊子也没那么多,正是舒爽。 元枫和李奏两人占了前舱里多余的空间,洛泱一个人占了后舱。 所以何弘敬突然登船造访,元枫也很意外。他忙招呼人在甲板上摆了张小桌,拿出几坛淡酒道: “那我们就边喝边聊,就是船上简陋,没有下酒菜,何兵马使不要见怪。” “不见怪,久闻苏门三郎,大郎持大局、二郎精武功,三郎擅谋略,前二人某都切磋过,唯独三郎未曾交往。” 洛泱站在亲兵队伍最后边,她倒是有些欣赏这个何弘敬。 很多人都有种偏见,就是把河朔三镇的兵将妖魔化,可具体情况又千差万别。 眼前这位魏博兵马使何弘敬,他父子两人,在任近四十年,历经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四朝。 他们掌管魏博这四十年,给人民带来了安定生活,远远比大唐其他频繁变更节度使的藩镇好得多。 洛泱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盯着人家看,眼睛都不眨。” 旁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洛泱转脸一看,李奏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 她眨眨眼睛道:“人家长得俊,还不能让人看?” 你……就不能矜持点?昨晚救你的人可是我,他一点力没出…… “我是来问,关于占婆国旱稻的事……是真有这种稻子?” 洛泱抬头看看他,那两撇小胡子非但没遮住他的光彩,反而让他多了三分成熟,还有一分玩世不恭。 “真有,占城稻既耐热,又耐寒,又不需要太多水肥,生长期还短。引种到咱们大唐,至少能多养活几千万人。” “几......几千万?那就是再造一个大唐?”李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知道,这是洛泱按照宋朝初年引种推广占城稻,人口开始爆发性增长来算的。彼时宋朝已超过了一亿人,而此时大唐只有将近五千万人,从人口上来说,还真是再造了一个大唐。 他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漕河左岸,只见大片大片灰蒙蒙的干涸麦田。 正想得出神,忽听何弘敬在那边拦住元枫倒酒,笑道:“哎,倒酒这事怎么能让你来?你不是有个女侍卫吗?让她来给咱们倒酒。” “喝酒与女人何干?我给您倒酒是应该的。”元枫当然不会把妹妹拉进这个场合。 李奏情不自禁的站直身子,挡在洛泱的前面,阿凛、阿冽两人也不是傻子,必须配合自家公子把小娘子藏起来。 两人挤到公子和小娘子中间,也挡在小娘子前面。 李奏:发生了什么事? 洛泱着急道:“你们挤我干什么?我还要听他们说什么呢!” 两人这才发现,公子也在注意听他们说话。 “唉!苏三郎,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魏博占六州,拥兵十万,却连年天灾,旱蝗相继,我父上任三年,勤于治理,非但不见好转,如今反而每况愈下。” “这怎么说?” “你们若是有空到城里转转就会发现,做生意的商家不赚钱、生产的平民也不赚钱,我们对贪官发现一个严惩一个,可市场上依旧没钱。你说怪不怪?” 何弘敬叹了口气,仰头将元枫刚倒的酒一饮而尽。 这话李奏听了也不明白,他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洛泱,这小妮子好像不怎么吃惊,难道她知道原因? 元枫确实不知,彪悍的魏博竟然有如此烦恼。 他们生活在两京,举全国之力堆砌起来的繁华,让他们体会不到,大唐已经像一头上了年纪的老牛,看上去还很牛,但实际已经出不上大力了。 李奏原想找机会将柳青画的埋尸图送给何弘敬,让他们看清圣上的面目,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魏博都如此,河北还有能自保的藩镇吗?”元枫不禁问道。 “去年长安地动,就有藩镇传言,这是圣人身边有人作妖,果然,今年漳王就出了事。长安......我们是不想了,我阿姊命薄,好在圣人顾念她,身后给了贵妃之名。哎!不说了,喝酒喝酒。” “你......跟巢县公很熟?” “我就送我阿姊进京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藩镇与亲王结交是大忌,哪能有什么交往?只不过,我和父亲听崔相公提起过,说漳王为人正直,敏而好学,贤明有声望,这才成了某人的眼中钉。” 元枫露出一丝惊喜: “崔相公?是告病还乡的老相公崔群?哦!对对对,他是贝州人,正是在你们魏博辖内。我听过他的辩论,算起来还是他的学生。” “哈哈哈......崔相公也这么说,漳王算是他的学生。” 元枫有些尴尬的提醒道:“漳王......已经是巢县公了,你还一口一个‘漳王’让人听了不好吧。” 何弘敬嘴一撇道:“我就是个军汉,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们奉大唐为宗主,大唐现在还能给我们什么?前年旱灾还运来些稻米,去年就少了一半,今年说江南义仓存粮也不多了,我这几百万人等着吃饭,我找谁去?”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自己,李奏心中感慨,更被何弘敬一口一个“漳王”点燃了信心。 看来,这次一定要去拜会这位老相公崔群。 第七十三章 狗头军师 午时到了淇水入漕河处,水面变得开阔起来。这里也有个渡口,不过有何少将军在,津吏不敢上船,还省了过渡的银钱。 大家都笑哈哈的,好像赚了五百两金子一样开心。 几条船找了河堤抛锚,让伙夫上岸埋锅造饭。 这一段的河岸看不到村庄或是农田,何弘敬指着不远处,对元桢、元枫兄弟说:“你们看,这些田地今年就没播种,田主说,种下去也收不回来,还浪费了种子。” “这里离江边、河边都不远,已经算是好田了,这还收不回来?”元桢有些不理解。 何弘敬苦笑道:“你也不想想这都是谁的田,若还在田舍汉手里,累死都要种啊。田押出去,赎不回来,劳力能走的都走了,剩下老者妇孺,能种多少?” 李奏耳朵在听他说话,眼睛却看着上了岸的洛泱。 邵春、季扬在生火打水,洛泱却在旁边草地上撸那些干草。还把她的幞头巾解下来,似乎是在把干草上的东西收集起来。 元枫也看见了,难道妹妹找到什么吃的?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奏,李奏迫不及待的带着阿冽下了船。 “小娘子,您这捡的是什么?” 隔得远,没人听见,阿冽便恢复了称呼。 “快来帮忙,就是这草尖穗子上的硬珠子。”洛泱看见来了帮手很高兴,介绍道:“这叫草珠子,去年秋天就成熟了,居然还有挂在枯草穗上的,不知药效怎么样。” “这珠子能治病?” “嗯,它能治血脉不通引起的湿痹,关节痛啊什么的,都可以试试。” 阿冽高兴得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公子!这么巧?您也可以试试!” 洛泱抿嘴一笑,将包着草珠子的幞巾往阿冽手里一塞:“多摘点,不是都能用,回去还要挑的。回头我再告诉你怎么用,我做饭去了。” 原来,她听阿兄说,李奏关节处还会有刺痛,就想着是因为他长期坐在轮椅上,会不会是血脉不通引起的? 按说穴位按摩也可以解决,可他不能请郎中做,自己又不好去为他做,刚才突然看见草地里长着草珠子,可惜不新鲜了,回去得挑还有生命力的,所以要多摘些。 “这......公子,原来小娘子是替你摘的......”阿冽明白了。 望着蹦蹦跳跳往邵春他们跑去的洛泱,李奏转身朝船上走去,扔下一句: “那你还不快摘。” 洛泱今天用的还是铁板烧,她把鸡腿、鸡翅单独砍下来,加上肥多瘦少的猪肉、羊肉,这些在船上就已经用盐腌好的肉,已经很丰富了。 听何弘敬说,今晚宿在黎阳,黎阳县就在黎阳山脚下,野味特别多,运气好还能碰上有猎户来卖麂子、麝鹿。 那......原有食材我就敞开了用哦。 季扬很有做伙夫的天赋,看洛泱做过,他就已经可以学着做了。 亲兵们吃饼,洛泱做的是煎饼。比烤饼香软,又比蒸饼有嚼劲,她往里塞了些在铁板上炒熟的咸菜、猪肉末,猪肉的骚味被油香和咸味掩盖,这个夹肉的咸菜煎饼竟然格外好吃。 米饭多做了一倍,准备留一半晚上给他们炒饭吃。 放凉的米饭炒起来才好吃。 白天里做饭看得比较清楚,而且季扬和洛泱同时在铁板上操作,这次就连客船上的李好古、杨丽娘也尝到了炒菜和烧肉。 李奏终于见识到洛泱的“锅”,就是一块在船上为了防火,垫在炉子底下的铁板,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平凡的东西,为什么到了她手上,就能变得神奇? “苏兄,这次我一定要开口了,你这位女侍卫可不可以让给我?人家一个心灵手巧的小女子,不能毁在你的军营里。你放心,我带回去就纳她为妾,绝不会亏待她!” “不行!她是我爹的心头肉,出来一趟人没了,我爹还不把我俩当场埋了?”元枫理直气壮的说。 “苏将军?那......那我还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吧......” 人要不过来,吃就得多吃点。 就这俩傻小子,怎么把自己爹的心头肉拐出来了?想不通。 吃饱了饭,船又动了起来,这一路河随山走,河道有不少拐弯,水急弯多,船公的作用就看出来了。 亲兵都靠着舱庐坐下,船舷两边的篙夫全都紧张的听着船公的号子。 尾船的篙夫虽说是亲兵,但他们都是从水军营里出来的,撑船是基本技能,有个熟悉航道的人带,船也是走得稳稳的。 可是,某人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想吐的心,趴在船舷边“哇哇”吐起来。午食不该贪吃那么饱的......洛泱含泪想到。 李奏看着有点担心她被一个浪打下船去,站起来,走过去拽着她袖子,洛泱泪眼朦胧的以为是三兄来了,靠在他肩头说: “阿兄,我吐出来好多了,你跟我来。” 阿表兄知她认错了人,不知为什么有些想笑,便任她靠着自己,护着她往舱庐里走。 不知她到哪里弄来一张矮几,就放在离舱门很近的地方,洛泱进了舱庐才发现抓错了人,苍白的脸上泛了点红: “六表兄?我还以为是三兄......” “没关系,都差不多。我去替你叫他来。”李奏面色平静的转身要走,洛泱却抓住他的袖子说: “跟你说也一样,说完我躺会儿。” 李奏看了她一眼,顺从的坐下。只见她从矮几后面的米包下摸出几张纸,递给他说:“我刚才就是写这东西才晕船的,看得头晕。你听我讲一遍吧,记不住纸上写着呢。” 纸上写着: 市场上缺乏钱币的原因及对策。 李奏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小女子: 她的眉眼温柔和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泪珠,眼角下有颗仔细看才能看到的小痣,鼻尖翘翘的,人中清晰,嘴角还带着微笑......他不能再看,轻声说到: “你说,我记得。” “朝廷对私人挖掘铜矿、铸造私币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私币标准不统一,导致百姓不信任市场上的铜钱,宁愿接受米帛,也不愿意接受铜钱。这是其一。 从玄宗朝到现在,七十年间,大唐的铜铁矿不但没有发掘新矿,产量也在逐年下降,朝廷为了自己收铜钱便宜,把铸币单价定在六文钱,而市场上铸铜像单价却是四百文,你说,铜产量没有增加,铸币、铸铜制品差价那么大,谁还会去铸币?这是其二。 行贿受贿需要大量钱币,而这些人的钱币往往储存起来,不会重新流向市场,这使铜钱短缺更严重。这是其三。 还有因为大家都需要以物易物,可缴税又需要铜钱,有铜钱的百姓也会攒起来;两地物品价格不同,商人还会吃掉这部分差价等等。 所以,魏博没钱了,全天下都没钱了。铜钱都集中在各种不该在的地方,就是不在市场上。” “所以我们需要反其道行之?”李奏看了一眼对策部分,那里也写了四五条,第一条便是建议魏博,让只用于存储的金银币进入流通。 洛泱摇摇头:“大唐不是你当家,而且,藩镇割据,各地状况也是割裂的,要重新融合,并不容易,所以,不是我们,是魏博。” “你是说,魏博是个几乎独立的国中之国,小范围改变,不会触及太多人利益,所以他们可以?” “对。” “好,我拿去和他们讨论讨论,看具体能如何能执行。” “那......我现在算不算是你的军师了?”洛泱歪头笑问。 “狗头军师。” 两人都“噗呲”笑出来。见李奏起身要走,洛泱仰脸又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他成功了,我岂不是更有号召力?” “嗯,你是个有心胸的人,现在我开始相信,你们会创造新的历史。” 没有任何人的夸赞,比得上她真心实意的这一句。 第七十四章 后会有期 不知几个男人是如何沟通的,晚上到黎阳县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 何弘敬找了县令,带着元枫和几个侍卫上山去打猎,李奏是个在东宫、王府里豢养了二十年的宅男,打猎这样的活动,最容易勾起男人的雄心。 不过春末野兽纷纷育崽,也是母兽最凶猛的时候。他们上山下山也就一个半时辰,不敢久留。 等洛泱指挥邵春,把在县城集市上买回来的羊肉、猪肉都处理好,这才见元枫他们抬了两头麂子回来。 这种保护动物洛泱只在动物园里见过,现在要看人杀它,还要亲自烹饪,真是不要太刺激。 李奏走到站在人群后面,偷看人杀麂子的洛泱身边,见她又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不觉好笑,递给她一把精铁匕首道: “这本是挂在腰带上做装饰的,刀刃稍短,刀把比较漂亮,配你刚合适。哪天有空……我可以教你,如何一刀毙命。” “像你昨晚那样吗?” “我以为......你没注意。”因为后来洛泱都没再提起,李奏以为她当时吓傻了,没想到她还是看见了。 元枫过来拍拍李奏的肩问道:“在说什么私房话?” “哪有私房话?表兄在问我草珠子挑好了没,邵春已经拿去给阿凛了。今晚表兄走路时间长,血管张开,用药正合适。喏,这是表兄给的报酬。” 洛泱晃晃手里的匕首,扬起下巴,转身回了后舱。 这天晚上,他们没让洛泱做铁板烧,而是直接在岸上架起了篝火,将整只麂子叉起来架在火上烤。 李好古没有下船,他们给客船送了烤好的肉,船上的洛泱也得了大小两块。 过了一会,让洛泱没想到的是,杨丽娘竟然上了她的船。 她找到船舷边的洛泱,给她行了一礼,笑道:“小娘子,说好了拜师的,今晚闲着,丽娘过来行个拜师礼。” 洛泱这才想起来,还有教她跳舞一事,看她神态自若,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 “昨晚你父亲被带走,你......不去问问他怎样了?” “他不是我亲身父亲,是我的远房亲戚,就是为了把我送进宫,才认的义父。”丽娘淡淡的说: “何况,就算我去问,又能改变什么?还不如好好为自己打算,离开那个小地方。” “那......那也是。”洛泱已经把肉切成一片片的,撒上胡椒、孜然,递给杨丽娘一双筷子,问道: “你还是坚持到长安去吗?和你的新义父?” “天下还有比长安更好的地方吗?天下还有比圣人更尊贵的人吗?” 杨丽娘有执念,自己长得漂亮,学歌舞、学礼仪,就是为了成为大唐最尊贵的女人,在她心里,男人靠夺权,女人靠的就是征服有权势的男人。 想到她前世正因这执念,不惜与安王李溶、宰相杨嗣复勾结,将手从后宫伸至前朝,洛泱并不觉得她说这话有什么奇怪。 她微微一笑,将一块烤肉放进嘴里,美滋滋的咽下去才漫不经心的说: “我就不一样了,与其去追求转瞬即逝的权贵,还不如抓住长久的幸福。” “你......陪在那个老将军身边也不容易吧?” 洛泱差点没把饮到嘴里的酒吐出来,她都已经忘了,昨晚阿兄说她是父亲“心尖上的人”,她只好含糊道: “是挺不容易的,想做些什么都要躲着他。” 杨丽娘立刻笑道:“早做打算就对了,我看这两位苏小将军都挺喜欢你的,你先别做决定,越是吊着他们胃口,他们越是舍不得。” “唉!”洛泱故意叹了口气:“喜欢有什么用,我的身份又不允许......” “别逗我了,他们敢把你带出门,还会在乎什么身份?”杨丽娘“咯咯咯”的掩嘴笑起来,那模样还真是风情万种。 难怪前世文宗痴迷,为了她连自己亲儿子都杀了...... 咦?不对,六表兄并不知道她将来会祸国殃民,昨晚却想着法子要带她上路,难道也是看上她了? 啧啧,男人果真靠不住。 一晚上喝酒吃肉怼天怼地,何弘敬已经和苏元枫称兄道弟了,喝到最后,非和他攀肩搭背的进了前舱。 李奏身份是亲兵,自然不好进去和他们挤,元枫只好说: “你到后舱去和我妹妹挤挤吧,没什么影响。” 他意思说,后舱中间是货物,人睡两边,隔着一堆米,躺下谁也看不见谁,应该没什么影响。 李奏顿时觉得洛泱看人的本事不错,这个何弘敬真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洛泱当然知道,这个将来会统治魏博二十七年的男人,是所有节度使中统治时间最长的一位。他的功德碑,至今还高高矗立在华夏大地上。 黎明起锚的时候,何弘敬站在河岸上向他们挥手。 李奏在甲板上和亲兵挤了一宿,不知是阿凛还是阿冽,压得他的胳膊生疼,手是挥不动了,心里却轻轻道: 不会等太久,后会有期。 虽然过了魏州,漕河仍在魏博境内,跟船的副兵马使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一直将他们送到了魏博最北端的贝州。 魏博副兵马使走后,船并没有继续走,元桢跟李好古说,要进城采购些食材,船队在贝州水驿多留了半日。 元枫在后舱里听妹妹讲《三十六计》,除了第八套广播体操,还有记得一招半式的军体拳,洛泱能教阿兄的就只有它了。 还好每一计里的故事耳熟能详,洛泱能完整的讲出来。 “最后一计呢,就是‘走为上’,打不赢咱就跑。阿兄,我这兵法怎么样?” 洛泱记得《三十六计》成书于明清,唐朝应该还没有,这在现代简直被奉为商战必学兵书。 元枫再次浏览了一遍他的笔记,摇头道: “你这不是兵法,这是战争中的计,也就是教人用些小聪明。可当你的对手同样知道你这些计策,就很容易对你的行为进行预判。而《孙子兵法》则是算,计算双方有多少胜算,谋不战而解决战之问题......” 看了一眼双手托着腮帮子,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的小妮子,元枫摸摸她的头笑道: “不过,你说的这三十六计也很有价值,是通俗易懂的小聪明。好!值了!” 洛泱这才摇头晃脑的嘻嘻笑起来。 兄妹俩正对着元枫手记的三十六计指指点点,舱门外出现一颗脑袋,那是阿冽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回来了?”元枫看到阿冽,便将纸折起来放进怀里,站起要跟他走。 阿冽乐呵呵的将一个袋子放在洛泱的小矮桌上,什么也没说,跟着元枫走了。 洛泱知道,午食后李奏就带着他俩进了城,难道这会儿才回来?肯定是进城吃好吃的去了。 她打开布袋一看,是一袋早熟的李子,顿时嘴里就涌出了口水,拿出一个在袖子上擦擦放嘴里咬,酸里透着点甜。 哼,果然进城吃好吃的,竟然不叫我! 第七十五章 无妄之灾 船又向北行了两日,洛泱已经跟着伙夫们学会了大唐的一些烹饪方法,李奏也敷了几次药,他的腿还享受了一次小表妹的亲手按摩。 “这几个穴位你们都记好了?每天要按三次,从痛按到感觉不到痛为止。”洛泱认真的用毛笔在李奏腿上的穴位做了记号。 阿冽笑呵呵的说:“要是记号掉了,小娘子您就再来画一次。” “六个穴位你都记不住,你还想不想要阿慕送你袖箭了?” “我记住了。” 洛泱拍拍手,抬腿出了前舱。 站在船舷边望去,河两岸还有些绿色,可远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今年北方旱情真是很严重。 李奏也跟着走出舱外,见洛泱并未离开,而是立于船舷边眺望,便也走了过去: “这已是德州境内,横海自两年前平定兵乱,朝廷便将沧、齐、德、景州重新组镇,今年正月赐军号“义昌”,原观察使殷侑做了义昌军节度使。” “殷侑?竟然是他?我……听说过他,说他在当地发展生产,和百姓同劳作,是个好官。” 考试考过《殷侑传》的古文翻译耶,听语文老师说的。洛泱显得很高兴,像遇到老熟人一样。 李奏微微一笑:“你听说的东西还真不少。又是在寺庙讲经台听来的?这样传,对殷侑可不好,有沽名钓誉之嫌。” “啊?不不,不是讲经台,就是……就是听一个北方人说的。” 洛泱这一解释,李奏算是明白了:敢情讲经台是托辞?一诈你就瞎编。难道,你是从更远的未来重生而来? 哦!你是在诈我! 本以为你也是穿越的,可见你那么诚恳的来打听占城稻,又觉得你不像是现代人。可……万一是历史学不好呢?我也来诈诈你。 洛泱抿嘴一笑道: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李奏:“……” 高中没上过?那我问个初中的:“首平方,尾平方,首尾平方放中央。” 李奏:“你这诗……” 难道是个九漏鱼?数学不行,那我问个语文: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小学就学过的清代诗,总该学过了吧? 这下李奏听懂了,赞到:“好诗!这也是表妹你作的?那日你让阿慕来送羽毛笔,他写下的几句诗,说是你所作,不知我能不能有幸拜读那几首完整的诗?” “不能!” “为什么?”李奏奇怪问道。 因为我背不出完整的。 洛泱暗骂自己傻,他连麻将都不认得,怎么可能是现代人?最多是人比较聪明而已……我真是想找老乡想疯了。 “不为什么,我不乐意。” 她下巴一扬,转身走了。 我这是哪里得罪她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听不懂她念的诗,她就生气了?对女人,还是不要心存幻想的好。 “船怎么停下来了?前面只有个支流闸口,对我们没影响啊。六郎,我下去看看。” 阿冽看到前面也有亲兵下船,立刻自告奋勇下去。元枫从船头走过来道: “去看看也好,好像闸口有几条渔船横着挡住了水道,岸上聚集了不少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洛泱也走了过来,听说有热闹看,连忙朝邵春两个招招手,嘴里说着:“我们也下去看看,万一走不成,我们还要找地方做饭!” 说得好有道理,跑得比风还快。元枫看看李奏,两人也只得跟了下去。 他们的船停得远,元枫走了几步追上洛泱,把邵春、季扬唤了回去,大家不能都走了。 “妹妹,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你的知识,是靠勇往直前的管闲事精神积累出来的。” “阿兄,你太有真知灼见了,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赶上我。” 李奏跟在他们兄妹后面反省:难道是我没有对她不知所云的诗进行吹捧? 思忖间,他们到了人群外面,看到同样有管闲事精神的阿冽已经从里面挤出来了。不等问,他便主动说到: “一时半会走不了,除非义昌军来拿人。说是漕河水位已经很低,从今天起,要封了支流浮水河的闸口,浮水河附近的田舍汉不干,说截了流,就等于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看向闸口,果然,那里也停了好几条小渔船,一群人在争吵: “这叫‘御河’知道不?就算是浮水河干了,御河的水也不能少!你看看,河里那么多官船,御河里没有水,你叫它们抬着到幽州?” “我们管不了幽州,我们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保什么幽州的船?” “对啊!眼看就要灌田了,不说全截留,就是截一半,田里的水都不够用,到时颗粒无收还让我们纳税,我们找谁说去?” 人群中一个汉子喊道: “纳不起税,我们一起当和尚去!” 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大家玩笑似的对他推推搡搡,结果,把那个正在和他们讲理的衙吏打扮的人推到了水里。 那人骂骂咧咧的爬起来,众人笑得更欢了。 站在洛泱旁边的两个中年妇人议论道:“我家二小子就说要去当和尚,被我家老汉追着打。” “唉!实在没法也得去。当了和尚家里省一个人的口粮,少一分税赋,和尚可以化缘,还有官家善人捐的香火钱,至少可以好好活着。” “我也这样说的,实在憋得慌,还可以还俗......实在不行,让我老汉也去做和尚!” “本来没粮大家都不敢生娃,男人都去做了和尚,这样下去,田都没人种......” 两妇人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这......这不就是武宗灭佛的原因之一?僧人是免徭役赋税的,还可以有口吃的,现在遍地都是寺庙,大量年轻劳力躲入寺庙出家,不但税赋少了,需要出工的水利工程、城墙道路修造都没了人。 世人都以为是寺庙里的铜像吃了国家的铜钱,却不知寺庙还吃了一群为国家种粮、纳税的劳动力。 洛泱若有所思的盯着浮河中的几个竹筏,问那两位妇人:“阿婶,浮河这一带的竹子多吗?” “竹林是多,可这样一年两年都不下雨,很多地方的竹子都开花啦,这里再一截流,浮河旁边的竹林也要枯死了。” “就是!保什么御河?人都饿死了,要御河有什么用?” 漕河缺水,浮河遭殃。 真是无妄之灾。 第七十六章 滴灌 那些拦着浮河闸口的平民不耐烦的问衙役: “你们不是说,已经去叫殷节度了吗?怎么还不见人来?” 那衙役苦笑道: “殷节度分牛去了,一会就来。我说,大家伙就消停点,节度已经为我们向朝廷借了种子,这次又借回了牛,眼看日子就要好过了,你们再这么闹,把殷节度气走,圣人再派一位只管收税、不管百姓死活的来,你们就闹不起来了。” 他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里,好些人之前出去逃荒,去年秋天回来,才种下头茬麦子。 “是啊,宋七,要不我们也退一步,河口堵一半,只要浮河里还有一半水,大家用桶挑手浇,水就费得少。堵漕河事大,我们别叫殷节度为难。” “切!岳老二,别说这种风凉话!你家的田就在旁边,自己水车抓紧时间吱嘎吱嘎的送水漫灌,却让我们用桶抬水,好,我现在就过去拆了你家水车,省点水!” 宋七一看就是个暴脾气,他裤腿一卷就往水车那边跑。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岳老二急了,也往水车跑。这下,大家都不管闸口的事了,都往岳家的麦田边赶,过去看新鲜热闹。 反正船走不成,元枫他们也要跟过去看,走了两步,洛泱叫住阿冽道:“阿冽,去帮我找两根大竹子过来。就要……碗口粗。” 阿冽虽不明白小娘子为啥要竹子,但还是乖乖去了。 “你要竹子做什么?”元枫好奇的问。 “竹子里面是空的,如果把竹节里面的隔层弄掉,它是不是就成了能流水的管子?” “是有人用一节节的竹筒来盛酒、盛水。” “我不需要盛水,需要将水车打上来的水倒入竹水槽,将水引到田里去。” “那这样,和他们引到地上挖的引水渠里有什么不同?” 李奏刚才已经看到,水车是怎样把水从河里送到田里,洛泱要的竹子能放在什么地方? 她回头神秘一笑:“你去看看他们是怎么灌田的就知道了。” 跟着大家往临近浮河的一片麦田走,果然看见个大水车,水车也是竹子做的,有两个男人正趴在水车上使劲踩着,河里的水很快被带到挖好的沟渠里,顺着田间沟渠流进田里,渠里水满了又漫出去,渐渐的,整块田里都有水了。 “看到了吗?天气热,这样灌溉水很快晒干,又要进行下一次漫灌。但如果水在竹筒里流,不断滴到土里去,既能达到浇灌的效果,但需要的水就少得多。” 这是洛泱在一个电视台“荒野达人秀”里看到的方法,那个达人就是全程用自制工具,劈竹子做导管,给他的菜园做滴灌。 这些粮食作物根都很浅,水浸到土里,只有表层水的它们才能吸得到。 说话间,争执的两人在水车前推搡起来,正在踩水车的岳家两个儿子也跳下来帮老爹打架,乡邻们都过去劝架。 洛泱他们身后过来几个人,其中两人见一片混乱,正准备上前说话,被为首的一个身穿灰布衣、头戴宽沿笠帽的中年男子拉住了。 他默默的指了指旁边。 只见阿冽拖着两根长竹子过来,打架的也不打了,大家都疑惑的看着这几位陌生的年轻人。 这是要干什么?用来打架也太长了啊,挥都挥不动。 “苏六郎,竹子拿来了,下一步做什么?”阿冽满头大汗咧嘴笑道。 众人这才发现,中间还夹着位小个子男人,他们都穿着亲兵的服装,又不是义昌军的款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洛泱走到前面,大声道: “各位,我家乡有种浇灌的方法,比这样的漫灌要节省水,又比提着水桶浇水省事,一次搭建好,可以使用很长时间。阿冽,你帮我把竹子从中间劈开。” 阿冽一刀把竹竿底部劈裂两半,脚踩着一半,手将另一半抬起,竹竿就很轻松的,咔咔分开成了两半。 “大伙儿再帮我把竹节中间的隔断铲掉,让竹子中间可以盛水、流水......你们会给竹子打孔吗?”洛泱以前放假跟爷爷去乡下给牛看病,见过有人用竹子、绳子和铁钉做的打孔器,就是不知唐朝有没有。 那些田舍汉笑道:“那谁不会?谁家还不用打孔穿绳的?” 岳家小儿子感觉洛泱是在帮他们,麻溜的跑到装工具的竹棚里,找出来个转孔的工具,洛泱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可以传承千年,这不就是她在农村见过的手动打孔机吗? 岳小郎蹲下去,用手搓搓那根缠了细绳的竹棍,细绳带动底下装了铁尖头的竹棍,很快在竹子底部钻了一个孔,他仰起脸问道: “军郎,是不是像这样?” “对,打多少孔,你们自己决定,这样,竹槽里的水,就会从这些孔里慢慢滴漏下去,麦苗有水喝,又减慢了水被晒干、或者过多渗到泥土里,让苗喝不到。” 洛阳刚说完,有已经看明白的人就叫到:“怎么装这些竹筒?这位军郎,你教我们,现在就在岳老大家的田里试一试!” 大家按照洛泱的指点,找来树杈立在渠口,再把竹子架上去,一头接到水车放水口下面。 “好了!” 岳小郎他们使劲蹬起水车,很快,车上来的水倒入了竹筒,水顺着竹筒流了出去,水滴从一排小孔里慢慢渗出来,滴滴哒哒的滴到麦田里。 “还真行咧,这样确实不用那么多水,就是费竹子。” “竹子?你家屋后的竹林都开花了,正好砍下来,死了也是浪费。” 竹子长得快,费点竹子,总比浮河截流,麦苗都旱死了好啊。官府要给漕河蓄水,这是挡不住的事,能剩下一半的水,大家省着点用,也能活得下去。 “这样岳小郎就可以偷懒了!” 确实,竹渠比引水渠小得多嘛。大家都哄笑起来。 “诶?刚才那几位军郎呢?人哪去了?” “大概是官船上的,回船上去了。咱们快去把船划开,这会已经堵了半条河的船。” “对对对!划船去,再去找殷节度要一半水。” 洛泱他们确实已经走在回船的路上,阿冽高兴的说: “要是想节省,还可以不劈开竹子,直接找个细点的竹竿捅进去,也能把竹节里面的隔层都捅破。” “嗯,用竹筒更能减少水被蒸发,阿冽真聪明。”洛泱夸道。 阿冽更高兴了:“小娘子,滴水这个法子您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在洛阳、长安都没见过。” 元枫替洛泱答到:“她一定是做梦梦到的,有个白胡子阿爷,他什么都懂。” “不对,”李奏严重反对: “是小表妹在寺庙外讲经台听到的,那些讲经人上知天文地理,下晓鸡毛蒜皮。” “什么寺庙讲经人?明明是梦里的白胡子阿爷。” “什么白胡子阿爷?明明是寺庙里的讲经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理洛泱,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阿冽挠挠头,不解道: “怪了,以前都是裴大公子和苏三公子争,我家公子就在一旁笑他们幼稚,难道是被裴大公子附身,也变幼稚了?” 洛泱:还我轮椅上的高冷帅哥...... 第七十七章 蹄叶病 他们上船不久,船就可以重新起航了。 经过浮河闸口的时候,有人认出了站在船上的李奏、元枫,叫了一声,岸上的人都向着他们的船挥手。 天灾夺不走人心,置天灾中的百姓不顾,才真的失去人心。 李奏百感交集,朝廷赈灾,感觉就是对灾民米粮施舍,庙堂之高,让他们看不清更多的东西。 这里的节度使殷侑他认识,不过,前世是在明年殷侑回京述职的时候。短短三年,朝廷交给他的战乱后的横海,被他一手带到不再需要朝廷救灾,还能上缴部分粮食。 今生,不知是否能再次与他相见? 船行向北,不远就是东光驿,这是一个水陆驿,既管漕河舟船、又管官道车马。 因为耽误了些时辰,白日里剩下的时间已不够再往下一个驿站,他们今晚打算在此休息。 泊好船,季扬他们张罗着埋锅造饭,洛泱跟着三兄去驿站里,借马车出去玩。 “郎将,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驿站里只剩下一辆马车,借用不敢,万一有来站里换乘的换不到车马,我岂不是失职?不过,我有马,你们进城可以骑马去。”驿丞殷勤道。 元枫问:“马有几匹?” “只能借您两匹。” 洛泱看看他们四个人,噘嘴道:“哎,我不去了,反正我还没学会骑马。” “你不去,那就都不去,反正本就是陪你玩玩,一个县城有什么好看的。”元枫正要对驿丞摆摆手,李奏却道: “既然有空,不如借了马,带你在驿站外面学骑马。” “我们驿站的马可不能这么用的......” 那驿丞不高兴了,借出去有钱收,这就在门口骑着玩,不但收不到钱,被有心人看见,告他一状,还得背个“玩忽职守”。 “你借给我们的,是驿站跑县里递送东西的马匹,又不是换乘用的快马,哪有什么用不得?”李奏将十枚铜钱扔到柜上,冷冷道: “平素里靠出借这两匹马赚了不少私钱吧?快牵马来。” 见钱少了,驿丞还想支吾,元枫道:“我们到后面荒地上骑,不教人看见。” 驿丞这才出去牵马,洛泱对李奏笑道:“你既骂他,为何又给他钱?” “他平时收人不止这个数,我给的,不过是马的草料钱。” “那你又如何知道他会用在草料上?马可不会说话诉苦。” 李奏低头看她,见她一副踩住了他尾巴的得意样,忍不住眉一挑,有意打击她道: “终于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吧?驿站的车马船只,每旬会有府衙、县衙的人过来清点查看,若是马匹掉膘,轻则杖责,重则免除他驿丞一职。背后一家人还指着他经营驿站过活,他岂有不让马儿吃草之理。” “好吧,这次算你赢了!” 洛泱笑着拽起元枫的袖子,向门外的马跑去。 这是两匹枣红马,毛油光滑亮的,真像李奏说的那样,应该是吃得不错。 就是其中一匹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一幅不想走动的样子。洛泱注意到,它站立的时候,身体有些不由自主往后倾,她叫住驿丞问: “这匹马好像有些不适,你给它检查过了吗?” “别瞎说,它今早还吃了整整一桶燕麦,牙好胃口好,没看出有什么病。” 驿丞不相信,驿站里的马都是他的命,宁可打驿卒,也舍不得打驿马,连喂的草料都不是普通干草,是燕麦。 燕麦在唐朝属于野草,口感粗糙,人不吃,喂马却属高档草料。唯一不好的是,营养太好了,马儿吃多了反而容易出毛病。 洛泱接过那匹马的缰绳,拉着它转圈走,马儿就不乐意了,三番两次抗拒缰绳,想要停下来。 “这马脾气不好啊,要是骑上去,不定要被它掀翻了。”元枫不放心给妹妹骑这马。 驿丞也有些奇怪:“不会啊,这两匹马都是打小养的,怎么会脾气不好?” 等它再次呈现出伸直前腿,身子靠后的站立姿势,洛泱指着它的前腿说: “你看它的站姿,还有它刚才不愿意转弯行走,前蹄可能得了蹄叶病,要是不赶紧治,不用两日,它离跛足不远了。” 一听“跛足”二字,驿丞也慌了,忙叫来负责平时照顾马匹的驿卒问到:“这马不是天天都出去溜达吗?好好的怎么就站不直了?” 驿卒弯腰要去摸它的腿,马儿打着响鼻向后退,似乎不愿意让他碰。他摇头道: “之前吃草遛弯都好好的,说不定歇一时半会就好了。您要不放心,就请兽医吧。” 兽医在县城里,这几日县里也分得了些殷节度借回来的耕牛,他正陪着县令检查、造册,向县里的田户发放这些牛呢。找他还不知得不得空。 驿丞心中抱着些侥幸:“要不,把它拉回马厩再等等,一点小问题就找兽医,不要花银钱的吗?” “这病恶化很快,不信,三日后你锯开蹄甲,里面必会出现血点,不过,那时就不好治了。” 在现代马要打吊瓶消炎,对这种急性炎症,西药比较有效,在这用中药,洛泱还真没把握。 蹄叶炎是最严重的马蹄疾病,从潜伏期到病发,也就两三天时间,不但马会得这种病,洛泱还看爷爷给牛治过。 就算用西药打吊瓶,有些牛马自我恢复不好的,出现蹄塌陷,还是会瘸。 驿卒看看洛泱他们,对驿丞道:“既然这位军郎会看,您不如请他看看,看好了付钱就是。” “去去去,一边去,谈钱多伤感情。”驿丞骂了驿卒,转脸又对洛泱陪笑道: “军郎您就替它看看呗,虽是畜牲,也怪可怜的,对吧?” 洛泱不与他计较,让驿卒把马拴好,控制住马,元枫、李奏也上前,提防马儿受惊踢人。洛泱慢慢曲起马前腿,仔细看马蹄底部。 这里的马并没有钉马蹄铁,就是要跑长途的快马,它们也不用马蹄铁,而是给马穿一个皮革制的马鞋。 洛泱用手指按了按马蹄中间的缝,这里已经被挤得很小,说明里面的蹄叶开始肿大,还好发现得早,没有形成脓肿和移位。她放下马蹄对驿丞说: “你去找两桶冰来,把它两只前蹄泡在冰水里,一直坚持到它前蹄的蹄缝恢复正常,说明里面蹄叶已经消肿。” 冰?驿站就有冰井,里面存都是他们自己去河里挖的冰块,夏天用来冰酒,这在驿站里最好卖了。 很快,驿卒提了混着冰块和水的冰桶过来,一开始抬马的腿它还不愿意,不停的打着响鼻。 等到蹄子被浸进冰水里,大概是止住了痛,它反倒不挣扎了,静静的站在冰水桶里。 “往后喂饲料,不要光选贵的喂,普通草料也要搭着吃。今日有空找兽医拿三副治‘五攒痛’的药,混在草里喂它吃,应该就没问题了。” 元枫正等着妹妹开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药方呢,没想到这就治完了?他忙问道: “你不开药方?” “那不是班门弄斧?大唐的兽医治马病已经相当成熟,知道自太宗朝起,唐军为什么厉害吗?除了盔甲武器士兵,还有军队里的军医和兽医。兽医针灸已经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 她正讲得心花怒放、口若悬河,忽然发现三兄和六表兄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回又是跟游方道士,还是路过门口的赤脚郎中学的? 第七十八章 殷侑 马没骑成,还免费替马看了病。 驿丞总算大方了一回,拿了坛自己酿的绿蚁酒送给他们,那十文钱就不退了。 今日春分,虽是在路上,元桢特意让人进县城里杀了只羊,也算是给大伙儿加餐。见元枫他们回来,杨丽娘特意从船上跑下来向他报告: “苏参将,义昌节度使到咱们船上来了!少将军留他吃饭,他还点名要见您。” “点名?我可不认识他,他又如何知道我的名。”元枫有些奇怪。 “他说刚才在浮河闸口上见过您,带着几个侍卫,穿着将官皮甲,不是您还有谁?”杨丽娘跟大家一个船队里待了几天,熟识起来。 殷节度使刚才就在附近? 可当时附近,除了调解纠纷的衙役穿着衙门服饰,其他都是平民装扮,更别说节度使这样的三品大员,前呼后拥的,哪能看不见? 李奏与元枫对视了一眼。 元枫上了客船,洛泱和李奏则往尾船走。李奏问她:“你怎么还会治马腿?” “因为教我的赤脚郎中,本来就是个兽医啊!” 洛泱蹦蹦跳跳的上船去了,一旁的阿冽就差没仰天长笑起来:“公子,小娘子意思是,她把您当成马来治了!” “你要这么多话,就和柳青换一个岗。”李奏怎么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阿冽立刻老实了,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为了不让李好古认出来,柳青这几天就没怎么下船,天天待在舱庐里,还不把人闷死?还好他是宦官,被关习惯了。 正想着宦官,李好古身边的小太监来登跑了过来,对李奏说:“李六郎,御使说了,让你和苏娘子、李十三郎到客船去,殷节度使要见你们。” “还有我?” 阿冽在家中排行十三,到了漳王府又赐了“李”姓,叫李冽。他到后舱叫上洛泱,三人跟着来登入了客船。 座上的殷侑一见洛泱就笑道:“想不到,苏将军府里出人才啊,连亲军侍卫也和别处不同,刚才我就没认出你是个小娘子。” “那我也没认出,站在我们后面的田舍郎,是殷节度使。” 行了礼,洛泱挨着李奏、阿冽站在元桢他们后面。李好古却对她招招手说:“难得殷节度使夸你,你就坐到你们少将军后面吧。” 元桢、元枫却同时站起来,让她坐到两人中间。 李好古没说什么,可站在他旁边的杨丽娘却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啊,这小妮子还挺有手段的。我和这位苏少将军同船好几天,话都没搭上两句。他竟然对她那么亲? 洛泱不想那么显眼,推辞了一下。李好古认为是她不好意思,便对丽娘说: “你过去陪你师傅一块坐吧,她能教你跳舞,还能教田舍郎种田,真是个少见的女子。” 丽娘大喜,连忙过去拉着洛泱在苏家兄弟中间坐下:原来两京男子喜欢的是聪明女郎,那我以后也不用装甜卖傻了。 见她们坐定,殷侑问道: “苏小娘子住在将军府里,居然知道用竹筒做引水渠,打孔滴水灌溉的方法,真让老夫大开眼界。今日你们走后,老夫便当场做决定,只封半边闸门,让浮河保持一定水位,过后还要在沿河农庄推广这个竹渠滴灌的方法,减少用水。” 殷侑过来之前换了件常服,他虽是节度使,却是文官出身,一身圆领长袍更显得他文质彬彬。 李好古赞叹道:“殷节度一心为国,圣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去年您初到这百废待兴之地,今年就能让流民回家,重新开始劳作,真是不容易。” “我这还有三万义昌军要吃饭,不劳作不行啊!难道还能总向圣上伸手要粮?唉,就是劳作的人太少了,老弱妇孺不顶用,年轻的田舍郎又数量不足......” 洛泱见殷侑没再说下去,便试探着问:“是因为年轻人都出家当和尚了吗?” 问这话,是因为今天在闸口旁,那两个大婶说的话,让她印象太深刻了。 “小娘子连这都知道?”殷侑呵呵笑着,看她的眼光更是好奇: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之前连续几年战乱,战争损失了不少士兵,重新征召,军队又耗掉了一部分儿郎,旱灾之年,农户太难了。” “北方旱灾也不是一两年了,难道就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元枫今天看到妹妹的滴灌方法,才知道还是能有办法缓解旱情的。 殷侑对着苏家两位少将军撅撅胡子,笑道:“只要不打仗,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说话间,简单晚宴的菜就陆续送上来了,除了元桢准备的羊肉,还有殷节度使带来的瓜果蔬菜,他知道,新鲜的蔬菜,是船上最缺的东西。 洛泱指指桌上的黄瓜、丝瓜道:“殷节度使,这些刚成熟的瓜,你们种得多吗?” “苏娘子爱吃?还有,我让他们再送些过来。” 殷侑没什么架子,苏知远又是旧识,他知道苏将军有个掌上明珠,看元桢的态度,他猜这位女子十有八九是苏知远的女儿,说女侍卫,只不过保住她爹那张老脸罢了。 杨丽娘心想,这正是展现自己聪明的好机会,她连连点头道: “黄瓜我也喜欢,切开来敷面,皮肤滑滑的。” “哦?我只知黄瓜生吃可以解渴,没想到还能敷面,这......是边敷边吃吗?要不,岂不是很浪费?” 杨丽娘没想到这个问题,讷讷的不知如何回答。洛泱微微一笑: “殷节度使,您天旱种黄瓜、丝瓜,那才是浪费。黄瓜、丝瓜、苦瓜,这些瓜菜需要用大水浇灌,不如改成种长豆角。再说,您的齐、德、沧、景四州河流纵横,现在地表缺水,地下并不缺水,多打井也是一种对策。” “啊呀!”殷侑一脸认真的站起来给洛泱行了个礼,洛泱赶紧起身偏开,笑道: “使不得,这......这是我听那些种过田的亲兵侍卫说的,是他们的经验之谈,对吧,李六郎?” 上次李奏在船上和洛泱谈起过旱灾的事,洛泱说的“占城稻”他要派人去找,她还说了另外几个法子,可行性倒是很强。 她刚说的多打井、改种少水蔬菜,就是其中两条。现在她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还真是出乎李奏意料之外。 “李六郎?之前我看你也帮着劈竹子的......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好法子?”殷侑这时并不认识李奏,只当他是苏府亲兵。 李奏面色平静,毫不迟疑道:“还有,节度使要让百姓多种树。” 种树?这比挖井、种豆角难理解多了。殷侑追问道:“种树不是更耗水?又不能变成食物,这对缓解旱情有什么用?” “一年没有用,三年、五年后总会有用。数年战火烧毁城池、村落,重建家园大家又大量砍伐树木,不但造成水土流失,同时还会影响降雨。” 好吧,这都是洛泱的原话,为了解释树木对降雨的影响,她还给自己画了一幅从水到雨再到水的变化图。 虽然当时自己半信半疑,但因为想了好多遍,竟然也能脱口而出了。 李奏瞄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洛泱: 看她那背影姿势...... 像是师傅考了学生...... 那般得意洋洋! 第七十九章 李好古 殷侑虽然不甚明白,为什么树林能对一个区域的降雨会有影响,但李奏那句“战后重建家园,砍光了树木”,确实触动了他。 这是他原来没有考虑过的事,且不说影响天气,不种树,儿孙怎么办?何况他也有直接感受:树林子里面,永远比没有树木覆盖的地方潮湿。 他倒了酒,走到李奏面前,才发现这郎君眼眸如矿,闪着沉淀之后才有的光芒,既无见到高官之惶恐,也无自视清高之张狂,倒是有几分宪宗皇帝脸上的意气。 为何会想到先圣?殷侑走了一会神。 “多谢殷节度使抬爱。”李奏抱拳道。 殷侑笑道:“李六郎一表人才,老夫都要嫉妒苏将军了,儿子优秀不说,连部将也那么出类拔萃。老夫敬你一杯!” 一声“李六郎”让云里雾里的李好古猛然抬起头:对了!难怪觉得眼熟,是他?不应当啊...... 李奏端着酒樽向李好古的方向举了举: 此举虽然有些冒险,但以自己多年来对李好古的了解,且敬他前世为李唐而死,有意想收这么一位忠于李唐,又没有私心的宫人。 更何况,他正位于皇权周围。 收得此人,自己如虎添翼;收不得,此行便送他走前世之路。 李好古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苏元桢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也举起酒樽敬道: “元桢一路多得李御使关照,亲军侍卫多有放肆,但他们也只是一心为了黎民百姓,希望天下人皆能度过灾年,方得国祚延绵。苏家一片赤胆忠诚,还请御使见谅。” 原来苏家已经...... 那我这一路走下来,除非回去就报与圣上,否则难逃瓜田李下,可他们还能让我回去报告吗? 李好古能历经四朝走到今天,他有他的处事之道:守住底线,予人方便。 否则,他也不会因为见苏元枫故意引导杨丽娘留下,便顺水推舟收下这个义女----他这一路还要仰仗苏家,既然苏三郎看上个女人,自己不过举手之劳。 他笑着举起酒樽,对元桢和李奏都举了举,笑道: “少将军客气了。苏府有能人,仅是路过魏博、义昌两地,就能做出于百姓有利之所为,若这都要指责,某岂不是瞎了眼?” 殷侑哈哈大笑道:“看到年轻郎君如此,大唐后继有人,老夫就算是告老还乡,也无所牵挂了......对了,还有位不让须眉的小娘子,可不能漏了她。” 李好古一听,不禁冒出冷汗:还好刚才自己接下来了! 这“大唐后继有人”,难道殷节度使也......同理,魏博何兵马使与他们走得如此亲近,难道何节度使也...... 罢罢罢,都是皇族的人,一样是先圣子孙。 更何况,六郎一向为人正直,深得人心,否则也不至于被圣上忌惮,才利用王守澄冤枉他谋反,削爵断腿,成了多少大臣心中遗憾。 站在龙椅旁的李好古,比谁都清楚这一切。 如今,圣上有意扶持仇士良,可王守澄势力还在,这两方终有一搏,自己素来靠不站边自保,这个法子估计已经用到了尽头。 漳王殿下有意露底,要就是想杀了我,要就是想招纳我。他若有夺位之心,我兴许还能劝劝,那位置可不好坐...... 酒过三巡,殷侑便起身告辞,元枫带着洛泱、李奏、阿冽送他下船,李奏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殷侑道: “殷节度,某已将刚才说的几个缓解旱情的法子写下,还画有一张无根水、地上源之相生图,您一看便知。” “哦?你早有准备要将此法送与我?”殷侑有些吃惊,还是接过了那几张纸,侍卫连忙将火把凑近些,好让节度看字。 李奏摇头道: “非也,里面还包括我们在魏博所遇,某不过是随时记录心中所想。只是,今日亲见节度在辖地有如父母官,亲力亲为抗灾,还不辞辛劳找到我们,这份心意令某感动,这才敢向节度献丑。” 殷侑打开一看,果然如他所言,忽然,两行字跳入他的眼帘: 寺庙所铸神佛像,用石像代替铜像,一来金石同源,并无不妥,二来官方熔铜铸币,可增加流通所需。 寺庙所纳僧人,须年过四十,一心向佛之年轻人出家,则其徭役赋税皆转移至家族,不可消除。 真是妙啊! 其实这也不是洛泱原创,她不过是中和了武宗过度灭佛,和宣宗盲目恢复寺庙时,两者的有益举措,走了个折中的方法。 殷侑忍不住拍拍李奏的肩膀,哈哈笑道: “你愿不愿意跟随老夫在藩镇干苦力?你若愿意,我立马写信给老苏,要他让给我一个人才!” “节度,您可不能这样当面挖人,”元桢兄弟都笑了:“您只要记得我们的好,什么时候有需要,那不是一封信的问题?” “好!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李六郎、苏娘子,你们有了什么好点子,别忘了写信告诉我。我今年跟朝廷借了牛,终归是要用米帛还的。” 殷侑满面春风,一点不似六十老翁。 洛泱心中感动:原来,在大家印象里,晚唐藩镇节度使全都各自为政,与朝廷离心离德,这并不是全貌。 前有惩贪伏贼的何弘敬,后有爱民护国的殷侑。能救大唐的不是占城稻,也不是我脑子里记得的矿藏,而是这些拥护大唐,又有能力守护大唐的人。 送走了殷侑,洛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李奏眼里流出一抹笑意:她定是以为我将她那难看的字给了别人。他缓缓道:“放心,我的字很端正,节度能看得懂。” 哼!字写得好了不起啊!还我原稿! 腹诽一句,洛泱“噔噔噔”的沿着河边向前跑去,只听元枫在后面叫:“慢点!再掉下水,又该不记得人了。” 嗯?这个问题...... 元枫、李奏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刚回到舱庐,李好古跟着就上了船,见到李奏跪下便拜:“殿下!多日同船,老奴有眼无珠竟没能认出殿下。” “免礼。我若存心避你,如何会让你认出?” 李奏此话一出,李好古心里有了底:殿下有意招他,必不会取他性命,他忙问: “殿下此行何意?告与老奴知,老奴也好知道如何做。” “因我得到消息,杨志诚要反。听说,他龙袍都已做好,只等你们过去宣旨,带去节钺,你们便可安全返转,若无节钺,他要用使臣人头向朝廷叫阵。你可有节钺?” 李奏声音不大,每个字却像大锤一样锤在李好古心上:杨志诚是留后,并非正式任命节度使,哪里来的节钺?他颤声道: “此事......何以不报圣上?您这般亲身涉险,若有意外,岂不让老奴心有不安?” “依你之见,皇兄会信我的话?”李奏反问。 李好古沉默了。 良久,他抬起头来: “殿下,老奴已是知非之年,从您祖君起,伺候过四朝圣上,老奴本想劝您远离是非......您是有主见之人,且有过人胆识,老奴晓得怎么做了。” 出去的时候,李好古朝站在角落的柳青点了点头。 柳青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王守澄你个老猴子,等我们杀回京城,定要你把阿爷的金子吐出来! 第八十章 赌局 与李好古摊牌后,等于船上主要几个人全都知道了李奏身份。 李好古邀请他上客船,他却不愿意。只好往别船搬了些货物,腾出半个舱来,也算能够住得舒服些。 既然告知了李奏身份,洛泱的身份索性也透给了他。李好古这才知道,“心尖上的人”,竟是苏将军的亲闺女。 苏将军……莫不是有意让女儿和殿下培养感情? 李好古突然觉得,给他七窍玲珑心也不够用了。 说实话,总比说谎话容易得多,现在最轻松的人便是苏洛泱。她已把伙夫的职责交给了邵春、季扬,自己每天游手好闲。 这日洛泱早上刚起来,睡眼惺忪出了舱庐,正要伸个懒腰,就看见对面有人拉弓对着自己,不由得惊叫到: “不好,有刺客!” 旁边的亲兵非但不惊,反而都嘻嘻哈哈笑起来:“小娘子,您看看清楚,三郎君瞄准的是挂在庐墙上的草靶子。” 洛泱绕过去一看,还真挂了个校场上用的箭靶,“咻”的一声,一支箭飞过来,正中靶心。元枫笑着走过来: “我和大兄商量了,反正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你些武艺,遇到危险也可防身。我们还打了个赌,每人教你一样,让你学得最好的算赢。” “啊?用我来打赌?每人一样,我岂不是要学两样?你们想累死我,好瓜分阿娘留给我的甜饼?” 洛泱又撅起了嘴。 元枫笑得更开心了:“不,不是两样,是要学三样,因为你表兄也要参加。” 周围篙夫、亲兵都哄笑起来: “小娘子,还有我们,我们可全都下了注。” 洛泱哭笑不得,都说唐人好赌,你们手痒好久了吧?好容易逮住个机会,就想把我摁在甲板上摩擦?她鼓着腮帮子嘟囔: “这么说,我还非学不可了?我就一点自主性都没有?” “有,”李奏走过来说:“你可以选,一天里边先练哪样。” 洛泱有种不好的感觉,忙问:“三兄,莫非你也下赌注了?” “那是自然!我当然赌我赢。”元枫晃晃他手里的弓笑道。 “你们都能下赌注,我也要下,要不......你们玩,我就不参加了。”洛泱眨巴眨巴眼睛道。 你不参加我们还赌什么?元枫只好说:“行,你赌谁赢?别给自己作弊就行。” “我也赌我赢,三样打平手就算我赢。”洛泱暗戳戳想:大不了,三样我都学不会,反正这也是打平手。 平手?这个没开注,好像也有道理。 阿冽在旁边忙举手道:“我要改注,我赌小娘子赢!” 你个叛徒。李奏正要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邵春、季扬也纷纷举手表态:“我也改赌小娘子赢。” 旁边亲兵一看,势头不对啊!这几个是原先就认识小娘子的,莫不是小娘子有何过人之处?不行,我也得改,毕竟是全部身家...... “我也改。” “我也改!” 造反了,你们?元枫摸出一枚金铸的“天下太平”钱,摊放在掌心道:“我加注!谁跟?” 金钱不流通,但能到各地柜坊换成铜钱,是存家财的首选。这枚“天下太平”,足够买二十六斗米。既然三郎君下了血本,那当然...... “我们都赌小娘子赢!” “哈哈哈......”看到阿兄、表兄脸上的尴尬,洛泱忍不住拍手笑起来。 李奏不动声色从腰间解下一把带鞘的匕首,问:“你是先练弓箭,还是匕首?” 嗯?对喔,赌谁赢还不都是辛苦我练......洛泱嚣张的笑容不见了。阿冽带头催促道: “小娘子,快去练啊!我们全部身家都在你身上了,老婆本、棺材本......” 压力这么大?洛泱在漕河湿润的风中凌乱,只得闭着眼睛喊道: “先射箭!” 为了劫富济贫,我豁出去了! 这赌局人人有份,最后连李好古也下了一贯钱,他当然是赌元桢赢。这段时间和元桢朝夕相处,看他平时和风细雨,也不会对谁说什么厉害话,但话一出口,便由不得你拒绝或怀疑。 李奏身份透露后,元桢时不时跟李好古讲李奏对朝堂、天下的想法,既不说当今圣上不好,也不标榜六郎有多牛,只把可能到来的希望描述给他听。 李好古已完全没有顾虑。 这辈子也快到头了,总不能一辈子唯唯诺诺,为了心中梦想过的大唐荣耀,拼一回。 每当洛泱过来跟元桢学剑的时候,李好古就笑呵呵的说: “小娘子好好练剑,又可防身,还能当做舞蹈。宪宗皇帝最喜欢看的舞蹈就是‘剑舞’,他说,柔中带刚,最能体现女子之美。” 这话提醒了元桢,妹妹练剑,不必硬刚,而是该使巧劲,打个出其不意。 能少费点劲是好事,杨丽娘是练过剑舞的,两个女子比比划划也没那么枯燥。 总比尾船上跟三兄练箭的时候,旁边一堆亲兵围着着你喊,“娘子娘子,发财致富”,要好得多。 宪宗皇帝是六郎祖君,也是他让六郎初次领略到“强内政、削藩镇”这一政策的魅力,六郎私以为,祖君之削平啸聚,与太宗之创业、玄宗之致礼同等重要。 那......祖君的“柔中带刚”,体现在他的匕首招式上,简化成三招:前割喉、侧入肺、后刺心。 阿凛、阿冽一招招演示了一遍,洛泱便大言不惭道: “这三招我懂了。” “哦?你懂,那你解释解释。” “割喉,是因为脖子上有一根大血管,还有气管,割断了,会因流血或窒息死亡。入肺,就是你救我那晚用的那招吧?那是匕首刺中了肺部,同时刺中了血管,血倒灌入肺,窒息死亡。入心,那也难不倒我,肩胛中间的心俞穴,对着的就是后心。” 身体的内部构造对现代人来说很容易理解,可对唐人来说,不知积累了多少人的经验,才能准确找到这些致命的器官。 可…… 不是你知道这些致命之处在哪里你就赢了。 李奏微微一笑:“既然你知道,你来刺我。” 刺就刺。 洛泱拿出李奏给她的那把匕首,这才发现和他手里那把很像,只不过一个长些,一个短些。 自己这把匕首上刻着“无敌”二字,匕首的柄是只鸟头。他那把刻着什么? “发什么愣?看打!” 李奏抬手向她面前挥过来,咽喉处露了个破绽给她,洛泱学着刚才阿冽的样子直接刺过去,却被李奏捏住手腕,他身子偏开,直接将她往地上一带,她便被甩在地上。 “不算!刚才没看清,阿凛、阿冽你们再做一遍。” 第二次李奏没松手,人是没摔地上了,洛泱只感觉胳膊差点被拉断。她揉着胳膊埋怨道: “师傅怎么当的嘛!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公子,您再不好好教,她不学了,您不就输了?”阿凛小声提醒道。他是没好意思改投小娘子,赌注还压在她家公子身上呢。 “嗯。”六郎想了想,什么叫怜香惜玉。 第三次,洛泱终于学会了虚晃一招,先躲过了李奏的手,顺势将他的胳膊往后拧,正要将匕首刺向他脖颈,哪知李奏身形一变,两人又成了面对面。 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刚想将她反手惯在地上,突然想起“怜香惜玉”四个字,便将她顺势往怀里一带,洛泱“嘭”的一下,额头狠狠撞在他胸口上。 两人四目相对。 “你……改练铁头功算了!”李奏龇牙咧嘴道。 “那算我赢了?”洛泱顾不得额头痛,咧开嘴傻笑,忽然她问:“表兄,你那匕首上刻着什么字?” “没字!” “小气……” “这次换我刺你。” “你这么高,我怎么刺都不好用力嘛!”洛泱嘀咕道。 李奏愣了一下:是我大意了,她个子小,与高大男人对打,招数本就该更灵活,而不该拘泥于什么姿势。这妮子早知道……原是我教得不对。 他默默拔出自己匕首,递到她面前,只见那把匕首上豁然刻着“仁者”二字。 仁者无敌。 第八十一章 祸水 有了目标,日子过得就有条理。 就像他们的漕船朝发暮至,在一个个渡口驿站间慢慢滑行,然后慢慢向幽州靠近。 漕船速度官府也有规定,顺水日行一百五十里,除了第一天行了两百里,其余都在此限定内。过了渔阳,漕船便常常需篙夫下船拉纤逆行,速度就可想而知了。 “这已是卢龙境,渔阳是南方粮帛北运的码头,由此至幽州只有二百里。”带队的船公向他们建议道: “渔阳南来北往歇脚的客商很多,渐渐也有了些商行,他们收行早,你们要逛逛的要赶紧,今晚我们宿在渔阳,还有两日便到幽州了。” 元枫、李奏带着洛泱、丽娘二人进了县城。 看渔阳而知幽州。河朔三镇最为桀骜不驯的幽州,有他天然的资本。 两个小娘子很快进了一家绸缎庄,因为她们看见里面挂着几件制好的衣裳。这在洛阳都很少见,做衣裳一般是定制,或是家中的婢女、女眷自己缝制,很少有成衣出售。 “小娘子喜欢,试试合身就穿回去,这里外邦人多,有些来了就要换装,所以我们会预先制一些出来。” 两个小女人到里面换衣裳去了,李奏对元枫说到:“你注意了没有?一路上数镇都闹旱灾,可他们的码头卸米粮的,还不及渔阳一个县城。” “确实如此。不过卢龙是大镇,人口比那几镇都多。听说,除了上报朝廷的十万兵马,另外私兵都有两万。”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们很谨慎。忽见过来一队藩军,两人都闭了嘴。 等那队人马过去,阿凛问到:“公子,你们刚才听到他们的马蹄声吗?怎么感觉很特别……” “特别什么?”元枫光盯着他们的皮甲看了。 阿冽道:“特别响。” 几人互相看看,都没有答案。 听到洛泱的说话声,李奏和元枫都往里走。洛泱正回掌柜道:“我不是幽州人,这金珠子是我阿兄给我的,不是真金的吗?” “怎么回事?你挑好我付钱,那要你拿什么金珠子给他?”元枫接过掌柜手里的那颗金珠子,看看并不认得。 那掌柜笑道:“我并非说它不是真的,我记得这是幽州史家珠宝行的样式,所以问问小娘子是不是幽州人。” “幽州史家?” 元枫替她们付了钱,几人出了门。他问妹妹:“你这金珠子哪里来的?” “四兄给我的,你看,我还有好几颗。”洛泱从手袋里掏出剩下的几颗珠子道:“四兄说,一个珠子顶一贯钱。” 这个手袋李奏见过,他还见洛泱把几颗这种珠子给蓝姑姑。 “四弟?那我就不知道了,幽州史家的生意都做到洛阳去了?还有,这花纹、大小的金珠子,不止一贯钱,他去哪弄的便宜货?我另给你两个金钱币,要使的时候,找个柜坊换。” 李奏若有所思,史家?这么巧,我这次必须亲自到幽州,找的也是史家…… 一旁的杨丽娘好生羡慕,洛泱那个小兜兜里面,随便一抓就够她家用一年。她挽住洛泱道: “这里不过是个县城,等到了幽州我们再好好逛。” 洛泱点头跟着走了,可她心里却在犯嘀咕: 为什么是史家?难道四兄不仅得了史家的锦靴,还有金珠子?东都史家与幽州史家有什么关系?不行,这事得告诉阿兄,我还替四兄用了几颗,这下还都还不回去了。 几人原路回去,除了洛泱图新鲜买了几样没见过的吃食,几乎没怎么逛。 当晚,元枫把大兄叫到尾船上来,洛泱把元植与史家有来往,以及金珠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看来四弟挨打不冤,这次回去我要找他谈谈。金珠子的事你别担心,既然幽州史家有卖,买几颗补上就行了。” 元桢有些懊恼,平时自己管那两个小弟太少,锦靴那是去年的事,自己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但愿这段时间,他不要闯出什么祸来才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洛泱射箭、舞剑以及防身匕首,都练出了个花架子,杀不杀得了敌不知道,至少身体灵敏度得到了提高,给自己壮胆没问题。 李奏那天把鸳鸯刀中,鸳刀上的字给洛泱看,让她知道这两把刀是一对,她竟然笑着对自己说,回去以后还给他,还给他...... 他们的赌局也终于揭晓,除了阿凛、阿善、阿复紧跟他们亲主人以外,其余亲兵全跟阿冽一样,跑到小娘子那队去了。 结果当然是他们瓜分了一大笔钱,实现了洛泱首次劫富济贫的小目标。 船离开渔阳码头的时候,元桢便派了两人前去幽州报信,请杨留后到码头迎接御使。 到了沃州驿站,他再次派出一人前往通知。 所有亲兵都全副武装,他们刚刚得到少将军的命令,全程严阵以待,谨防牙兵作乱,保护御使安全。 原以为到了幽州码头,不管是笑脸还是冷脸,总会看到一张,没想到,码头上只有幽州刺史带着两个手下在等候他们。 “杨留后怎地不到?” 那刺史忙答:“杨......留后他今日身体不适,让下官迎了御使到馆驿中休息,待留后无恙后,再来拜见御使。” “信使何在?” 元桢更关心的是这件事,因为前后去报告的是阿凛和阿冽,当然,六郎也一同先入了幽州城。 “信使早就到了,已经将他们安排在馆驿中等候御使。”那刺史怕元桢再问,接着说: “那就让下官引御使入城吧?” 李奏与元桢约好,若是有事,他必想法设法出城通知他们,若是没有出现,便可进城。 货船上的赏赐因为没有宣旨只能留在船上,为了让篙夫上岸,元桢按照他们的计划,正要将货船交给刺史接管: “刘刺史,我们的人已经劳累多日,想请……” 话未说完,忽听旁边亲军有人大声咳嗽,转头一看,竟是阿凛! 怎么?城里出事了? 刘刺史笑道:“少将军只管说,只要在下办得到,定会为您效劳。” “啊,我们的人多日劳累,吃的也很简单,想劳烦您差人送点好肉好饼上船,让他们也能打打牙祭。” 元桢笑着拱手道。 “好说好说,在下这就着人去办。” 等大家各自登车,阿凛才上了元桢的车。 “怎样?六郎没出事吧?”元枫着急问到。 “公子人没事,但今日在幽州城里看了一圈,公子改变了计划,他说不能把船交出去,我们必须把杨志诚引出城,在船上宣旨、交御赐。现在怎么办?御使已经登车进城了!” 阿凛焦急的看着元桢,他紧赶慢赶,还是来得晚了一步。 原来如此,元枫眉头反倒展开了:“不怕,正好杨志诚把我们晾在馆驿,给了我们一个改口的机会。” “对,还有机会,先去到馆驿见到六郎再说,只要找个机会,让李好古发飙,一拍桌子我们不就可以回来了?” 元桢也松了口气。 刚才还嫌杨志诚怠慢。 真是阴差阳错,柳暗花明。 第八十二章 高质量幽州 苏元桢他们后面一辆马车,拉着包袱行李,洛泱和杨丽娘也跟着坐在上面。 “小娘子,快看,幽州城的城门好高啊!” “卢龙兵多将广,人口众多,北边的胡人、南边的汉人在这里交汇。燕赵之地多豪杰,说的就是这里。”洛泱感慨道。 “我听堂姑父说,幽州跟魏博一样,节度使就是个土皇帝......”话刚出口,杨丽娘遮住了嘴。 洛泱笑道:“天下人都知道,有什么可避讳的?河朔三镇是天子授权,让他们可以子承父业,官爵世袭。你要是能嫁给节度使,还不跟个皇后似的?比进大明宫做个任人摆布的美人、淑人强上一百倍。 你也不想想,圣人还是我表兄呢,若那真是个好去处,我爹娘怎不把我送长安宫城离去,却让我留在洛阳?” “那倒是真的……我本以为幽州偏远,没想到它竟比卫州繁华多了。” 杨丽娘得承认,洛泱的身材虽不如自己,可脸蛋不比她差,她又会唱会跳、古灵精怪的,嫁给自己表兄亲上加亲,她都不嫁……看着道路两旁热闹的布行、米行、珠宝行,她陷入了沉思。 看着她美丽的侧脸,洛泱想起昨晚李奏对他们说的话: 此女美艳,有如祸水,何不将祸水留在幽州? 原来不是他看上了人家,而是要把人家卖到幽州。 心怎么这样黑? 不过我喜欢。 幽州城的馆驿里,洛泱见到了提前两日离开的李奏。 不知为什么,这位表兄常常会与她心意相通。 就像对杨丽娘,自己是知道她将来会做什么事,不愿她进宫祸国殃民,表兄却凭直觉,要把她扔在这远离京城的地方。 这两日一直不知他进城后如何,更怕杨志诚连信使也不放过,那阿凛、阿冽他们就危险了。 “六郎!” “元桢表兄、元枫、表妹,我们没事。”李奏脸上依旧挂着他气定神闲的笑容。 “还好杨志诚找借口把我们晾在馆驿,阿凛来得及时,船和赏赐都还在我们手上。” 虽有心理准备,但他们带来的人不多,元桢不但要保住李御使,还要保住自己的至亲,他的担子比谁都重。他回头对洛泱说: “现在表兄你也看见了,放心了吧?赶紧离开,换好衣衫,再不许让人看见你与我们往来。” 李奏心中莫名悸动,就像一潭死水之中,倏的游进条活泼小鱼,就这么有了生机。他突然笑道: “让她留下,也许她在讲经台听到的故事可以帮到我们。” 讲经台什么的……这、这个理由?洛泱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为什么突然改了计划?” 李奏站了起来,心情有点复杂。今生亲至幽州,他才知道,不动卢龙镇,让他们牙将与节度相互牵制,大唐获利才最多。他看着大家问: “你们猜,我今天在城里看到了什么?” “什么?” “二圣庙。你们大概猜不到,里面供奉的是谁。”李奏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答案: “庙里供奉的是安禄山、史思明。卢龙镇地处边陲,长期胡汉杂居,这里的百姓对朝廷并无感情,君臣观念淡薄,他们希望幽州一直像安史之时那样独立而强大。 骄兵悍将,尾大不掉。就算杀光一批,又会有下一批源源不断的冒出来。皇兄不该啊,听信王守澄之言,派人来宣留后的旨……” 情况比他预想得更艰难。 若是一言不合、直接开打,不说他们势单力薄,就是逃出节度府,幽州百姓也不会因为他们是朝廷御使而帮助他们。 苏元桢手上那块,出发前特意赶到长安皇宫请来的假节钺,在这里又能有几分重量? 假节钺代表的是假替圣上亲临,玄宗朝后,藩镇节度崛起,节度的节钺已完全代替了假节钺,这次是李奏给元桢出的主意,心想万一出事,能用这块假节钺镇住藩军脱身。 “所以,我才想到我们人少,不能到节度府去宣旨,要让他们上船来。船上地方小,我们的人可以一举杀了杨志诚。” 洛泱心惊,杀了杨志诚容易,可卢龙牙将岂会轻易听你摆布?只听元枫问: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卢龙兵马使史元忠,他是杨志诚手下三个牙将之一,我已经找到他,并射了封信给他,还要去他府里找他面谈。只要他肯配合我们除掉杨志诚,御使就立刻宣布他是新留后。” “好!我去和他谈。”元桢自告奋勇,他不能让李奏涉险。 洛泱惊了:这么巧?史元忠不就是两年后杀了杨志诚,代替他统领卢龙军的人? 不过此人贪图享乐,威信也不足,在任期间不但没什么作为,还偏听偏信,不能一碗水端平,没做几年就被他手下杀了。 让他提前两年上任,这也许是个好办法。 李奏悟到的待卢龙镇之道,和武宗、宣宗被迫接受卢龙一次次兵乱有所不同,不同就在于可以主动利用牙将来制衡节度,不让节度做大,将藩镇动乱影响范围,控制在他们内部,直到朝廷足够强大。 “那就等元桢表兄的好消息了。史元忠这人本就有野心,你传圣上口谕,不管信不信,他都会动心。” 李奏说得没错。 可又好像差了点意思。 洛泱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她想起一件事,赶紧说: “既然随时准备回船,那我现在就去一趟史家珠宝行,我想买回用掉的那三颗金珠。” “珠子给我一粒,我叫人去。” 这里他们都不熟,元桢怕万一出什么事,找人都找不到。可洛泱非得出门一趟,这样她回来时才能有借口提醒他们,史元忠这个人有点虚: 牙将叛乱不止一两个,而他是唯一一个,在朝廷没同意授予他节度使时,称抄家抄出杨志诚家中藏有龙袍的人。 他不是凭实力反的杨志诚,而是杨志诚虐杀成性,被牙兵杀了,他才被推上台。 这些他们不知道,洛泱总不能再说是东都寺庙里听来的吧? 她当即反对道:“不行,给出去的珠子只有我见过,我要亲自去买。” “太多人去惹人注目,我让阿冽跟你去。” “嗯。” 金珠子这事也重要,只是现在他们实在没法过于关注。 二圣庙已经能够说明问题,大燕国存在两朝四年,若史思明仍有族人、后代还在以他为正统,这也并不难想象。 这一点放在前世,不知幽州竟然堂而皇之有二圣庙的李奏,绝不能理解。 洛泱带着李冽、邵春出门的时候,元桢也离开了馆驿。 第八十三章 珠宝行 馆驿所在的街,商行、店铺一个接着一个,把这里认作是两京的某个里坊也绝不为过。 有两个身材高大,高鼻深眼的男人经过他们身边,洛泱感觉他们很眼熟,不禁小声问阿冽: “你看刚才那两个男人,是不是我们在哪见过?” 阿冽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没见过,大概样子有点像阿慕,所以您觉得眼熟。” 阿慕?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小娘子!” 忽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糟了,自己怎么把她给忘了?之前杨丽娘说想出去逛逛,自己让她在馆驿大堂里等着。 “你怎么不叫我就走了?要不是隔着窗户看见你,我还在傻傻等呢。”人生地不熟的,让她一个人逛她也不敢,洛泱就不同了,她去哪都有随从。 洛泱心想,说不定一会就要上船了,李奏估计是要把她送给那个史元忠,刚好他是个贪图享乐的男人,那就不能让她走丢了,便笑道: “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忘了叫你,走,我们一起逛去。” “嗯嗯!让我自己走,准找不到方向。” 杨丽娘出生在汲县,堂姑母是杨太清在汲县找的填房,她最远也就到过卫州,连魏博的魏州也没去过。 她凑到洛泱耳边神秘兮兮道: “刚才在馆驿大堂,有两个金发碧眼的胡人给我行礼,这里的人还真是有礼!你说得对,进京城有什么好的,能在这里做个节度使夫人也不错。” 啧啧,对不住你啊,我不想告诉你,节度使都不会是年轻小郎君,还要担心随时会被部下杀死。 不过......史元忠好像在这个位置上混了好几年,比杨志诚可强太多了。 与其让你去霍霍大唐皇帝,不如让你留下来搞乱卢龙安定团结。 洛泱莞尔一笑:“你长这么漂亮,这些北地的女子有谁比得上你?眼睫毛扇扇,还有什么搞不定的?扇一次不行,那就扇两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我们女人的优势......就是不知道怎样才能结识那位杨留后?让我义父介绍,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见异思迁?” “不会,你连圣人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会是见异思迁?”洛泱笑意盈盈:你最多是水性杨花。 两人低声说笑着,邵春看到了一家珠宝行,门头上斜挑着的幡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史”字。 “小娘子,您等等,我先进去看看。” 邵春在进门的那一刹,里面走出来两个男人,与他擦肩而过,站在树下的洛泱吓得忙拉着阿冽转过身去:“别动!” 很快,那两个说话的男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这回阿冽也认出来了,他同样吃了一惊: “我去!这不是史大郎吗?他居然也在这里。”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在东都收买人心,在幽州又......阿冽,我们跟着他,看看他去了哪里。”洛泱提着裙子正要走,阿冽拉住她: “您别去,有我足够。您去铺子里买珠子,就在这里等我回来。”阿冽小声说完,追着前面史大郎的背影去了。 杨丽娘奇怪道:“你们在说谁?他怎么走了?” “遇到个熟人,那人欠了我阿兄钱,找了很久找不到,想不到他躲到这里来了。”洛泱随口编到。 邵春出来了,四下看看说:“小娘子,里面有您要的金珠子。咦?阿冽呢?” “他追个熟人去了,我们看珠子去。丽娘,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送给你。” 我可不是白送的。 “真的?珠宝行耶,那不是要花很多钱?”杨丽娘嘴里觉得不好意思,眼睛却盯着铺子里的首饰认真看起来。 “掌柜的,我想买几粒金珠子。” “是要配首饰的?我有三种不同花纹的金珠子,您来挑挑。” 掌柜的很热情,顺手就拿出一个扁扁的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分成四格,三个格子里摆着珠子,大小差不多,只是花纹有繁有简。 “真漂亮,这是您铺子里自己做的吗?”洛泱白白细细的指头,点在一颗颗金珠上。 “是我们珠宝行自己的货。这都是真金,买的人不多,做首饰的一般喜欢用铜鎏金。您一看就是个富家小娘子,那就不是一般人。” “难怪您发财,可真会说话。掌柜的,您拿些成套的头面给我这位姐姐挑。她长的漂亮,您可要拿配得上她的首饰才行。” 那掌柜的早就看见这边有位小娘子在看头面,可她又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成套金饰普通富裕人家,一辈子也就成亲才能凑出一套,还要当做传家宝。 听到这选珠子的小娘子说拿货给她选,心里乐开了花,中档、高档都拿了两套出来。 洛泱仔细看了一下,四兄给自己的珠子真和其中一种分毫不差,她漫不经心道: “你们的珠子要是拿到两京去售卖,一定会有很多客人,因为那里的女郎更喜欢用步摇,这珠子用在步摇上那就太漂亮了。” 那掌柜点头:“确实,两京贵女云集,首饰需求也大。在那里我们也有珠宝行,名字就叫做‘燕金珠宝’。” 燕金募秀? 燕昭王筑黄金台招募天下贤士......还真是志存高远。 说话间,洛泱已经挑好了十二颗金珠子,杨丽娘也兴奋的挑好了一副头面,包括一副金篦、一对金簪、一对金钗。 洛泱又问:“掌柜的,我想找一个柜坊换金铤,不知......” “哪里还用找?我这里就是柜坊。”掌柜呵呵笑道,旁边的小二过来替杨丽娘包装她的首饰。 洛泱一边往外掏金铤一边问:“您叫珠宝行,首饰珠宝却不多,主要就是做柜坊吧?” 掌柜今天开了张,心情有点好,他也多说了两句: “您还真是慧眼,我们确实主要做柜坊生意。虽然叫的是珠宝行,主家不求卖这个。” 这还用“慧眼”吗? 我就是瞎眼也看得见,这么长时间里,除了我们,一位客人也没有,你那后面高处的货架都铺了灰。明明北方女子爱用银饰,你却摆着几套没什么人买的金饰撑门面,一万年卖出去一套,难怪你那样高兴。 你那金珠子,大概也不会有人买,都被史墨白拿去随手送人了。 东西都买好了,阿冽却没有回来。 他们下船的时候刚到午后,这会都快黄昏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邵春也身长脖子在看。 “呸呸!童言无忌!快吐口水!”洛泱嫌弃道。 邵春正在犹豫要不要真的往地上吐口水,就听到阿冽跑过来。 显而易见的紧张之色,洛泱似乎从没在他这个乐天派的脸上见过,他牙根一咬,低声说到: “小娘子,出事了!” 第八十四章 意外之外 出事了? 几人离开珠宝行门口,避开道上的人流,站到没人注意的墙角,阿冽左右看看无甚可疑才说: “我跟踪史慕白到了南街,他进了一个府邸,那府邸昨天我和公子去过,就是史元忠的家。 我跳到屋顶偷听了会,只听到史慕白在大骂史元忠,骂他无能,不要异想天开,后来他们声音太小,我只能先离开。 在我回来的路上,经过我们住的馆驿,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见李御使、少将军、公子和队伍全都出来了。 我以为他们是回船上,哪知并不是,正要过去,公子用眼神制止了我……我跟着他们,见他们全都进了节度府。” “节度府?到底怎么回事?” 凭她的直觉,就像阿冽说的那样,出事了。装病的杨志诚突然又好了,而且,逼迫他们去了节度府。 否则,哪怕见了牙兵,他们也同样可以寻机拍桌子回船。 “我要回趟馆驿,我已经换了衣裙,没人知道我们是一伙。邵春,你跑一趟码头,看看那里情况怎样。若是没事,让大家带上武器下船休息,记住,保命要紧,若是跑散,大家重新碰头地点就定在城外十里亭。 若是已经出事……那我们碰头地点在二圣庙。阿冽,你仍旧到节度府附近打探消息,记住,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只有我们活着,他们才有希望。 丽娘,你跟着我。现在,你义父若在,我们就都在,若是他不在了,我们也别想活着离开幽州。” 杨丽娘一脸惊恐万状,刚在还满心欢喜,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邵春他们正要走,洛泱又叫住他们,从腰包里拿出两串铜钱,各有三百文,那是刚才换散金铤买首饰的找补: “拿着,先找铺子把你们的衣服换了,中原军士的服饰太显眼,像契丹人那样披件袍子,把腰刀藏起来。” 两个男人也已镇定下来,小娘子虽是女人,可她将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就像郎君们平时做的那样,两人拿着钱,一前一后离开。 洛泱拉着杨丽娘的手安慰她道:“别怕,我们两个女人本就不显眼,现在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说不定,你义父去宣了旨就回来了。” 杨丽娘将那个装金首饰的锦盒紧紧抱在怀里,拼命点头道:“我不怕,我跟着你。” 两人一起回了馆驿,大堂已经恢复平静。掌柜的看了她们一眼,有印象是今日才住店的客人,堆出笑脸招呼道: “二位娘子回来啦?” “掌柜的,刚才我们回到门口,看见一队官兵出来,吓得我们绕开了。你这馆驿不好住,太多官兵进进出出,我们要换一家店。”洛泱一脸委屈道。 掌柜的连忙放下手中毛笔,翻了翻登记簿,找到她们住的房号一看,笑道: “不影响、不影响,住你们对面的那几个官人,很快就要退房了。” “哦?他们不是比我们早一点进来吗?没到一日就退房?你莫诓我,我们还是换旅馆的好。” “哎!别别别,我真没骗你。”掌柜的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刚才牙兵过来翻了他们的房间,把他们的包袱都收走了。虽然客人没来退房,我猜……他们回不来了。” “他们好像是朝廷京官呢……难道是犯了什么法?” “这我就不知道了。朝廷也没给过我们什么好处,我也不必费神去管他们的闲事,对不对?二位娘子就放心住下,不会打扰到你们。” 那掌柜从柜台里抓出一把干蜜枣,硬塞到杨丽娘手里: “进门就是客,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两位小娘子长得美,出门要当心,在外面遇到地痞流氓,若是契丹人,就说是营州萧掌柜罩着的。遇到牙兵要躲着点,报我名头也不管用,哈哈。” 两人谢了萧掌柜,往馆驿院子里走去。 看来,这里的百姓真如李奏所言,他们对朝廷官员,还不如对邻居家的猫那么关心。 “洛泱,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上楼的时候,丽娘紧紧挤在洛泱身边,义父、少将军都没了,那她怎么回汲县? “我们在渔阳,不是买了北地女子穿的纱裙?回去罩上面纱,谁也不认识我们。再把贵重的东西都随身携带,等会到二圣庙去和他们会面,了解清楚状况再做决定。” 进屋关起门,里面的包袱行李都在,洛泱慢慢走到睡榻边,从包袱里摸出那把鸯头匕首: 我还没还你匕首,你们一个都不能出事。 站在幽州节度府前院里的李奏,扶着腰刀的手无意中碰到了挂在腰刀旁边的鸳头匕首,此时他却无法分心。 因为,他从未谋面的那个乱臣贼子,正一步步从正堂里走出来。 “李御使,失敬失敬!” 杨志诚个子不算高,可他长得敦实,看上去显得人很有力量。 整个脸上的五官,都被他两条插入鬓角的剑眉抢了风头,左脸上若隐若现的一道刀疤,被络腮胡子遮了大半,只有眼中的阴鸷,任什么也遮不住。 他扶了扶挂在大肚子下面的腰带,一脸讥笑道: “李御使,圣上派你千里迢迢送什么来了?” 元桢并不等李好古回答,便面无表情上前宣道:“卢龙军兵马使杨志诚接旨。” 李好古将手中黄绢圣旨展开唱到: “门下: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军帅戎将,中流砥柱。可授杨志诚为卢龙军留后,锡之敕命,威震夷狄。” “留后?为何不是卢龙节度使,而是留后?”杨志诚背着手侧过身去,并不去接李好古递过来的圣旨,阴阳怪气道: “除了一块象征性的节钺,朝廷还能给卢龙什么?圣上不会以为,击退夷狄,靠的是朝廷威信吧?那......要我腰上佩刀,还有何用?!” 正堂前,一字排开站在廊下的牙兵“唰”的一声拔出了佩剑。 刚才院子里只有四、五十个牙兵,他们一拔刀,正堂后面、院子外面,“哗啦啦”的跑进来两、三百个牙兵,将御使和护卫围得严严实实。 元枫带领护卫将李好古、元桢围在中间。 这一切,都和前世一样,杨志诚恼怒于圣上对他不够“坦诚”,更是想借机挑起争端。 两年前,与卢龙相邻的义武军牙兵,将朝廷派来的节度使驱逐,拥立兵马使张璠为节度使,朝廷令河东、卢龙、成德出兵讨伐张璠,却只有河东响应,最后讨伐不了了之。 圣上只好承认张璠为义武节度使,为了安抚军民,朝廷还赏赐了大量米粮绢帛。 所以,他们这些藩镇,对本朝朝廷的作派已经心知肚明,尽管闹,闹了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元桢却显得胸有成竹,他朗声问到: “杨留后,你这是要反吗?” 第八十五章 假节钺 杨志诚心中恼怒,还有个重要原因。 因徐迪牵头打劫含嘉仓未能得手,现在朝廷送来的米粮银钱及春夏军衣,尚不够打赏推他上台的牙兵。 留后只是暂代节度使职权,并不是正式官职,再不能满足许诺给牙兵的物质需求,则很容易激起不满,被推下台。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激化藩镇与朝廷的矛盾,从而使牙兵一致对外,淡化与自己无法兑现承诺的尴尬。 苏元桢刚才亲自去与兵马使史元忠谈过,他昨日收到李奏射进来的信,就半信半疑,怕是有人要陷害他。 直到苏元桢拿出了那块“代天子出巡”的假节钺,用自己来打包票: “我乃洛阳军副将,若只是宣旨,又怎须我亲自护送。就是因为圣上知他有反心,才派我们行此密令,你作为兵马使,是代替他最合适的人选。”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卢兄说笑了,元桢怎敢私自干预卢龙军务?若有朝一日,元桢被调任义昌军、义武军,还希望得到卢兄的帮助。” 史元忠心中一动,追问道:“怎么?义武军圣上还敢派人?”义武军节度使张璠,可是被牙兵推上台的。 “那是,”元桢不屑道:“在圣上眼里,只有河溯三镇是可以自置留后、节度,他义武算什么,迟早要收拾他。” 说到这里,史元忠脸色不知不觉中微微起了变化。 他自知杨志诚在军中威望高于自己,现在还不是扳倒他的时候。但若是有朝廷的人帮忙,那又是另一回事。相反,没有朝廷的支持...... “你容我想想。” “此事一触即发,杨志诚总不能一直不见李御使,宣旨之时,便是你起事之日。” 苏元枫手上不过几十人,再怎么搞事,在幽州要杀了他们,简直跟捏死只臭虫一样容易。史元忠被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所吸引,更因为...... 他要让认为他资质平平、难当重任的人看看,不需要他,自己也能成事。他一咬牙: “好!宣旨时,他必会召我们到场。我立刻召集人马,一有动静,我的人会抢先进入府内,到时我们见机行事。趁他不备,杀了他!” 元桢刚离开史府不久,阿冽就跟踪着史慕白和一位族中子弟到了,所以,他趴在屋顶,就听到史慕白在屋里骂人。 这个变故,刚刚回到馆驿的苏元桢、李奏又怎会得知? 他们还没来得及按计划上船,杨志诚的牙兵突然就到了。 李好古砸了个杯子,说幽州府怠慢于他,恼怒要回船去,哪知牙兵直接拔了刀。 刀比着李好古,他这才彻底相信,李奏得来的消息是真的,杨志诚的反心,简直连块遮羞布都不需要。 现在节度府里剑拔弩张,苏元桢庆幸李奏提前想到,用说服史元忠出来替代杨志诚这一办法。 虽只是退而求其次、李代桃僵,但至少可解燃眉之急。 元桢还在责问杨志诚,给史元忠争取时间,李奏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冲进节度府有两名牙将,偏偏不见史元忠。 “情况有变,人没到。”他低声对元枫道。 元枫眉头皱了起来,没有援军,这没法打,他们只有五十人,这院子里的牙兵就有二三百,个个人高马大,装备精良,一看就是卢龙牙兵精锐。 一打二胜算且微,一打六他实在夸不出这个口。 更何况,节度府里外还有多少牙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没布弓兵,暂时死不了。”没法商量,元枫低低说完这句,向前站了出去: “杨留后,圣上既然让您代理了节度,您迟早会成为节度。我们一路进城,见城内熙熙攘攘,河北重镇名不虚传,您何不拿出些大镇气度?为难御使,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是在劝杨志诚,更是在用与计划不同的话语,提示大兄情况有变。见杨志诚默不作声,他继续道: “河东、河北连年天旱,如今只能靠江南、湖广供粮,连义仓都即将掏空。卢龙本就不向朝廷纳粮,少一个要救助的卢龙,朝廷只会减轻负担,但对卢龙来说,却是少了个能支持你们的大后方。” 元枫成功的将方向,引到卢龙军同样关心的军粮问题上来,杨志诚有些动摇了: 或许,不必杀御使,装腔作势去打景州,一样能表达对朝廷的不满。 “陈冯,接圣旨,送御使。” 杨志诚身边的一个亲兵上前接圣旨,李好古偷瞄了李奏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将圣旨交给了陈冯。 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 苏元桢手一挥,带头护着李好古转身往府门走,可刚走十来步,杨志诚又改了主意,喝到: “且慢!” 李好古的小心脏都要被这一惊一乍吓破了,苏元枫回过头来,没等他问话,杨志诚下令: “杀了所有护卫!” 没错,御使和你苏家兄弟不能杀,杀你几十个护卫,也教皇帝老儿知道我杨志诚不好惹。 李好古大惊,护卫杀不得啊,殿下就在护卫里面。他忙厉声道: “杨留后手下留情......御使出行,护卫也同为天家颜面,你若是一意孤行,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不会让你动我的人!” 牙兵们本就最看不起宫中太监,一个牙将嗤之以鼻道: “你一个阉奴讲什么气节?上!阉奴敢拦,把他也给我杀了。” 一时间刀剑铮铮,元枫、李奏和护卫们皆拔出横刀,背靠背向中间聚拢,而牙兵们也握着刀,步步逼近。 李好古看着李奏的背影,气得嘴唇都发抖了,他迎着杨志诚一步一步走过去。 元桢见状,大步上前拦住李好古,同时从怀中掏出那块斧形假节钺,高举过头喊到: “谁敢造次?假节钺在此,如同圣驾亲临,尔等还不下跪?” 旁边的卢龙牙兵都懵了,都知道节钺是赐给节度使的身份令牌,你抢来也没用,上面会刻着朝廷认可的节度使名字。 可这怎么出来了个“假节钺”?假的也好使? 只有杨志诚和两位牙将知道这东西,一牙将哂笑道: “假节钺?我们在卢龙镇那么多年,从没见过什么假节钺,二圣之后,藩镇眼中再无假节钺。儿郎们,此人拿个假物诓我们,杀了他!” 李奏回头一看,苏元枫、李好古此时已如前世那般,顷刻间便要饮刀赴死,他心如刀绞: 重生一回,难道仍不能挽回前世命运? 第八十六章 囹圄 不,不止元桢他们要如前世般赴死,今生连自己和元枫也会一同死在此处。 旁边那牙将已经挥着刀带头朝元桢砍去,元桢也拔刀格挡,院子里就像是个被烧炸了的爆竹筒,瞬间刀光剑影,不受控制的狂暴起来。 杨志诚还是被元枫说动了的,他只想杀掉护卫,一来让他们无法反抗,二来也算耍耍威风。 可就像他担心的那样:留后之名,对手下牙将没有太多控制力。 对于他的指令,他们想听就听,不想听,他们手里有自己的亲兵,杨志诚也拿他们没办法,除非愿意两败俱伤的火拼。 看到一个牙兵举刀去砍手无寸铁的李好古,他不禁惊叫: “别杀御使!” 这句话,让赶去为李好古挡刀的李奏,陡然生出了一丝希望,他大叫道: “御使!您不是说要替他们邀功的吗?……您说卢龙军打了胜仗……把回鹘庞特勤赶回草原……这么大的功劳,他们都没往朝廷报!” 他边挡着砍向他和李好古的刀,边断断续续说完这一句。 嗯?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志诚手一抬,叫停了牙兵。 李好古在宫中磨练多年,躲过三次宫变,也不是混吃等屎长大的,他随口便接到: “对对对!杨留后,你看我怎么这事给忘了?进了幽州城,我们就听说卢龙军打败了回鹘,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没见你们上表?回去之后,我一定替你们在圣上面前请功!” 杨志诚与牙将们面面相觑: 牙兵里出内鬼了?那天我们才商量,要请隔壁的回鹘庞特勤喝酒,喝完两边趁着酒兴打一架,他们的牙帐往草原里退十里,卢龙就按战事报到朝廷,也好混些赏钱回来。 这不酒还没喝吗?事情怎么就传出去了? 李奏一看他们的表情,心里全明白了,恨恨骂道: 天杀的死狗奴!上辈子骗朝廷要赏钱的战事,八成是假的。幸亏李好古聪明,接的是“听说”,就看能不能骗过去......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要替你请功,你还要杀人家?这终归说不过去。杨志诚表情复杂道: “不必等到回去请功,李御使,请你现在就给朝廷写信,把你刚才说的报上去。来人,把他们都关到军狱里去!” 万幸的是,杨志诚还是很想要这笔赏赐,他需要钱财来把手下这几个牙将摁下去。 苏元桢回头扫了一眼,大家都把手里的刀仍在地上。旁边的牙将用刀指指元枫腰带上挂着的短刀,大家又将身上其他的武器卸下。 李奏弯腰从靴筒里掏出把一尺左右的短刀,手里抓着的鸳头匕首,顺势滑进了靴筒。 短刀柄头露在靴筒外面,留是留不住了,匕首短了一些,若是不搜身,还能混过去。 李奏直起身来,“当啷”一声,当着牙兵的面,将刚拿出来的短刀,痛快的扔在地上。 几十个人被带进了牢房,元桢、元枫和李好古一间,李奏他们被带到更深处的大牢房里。 “六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凛站在牢房栏杆往外望,看不到关元桢他们的牢房,现在连商量都做不到。 “先检查大家的伤势,看看有无大碍。”刚才拖着、扶着过来的好几个,虽然命还在,难保没有受重伤的。 李奏刚说完,一个亲兵便说:“六郎,您胳膊出血了......” 他胳膊是被划了一刀,当时很疼,但是情绪紧张也就没感觉了,现在一看,伤口附近的绛色军服,已被血染成了黑色。 阿凛要从中衣上撕一条布给他包扎,他见拗不过,便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道: “那就用它吧。” 还好阿冽不在,要不,这家伙又要笑他的胳膊跟狗腿一样,用同一条帕子扎了。 “还好阿冽、邵春他们在外面。”阿凛这句说了等于不说,他们两个能保着小娘子毫发无伤逃回洛阳,就算立功了。 “不,我们船上还有三十人,多半是亲兵,善兄也在船上......”阿复小声道。 李奏呆了片刻,摇头苦笑道:“你以为他们能有我们幸运?他们身份是篙夫,杀了也就杀了。” 众人皆沉默了。 邵春躲在岸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他红着一双眼,盯着李奏口中没那么幸运的篙夫,他们正在船上与牙兵厮杀。 一队卢龙牙兵直扑漕河边,还在等着少将军带人回船的阿善,突然发现不对劲,带着亲兵上前阻拦他们上船,可一切都是枉然,只能与牙兵对杀起来: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邵春到漕河边的时候,船上只剩下阿善和几个亲兵,还在团团围住他们的牙兵中,苦苦抵挡。 “杀啊!杀了这帮狗娘养的!” 没有援军,没有退路,也没有了十里亭之约,他们只有死亡之前的愤怒。 “杀啊!”阿善的呼声在邵春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他是大郎君从小的玩伴,一起习武、一起上战场,如今他也是大郎君最信任的左右手,重要的事,大郎君都会毫不犹豫的交给阿善。 他们二十多个暗卫,就是阿善一手训练出来的...... 邵春咬紧牙根,生怕自己脸上流露出悲愤,他低着头,夹在入城的平民队伍中,回了幽州城。 他要去二圣庙等小娘子,他还有属于自己的职责,阿善当初笑嘻嘻交给他的职责。 小娘子换好了北地女子的纱裙,脸上蒙着一块及腰白色面巾,她让丁香替她缝的斜背挎包,和夹层腰带,解决了携带武器和金银的问题。 “小娘子,可以走了吗?” 杨丽娘在门外唤。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想躲出去,直到义父他们平安回来。 “好了,我们走吧。”洛泱看了一眼和自己同样戴着白面巾的丽娘,两人前后下了楼。 她们在柜台跟萧掌柜打听了二圣庙的方向,萧掌柜笑道:“你们是汉人,怎么会去二圣庙?那里粟特人比较多,他们臭烘烘的,小娘子可不会喜欢。” “我们只是听说那边比较热闹,就想过去看看。” “看上了什么东西,不要讲价,胡人不像汉人,没那么多心眼,你要是拼命讲价,说不定还得罪了他。还有,你们会不会说胡话?”萧掌柜热情问到。 “说胡话?我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说胡话。” 洛泱嘻嘻笑着。 她的心里却打起了鼓:大意了,不该到胡人聚居的地方去碰头,我们都不会说胡话。 好在幽州的胡话,常用的就有六、七种。 大不了我就讲英语! 第八十七章 七族译语机 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 原来走在幽州街头,并未感觉有那么多胡人,自从萧掌柜提醒之后,洛泱就发现,满街都是胡人。 刚才,她听说,胡人喜欢把单身汉族女子抢回去做妻妾,就让萧掌柜介绍了几个胡人常用的姓氏,她挑了一个好听的,给自己起了个胡人名字:楚月泱泱。 此时,她不知道,被她听了个同音字的“处月”,是沙陀族王族姓氏之一,另一个,就是后人熟知的“朱邪”。 两人也没心思逛街,只想快点去二圣庙,见到阿冽、邵春,搞清大兄他们的状况。 “哎呦!小娘子,是不是看上我了,别撞我的背,要撞就往怀里撞啊!”一个大胡子的胡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走得太急,杨丽娘为了跟上洛泱的脚步,不小心撞到了个突然止步的胡人身上。那人说的是胡话,她们也听不懂。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丽娘心急,忘了说好的扮胡女,脱口而出一句汉语。 “穿成这样,竟然是汉人。汉人从不遮脸,我倒要看看,纱巾底下长的是什么模样?”那胡人不是独自一人,另两个无所谓的看着伙伴捉弄那女子。 在卢龙,胡汉通婚是常事,早已没有了盛唐之时的各种约束。可汉人内心还是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胡人,真嫁出去,那就是和母族老死不相往来。 就连和亲出去的公主,也难逃被皇族其他公主鄙夷的命运。 与此相反的是,胡人很喜欢找汉女为妻妾,认为她们贤惠温柔,持家有道。所以幽州城里的汉女,怕遭胡人劫持,都很少单独出门。 洛泱把丽娘拉到身后,瞪着那胡人,张嘴来了一句: “what'swrongwithyou?getlost!” 那几个胡人会说汉语,可这句他们却听不懂,被唬住了: “你们......不是汉人?” 洛泱不答,拉着丽娘要走,却被他们拦住:“别走啊,你们是哪个族、哪个部的......” 她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说着和他们一样的语言: “耶律晃,你们是不是皮痒了?她们是我阿爹的客人,你们也敢当街调戏?滚!别让我在这条街再看见你。” 那三个男子显然认识这女子,脸上都陪着笑,叽里咕噜解释了几句,一溜烟跑了。 他们的话里面,洛泱听出“耶律”两个字,暗想:原来他们是契丹人,那这个女子...... 她打量着那女子,只见她身穿交领窄袖长袍,腰间系着条华丽钉珠腰带,头戴一顶黑色小帽,帽子边缘坠着一排排红玛瑙流苏,和她的小辫相映成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契丹女子见洛泱看自己,便主动介绍道: “我叫萧飞飞,我阿爹是你们住的馆驿掌柜,刚才我看见你们在柜台和我阿爹说话来着。” “原来如此。多谢你仗义相救,萧掌柜倒是告诉过我,让我们遇到契丹混混就报他的名号,可我都分不出谁是契丹人。” 萧飞飞“咯咯”笑道: “好多人一辈子住在幽州,也只会讲自己的语言。不像我,就爱学各族人说话,我觉得特别有趣。对了,小娘子,你刚才说的那是哪族的话?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过?” “刚才?我说的那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说的话。” “哇!这族人我还没遇到过,你是在中原学的吗?能不能教教我?” 洛泱灵机一动:我和杨丽娘都是汉人,不如拉上萧飞飞,她好歹是本地人,通语言还识路。 她笑道:“行啊!我可以教你说盎格鲁话、日本话还有新罗话,你可以教我说什么话?” 洛泱:这么多年日漫和韩剧,我是白看的吗? “我嘛,契丹、突厥、靺鞨、高丽、沙陀、粟特、室韦,没有我不能说的。”萧飞飞有些小得意。 这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翻译机嘛!洛泱立刻邀请道: “我们要去二圣庙,能请你带个路吗?” 萧飞飞掩嘴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是我阿爹叫我来找你们的,他说你们的同伴被牙军抓走了,怪可怜的,让我来帮帮你们。” “同……同伴!” 原来萧掌柜早就知道,她们和他们是一伙的。所以他才故意透露给她们,住在对面的御使、大兄他们的消息。 萧飞飞拉起洛泱的手向前走去,边走边向她介绍幽州。被她当成洛泱婢女的杨丽娘,就被冷落在了后面,果真女人逛街不合适三人行。 有了萧飞飞的加入,她们走得很快,幽州城也分成多个里坊,二圣庙在城东,那里不但聚集了很多粟特人,其他民族的人也很多,大家把自己带来的特产拿到这里交换,所以来采购的汉人也不少。 穿行在人群中,洛泱眼睛不停搜寻着阿冽、邵春的身影,这还真有点难啊,大家都换了胡人衣袍,得看得见脸才能认出人。 “泱泱,你看,那边就是二圣庙。” 洛泱顺着萧飞飞的手看去,一座没有院墙的庙宇出现在眼前。 门前有个大香鼎,周围被大家自觉的让出一片空地,有些挤不进去的人,就直接在庙门前的空地上参拜。 哎!真想不到,被中原人视为洪水猛兽,将大唐硬生生扯下繁荣宝座的安、史,在这里却成了为人民攻城掠地,建立帝国的大英雄。 门前看了一圈,也没见到要找的人。她们三个女子,却成了大家有意无意围观的对象。 “泱泱,你看,这些人的袍子其实各有不同,那些短到露出靴筒的,是沙陀人。他们在幽州的人不多,也不爱闹事,都是做买卖来的。” 沙陀人? 洛泱仔细一看,呀,今天在路上碰到的那两个高鼻深眼男人也在里面,他们大概是准备走了,正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爱闹事的是突厥人。” “为什么?” “他们人数多,内部又分成好几个部族,所以矛盾也多。他们当中有些是近年才从回鹘迁进来的,没有身份,自然就没有土地,不但被其他族人欺负,连本地突厥人也欺负他们,更是过得艰难。” 她们也不敢用手指,也是目光看到哪里,萧飞飞便介绍几句。 忽然,人群里出现了骚乱,几个背后编着大辫子的男人,虎视眈眈的对视着。 “看他们的辫子,那就是突厥人。” 嗯?电视剧里的突厥人都是披头散发,脏兮兮的乞丐装,没想到他们居然是打辫子的。 三人不由自主的,向突厥人闹矛盾的方向望去。 第八十八章 二圣庙 洛泱在现代从未听说过供奉着安禄山、史思明的二圣庙。 这原是粟特人建起来的庙宇,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根本不在乎朝廷怎么看。 后来北地各民族的人聚集多了,走过路过随便拜拜的大有人在,重要的是,二圣庙这一带,成了胡人最大的交易场。 突厥人内讧大家也不是头一回见,他们身材高大,彪悍不羁,能动手绝不哔哔。周围的人立马让出一个圈,等着嗑瓜子看戏。 没挪动的,只有那几个还在往车上搬东西的沙陀人。 沙陀人其实也是突厥人的一支,他们不动,是有别人也不敢轻易动他们的自信。 “他们......在吵什么?” 洛泱有些不忍心打扰正伸长脖子看得津津有味的萧飞飞。 她笑眯眯的答非所问:“哎呀,那新来的突厥人长的真俊。” 突厥人和“俊”扯不上关系吧?不过这么一说,洛泱也对那个年轻的突厥人多看了两眼。 鼻梁挺高的单眼皮,整齐的小辫在脑后总成一根大辫子,肩膀宽宽的,却看得出人挺瘦,眼里的凶光......像草原上的开始争地盘的小公狼。 “那个长得俊的,他们先来,占了长得丑的地盘,所以要赶他们走。长得俊的不干,他说地上没写名字,再说......他们布置这个场地花了不少功夫。” 萧飞飞这个同声翻译不错,人家话音未落,她就已经翻译完了。杜丽娘忍不住道: “先来的只有三个人,论打架也打不赢啊,还不如再另找个地方......” 另找个地方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自己族人辛辛苦苦做的一柳条筐酥酪,全被人打翻在地之后。 “要是我,就不会把酥酪摆出来,放在筐子里,至少被踢翻的时候,不会全都撒出来,这是羊奶酪子吧,可惜......”杨丽娘还没说完,被萧飞飞瞪了一眼: “你有没有一点是非观?这是酥酪放里面、还是放外面的问题吗?” 不过,杨丽娘有一点没说错,那先来的三个年轻突厥人,确实打不过后来的那七八个。 尤其是长得俊的那一个。 他已经多次被人摔倒在地,却一次次爬起来再扑上去。奇怪的是,每次爬起来,他就像从未摔倒过那样,红着眼睛,怒吼着冲上去。 直到对方也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旁边的几个突厥人看不下去了,操起木棍就朝地上的那个年轻人打过去: “野种!打死他!” 洛泱看不下去了,哪知萧飞飞先冲了出去,冲着那些突厥人叫道:“住手!” 这下洛泱不用犹豫了,她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就算她不出去,那些人也会把她们看成一伙。她过去拦在那年轻人前面,大声道: “当众杀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是什么?可以吃吗?” 一个突厥人将嘴里嚼着的桦树树胶,“呸”的吐在他脚下踩着的人脸上,抬脚朝那块树胶踩去。 洛泱背后挡着的突厥人再次站起来了,他看到同伴在人脚下呻吟,怒火仿佛给了他新的能量。 他推开洛泱,冲过去对着那突厥人脸上狠狠一拳,拿人一脚重,一脚轻,本来就重心不稳,这一拳过去,竟直接将他打倒在地。 这一拳,洛泱都暗暗为他叫好! “好!”萧飞飞高兴得直接叫了出来。 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挤进人群,走到萧飞飞身边,她看见他们就更高兴了,忙指着那几个欺负人的突厥人道: “布图、哈勒,上!把那几个秃鹫的毛给拔了!” 布图却低头在萧飞飞耳边说:“老大让你出来带路,不是让你出来闯祸的,那几个突厥人是拔延部的人,老大让我们带你回去。” “我不走!我朋友在这里我不走!” 哈勒对洛泱欠了欠身,两人把萧飞飞腾空架起来抬走了。 先跳出来惹事的走了? 杨丽娘眼光追随着萧飞飞的背影,好想冲过去拽着他们说:可不可以带上我? 整个场子都安静了。 刚才已经有人认出,跳出来的萧飞飞是营州萧老大的女儿,心想有戏看了,一向低调中立的契丹,和目中无人的突厥,这是有架打。 可人一下子被架走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看场子中间另一个女子,被那几个突厥人玩弄? 此时站着的那个年轻突厥人,也看出事情变得有些微妙。这个女子是冲出来护着他的,在自己被打死之前,绝不会让人碰她。 围着他们的突厥人又增加了几个,年轻突厥人捡起一根木棍,双手持棍,挡在洛泱面前。 打架洛泱不擅长啊,真后悔在船上每天都想躺平做咸鱼,都是被逼无奈才跟阿兄、表兄他们学武功。 那些扮成篙夫的亲兵总喜欢在旁边叫: “小娘子,必胜!小娘子,必胜!” 对!小娘子必胜,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洛泱摸了摸袖箭,又将匕首握在手里: 若是真打,姑奶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本来是突厥人内部冲突,现在卷进来一位小娘子,旁边的嗑瓜子百姓不由得更兴奋了,恨不得冲过去把那小娘子的面纱掀了,好看看她的真面目。 真巧,场上有人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突厥人对视一眼,一起笑嘻嘻的朝他们走过去:“阿史那.夔,真有你的,哪怕是个王族野种,也总有女人抢着往上身上扑啊。” 阿史那.夔弓下身子,双手紧紧握着木棍,眼睛盯着他们,低吼道:“滚!” 那两个突厥人不但不滚,还分开了些,其中一人躲出了木棍的攻击范围,看上去他的目标是洛泱。 “滚!”阿史那.夔大吼着,挥着棒子朝远处的那个突厥人扫过去。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近处的突厥人没有去攻击夔,反而朝洛泱扑去。 洛泱早有准备,在那突厥人扑过来的时候,五步之内,她按动了袖箭,一支乌黑小箭,无声无息的射中他的面门。 “啊......” 那突厥人大叫一声,依然惯性扑向洛泱,倒地之前,执着的将她垂下来的面纱拽了下来。 美貌小娘子......居然隔空杀人?! 这攻击比阿史那.夔的棍子更让人出乎意料,周围所有嗑瓜子百姓的瓜子应声落地。 已经搬完了货,要离开的沙陀人,也顺势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的两人,其中一个中年人,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低声跟周围的几个沙陀人说了两句,只有一个沙陀人赶着马车走了。 其余的几人站在原地,好奇的打量着场地中间的小娘子: 这彪悍!这美貌!配我们小郎主正合适啊。 第八十九章 阿史那.夔 场子中间,阿史那.夔一棒子没打到那突厥人,却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看,扑向洛泱的突厥人已经在洛泱面前倒地不起。 其他抱着手、在旁边等着看面纱之下女子容貌的突厥人,全都吃了一惊,惊愕的纷纷向倒地同伴聚拢: 拉了她一下面纱就死了? 面纱之下的脸如此娇艳,难道竟是红颜罗刹? “阿兄?阿兄!我兄弟死了!”故意引开阿史那.夔的那个突厥人,冲上前去,抱着地上的尸体痛哭流涕道: “是她杀了我兄弟,杀了她!杀了她!” 十几个突厥人都围了过来,地上躺着的那两个阿史那的同伴也爬了起来,他们和阿史那.夔一起,挡在洛泱的前面。 “我们要的是那女人的命,你们几个现在滚开还来得及,免得让人说我们同族相残。” 带头的突厥人从身后抽出了一条皮鞭,“啪”的一声甩在阿史那.夔脚边。 “休想!有我在,你们休想动她。”阿史那.夔此时哪会退缩,反倒挺身向前半步。 “休想动?她杀了我的人,我还偏要动动她。” “你可以试试,动了她,你会不会死。”说这话的人,不是阿史那.夔,却是一直在旁边对他们置若罔闻的沙陀人。 他们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群人,二十来个沙陀人已经默默将他们包围起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沙陀人与这女人有什么关系? 人群里又挤进一群人,看到为首那个,洛泱就像突然看到了救星。 因为这些人叽叽歪歪讲的话她也听不太懂,前面这个小伙子跟她一伙她能理解,后面这二十多个人,大概就是见义勇为。她冲着来人叫道: “萧掌柜!” 萧掌柜冲她点点头,却朝旁边站着的一个突厥人走去:“火拔圭,今天这事就算了吧。你的人上次打死一个靺鞨人,也是我替你们从中讲和......” “靺鞨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和我斗?”火拔圭冷冷道。 萧掌柜笑着指指那些沙陀人:“他们可有资格?幽州不止你有势力,只不过大家不像你那么爱显摆罢了,见好就收吧。” 火拔圭脸色难看,论在卢龙的实力,沙陀人斗不过他,可从现场来说,他确实处于劣势。 还有这些契丹人,说是来做和事佬,看他们的架势,一个盯着一个自己的人,动起手来,只怕劝架变成打架,也是眨眼间的事。 这女人什么来历?沙陀人、契丹人都向着她。 火拔圭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还没说话,人群里又挤进来两个男人,这两人直奔人群中的洛泱: “小娘子,你没事吧?” 原来是阿冽和邵春到了,他们在庙门口找了一会都不见人,最后看见了躲在树下的杨丽娘,丽娘指指重重人群,他俩才知道,小娘子竟然在包围圈的中间。 “我们走!”火拔圭见对方人越来越多,对契丹人下令道。 “哎~~”萧掌柜笑眯眯的拦住了他: “火拔圭,不是走那么简单,你得当众起个誓,永不因此事找这位小娘子的麻烦,否则,就是不给我萧某面子,也是和这些沙陀兄弟为敌。” 火拔圭不想在自己处于劣势的地方继续待下去,恨恨道:“我起誓,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任何人。” 突厥人抬着尸体走了,那群沙陀人见洛泱的人到了,便向洛泱和萧掌柜行了个礼,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了。 萧飞飞像只快乐的鸟儿飞了过来:“泱泱,你好厉害!你快教教我,是怎么把他一掌劈死的?” “这里是你学武功的地方?”萧掌柜瞪了女儿一眼,回头看看阿冽二人,对洛泱道: “小娘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洛泱点点头,正要跟着萧飞飞往外走,阿史那.夔却在后面叫住了她: “那个......小娘子!” “嗯?你有什么事?”洛泱回头看着这位浑身是血,脸也被打肿了的突厥青年。 “我、我的族人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我们剩下的,只有最后一只羊和这些酥酪......我想......把我买给你做苦力。” “夔!不可以!” 他的同伴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急着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他甩掉同伴的手,坚定的看着洛泱。 刚才他把场上变故看得清清楚楚,站出来的两拨人都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面前这位会杀人小娘子。 他虽然还叫“阿史那”,可这已经不能代表什么王族权势。为何要带着族人,从回鹘南迁到大唐境内,其中苦楚他比谁都清楚。 冬季一年比一年寒冷,而且越来越漫长,没有吃的,族人已经无法在原驻地活下去。 他们被北风吹着,越来越靠近大唐边境。 可是进入大唐,这里的土地和资源,早已被比他们早迁来的各族人瓜分殆尽,他们没有官方的身份认证,在卢龙处处被驱赶。 与其这样苟且偷生,自己不如到中原去,找到适合定居的地方、能保护族人的身份,再把他们带过去。 哪怕改名换姓,也要让阿史那一族延续下去。 把自己卖给我?哎呦,长这么大,我还没买过人呢! 看看滚了一地,又被大家踩扁了的羊奶酪,洛泱就准备从腰包里掏钱。 萧掌柜一旁冷眼看着她,阿冽低声阻拦道:“小娘子,这不是您买人的时候......” 洛泱摸出一个“天下太平”金钱,递到阿史那.夔的手里: “我不买人,这金币你拿去换吃的,就当是我借给你,有机会你再还给我吧。” 阿史那.夔看着手心里的金币还没反应过来,洛泱便带着阿冽他们走了。 “哎!”他在后面叫:“我叫阿史那.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月泱泱。” “泱泱?”刚才他是听到那个契丹女子叫她“泱泱”,那就是没骗自己。 旁边的伙伴道:“处月泱泱?处月是沙陀王族的姓氏,原来她是沙陀人,难怪刚才那些沙陀人会帮她。” “夔,我们去买粮食吧!这么多金子,一定够我们吃到能赚钱的那一天。” 伙伴们高高兴兴的去收柳条筐,阿史那.夔却更加坚定了跟随这位有钱小娘子的信念。 回去的路上,洛阳发现,萧掌柜手下那群契丹人全部消失了,可在路上又一个两个,若即若离的出现。 他们身上佩戴的铁剑和袍子里的护心皮甲,像唐军一样讲究,关键是还能令行禁止。 有纪律的契丹人,比那些争强好斗的突厥人更可怕。 他为什么会帮我? 洛泱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九十章 将门出狐狸 几人到了馆驿门口,洛泱停下脚步。 “怎么?小娘子信不过萧某为人,不敢进馆驿,还是信不过萧某能力,不愿进馆驿?殿下可是对萧某说过,小娘子聪敏,一点即通......” 殿下? 这下,不说洛泱,连阿冽都懵了。公子早来这一两天,到底干了几件事? 三人跟着萧掌柜进了馆驿,他将洛泱他们引到一间密室,又将一个精美的兽首玛瑙杯放在洛泱面前,这才笑道: “就是这件东西,让我与殿下有了渊源。这是萧某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年代久远,连萧某也不知来处。只觉得它好看,便把它与其他酒具,同置于架上。 哪知殿下一看,便说某犯了杀头之罪,又问某与静乐公主有何关系,某知他必是皇室中人,便将此杯来历说与他听。 殿下博古通今,竟猜到了某的身份。交谈之后,两人惺惺相惜,便互报了身份。” 洛泱暗忖:惺惺相惜?怕是他是看中了你的身份,要在幽州插一只脚吧?不过,他既然将自己身份透露给你,你应该是通过考察了。 这只兽首玛瑙杯原有一对,还有一只留在宫里,因为杯子这种物件,都是一对对摆放的,这单独的一只摆在那里,人人都要好奇问一遍另一只的去处。 所以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另一只是静乐公主,与契丹松漠郡王李怀节和亲的时候带走了。 然而静乐公主只嫁给李怀节大半年,李怀节就起兵反唐,为了出兵镇压,朝廷便称静乐公主已被李怀节杀死。 但其实当时静乐公主已有身孕,李怀节并没有杀她。 等到李怀节兵败被杀,静乐公主既无法在契丹待下去,也不能重回大唐皇室,便带着一群追随他们母子的契丹人南迁入大唐,在营州定居下来。 李怀节本是大唐赐名,静乐公主便给儿子恢复了父姓萧,一代代的传了下来。 营州萧氏数代经营,已经成为卢龙最大一支契丹力量,到了萧掌柜父亲这一代,他们又把势力中心搬迁到了幽州。 “原来您与我们还是亲戚?”洛泱笑了: 哼!当年你们契丹一直就是墙头草,在大唐与突厥之间摇摆。这次认亲,怕不是遇到困难了吧? 不过,这会遇到位能出力的亲戚还是好的,难怪李奏不惜冒险下这步棋。 终于可以说话了,阿冽和邵春分别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一告诉大家。 说到阿善他们三十来人,全都死在卢龙牙军刀下,大家都沉默了。来的时候便知前路艰难,他们都想过以身赴死。 最后的笑容,留在了小娘子给他们分郎君们赌注的那一刻。 萧掌柜想了想说:“既然他们被关入军狱,我们就有时间想办法将他们救出来。然后送你们到渔阳出海,走海路到棣州,再经黄河口逆流而上回东都。” “不,”洛泱摇头道:“逃回去,绝不是他们心中的上策,我倒是想先弄清楚,他们计划失败的原因。” “您是说,再找史元忠?”给史元忠的信,就是阿冽射进他府里去的,他很清楚公子的计划。 洛泱勾了勾手指头,几个男人凑近来,她如此这般的说了自己的新计划。 萧掌柜笑道:“好,东西我来负责,至于你说的,创造机会让他与美人邂逅......我倒认为这个可以稍微改改。” 人都说将门出虎女,可这苏将军家,却出了只小狐狸! 他想起一事又问:“今天那些沙陀人为何要帮你?那些人不是常住的幽州人,应该就是来做买卖的。”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他们是见义勇为……” 萧掌柜摇摇头:“不会,那些沙陀人都是人精,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这么做,一定有原因,而且……我看他们对你都很尊重。” 洛泱莫名其妙,自己上辈子倒是知道几个沙陀人,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可他们这会儿还没出生呢! “大家出门多加小心,你们也别在客房里住了,都搬到后院去,那里没外人,有后门……还有地道可以进出。” 他们从密室里出来,萧飞飞也带着杨丽娘从楼上收拾包袱下来了。杨丽娘看见洛泱便道: “小娘子,今晚我可以和您一起睡吗?” 她现在只要离开洛泱,就怕洛泱会甩掉她回东都去,她虽不愿回汲县,但也总比孤零零的呆在幽州这个虎狼之地好吧。 洛泱正求之不得。 “我也要跟泱泱睡!”这个萧飞飞还真是个自来熟,这才认识多久,就要上人家床。 洛泱怕她真来了,那她跟杨丽娘得悄悄话就别想说了,赶紧搪塞道:“等过两天吧,三个人睡也太挤了。” “我阿兄们在营州,又没有阿姊、妹妹陪我玩,好不容易来个好玩的姊妹……” 听到萧飞飞嘟囔,洛泱想起自己也是只有阿兄,没有姊妹,这次自己偷偷跑出来,都没有告诉五兄,他还不知道要生多久闷气呢。她便笑着哄道: “我有两个阿兄在幽州,到时他们回来了,我分你一个。” “真的吗?你长得这么美,阿兄一定也很俊……嗯,不错不错!” 把萧飞飞打发走,她们草草吃了点晚食,稍微浣洗,便熄灯躺在床上小声说话。 “丽娘,今天你吓坏了吧?其实最初我也很害怕。”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怕了?” “这很简单啊,幽州这里各方势力并存,男人就要比拳头,但我们女人可以比智慧。” “比智慧……我也想,可事到临头就会心里一片空白。” “你和我不一样,我有阿兄、阿爹做后盾,我才会不害怕,你阿爹不在了,又没有兄弟,以后只有找个厉害的郎君做夫君,那你才不会害怕。” 古代女子真可怜,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子,根本没机会做什么独立女性。 “我也想啊……可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汲县……” 洛泱故做吃惊道: “回汲县?你还回得去吗?你义父贪污,县令肯定再做不成,他出事的时候,你无情无义跑了,义母怎会再接纳你?你觉得,你还能回得了汲县吗?现在你无根无源,根本不可能再进宫做妃嫔,你唯一能靠的人,是你现在的义父啊!” 丽娘惊得转过身来,抱住洛泱抽泣道: “可他现在身陷囹圄,生死未卜,那我岂不是无依无靠?” “所以我们只能想法设法把他救出来,他不能死,他若死了,我们就都回不去了,迟早变成今天那些胡人手上的玩物。” “我不要!” 丽娘今天是被吓坏了的,那些胡人又臭又丑又穷,被他们糟蹋,自己也不愿活了,她边哭边问: “洛泱,你是最有办法的,你说怎么救我义父,我都听你的!” 唉!小狐狸摇摇尾巴。 我觉得我简直像个诱骗少女的坏人。 可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所以,我是个诚实的坏人。 第九十一章 英雄救美 洛泱对杨丽娘说了她今天跟萧掌柜他们商量好的办法,再单独把杨丽娘需要做的部分,挑出来重复了一遍。 杨丽娘转悲为喜,高兴得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 黑暗是那样可怕,只要火折子吹亮,她就能凭这微光找到光明。 “我愿意啊,我的小泱泱,我愿意!你是说,只要我把他说动,让他反了杨志诚,把我义父他们全都救出来,义父就会在圣人面前保他当上节度使?” 反正也进不了宫,节度使就是地方最大的官,更何况是河朔三镇可传承的节度使? “小泱泱,你真的认为那个史元忠很有能力?”杨丽娘已无睡意,一心想着如何摆脱目前困境。 “当然有能力了,要不圣上怎会选他?” 上辈子,他两年后也会杀了杨志诚取而代之,说没点能力也不可能。 “对啊,是圣上选的他......” 也不知回答了多少个杨丽娘的问题,洛泱终于沉沉睡去。 在梦里,一只熟悉的手拉住了她,抬头一看,竟是李奏。 “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不能跟你走,我还要回现代去的。” “为什么要回现代?” “为什么、为什么,你别再问为什么了!”洛泱气呼呼的从床上坐起来。 正在梳妆打扮的杨丽娘有点愧疚,却坦荡荡笑道: “是我昨晚问太多了吗?我反复想了几遍,现在终于明白,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在为大唐安定做贡献。 杨志诚太凶残,连阿善这么好的人也被他杀了,史元忠能推翻他,也算是为阿善他们报仇,走了正义的路。 只有我才能辅佐好史元忠,他这汉字都不识几个的军汉,懂什么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还要靠我们中原人来教化。 女人也该有自己的信仰,人生短短几十年,丽娘也要做个有民族大义、留名青史的女子......” 啧啧......这些都是我昨晚说过的话? 半梦半醒之间,把她成功洗脑了? 杨丽娘思想工作已经做通,不该她知道的事,洛泱并没有如实告知,接下来,就是直接行动。 兄长他们还在牢里,夜长梦多。 大家分散藏在史元忠府门附近的地方,终于等到侧门“吱嘎”一声开了,史元忠和十几个亲兵骑马出来。 阿冽再次听到“嘚吧嘚吧”清脆的马蹄声,和中原的马不一样,正想问问“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的小娘子,却见她紧张的盯着马上的史元忠。 他们四个坐在马路对面的食竂里,点了三瓶淡酒,小娘子、萧飞飞都是一身男装打扮。 他们今天就只是旁观。 史元忠离十字路口越来越近,只听旁边小路上传来丽娘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 史元忠双腿一夹马肚子,加快速度向小路拐去。只见几个高丽人正在追一位红衫美人,眼看美人就要被他们的脏手抓住了,她向马上的史元忠伸手求救到: “英雄救我!” 这还忍得?当着自己的面调戏美貌民女。史元忠手一挥:“给我抓!”他身后的护卫冲了过去。 史元忠拉住杨丽娘的手一带,便将她拉到了马背上。 在战场上舔血的男人,最受不了女人身上若隐若现的红衫诱惑,仿佛身体里那头野兽被这血红唤醒,他低头问到: “小娘子怎么敢独自走这僻静小道?” 杨丽娘本是侧身坐在马背上,她仰脸细看,她将委身的这位兵马使,竟比昨晚做最坏打算时,长得要正常得多。 眉眼虽不算英俊,但长年军旅生活带给他的霸气,足以让他有种难以抗拒的男人味道。 丽娘放了心,索性靠在他怀里“嘤嘤”的哭起来: “将军救救丽娘吧!丽娘没了父亲,在幽州孤身一人,就快活不下去了......” 原来是死了爹的孤女,史元忠脸上的弧线放松下来,对她微笑道: “莫怕,留在本将军身边,看谁敢来欺负你。” “报告!那几个高丽人跳墙跑了。”马下的亲兵来回。 他们选这条路,就是路小不适合马跑,做高丽人打扮的几个契丹人,跳上旁边院墙,三步两步脚底抹油溜了。 “哼!高丽人就是个贼,什么都想往窝里偷。好好卖参便罢,再搞事,看本将军不端了他们的贼窝!” 见杨丽娘香香软软的倒在自己怀里抽抽搭搭,哪个男人还能没点同情心? 昨日本该一举得势,族兄却称时机未到,只要让杨志诚先触怒朝廷,他就能让朝廷发兵,借此消耗朝廷能控制的兵力。 与他们响应的成德、义武也会纷纷闹事,等到朝廷一再讨伐,兵力折损,士气不振之际,才是史家出手之时。 真是笑话!杀个御使,朝廷就能发兵?商人就是商人。 史元忠今早出门郁闷未消,正好碰上个难得一见的俊俏美人,让他暂时抛了烦恼,心中烦闷突然有了出口,顿时平复下来。 他舒了口气,伸手扶住了她的肩,对亲兵道: “回府吧。” “回府?那杨留后那边……” “去回他,说本将军今日不适,在府里养着,谁也不见。驾!” 很快,他在自家院里将丽娘抱下了马,想想回头对护院道: “若是族兄来了,说我不在府里,到节度府去了。偏厅由他坐,其余地方别让他走动。” 杨丽娘挣扎着要下来,史元忠却嘻笑道:“你叫我英雄,我也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 “奴家……曾发过誓,谁能救了我爹,我便以身相许……” “你爹?” 原来爹没死,这么个美人儿,救爹那是有孝心,元忠正要问问她爹遇到了什么麻烦,丽娘胳臂已经吊在他脖子上,小嘴凑上前,说话声中带着呼吸在他耳边娇声道: “对将军而言,救我爹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您肯先答应丽娘,丽娘也愿意……” 他的腿早已经控制不住的往后堂走,低笑道:“你这小妮子,长得这么美,还恁会撩人心,现在说什么我能不应了你?我虽爱女人,可从不把女人带进内堂,今儿你是第一个。” 若不是怕我那爱指手画脚的族兄不识相的闯进来,我能把你在外面就办了。 杨丽娘内心欢喜,忙说:“那将军是答应我,替我救出我爹?” 已经进了他的门,自己也没有回头路,眼前这是自己要扶他上台,帮他坐稳卢龙的男人,那是自己的未来。她心里溢出万种柔情,从眼里流出,便是种宠溺的爱慕。 史元忠不是莽汉,他看得出这女人的眼神与其他委身于自己的其他女人不同,面对一个美人的爱慕,他不由得自我膨胀起来: “那还用说?在卢龙,还有什么是我史元忠解决不了的?” 被翻红浪薄衾短, 玉梳不簪乌鬓乱。 帐前银钩方欲静, 羞见几度起波澜。 第九十二章 再遇阿史那 杨丽娘在史府里一天都没出来。 萧掌柜的人顶替了每日进去送新鲜瓜菜的老石,傍晚进到府里去打听,说是将军带回个小娘子,正爱不释手呢。 叫了几回送水,连午食都是在里头吃的。 史元忠喜欢美人、贪图享乐,这也不是新鲜事,府里的人都没放在心上。 杨丽娘没危险就好,现在只期望她能尽快说服史元忠。 洛泱这边也没有停手,她想到军狱里去看看。 “军狱?衙狱我还能想点办法疏通一下,军狱就难了。”萧掌柜很佩服洛泱的勇气,可他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也不要像她,他问: “你不信任史元忠?那为何还要走他那一步棋?” “我不是不信任他,是他之前曾被人动摇过,难免会有些担心。”其实,洛泱心里还卡着个史墨白,他似乎什么也没做,似乎又什么都参与了。 外面有萧掌柜的探子回来了,他出去了一会,便进来说: “我的人已经从史家珠宝行回来,你说的那个史墨白,他今早就已经离开幽州,似乎是有急事,天没亮,城门一开就乘车出了城。” 对幽州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至少史元忠这边少了个障碍。 只是军狱......萧掌柜都没有办法,她不可能让阿冽、邵春进去送命。 “那我不进去,就到外边看看总可以吧。” 真不甘心。 洛泱男装打扮,跟阿冽、邵春两个往军狱方向走去。这个军狱,就在节度府后面,要说看管很严密那也不是,可难救难在,它在亲兵营的中间。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洛泱他们在树上坐了半天,也没数到几次巡逻兵经过,他们巡逻好像没什么规律可循。 “这棵树也太远了,能搬近点看就好了。”洛泱嘟囔到。 邵春苦笑道:“小娘子,你看军营附近一棵树都没有,就是怕藏人,要搬树......那也要问土地公同意不同意。” 阿冽、邵春两人架着洛泱刚跳到地上,“土地公”就从草丛里钻出来,不对,土地公只有三尺高,这个至少有七尺。 阿冽的刀已经架到了那人脖子上,他却笑着没动。 这笑容真难看,昨天被打得脸都肿了,今天便成了青紫色,洛泱忙叫住阿冽: “住手,他不是坏人。” 其实阿冽、邵春也认出了他们,要不然手上的刀也不会收住。 “小娘子藏在树上好半天了,看出什么了吗?” “阿史那......” “夔。” “哦,对,阿史那.夔,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他笑道:“不是要跟踪您,我昨天不是把自己卖给您了吗?但您给的价太高,今天我再加上两个小兄弟,我们一起卖给您。” 旁边那两个搭称头的十七、八岁男孩一起笑着对洛泱点头。 还有这样强卖的? 他们昨天换了食物回去,夔把他想到中原找落脚地的想法告诉了族人,大家虽觉得难以想象,但吃饱的感觉真好。 如果小娘子真能引领他们居有定所、老少吃饱,那她一定是祖宗神灵托生,前来搭救他们的神女。 洛泱现在一门心思在救人,实在不愿跟他们纠缠,只好说: “你看,我身边已经有护卫了,实在不想买人,你们快走吧,可千万再跟着我。” 阿冽瞪了夔一眼,对他挥挥拳头,跟着洛泱往前走。 阿史那.夔两只胳膊抱在胸前,扬起他那张刚从染坊里出来的脸,笃定笑道: “您不是想知道军狱里是什么样子吗?您收下我,就是我的主人,那我就告诉您。”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洛泱停下了脚步。 “小娘子,万一他诓我们......”阿冽有些不喜欢这个人,长着一张欠揍的脸,眼睛小眯眯的,都不知道他肚子里有多少坏水。 阿史那.夔不屑道: “阿史那从不对自己的族人和朋友撒谎,小娘子是我的恩人,夔更不会对恩人撒谎。 牙军营经常到室韦人里去招募搏克庆,就是陪他们练习摔跤的活死人,一般人都不敢去,因为打死不偿命。可……我去过。” 洛泱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昨天他那么抗打,原来是用命换来的,若是为族人能做到这样,那他也算是个英雄。 夔继续说到: “武者敬重胜利者,只要能活着,他们会把打死了的人该得的钱全都给他。校场就在军狱外面,等候及恢复的时候,他们会开门让我们进去解决个人问题。” 阿冽现在觉得,他那双单眼皮小眼睛也没那么丑了。 “好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走。”洛泱松了口,至少等他画出军狱路线图再说。 洛泱并没有直接将他们领回馆驿,而是找了家酒楼,点了一桌子肉,让他们边吃边讲。 夔没有着急吃肉,而是拙笨的拿着毛笔,在纸上画着从校场进去,到牢房之间的几个建筑。 哎,这点倒是和我有点像,将来可以教他用羽毛笔。 洛泱看着这个耿直男孩,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嗯,等救出阿兄,跟他们商量一下。 他虽然画得不好,但路线很清楚。 这是个官家宅子改造的牢狱,和一般监狱都不同,若不是进去过,其中关键还真难猜到。 “好,我也信守承诺,你们三个就跟着我吧。对了,你名字太长,以后,我就叫你‘阿夔’。” “那我就叫你‘泱泱’!” 阿史那.夔答得还真快,无缝对接,丝般润滑。洛泱尴尬得只想用脚趾头抠个地洞钻下去。 “不行!你得称她‘小娘子’,而且,你归我管!”什么鬼泱泱,阿冽差点没拍桌子。 看着两只斗鸡,洛泱暗暗抹了把汗:“对,你们听阿冽的,万万不能自作主张。” 邵春先回馆驿,把情况跟萧掌柜说了,萧掌柜想了想,觉得这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可以让洛泱把他们领回来。 等到邵春再回到酒店的时候,三个突厥小子已经把一桌子羊肉,风卷残云吃得差不多了。 “小娘子,有好消息!” 邵春进门便迫不及待的向小娘子报告。 洛泱见他不避阿夔他们,便知萧掌柜已同意他们加入,以他对幽州各部的了解,他点头,洛泱才真的放心。 她轻轻松了口气,问到: “什么好消息?关于丽娘的?” “对,杨娘子给门外等着的人传消息,史已经同意行动了。他说越快越好,这才能打个措手不及,时间就定在明日。” 洛泱激动起来,她指指阿夔画的路线图说: “好,今晚我们就制定计划!” 第九十三章 双线行动 幽州没有夜市。 既是因为他们的物质生活,还没有膨胀到能够灯火通明整个夜晚,也是因为黑暗中百鬼夜行,一个不小心就送了命。 今晚在萧掌柜的密室里多了个人,那就是死皮赖脸要个女娃娃收了他的阿史那.夔。 阿夔和他的族人到幽州也有一年多了,有心的萧掌柜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们。就像萧飞飞说的那样,他们这些没落贵族,现在成了幽州谁都可以践踏的最底层。 在浓浓的夜色中,他们没有变成鬼,而是用他们的贵族教养顽强活着,等待着属于他们的黎明。 “我这个劫狱计划完全独立与丽娘的行动,也就是连丽娘、史元忠也不知道。同时进行,防止史元忠兵变成功后变卦。” 洛泱果断的看着大家。 萧掌柜频频点头赞同: “小娘子有魄力。现在卢龙军牙将有三位,史元忠就算杀了杨志诚,也要得到另两位牙将的支持才行。这时候只要能得到拥护,什么意见他都要尽量妥协,御使他们人在狱中,确实生死难料。” “有什么好办法?我的人可以在军营旁边放火,制造混乱。”阿夔看见他们在观察军狱,就猜到他们想劫狱。 来了才知道,原来小娘子是这样的身份。 好啊!苏将军。正和我意。 “对,越乱越好,节度府里外一起乱,我们才有机会。”洛泱也是这个意思。萧掌柜却欲言又止。 “怎么?萧掌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瞒小娘子,近两年来,幽州生意不好做,我两个儿子都在营州没过来,就是因为我们的运转出了问题,主要力量已缩回了营州。在幽州的人你也看到了,就是昨天过去的那十来个,他们都露过脸,太显眼的事,我怕……” 萧掌柜话一出口,就与洛泱的判断合了七分。 他和李奏或是洛泱合作,就是想借朝廷的力量,让他在朝廷紧抓着的漕运上分一杯羹。 北方天旱,漕运就是北方的生命线,多少人像蚂蝗一样,附在这条大血脉之上吸血,为什么他萧某就不可以? 他说这话也不错,打一下就跑的事可以做,劫狱却不一定是半盏茶功夫、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也就是说,契丹人可以替他们打外围,进军狱的事,他们不能去。 那就只剩下阿冽和邵春。阿夔一看,拍着胸脯说:“我去!坚、漠都可以去。” “六个人,够了。” 洛泱从容展开阿夔画的那张路线图。小娘子怎么数出来的六个人?邵春犹豫问: “您不会是……把您自己也算上去了吧?” “我怎么啦?今天那么高的树,我不是都能跳上跳下的?” 三个男人都沉默了: 能那样大言不惭的,天下也只有小娘子您了。 当晚,夔和坚、漠三人睡一个榻,他们还意外的收到了仆人送来的十个烫手熟鸡蛋: “小娘子说,让你们剥了蛋壳,用鸡蛋在瘀血的地方滚滚,这样瘀血能散得快。” 几个热鸡蛋下肚,坚心满意足的拍拍身下的榻笑道: “我们的主人真有钱,跟着她有肉吃,有榻睡,受伤还给治。” 夔转过身来,使劲揣了他屁股一脚,认真道:“记住,阿史那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没有灯火的夜,那么长,又那么黑。 这一夜,史府里也不平静,史元忠又在宴请。不过,今晚宴请的对象,是另两个牙将。 “你这孙子两日装病不出门,这会怎么就生龙活虎,想起叫我们喝酒吃肉了?”李必昨日下令让亲兵砍了李好古,就是想让杨志诚下不来台。 陈虎把酒碗往桌上一拍,骂到:“杨志诚那个骗子,说好了一个亲兵一贯钱,现在做上了留后却不兑现。” “关键是,不在场的会以为被在场的瓜分了,这让我们以后怎么带兵? ” 史元忠指指桌上的羊棒子:“这么多肉,还堵不上你俩的嘴?所以......我不去,就是分钱的时候,一碗水端平,驻城外的亲兵,也别羡慕驻城内的。” “分钱?你小子分什么钱?杨志诚悄悄给你钱了?” 暴躁李必抬起拳头就要往他身上砸。 史元忠不紧不慢的给他二位倒酒:“能有那好事?兄弟我还不是从自己的私钱里吐些出来。大家都是养家糊口的,换季了,亲兵家里都等着钱使。” 牙兵大都是上阵父子兵,一家人都指着军饷过日子。 加上节度使、牙将极度依赖牙兵,多年来把他们的胃口也养大了。 史元忠的话,陈虎不信。大家有多少家底可能有点区别,可史元忠手指缝有多宽,他一清二楚。 “怎么发财的?” “说发女人财,你们信吗?” 那两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幽州城里又没有富婆,难道我们哥俩不清楚? “难道是哪个部落死了头领、又没个兄弟的女人,被你捡到了?”陈虎笑得鼻涕都出来了。 “我还真捡了个女人,不过,她是死了父兄,路上认了义父,才得以千里迢迢回来继承家业。”史元忠端起酒碗笑道: “以后,她就是你们嫂子了。” “哈哈哈......你莫诓我,有恁好捡,给兄弟指条活路。”陈虎还在笑,一不小心,把酒都从鼻子里喷出来,好一阵呛。 史元忠也笑道:“不信?丽娘,出来给叔叔们倒酒。” 杨丽娘身着自己那日上船献舞的衣裙,发髻上戴着洛泱送的整套黄金头面,从内堂款款而来。 走到两位牙将面前,并不说话,只盈盈一笑,倒起酒来。 这......哪捡的?没钱就已经是个宝,何况她还有钱...... “不知嫂嫂家中哪里营生?”李必也觉得不可思议,必须是史家祖坟冒青烟才遇得上的事。 “奴家原随外祖住魏博,我父有地在蓟州凤凰城,未来得及经营,却知下有石炭。” 石炭?这可是好东西。取暖、炼铁、烧瓷,没一样离得开它! 石炭就是当时对煤的叫法,此时,唐人已意识到炼焦可以使石炭烟减少,虽未炼成真正的焦炭,用途已十分广泛。 大明宫中取暖,用量排第一的是石炭,第二才是木炭。何况更北方的幽州? 所以,在船行至渔阳,洛泱就和元枫、李奏说起煤炭。他们在渔阳滞留半日时,也向当地人打听,知道凤凰城有人少量偷采石炭来卖,因为那里还是官府的荒地,也不敢声张。 看了堪舆图洛泱才恍然大悟,凤凰城就是后来的唐山。 石炭能起蓝色火焰,当地人认为是凤凰涅槃的地火。 洛泱心中欢喜:唐山何止有煤,还有铁啊!现在却连农田都不是,只是一片荒野。 事不宜迟,元枫便让阿复带着金钱,到蓟州府把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凤凰城和周边几十里荒地都给买了下来。 等他们第二天傍晚停船的时候,阿复已经赶回船。 这地买得实在太顺利,官府文件已一并办齐全。 这片无主荒地,离它最近的县衙居然是平山府的石城,蓟州府巴不得有人买下来,住的人多了,他们就可以设县衙,平山府就不好将它以荒地的名义占去。 何况,还白捡了金钱。 小洛泱怎会让丽娘只凭一张脸去说服史元忠? 丽娘走的时候,将一块煤田给了她,那里离凤凰城还有点距离。 有了石炭,就有了钱,推杯换盏间,史元忠很快就买通了李必、陈虎: 杨志诚给不起的钱,我史元忠用私钱先垫着,等到朝廷的赏钱下来了,还是咱兄弟三人分。 明天就一个字:反! 第九十四章 浑水摸鱼 红颜祸水杨丽娘,就这么带着石炭矿作陪嫁,嫁到了幽州史府。 御使李好古的干女婿史元忠,自然不遗余力的做他想做的事情:造反上位。 可李必一觉起来,又生出了点小心思: 那日我差点劈了李好古、苏元桢,还骂他是断子绝孙的阉人......要真被放出来......秋后算账,我会不会被拿去祭旗?史元忠还能少分出去些银钱。 不行!不能让这事发生。 今日趁乱,让人到军狱把李好古他们全都砍了,嫁祸到死人杨志诚的头上,我就万全了。 李必心有打算,比他们都早到节度府。 “杨兄,御使的请功信可发出去了?”他漫不经心的问。 杨志诚恨得牙痒痒:“别提那骚人,昨儿磨蹭了一日,不是嫌灯太黑,就是嫌墨太干,再一会又困了。今日,我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让他把信给我写完!” “哈哈哈......想不到一个太监,也学会了大唐皇帝那一套,嘴上承认你,送来的圣旨却只是个留后。”李必意味深长的说: “这样吧,今日我派个人去帮帮他,磨蹭一个时辰,就杀他一个护卫,见了血,他就老实了。” 留后那句话刺激了杨志诚,他立马拍板: “好!此事就交给贤弟了。” 这事虽小却重要,李必派了他手下挺机灵的田老鼠去办,这样,等他抽身走人,军狱里都还是杨志诚的人。 田有黍早得了李必授意,只等杨志诚一开口,便带着两个亲兵往后面的军狱里去。 第二个到的是史元忠,他来的是正点,看见李必先到,并未觉不妥。李必的兵都在外面,说好了他做响应,负责清理外围,他确实信守承诺。 后脚陈虎也到了,他笑呵呵的一拍史元忠肩膀道:“史兄大好了?听说,你是来找杨兄拿银钱的,若杨老大单给了你,我营里的兄弟可不依。” 杨志诚本来还笑眯眯看着他俩,一听这话,脸上变了色,不高兴道:“这说的是什么话?” “人话!” 史元忠踏入正堂,便冲着杨志诚道:“你承诺的银钱在哪里?营里的兄弟都揭不开锅了,你还在磨磨唧唧等一封请赏的信!” “东都事败,原计划的银钱物资只有另筹,要不你们跟我去府库,把夏季的军饷先拨下去……” 杨志诚也不想啊,都怪徐迪,十拿九稳的事也能办砸了。 “夏季军饷?那是大伙儿该得的!我们要的是为你起事的奖赏,你若没有,屁股底下留后这张椅子你也别坐了!”陈虎嗓门大,正堂外面的亲兵护卫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刀剑铮铮,跟在史元忠和陈虎身后进来的护卫瞬间制服了院子里值卫的亲兵。 门口等信号的亲兵手一挥,两队亲兵涌了进来,外面更是喊杀声一片,两方打了起来。 “史元忠、陈虎!你们、你们敢造反?” 李必笑着站起来:“你可以造反,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杨荣、池夏,杨志诚也没多给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若杀了他,我算你们递了投名状。”史元忠毫不避讳的,对杨志诚身后两名亲兵护卫长道。 这是你死、我活的问题。 节度府里乱成一团,后面的亲兵营也好不到哪去。 契丹人和阿史那族人一听府外有动静,立刻发起火箭攻击,燃烧的火箭纷纷将外围马厩、草垛点燃,里面的亲兵要救马,还要往外冲保命,也乱成一团。 军营当中的军狱反倒很安静,牙兵几个正站在大牢房前面,外面有张小木桌,上面摊着张纸,木桌旁边坐着李好古。 写信就写信,他还让人绑了元桢兄弟做旁观。 就是为了方便,一旦外面有动静,他立刻杀了他三人冲出去。 田有黍奸笑道:“李御使,您写得慢,他们的人头就掉得快,您也不想这样吧?来人,抓一个亲兵出来,给李御使掌灯!” 大牢房里有了些骚动,大家都抢着往前站:“我去!我去!” 第一个出去的人往往被用来杀鸡儆猴,性命难保,大家都知道。可两位郎君都被押在外面,这让苏府亲兵义愤填膺。 田有黍在栏杆外面来回走了一遍,李好古已经吓得毛骨悚然,忙拿起毛笔道: “我写,我写!” “李好古陈上:内臣好古,奉旨前来幽州……”他战战兢兢边读边写,哪知蘸墨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砚台上的墨锭,静静的牢房里发出“啪”的一声。 这声音刺激了田有黍紧张的神经,他立刻随手指着坐在大牢房地上的一个亲兵,歇斯底里道: “他!把他拉出来砍了!” 被指着的那人,正是李奏。 他不动声色,慢慢站了起来,旁边的阿凛、阿复、季扬忙争着向前。 李奏推开他们,从牢房门走了出去,不管狱卒怎么推他,他眼睛一直盯着田有黍:从进来到现在,叫得最欢的就是你吧?指着本公子的手指是哪一根? 田有黍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的往后退,嘴里顽强说着: “快写!不然就杀了他!” 狱卒感觉不对劲,正要上前抓住他,哪知李奏比他们快半步,冲过去抓住了田有黍,手里的匕首比在他的脖子上: “想活,就叫他们开门!” 田有黍没想到本想耍耍威风,竟然被一个犯人制服了,他忙叫道:“开、开门......” 周围狱卒并不理会他,反而看向一个络腮胡子,那位才是他们的军狱长。只见他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李奏和他的匕首,对着通道外面大喊: “犯人要造反,戒备!全体戒备!” 田有黍又不是他们的人,他们只管犯人不逃走,至于被劫持的那位,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是啥意思?一直在那里指手画脚、盛气凌人的,竟然不是话事人,还就这么被放弃了? 李奏也失算了。 外面通道上,“哗啦啦”的进来一队全副武装的牙兵,全都拔出刀指着李奏。 监狱长也看不惯这田有黍,没得到杨留后指示,他还不想在自己地盘杀人:“放下武器,回牢里去!” 李奏也只能带着田有黍转过身,倒退着往牢门走,一脚踏入牢门的时候,他突然抓起田有黍的右手,将他的手指齐刷刷的切断,随后将带血的匕首“当啷”扔在地上,退回了牢房。 “啊!我的手!” 田有黍抱着手,痛得滚到地上。 可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乱哄哄的声音,监狱长皱起了眉,顾不得管地上的田有黍,指挥到: “快!把外面的几个一起锁进牢房,军狱所有牙兵,集中到通道外面的门厅,守住军狱!” “是!”这些牙兵还真是训练有素,全都跑动起来。 牢房里的元枫、李奏倒是相聚了,可......外面是萧掌柜他们来营救了吗? 监狱长靠着军狱与众不同的结构,再一集中兵力...... 难打啊。 第九十五章 爆炸 从节度府,到后面的军营,此刻都乱起来了。 萧掌柜虽说过契丹人不出面,可他们的箭术真不是摆设,他们十几个人把守的东面,从火里昏头昏脑冲出来的牙兵,一箭一个,绝不浪费。 令洛泱没想到的是,阿夔带来的人,竟然有上百之多。 这些突厥人为了不引人注目,有些昨晚得到通知,就带着武器,提前分批到军狱外不远处埋伏。 平时他们没少被这些横行霸道的牙兵欺负,为了生存,也都只能忍了。 听说要劫狱打牙兵,全都像杀红了眼的狼一样,二话不说就离开了驻地。 阿坚、阿漠各带一队守住军营北面和西面,阿夔领着洛泱他们,趁乱翻墙进了军狱。 怪事,外面怎么只有少数一两个严阵以待的哨兵,平时站了一圈的那些军狱牙兵哪去了? 他们是从军狱后面进来了,一路经过军狱的厨房、刑房、尸房,到了一所最大的房屋后面。 阿夔指了指他们身后靠着的那所房子,示意唯一的大牢房就在里面。 他们人多,只会被关在这里。 外面闹哄哄,军狱里却静悄悄,难道有陷阱? 邵春指指屋顶,又指指自己,洛泱点点头。暗卫上房上树功夫是基本功,比别人都更轻巧。 三人等了一会,邵春便下来了,他扯下蒙面巾小声道:“全都在里面!” 那就对了,剩下就是悄悄进去,把人放出来。阿冽、阿夔刚要动,被邵春一把抓住,他急切道: “牙兵也全都在里面!” 果然是陷阱。洛泱打开地图,邵春手指着大房子的位置道:“他们在这里,牙兵集中在门后的门厅,有好几十。” 这个阵势,像个口袋阵,除非是远远多于他们的人涌进去,否则,进去一个杀一个。 他们唯一没有防的是屋顶。 这怎么打? 从屋顶放火,很容易被灭掉,就算有炸弹扔进去,牙兵被炸死,爆炸瞬间会消耗大量空气,牢里的人也容易被硝烟窒息而死。 更何况,这也是洛泱想想而已,他们并没有炸弹。 这就是监狱长忽略了屋顶的原因:只留有几个气窗的半密闭房子,要救人,外面还真不好放火。 洛泱突然眼睛一亮:我怎么傻了?这里明明有炸弹啊!我刚才还看见了。 她忙拉开蒙面巾,小声对阿夔说:“快,你到刚刚的厨房去,我经过时,看见那里有几袋面粉,你去扛一袋过来。” 面粉?现在做胡饼? 阿夔来不及想,迅速往回跑。 “阿冽、邵春,你们和阿夔等会杀了门外的牙兵准备好冲进去,等到门厅爆炸起火的时候。” 爆炸他们懂,年里烧爆竹会爆炸,会玩的还往爆竹筒里放黑火药,那炸得更响。可黑火药要靠道士来炼,数量太少了,军营里不是必备,有心的将军会准备一些,用这些黑火药来提高放火的效率。 可他们现在也没有啊。 但既然是小娘子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这两人坚定的点点头。 阿夔背着一大袋面粉回来了,路上想了想,他猜小娘子会让他们用面粉去撒牙兵的眼睛,虽然有些天真,对付一群人,撒撒面粉也许会有暂停的效果。 暂停就是杀人时机。不错,这小娘子有点小聪明。 可......不是撒眼睛的吗?小娘子竟让他把面粉背到屋顶去,连她自己,也被邵春和阿冽架上了屋顶。 邵春按照小娘子的要求,将门厅屋顶的瓦掀起几块,用他黑色的幞头巾盖着那个豁口,里面点着火把,不是特意抬头看,不会发现这里透光。 屋顶布置完毕,三人从侧面的山墙下去,很快,把狱门口那几个牙兵解决了,等在门前。 就算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也根本不出来,他们握紧了刀,就等着营救的人闯进去。 牙兵们紧张的盯着狱门,没人注意到,头上屋顶突然少了一块,纷纷扬扬的面粉从天而降,洛泱抖得恰到好处,面粉迅速充塞了整个门厅的空间。 “轰!” “轰!” 连续两响,那是墙上的两个火把,引起了粉尘爆炸。洛泱连忙避开那个豁口,因为爆炸效果太好,火苗都从豁口里冲了出来。 下面一片鬼哭狼嚎,几十个牙兵身上都掉了不少面粉,这一炸,炸不死人,但火苗把他们的衣服都点燃了。 爆炸声让通道里面的李奏他们惊呆了: 萧掌柜这是请了什么神兵? 面粉本身的燃烧很快就结束了,所以别说牢房这边,就是通道也没有多少影响。 最痛苦的是门厅里的那些牙兵,门厅里的木头桌椅门窗全都烧起来,包括他们自己。 听到爆炸声,踹开门进来的阿夔、阿冽、邵春也惊呆了,只恨自己没能亲眼看到,小娘子是怎样让这一切发生的。 他们三人手上的刀可没有迟疑,将埋伏在门厅里的几十个牙兵稀里哗啦一口气砍了,又顺势往通道里冲,杀了刚才爆炸时,机灵躲到里面的牙兵。 “公子!” 阿冽一刀砍了在地上瑟缩的田有黍,激动的捡起地上匕首,递给走出牢门的李奏。 “就......你们两个?”船上的亲兵没来,李奏不认识阿夔,把他当成了萧掌柜的人,他边往外走边问: “刚才外面爆炸是怎么回事?” “四个!进来的只有我们四个!爆炸是小娘子炸的,她......呀,她还在屋顶上。” 李奏、元枫一听都跑了起来。跑过通道,很快就看到外面一片狼藉,来不及细看,两人跑出屋外,果然看见一个小身影还在屋顶上孤孤单单坐着。 两人跳上山墙,再跳上屋顶,只见举着袖箭对准他们,脸上还有点黑乎乎的洛泱突然哭起来: “三兄!” 元枫大步过去抱着她:“傻妹妹,我和大兄都好好的,你哭什么?走,下去再说。” “表兄。”洛泱终于看到了后面的李奏,她扬起一张脏兮兮的笑脸,李奏忽然发现她白白的牙齿也很可爱。 这次,李奏真有点羡慕元枫,表兄怎么就不能有拥抱的权利?简直太见外了。他微微一笑: “有你在,总是会有惊喜。” 两人架着洛泱从屋顶跳了下去,看着洛泱又扑进元桢怀里,李奏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的膝盖不痛了! 亲兵们在屋里捡了武器,迅速往节度府赶去。洛泱和邵春、季扬、阿夔,则往后面军营走。 那里突厥人和契丹人还在阻挡着牙兵,但是牙兵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混乱,开始组织反击。 “撤!” 很快,卢龙牙兵们发现,反击有效,外面的敌人没了。在馆驿里,季扬见到了他的主人。 “小娘子,刚才那两下真厉害,您是不是施了法术?”他兴奋的问。 他们在大牢里面,正在为来营救的人担心,室内空间小,就算冲进来的人多,能打败埋伏的牙兵,自己的伤亡肯定不小。 这没想到,屋里聚集的人,竟然被小娘子炸起了火,几个人冲进来,就轻松把韭菜割了。 太神奇了! 阿夔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离开他的族人,向洛泱所在的馆驿走去。 第九十六章 “大事不好” 那两声爆炸,同样惊动了节度府里的一众人。 此时,杨志诚已倒在血泊之中,院子内外的战斗也因此尘埃落定。 元桢护着李好古出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尤其是李必。好在一直没看到田有黍出现,也没人提起他,李必才微微放下心来。 看到爆炸的人都被砍死了,活着的谁也说不清。 大家就这么疑虑重重的,听李好古信誓旦旦宣布,回去之后把杨志诚的暴行上奏圣上,并为史元忠平乱请功,建议圣上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 好在被关进军狱里的苏家亲兵只有轻伤,五十人并无折损,回到馆驿,苏元枫交代阿复: “到船上去把阿善叫回来,告诉他赏赐可以交给幽州了,大家原地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回航。” 苏元桢坐着不动,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妹妹要劫狱,不可能不联系船上的阿善,自己还给他留了三十人…… 站在门边的阿冽,神奇萧瑟,他伸手拦住阿复道: “不用去了,阿善他们……在你们入狱的同时,杨志诚下令全部斩杀,他们抵抗无效……” 在牢里,大家就想过这种结局,可真的听到,又不愿相信。屋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元桢。 他缓缓站起来,眼里结了层冰,一字一句道:“带我去码头。” 漕河边的元桢、元枫兄弟大哭一场。尤其是元桢,自他懂事以来,就没如此失态过。 远远站在树下的李奏心里堵得难受,他虽为重生,很多事情只知结果、不知经过,难免百密一疏。 这次时间紧迫,来不及充分准备,贸贸然到了他一无所知的幽州,只靠见招拆招,哪里能够面面俱到? 若不是小洛泱用些稀奇古怪的办法解决,他甚至不敢想,最后结局如何。 但这条路已经开始往前走,就由不得他回头。 在贝州停留那半日,他去见了老相公崔群,崔群又惊又喜,与李奏彻谈之后,答应替他出面去找魏博节度使何进滔。 他们父子是心里有民生的人,只要能对魏博好,他们也会对这样的朝廷好。 在给殷侑节度使的手稿里,他夹了一张短笺,虽未说明谁是李奏,却以李奏之名告诉他,一己之力,利一镇而非利天下。 只有封疆大吏与强势朝廷一心,才能天下兴旺。 幽州的史元忠,用杨丽娘牵了根线,至于萧掌柜这个亲戚,是他的意外收获。 煤铁矿交给他,却不能由着他,还得想办法把这个人绑在一条船上。 这一步步脚印,回头看去,步步之上竟清楚站了个人,那就是小表妹洛泱…… 不远处的苏家兄弟,已经开始指挥人打捞尸首,现在谈什么都是多余,李奏默默转身离去。 马车旁,他见到了远远看着阿兄们的洛泱。 “让他们哭哭也好,发泄出来,总比藏在心里强。”没等洛泱回应,他与她擦肩而过,不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哀伤。 前世自己被冤谋反削爵后,仍住在十六王府中,可自己王府的侍卫,被杀了个干净,只留下两个太监跟着他。 被杀死的侍卫,就包括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阿凛、阿冽。 本以为自己再看到这样的场景,已经不会动容,没想到曾经包裹在心上的硬壳,竟不知几时已经裂开,里面藏着的心,又带着喜怒哀乐鲜活起来。 洛泱看着李奏的背影,却不知为何他会如此难过。 杀人的罪名自然由杨志诚担,史元忠尽量给他们提供一些方便。 因为要下河捞人,有些被水流冲远了,还要沿河去找。最后,他们也将葬在幽州,为这事,他们还要在此耽搁好几天。 洛泱和李奏没再去河边,两人都闲在馆驿后院里。 忽然听见游廊处又个熟悉的声音,竟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杨丽娘回来了。 她看见正闲着扒在凉亭的栏杆上,用小石子扔池塘的洛泱,一脸紧张的跑过来道: “小娘子、小娘子大事不好!” “出什么事了?”洛泱忙坐直身子问到。二楼房间里的李奏也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凉亭对阿冽说: “下去听听出了什么事。” 杨丽娘坐到洛泱身边,着急问道:“小娘子,今天朱元忠跟我说,让我带人去找父亲留给我的地,他说,要尽快将石炭采出来换钱,您说,我该怎么办?” “这不是坏事啊,他就是因为缺钱,才把你这个有钱女人当宝,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可、可那张地契不是假的吗?您哪来的蓟州地契......” 洛泱大笑起来,扶着杨丽娘的肩道:“我的好丽娘,难道你拿着一张假地契,也敢去闯史府?” “我那不是......被逼急了嘛......难道这地契是真的?那下面真的有石炭?”丽娘真是又惊又喜。 这真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原以为,洛泱是让她去哄史元忠造反,等李好古被救出来了,自己又和他有了亲密关系,他也成了卢龙节度使,要什么没有,总不会和喜欢的女人计较一块地吧? 没想到,他还真在意那块地,更没想到的是,小娘子给自己的地契居然是真的。 哎呀,真是一波三折,自己吓自己。 她拍拍兀自起伏不停的胸口,笑盈盈道:“那我就跟他说,我今日就出发,找到地,挖出石炭,交给他完事。” 洛泱又笑了:“你可真逗,你以为石炭就是埋在地下的一坛金子,说挖就挖出来了吗?石炭开采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不过,我可以陪你去。” “真的吗?”丽娘更是心花怒放,又洛泱在,她觉得就是走到天尽头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她赶紧站起来说: “那我这就回去跟元忠说,我们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和阿夔一起坐在游廊下的阿冽,也不用过去问小娘子,这个后花园很小,她们又说又笑的,他早听得清清楚楚: “蓟州你去过吗?”阿冽问夔。 阿夔将嘴里嚼着的草根吐掉,笑道:“跟着去,不就去过了?” 跟随小娘子,生活不无聊。 等到元桢他们回来,洛泱把要去凤凰城的事,对阿兄他们说了。 元枫虽派阿复去买了地,但他并不怎么相信什么游方道士说的,“渤海之滨有宝藏”的鬼话。 只不过妹妹坚持要买,而且还指着堪舆图说的有鼻子有眼,反正阿娘给他的钱还有多,买荒地也花不了多少钱,随她高兴,这才把地买了下来。 没想到,现在妹妹还真要正儿八经的去看地挖宝。 “你们放心,今天我已经跟萧掌柜说了,他和她儿子也陪我去......我们不能长期在卢龙,我打算把那里的石炭交给他们经营。” “敢情你这都安排好了,不是征求我们意见?”元枫眼睛都瞪圆了。 元桢说到:“三弟,小妹既然已经决定,你就陪着她走一趟,这边有我,不必担心。两地三四百里,坐马车就算赶路,来回十日,幽州的事也该办完了。”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一辆两乘马车上,坐着三名女子。 “我磨了半天,我阿爹才同意让我一起去,泱泱,你说分我一个阿兄的事,到底还算不算数?” “啊?可这次去凤凰城,只有三兄跟我们去,要不,分你一个表兄怎么样?” 马车外,骑在马上的元枫听了忍不住嘻嘻笑:这些小娘子的想法还真可爱。 李奏:…… 第九十七章 急酒 幽州往蓟州是官道,但走陆路没有走水路那么舒服,没减震的马车全靠颠。 出城的时候,洛泱看了看队伍前后,三辆马车,五十来人马,她们走在中间。 其中有二十个突厥护卫,是阿夔的族人。昨日他问洛泱,可不可以带几个只管吃饭睡觉打架、不用管工钱的护卫? 洛泱正好想看看她的想法可不可行,便同意了。 阿夔、阿坚、阿漠也混在他们中间,不时用突厥话低声说笑着,走在队伍最后的他们,显得尤其神采飞扬。 跟着杨丽娘马车走的,是史元忠的兵马使严旭,他除了领着几个亲兵,还带着几位懂得打石炭竖井的工匠。史留后说了,到了就开工,尽快将采出来的石炭出手,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变成现钱。 因为采矿需要府衙开具的准许证,同时也是府衙按矿井收矿税的凭据,所以他们还特意去了一趟蓟州府衙。 “哎呀,严将军!您怎么来了?您升了职,下官还没去给您道贺呐!”蓟州刺史忙不迭的迎上来。 “李刺史,我这次是赔留后夫人来的。” “留后夫人?第几位夫人?” 严旭忙使了个眼色,指指车厢小声道: “你是不是不想在蓟州干了?这位可是得宠的新夫人。夫人家中有块地在蓟州,已经荒了许多年,这次回来准备做回旧营生,要在自己的地上采石炭。” “石炭?还没听说过我们蓟州有石炭,不过留后说有,那就是有!地契有没有带来?我让人给画个圈圈,绝不叫留后费心。” 只见车厢窗口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几张地契递给阿复,李刺史恍然大悟道: “哦!原来是您呐!难怪前几日来说,家中旧日开荒,有几块地未在府衙做过登记,特意花钱办了官方文件,明确个归属。哎呀,您怎么不说是夫人家里的地......”李刺史立即压低声音说了后半句: “我们哪敢收夫人的钱!” 阿复笑道:“哪里的话,夫人特意交代,地价按府衙定的交,多的也不许要回,全当是给刺史你们的辛苦钱。” “哦......啊呀呀......夫人真是个大善人。二位稍候片刻,我立刻叫府丞把这几张地契勾了,从今往后,这块地就是挖出金子来,也是留后与夫人的!” 严旭从头听到尾,觉得关于夫人家土地这一块毫无问题,现在免税的事也办妥了,自己回去后,也好向留后交差。 在蓟州住的这晚,大家都微微松了口气,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看看小娘子买的那块地,能不能真挖出石炭来了。 蓟州的馆驿难得来这一大帮人,关键是主人吩咐,随从也要有酒有菜,这就很稀奇了。 掌柜的发动大家去市场上把能买得到的肉都买回来了,这才凑够了他们四五十个人的饭菜。 “老大,看来这几个姓苏的真有钱。”一个契丹人边啃着羊排边说:“要是真把矿给我们管,我们也能天天吃上羊肉。” “你就知道吃,他们能有这么好心?那小娘子提出要我们少当家过来,我看他不安好心。” 萧掌柜已经预料到,洛泱提这个要求,应该会让长子萧崇义跟他们走,但他还是同意了,毕竟他们族人太少,壮大自己,需要更多的资本。 “闲话少说,做好自己的事。崇义应该比我们先到,到了凤凰城看情况再说。” 他刚说完,就听见前院的火塘边传来一阵笑声,循声望去,只见女儿萧飞飞站了起来,拿着酒筹念到: “乘肥马,衣轻裘,衣裳鲜好,处十分!” 大家一下子看向杨丽娘,都笑道:“衣裳最美的除了留后夫人还有谁?罚酒一大杯!” 萧飞飞更是高兴,自己抽的酒筹罚了别人,这不是上上签?她端起酒壶去找杨丽娘,嘻嘻哈哈灌她饮了一杯。 苏元枫也抽了支酒筹,上面写着“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请人伴十分”,这支筹说得是请求好友陪饮一杯。 他举起酒杯,刚要对着旁边的李奏,哪知李奏那眼神瞟了一眼正走回座位的萧飞飞,元枫会意,他也想起了今天在马车外面听到的对话,举杯向萧飞飞道: “言而有信,乃交友之道,萧娘子,在下请陪一杯。” 杨丽娘高兴了,她刚被萧飞飞坑了,见她反被苏三郎坑,差点以为苏三郎看上了自己。 明显是打击报复! 洛泱看了一眼三兄旁边的表兄,哪知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赶紧低下头:下一筹是他,可千万别引火烧身。 苏元枫给萧飞飞到了酒,她非要两杯放桌上比比酒是不是一样多: “多了多了......少了少了......不对,又多了......” 元枫无奈,这也是个事儿精,跟妹妹就是一丘之貉。 李奏从剩下的酒筹里挑了一支,念到:“择其善者而从之,大器......五十分!” 洛泱立刻复活了,拍手大笑道:“阿冽,快给你主人满上五杯,这酒筹是自罚五大杯。哈哈哈......” 阿冽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公子,这可是您自找的。 “公子,您不擅饮急酒,还是......”阿凛上前小声道,元枫也转过身来要拿起桌上酒杯,却都被李奏拦住了。 他将五杯酒合倒在一个大酒樽里,仰头将酒樽一饮而尽。 “好!”阿夔带头拍起手来。洛泱将酒壶往他桌前一放:“笑什么笑,现在轮到你们了。” “我们不玩这种文雅的,我们就用酒胡子,指到谁谁喝!” 阿夔还真拿出一个酒胡子防在中间的小桌上,洛泱一看,这不就是个人形不倒翁嘛。 不倒翁做成了个大胡子的胡人形象,他伸出右手向前指。 阿夔一转,他就打着圈,晃晃悠悠的停下来,胡人不倒翁指着的方向是阿冽,大家都笑起来,争着去给他倒酒。 这纯粹就是饮酒了,洛泱默默的站了起来。 离开了前院的灯笼和火堆,其他地方还真黑。洛泱也不敢往暗处走,在长廊的拐角处站住了。 大唐的星空真美啊! 繁星点点,闪闪烁烁,这哪里还分得清星座?星星多得天空上连个缝隙都找不到。 洛泱正扶着廊柱仰头看,忽然一股酒气从她头顶弥漫下来,男人身上的热气立刻环绕着她: “我是哪里遭你讨厌了?让你竟要把我分给别人。” 一个被酒壮人胆的男人,在她身后傲娇的问。 果然是偷听了我们说话,才让三兄去找飞飞饮酒的。洛泱抿嘴一笑,转身过来,却被他撑在柱子上的双臂环住。 “我不是......” “不是......讨厌我?” “其实,我们只是开......玩笑......” 洛泱不确定,李奏有没有听到她说的最后两个字,因为他是真的醉了,撑着柱子的手臂一下软下来,脑袋重重的耷拉在她肩上,不,整个人都靠在她肩上。 “表兄?表兄,你醒醒!” 黑暗中跳出个人来,赶紧把李奏扶住,阿凛满脸尴尬道: “小娘子莫见怪,我家公子喝不得急酒,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态,我扶他走了,您也别在暗处站着,快回去吧。” “我这就回去。” 洛泱跟在他们后面往前院的人群方向走,看着靠在阿凛身上的那个人,她觉得...... 她应该回去喝两杯,清醒一下! 第九十八章 饭点来的山贼 清晨酒醒,李奏嫌弃的闻着自己满是酒味的衣衫:“阿冽,打水洗澡。” “已经给您放好水了,知道您起来要洗的。” “昨儿我喝了很多吗?” “不知道,反正您抱着小娘子死都不撒手。” 抱着......我怎么一点不记得?李奏懵了,昨晚自己竟然酒后失德了?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可怎么好。 “别听阿冽胡说,”阿凛拿着套干净衣衫过来。李奏本来正坐在床边用脚够着鞋子,听到阿凛这半句,伸脚一踢,把鞋踢到了对面笑嘻嘻的阿冽身上。 阿凛笑道:“您只不过是靠在小娘子身上睡着了。” 靠在......这和抱有多大区别?李奏另一只鞋飞了过去。 为了不和小表妹碰面,李奏骑马走在最前面。那些突厥人喝了不少酒,却一点事没有,依旧神采飞扬的走在最后。他们的队伍离开了蓟州城。 蓟州到凤凰城之间,仅有一个能落脚的小县城叫做玉田县,他们今晚要赶到玉田夜宿才安全。 萧掌柜的长子从营州过来,就是到玉田和他们碰面。 这一路走的是人迹罕至的小路,中间更是要经过燕山山脉的边缘。正要找地方歇脚,吃午食的时候,昏昏欲睡的洛泱,听到阿夔在车窗外低声唤她: “小娘子,小娘子!” 洛泱将窗帘掀起,只见阿夔已经下马,跟着她的马车小跑: “小娘子,后面有人从蓟州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 “你确定?”洛泱朝外看了看,这是靠近燕山了,三兄说过,到了燕山,就是走了一半: “你快去找三郎君,不能在山边歇脚。” “对,我们也是这个意见。”阿夔上马往队伍前面去了。 一直靠在洛泱身旁打盹的萧飞飞也兴奋起来:“泱泱,我们是被山贼盯住了吗?” “防患于未然。这么大的燕山,要藏多少山贼不行?这个点又是路人歇脚的时候,简直太方便了。” 两人正说着,元枫一掀车帘坐了上来:“洛泱说得对,这是个占了天时地利的地方。你们肚子饿了吃些干粮,我们多走一个时辰,穿过这段山路再歇脚。走山路你们得分开坐,车太重了马不好拉。” “那我下去,我去找我爹。” “去吧,我们把三辆车都分好了,你爹负责第一辆。泱儿,我们走最后,把杨丽娘的车夹在中间。你别怕,阿兄就在外面。” “嗯,三兄你也要小心。” 元枫走后,果然感觉马车快了起来,后面还传来“咩咩”的羊叫声。 洛泱掀开后窗帘,看见几只羊拴在马车后面,一个突厥小伙正用鞭子轻轻抽着它们,让它们跑起来,跟上马车的速度。这是蓟州刺史,送给他们带在路上吃的肉。 “小娘子,坐好,马车进山了!” 赶马的是季扬,邵春也坐在车前板上,他探头进来,指指洛泱坐着的车凳子说:“小娘子,打开坐板,里面藏有武器。” 武器?洛泱蹲在车厢里,掀开座板一看,里面横刀、障刀都各有几把,还有弩和弩箭。她拿出一个弓箭袋,重新坐回到座板上。 那是把软弓,配有三十支箭,洛泱取出弓,在马车的颠簸中,好不容易才把弦上好,拉弦试了试弹力,还好,三兄在船上没白教。 “咴儿!咴儿!” 马突然叫着停下来,洛泱掀开前面的帘子一看,原来,这里有个隘口,前面被人用砍倒的大树干拦住了路。 大概是山贼怕你不停下来用午食,特意留客吃饭,还真是用心良苦。 洛泱在车上,听见羊在后面“咩咩”叫的声音,还有阿夔用突厥语大叫着他们的名字,指挥他们做战斗准备的声音,难道他们已经看见敌人了? 她不等阿兄来叫她,拿着弓箭就催邵春他们下车:“走!我们到树上去!”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即可以躲过敌人,又可以把弓箭的效用发挥到最大。 邵春、季扬两人背着弓和弩,他俩的箭壶是个非常大的棕色皮袋,里面的箭长长短短上百支。 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俩架着洛泱跳上树的速度。 李奏本想到马车边保护小表妹,没想到她早有自己的想法,和邵春他们上了树,这样更好,他转过马头,向车队前方奔去。 阿夔心里也暗赞这方法,他吹了声口哨,挥挥手,四五个突厥人也学他们上了树。 很快,突厥人率先从树上射出了箭。 “快隐蔽!他们在山上!”不知是谁在大叫。 邵春、季扬的弩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出去,山上的弓兵本就不多,他们用的弓箭大概是从不同人手上劫来的,有粗有细,自己用起来也不是很流畅。 他们很快发现了树上射出箭的位置,也举起弓来还击,但瞬间就被飞来的箭射杀。 山贼们从隐蔽的山石后面跳出来,举着刀向山下扑去。 “杀啊!” 难怪他们如此自信,山上密密麻麻,竟冲下来两、三百人,远远比洛泱他们的人多。 这下,连洛泱都可以拉弓出手了,她正射得兴起,一摸身后,箭没了。 邵春他们手速比她快得多,所以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对洛泱道:“小娘子,你就躲在树上别动,我们下去帮忙。” 季扬把他最后三支箭插进洛泱身后的箭筒里,两人拔出横刀,从树上跳了下去。 下面已经混战在一起。 洛泱抱着树,眼光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阿夔和突厥人守在最后一辆马车旁,现在加上了邵春、季扬。洛泱不在车里,他们没什么顾虑,反而杀得痛快。唯一要防的就是拴在车后的那几只羊被抢走。 中间那辆车里是杨丽娘,此时就比较狼狈,因为严旭带来的人,多数是打石炭井的工匠,他们中有些机灵的,知道他们首先护住马车,钻到了马车底下,有些往外跑的,没人保护,反而被山贼杀掉。 一半的突厥人在中间这辆车帮忙,保护第一辆车的,就是萧掌柜的契丹人和元枫带来的亲兵。 洛泱想找找三兄,可视线被枝叶挡住了,看不到更远处的情形。 她爬得高,望得远,忽然发现山上还有很多人在移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燕山上居然藏着这么多人,就算走过的人都被劫,抢来的东西,也养不起那么多人。 再说燕山这里有山贼,怎么蓟州李刺史连提都没跟他们提? 难道他们抢劫完东西,连人也杀来吃了? 第九十九章 救命恩人 树下的山贼,眼见也杀了不少,活着的已不敢往前冲,只听一个山贼“哇啦哇啦”叫了几声,他们就开始边打边往回撤。 山上还有人,不能让他们撤回去!洛泱不想等邵春来救自己,手脚并用,抱住树干就往下滑。 咦?在动物园里看熊猫这样滑下去很顺利,怎么我下去的时候,树干就不够滑了? 卡在树干上的洛泱有点尴尬。 李奏正在不远处,元枫交代他看着洛泱,可洛泱在树上,用不着他操心,他便在第二、第三辆车之间杀贼,顺便关注那棵树。 看洛泱要下来,却又停在两人高的地方不动了,李奏脱身正要过去。 可除了他,刚才那个下令的山贼也看到了洛泱,他刚将一具尸首扛在肩上,万般怨恨的瞪着那群突厥人,现在得了个报仇的现成机会,哪里会放过? 山贼放下尸首,提刀就向树干上,不能还手、也不能躲避的洛泱砍去。 李奏来不及冲过去,刀一扔,解下身上背着的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那贼人刚跑到树下,一箭正中背心,阿夔赶来,一刀削了他脑袋。 不远处的山贼都惊叫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山上跑去。 阿夔抬头看了看,冲着树上的洛泱叫道: “跳下来,我接着你!” 洛泱往下看看,也就两米多高,便说:“你让开,我自己跳下去。” 阿夔看看树下没有尖利的石头,叉着腰笑道:“跳吧,希望你姿势优美点。” 洛泱松开腿,果然又能往下滑了,可这又太快,还没准备好就掉了下去,脚没站稳,还是一屁股坐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阿夔哈哈笑道:“还以为您多大本事,也就是个四脚朝天的功夫。” “多谢你救了我。” “不是我,”阿夔脚往地上那个无头尸身一踢,说到:“有人先射了一箭。阿史那只靠自己立功,别人的功劳我不抢。” “阿夔,你看,山上还有很多人,放他们回去,只怕后面的攻击更大!”洛泱此时也顾不管想是谁救了她,忙指着山腰的地方说到。 阿夔看了看往回退的山贼摇头道:“来不及阻止了,他们人多,地方又狭窄,只能等来了再说。您去找三郎君,我带人去清路障。” 他把刀往洛泱手里一塞,招呼着已经停下来的突厥人跑了。 李奏远远看见阿夔已经把洛泱救下,正要过去,元枫和萧飞飞也过来了:“六郎,你没事吧?洛泱呢?” “我没事,她……过来了。” “泱泱!”萧飞飞迎着洛泱跑过去。 “飞飞,你还好吧?”洛泱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听到山贼喊话吗?他们是什么人?” “我听到了,听上去像突厥话,但音调又像铁勒人。” 萧飞飞话音刚落,旁边正在捡武器的阿史那族人笑了: “娘子说的没错,就是铁勒人。他们当初联合回鹘打败了我们,害我们失去了草原,后来自己也不得不归顺了回鹘。” “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做了山贼?” “大概是顺着燕山南下,想把这里做为落脚地。”那突厥人指指前方道: “具体你要问问夔,他母亲是我们先首领的妻子,他兄弟做首领这些年,都是他母亲在后面指挥。夔比我们懂得多,我们都听他的。” “阿夔的母亲和……兄弟也在幽州吗?”洛泱好奇的问。 突厥人摇摇头:“他兄弟死了,母亲和族人都在幽州,我们希望夔来做我们的首领。” 这下洛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在二圣庙,那些突厥人会骂他是“野种”。 阿夔年龄不大,他应该是他母亲死了丈夫后,与丈夫的弟弟或族弟结合生的小儿子,他同母异父的阿兄继承了首领位置,但不幸早亡,所以大家拥护他来做首领。 她的母亲,才是这个残存部落的灵魂,而他,正努力成长,希望能接替母亲的位置。 “阿兄,山上还有很多人,他们似乎是在南坡砍树。我们得赶紧走,万一他们带人再杀回来,我们岂不是又要应战?” 洛泱看路障已经推开大半,很快路就要通了,连忙催促元枫道。 刚才萧飞飞说他们是铁勒人,李奏就在思考,卢龙的铁勒人,这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名字,似乎他在哪里听说过。 忽然,他拉住元枫的胳膊,微微一笑道: “刚才退回去的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全部。而且,他们已经死了两个很重要的人物……” 他走到那个无头尸前面,踢了一脚,让他翻了个身,阿凛也看出了端倪,蹲下去,解开他腰上的蹀躞带,递给李奏。 李奏用指头搓了搓腰带上镶嵌的装饰,那里露出了金色,是黄金镶嵌着宝石。 阿凛又将之前被那铁勒人放下的尸首,也翻了过来,他的腰带是普通皮带,但上面挂着的一把小匕首却很漂亮,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一看就不是把普通的割肉刀。 李奏确定自己没记错,卢龙是有一对铁勒兄弟带着族人占山为王,后来多次骚扰蓟州、平州两地百姓,掠夺财物。 卢龙则把他们当成是,年年问朝廷要安民补偿的借口,一直没有出兵平定,倒让他们越来越壮大,三年后,不得不派兵进山剿灭他们,卢龙还因此得了奖赏。 金匕首和蹀躞带交到元枫手上,元枫真是太佩服李奏的观察力了,但他又有些疑惑: “可洛泱看到山上还有很多人,会不会......他们不止两个头领?而且山贼人太多,我们也容易有伤亡。” “那些应该是被他们劫持去做苦力的路人,他们到此处不久,想在此处安营扎寨,难道不需要人为他们建山寨?”李奏说得仿佛亲眼得见一般笃定。 元枫道:“若是如此,我们上去端了他们,也算是解救平民,为民除害。” 既做了决定,阿复、阿夔带着无伤的人上了山,剩下的人驾着马车先过了隘口,到前面开阔处等他们回来。 阿冽提着两颗圆滚滚的人头,跟在上山的队伍后面,引得杨丽娘、萧飞飞一阵惊呼。 “萧娘子,你父亲怎样了?”元枫看到萧飞飞问到。 萧飞飞感激的说:“已经用了止血药包扎好,躺到马车上去休息了。谢谢您,您是我们父女俩的救命恩人。” “言重了。结伴而行,本就该互相帮忙。” 原来,刚才在战斗中,萧掌柜胳膊受了伤,萧飞飞上前护着自己父亲,差点被一个山贼双杀,好在元枫几时出手,救了他们父女。 萧飞飞拉着洛泱往马车边走,羞答答的咬着耳朵问:“泱泱,你三兄......我记得你说过他没有成亲,那你家里有没有给他定亲?” “啊?你不是看上......” “没有没有,是我父亲……让我问问......” “哦,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苏家人不会计较这些,不是救个人就非要人家小娘子以身相许的。让他安心养伤吧!” 古人就是这么死心眼。 洛泱宽宏大量的拍了拍萧飞飞手背。 萧飞飞:…… 第一百章 凤凰城 李奏的话竟然分毫不差,阿复他们上山端贼窝,没费多大力气。 这群铁勒人到本地不过一两个月,他们刚从解决温饱问题,发展到想从山洞搬进更舒适的山寨里。 这帮铁勒人只有二百来人,因为得了消息,说洛泱这伙人特别有钱,一晚上吃肉喝酒,把整个蓟州城的肉都吃光了。 当家两兄弟这才一时冲动,心一横,带着全体出动,非劫了这帮钟鸣鼎食的汉人贵族不可。 刚才退回山上的只有少数人,加上看到阿冽扔在地上的两颗人头,更让他们没有了反抗的意愿。 阿史那族与这些铁勒人有世仇,这么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心慈手软,手起刀落间,结果了这群拦路抢劫的山贼。 那些山腰上砍树干活的,都是途经此处的路人,男女老少,竟有几百人之多。有些人失了钱财货物,有些人妻女被作践寻了死路,有些人被鞭打饿肚求死不能,一群人对着代表官府的严旭哭诉。 严旭让他们散了,自寻去处,有部分人走了,还有部分人没钱没亲,走投无路。只好先把他们都带到玉田县,再做打算。 留下来的,大多数是出门在外挣钱的男人。 下了山,严旭就悄悄对杨丽娘说,让她拿点银钱出来笼络这些人,回头带到石炭井下去采石炭,还能省点招徕匠人的钱。 杨丽娘把这话对洛泱说了,她撇嘴一笑道: “他带人搜的贼窝,却还敢叫你拿钱?你当贼人养这几百号人,真敢吃光喝光、身体健康?你去唬唬他,让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省得他以为你好欺负,以后治不住他。” “多亏您提醒,我都忘了,现在我是他留后的夫人。” 杨丽娘上辈子手里就拽着几个男人为她卖力,要不是太监势力太强,她还真拉着大臣们,把小白脸安王推上台了。 洛泱相信她这辈子也不差。 今日耽误了不少时辰,虽然路上吃了些干粮,进入玉田县的时候,他们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严旭的人早快马到了玉田县衙,县令把县衙后院让了出来,让杨丽娘、苏元枫一干人等入住。 实际上他们人多,把县衙的前院也给占了,好在只住一个晚上,县令也不敢多言。 在县衙后院,萧飞飞的长兄萧崇义见到了受伤的父亲。 他没有料到,父亲叫他来,是让他去中原当人质:“父亲!我们现在有的财富还少吗?为什么要做这样屈辱的事?” 萧崇义愤懑的说。 萧元摇头笑道:“你在营州过的很好吗?我们多久没有发展了?就算是维持营州,付出的代价是幽州的萎缩,我们需要新的增长来扩大自己的影响。 之前我和你想的一样,这小娘子厉害,还懂得将你抓在手里来控制我,没想她跟我说,凤凰城除了石炭,还有铁,铁可不光关于民生,他们是能够做大事的人。 你跟着她,不会有错。相信为父的眼光,你此去不会是去作囚徒,而是跟着苏小娘子,去实现宏图大业。” 萧崇义愣住了,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说得那样神奇。 还要自己追随她! 萧元并没有将李奏的身份说出来,他想让儿子自己慢慢去体会。 晨曦照在玉田这个僻静的小县城上,县城里的居民一觉醒来发现县里多了好多外人。 这些人里,既有彪悍的胡人,也有斯文的汉人。 他们刚听说,燕山的山贼被这群人端了窝,心里还有些不信,因为县衙去围剿了一回,灰头土脸死伤大半,再没提打山贼的事。等到有人看见本县被抓的人回来了,这才欢欣鼓舞起来。 洛泱他们的马车离开玉田县的时候,朴实的百姓都拿着煮熟的鸡蛋、薯药追着扔进他们的马车里。 “三兄,既然山贼为患,为何蓟县李刺史并不放在心上?” 洛泱掀了马车帘子,边剥鸡蛋,边与骑马走在旁边的元枫聊天。 “这两个月杨志诚正在闹事,和他意见相悖的刺史都杀了两个,下面哪有人敢上去禀事?再加上这伙山贼为祸时间不长,地方治不了就搁置了呗。” “哦。三兄,帮你剥了个鸡蛋,你接着。” 元枫伸手过去接鸡蛋,只见那鸡蛋洛泱只剥了大半蛋壳,手拿着也不脏,有个体贴的妹妹真好。洛泱看了一眼旁边目不斜视的表兄,顺口问道: “表兄要不要吃一个?你要嫌脏我就不剥了。” 看着已经放下的窗帘,李奏心痛:我不嫌……我要…… 又走了足足一天,这才到了凤凰城。这是……城? 洛泱觉得自己真是太低估了这里的荒凉程度。他们去买地,一定被蓟州府里的人笑死了吧? 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凤凰城,他们苏家现在就是城主。 这十几户人家的田里,种着粟、麦、薯药、白菜,这些常规作物,虽然简单,也能自足。微风拂过,风中带着点海腥味…… 这……洛泱突然笑起来:我怎么忘了?唐山原来是有盐场的啊。唐朝时候,海岸线比现代高得多,凤凰城这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渤海小渔村。 辽朝的时候,唐山盐场就已经是亚洲最大盐场了。洛泱突然看了一眼萧掌柜……难道误打误撞,是我把这些契丹人带上了道? 这个小渔村,有煤有铁还有盐,有荒地、有海湾、有山林,简直应有尽有。现在我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低调发展、猥琐发育。 洛泱美滋滋的背着手巡视着自己的财富王国,旁边李奏对她莫名其妙的笑容产生了好奇心: 这个小女人看上去对此地很满意,可这明明很荒凉。难道地下真有财富? 可这里是卢龙,要想从这里找到财富,还要能带回去,必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李奏脑子里出现了大唐的藩镇图,这里虽然离与义武军交界的津沽有四百里,可若是走海路,那就近得多。 开个晒盐场,应该是个不错的掩护。大唐造船码头不少,也不在乎多凤凰城一个。这事可以让殷侑牵头找水部郎中、舟楫署令,两镇各添一个码头,就不会显眼…… “表兄,傻笑什么呢?” 洛泱的声音打断了正在打小九九李奏的思绪,他含笑道: “那你刚才在笑什么?” “我?我笑是因为又想到了一条致富之路,凤凰城在海边,我们可以申请开个给藩镇好处,不怎么赚钱的海盐场,这样,运输的时候可以方便夹带私货。” 洛泱笑眯眯的,凑到李奏耳边低声道。 “英雄所见略同。” “啊?真略同?” 两人第一次因为不谋而合,笑得如此心领神会。 第一零一章 三人之约 小小的渔村凤凰城,在苏洛泱的心里,是一个还没有出壳的凤凰蛋。 他们借口在这里等杨丽娘,并没有跟着他们再走几十里。 严旭也希望是这样,他们虽说是杨夫人的娘家人,但这财富毕竟已经姓史了。 杨丽娘的马车走远后,他们带来的匠人,开始找地方打井。 凤凰城这里的煤矿埋藏不算深,往下打了四十丈,便看见了石炭,再往下十丈,匠人已经肯定,此处下方有大量石炭可采。 元枫和李奏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次泱儿的游方道士之言,还真又灵验了! 蓟县有石炭,到清朝才知道的,李奏一个重生四年之人,又岂会得知? 唐朝采石炭少之又少,也是因为他们的打竖井技术,最深也就七十来丈,矿藏埋藏太深,就是告诉他们有,也拿不出来。 打井匠把一桶石炭放在他们面前,最激动的莫过于萧掌柜。 昨晚李奏已经找过他,让他花点钱建个晒盐场。晒盐场本身很难赚钱,因为盐的利润都让官府和盐商赚走了,盐场只能按官府的定价出售。 这跟铜矿主人愿意去铸铜像,也不愿为官府铸铜币一个道理。 但为了掩护更有利可图的铁和石炭,萧掌柜也只能答应下来。但他也有一个条件,他就是吃了朝中无人的亏,现在,他要在未来的朝政中分一杯羹: “草民膝下二子一女,飞飞是我的掌上明珠。不知能否让她伴随六郎左右,将来能封个嫔妃,也叫草民一家能得圣人雨露恩泽。” 这……现在是李奏的发展初期,他还没有太多的筹码跟人谈条件。 渤海边的这个小渔村,运行中还需要费心费力,稍有不慎,也是个杀头的营生。萧掌柜提出的条件确实不过分。 但李奏却皱起了眉: “在我出宫开府时,太后曾要送我两名婢妾,我便以‘不娶妻、不抬人’为由,拒绝了她。如今我正妻未娶,越过她去纳妾,岂非失信于太后?萧飞飞将来在太后面前,日子怎会好过?” 萧掌柜一听,言之有理,自己也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几人继续往前走,去看合适建府宅的地点,没再提这件事。 以为是他心里愿望落了空,有些失落,哪知萧掌柜又提: “苏小娘子让我儿随你们同回中原,他一人在外,我也不放心,若苏家不嫌弃,我儿能求娶苏娘子,得苏家庇护,老夫在千里之外,也能安心打理凤凰城......” 敢情你一直不说话,就是在打这个坏主意? 不说苏元枫,李奏就第一个不答应:凭什么呀!她那样有主见的人,婚姻大事,自己爹娘还不一定能做主,你让她为我牺牲,那我成什么人了? 这话还得亲兄长来说,李奏看向了元枫。 元枫笑笑,向萧掌柜行了个礼,道:“承蒙老伯看得起苏家,小妹家中宠溺,自由自在惯了,元枫做不得她的主。可元枫及弱冠,尚未娶妻,愿求娶萧娘子做正妻,不管有无所出,她若不愿意,元枫此生绝不纳妾。” 李奏心急:我看你一眼,不是让你自己冲上去! 元枫昨日救了萧元父女,萧元新生感激。今天他郑重提出求娶飞飞,多少让萧元感觉出些感情的成分,再说元枫一表人才,是李奏的左膀右臂。 将来他只要懂进退,李奏绝不会亏待他。 更妙的是,凤凰城是苏家的产业,飞飞嫁到苏家,将来也是留给外孙,那肥水也没流外人田。 萧元当即拍板同意。 两家相隔太远,回幽州就写婚书,让萧崇义直接带去洛阳。这事现在还不宜声张,李奏算是见证人,暂且只作他们三人之约。 接下来的路突然变得好走多了,萧老板背着手跟在准女婿苏元枫身边,女婿的意见,他都觉得不错。 很快就把宅院、城内街道、城外道路,盐田方向,城郭大小,城墙高都,甚至是防御等等,把属于萧家这部分,都轻松定了个大概。 跟在后面的李奏,和萧崇义简单聊了聊,知道是洛泱要求他跟着南下回中原,不禁好笑,这个小身体里面,得装着个多大的灵魂,才能这样面面俱到。 昨晚听她和元枫商量,向让阿史那.夔带着他的契丹族人,充抵船上损失的亲兵,带回东都。 而他剩下的上千族人,可以全都迁入凤凰城,刚开始可能艰苦一些,但只要肯劳作,这里总会变成他们想要的家园。 她只等今日打出石炭样,就打算和阿夔说。 李奏前世养尊处优,遍读圣贤书,上面也没有教人商贾的技能,而洛泱,就像一本他从未读过的书,神奇的弥补了他的不足。 洛泱在凤凰城里放入不想干的两股势力,相互牵制,这样谁也不能一头独大,让他们无法控制。 果然,当他们将这桶石炭放在夔的面前,洛泱诚恳的说: “阿夔,那日劫狱,没有你和你族人帮忙,我们不可能那么顺利,为了报答你们的恩德,我想请你母亲带着你们的族人,到凤凰城来定居。” “定居?”阿夔有些不敢相信,凤凰城他也四处看了看,他们那些没见过海的契丹小子,在海边玩了个痛快。 “我族人老少共有一千四百七十三人,我们并不擅长种植,您让我们来定居?” 洛泱指指拿桶石炭说:“种植不难,我们有的是土地,只要长出来的东西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关键是,我们的地下有矿,这些只要能拉到市场上,比粮食更值钱。”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您请我们来,就不怕我们把您的财产占为己有?” 夔不敢相信的是,结识不久的洛泱,轻易就把比黄金还贵重的信任交给了他。 “你祖上是大名鼎鼎的阿史那.社尔,为大唐平定高昌、龟兹;我祖上是同样大名鼎鼎的苏定方,为大唐夷百济、伐高丽、定吐蕃。就凭他们都是为大唐开疆拓土,战死沙场终不悔的大英雄,所以我相信你。” 洛泱的小作文写得好,那也是她先打动了自己。 她眼里闪动的泪光,让夔感知这不是同情,而是对阿史那族的认同。 此时他单膝下跪,行了阿史那除参拜祖宗神灵父母外,最大的礼: “阿史那.夔,率三百勇士,追随苏娘子,另一千一百七十族人,誓死守护凤凰城!” 萧掌柜有能力管理好凤凰城,但他和族人在大唐定居多年,短时间内很难真的将他们收伏,只能绑定共同利益。 可利益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除了抓人家儿子,洛泱也没有什么万全的办法。 但阿史那他们初来乍到,正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阶段,帮助他们,更容易得到他们的忠心。 更何况,夔这三百人可不是新兵蛋子,他们曾是草原上的雄鹰。 一切都已安排就绪,可李奏心乱了,好友为自己娶了不爱的人生伴侣,这还是他们的初衷吗? 黑夜中,他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元枫的门。 第一零二章 陡河夜遇 李奏他们在凤凰城待了三日,吃住跟行军一样简陋,男人还算可以忍耐,女人就有点受不了:不能好好睡觉就算了,还不能好好洗个澡: 每天就是一个小木盆的水,打湿面巾就已经差不多了。 南北流向的陡河在这里入海,穿过草原、森林流出来的河水,那真是晶晶亮、透心凉。 白天去看盐田位置的时候,经过陡河,萧飞飞就看中了一个方便下河戏水的地方,她悄悄指给洛泱看,小声道: “泱泱,我们晚上偷偷到河里沐浴如何?天天爬山走路,我一身都臭了,哪怕在河水里泡泡脚也好啊……” 洛泱也觉得那里不错,刚好是个水湾,水流也不急。凤凰城人本就不多,白天都看不到人,晚上河边能遇到人,那也太奇怪了。 两个都是艺不高人胆大的,当即就去跟各自兄长说了。 萧崇义没什么意见,带上他的人,在旁边护着就行了。元枫本来想拒绝的,黑灯瞎火去河边,那多危险。 拗不过妹妹,元枫让阿冽和阿夔到那个水湾里探了探,水不深,也就到他们小腹,底下是山石,也没有下陷的危险。 水边都是灌木,唯独在一条天然小路下到水湾的路口,这里光秃秃的,仿佛经常有人下来游泳一样。 “旁边有些动物的脚印,除此以外,没什么危险。” “动物?这里不会有狼吧?” “狼?”阿夔笑道:“附近要有狼,我们早就闻到它味道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明天杨丽娘他们回到凤凰城,他们就直接出发。今晚就陪妹妹疯一次,回到城里,想下河沐浴,不,玩水,也不能够了。 他们傍晚就来到了河湾边,李奏他们几个先下水试试,除了河水有点凉,这个位置还真是得天独厚,像是天然的一个水台。 “下去吧,别往外走,出了水湾可就危险了。” 李奏看着期待着下水的洛泱,突然想起她是去沐浴,又恨不得天快些黑下来。 两个小娘子哪敢真把衣裳脱光了?只不过穿着中衣,泡在水里罢了。刚下水,感觉水很凉,两人嘻嘻哈哈的互相泼着水。 听着这干净、愉快的笑声,元枫他们又觉得,冒一点险,还是很值得。 “小妹,天黑啦,快上来吧。” 萧崇义忽然觉得凉飕飕的,似乎有些不对劲:“苏三郎,晚上还是谨慎些,你们之前还遇到过山贼......” 他话没说完,阿夔突然跑过来说:“三郎君,快让小娘子上来,我们发现附近有虎!” “虎!”这还了得?元枫连忙对河边喊:“小妹!快上来!岸上有虎!” “我们上来了,阿兄。”听说有虎,洛泱才想起来,唐宋虎患成灾,全都是吊睛白额虎。 她正披上衣衫要转身,旁边的萧飞飞已经战战兢兢的用哭腔说到: “别、别动,它、它、它就在我们身后......” 洛泱脚趾在水里的石台上一抓:我知道了,这个水湾就是老虎喝水洗澡的地方! “吊睛白额虎”,妥妥的是东北虎的形象。一爪子挠过来,她们还能活吗? “它......在干什么?” “在盯着咱们......” 只听岸上萧崇义又在叫:“妹妹!上来了吗?” 她们俩被老虎瞪着,哪里还敢回答?岸上的男人没听到回声,都动了起来。阿夔几个点起火把,就要往河湾边走,一个契丹人拦住了他: “别去,虎已经在河边了!” 虎和他们草原上的狼不同,它是单独行动的,因为一只虎的力量就已经足够大。 从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见草丛中若隐若现的虎斑。 “上弓箭!”元枫等不及,想一箭射死老虎。 “嗷呜~~” 一声呼啸,并不是来自河湾边。元枫他们不禁毛骨悚然: 这是老虎喝水约会的地方,听声音,外面的是雄虎,那洛泱她们身边的就是雌虎。一只就难对付,人家还是两口子! 没把握消灭雄虎,贸然射雌虎就是自寻死路。 趴在草丛里盯着洛泱的雌虎也听到了雄虎的声音,它身子没动,却扭过头去,看向雄虎发出声音的方向。 就这么一扭头,洛泱看见了岸上放着的,她们带来汲水的铁壶子。 阿夔他们也没有等待,几个人猫着腰朝雄虎叫声的方向摸去,几个人朝母虎的背后摸去。 李奏、阿冽他们则绕到雌虎的斜前方,打算点起火把,将雌虎驱离它现在的位置,离开洛泱。 空气突然凝固了,草丛里的阿夔觉得嗓子发干,他们置身于雄虎的淫威中,却没有雄虎的视力。 雌虎轻松的有一下没一下摇着尾巴,它的夫君要来了,她想和它一起享用,面前这两个吓得不敢动弹的猎物。 阿夔慢慢的拉弓,就算不能毙命,至少让雌虎痛苦,引出雄虎,他们才能面对面的对决。 而雌虎对面的洛泱才有机会脱身。 “哄!”阿凛他们的火把,突然同时在斜对面点亮了。 火光让雌虎有些吃惊,它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就是现在!阿夔的箭射了出去,正中雌虎的腹部,它痛得叫了起来。雄虎带着劲风从黑暗中一跃而起,扑向前面伏击的人。 原来它已经看到水湾旁边有危险,这才没有直接过去。 洛泱捡起岸边的铁壶,用石头使劲敲起来。 不知是哪个宣传伪科学的公众号教的,在野外遇到老虎,要弄出声音吓唬它。 没想到,这噪音让受伤的雌虎更加焦躁,它回过头来,不顾身上的箭伤,反身就朝洛泱扑去。 李奏已经充到了她身边,只见他一拳朝着雌虎的血盆大口打过去。更确切的说,是李奏的拳头握着匕首,深深地插入雌虎的嘴里。 雌虎僵在那里,它很想把这个两腿兽的胳膊吐出来,却发现自己连呕吐的力气也没有。 她的郎君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群杀狼的突厥人,用狼围攻猎物的方法,让现身的雄虎陷入到无尽的绝望中。 这群突厥狼,不时向被火把包围的雄虎发起挑衅,这让雄虎感觉到耻辱,它一次次的扑咬都落了空,吸引它的猎物又不停在变。 “嗷呜!” 雄虎愤怒了,它准确的朝着一个挥舞着刀的两脚兽扑去,只见那两脚兽大叫一声:“阿漠!” 他下腰往前一滑,躲过了雄虎的利爪,他的前面仰面躺着高举着刀的阿漠,刀刃上的鲜血,像虫在爬。 早就准备好接应的阿漠,在雄虎的肚子底下给它开了膛。 “真是块好皮子!夔,皮子给你娘,冬天就不用怕冷了。” 战斗结束,那群突厥小子又恢复了他们的轻松快乐。阿夔却看向不远处的水边: 李奏将死透了的雌虎甩在地上,火光中,洛泱看见他整只胳膊都是血,不由得脸色大变,把手里铁壶一扔,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检查伤口。 “哪里痛?是哪里受伤了?胳膊还能不能动?” 李奏并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她,着急又慌乱的样子。 难得看见这样的她。 第一零三章 马蹄铁 这一夜,那些勇敢的男人们,在帐篷外面,围着篝火剥虎皮,吃虎肉。 虎骨给了萧掌柜,泡成虎骨酒,价格可以翻百倍。而那两张虎皮,是突厥人最大的收获。 李奏觉得,那些根本比不上自己的收获: 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小表妹,正低着头,将捣碎的蒲公英细细敷在他被虎齿划伤的手上。 李奏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仿佛只要露出一点点伤口,就有老虎从伤口里跑出来一样。 她额角鬓边细细的绒毛,显示出一个没开过脸的少女才有的烂漫,让李奏有种想伸手去抚摸的冲动。 “把布条递过来。” 李奏收回心思,把准备好的布条递给她。她一边为他缠上布条,一边交代道: “这两天不要碰水,还要注意观察伤口有没有红肿,这种动物咬的小伤口可大可小,明天我再替你换药。” “嗯,知道了。”李奏乖乖应到。 洛泱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开,萧飞飞端着一盘烤虎肉进来: “快来尝尝,虎肉啊!这么难得的东西,就算是被吓一吓也值得了。我爹说,那只雄虎是十岁的壮年虎,若是单打独斗,我们很难是它的对手,真是太幸运了......哎,你们先吃,我再去外面拿!” 萧飞飞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呃......我的手......” 李奏故意举起被洛泱包得肿肿的右手。洛泱朝帐篷门口看看,嘟囔到:“用人的时候,那俩人跑哪去了?” “吃烤肉去了呗。要不,趁着没人,你喂我?” “那......也行。” 洛泱假装没看懂他眼里阴谋得逞的笑容,喂了他两块肉,趁着萧飞飞又端着肉进来的时候,溜了出去。 出了帐篷,就看见阿凛、阿冽一人抱着碟肉,坐在帐篷外面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笑骂到: “你俩眼里还有主人吗?只顾自己躲外面享受,还不进去喂他!” 萧飞飞正好出来,拉着洛泱跑了。明天又要开始赶路,再没有这几天在凤凰城的休闲惬意了。 丽娘他们为了方便赶路,竟然走了夜路,今晚就赶到了凤凰城。看到带去的井匠都没回来,洛泱就知道,那边的石炭井也成了。 严旭也很高兴,毕竟那黑色的石头就是银钱。 他听说萧掌柜看上了海边的一块地,准备在这里开个官盐场,若是能开得成功,他愿意将留后的石炭全部接下来,烧成焦煤后再出售。 严旭大喜,这样,他们的石炭变现就更快了: “萧掌柜,您放心,您那个官盐场就包在我身上,反正一应手续不会叫您多花一文钱。” “哎呀呀,我这是遇到贵人了,严将军,留后的石炭只要一出地面,我负责运走,不用您过来操心。我按大账结给您,小账也会为您做好,保证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萧掌柜,我们都是老熟人了,您的馆驿,我可没少关照......” “是是是......” 一夜之间,人人满意,酒肉尽欢。 洛泱将的石炭的二次加工、铁矿的二次加工、海盐的二次加工方法,甚至还有如何将竖井打到百丈的方法,都写在纸上,一式两份,交给了阿夔和萧掌柜。 这些都是到了五代、北宋才掌握的技术,洛泱让它们在这个荒凉的小渔村,悄悄提前发展起来。 她不是没想过一步登天到现代,可现在就那条件,她也做不出来啊。 阿夔已经对这二十个突厥兄弟说了洛泱的打算,还给他们看了,洛泱写的,萧飞飞替她翻译的两份加工技术手稿。 他们当中有会看突厥文的,看过之后,真不相信他们阿史那一族的幸运,竟会从天而降。 大家对着星空,跪拜祖先尊神,为他们赐下神女,带领阿史那重新走向昌盛。 “三百个勇士?夔,我要去!” “我也去!来的时候,我娘就要我保护好神女,若是她听到这些好消息,一定会亲手把我献给神女。” “我爹娘都能到凤凰城定居?”有人问。 夔笑道:“这里有一半的土地,小娘子已经划给我们使用,我们族人不但要守护好这一半,整个凤凰城,我们都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想想我们凯旋的那一天,这里也是我们的家园。” 有家园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迷路。他们这群在草原上迷了路的人,终于在大唐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突厥小子们还在畅想:“砍树盖房子,有了草地可以养羊......” “你就知道养羊!小娘子不是还有更值钱的东西?”有人反对道。 “不养羊,吃什么肉嘛!” 大家全都满怀希望的笑起来。 天刚蒙蒙亮,精力充沛的大男孩们纷纷起来收帐篷,做准备。 这时,阿冽终于发现了让他心存疑虑的东西。可那是眼兵马使的马,他过去问严旭,他竟支支吾吾不肯说。 洛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来了,她不会梳那些漂亮的发髻,就学着阿夔打了根大辫子垂在身后: “阿冽,你在看什么?” “小娘子,我一直奇怪,为什么牙兵骑的马和我们不一样,走在硬路上,声音脆脆的,‘嘚吧嘚吧’响。” 那不是马蹄铁吗?洛泱明白了。 因为中原一直没有出土过马蹄铁,大家都以为,马蹄铁在华夏出现,要到元朝。若不是洛泱来自西元二零二零年,她也不会有这样的自信。 她穿越的这一年,内蒙古刚刚出土了国内最早的马蹄铁实物,时间定位在东汉至西晋年间。 华夏北方游牧民族,他们早就知道如何运用马蹄铁。 她轻轻一笑,对阿冽说到:“你去把阿夔叫来,我就告诉你答案。” 这您也懂?阿冽已经不算太吃惊了。 洛泱看见李奏的帐篷还没收,便走了进去,向阿凛要了纸笔,画了一个u型的东西。 阿冽和阿夔过来了,洛泱让他们看那张图,问到:“阿夔,你见过马掌上钉着的,这种弯曲的小铁块吗?” 阿夔吃了一惊,忙问: “小娘子您是怎么知道的?这是马蹄铁。我以前见过,可马蹄铁会耗损,用一段时间就要换,我们以前有牙帐,那时还能打马蹄铁,后来开始跟着北风流浪,也就不再有马蹄铁了。这......是我们不传外族的秘密,您是从哪里得知?” “卢龙的牙军在使用,他们背后有突厥人或是回鹘人?”洛泱只是猜测,她对阿冽露齿一笑道: “这是阿冽发现的,我只不过碰巧知道而已。” 李奏突然有些生气,大唐对藩镇那么好,一块小小的铁片,竟然被藩镇藏起来,成了他们倨傲的资本!他冷冷道: “所以胡人的马比我们更有战斗力,也有这个原因?” “马蹄铁发明出来不容易,但了解以后,是个铁匠就可以打造。别怕,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铁,能用马蹄铁装备我们的军队。” 洛泱安慰他道。 “是。装备我们的军队。” 李奏展颜一笑。 第一零四章 两人一马 他们的车队,开始从凤凰城出发,李奏回头看看那个阳光照耀下的小小村落,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原以为,除了皇族身份一无所有的自己,开局必须依赖远交近攻,所以冒险出了这趟远门。没想到,小泱儿不断给他惊喜,收获的又岂止是苏家被改变的命运,和几个藩镇人心? 而她,仿佛用一千根丝线将自己牢牢绑紧…… 可现在还不到时候,如果自己立刻与苏家联姻,皇兄绝不会同意,到时再旁生枝节,岂不毁了我一生幸福?小泱儿你要等等我,等我拥有支配自己的权利。 小泱儿其实也很茫然,因为担心兄长,她偷偷跟着跑了这一趟,大唐这些陌生的景象,如镌刻在自己血脉一般渐渐复苏。 在历史上只剩下四年性命的表兄,他早已不仅是历史书上一个皇子的名字,他是和自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自己就忍心看到他含冤而去,只留下“李奏薨,赠齐王”,这六个冷冰冰的字? “我要救他!” 洛泱脱口而出。 “泱泱,你要救谁?”萧飞飞揉揉眼睛问道:“这是到哪里了呀?” “已经到玉田县了,你看,这里的旱灾没那么严重,麦穗结得真好。”洛泱正想把下巴搁在车窗上,忽然想起五兄说:快别撑着下巴,马车一动要磕着了。 我要回家啦! 李奏手上的伤痕已经愈合,没有肿,真是万幸,可他却有点怅然若失。 就在这天夜里,洛泱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县衙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我要见苏参将!” 隔壁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阿泽,大兄另一个亲信。现在阿善不在了,大兄身边助手就剩下阿泽,他却连夜赶到这里……一定是出事了。 洛泱跨过睡熟的飞飞,穿上外衫,拿着油灯去了隔壁。 “小妹,你醒了?正好,我们要连夜赶回幽州,赶快收拾收拾,头发上车再梳。萧飞飞也跟我们走,我们……应该不会再回幽州了。” 这么急,连头都不能梳?那一定是大事。洛泱来不及问,赶紧回了房。 萧飞飞也醒了,洛泱告诉她,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等她们来到县衙院子里,大家都已整装待发。 萧掌柜站在院子里和儿子说话,见女儿出来了,对她笑笑:“阿爹就不和你们赶路了,明天天亮,我们再慢悠悠回去。飞飞,你和阿兄都跟苏娘子一起走,要听阿兄的话,在外面不能任性。” 萧飞飞还有些懵,父亲跟她说过,说已经把她许给了苏三公子。她自己是喜欢的,这一路上与元枫相处,就觉得他的儒将风度特别迷人,也许是让习惯了洛泱,对她也挺包容。 更别说他还从山贼刀下,救了自己和阿爹。阿爹说,这门亲事也是他亲自提的…… 可没想到,和阿爹就这么匆匆忙忙分别了,阿兄陪着她去,是不是这就算送嫁? “阿爹!” “走吧,走吧,听阿兄的话。” 马车出了县衙,开始越跑越快,旁边骑马的男人们,手上都擒着火把。 “阿坚!阿夔哪儿去了?”洛泱看见骑马跑在马车旁的阿坚,忍不住问到。 “他先回幽州了!您放心,他会回来和我们汇合的。” 真是个蛮小子,说好的三百人,他这是回去叫人去了。 离开县城没多远,车队速度慢了下来,邵春探头进来:“小娘子,驿站到了,三郎君说要换马。” 马车比骑马速度慢了一半,萧飞飞会骑马,可洛泱还是个半桶水,下了马车,她就看到了他们的办法。 多带一匹马,中途换马,到了驿站全换。 也只能这样。洛泱正要上三兄的马,李奏道:“到我这儿来,我骑射不如他。” 这也是大郎君交代的,特殊时刻,要提防路上有人阻拦。没时间犹豫,洛泱一伸手,便被李奏拉上了马。 “幽州出什么事了?”洛泱还是忍不住想问问。 “不是幽州,是定州出事了。” “定州?定州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兄为什么让我们赶回去?” 洛泱甚至搞不清定州是在哪里。骑马是快,可坐在马背上太颠簸了,再说话,差点要把她的牙磕下来。 “别说话,仔细咬着舌头。”李奏没有回答,他拥着她,在她耳边道: “你现在要做的是配合我骑马,好好感受马的节奏,调整呼吸跟随着它,像你跳舞的节拍那样,小腿夹紧马肚子,就不会觉得那么累。你紧张,马也会紧张。” “可我脚吊着,没法用力。” “踩在我的脚背上。” 洛泱试了试,好像还行,两条腿总算有了落脚点,就是,脚背没有脂肪,怕踩疼他。 “使劲踩,我不怕疼。只有你腿和腰用力,才能跟得上马的动作。” “那......你痛了别哭。” 李奏:…… 跟她这么说了两句,李奏神经没那么紧张了,他解释道: “成德突袭定州,朝廷发来檄文,让卢龙、河东、魏博几镇出兵讨伐,可卢龙就不肯发兵,他不动,其他几个镇便观望。” “所以大兄让我们赶回去,想让史元忠改变主意?可杨丽娘她还在玉田县……” “严旭被我们诓回来了。啊!......” “踩疼你了?抱歉……我成了你们的累赘。” “不是。” “回去你教我骑马。” “怎么不找元桥?” “你比较闲……” “好。” 两人没再说话,洛泱也能慢慢能够感受到,并跟上马起伏的节奏,这也是李奏的节奏,背上的压力小了,很明显,马轻松了许多,它与前面同伴的差距在渐渐缩小。 就这样,两人通过换马,加上用这个两人如一人的配合方法,像马背上坐着个重甲战士一样,竟然没有掉队太远。 这一路,三十里一驿,他们从黑夜跑到黎明,等到天大亮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高高的幽州城门。 “你很聪明,也做得很好......记住这个感受,等你自己骑马的时候,很快就能学会。” 李奏这次没有吝惜他的赞美,在如此匆忙慌乱的情况下,他发现,她依然能很好的配合自己。 下马后,洛泱忽然看见,前面的李奏走路时脚有点瘸,可他尽量忍着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一点点可爱。 第一零五章 无中生有 苏元桢带着人在城门外迎接他们。 他们才说了几句,洛泱和李奏的马就出现了。李奏见元桢带来了辆马车,便和洛泱下了马,向元桢、元枫走去。 “六郎、小妹,你们辛苦了,我还怕小妹跟不上……”元桢面色平静,看着妹妹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意:“小妹上车休息去吧。我有些话,必须在你们进节度府之前说。” 话虽是对着六郎、元枫说的,洛泱也停了下来。 “成德突然袭击定州,想一举收回被朝廷分出去的易、定二州,从时间上看,有可能是和杨志诚幽州杀御使一事相配合。 他们相互呼应,赌的就是朝廷不会出兵镇压,而周围藩镇也不会真正出兵,那么,成德重新合并壮大,为了抗衡成德,卢龙的位置也将更重要,他能向朝廷要得更多。” “但卢龙并没有杀御使……” 元桢接着三弟的话道: “对,因为相隔时间太短,成德并不知道卢龙有变,还是起了兵。现在问题就是,史元忠坚持不愿出兵,想袖手旁观。河溯藩镇动乱,才更符合他的利益。让你们赶回来就是为了争取一天的时间,否则......定州失守,一切都太晚了。” “走,回馆驿,我写两封信,立刻发出去。”李奏朝自己的马走去。 洛泱上了马车,她总觉得,这事是哪里有问题。 对,一定有问题!她掀开车帘轻声叫道:“三兄,三兄!” 元枫却在和萧崇义、萧飞飞两兄妹说着话,没听到她的喊声。 “你想到什么了?等我。” 李奏话刚说完,人已经上了马车。 “刚才大兄说,时间上是和杀御使时间相配合,可是,杀御使的是杨志诚,而不是史元忠。” “对,这有什么问题?” 洛泱的目光越过了李奏的脸,仿佛抓着了一点别他们忽略的东西:史墨白曾阻挠史元忠与元桢合作,这才使得李好古他们入狱。 “史元忠兵变那日,史墨白匆匆离开幽州,会不会就是与成德突袭定州有关?” “他一个商人,掺和到这些事里,能有什么好处?” 李奏说的,也是洛泱想不明白的地方。商人无利不早起,难道他向这些藩镇出售兵器和粮草? 马车渐渐慢下来,李奏朝洛泱点点头,弓身准备下马车,忽而回头,轻声交代道:“昨晚没睡,困了就抓紧睡一下,我觉得......你大兄想用强,今天夜里一定会出兵。” 这才是大兄一定要他们连夜赶回来的原因。 他们回来,有个相当充分的理由,能让卢龙三股牙兵势力聚首,那就是分石炭钱,元桢他们人少,把头目聚集在一起,才好挑动他们博弈。 洛泱下了马车,李奏已经走没影了,馆驿的院子里只剩下那些突厥小子。她对阿坚招招手: “你们也回族里看看吧,最迟未时回来。但只有你们三人回来,其余的人,到南城门外等我们。” 她又从挎包里掏出三块银铤递给他: “去换成铜钱,你们挣钱的人都走了,族人去到凤凰城,路上需要盘缠,种下去的粮食也没那么快收获。” 阿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银铤,朝洛泱行了一礼,向他的族人跑去。很快,那些突厥小子也都远远朝洛泱行了礼,离开了馆驿。 今天夜里出兵,那分钱一定是午宴。 突厥小子们走后,洛泱呆立在院子里,还在想着史墨白与史元忠的关系。 忽然听见“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转头一看,是阿冽。他正在给马多装一对马镫子。 刚进门的阿夔不明所以,看着他问道:“阿冽,你这是干嘛?” “多加一对脚蹬子啊,这样公子的脚背就不会肿了。” 阿夔诧异,怎么都想不明白,多一对脚蹬子跟脚背肿有什么关系,于是笑道:“难道你家公子长了四条腿?” “你还真会无中生有,你回去问问你家娘子就知道了。” 无中生有?洛泱忽然灵光一闪,高兴得跳起来:“阿冽,你真是个天才!谢谢你刚才这句话!阿夔、邵春,你们跟我来。” 我说什么了我?问问你家娘子? 他忙叫道:“哎,你们玩什么?带我啊!” 不多时,一个法师和他的徒儿出现在节度府门外大街上,他们经过洛泱、邵春身边时,那徒儿对她眨了眨眼。 洛泱不禁笑了起来,小声道:“叫他扮法师,谁知他回去把真法师请来了,你家神明可不要惩罚我。” 法师他们走走停停,终于把史元忠等出来了。 为什么用法师,而不是游方道士? 幽州突厥人和祖先是突厥人的民族多,虽然多民族文化融合,但信仰不会改变,他们都更信奉万物皆有灵的萨满教。 史姓本身也是源于突厥,所以洛泱想试一试。 阿史那的法师拄着根法杖,他们迎着史元忠走过去,喃喃自语道:“唉!可惜啊可惜。” 史元忠本已经走过去,又狐疑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对身旁侍卫长道: “把那法师叫过来,问问他有什么可惜?” 那法师被领了过来,他抬头看看马上的史元忠道:“唉,墨黑纸白,黄金自来,移花接木,前程尽埋啊!”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什么意思?史元忠疑心重重的往前走,反复想着这四个词。 他现在就是要回史府,严旭回来了,他带来了好消息,石炭井打样非常成功,而且他还找到了接货的客商。只要石炭采出地面,立刻就能变成黄金白银。 这还真是“黄金自来”……等等! “史磊,快去将刚才那位法师拦住请回来。” 墨黑纸白,难道是那个意思?史元忠心里起了疑。石磊当然白跑一趟,那法师师徒早就没影了。 族兄确实有能力,他用盐榷商身份,垄断大唐整个食盐行业……所以我就该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史元忠资质平平,最怕别人质疑他的能力。那一句路边捡来的谶语,成了刺在他心头的刺。 入了史府,他便听到李必他们在聊天: “我刚才听说,王廷凑背后有人在免费支持粮草、武器,否则,现在河东收成不好,他哪有那个底气去收易定?” “原来如此,可我们歌舞升平,又不需要历史重演。” 陈虎指的是二十年前的河东暴乱,那次,河溯三镇重新开始了脱离朝廷的半独立状态。 你要支持,我偏要反对。我已做了卢龙留后,现在又得了自来黄金,做我的土皇帝便好,为何要帮你反对朝廷? “哎!留后来了。今天一听你召唤,我立马就过来了。听说,严旭带好消息回来了?” 史元忠心里已有了主意,他笑道: “那是。兄长几时诓过你?不过,在那以前,我们还是商量商量,那份讨贼圣旨。” 讨贼檄文? 陈虎与李必面面相觑:难道我们要出兵? 第一零六章 表明心迹 史墨白嫌弃史元忠的,就是他毫无上进心。而他平庸且多疑的性子,让洛泱拿捏得死死的。 史府里刚开始讨论由哪里出兵,门外就来了不速之客: “报告史留后,二位苏少将军前来辞行。” 辞行?也对,苏三郎他们都回来了,这时候走也正常。 “请他们进来。” 只见苏家兄弟一身皮甲戎装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四名全副武装的侍卫。 史元忠他们喝酒分钱,并不想让太多手下听见。都听去了,他们怎么藏私?所以堂上并无他们的亲兵。 苏元枫一派京军的趾高气昂道:“苏某今日便护送御使回京,御使说,来时有御赏,走的是水路,回去轻车简从,打算走陆路。” 三人皆窃笑:是因为你们的篙夫全死了吧?讲得那么冠冕堂皇。 史元忠故意惊讶道:“哎呀!成德起事,如今走陆路不安全啊。” 苏元桢暗笑:等的就是你这句。他应到:“成德乱军不日便会被平定,不足为惧。” “哦?此话怎讲?据我所知,各藩镇并未出兵,定州守军不足一万,如何灭得了成德三万乱军?”李必来了兴趣。 陈虎也笑道:“何止三万,成德深州近在咫尺,那里还有两万守军可以支援,定州之围固若铁桶,除非你洛阳军……驰援!哈哈哈……” 元枫冷笑道:“各位将军可不要坐井观天。今日义昌军、魏博军皆已响应,准备出兵。圣人即位,尚未大赏过列为诸侯,成德王庭凑正好跳出来让列为分而食之……” 他对张着嘴犯傻的陈虎淡淡道:“陈将军可别错过这个机会,论功行赏的时候,说不定圣上一高兴,给您加官进爵……” 这话说的!陈虎已是牙将,加官进爵,难道还会赐他节度使? 陈虎尴尬的看看史元忠,合上了嘴。 史元忠阴谋得逞的笑道:“我们卢龙怎会不响应朝廷号召?在你们进来之前,我们就是在讨论,从哪里出兵的问题,最迟今晚,卢龙军便会有所行动。” “惭愧惭愧!将军莫怪,是我们浅薄了。那我们回去一定禀明圣上,卢龙将士对朝廷是多么披肝沥胆,也预祝你们早立功勋。” “那是那是,战事紧急,我这就传令下去,让瀛州、莫州,各出兵一万,分两路驰援定州。” 这两州离定州最近,各有两万驻守,确实是卢龙调兵的首选。 苏元桢笑道:“我们在幽州叨扰多日,临行之前有份小小心意送给将军,还请将军笑纳。” 阿泽捧上来一个重重的木匣子,打开一看,并非金银,而是玉做成的一个个小方块。 三人好奇了,李必拿起一颗,只见上面刻着“三万”。 “这是……” “这是麻雀牌,两京贵族流行玩的小玩意,空闲时候,将军不光可以喝酒,还能邀几位好友,在方桌之上,决胜天下。” “哦?竟有如此好物?”史元忠也拿起一粒,冰凉润滑,就这麻雀牌本身,也是宝物啊。 “小册子上有游戏规则,若是不耐烦看,我们已经把方法教给了馆驿的掌柜和伙计,他们明日会上门手把手的教你们。” 临走时,元枫还笑着补充了一句:“彩头不要下得太大哦!” 出门时,李奏带了几副麻雀牌出来,像卢龙、义武、成德这种闲着没事,整天琢磨着给朝廷找事的藩镇,麻雀牌最能清心降火。 萧掌柜那里给了他一副竹牌,晚上没事,已经把他和他的契丹护卫教会了。 洛泱还不知道,她改良的麻雀牌,已经成了李奏不流血的武器。 元桢兄弟告辞离开。 “大兄,没想到他们居然愿意出兵了?会不会是在诓我们?” 元桢摇头道:“若是作假,他没必要说那么具体,糊弄糊弄就行了。不过我们话已点到,史元忠不出兵,陈虎、李必难免没有想法。三弟,你这个法子绝了他的后路。” 元枫不再说话,他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我断了后路,难道已经有人给史元忠开了前路? 回到馆驿,元枫将史府里的经过告诉了李奏,他立刻想到阿冽说的,小娘子兴高采烈带着她的人出去了。 可惜阿冽送信去了,不能再问得详细些。他笑道:“你去问问小表妹,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元枫抬腿便走。 “哎!问出来,回来告诉我答案。”李奏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卢龙愿意出兵,那是好消息。他回来便写信给义武、魏博,一是请他们出兵,二是找魏博借兵。 出兵的指挥权在藩镇,借兵的指挥权在苏元桢。当然,有借就有还,将来要用到洛阳军的时候,苏元桢还得还回去。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桌上堪舆图,作战计划已经写在信中,现在只等午食后,他们便可出发。 出现在堪舆图上的,竟是洛泱的笑脸,把李奏吓了一跳: 我是不是魔怔了?这样也能看到她!不过……她和我们一样认识史元忠时间不长,是用什么办法让他同意出兵的? 还有……元桢只有五十亲兵,她现在居然有了三百护卫,这又从何谈起?区区女子,竟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他正想着,元枫笑哈哈的回来了,进门就道: “还真是我们家女郎,将来你就封给她一个女将军,她也当得。” 李奏笑而不答:我缺将军吗?我缺的是…… “她让阿夔找了个法师,跑到史元忠面前讲了一句,’墨黑纸白,黄金自来,移花接木,前程尽埋’,就这么简单。”元枫继续说道: “墨黑纸白,我猜是跟史墨白有关,黄金自来,是不是指杨丽娘带去的石炭?其他就像是吓唬史元忠……反正就是有效了!” “她和你一样,是抓住了史元忠多疑的心态……然后用她自己的方法实现它。” 李奏说“她”的时候,眼里流着光。元枫再迟钝,这会儿也能看出来:哦豁,两人骑马,这还骑出感情来了? 他作恍然大悟状:“哦……你不会是对我妹妹动心了吧?” “是。我心悦她,她值得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愿不愿意帮我留住她,直到我们胜利的时刻。”李奏无需对元枫隐瞒,直接承认。 苏家是帮他夺天下的人,联姻能使这种关系更牢固。 元枫愣了一下,没想到六郎已经考虑成熟,一许就许了个皇后之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这小舅子都被蒙在鼓里?他哈哈笑道: “好!我帮你!想当初,裴煊要有你这勇气承认,再好好请我帮忙,我们家这宝贝就轮不到你了。” “裴煊?我怎么不知道?” 李奏知道的,只有裴煊前世与杜芊芊的婚事,何况偶尔说到洛泱,裴煊也总是矢口否认。 “没事,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他可从没亲口承认过。加上出来之前,在西苑发生的事,他更不可能向我妹妹求亲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元枫叹了口气。 李奏将桌上的地图卷起来,笑道:“这不就要出发回去了吗?” “对,出去吃午食吧,让他们收拾东西。洛泱她们在房里吃,这会应该也上桌了。” 是啊,这就要回去了。 李式去龙门找玄冰卫,不知有没有新消息…… 元枫派阿荣去找占婆国的旱稻,不知他们找到了没有…… 第一零七章 兵分两路 自从回了馆驿,萧飞飞和他的长兄就不见了,直到要出发的时候,萧崇义才带着三辆马车和四十个护卫出现。 他对元枫骄傲的说:“这些只是飞飞的随身物品,嫁妆以后会走水路运过去。我们虽是契丹没落王族,就算在大唐,那也算是世家。飞飞嫁给你,也不算是高攀。” 元枫哭笑不得,虽说是回洛阳,可你也知道,路上那是要去打仗的,你家那些瓶瓶罐罐,这会儿带上合适吗? 当即和大兄商量,所有马车做一个车队,包括李好古、苏洛泱、萧飞飞随车,大兄带二十个人,加上萧崇义的四十个人,保护马车车队走。 当然阿夔和三百突厥亲兵,跟着元枫走。等出了城,接应上以后,他们就分开走。 洛泱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当着大兄、三兄的面,钻到马车里就没再露头。 近百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看他们出城门,上了官道,送出来的牙兵才转身回头。 大家下马辞行,阿夔走到洛泱身边低声说: “我们的人在五里亭,我阿娘说,受您恩惠太重,盘缠就不必了,他们自己能解决。她掏了自己的私钱,还让每户凑出点钱来,给自家儿子买马……” “买马?你不是说过,你们离开草原上的时候,家家都有马?”洛泱转念一想,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我忘了,你们到大唐都一年多了……” 人都没饭吃的时候,卖马换粮,能留下两三匹应急就已经不错了。买马……他们哪来那么多钱? 阿夔低头看着这个满头问号的小女人,含笑道: “回鹘人有大量的马,只是不能卖给唐人。私下交易他们不交税,还能便宜些。市场上一匹马二十两银子,突厥人买只要二两。所以很多回鹘人,也在冒着杀头的危险倒卖马匹。” “二两?那也要六百两银子,我只给了你们六十两!”洛泱要抓狂了,自己身上也没那么多银钱。 “我阿娘叫我不用管,她说让我们只管保护好小娘子……” 李奏站在不远处,洛泱他们的话,他听在耳里。 可惜他的两个人都派出去送信没回来,阿夔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便叫住了他: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您看我哪里不像男人?”阿夔有些诧异。 李奏淡淡道:“你花了钱,却让女人替你还债,你还算是男人?是男人,这六百两你就该跟我借,将来慢慢还给我,不要让族中妇孺为你背高利钱。” 阿夔也知道,这么短时间拿到这些钱,母亲只有可能是去找放高利钱的人。 “怎么?你连你母亲的勇气都没有?”李奏不屑道。 阿夔想想也对,咬牙道:“好!我跟您借。” 李奏笑了,又道:“我是要收利钱的,没必要让她知道。”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飞到阿夔的手里,三个金铤,刚好六十两。他连忙去跟阿漠说了声,自己上马,向城里飞奔而去。 李奏目送阿夔离开,目光再找洛泱,人已经不见了,大概是上了马车。 元桢跟元枫交代完,元枫去李好古车旁道了别,正想去洛泱车前,队伍已经叫上马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奏,大家一起上了马。 骑兵队在元枫的带领下,向前跑起来。 李奏正要往前跑,小腿被人抱住了:“表兄!等等我!” 他低头一看,这穿着亲兵服的小个子,不是洛泱还有谁?他连劝都不劝,将她拉上了马: “我说呢,你要不来这一下,那就不是你了。” 阿冽真是个好孩子,他自作主张装上去的一对马镫子,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谢谢你,六表兄。” “你怎么知道我会带你?” 洛泱嘻嘻笑道:“你不是让阿冽装了马镫子吗?你不带我,难道还想带别人?” 好吧,就算是我默许的。李奏面无表情问:“这一路几百里,可比从玉田县里回来远得多。骑马很累,你可想好了?” “我这条裤子可是特意加厚的,现在坐着软绵绵的,屁股一点都不疼。” 遇上这样脸皮厚的小娘子,他的脸也快绷不住了,双腿一夹说到:“腿绷紧,跑起来了。驾!” 两人一前一后,弓起身子,调整到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起伏节奏,洛泱被他双臂拥在怀里,他身上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洛泱清脆的喊到: “驾!驾!”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莫过于此。 出城五里,在五里亭他们汇合了三百突厥亲兵,阿夔正好也赶上来了。 元枫这才看见李奏马上的那个小个子亲兵,这......你俩这么黏糊糊的,还用的上别人帮忙吗? 现在只能速度放慢一点,那还能怎样? “今晚到良乡附近扎营,不能再慢了。”元枫提醒李奏到。李奏点点头: “你只管走,到了驿站多领一匹马,我们赶得上。” 围城前后八日,一路上并未看到因战争而逃跑的百姓,越靠近定州,越觉得疑惑。 “成德军就如此笃定?为什么会围而不攻?” “易定镇,分出去不到五十年,这些年间,一时朝廷把控,一时藩镇牙兵占了上风,战乱不断,百姓肯定更想念归属成德镇时的安定。 王廷凑打的是情感战,想让念成德好的百姓驱逐守将,兵不血刃而夺城。” “对,围城不让百姓出城,城里的粮草越来越少,百姓怨气就会越积越大。表兄,我们赶到定州需三日,卢龙、魏博的兵也该到了吧?” 李奏笑道:“你是想说,我们这三百来人去凑热闹没什么意义,对吧?不用那么含蓄给做决定的人留面子。” 虽看不到她的脸,却感觉得到她在笑。 “不,我们不打定州。围定州的是王廷凑的长子王元翼,我们要打的是成德老巢,镇州。” 成德据镇、赵、深、冀四州,其中镇、赵、深相距不远,且呈三角形,互为犄角。他们各有两万兵马守城,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贸然进攻镇州。 可李奏、元枫还是在定州拐了个弯,直奔镇州。 在镇州西面的白马关外,阿凛、阿冽已在焦急的等候着他们。 “信已送到,魏博、义武兵分两路,一路往定州解围,一路直接攻打冀州。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深州、赵州有兵马驰援冀州了。只是借兵......” 阿凛顿了顿。 围冀救定,好处就是分散赵、深两州的兵马,让他们到时无暇顾及镇州。这一招,靠殷侑、何弘敬已经实现。 元枫皱眉道:“我们跟何进滔并无交情,他们能响应号召出兵就不错了,借兵......就是我阿爹出面,也未必会借。” 镇州近在咫尺,可他们只有三百人来人,怎么打? · 第一零八章 白马关 白马关外。潜行入镇州的一行人聚在白马庙里。 没有借来援兵,李奏准备用第二套方案。 “河溯节度之中,王廷凑最是该杀之人。”李奏开口道: “十年前,他杀死归顺朝廷的田弘正一家三百余口,而朝廷无力讨伐,不得不授其节度使,从此河溯无人再愿归顺朝廷,因为谁也不想重蹈田弘正覆辙。 忠良之士,朝廷不能保;虎狼之人,代代传官爵。这样的朝廷,还有谁人敢归顺?” “可就算我们冲进去杀了他,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可以替代他的人?”阿夔问到。 “听说他长子嗜杀与他无异,女婿史孝章倒是心向朝廷,现于长安任金吾卫大将军,他还算合适。”这个问题元枫他们已经想过了。 不是家人部属,又怕藩军不服,这就是朝廷弱,藩镇强造成的难处。之前三人商量的时候,元桢就建议,实在无人,拿下王廷凑,先把元枫顶在这里。 可这明明是个危局。 “不!不用阿兄,王廷凑还有个二儿子,他亲朝廷,他......也......也挺有能力。”洛泱一时情急说了出来。 历史上这个二儿子做了二十年的节度使,不仅年年贡赋,数次出兵帮助大唐平叛,还娶了公主。 她现在这个身份,也不能告诉大家,成德自王元逵起,后代一直到唐末,都在为大唐坚守镇州。 穿越者可以“预见未来”,要是穿成个有用人权的男子还好办,穿成这样一个本该啥也不知道的小娘子,也不是什么都能说。 好在李奏已经早有经验,他点头道: “这样甚好,至少我们不用让人冒险。我记得白马关守将,是王廷凑的心腹,姓罗名威,白马关只有五百人,我们只要能将它巧夺下来,冒充罗威,定能进城!” 罗威?元枫不禁暗道:你也够神通广大的,我在军中,尚不知罗威在此把守,你居庙堂之高,竟也能注意到这种小人物? 李奏:我前世白活的?一年后有次军乱被藩镇摁住了,当时请功时,写的就是“白马关守将罗威”。 白马关,取名来自他们现在栖身的白马庙,可惜太过偏僻,这座庙已经荒废了。 它能成为镇州城的西面关隘,是因为山路险峻,易守难攻。 阿复、邵春趁着天未黑,摸到关前打探一番。 难怪这里只有几百人看守道路狭窄,你就是派一万人上去攻打,也得一个个排队过。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这关隘几乎不可能。就算翻山,也要找到熟悉这一带的人。”阿复老实说到。 翻过去,还要绕回白马关拿下这些人,否则怎么借他们的名头进城? 干等下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阿夔解下身上各种武器,只留下一把佩刀: “我带几个人,扮成砍柴的,看看能不能混进关去。” 此时,斜阳犹在树梢,白马关前偶尔还有进出关的百姓,阿夔带着两个突厥小子,各挑着一担柴往关口走去。 李奏他们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躲在树丛里观察,洛泱索性趴在草地上,藏在草丛里。 阿夔他们三人到了关卡前,似乎被要求把柴捆解开检查。 “若是在平时,普通刀剑百姓是可以携带的,看他们,似乎要阿夔把刀扔了……”元枫皱起了眉,他们看到,阿夔他们不愿意扔刀,正被守关士兵往外推。 “就算进去也没用,没有武器不说,关卡也不会让人逗留。”李奏摇摇头。 果然,见阿夔他们捡起刀,又挑着木柴原路离开了。 男人们还没想出办法,洛泱趴在草丛里看得津津有味。 元枫手在她眼前晃晃,笑道: “看什么呢?没见过关隘?白马关虽小,但却是抵御胡人顺着飞狐山走廊南下,从代北杀向河溯的重要关口。” 洛泱好像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管自言自语道:“这墙头很高啊。” “关隘的墙不都是那么高?”元枫刚说完,李奏却点头赞同: “是,你看得很仔细,白马关的墙头相对来说,是比别处高。” “这么高的墙,从上往下看,就看不太清楚,对吧?那你们能爬得上去吗?” 苏家的亲兵跟小娘子熟,他们都笑起来:“小娘子,我们有飞钩,上个城墙还难不倒我们。可问题是,守军又不是瞎子,我们去到城下,很快就会被发现,哪里还会让我们好好往城头爬?” 洛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胸有成竹的问元枫:“三兄,你听过’草船借箭’的故事吗?” “草船借箭?听过啊,《三国志》东吴纪里的故事,说孙权借着江上大雾,用稻草人向曹操借箭。” “我们今天不借箭,但是我们也做几百个草人。等到天黑的时候,我们就给白马关守军,来个无中生有!” 元枫立刻想起妹妹给他讲的三十六计,“敌战计”里第一计就是“无中生有”。 “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元枫虽不认为这是什么大谋略,可也背得清清楚楚。连想妹妹说的稻草人,他大喜道: “妙啊,虚虚实实,对付那些自认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守关卫兵,最是对症下药。”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阿漠、阿坚,带大家去做和你们一样高的稻草人,每人做两个!”洛泱开开心心的指导契丹小子去做稻草人去了。 正好阿夔回来,看见大家都往草丛里跑,赶紧抓住一个人问:“你们干什么去?” “小娘子叫我们做稻草人,一人两个。快点,夔,要不草都被他们搂光了!” 李奏背着手,上下打量元枫,皮笑肉不笑道:“什么诳也,非诳也?你和小表妹串通一气……” “那是妹妹传授给我的兵法,叫做《九州天书》,哎呀,苏家不穿秘籍,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苏元枫笑眯眯的带着亲兵扎草人去了,留下李奏半信半疑。 “《九州天书》?无中生有?” 阿冽倒是深信不疑:“嗯,太有可能了。公子,您想想,小娘子那么多鬼主意,说不定,都在这本天书上写着呢。将来,您娶了小娘子,她一定会拿这本天书做陪嫁,到时候,您可要借阿冽看看……” “我是贪她一本书的人吗?” 李奏背着手,也高高兴兴看他们扎稻草人去了。 第一零九章 《九州天书》 《九州天书》是洛泱当时随口给三十六计来源起的名字,自己都给忘了。没想到,它就这么上了她的嫁妆清单。 等她再次听到这个书名,差点没被自己的机智笑死。 不过,这给了她一个比梦里遇见白胡子老爷爷还强的借口,天书嘛,反正给你也看不懂,写什么都有可能。 至于她为什么会有天书,那当然是白胡子爷爷送的。 所有亲兵对这个来自天书的计策深信不疑,全都在热切的期待着天黑。 天刚擦黑,白马关两扇重重的关门就合了起来。 山林里大多数回巢鸟儿,都在趁在自己失去视力之前,交流白日里的见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白马关上的守军听着很舒心,因为这表示林子里很安全,没什么值得鸟儿们警觉的。并非鸟儿什么也没看见,而是这会儿林子里确实没有动静。 五、六百个非整齐划一的稻草人,有些穿了黑色外套,有些披着黑色披风,亲兵们枕着一个,抱着一个都在林子里睡着了。 今晚连老天爷都帮着他们,浓云把天上遮得严严实实,一丝星光都没有,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借着夜色,亲兵们迅速将三百个稻草人摆放在城关墙下,再贴着入关道两边的山石墙,撤了回来。 “快看!关外有人!” 关楼上有人大叫起来。这里本就是山谷,叫一嗓子,整个白马关都听见了。顿时,关墙上下一阵纷乱,他们也算训练有素,很快就组织了弓箭手,在墙头对着下面的人影放箭。 “虎队,预备,放!撤----” “鹰队,预备,放!撤----” 墙头上两队轮流放箭、上箭,射了好几回,却不见下面站着的人减少,他们甚至一声不吭,动也不动。站在墙头观战的老将军罗威,不禁起了疑心: “停!下面怎么没动静?” “是啊,站着的人影也没见减少,不可能人死了还在排着队。将军,要不我开门出去看看?” “不行,现在不能开门,万一这是个圈套,岂不是中了敌人的伏兵之计?” 罗威正打算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只听下面有人齐声喊: “谢罗将军箭!” 啊? 这不是孙权草船借吗?敢情把我当曹操了。 果然,一阵“悉悉索索”之后,下面的“人影”都没了。 罗威气得够呛,骂道:“乞孛儿!你个瘌痢头的死蛤蟆!竟敢来骗你阿爷的箭!西岭的死蛤蟆,若被我抓住,定要扒了你的皮,挂在关门口上晒半个月!” “西岭?对对对,西岭住着一窝山贼,定是他们缺箭,用草人儿骗咱们的箭!罗将军,您真是明察秋毫,咱们关起门来睡觉,再不上他们的当。” 不远处的山林里,大家都兴高采烈的从稻草人身上拔箭。阿夔笑得最开心: “这简直就是无本生意啊,早知道有这招,我们哪里还用发愁没钱没武器?晚上骗了他们的箭,白天挑到军营卖回去。” 洛泱笑道:“也就是第一次才会有,下次你们再去放,必不会有这许多收获,哪有人心甘情愿被人一骗再骗的?” “那咱们这稻草人反复使用,您为什么叫我们做恁多?” “因为下次稻草人会被烧掉啊。”洛泱笑嘻嘻的说。 第二次放稻草人,是在夜半三更。等他们撤回去,城楼上的守军才发现: “咦?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这帮贼人还真是贪心。” 其中一个守军笑道:“你们别射箭,让我来气气他们。”只见他到火把上点燃一支箭,“咻”的一下,射到一个稻草人身上,那稻草人立刻烧了起来。 旁边守军都哈哈笑起来,有人学着也往草人身上射箭,城楼下一时成了火海。 罗威听到动静走出来,那些守军忙笑道:“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下面果然是草人,一点就着。” 将军探头出去看看,转头骂到:“你们不要命了?知道是稻草人还要射火箭?万一殃及关门,你们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听到城楼上将军在骂人,林子里的人会心一笑。 “大家抱着稻草人休息休息,四更天我们再行动。” 有了墙上罗将军一顿骂,下次被火箭射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四更天,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疲惫的时候,那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李奏看着抱着个稻草人靠在树根下休息的洛泱,忽然明白了那个“无中生有”。它并不仅仅是字面意思,它的顺序是: 以为是真的,但认出它是假的,其实它是真的。 这才是“无中生有”的精妙。 有多少人,在识破敌人以假乱真的计谋之后,还会认真对待下一次?因为他的经验给了他自信,害死人的自信。 四更天,阿复、阿夔带着亲兵们出发了,这次,他们没有离开,而是和稻草人站在了一起。 关楼上有人探头看了一眼,朝下吐了口唾沫:“这帮贼人当我们都是傻子啊?来了一次又一次,有完没完了?” 平静了片刻,阿复招招手,稻草人的分身悄悄走了出来,他们手一扬,十几个飞爪飞上了墙头。 三丈高的白马关关墙,默默被这些郎君们踩在脚下。几声闷响,城头上又恢复了安静。 借着就是营房里的喧闹,没过多久,那两扇面上装着铁刺的关门给打开了,阿复走出来,将元枫他们迎进去。 “喔喔喔!”营房里报晓的公鸡唱了起来。 “快,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鼓作气,混进镇州城去。”元枫催促大家赶紧换装。 阿凛也给公子和三郎君找来了镇州军的军服,可就是小娘子身材娇小,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正在换衣服呢,城楼上放哨的亲兵突然紧张的跑过来报告: “三郎、六郎,不好了!进关的路上来了大批人马,一路上黑压压的,整条小路上都是人!” 难道是走了假和尚,来了真佛主? 元枫忙道:“把关门关紧了,换好衣服的赶紧上城楼,弓箭准备,看看是敌是友。我虽夺了城关,却不能轻易将强盗放入成德。” 被反剪了手,绑在地上的罗威冷笑道: “哼!毛贼打强盗?看你还有一点良心,赶紧把我放了,以免贻误战机。” 元枫刚把衣服穿好,亲兵又跑进来报: “三郎,来人是沙陀人,足有万人,只多不少!” 沙陀人?这里顺着飞狐山山脉过去,确实直通代北草原,沙陀有几个部落的势力都在这个方向。 只不过,与成德交界的是河东,为何河东军不阻拦? 河东手下有个代北行营,就是“以胡治胡”,培养扶持的一个沙陀部落,以阴山黄花堆为中心,打击和收伏周边的沙陀部落。 他们素来与河东节度使有约,沙陀人不得越过飞狐山。 这代北行营将军、阴山都督,就是沙陀部首领,朱邪执宜。 第一一零章 代北行营 李奏和元枫登上城楼,晨曦中,一队沙陀军浩浩荡荡而来,似乎丝毫没把这小小的白马关放在眼底。 没道理啊!李奏觉得这事不简单。 若是朝廷召唤来的援军,白马关上的就是死敌,不可能这样有恃无恐。 除非,这是王廷凑请来的救兵,他们才有可能大摇大摆的进入白马关。若是这样,他们又怎能将这伙人放入镇州城? 他突然道:“罗威,你们勾结沙陀人,发动暴乱、围攻易定、藐视朝廷,该当何罪?” “哼!栽在你们手里,扣什么罪名不行?只是这些沙陀人并非成德所招,老夫从未收到放沙陀人过关的命令。”罗威被绑着拉到墙头,他看到外面的沙陀军队也吃了一惊。 阳光照在白马关上,他们已经能够清楚的看见,沙陀兵停在一箭之外,只有一辆没车棚的马车正慢慢向关前靠近。 车上平躺着一名男子。 罗威细看,那男子身上穿着的银色铠甲有点眼熟,但看不清脸,他也不敢十分确定。但他还是向元枫请求道: “这位将军,请您下令不要放箭,关外之人身份尚未确定,我怕铸成大错啊!您让我的人出去确认,若真是我心中所想之人,只怕这关门能不能开,还不是我所能决定。” 言下之意,此人值得他回城请示,进城有他带路,事情就简单多了,现在就要看如何逼他同意。 “想凭这位男子过关?那我杀了他,是不是你们守军就没了顾虑?” 李奏抬手拉满弓,箭正对准着马车上躺着的、不知死活的男子。罗威若不想要他死,就必须答应他们的条件。 罗威一看李奏拉了弓,突然用身体狠狠向李奏撞去,阻拦道:“这位郎君,使不得!” 洛泱本站在李奏旁边看城下局势,罗威这一撞,李奏只是身体晃了晃,却把她给晃倒在地,旁边亲兵忙去扶她: “苏小娘子!您没事吧?” 静静的清晨,这声音隐隐飘到了站在最前面的两个沙陀人耳里。 他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走到拉人的马车旁边,冲着墙头大声问到: “上面可是东都苏小娘子?” 嗯?难道我已艳名四播到代北沙陀了? 阿夔想起了在二圣庙前,那群莫名其妙出手帮忙,又悄无声息消失的沙陀人,忙挤到洛泱身边低声问到: “小娘子,会不会和幽州那些沙陀人有关?”两人无解。 阿夔向关外喊到:“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马车边的沙陀人已经认出了阿夔,他回头对后面的人说:“是二圣庙外那个阿史那族人,他怎么和小娘子在一起?” “去告诉她,我们的来意。” 那沙陀人回过身对墙头道:“苏小娘子,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河东镇派来驰援、讨伐成德叛将的代北行营一万将士。” “驰援?那怎么不去定州,而是到了镇州?”李奏疑惑道。他们的行程并未跟卢龙透露,更不应该泄露到沙陀。 关外那人知道他们有疑虑,指着马车上躺着的人说到:“我们本要去定州,碰巧在行唐撸到了王二公子,所以才决定,用他到镇州试试。” 王二公子?难道是王廷凑的二公子王元逵? 若不是洛泱那番话,他只是叛将王廷凑受排挤的儿子,长兄在围定州、立军功,他却被派去镇守最西面的城镇行唐。 可有了洛泱的话,他成了目前最适合替代王廷凑,接替成德节度使的人。 洛泱也听明白了,马车上那人是王元逵。 她在墙头问到:“王二公子怎么了?你们后退二十丈,我出去看看。” 大队人马最忌讳的就是倒退,一个不注意,惊马、踩踏都有可能发生。 但那些沙陀人并不在意,真让队伍往回撤了二十丈,关门前只留下了那辆马车、四个亲兵和那个中年将领。 “小妹,应该让他们把人推到关门口,我们再拉进来,你怎么能出去?太危险了!”就算他们退了,元枫还是有些不放心。 因为那日他们并不在二圣庙现场,不知道这帮沙陀人是怎样帮的妹妹,再说,也不能根据一次偶然的善举,就判断他们是好人。 “不,我还想出去弄清楚,他们和我们苏府到底有什么关系。” 凭直觉,洛泱觉得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但人家都对你指名道姓了,你对人家却一无所知,这她也不甘心。 罗威这才知道这几位英姿不凡的少年,是东都苏府里来的。洛阳军来了,肯定不止这几百个,再看看关外能征善战、凶神恶煞的沙陀兵,他的心彻底凉了。 他抬头凄惨一笑: “苏小娘子,这位王二公子于老夫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在节度使前为老夫担保求情,老夫也没命在这里守白马关了。您可以押着我,让我出去认认,到底是不是王二公子。” 他刚才撞了李奏,就被亲兵们制服,被按在地上。 洛泱看向元枫说:“阿兄,放开他,让他和我一起出去。” 邵春将人提起来,解了他的绳索,挡在他和小娘子中间。李奏道:“我陪你一起去。” “好,你们出去。马车在我们的射程内,我掩护你们。” 关门开了,罗威、苏洛泱和李奏走了出去。罗威一眼认出,躺在车上的男人,正是二少将军王元逵。 “你们把他杀了?”他悲愤叫道。 那沙陀将军冷笑道:“若真把他杀了,我们何必还拖着他的尸体走上几十里?抓他的时候还能骂天骂地,路上也没短了他吃喝,不知为何,今天凌晨突然就死了。” 罗威冲上去一摸,王元逵手脚冰凉,人已经死透,他破口大骂道:“沙陀奴!二少将军正当盛年,若不是你们加害于他,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死去?” 沙陀亲兵一听骂他们“沙陀奴”,顿时火冒三丈,虽然只有四个人,也毫不怯懦的拔刀出鞘,一副要杀了罗威的气势。 李奏发现,不管这些人怎么吵,都没有影响洛泱认真观察王元逵的“尸体”,只见她翻开他的眼皮,在眼皮上挤压了一下眼珠子,又在垫着他的麻布边缘,抽出一根细线,缠在他手指头末端。 不出他所料,洛泱道: “你们先别吵,王二公子还活着。” 第一一一章 尸厥症 洛泱一句“王二公子未死”,把几个沙陀人都镇住了: 呼吸、脉搏都摸不到了,竟然“未死”?那中年将领心中一动,忙道:“小娘子是神医,既然他还未死,不知能救否?” 说来这些沙陀人也冤枉,在行唐遇到王元逵带三千人阻击,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们收拾了,还绑了王二公子。 打算直接围了镇州,王廷凑要儿子,定州也就不用打了;万一他不要儿子也无妨,围了镇州,定州也就不稳了。 所以他们要的是活人,拉个死人来,那不是给对面成德军涨士气吗? 他们这次奉旨出征讨伐王廷凑,是他们郎主亲自向河东节度使柳公绰请命,主动申请来的。 柳公绰对朝廷忠心耿耿,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向圣上请求解甲归田,圣上又一直不同意,他也就只能在任上拖着。 这也是王廷凑认为河东很难出兵,对西部只仗白马关据守的原因。 这次见代北行营主动要求,便将驰援任务交给了他们。 意外的是,竟然在白马关就遇到了小娘子。 尸厥症能不能治,要看他的病源出在哪里,是气血虚还是实虚。洛泱虽没把握能治,但有把握刺激让他能醒。 “苏小娘子,您要是有法子,就请您救救二公子吧!”罗威大悲大喜之下,不知如何表达,竟向洛泱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洛泱赶紧侧身躲开这老将的大礼,想想又说:“我治病有不传之秘,还请各位回避。” 医学之家有不传之秘真是太正常了,大家没有异议,各自转过身去。 李奏本想厚着脸皮看看,因为小表妹为自己看病,也从没避着自己。但看她似乎瞪了一下自己,只好老老实实像别人那样转过了身。 洛泱不动声色的拿下桃花戒指,拈着针尾一拉,可这次,桃花针不再像前两次一样变成毫针,而是变成了三棱针。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我想对了。人命关天,爷爷您可要保佑我。 “邵春,帮我解开他的小冠。” 邵春赶紧回过头,替马车上的王元逵解开发冠发髻,刚要转过身去,洛泱道:“不必了,你点一个火折子,我要在上面烧针。” 众人一听,这是要施针,还是火针,人都假死了,果然是要下重手。 洛泱伸手在王元逵头顶摸了摸,找到百会穴,拿出桃花针飞快的刺进去。三棱针尖有三面,非常锋利,用它可以给穴位刺血。 她在穴位旁边轻按,一粒黑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季扬,把他的鞋袜脱了。” 两个小助手把王元逵的脚露了出来,两人都暗自庆幸,还好这是位公子,天天有人伺候着换洗,脚不算臭。 洛泱走到车尾,烧了烧桃花针,像先前那样,给他每一个脚趾头刺针、放血,可做完十个趾头,王元逵依然没有动静。 难道是他假死时间太长,已经救不回来了?洛泱皱起了眉,闭眼回忆起爷爷让她背诵的针灸歌诀。 对,再试试疏通他的督脉、膀胱经,给他排毒生阳。事不宜迟,她让阿夔去关里取些油来,从腰包里摸出两枚铜钱。 阿夔取了些猪油,涂抹在王元逵的背上,洛泱用铜钱当做刮痧板从上到下替他刮这两条经脉。 持续刮了一盏茶功夫,洛泱额上浸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眼看手都重得抬不起来了,侧睡的王元逵嘴里突然出了口长气。 听到这声响,大家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背对着洛泱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他们这才发现,王元逵光着背,小娘子在背上摸来摸去。 呀,难怪不让人看,这也太难为人家一个小女子了,为了救人,人家连闺阁贵女的面子、身段统统都放下了,还真是怀瑾握瑜,妙手回春,值得敬重的女子! 现代人男医生为女患者看病,女医生为男患者看病,都很正常。但在古代,女人得了病,往往无人医治,而男人赤身裸体让女人医治,这也是闻所未闻。 最关键的是,那王元逵睁开眼睛,活了。 罗威冲了过去,激动的叫到:“二公子,您醒了!老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 “罗……” 见他出了声,洛泱停下手来,抬起手臂擦了擦汗。看她手上都是油,李奏思虑再三,恋恋不舍的,从怀里掏出洛泱给狗接骨用的帕子递给她。 “谢谢!”洛泱接过来擦了几下,发现了问题:“咦?这不是......” “是。” “解释?” “单独。” “行!” 洛泱将帕子卷了卷,勉强将它塞进自己的挎包里。再往车上看,罗威已经扶着王元逵坐了起来。 “二公子,就是这位女神医苏小娘子救了你。”罗威对洛泱的好感度满值,人长得漂亮,还会行医救人,东都苏将军生了个好闺女。 王元逵抱拳道:“多谢苏小娘子,王某无以为报......” “你不用谢我,我们是来平叛的援军,是你的敌人。你父亲当初唆使牙军兵变,本就是有罪,得了圣人赦免,让你们坐镇成德,却不思改过,继续做乱。你作为儿子,为何不希望家族平安顺遂的传承下去,而要助你父造反寻死?” 王元逵刚醒还有些懵,被洛泱一说,张着嘴却无言以对。 罗威忙替他解释道:“小娘子不知,就是因为二公子反对去打易定,才会被大将军罚去守行唐。” 王元逵这才叹了口气道: “定州与镇州交界,常常有些扯不清的事。我父亲便一直惦记着收回易定,还哄得牙将们相信,收回易定,能让他们得到更多好处...... 元逵知忤逆朝廷,必遭反噬,一再劝父兄,可惜,他们执迷不悔。等到牙兵们知道,他们得到的米帛并非来自易定,而是......” 他话未说完整,但李奏、洛泱二人都已明白,有人背后出了米帛,骗牙军是得自易定。 那个提供军资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鼓动暴乱的史墨白。 这个人阴魂不散,图的是什么? 听了王元逵的话,李奏有了打算,他淡淡一笑道: “朝廷允许河溯三镇异姓传承,并非朝廷软弱,而是让你们内部自起争端。你们这一乱,就是给牙将上位的机会。你要是回去晚了,说不定王氏就再回不去了。 卢龙、魏博,就比你们聪明得多。他们响应朝廷平叛争功之时,可没谁念着成德是过命的兄弟。” “卢龙?卢龙不是杀了御使,已经先乱起来了吗?”王元逵满脸不可置信像是真的。 “我们就是途径此地,护送御使回京的洛阳军。你说呢?” 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代北行营沙陀将领也应和道: “不错,我们郎主就是让我们来协助洛阳军的,现在白马关已被洛阳军占领,河东军要入关,那也是轻而易举。” 王元逵望着罗威,半晌才道: “好,我带你们入镇州城。” 第一一二章 镇州城下 从王元逵口中得知,城内守军两万,新增了一批粮草,就算是拉二十万人来,挖壕沟围城令他们投降,也要等到城内粮绝也要一月以后。 所以,讨伐檄文也是让大家去解定州之围,歼灭围定州的乱军。 沙陀军和李奏他们一样,都想走的是巧攻。 王元逵之前虽然没能说服父亲,但如今局势不同了,说好了一起暴乱的卢龙军,居然帮着朝廷打成德。所以他有信心让父亲收兵,及时向朝廷认个错,兴许还能保住长兄的命。 时值夏季,镇州天气闷热,越往镇州城走,越是一丝风也没有。走在路上,就连无端端踢到块石头,都想停下来和石头吵一架。 “康将军,四方城门已关,问了城外百姓,说这几日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开城门放行,妇孺可出不可入,粮草可入不可出。”出去的探子回来报告。 王元逵忙道:“我到南门喊话,很快就会见分晓。只要我能见到我父,定竭力劝他收兵请罪。” 说罢,他带着罗威和两个亲兵,离开队伍向城门走去。 “王元逵惦记着救命的药,不会轻易变卦,怕只怕王廷凑不会买他的帐。阿冽,阿夔,你们做好准备把人抢回来。” 苏元枫看了洛阳一眼,笑道:“小妹,他的病你真的有把握治好?你早些说清楚,阿兄也好先把你藏起来。” “他只是血虚,药铺子里开几副补血的药剂即可,会得尸厥症,那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又被你们言语刺激所致。刚才我说需服了我的神药,方能痊愈,那是骗他。” 时空交错,搅乱的不是一人一事,洛泱没把握今生王元逵会有怎样的结局,自然不能大意。 阿冽、阿夔骑着马,慢慢向王元逵靠近。 “张将军,莫放箭!我是王元逵!” “二公子?罗将军?是二公子,快去报告节度,二公子回来了。”张将军并无欣喜之色,王元逵是被押回来的,那只能说明西边的防守行唐和白马关都完了。 王廷凑也同样是这个想法。 他已经收到卢龙、魏博、义昌军出兵的消息,现在西面的河东军也来趟这趟浑水,东西南北,那些平时口口声声说守望相助的藩军,不动声色的就将他变成了瓮中之鳖。 他狠狠将桌上的汤碗扫到地上,骂到: “死狗奴!说好了卢龙一起暴动,我才发兵去打定州,给了阿爷几车谷米,拍拍屁股就跑了,阿爷断了他在成德的财路!” 牙将齐武道:“那是后话,节度还是先去看看二公子,看看如何将他救回城吧。” 王廷凑刚想站起来,王元逵的夫人从后堂冲了进来,跪在公爹面前哭到: “节度快救救您儿子吧!他最近身体不好,您还派他去守西关,现在寡不敌众被抓回来,您可不要见死不救。” 王廷凑面无表情站起来:“他打了败仗,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欢迎他回来?” “公爹!”王元逵夫人也发狠道:“您平素就偏心大伯,大伯为难元逵,您总装作看不见。儿妇听说,大伯此时已被几路大军包围,是不是能活着回来,还未曾可知。您又何必对自己的二儿如此苛刻!” “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王廷凑垮着一张脸出了正堂。 齐武看了王元逵夫人一眼,想安慰一句还是闭了嘴,跟着王廷凑上马奔城门而去。 夫人说的话,他心知肚明。二公子虽说是镇州右司马,但发言权都掌握在节度,和节度副使大公子王元翼手上。 节度靠着他的雷霆手段,和对牙将的恩惠宽容,彼此倒也相安无事。但如今,朝廷出兵讨伐,总要有人出来担责任这事才能过去,难道这人是...... “齐武,派人去定州城外让元翼投降撤军。”王廷凑刚下马,便对齐武下令道。 “是!” 他对后面的亲兵交代了几句,跟着王廷凑登上了城楼。 王廷凑一眼看过去,河东的军队有万人之众:好啊,柳公绰你这个老不死,你开马市我可出了不少力,现在竟然不念旧情,出兵打我镇州! “罗威!你还有脸回来?固若金汤的白马关都能被你守丢了,你怎么不自刎于关前,以谢镇州父老?” 罗威来时已知节度不会饶过自己,仰天长笑道: “罗某是对不起镇州父老,可我们成德好好的,为何会有这场战争?成德、易定百姓何辜?将士何辜?” 他猛地拔出腰刀,往脖子上一抹,登时倒地毙命。 不说阿夔他们拦不住,就连罗老将军身边的亲兵,一下也来不及阻止。 罗威在去白马关之前,守的就是南城门,城头上的旧部,看到老将军血溅城下,都不免唏嘘。 王元逵眼见罗威自尽,他打起精神喊到: “父亲,儿子未能守住西关是儿子的错。可您也看到了,现在我们周边的藩镇,全都响应朝廷纷纷出兵,我们不可能收得回易定,还不如趁如今尚未酿成大错,向朝廷认罪......” 王廷凑恨得牙根直痒痒:你带着敌人来围攻镇州,这就是你的错。 他伸手向旁边的亲兵,亲兵愣了一下,王廷凑回头骂到:“蠢驴!弓箭!我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叛徒的下场!” 接过亲兵的弓,他搭箭拉弓,对着城下的二子道:“说得不错,我王廷凑大义灭亲,为朝廷灭了你这个逆子。” 一支乌箭从城头飞下,朝着王元逵射去。 阿夔等着一刻很久了,他抬手就是一道银光,两支箭在空中相撞,瞬间失去了方向。 “上马!” 阿冽将王元逵提起来,上了自己的马,那两个亲兵抬着罗威跟着往河东阵前跑。 王元逵呆若木鸡。 他真没料到,父亲会对自己下杀手。 就连身后墙头上一阵骚动,他也没有在意。 下了马,他对着元枫、李奏欲哭无泪:“我父亲、我父亲......” “这样的事在藩镇还少吗?子弑父、兵弑将。你回头看看,城门开了,来的是什么人?” 李奏他们面向城楼,已经清楚看到,就在王廷凑箭杀儿子那一刻,城楼上的牙军起了骚动。 王元逵转身看去,只见城门打开,出来了两个人,他认出其中一位是牙将齐武,他们正向着自己跑来: “二公子,老节度暴病身亡,我们拥护您做成德节度使!” 第一一三章 能不能见他 老节度暴病身亡? 大家心知肚明,追究无益。 王元逵五味杂陈,刚刚还被父亲弯弓射杀,转身就听说他死了。 是牙兵选择了比父亲更有善意的自己?还是他们害怕成为城下的尸体?他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同为武将之子的苏元枫,苦笑道: “苏将军信我,退兵五十里,请降书不日送达长安。” 他看向洛泱的眼神,更是一言难尽,正要转身跟齐武他们走,忽见齐武脸上变了色,顺着他眼光望去,炎炎烈日之下,一阵沙尘由远及近。 这样的沙尘,翻起它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千万只马蹄。 “快!我们回城!”齐武也不客气,将王元逵推上马,自己也跨了上去,谢都不谢一声,拍马向城门而去。 “戒备!” 不知是敌是友,康将军一声令下,代北军立刻拉弓上弦,齐齐对准马匹来的方向。 “苏三郎,我们是魏博军,何兵马使麾下......” 对方的队伍似乎停了下来,沙尘中率先跑出来几人,领头的正是何弘进。 何弘进冲着元枫、李奏挥挥手,还没下马就笑道:“你们叫我好找,居然藏在沙陀军里。” 他比李奏他们先到镇州,派人四处寻找,只说在白马关见了河东沙陀军。直到他们在南门外陈兵布阵,探子才发现他们。 “你不是不借兵吗?怎么又带兵过来了?”元枫有些奇怪。 “没说借啊,我不是亲自来了?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何弘进心情很好,刚才看见跑回城的那几个人,说明元枫他们都已安排好,自己来,不过是锦上添花,便解释道: “南线的冀州,我们围了两日,赵、深二州的援军就到了,还没碰上头,义昌佯装打武邑,我们佯装打元氏,就是遛着他们转。最后放了个假消息,说是掉头去了定州,这才把他们甩掉。” “还真是马儿带笼头----被你牵着鼻子走。” 何弘进摇头道:“这边要抓紧时间,义昌军出来都没带粮草,每个士兵身上背着三天的干粮,吃完收兵,这会应该都回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转头过来救镇州,我们就没那么轻松了。” 成德临镇基本都出了兵,王庭凑孤立无援,迟早投降。他其实就是怕元枫他们在镇州吃了亏,特意过来援助。 聊了几句,他又与康将军互相报了姓名,两军会师,尘埃落定。 “你们安排了内应?什么时候动手?”混进城烧粮草、刺杀王庭凑,这是他对他们偷袭的设想。 元枫正要回答,镇州城里又快马出来一个牙兵,他径直跑到他们跟前,下马行礼,将一封信交给苏将军道: “这是成德给朝廷的请降书,正本已派人送往西京。还有,哪位是苏小娘子?我们王留后说,请您把神药留下。” 何弘进这才看见站在李奏他们后面的洛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元枫:你行啊!这女侍卫除了长得漂亮,原来还是位神医郎中。 洛泱微微一笑: “你们留后只是气血不足,让府医看看,用补血的药将养三月,便无大碍。” 那牙兵有些惊讶,还是行了个礼,上马回城去了。 给圣上的“请降书”,根本没必要抄一份给他们,元枫将那封信打开,看了看又递给李奏,果然不是什么“请降书”,而是王元逵写给他们的信。 信中道,他会服从朝廷的管束,从今年秋税起,就把以往多少随意的“贡品”,改为按两税制缴纳的税钱。 如果这是真的,王元逵可是开了河溯三镇的纳税先河。 “王留后......原来镇州城里已经变天了?” 何弘敬实在诧异,他们也才刚从白马关进来,这么快就得手了?可想想六郎托老相公崔群,转交给他们的那叠“经邦济民书”,又是那样周到详尽,不也是先人一步? “是用王庭凑的儿子吗?你们很聪明。他也在队伍里?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何弘进小声问元枫。 可惜,李奏的轮椅在马车上,这时候不合适相见。虽然志趣相投,欺君大罪的把柄,没必要送到别人手里。 元枫笑道:“急什么,魏博镇与东都畿只隔着一条黄河,哪天你打了麂子、鹿子,可以带到我们苏府来吃。” 两军往南后退五十里,既等定州的消息,也是等着元桢他们的马车队到镇州再一起走。 山林里吹出来的晚风,比白日里不知清爽了多少。 何弘进与元枫、李奏他们聚在一起聊天,那套提振魏博经济的方案,洛泱给李奏讲解过,现在正好能和他探讨。 “我们不执行两税制,当然不是希望默认土地上人口的流动性,否则,募兵的时候,土地上哪里还有人?可你们提出,在土地买卖的同时,要求买地必须安置土地上的平民,不使其成为流民……” 李奏淡淡笑道: “在魏博,大量土地都在你们魏博牙军的手里,如果这些平民仍旧留在原来的土地上,种田或是从事手工作坊,利用漕河流经魏博数州的便利,将南北物料,在此变为价钱更高的商品,平民虽然失去土地,但收入增加,有钱纳税,何至于居无定所去做流民。” “河溯佛寺遍布,有利有弊,抄写佛经需要更多更好的纸……在下曾听闻,南方有造纸法,原料低贱,纸的品质却很高,将来有机会,可以传给魏博匠人。” 元枫听李奏说完心里不服气了,这我怎么没听妹妹说过,他脱口打趣道: “这也是从天书上学到的?” 李奏愣了愣,只好顺着说:“确实如此。” “天书?”何弘敬羡慕道:“难怪你们所言,犹如天籁。几时我也得一睹天颜,那才是魏博的福分。” 元枫哈哈笑道:“你不是要跟着他吗?跟着他,你魏博就离富裕不远了。” 洛泱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见康将军独自坐在树下,便慢慢走了过去。 “康将军,我还没谢您在幽州出手相救之恩呢。” 康将军笑了:“您不是来谢我,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吧?” “这当然也想知道。欠了您的恩德,我一定要找机会还回去。”洛泱含笑看着他: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康将军却摇头道: “这是我们报答您的,尚不足十之一二,您何须归还?” “报答我?可之前我们从未谋面,何来报答?” 洛泱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月,发生的事屈指可数。 难道……是以前的洛泱? 第一一四章 比赛 两军驻扎的地方,背后就是太行山上流下来的溪流,这里明显要比镇州城外凉爽一些。 闲着没事,何弘进就提出,两拨人难得遇上,不如趁现在比试比试箭术。 何弘进点点人头数笑道:“洛阳军只有三百多人,单独组一队,怕你们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的,干脆你们分成两组,各入一队。” “也好,我们分成两队,六郎来做判官。”元枫刚说完,康将军指指洛泱道:“小娘子做我们队正。” 何弘进哈哈笑道:“那我们不是欺负你们吗?好,既然这样,苏三郎做我们队队正,剩下的洛阳军各自选择。” 他心想苏三郎是他们参将,选择参将的肯定是绝大多数。 万万没想到,“哗啦啦”的三百个突厥亲兵,都选了他们的小娘子:这女侍卫真是来头不小,苏将军的心头肉......难道是位女将军?好在我们魏博军也不缺这几个人。 沙陀康将军也有些诧异,但心里非常满意,和安副将交换了个得意的眼色,仿佛炫耀自己儿媳妇一样: 回去我就跟郎主说,小郎主的事不能再等,没有身份,他没资格上苏家提亲啊...... 李奏没觉得奇怪,阿夔他们本就是来投奔洛泱的,他开始定比赛规则: “比赛共分三项,立射、骑射和射帛书。两队每项各出五人,每人五支箭,正中靶心的箭数加总,多者获胜。” 只听何弘进补充了一句:“两队的队正必须参加其中一项,否则没法提现身先士卒、率先垂范!”他就是想看看,这位人人护着的女侍卫,到底有什么大本事。 阿夔正要反驳,康将军拍拍他的肩笑道:“参加也无妨,我们难道还不能替小娘子把分赢回来?” “那我参加立射。”骑射我连骑马都不会,那个射帛书还不知道是啥意思,立射我会。 反正你们已经算我零分了,射中一支箭就算我赢。 规则定好,双方就各自挑选人。 沙陀人的祖上也是从突厥人分化出来的,只不过,他们部落更早进入唐境生活。卖羊卖马,是沙陀人最大的收入来源。 他们和阿史那族突厥人一样,最擅长的就是骑射。 阿冽也被挑了出来,他乐不可支的来找阿夔:“夔,你报哪项?你冽兄奉陪!”阿夔的本事他在城门前已经领教,这次非叫他领教领教自己的本事不可。 参加比赛的队员选定,草靶子也扎好了,洛泱的立射排在第一项。 虽说明知道是给对方送分,洛泱还是很认真的站在第一个。 “一组,射!” 洛泱动作不错,就是力度不行,箭射到箭靶已是强弩之末,碰了一下就掉到地上。 阿夔、邵春他们拼命鼓掌:“小娘子真厉害!箭都碰上箭靶了!” 洛泱又搭起一支箭,康将军拦住阿夔他们:“别打扰她,等她找到感觉,一定可以射中。” 感觉? 她想起来了,她在燕山射强盗的时候,有几支箭碰巧射中了山贼,当时自己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对,就应该是那个感觉。 她会想着当时自己的姿势,重新调整了弓箭的靠位,第二支箭飞了出去,稳稳插在箭靶上,虽然没有射中正心,但已经超出了大家的预期。 “按照你偏离的角度,重新调整你刚才的姿势。”康将军在她身边低声道。 洛泱默默抽出了第三支箭。 可能是对自己的期望太高,接连两支箭都没有射中,旁边元枫早已射完五支全中,可没人关注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射最后一箭的小娘子。 “跟随你的心,让它指引箭飞向靶心。” 是李奏的声音。洛泱闭上了一只眼睛,稳稳的将箭撒放出去。 “中啦!” 连等着收箭的亲兵,都高兴得跳起来。 洛泱轻轻松了口气,元枫也过来拍拍她的肩:“你没学多久,后来也不能天天练习,有这样的成绩,为师很满意。” “满意个头,你怎么不让让我?害我们一开始就输了四箭......”洛泱跟阿兄撒娇。 “战场上能让吗?一箭也不能让。快看,他们已经开始了。” 第二轮开始,每一箭都很宝贵,立射出现的失误本就很少,五人比完,洛泱队还是落后四箭。 阿冽和阿夔比的都是骑射,一发令,两人两腿一夹,弓身随着马冲了出去。 骑射,草原民族还是占优势,就算阿冽能和阿夔全中打平,洛泱队还是追上了三箭。 最后一项追上两箭就赢了。 射帛书,是指在战场上经常要用箭把写着要求、目的甚至是骂人话的帛书射到城门楼上。 这就要求箭要负重,而且角度是仰射,同样是立射,但比普通立射需要更大的臂力和准度。 这是比赛,当然不会让他们绑薄薄一张纸那样轻松,每个人的箭上帮着的都是一小段木头,这跟射火箭很像。 邵春比的是这一组,这是他们暗卫练习的项目,追回两箭,是他们的目标。 洛泱看着他们挂着木头的箭,对旁边的阿冽说:“你去问问何兵马使,他们有没有黑火药?若是有,你再去找个小竹筒来。” “黑火药?山腰道观就有,我去讨些来。”阿冽心细,到哪都早早把四周看个仔细。 洛泱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有?” “害!哪还用问?你看他们半边墙烧得黑乎乎的,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这么辛苦上去烧道观?” 说完,阿冽两下跑没影了。 场上的比赛全部结束了,结果却让人哭笑不得:打平了! 洛泱队止步于追上四箭。 “比了半天,居然平了,必须加赛!”康将军的队伍里有人喊。他们肯定不服气啊,剔除小娘子因素,他们就该是胜了。 魏博军可不愿意加赛,再来个高难度的姿势,他们怎么比得上从小就骑马射箭的人? “加赛!加赛!” “不加!不加!” 判官李奏摆了摆手道:“我有个公允的法子,大家各有五成的胜算。” “什么法子?” “我蒙上眼睛,射树上飘落的树叶,一箭过去,一片树叶没射中,那就是你们都赢了,若射中的是阳数,我就与小娘子是一队;若射中的是阴数,那数字就加到苏三郎队上。” 李奏前世被削爵后,在十六王府闭门不出,可自己还是会找些乐子。他就在院子里射落下的树叶,没有落叶,两个内侍便拿着竹竿子打,他的箭术就是在那几年里苦练出来的。 可惜院子骑马射箭空间有限,所以他骑射就相对弱些。 “蒙上眼?那一片也射不到吧?” 现在是夏季,树叶不干不枯,掉下来也是绿绿软软的。 这可不好射。 第一一五章 奖赏个火箭 洛泱也觉得李奏的“公允法子”很新鲜。 刚开始,看李奏跟元枫、裴煊在一起,感觉他文不如裴煊、武不如元枫,没啥长处。 可相处久了,洛泱发现,他更善于捕捉人心。他的公允法子,很像吕布的“辕门射戟”,但比吕布射戟看上去更公平。 除非他能控制射中的树叶,是单数还是双数。 没人相信他能做到。 所以要就是并列第一,要就是各有五成胜算。不患寡而患不均,看上去公平,就能让大家都满意。 既然没有异议,阿凛拆下自己幞头上裹着的黑布巾,折成一个细条,给李奏遮在眼睛上。 接着他拔出佩刀,快速奔向旁边的银杏树,朝树干上一蹬飞跳起来,刀向树枝间挥舞过去。顿时,碧绿的银杏叶,翻滚着、纷扬着,在众人眼前漫天飞舞起来。 空中密集飞舞的树叶,把那些想着只射一片叶子,便是阳数的念头都打了下去。 李奏毫不犹豫抬手拉弓,箭向着树干方向直飞而去。 当它“嗡”的插在树干上的时候,箭杆上扎了一串小扇子般的叶片。 李奏将黑布条拿下来,看着目瞪口呆的士兵笑道:“还不快去数数,是阳数还是阴数。” 单数为阳,双数为阴,“九五至尊”中也有这个含义。 “一、二、三......一共有九片叶子,是阳数!”那些亲兵兴高采烈的大声数道。之前说好,叶子为阳数,李奏就是洛泱一队的,九片叶子算九箭,赢得不要太痛快。 英雄惜英雄,连阿夔也对这个强行借钱给他的六郎钦佩起来。 “两队不用再战,又分出了胜负,弘进输得心服口服。只是,不知赢的那队有什么奖赏?” 何弘进越来越觉得,这个六郎非同一般,举手投足间,有种修养深厚而生的从容。 他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明主。 魏博悍名在外,主要来自子承父业、免税厚赏的特殊阶层,牙兵。 可这已经在魏博显出了颓势,牙兵只关注于自身利益,越来越内战内行、外在外行。 他不想成为会随时被牙兵推下台的节度使,而是想将魏博作为何氏的藩地一代代的传下去。所以,他和父亲才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藩镇治理和经济发展上。 这次李奏给他的建议,就像瞌睡遇枕头般及时。所以当他那没署名的信,从老相公崔群手上转角给他时,他毫不犹豫的出兵,赴了他的约。 军队里的习惯,打了胜仗立了功,士兵们就会得到铜钱奖赏,他们是职业军人,很多还是父子兵,一家老小改善生活,就指望着他们立功有赏。李奏笑道: “那自然要赏。阿夔你统计人数,比赛的每人五贯,同一队没比赛的每人五百钱同喜。” “哎呀,亏了亏了,早知真有赏钱,我们就不留情面了,二郎们,大家说亏不亏?”何弘进带头嚷嚷起来。 “亏!”那些魏博牙兵们都跟着用力叫起来。 洛泱远远看到阿冽、季扬抱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竹竿回来,就知道黑火药找到了。 她微微一笑: “你们都是为我们出的兵,怎能叫你们吃亏?我也有奖赏送给你们,两队人人有份。” 军士们都沸腾起来:还有奖赏?这次出来,仗都没有好好打一场,奖赏却不少,一个月来一次这样的差事就好了! 但看到阿冽他们拿来的东西又迟疑了:这是什么奖赏?哎,女人的话还是不可信。 洛泱挑了一根手指头粗细的竹竿,指挥邵春他们将竹子砍成一小截,小竹筒顶头是封闭的,后面是开口。 他们先放引线,再用黑火药填满小竹筒,最后用绳子将这个火药筒绑在箭杆上。 箭杆上绑火药包士兵们见过,攻城的时候,带着火药包的箭射在城门上、城楼上,不但可以助燃,还可以延长燃烧时间。 但像这样装在小竹筒里,他们没玩过。 其实洛泱只是刚才看到他们射帛书,觉得很像小时候玩的冲天炮,明朝才有的火箭,用现在的黑火药配方还做不到。 只不过,这个火药桶的作用也不小。 “这个双羽箭用起来准头会有些差,下次你们可以做成三羽箭,火箭飞出去的时候是旋转的,这个火药筒一点燃,一开始能让箭飞得更快,接着它会爆炸。” 爆炸?苏家的亲兵们兴奋了,小娘子在幽州炸过啊!那牛的……亲兵忙问:“是能把人都炸死吗?” 洛泱眨巴眨巴眼睛说: “能把人吓一跳。” 啊?……这……整这一堆,敢情您就是把人吓一跳? 何弘敬早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元枫元枫,你这女侍卫也太可爱了!哎,真的不能转让给我吗?我拿十个佳人跟你换!” “咻!” 跟他们说这么多干嘛?阿冽点着了引线,抬手朝天上射去。 “啪!”声音从高空传来,仍然么大声。所有看见的人都傻了,没看见的都懵了。 “这可以给远处的军队发信号。”有人叫了起来。 确实,搭上火药筒,箭飞得更远更快了。 一个沙陀兵从后面挤上来,他递给小娘子两支箭,竟然是刚刚改造好的三羽箭: “小娘子,是这样吗?” 洛泱一看笑了:“就是这个。三羽箭飞出去的时候是旋转的,虽然因为比较重,距离不如两羽箭,但它比两羽箭更稳。加个火箭筒,速度、距离都不是问题了。” 李奏伸手取了一支,搭箭,仍旧射向那棵树。 “咻!” 亲兵们都呆了,好家伙!居然跟上次一样,射进同一个箭眼里。现在大家都有点怀疑,这个六郎,真能控制箭射中树叶的数量。 大唐并不是没有三羽箭,太宗皇帝的大羽箭就是四羽的。只不过三羽箭一是成本高,二是在快速连发的时候,不如两羽箭那么容易直接找到箭尾的凹槽。 所以射程更短的三羽箭并不常见,它的稳定性便不被这些年轻士兵所知。 另一只三羽箭的火药筒也绑好了。 康将军说:“我来。” 他搭箭指向刚才比射帛书用的高靶,手一松,火箭带着引线上闪闪的火星飞了出去。 火箭扎到草靶上,“啪”的炸开来,将草靶炸的粉碎,燃烧的草四处乱飞。 虽然不能大面积炸死人,但中箭那人肯定在劫难逃。 “多谢小娘子奖赏!” 康将军诚心诚意将弓平举过头,向苏洛泱行了个大礼。 第一一六章 提亲? 他们在太行上北麓又等了两天,终于等回来了定州的消息,和李好古回京的车队。 王元翼率领的两万兵马,被卢龙军、易定军、魏博军切割成三段,各个击破。 他收到镇州投降命令时,自己指挥的这八千人马,已经折损过半,既打不过,又无后援,只好扯出白旗,让卢龙军绑了自己。 当他被五花大绑扔在陈虎面前,陈虎笑道:“还好决定出兵,我的头功,为何要让其他藩镇分了去?” 说罢,手起刀落,王元翼匆匆赶去黄泉路上,陪了自己先走一步的老父亲。 何兵马使、康将军见过元桢之后,各自领兵回程,看着康将军的背影,洛泱问元桢: “大兄,你以前见过这位康将军吗?我觉得他对我们苏家人都挺客气的。” “同为武将吧。谁知道苏家军什么时候,会再次和他们并肩作战呢?” 果然还是要问大兄,三兄就什么都说不出来。洛泱忙追问道:“‘再次’?以前苏家军曾和他们并肩作战?” “你刚出生那一年,我跟着父亲出征,助李愬将军平吴元济之乱,在突袭蔡州的时候,我们曾遇到同样出兵助平叛的沙陀枭骑,当时的沙陀将领,就是康将军现在的郎主,代北行营大将军朱邪执宜。” 原来是并肩战斗过的兄弟部队,看康将军的年龄,他当时应该还是个小兵。 那对我就是......爱屋及乌? 洛泱再想问问阿爹有没有救过那位郎主,萧飞飞已经张开双臂扑了上来: “泱泱!终于追上你们了。你的东西,我都搬到了我车上,咱俩坐一辆车,那就不寂寞了。” “好啊,今晚在元氏县投宿,我要在床上四仰八叉美美睡一觉。”两位小娘子手拉手上车去了。 一路都是官道,又是人来人往的路段,路也比较平整好走,元桢三人也上了马车,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做了沟通。 “这些阿史那人还好办,直接编入亲兵,放军籍,明年正好是户籍三年一更新的时间,他们就正式成了洛阳人。”亲兵是由元桢负责,他在路上就想好了: “只是,这些契丹人还有萧飞飞的事......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还得和父亲商量。若是有其他法子能控制他们,你也不必勉强自己......” 元枫却不是很在意,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婚事拿来和其他士族联姻也是常事,大兄不过觉得她是个契丹人,怕自己不喜欢罢了。他笑道: “答应了人家的事,现在千里迢迢跟着你来了,哪还有反悔的道理?这事我亲自和阿爹阿娘说,他们会同意的。” 李奏默不作声,那天夜里他已经跟元枫谈了一次。 元枫说,萧飞飞性子有些像洛泱,也是活泼天真的,他并没有不喜欢,等两人相处久了,自然也会生出感情来。 男人们这边说完了话,元桢、元枫便下车上了马。隐隐听见妹妹和萧飞飞还在车里说着话: “我就瞄准了靶心一箭射过去,你猜怎么样?” “怎样怎样?” “射中了!” “太厉害了,你还没练多久呢。我小时候学射箭,弓太沉了,手臂老是晃,我爹就让我举着弓不许放手,后来吃饭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你爹太凶了,我爹就不一样了。” 听洛泱说起自己未来的公爹,萧飞飞心里砰砰直跳,毕竟以后自己还要侍奉公婆,要跟他们长期生活在一起,她忍不住好奇问到: “你爹很好说话吗?他......会不会常常骂人?” 洛泱并不知道萧飞飞与三兄的婚约,她想起四兄被打得事,绘声绘色的说: “我爹只对我好,我阿兄犯错的时候,不但被骂,还会被我阿爹用鞭子抽,叫一声,抽一下,屁股肿得那么高,趴在屋里几天都下不来床。” 萧飞飞看着洛泱比到马车棚顶的手,脸色微变,看来这未来的公爹脾气还真大!不过看元枫脾气挺好的,一定是随他娘...... “泱泱,你要是晚几年出嫁就好了。” “我不出嫁,出嫁有什么好的?想我娘那样,呆在自己院子里,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还要生一堆孩子。” 这还是唐朝,到了明清,女人就成了男人的私有财产,万恶的封建社会! 萧飞飞是契丹女子,而且在家里没有受到太多约束,听洛泱这么一说,不禁陷入了迷茫。穿漂亮裙子,与俊俏郎君成亲这件事,顿时也不香了。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洛泱安慰她道: “这只是我的一点想法,反正今年冬天我才满十五,到时候再想这个问题也不迟。” “可是我已经十六了......”萧飞飞委委屈屈的说。 洛泱搂着她边晃边笑道: “是呀是呀,飞飞十六想嫁人了。等我们回到东都,我就把我隔壁的表兄介绍给你。裴表兄长得又高又俊,年纪轻轻就做了刺史,你要是嫁给他,就成了刺史夫人啦!” 萧飞飞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要你介绍什么表兄,你三兄已经向我阿爹求亲了,我......” 求亲? 我三兄?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飞飞见她瞪着眼,不禁有些紧张,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她讷讷道: “就是、就是在凤凰城的时候......你阿兄没对你说吗?” 凤凰城的时候?是了,那天听见李奏跟三兄说什么,对萧掌柜不放心,我不是已经把他儿子都带回来了吗?还有什么不放心? 我三兄没这么多心眼,一定是六表兄! 他整天默不作声,又常常莫名其妙装着未卜先知的高明样子,现在为了自己的事业,要把契丹人绑在他那条船上,竟然牺牲了我三兄。 洛泱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定了定神,看着萧飞飞道: “你别怕,有我呢。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门亲事?” “你三兄,他人很好啊......” 洛泱耐心道:“人好是没错,但是成亲还需要两人彼此相爱,因为两个人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如果他不爱你,嫁给他和嫁给行尸走肉有什么不同?” “他不爱我......” 萧飞飞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有行尸走肉什么的,她连听都没听过,毕竟已离家千里,她不禁也有些慌了,多日来累积的成亲前综合症,终于爆发出来,搂着洛泱哭到: “泱泱,那我该怎么办?” 第一一七章 强行生气 车子走在路上,洛泱决定吃午食的时候,下车问三兄。 一个是她的阿兄,一个是她共同打老虎的朋友,六表兄要笼络人心夺天下她不管,自己亲人的幸福,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掉进婚姻的火坑。 马车走的真慢,像蜗牛爬一样,好不容易到了一条河边,元桢才让车队停下来。 洛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去找三兄,刚跑到前面,又尴尬的转回头。 原来是那群男人扒了衣衫,光着膀子在河里洗脸擦身。 河水清凉,男人们说笑着,恨不得把一路顶着太阳赶路的暑热,冲到东海里去,三兄也在他们中间。 洛泱撅着嘴转身往回走,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她:“等他们上来了,我让阿冽过去叫你。” 不用看就知道是他,假惺惺的自私鬼!洛泱扬起下巴,看都懒得看他,“哼”了一声: “要你管!” 我说错什么了?上车还好好的,下车她生什么气? 李奏不明就里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来回想了几遍也摸不着头脑,叹口气往河边走去。 中午大家吃得简单,都是昨晚让客栈做好的干粮,夹着咸菜的胡饼。洛泱她们是羊肉蒸饼,每人还另得了两个水煮蛋。 元枫在车窗外敲敲车厢:“小妹,河边没人了,你俩要不要过去洗洗?” 萧飞飞一听是元枫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连连对着洛泱摇头,洛泱冲着外面说: “三兄,你等等我,你陪我一块去。” 她一下车,元枫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声问:“怎么?你跟萧飞飞吵架啦?” “没有,我们好着呢,谁造的谣?”这还用问,肯定是表兄说的。 她顾不得管表兄说了什么,前后看看,没看到萧崇义,便和元枫边走边说: “三兄,你在凤凰城的时候,就向萧掌柜提亲了?” 原来是这事。元枫笑道: “萧飞飞跟你说了?我本来怕小女子面皮薄,早早说了,你们在路上不好相处。我是提亲了......” “那我问你,你要娶她,你爱她吗?”洛泱也不绕弯,直接问到。 可就是太直接了,让元枫也不知如何回答。毕竟“爱”这个字放在如此语境下,他还不知怎样准确表达。洛泱一看就来气,果然答不出来: “不许想,直接说!” 这么凶?这可把元枫吓一跳,想起妹妹很在意凤凰城,便笑道: “夫妻之间相互信任,日子长了,自然有亲情。再说,咱们的凤凰城有一半在他父亲手里。我成了他女婿,不但钱财不会被他们霸占,还等于在幽州安插了我们的力量,这对六郎将来一呼百应,多有裨益......” “我就知道你是为了他!阿兄,我们搞事业有很多种办法,干嘛要用婚姻做代价?” 洛泱气呼呼的,脸也不洗了,转身就往回走。 “哎,妹妹!” 元枫不知是哪里说错了,惹得妹妹那样生气。 他站在水边发愣,李奏走过来问:“怎样?是为什么吵架?莫非是萧掌柜对萧飞飞说了什么?” “六郎,你‘爱’她吗?”元枫没头没脑的问。 “爱?怜惜?爱惜?爱护?”李奏也不是很肯定,元枫是不是问这个意思。 “不不,她说话语气很重,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意思。”元枫想了想,该如何向李奏描述才准确。他清了清嗓子说: “我给你学学,看你能不能理解。” 元枫翘起兰花指,学着洛泱刚才的语气,拿腔拿调问李奏:“那我问你,你要娶她,你爱她吗?” 对啊,六郎不是说过要娶洛泱?问他正合适。 “我爱......她?” 可怜两个没见过“爱”字如此用法的唐朝读书人,在河边冥思苦想: 她为什么不是问,“你愿不愿意和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虽然没有搞清洛泱那个“爱”的深度和广度,但是洛泱生气了,这个事实显而易见。 直到在元氏驿馆入住,她也没给他们一张笑脸。 “小表妹她......以前也这样喜欢生气吗?” 李奏只记得她对自己笑的样子,在含嘉仓的狗洞里,在折断枝的老桃树上,在他拥着她的马背上,在大牢的屋顶上。 “哎!别想了,小妮子心只有针尖那么大,不过她这个人从小就不记仇,睡一觉起来都忘了。” 元枫已经放弃了,再生气也是他妹妹,没准明天就好了。 忽然听到隔壁有人说话声,把阿冽叫进来一问,说是洛泱和元桢在李好古屋里聊天,元枫赶紧从榻上跳起来: “走,咱们也过去瞧瞧,都能聊天了,肯定是气消了。” 走到门外一听,洛泱正在问李好古关于杨丽娘的事: “李御使,等圣上同意任史元忠为节度使,能不能为丽娘争取个一品夫人的品级?她孤身一人在幽州,就算将来有什么变故,有个头衔,她也可自保。” “嗯,难得你如此有情有义,替她着想。她既然认我做义父,我少不得为她在圣上面前说句话,一个汉家女子有这样的气节,想必圣上也乐见其成。 一品夫人算不得什么,若是能在幽州为圣上留意卢龙军动向,就是封个郡主,也不是没有先例。” 李好古从不轻易许诺,这次一路发生变故,他能活着回来,已经算是第二生。 如今他认了李奏为主,自然要事事为他筹谋。 他看出来,杨丽娘长得美还有野心,对男人也有手段,用得好,她能帮助李奏拿捏好卢龙,用得不好,她会成为卢龙自立为王的助力。 所以给她求个郡主的封号,不但时刻提醒她所站立场,还能让史元忠信她又不信她,这个状态下,控制她最好。 “真能这样就太好了,好教李御使费心。”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虽然她只是不想被自己改变命运的丽娘,今生再次落得个悲惨下场,但李好古这个不长胡子,却不尖声尖气的太监,在洛泱心里多了些好感。 窗外的李奏对这样的操作,真是太熟悉了,而洛泱提出这样的请求,也看出她的真性情。 元枫抬脚进了厢房,李奏不好继续站在外面,也只好跟着他进去。 哪知一见他俩,洛泱便起身告辞,转脸就朝他们翻了个白眼,扬长而去。 看来,这气是生大了。 第一一八章 强行表白 见李奏进来,洛泱气鼓鼓的走了,李好古和元桢都站了起来: “公子,您来了。老奴煮了茶,已三沸入回汤,正是品茶之时。” 李奏朝桌上望去,一个火笼子架着口小铁锅,正“咕噜咕噜”的翻滚着,空气中弥漫着葱、姜、枣、橘皮、薄荷与茶叶混合的香味,盐台、茶槽子、碾子、茶箩、匙子一应俱全。 只是,那槽子、碾子、匙子被摆成了个奇怪的形状,一看就能想象出,刚才洛泱曾饶有兴趣摆弄着这些小玩意。 自己这时候进来,反倒害她喝不上茶汤了。 “阿凛,先舀两碗出来,给小娘子屋里送去。” 看着阿凛舀好茶汤端走,李好古微笑道: “老奴天天看那些贡茶院里的茶纲役人,慢慢给圣上煮茶,一锅茶汤,每次只舀三碗饮,其余的都赏了旁人。 就算是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十日内采下、并送入宫中的春茶也是如此,倒是养刁了老奴这张嘴。” 李奏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闻了闻,缓缓饮下,他突然皱起了眉。 李好古忙问:“是不是味不足?盐是小娘子添的,她没经验,大概是放少了......” 果然是她在这凑热闹玩儿,还好刚才送去两碗,让她自己尝尝,也算是对她放多了盐的惩罚。李奏淡淡一笑,将口中那半口茶咽了下去: “盐不少,只是,我在申时之后便不能饮茶。听说茶榷在江浙试行两年,朝廷税收有所增加,我皇兄准备明年在各镇强制施行,还不知会如何。” “原来是六郎你告诉洛泱要推广盐榷?我还奇怪,她怎么突然跟我要银钱,说回去之后准备去买山种茶。” 元枫是有点小钱的。 他每月留下的俸禄,大都放在裴二公子的茶庄里生钱,吃喝又多在自己家里和隔壁公主府,这次出门,去向裴二公子支些银钱,才发现自己的钱都翻了好几倍。 “她也跟我要钱便买茶山,还说,以后算我入股,一年两次给我分利钱。”元桢也笑道,他不知小妹哪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难道表兄就不配入股? 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跟她说过茶榷的事,连这个“听说”,都是凭着我前世记忆得来,这个推广提案,应该是到今年乞巧节之后,王涯才会上奏,她又从何得知? 不管是未卜先知,还是她来自更远的将来,这都不重要了。 李奏只觉得,必须抓住小表妹,无论是出于自己心里对她的喜爱,还是出于自己正在谋的天下。 必须牢牢抓住这个小女人,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生气跑开的家伙。 他半开笑道:“有生财的路子竟然忘了表兄?我从长安过来,把王府里值钱东西,卖的卖、送的送,也算得了一笔钱。洛阳的府邸又是皇兄赏的,不必花钱。 为了补偿我,皇兄赏给我的金银锦帛,拉了两趟才都拉到东都。可钱财是多多益善,大表兄,表妹不邀我,那我的分子就加入到你那份里面。” “既然如此,老奴这几十年来,统共攒了几百两银钱,也一并交给苏少将军,赚些利钱……” 几个人都哈哈笑起来,像开了个分赃会一样开心。 既不饮茶,他们说了几句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李奏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抬头看天,虽然半弯月亮斜斜挂在夜空中,可星星依然很多,星月争辉,美不胜收。 忽然,他看见对面顶楼瞭望亭里有人,这个驿站居然还有人在瞭望亭值夜? 当他眼光掠过瞭望亭的楼梯下方,那里刚好挂着个灯笼,他顿时明白,亭子里的人是谁。站在楼梯下的人,是洛泱的护卫邵春。 他看了一眼阿冽,阿冽跟着他走了过去。 “外面黑黢黢的,在看什么?”李奏走上楼梯的时候,故意加重了步子,洛泱看见是他,扭过头去看着远方。 李奏扶着栏杆站住,离她足有两步远。 “看风景啊。” 洛泱不咸不淡的说。她是开心的喝了一大口盐茶水,从鼻子里呛了出来,跑到外面透透气,发现楼顶居然有个小亭子。 风景?李奏试着放下对黑夜的成见,向远处望去: 这个高度,足以把周围景物尽收眼底。蓦的,黑色的夜就分了层,远山是连绵的墨,山林是幽静的黛,被火把灯笼冲淡了的道路房屋,是朦胧的冥。 “还在生气?我......可不可以知道原因?”李奏小心翼翼的问。 洛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白日里气过一阵后觉得,这事还是应该让三兄和飞飞两个当事人开诚布公谈一谈。 反正这一路上还有时间,阿兄和飞飞都没有错,要错就是六表兄。 “原因让您知道也行,您的大事确实很重要,可我三兄和我朋友的一生幸福也很重要,您不能为了您的大事,就把两个刚认识几天、还没有深入了解的人绑在一起。 大唐和亲公主不少吧?有人数她们陪嫁的嫁妆,有人在意她们后来的幸福吗?萧飞飞的太太祖母就是和亲的公主,最后怎样?劫后余生回了大唐,却不配拥有一个活人的名字。 我三兄是您的马前卒,可他不是您的仆人,就算是阿凛、阿冽他们俩个,也应该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如果您害怕控制不了那些契丹人,为什么您自己不娶她?” 一口气说太多,生气时想的那些狠狠骂他的话,有些都记不起来了,洛泱悻悻的闭了嘴。 “你说完了吗?” 李奏张嘴,嗓子竟有些干涩。以洛泱的聪明,她不会不问过他们双方意见,就在这里发一通牢骚,生那么大的气。 自己虽未问过萧飞飞,可那晚他去元枫房里,可是问得明明白白,难道元枫怕自己为难,没对自己说实话? 洛泱听他的声音也愣了,难道说他还把他说委屈了? “你这通篇‘您您’的,是要跟我生分了吗?”李奏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敢情我说半天,他的关注点在这? 洛泱又气又好笑,不想跟他谈这个问题,行了个福礼,转身向楼梯走去。 哪知李奏大步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亭子的柱子上,一字一句道: “我......爱你,我想了好久,你说的爱,是不是疼惜呵护对方,愿意为之奔波辛劳?如果是,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娶除了你以外的女人。” 洛泱脑袋都炸开了,像烟花照亮天空后,短暂的那一片宁静空白。 她盯着李奏俊朗的脸庞,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期待又不安的眼神,她突然醍醐灌顶: 我是不是傻?我问飞飞和阿兄,“你爱不爱她”,他们理解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个感觉呀。难怪他俩都有点拐弯抹角、答非所问,我还以为是他们答不上来心虚呢! 她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的说: “虽、虽然不完全是,但、但相爱的人,一定会选择......这样做。” “那我们......可以相爱吗?” 天上那半个月亮不知躲哪去了,剩下睁只眼、闭只眼偷看的闪闪星光。 第一一九章 郎君的权利 爱、相爱。 这完全是李奏顺着她话才说出来的字眼,他并不知道,这还是洛泱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直接了当的表白。 六表兄这人吧,相处久了,也不是没感觉。人长得帅,又挺有智慧的,外表雅儒,该狠的时候也绝不手软,还救过自己几次。 自己这颗二十七岁理智的心,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可自己并不想被关在大明宫、兴庆宫里过一辈子。 若是没能生下一男半女,他又先我而去,那我的晚年,岂不是要在冷冷清清的寺庙里,陪伴着青灯古佛天天抄佛经? 害!人家表个白,我都想到去哪养老了...... 不过,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帅的男人对我表白嘛......这个念头,让洛泱止不住傻傻的笑。 这一笑,顿时让李奏眼底云开雾散:她心里是有我的!以前她虽然只把我当成表兄来对待,但又总是有意无意的维护我…… 李奏试着向她靠近一些,很想将她搂在怀里,可她是那样有主见的人,他还是克制了一下。 果不其然,洛泱扭捏道: “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相爱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事,再说我还小,还不想那么快嫁人呢。” “交往?” 经过对“爱”字的理解,李奏很快悟出了这个陌生词的意思:互相来往。 他含笑看着她,低声道: “我也不想以这个身份娶你,还得给我一些时间。只是这交往……怎样算试试?” “就是两人互相了解、互相信任,坦诚不欺骗,经常在一起聊天......如果两人对事物的见解一致,那就说明值得进一步交往。” 以前司空见惯的谈朋友、搞对象,一时半会,洛泱竟不知如何用古人的思维对他表达。 “好。那我们就从第一步开始。”李奏声音更低了,他低下头来,凑到洛泱的耳边,似乎怕她听得不真切: “我叫李奏,是先圣穆宗皇帝第六子,母亲是他的淑人。我的长兄、二兄皆是皇帝,所以,我想我也可以,而且我有个先天优势,相信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谋反是捅了天的大事,他这样直接对洛泱说出来,确实称得上信任与坦诚。 “到你了。” 洛泱毕竟是个小女子,被他的气场一压,乖乖顺着他说: “我叫苏洛泱,阿爹是东都畿都指挥使,阿娘是珍王嫡长孙女,我五位兄长皆在洛阳军中,我......” 按照李奏给的句式,最后好像应该说一个秘密,我总不能说我来自一千二百年以后吧? 她垂下眼帘,伸手从领子里掏出那块随身带着的玉佩来,抿嘴笑道: “我落水那天,其实已经沉入河底,是一位白衫男子将我从水底托起,这块玉佩,是我不小心从他身上拽下来的,我想请你帮我找到这位恩人,将玉佩还给他。” 这事她从未对人讲过,当然也算是个秘密。 好吧,我俩交换了一个彼此都隐隐猜到的秘密。 李奏见她说出这件事,现在瞒她已没有意义,便笑道:“我说我的玉佩哪去了?因为当时要瞒着假装瘸腿这事,救人也不敢教人知道。” “还真是你救了我?” 洛泱虽然感觉是他,现在他亲口承认,还是有些意外惊喜:“你在漕船上蒙着我的眼睛,一刀刺死邬老大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那是你的手。正好,现在把玉佩还给你。” 好吧,虽然那场面有点血腥,但在那个时刻,你还能对我念念不忘,你也不是那么无情。既然将来要娶你,以后的事我也不会瞒着你,玉佩留在你那里也无妨。 李奏按住她正要解绳子的手,柔声道: “不用还,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交往礼。不过,也请你把你那块帕子还给我。” 对哦,说好了要单独解释那条帕子的事,洛泱从袖子里掏出那条帕子问: “我就奇怪,它怎么会在你那里。” 李奏将帕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郑重塞回到自己怀里,这才道: “因为我不但救过你,还救过一只前腿上绑着夹板的狗。它是腿断之后,被人扔出来撞车诈钱的,本不想理这种骗子,只不过当时有个小傻子,偏要上那人的当,还把我的钱袋送给了那骗子。 当天晚上,狗子就被撵出来,我怕辜负了小傻子一番救治,就让阿冽把那狗子,和我的钱袋一起找回来了。” “哦......那天车上坐着的人是你?那狗狗......” 虽然被说成是小傻子,但狗狗得救了,我大人有大量,暂时不与他计较。 “出来之前,我让人把它带回我府里去养着了,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来福。” 来福……配旺财? 洛泱有一点点小骄傲: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呀,都说先动心的比较惨,是你先,我就放心了。 开心! 恋爱果然是要谈的,两人谈了这几件事,心里的距离又靠近了几分。洛泱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欢他一点点。 她将手朝他伸过去,李奏果断牵起她的手,黑暗中,两人默默感觉着彼此的温度。良久,他才晃晃她的手,笑着问: “这是不是交往中属于郎君的权利?” 洛泱并未回答,将手抽了回来,再去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低笑道:“这是交往中属于娘子的权利。” 幸福来得太快,李奏有点受宠若惊,两只手诚惶诚恐的,落在洛泱肩上。 以前两人不是没有接触,骑马的时候,他的手臂还整个环着她。可那时两人的身体并不是贴着的,注意力也全在配合马的动作上。 现在她主动抱着自己,李奏整颗心都旖旎起来。 恋爱中的男人果然会天真、会降智、会变成个粘人的孩子...... 楼梯下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邵春和阿冽也不知去了哪里,早没了人影。 那半个月亮已经斜挂在树梢上,两人却都没有倦意,舍不得放开手,生怕这只是个美丽得不真实的梦。 “今天有月亮,星星少了点,我们数数到底有几颗?” 洛泱仰脸看着星空,眸子里也落入了星星,李奏只想数她眼眸里那几颗。 “这么多......怎么数?” “好吧,那我数星星,你笨,数月亮。” 直到李奏躺在自己厢房里的床上,他还面带微笑,睁眼看屋顶。美滋滋的数着,他心上独一无二的月亮。 第一二零章 赛马 再次出发,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心情超好的洛泱,再不肯乖乖坐在马车里。 “大兄,你看咱们马车速度不快,我就跟着队伍,边走边学骑马,我们回到东都,我就已能驰骋天地间,阿爹一定会夸你教得好。” 洛泱眉开眼笑的和元桢商量,元桢却不那么乐观。 虽然在船上发现小妹后,他就第一时间从驿站里往家报了信,二弟回的信,没说爹娘生没生气,只说叫他“保重”,也不知是让他路上保重,还是回家以后保重。 马车队一天行百里,说慢也不是随时能够停下来。 元桢怕这样急匆匆学骑马,安全没有保障,正在犹豫要不要答应这妮子,李奏过来替洛泱说话: “不会骑马确实不方便,她之前和我同骑时,胆子很大,姿势、节奏感也很好,路上我看着她,不会让她有事的。” 既然六郎说话了,那就...... “嗷~~骑马去了!” 元桢看着洛泱和飞飞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纳闷:昨天还气得像个羊皮筏子似的,今天就快活得像只刚会跑的小羊?昨晚梦里捡钱了? 当太监第一样本事就是会察言观色,李好古昨晚算是看出来了,不,他是喝出来的:殿下对苏小娘子上了心,要不,他不会在听说是小娘子放盐之后,把那么咸的一口茶汤咽下去。 两人昨晚那表情,今天又是这样,十有八九,是小两口吵架又和好了。 应该的,绑定了苏家的支持,至少在武力上有很大的震慑。 王守澄一伙掌控的神策军,包括京西、京北及振武、天德八道,神策十二镇将士共有十八万人马,但分散在京畿道、东都畿,就算是回防,那也需要信息和时间。 现在殿下从平素与朝廷联系最不紧密的河北藩镇入手,这是奇招。 李好古连看苏元桢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少将军,你就别操心他们这些年轻人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元桢:我只比六郎大五岁,难道我就不是年轻人了吗?真是老大显老气...... 一队车队不疾不徐的南行,车队旁边游离着几个人马,他们忽快忽慢,跟着车队前行。 阿夔从未到过中原,才知草原之大,大在一望无垠,中原之大,大在地大物博。 他跟随在洛泱一侧,提防她从马上翻下来。没过几天,他发现这个女子已经神奇的掌握了骑马的技巧,若前路没什么障碍,你根本看不出她才刚学骑马。 “小娘子,你已经够格当我们阿史那的斡脱了!” “什么是你们的斡脱?” 阿夔愉快的喊道:“斡脱的意思,就是阿史那的朋友!” “好!那我就是你们的朋友!” 洛泱快马加鞭,竟然跑到了他们的前面。阿漠跑在夔的旁边,笑着问他:“夔,你怎么不告诉她,斡脱也是阿史那伴侣的意思?” “去你的!”阿夔一鞭子抽在漠的马屁股上,马叫了一声,痛得撅了下蹄子,使劲朝前跑去。 李奏不是聋子,这两个突厥小子的话他听在耳里,他在加快速度之前,对着夔喊道: “到前面邯郸驿,赌今晚喂所有人的马!” 说着,他抽了一鞭子,身子微微离开马鞍,弓身向前冲了出去。 李氏皇族子孙,从太宗传到现在,马上的彪悍虽远远不及当年,但为了在各种射猎比赛、马球比赛,以及赛马会上拔得头筹,显示皇家风范,骑马射箭两项,皇子们从小都有专门的师傅,至于是不是好好练,那就看各人了。 李奏的父亲对几个儿子的培养还是很公平的,他长兄从小身体不好,并不怎么习武,二兄好文,骑射只是个样子,五兄和他两人最强,老八稍次。 前世他被连降四级,老五、老八两位亲王心中恐慌,怕重蹈覆辙,为求自保,一个沉迷求仙问道,一个沉迷歌舞酒色。 只有他这个三品巢县公毫不在意,尽情用身体上的疲惫折磨,派遣心中的郁闷。 多活四年的他,早已不是只能和老五并驾齐驱的李六郎。 阿夔怎肯认输,何况还要喂几百匹马?他也拍马拼命往前赶去。 李奏先从洛泱、萧飞飞、元枫他们身边风一般冲过去,接着就是另一阵风阿夔,这激情把突厥亲兵的激情给点燃了,全都挥起腰刀为阿夔助威起来: “吼!吼!吼!” “六郎!加油啊!”洛泱把手做成喇叭状,对着李奏远去的背影喊道。 他们这一路,其实都是在沿着太行山脉而行,所以会经过很多与太行并行的小山,疾驰而去的两人,很快在前面的拐弯处消失了。 洛泱转头问身边的元枫:“阿兄,六郎就算善骑,那也比不过马背上长大的阿夔呀,为什么他们要比赛?” 元枫一挑眉笑道:“你没看见前面的拐弯吗?若是在一马平川的草原,我们赛不过他,可在这样的山区,他未必能比得上我们。” “山区?弯多那岂不是很危险?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邯郸?” “快了,刚过一个驿站,到下一站邯郸驿,也就十几里。” 十几里地,他们这速度也就不到两盏茶的功夫。洛泱两腿一夹,叫到:“阿兄,我们追上去,驾!” 李奏果然如元枫所言,打的是路随山脉走,又只有十几里地的距离,没有太多的时间让阿夔适应之后追上来。 平坦大道不能赢,难道我大唐的领地我也不能赢? 刚刚恋爱的小公鸡都是又显摆又好斗,但凡有不知轻重的其他公鸡要靠近,不管打不打得过,一定要打一架才甘心。 等到洛泱他们追上李奏、阿夔的时候,两人正并排躺在路边的草地上,他们的马甩着尾巴在草丛边上吃草,这是已经休息一阵了。 “你们谁赢了?”萧飞飞兴致勃勃的问。 李奏没说话,阿夔大拇指往李奏那边一撇:“他!” 一顿快跑,看天色还早,洛泱四下张望,只见除了不远处的驿站,四下很是荒凉,不禁奇怪问道: “这里不是邯郸吗?怎会荒凉至此?” “邯郸如今只剩下一个驿站而已,再往前几十里便是魏博镇,战乱之地,哪有住民?”李奏已经站在她身边,他和元枫二人对洛泱的遗憾感同身受: 先秦时赵国的首都,秦汉时富冠海内的天下名都,就这样没落在光阴长河之中。 忽然,洛泱脑子里灵光一闪,抓起李奏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炭”字: “邯郸不是废都,它也是块宝藏。” 这里的石炭埋藏比凤凰城更浅,只要下挖三、四十丈,就能采到石炭。从这里到黄河入漕河口的汲县,只有一百多里。 “能买地吗?”洛泱眨巴眨巴眼睛。 李奏将她的手指捉住,握成小拳头包在自己掌心里,轻轻笑道: “小贪心。先存着,几年内这里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或是找到合适的人,我们再徐徐图之。” 傻女人,我们的未来还很长。 一切都来得及徐徐图之。 第一二一章 河阳桥 车队终于到了黄河渡口,对岸就是东都畿。但他们还要顺着黄河边走到河阳县富平津,从河阳桥过黄河。 一路朝夕相处,萧飞飞性子本就开朗,也和元枫找到了感觉。阿兄萧崇义也不再沉默寡言,时不时也和元枫他们开句玩笑,其乐也融融。 李奏表示很委屈,看着他俩骑在马上说说笑笑的背影,他将车帘子放下,拉住洛泱的手道: “回了东都,我又要变回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李奏,有时说话不方便,你可能会不理解,但我事后定会向你老实解释,你能不能别像上次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就生气?” “好!我一定会仔细问清楚,再决定生不生气。” 洛泱抿嘴一笑,将额头抵在他肩上。 她现在才相信,撒娇卖痴是女孩的天性,若她没有这样做,不过是因为还没找到能够让她这样做的人。 李奏出了马车,也不再骑马走在洛泱马车旁,而是跟着洛阳军亲军,走在元桢身后。东都不同别处,这里人口众多,去过长安的人很多,路上那般的放肆,在这里,说不定会成为致命的错误。 “泱泱,快看!好长的桥!” 萧飞飞从没见过大河,更没想到这样的大河上还能有座桥。 河阳是东都的外围戍守重地。河阳三城,南城、北城筑于黄河南北岸边,中洋城筑于河中沙洲上,三城以河阳浮桥相连。 自从数月前,有藩军假扮流民从这里进入洛阳,企图打劫含嘉仓,苏知远便将这里所有守军全部换防,并加强了检查力度。 “不知我二兄在不在对岸......回去也不知道大兄、三兄会不会被我爹打......” 洛泱嘴里喃喃说着,眼睛却贪婪的看着史书上写不出的壮阔。 就连看到桥头那两排手握长枪的洛阳军将士,夕阳将他们身上的铠甲照得熠熠生辉,她心里也会油然而生,父兄给她的骄傲。 “泱泱,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只是心疼我阿兄回家挨骂......” “你不是说你娘会帮你?还有你祖母。对了,你不是说你已经准备了‘甜言蜜语超级礼物攻心大法’,那也不能救元枫?” 洛泱“噗呲”笑了,怎么自己随口编的名字,他们都记得那么清楚。 两人正在说笑,马车停了下来。 是走在最前面的元桢,已经遇见迎出来的值守牙将邓荃,亲兵们也都高兴的互相打趣着,桥头一阵欢腾。 洛泱探头出去,本想找找二兄在不在人群里,却意外看见,河边有几个家仆模样的男子,正要将一个只穿着身白色中衣的女子塞进铁笼里,那女子嘴里拼命叫着她听不懂的话,双手死死撑住铁笼门拼命抗拒。 “走!我们过去看看。”洛泱一掀帘子跳下了马车。 萧飞飞、邵春、季扬二话没说,跟着她往河边走。 “hand,na-hikasi-isi-mao(各位大人,请不要杀我)!” 这下萧飞飞听懂了她的话,她抓住洛泱袖子,紧张的说到:“她说的是新罗语,叫他们别杀她。” “她是新罗人?” 洛泱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她是个逃跑的新罗婢。” 回头一看,元桢、元枫、李奏和邓荃都过来的,说话的就是牙将邓荃: “这个新罗婢是于府的,于程这小子天天在南市里斗鸡,听说这新罗婢就是他斗鸡赢来的。前天于府里丢了件圣人赏的玉瓶,说是这婢女偷的,打了一顿,半夜里竟砸晕看守,翻墙跑了,这都追到河边了才追到。” “阿兄,我们帮帮她吧,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死?” “我们不好插手,若是平民还能去主持公道,新罗婢是别人的私有财产,怎么处置,连官府都不能干涉。” 那女人嘴里还在不停的说着什么,却没人理会,因为也没人听得懂。 “玉瓶不是她偷的,于郎君在书房里要非礼她,两人扭打时,玉瓶被撞到地上摔碎了,于郎君让她把碎片埋在后院的海棠树下。”萧飞飞着急的说: “洛泱、元枫,她是被冤枉的!” 要不是萧飞飞听得懂新罗语,她还真是要带着这个秘密沉入黄河了。 “她不会说汉语,那就应该不是新罗国贡女,是被人私下里卖到大唐来的。没有卖身契,谁拿到就是谁的。” 李奏说完,元枫已明白他的意思,他上前呵斥道:“大胆狂徒,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新罗婢一直以其美貌、温顺,广受大唐权贵喜爱,新罗国常常用新罗美女做贡品,这些贡品又会被圣上当做赏赐赏给王公大臣。 因为是圣上赏赐,贡女是不能随意赠送买卖的。市场上那些新罗女人,往往是被人贩子骗到大唐来,卖给那些喜欢跟风的富家子。 这种新罗女语言不通、远渡重洋,根本不可能有家人找来,所以他们往往连卖身契都懒得造。 于府执事认得来认是苏家兄弟,见元枫阻拦,赶紧上前陪笑道: “苏参将言重了,此女并非贡女,是我家小郎君斗鸡贏回来的,她偷了府里的财物、打伤了仆人,还私自逃跑,是我们小郎君下令,就地处死逃奴。” “哦?她偷了东西、打伤了人,就该交给官府,而不该在此处私自用刑。” “苏参将,她是府里的新罗婢,一个家婢犯了家法,主人有权处置,这......这怎么还用惊动官府。” 正说着,执事眼前一亮,忙指着两个骑马过桥的人道: “哎!是我们小郎君来了。” 转眼那于程挤进人群,嘴里嚷着:“于福!于福!人在哪呢?” “小郎君,在这呐~”那执事忙迎上去,对着于程小声道:“苏少将军也在这,他们说咱们用私刑,正要让我们去官府报失呢......” “抱失?那不行。”于程直接走到苏元桢他们面前,笑着行礼道: “哎呀,少将军这是办差回来?在河阳桥边遇见,也算小弟有幸恭迎了。” 于程的祖君是前朝宰相,他的父亲虽只是个太常,可因他亲叔叔于季友,是李奏父亲长姊的驸马,他五个儿子全做了三四五品的大官,深得当今圣上器重。 苏家毕竟是武官,而且全都在一个军营里,只要不打仗,影响力完全比不上于家。 这一点,于程很有自信。 第一二二章 新罗婢 于程怎样自我感觉良好,元枫不管,他指着那个头发凌乱,白衣裙上净是鞭子留下的血痕,眼中满是惊恐的新罗女人道: “于小郎,这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能纵容家仆草菅人命。这里是洛阳军看守的地方,哪怕是天王老子敢在河阳卫撒野,苏家也敢将他投进军狱喂老鼠。” “好......好好,苏三郎,算你狠。于福,带上人走,回府我们再好好扒她的皮。” 于程自己打坏了御赐玉瓶,害怕父亲回洛阳时追究,被打一顿事小,把他关上十天半个月不能出门斗鸡,那还不要了他的命? 再说,这个新罗女人性格刚烈,碰都不让自己碰,恼羞成怒,干脆让她顶包,等父亲回来,就说是个奴婢偷的,人已经打死了。 万万没想到,人跑了,更没想到的的是,要将她沉江的时候,遇到了苏家两兄弟。 走?往哪走? 邵春、季扬一左一右包抄过去,往抓住新罗女人的家仆手腕上一踢,他们就鬼哭狼嚎的松了手。 邵春拉住新罗女人的手臂,将她带到洛泱和飞飞身边,那女人正要挣扎,飞飞急忙用新罗语对她说: “别怕!我们是在帮助你。” 新罗女人突然听到家乡话,喜极而泣,拉着飞飞的衣袖说:“你是新罗人?请你救救我,我没有偷东西......” 洛泱打断她对飞飞说:“快问问她,有没有跟大唐人签过卖身契?” “你从新罗出来,有没有跟人签过卖身契?这个于郎君,有没有签过什么契约?” 新罗女人摇了摇头:“我到这个地方不久,没法跟他们交流,也没有任何契约。” 洛泱心里有了数,她对不远处的三兄点点头。 于程先是见苏家明目张胆抢人,正要发飙,又见苏家那边,居然有个女人叽里咕噜和新罗女人搭上了话,心里有点慌了,想赶紧扳回这个局面: “苏少将军,论理我们也算是亲戚,你们可别听这个异族女人瞎说。” 苏元桢似笑非笑,淡淡道:“亲戚是人,异族女人也是人。闹了这半天,耽误了御使行程,车上的李御使叫你和这位新罗女人过去问话。” 洛泱一看,李奏早就不在他们身边,大概这个亲戚见过他,回避了。现在用李好古的名义说话,明显是替苏家甩掉这个麻烦。 李御使之前在洛阳监斩,于程是见过他的,没想到这点小事还要惊动他老人家。 过几日他回到宫里,有意无意在圣上面前提一嘴,在太常寺过清闲日子的老爹,估计很快就要提着鞭子赶回来了。 “于小郎,我们又见面了。听说府上有了什么麻烦?” “托您的福,府上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跑了个捡回来的新罗女人。” “哦?捡回来的?可曾入了奴籍?” “没有没有,我们说什么她也不懂,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就是追上来看看,她有没有偷于府的东西,现在看过了,没偷,所以没事了。” 我真是机智,东都的事,还是不要传到西京的好。于程脸上挂着笑行了个礼:“好教御使挂心。” “既然没事,大家就散了吧。元桢,走吧。” 李好古将车窗帘放下,朝坐在他身边的李奏笑了笑。 车队又慢慢动起来,萧飞飞把那新罗女人带到她们的车上,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于程气急败坏还要竭力忍耐的样子,她和洛泱都掩嘴笑了起来。 新罗女人见她们在笑于程,也渐渐放松下来。 “这位是苏小娘子,我姓萧,叫萧飞飞,是卢龙营州人。” “哦,卢龙不少新罗人,难怪你会说新罗话......” 洛泱问:“我们现在要回洛阳,你是要跟我们回去,还是找个于小郎看不见的地方把你放下来?” 新罗女人听了萧飞飞的翻译,自己也犹豫起来: “我......我就是因为父母都过世了,实在生活不下去,才信了那人的话,说介绍我到大户人家做婢女,没想到,是被卖到这么遥远的大唐......” “你要没地方去,就跟我们在一起,我可以教你说大唐话。” 萧飞飞自己也算是个南飘到京都的胡人,不由自主的,对这个新罗女人释放她的爱心。 “真的吗?”新罗女人有些意外惊喜,目前为止,萧飞飞是唯一能听懂她说话的人,能跟她在一起,自己镇定多了。 车窗外传来阿冽的声音:“小娘子,公子问,需不需要在哪里停车?我们很快就要过河阳桥了。” “不用停,直接回府。” 阿冽:公子猜对了,他就说小娘子又捡到一个人。 车厢里,三个女人已经开始学习如何彼此称呼: “那我们以后就叫你丹娘,小娘子说,‘丹’就是大唐语的红色石头,和你名字一样。” “丹娘,小娘子......” “对,你就称她小娘子,我是萧娘子。” “小......娘子?” “不是小,是萧,我姓萧。” “我姓小,小娘子......” “不不,你看我,我的‘萧’是想被风吹过,轻轻的,萧......” “萧......娘子。” “对啦对啦!”飞飞高兴得拍起手来,丹娘自己笑着也拍起手来。 洛泱被这两个小傻瓜逗笑了,难怪飞飞擅长学语言,她善于利用联想。 有丹娘在,飞飞在东都,也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突然的,洛泱归心似箭起来。 车队进了洛阳就开始分三路。 元枫领着萧崇义、萧飞飞还有丹娘,去了修业坊的一个宅子,那是大兄自己的宅子,空着没人住。先借给他们兄妹俩暂住,等萧崇义的宅子置办好了,再搬过去。 元桢带队护送李好古到留守府,亲手将李御使交到了东都留守李逢吉的手里。 李逢吉早得了消息,带着几个官员在留守府外等候,见到元桢下马,忙拱手笑道: “哎呀,苏副将辛苦了,这趟差事顺利完成,你功劳最大,我一定会为你在圣上面前请功。” “哪里,都是元桢分内之事。李御使已送到,那元桢就回营交差了。” 元桢向李逢吉和李好古分别行礼,带着亲兵,向将军府走去。 “洛泱自己回去的,这会儿应该把爹娘都哄好了吧?” 第一二三章 小泱儿攻心大法 阿史那.夔带领的突厥兵,三百人被分成了三队,分别插入三千亲兵的左营、右营和中营。 阿夔领着的这一百人,跟着阿泽入了将军府的营房,这里有中营的两个团,每团两旅,他们这支作一团的第三旅,阿夔任旅帅。 取消府兵制以后,有一段时间将军们都没有自己的亲兵,但后来,镇将们两年一轮换,他们便越来越觉得,没有嫡系部队,换到新的藩镇,简直寸步难行。 于是都开始默默训练自己的亲信队伍,三百五百,到一千三千,亲兵除了能拿到和藩兵相同的军饷,将军们还从自己的私钱中拿出一部分给他们加饷。 换镇的将军频频出事,这种行为也就被圣上默许。 所以,将军府所在的尚善坊只有两府,将军府和陈留公主府,多余的地方,就是这五百亲兵的营房和小校场。 这也是裴二公子做贵重金银保管的地理优势,坊里有将军府亲兵,公主府自己还有一百护院。 “夔,我们是来保护小娘子的,为什么把我们的人分开?营房又那么小,根本没有我们在草原时的畅快嘛!” “这里只能住五百人,难道让我们这一伙人就把将军府营房占掉大半?别想了。大家尽快适应中原军营的生活,这不是我们草原,也没有什么随心所欲。” “对,我赞同夔的话,别老想着草原,想想我们在幽州的日子,每天一睁眼,我的肚子就告诉我,快,快去找吃的。现在我天天都能吃饱,我的肚子总是对我说,别吃啦,再吃,阿史那.鹰,你就飞不起来了!” 阿夔将自己已经磨破底的靴子,一脚踢到墙边,笑道: “现在多好,我们在东都有军饷拿,我娘在凤凰城有吃有住,再不用担心族里哪家生了娃,有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抚养他;族里哪个生了病,还有没有钱给他治;也不必担心,我们收编过来的部落,会不会因为没有吃的,跟我们再次分开。” 这些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军营小点算什么,阿史那一族已经有了落脚点,他们要挣的,是阿史那未来的荣耀。 营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巡防的一火人回来了,一个声音冲他们叫到: “玄慕,小娘子回来了,里面传话,叫你到正堂去,说是小娘子给你带了礼物。” 旁边的人都起哄:“玄火长,你牛啊,小娘子出门还给你带礼物,你还真不愧是从她长川阁里出来的人......” “说我可以,少拿小娘子开玩笑,下次再让我听见,举槊跑校场五十圈!” 那个“玄慕”的声音渐远,听方向,应该是往正堂跑了。 “咦?你们看到小娘子在路上买礼物的吗?” “怎么没有?大包小包的,从幽州就开始买了,我还帮忙搬了呢。” “火长?一个火长才管十人,能牛到哪去?” 阿夔他们都在试穿刚送过来的军衣皮甲,他用手里的腰带,轻轻拍了一下说话那个阿史那.南的头: “我可告诉你,明天校场上我要选十个火长,你牛就给我选上。至于这个玄慕牛不牛......你还怕没机会在校场上遇到他?” “南,我要挑战你!” “挑就挑,谁怕谁?” 大家穿着新军服,你一拳我一脚的互相挑逗,阵阵笑声让他们忘了小娘子的礼物,因为他们的神女早就把最好的礼物送给了他们。 将军府正堂里,荷花正在问玄慕:“阿慕,快打开看看,小娘子送你的礼物是什么?” 刚刚回来的小娘子,简直就像文殊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府里人人都有礼物,包括鹤兄妹与鹤夫妻,也收到了从黄河边的水田里摸的一篓子螺蛳。 而她自己,现在正搂着祖母,头靠在她肩上: “祖母、阿爹,泱儿在外面好想你们,还有阿娘,做梦的时候,都回家好几次了......” “你偷偷混在亲兵里上船的时候,你想了没有?难怪那天我看见队伍里有个人背影那么像你。比所有人都矮,要不是背着把长柄汤勺,我差点把你揪出来。” 其实,苏知远早被“甜言蜜语超级礼物”,砸得没了脾气。 不,应该是看到女儿从楼梯下面,就张开双臂向他跑来的时候,像极了她踉踉跄跄学走路的样子。 一息之间,他就迷失了自我。 “可惜,你晚回来了几天,你娘只能带着四郎五郎入京了。公主府的大郎也去了......还有啊,东都的高门贵女去了大半,两京的如意郎君都被她们挑光喽!” 祖母收到一大盒甜点,是洛泱经过各镇的时候,特意搜集的各地特色。老人馋甜食,又像孩子一样图新鲜,正好,一举两得。 洛泱嗤之以鼻道:“我才不稀罕。花若盛开,蝴蝶自来。不去长安,我还可以代替我娘,陪我爹过七夕......” 苏知远被女儿这句话逗笑了: “说什么胡话,你爹这把年纪还过什么七夕?快回去休息吧,千里迢迢的,就是军士都受不了,何况你一个小女子。明儿你也别给我表演什么骑马射箭,睡到几时算几时。知道你阿兄没少管你,我不会打他们,最多骂两句。” “不嘛,爹,骂也不要,买礼物的钱都是阿兄他们给的……他们挨骂了,又找我要回去怎么办?” 苏知远哭笑不得,只好说:“你把祖母送回去,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好!祖母,我送您回去。” 阿慕捧着礼物心情激动的站在门外,看见洛泱扶着老夫人出来,赶紧让开,他想单独说声“谢谢”都不好说了。 他正低着头准备离开,已经走到台阶下的洛泱,回头向他笑道: “阿慕,明天你抽时间回来一趟,我给你看看,好全了没有。” “好嘞!” 阿慕满脸笑容,等她们走远了,便抱着礼物盒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跑回了营房。 这才是他真正想谢小娘子的事: 小娘子走的时候,他说话还不利索,耳朵里也还有轻微的耳鸣,后来又吃了一个月的药,一天早上醒来,耳鸣消失了,听力恢复与常人无异。 说话那就更简单了,那就是注意听别人说,然后自己多说多练。 他这三个月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比任何人都积极。 二郎君都被他缠得快发疯了,只恨自己当初跟妹妹讲了大话。 什么“随时奉陪”?简直弄不清楚,这疯子一身力气是哪来的,有空就找人练习对打。 此时二郎正和大郎、三郎一起往府里走,他们神情凝重。大郎的信有意隐瞒了阿善他们被杀的事,二郎刚刚才知道。 “我数过了,他们中有十七个是有家人的,除了阿爹给的,我想自己也补偿一份,二弟,这事就拜托你去办。” “行。咦?说来……我好些天没看到魏执事了。” “不用动府里的,我那里就有,你算好数给我。” 三人上了台阶,元极笑道:“这么安静?小妹定是回房了,可惜今天见不着她了。” “去看看她给你买的礼物。” “是什么?” “一把突厥刀。” “知我者,泱泱也。” 第一二四章 两个人的笔 苏元极没见着的小泱儿,正和丁香、荷花几个婢女说说笑笑,往她的长川阁走。 邵春、季扬不但没被调走,还多派了两个过来,因为将军觉得夫人不在,后院人更少了。 “丁香,我娘不在府里,现在是谁管家?” “外院是魏执事,内院是将军身边的素馨姑姑。不过素馨向来住在外院将军寝室的耳房里,所以内院请个事、库房里取个东西,也得往外院跑。” 素馨、蓝楹两个,是夫人派去伺候将军生活的婢女,收进房也二十几年了,她们除了月钱比其他婢女高一倍,会时常得些赏赐,地位甚至还不如夫人房里的大婢女。 因为将军府外院,除了将军,还有往来的将领、亲兵,多少都会与她们碰面接触,所以在她们进房之前,怀着大郎君的夫人,就和她们说,不会允许她们怀孕生子。 这是为了回避产生“孩子是不是将军亲生的”这样的难题,何况常例都是如此,老夫人、将军自然也没什么异议。 后来,夫人也提出给将军换两个新人,将军嫌麻烦,一直留着她们两个。 洛泱对她们印象不深,四十左右的样子,她过去的时候,她们只是默默的端茶倒水,跟普通婢女没什么两样。 正说着,一个黑影飞奔而来,激动得“呼呲呼呲”的扑到洛泱腿上。 “要死了,旺财,快下去!小娘子都要给你扑倒了。”丁香忙去驱赶它。 洛泱却笑着蹲下来摸它的头:“是旺财呀,真是个乖狗狗,我给你带了肉骨头,回去慢慢吃。” “阿慕进军营,您又出门了,它白天到军营里逛,阿慕去巡逻,它也跟在队伍旁边走。可晚上它总是要回长川阁的,不但因为那里有它的狗窝,它还要每天到您房里到处闻闻,检查看您回来了没有。” 丁香说完,荷花也笑道:“刚开始它跟着巡街,阿慕老赶它走,它就远远跟在后面。一个月前,巡街的时候,它还帮着抓了个贼,二郎君这才同意给了它一个军籍。” “小娘子别听他们开玩笑,哪来的军籍?它又不是人。” “怎么不是?二郎君交代,阿慕那一火多给些饭菜,那可不是旺财的军饷?” “二郎君那是怕阿慕吃不饱,都喂狗去了。” “那反正也是为自己挣口粮了不是?”荷花也蹲下来。笑嘻嘻的摸狗头。 “真是我二兄同意的?这么说,旺财给自己找了份差事,也算是军犬了。再攒几根肉骨头,就可以娶亲啦!” 想到李奏的来福,洛泱咯咯笑起来。旺财只知道是自己得了夸赞,尾巴摇得更带劲,舔了洛泱、荷花都是一手口水。 一墙之隔的紫竹洲里亮着蜡烛却没人。 墙上坐着一个,墙下站着两个。 柳青今天没跟回来,他跟着李好古住到了留守府里,准备明天一同回京。 王守澄要求他监控李奏三、四个月,不让他请郎中看腿,等断腿没法治了再回去。现在正好回去复命。 李奏看着跟旺财逗着玩的洛泱,并没有过去打扰她,跳下墙去,坐回到轮椅上。 “公子,要不要我去把李式从府里叫过来?” “明天吧,裴大郎不在府里,没那么方便。” 李奏拍拍轮椅扶手,叹了口气:真是不习惯啊,坐上来就像半个废人,那次在西苑,若不是有洛泱,说不定自己一动怒,这瘸腿就露馅了。 进了屋,阿凛试着问:“咱们李府都布置好了,是不是搬过去更方便些?” “搬过去,公子见小娘子就不方便了。”阿冽快言快语道。 李奏微笑道:“就你机灵?我是想等到裴大郎回来,我们再搬出去。他不在家,我们一回来就搬走,会让人误会我与姑母不睦。” 其实,继续住在公主府里,他还有个私心: 自从元枫告诉他,裴煊心里也喜欢泱儿以后,他就想着,自己应该第一个将他与泱儿的事告诉裴煊,总比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更好。 裴煊是个重感情的人,他不想因为这事,让他们之间多了尴尬,少了默契。 “去研墨,我给裴大郎写封信,告诉他柳青准备进宫了,让他和李常侍里外配合一下。阿凛,明天你亲自送去。” 解除圣上眼前的疑虑是大事,李奏相信,等这个问题解决了,皇兄很快就会把自己忘记。 李奏用毛笔写信的时候,洛泱也在烛光下,用羽毛笔写下半年计划书: “第一、牙刷;第二、牙膏;第三、草纸;第四、香皂。好了!这几样最紧迫。你们不出门不知道,在我这光鲜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丁香把纸拿起来看看,每个字都认识,就不知道小娘子写的这几样都是些什么,不禁疑惑道: “小娘子,这几样......都是什么?要出去买吗?” “不,我们要自己造。既然要长住,那就要长远的打算起来。”洛泱眯起眼嘻嘻笑起来: “一会我列好需要什么物件,府里有的,明儿你就去找素馨到库房里领一下。” “好,咱们长川阁还一次也没麻烦过她,连库房我都好久没进去了。” 小娘子就是个爱折腾的,丁香见怪不怪,拿把剪子,把烛芯剪了剪,桌上的光更亮了些。 穿到唐朝以后,有原身的适应性,洛泱对大多数事物都很快适应了,就是这个人卫生,是她不能言表的恨。 牙刷很容易,就照明朝的法子,用骨头、竹子、木头做柄,打眼插上猪鬃毛,勉强能算把牙刷,总比现在用跟柳树枝,把顶头咬散开,用那木头的毛毛在嘴里戳好。 牙膏也简单,宋朝就已经有十几个牙膏配方了,举一个例子:龙脑香、乳香各半斤,盐二两,混在一起捣成粉末,用熟蜜调成糊糊,刷牙的时候挑一点出来用。 这居然是在医书里记着的。 草纸不是新发明,但要到元朝,草纸才被人用来擦屁屁,而且还不普及。 这是因为现在造草纸的方法很麻烦,只要按照现代的简单方法改良改良,不但能够获得柔软度,还能大量生产。 香皂,这可不是鼓浪屿上学来的,用工业纯碱和油反应的伪天然手工皂,这是大唐著名道士孙思邈《千金要方》上的方子,只不过,洛泱打算稍作改良: 除了用牛猪羊的胰脏、油脂捣碎,加入皂角、石碱、冰糖磨细,再用面粉加水熬制,喜欢的话,还可以加入各种花香。就把孙思邈的“澡豆”,升级成了更适合大量生产的“胰子”。 一切都那么自然,毫无现代痕迹。 第一二五章 二郎的回礼 天还蒙蒙亮,将军府后院静悄悄的,军营里新的一天却已经开始了。 苏知远正往正堂走,看见二郎刚从库房里出来,玄慕和邵春捧着一副新马具,跟在他身边听他交代着什么。 “怎么,你们这大早上不去操练,弄马鞍做什么?” 元极转过头朝父亲笑笑,回到: “昨儿我不是得了小妹礼物吗?千里迢迢的给我带了把突厥刀,今天给她回个礼。听说她已经会骑马了,咱们马场里刚回来几十匹回鹘马,我让玄慕领她去挑匹漂亮的小母马。” “别人不能去?今天新旅帅要挑选火长,我还想让玄慕给他们做擂主呢。” “那您这条件也提得太高了,我换个人去,再说,玄慕是妹妹说要借用几天,她好像要找玄铁做什么东西。”元极连忙向父亲解释道。 苏知远背着手走了,鼻子里“哼”了声,小声嘟囔到:“一个小娘子,一天到晚不知道消停,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将军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元极拍拍玄慕的肩,嘿嘿笑道: “就知道在背后嘟囔,当面又舍不得数落。将军不否定就是肯定,没事,你们去吧,别让她摔下来。阿慕,五天后刚好是你休沐,过了休沐日你再回来吧。” 玄慕来到长川阁,他入军营后还是第一次回来,故地重游,四下看看,他也感慨自己人生的变化。 今天旺财赖在府里没去军营,听到玄慕的脚步声,直接冲了出去。 “一定是阿慕过来了。” “让他进来,我这就画好了。”洛泱正在纸上涂涂画画,地上已经丢了好几团画废的图纸。 玄慕进来,刚给小娘子行礼,她就高兴的叫到:“终于画好了!阿慕,你真是我的福星。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耳朵,还有说话。” “好、好、好了。” “啊?你是说话太少了吧?要常说常练,说话才会流畅。你坐过来,我给你检查检查。” “不不不,不用、检查......” 丁香、荷花笑起来了:“我们昨晚见他,说话那是一个顺,阿慕这是看见小娘子您,太紧张了。” “嘿!这小子。以前在长川阁不是好好的,去了军营几个月,胆子变小了?”洛泱拍拍桌上那张图,笑道: “快过来,有正事。我给你讲讲这张图。” 玄慕过去一看:“这是轮椅?” “外表是轮椅,其实是武器。”洛泱得意洋洋的晃晃脑袋,李奏跟她说,回来自己就要坐轮椅,她就想到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他不就是坐轮椅吗? 李奏坐轮椅的时间不会短,他要万事俱备,最后一击的时候,才会真正站起来。 如果有无情那样一个装满机关的轮椅,那他就不必在装残废时身心陷入窘迫,而是坐在武器上藐视对方。 所以她想到了玄铁。 “武器?” 玄慕仔细看看,洛泱确实在扶手、脚踏板等一些地方点了些墨坨坨。 “您做记号的地方,都是藏暗器的地方?这个,轮子旁边的长杆是什么?” 阿慕专心看图纸,说话就正常了,洛泱暗笑:桃花针都说你已经好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这个机关是联动轮子的,扳动这个杆子,轮椅就会停下来。” 洛泱把电视剧里,无情轮椅上射暗器、射绳索、发信号,轮子两边的锯齿飞轮,还有轮椅本身的刹车、过门槛等功能,指着一张需要想象力的图纸说了两遍。 她也只记得那么多了。 以前太迷林峰版的无情,那部电视剧刷了好几遍,想不到还真遇见了一位“无情”。 “功能我大概清楚了,二郎君给了我六天的假,等今日陪您去选了马,我就赶到庄上去找我义父。我们先把轮椅做出来,在复制在轿子、马车上,那就容易多了。” “等会儿......选马?我都回府了,没说要买马。” 阿慕咧嘴一笑,这下洛泱又看到了那个小哑巴的影子: “这是二郎君送您的回礼。洛阳军的马场新回了几十匹马,让您去挑匹喜欢的。” “我还说二兄怎么那样无情无义呢,回来我都没见着他,居然还记着给我回礼,真是我的好二兄。”洛泱高兴得站起来催促丁香: “快去给我拿外披,我们这就去吧!” 经过老桃树,洛泱朝上看了看,没看到阿冽,墙那边总是静悄悄的,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算了,等骑马回来再告诉他吧。 出了偏门,才发现邵春、季扬早就赶着马车等在门外,再上车一看,车里还摆着一套新马具,一行五人,开开心心出发了。 这已是季夏,过不了多久就是乞巧节了,走在街上,洛泱看到不少铺子挂着乞巧节用的风筝、面具、剪纸和彩绣,琳琅满目。 弱水三千,我已有一瓢。 洛泱放下帘子问丁香:“往年的乞巧节,我是跟谁一起玩?” “你们女院里的小娘子们啊,除了徐娘子,经常跟你玩的还有万家、武家的几位小娘子,不过今年她们应该也入了京。” “长安就那么好?人人都想去。” “那可不是?毕竟那才是正经京师。这些高门大户的娘子,都是各家族手里的线,都靠着这些线,把家族系在一起。 小娘子孟冬就及笄了,夫人出门之前还说可惜,难得出门,错过这次结交京城郎君的机会了。” “那就是没缘分。” 两人小声说着,马车慢慢驶出了城。 洛阳军的马场离城不算远,两座山之间有一大片河滩草甸,一直绵延到苏家亲兵右营后面。 这里的青山绿水,可比河北各镇一片灰蒙蒙好看多了。 很快,她们看见了马场的围栏。 马车停在两排马厩旁边,最前面的一所房子就是马场的训马师住的,邵春过去看了一眼,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是不是都到场子里去了,小娘子,您在这等等,我过去找人。”阿慕拴好马,就顺着两排马厩中间的路往里走。 还没走两步,就听到前面“嗡”的起了人声。 嗡嗡嗡的说话声听上去人不少,难道刚才大家都在憋气,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非杀不可吗?” 洛泱一听这声音,激动得拔腿就冲了过去。 第一二六章 金猊 一个马厩外站着几个人,七、八个马师、兽医围在马厩里面。 外面的人,很快发现了那个提着裙子奔跑而来的小娘子,坐着的那人明显有些愕然,但很快变成了惊喜。又恨不能立即站起来,张开双臂将她拥在怀里。 站在旁边的元枫诧异的迎了过去: “小妹?你怎么来了?” 看阿兄脸色有点不对,洛泱又看了李奏一眼,拉着阿兄小声问道: “那你们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今天城门一开,马场的人就来报告,说六郎的马,腿骨折了,现在几位兽医在看,能接好骨头,可马实在太能折腾,这都反复好几次了,接好自己又给蹭断。唉!兽医说,马腿骨折,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它,让它减少些痛苦。” “马腿骨折……” 洛泱也犯愁了,马是为奔跑而生的动物,就算放在现代,马腿骨折也逃不过一个“安乐死”。 “他的马......” “去幽州之前放在这里养着的,这不还没来得及拿回去,昨天傍晚收回马厩之前,马师发现它走路姿势很奇怪,叫来兽医检查,这才发现腿骨折了。” 元枫不等她问,干脆都说了: “这马对他很重要,哎,不说是重不重要,我们这些骑马打仗的男人,马就像自己的战友一样,这会说杀就杀,心里都不是滋味。” 洛泱向他走过去,他眼里清冷散去,只剩下看她才有的暖意:“来了?” “来了。”她也对他笑笑,柔声道:“我进去看看,兴许能出点主意。” 李奏忽然想起来,泱儿不是给马治过腿?用的方法很奇怪,就让马站在冰桶里。 元枫也想起来了,他二话没说,打开栅栏门,跟着妹妹一起走进去。 这间马厩已经腾空了,很大一块地方,中间只有那匹已经挣扎着站起来的马。 从外面看,那马儿毛色浅棕色,走到马厩里眼睛适应的光线,洛泱才发现,它的毛竟然是赤金色,鬃毛、尾巴和四条腿是棕红色。 哪怕是它现在焦躁不安,体态仍显得轻盈和优雅。 “真漂亮!它叫什么名字?” 跟着进来的李奏答到:“它叫金猊。虽名为‘猊’,却最爱奔跑。我十二岁的时候,它是刚出生三个月的小马驹。父亲将它送给了我,我就这么伴着它长大。” 前世皇兄谋杀王守澄不得,被王守澄反杀,神策军大杀皇城内的官员后,冲出皇城,在长安城里大肆屠杀。 自己当时也匆匆上马逃走,金猊在刀光剑影中驮着自己左右躲闪,他仍未能逃过一死。 当时最后一缕意识,就是金猊那声绝望的嘶叫。 李奏后来回忆自己为何会重生,最灵性的,恐怕便是金猊这声撕心裂肺的嘶鸣。 金猊站在哪里无所适从,它看到李奏想走过来,又被人拉住,只能前后不停换脚。 洛泱注意到,它左后小腿形状怪异,似乎能踩地,又不愿踩地,就这样肉眼观察,她知道,那些兽医说骨折是对的。 大唐的兽医治疗,几乎达到了兽医技术的巅峰,尤其是马匹,这技术直到近代才没落下去。 现代最完整的马匹针灸治疗技术,是中国古代流传至海外,在海外得以保存及发扬光大。 所以,她没有去摸金猊的腿,她相信这些大唐兽医的技术比她更好。 “金猊,你怎么这样调皮?”洛泱看着它的眼睛,慢慢走过去。伸手抚摸它的脖子,它并没有抗拒。 “已经第三次了,上了夹板都能蹭开。” “对啊,越治它越烦躁,马腿骨折只有马驹能治好的先例,像这样八岁龄的马……” “司马,我们基本就是这个结论了,刚才你也看到,马儿躺下了就是一瞬,它要站起来,断腿一用力,接好的骨头又会断。哎呀,你还是和公子说说,马不配合,这、这没法治啊。” “一条腿断,两外三条腿很快也会因为负担过重得病,这样拖下去毫无意义……” “别的病好治,就是骨折难啊,要是在战场上,那也是一个杀。” 马厩里面的兽医们开始议论纷纷,司马脸色不好看,想劝劝大家别再说了: 马主人还坐在后面呢,而且他腿也瘸了,你们一口一个腿断就杀,人家心里怎么想? 洛泱心里感叹:这马多漂亮啊,它应该是大宛汗血宝马的后代。这马放现代,培育成赛马,也要几千万美金吧? 等会,赛马…… 洛泱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问道:“它的骨折,到了什么程度?” “骨折不严重,它是自己奔跑时撞到什么弄骨折的,所以裂口整齐,骨头也没有完全断裂,表皮完整如你所见,如果它能像人一样静养,相信过个半年,骨头就能长好了。” 一位年纪大些的兽医说到。刚才就是他去替马上的夹板,结果几下就被马挣扎松了。 凭马后腿的力量,它岂会愿意让你将它曲腿绑住? “若我能想办法让马腿固定,你们能治好吗?”洛泱又问。 “那应该没问题,可让这近千斤的马匹安静,还要让它的腿适当用力,这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站在洛泱旁边,一位黑黑瘦瘦的兽医脱口而出到。 骑马打仗通常每个将士都同时携带两、三匹马,不仅仅是马的体力消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马腿的结构,注定它很容易骨折。 随军兽医主要治口疮、鼻脓、肠涨、骨软、窜稀、驱虫、皮肤病,几乎不治骨折,因为骨折的马,当场就杀了。 他们这些太医署的兽医都做不到的事,凭这小娘子,又怎能做到? “泱儿,你说,需要做什么,阿兄去替你做。”元枫有些激动,他这个神奇的妹妹,总能给人意外惊喜。 兽医们不相信,但他相信。 “还真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出去吧,这么多人在这里,马儿更不安,表兄,你留在这里陪陪它,我出去写需要的材料。” 要开方子? 兽医们疑惑了,难道这小娘子要给马做麻醉? 只有麻醉才能让马安静。 可这不是笑话嘛!那样只能让马儿死得更快。 第一二七章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马厩里只剩下李奏、阿冽和洛阳军司马,金猊的情绪好多了,甚至低头去吃起地上的草来。 只是它要将那条后腿不时抬起放下,来缓解骨折的疼痛。 司马低声问到:“公子,小娘子她......” “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听她的。你刚才已建议我杀马,还有什么比杀了它更让我为难吗?” 司马应了一声也出去了,李奏静静的坐在金猊旁边。 洛泱确实要了一样药材,那就是石膏。在大唐,石膏并不难找,盐湖里采盐石,就很容易挖到伴生的石膏。 战国时,就有人用石膏水做出了水嫩润滑的豆腐,如今石膏已被医者分为生石膏和煅石膏,根据不同的药性入药。 “煅石膏先要个五斤......” 一听“五斤”,把那些兽医吓一跳:“使不得啊,石膏用在此处并不对症,而且这个量服下去,马不用杀也死了。” 洛泱并不理会他们,继续道: “大网眼、未漂白麻布一匹......” 呃,这又是什么?用来绑夹板也用不着这么多啊。 “另外,我还需要做个这样带绞索的架子,要能承受得住这匹马的重量。” 洛泱边说边画,架子很简单,两个圆木人字架,中间一根横木就行了。 难就难在,架子上要加个能自由升降的绞索。 不过,在军队里这就变得容易很多,因为大唐军队用的攻城武器,好些都要用到绞车。 这和洛泱要的绞索差不多。 所以,当元枫拿到这张图,立刻点头道:“没问题,这些东西一天之内便可以备齐。” “司马,能不能给马单独找一间房子?旁边其他马的声音也会打扰到它。” “可以可以,腾一间料仓没问题。”司马赶紧出去安排。 洛泱笑道:“架子就安装在那个料仓里,这几个月,金猊就在那里养伤。等我将马固定好,再请兽医为它接骨。” 阿慕一直跟在洛泱身后,她刚才画画的样子,和她为自己治病,画那个“音叉”让五郎君去找铁匠时一模一样。 仿佛她的心里什么都有,只要画出个简简单单的东西,奇迹就会发生。 当洛泱回到马厩时,看见金猊正把头伸到李奏面前,任他抚摸自己的脸,它还不时贴着李奏打个响鼻,那画面很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洛泱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正当岁月静好...... “啊!”洛泱突然扶着自己发髻大叫起来,丁香、邵春本与她只隔着三步远,看这情形都冲了过来: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隔壁马厩一匹好奇的马,正伸出头来,把洛泱的发髻当成好闻的花草嚼。 李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彻底被逗笑了,吼了阿冽一句:“笑什么笑?还不快去帮忙?” 这么闹腾了一下,马厩的气氛好多了,丁香替洛泱勉强将发髻收拾整齐,洛泱气哼哼瞪了那做完坏事就跑的枣红马一眼: “我看它就缺个收拾它的主人,阿慕,你进去看看是不是母马,我就选它!” 说完,她推开门,进了隔壁马厩,见李奏在看着金猊,以为他还在难过,便安慰道: “没事,已经安排好了。幸好伤的是后腿,马身体的重量,只有四成在后腿,因为它的前腿更适合站立,所以马才会‘歇后腿不歇前腿’……” 他转过轮椅,满脸笑意: “看来你真是跟兽医学的医术,说得那样清楚,这连我这个骑马的人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可你要马快跑的时候,你却知道要身体前倾,配合它肩胛的动作。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 李奏看着洛泱,久久才说出一句: “我想问问,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入交往的下一步?” 啊?你这转换也够快的,说明你心情已经好了!洛泱懒得答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去看那匹敢嚼她头发的马去了。 青山碧草间,一位身穿松花色窄袖小衫,桃红色百褶襦裙的小娘子,很有耐心的骑着一匹东嗅嗅西嚼嚼的小母马。 旁边空地上,已经搬来了几根刚砍回来的树,元枫在看着几个军士锯掉多余的树枝。 马厩边,阿慕和邵春,正在裁剪黄色的大眼麻布,再把捣碎的石灰粉均匀的涂在麻布上。 而那个白袍男子,正坐在让他讨厌的轮椅上,微笑这看着让这一切发生的女子。 金猊很不爽这些人在它身上套了五六根皮带子,正在不安的跺着脚,忽然身体变轻了,皮带拉着自己往天上飞。这不行,我要下去! 它的腿乱蹬起来。 “停,不要完全腾空,让它的蹄子还能感受到地面。” 很快,金猊感觉自己回到了地面,这下安全多了。 洛泱对那个年纪大的兽医笑道:“麻烦您先去打夹板,我再替它固定。” 现在那些兽医也有了信心,这个架子解决了马腿过度受力的问题。虽然还要定时让它放松,但这已是人为可控了。 兽医打好夹板,洛泱将刚才那些涂了石膏粉的麻布条打湿,一圈圈的缠绕在夹板上。 过了一会那兽医去摸,麻布条已经变硬了。 架子分担马的部分身体重量,石膏绷带帮助夹板更好的固定已经接好的裂骨。 虽还没有看到结果,但兽医们已经轮流参观了变硬的石膏绷带,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做石膏绷带不难,记得要用熟石膏。这里还有剩下的,你们可以拿去试试。人的四肢受伤也可以这样做,缺点就是比较闷热,以及不方便换药。” “哎呀,小娘子您这法子太有用了!尤其是对孩子和动物,这些很难控制自己的患者。” 这个兽医最初学的是人医,他深有感触。 折腾了一天,终于让金猊能够暂时安定下来。 在回城的马车上,李奏终于可以把洛泱搂在怀里: “真希望这一刻停止,永远不要过去。” “大傻瓜!时间不过去,金猊的骨头怎么会长好?还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它好了之后,不一定能恢复到以前的水平。” “我只在乎它活着。就让它每天都能在洒满阳光的草场上,悠闲的吃草。” 一直活到老。 第一二八章 毒酒 回到府里,正好是晚食的时间。 阿娘不在家,感觉后院的仆婢也少了很多。鹤兄妹已经觅食回来了,没事正在草坪上来回踱着步消食。 “没想到今儿出去了一整天,您交代我去库里领的东西,还没功夫去找素馨。”丁香想起自己的事还没做,这个时辰,除了急事,一般也不办事了。 “也不急在这一天,这会儿也别去麻烦别人了,兴许她们正伺候阿爹吃饭呢。” “也是,阿慕说今天营里摆擂台,您带回来的亲兵要选火长呢,就是跟阿慕一样的小兵头。您可真神气,出门一趟,都能自己招兵买马了。”丁香说完自己都笑起来: “这要是让夫人听到,还不到小佛堂念半晚上‘阿弥陀佛’?” 主仆二人说笑着进了小院,没见旺财回来,一问才知道,它今天两头找不着人,来回跑了几趟。 “给它备些饭菜,阿慕这几天都不在军营,说不定没人喂它。咦?这是什么?”洛泱看见桌上放着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个穿着花布衣服的小木头娃娃。 荷花给洛泱端来一杯茉莉花茶,探头看了看那个小娃娃,也觉得很新鲜: “今儿您不在,来了位萧娘子,她还带着个新罗婢,她说,这个礼物是那个婢女亲自做了感谢您的。我们也不敢看,还猜是点心,没想到是个木头娃娃。” “这小裙子正是新罗女子的打扮,丹娘手还真巧。” 洛泱也觉得很喜欢,这种穿衣服的木头娃娃东都还没有,丹娘有这手艺,可以带几个徒弟开家店了。 荷花一边摆菜碟一边说:“怪了,午后我去厨下,想让他们做只烤鸡,心想这样旺财就有鸡头鸡屁股啃了。鸡又不是什么大菜,夫人在的时候,几时不备着几只活鸡? 郎君们要饮酒,还爱叫烤鸡下酒呢。可今天偏偏一只鸡也没有,厨子们说,昨儿素馨就把这几天的菜式定下来了,采买的人领到的也是这份钱。” “是有点怪。以往不是提前一天定菜式?素馨还真会偷懒。哎,你说到饮酒,二月里咱们自己做的烧酒怎么样了?” 洛泱想起来,去幽州之前,她在父亲那里喝过一杯川蜀烧酒,居然是甜的,只不过是将米酒低温加热防止变质而已,根本不是现代的蒸馏烧酒。 不过,大唐还真有蒸馏酒,太宗皇帝打下高昌国的时候,就把蒸馏的葡萄酒带回了中原,有点像现代的洋酒。 既然葡萄酒可以蒸馏,为啥米酒不可以蒸? 闲来没事,她们弄来点酒曲,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煮了一大锅米饭,又在她小院子墙角挖了个土灶,尝试做了点“蒸馏烧酒”。 也不知多少度,有没有成功,她就交代荷花她们,采些杏花晒干,加些糖霜泡进去。 “哎呀,小娘子,还没来得及告诉您,那酒不能喝!按照您交代的,泡了一个月,四月初我们就把酒起出来,滤了酒渣,看上去比清酒还透明。 我们让阿成试饮了一杯,您猜怎么着?他居然脸红心跳昏死过去。张府医过来看,说是他饮的酒有大毒,让我们赶紧倒了。”荷花忙说到。 “啊?你们真把酒倒了?” 有啥大毒?酒的度数高,肯定是阿成把它当做低度数的清酒饮,一杯下肚喝醉了。 荷花忙摆手道:“我们寻思着这酒是自己做的,过程也没人下毒,就把酒封起来,重新埋在树下。万一小娘子是要拿去毒谁,也不一定......” “呸!在你们心里,我就那么心狠手辣?”洛泱“噗呲”笑道:“去,起出来让我尝尝,到底有没有毒。” “起出来可以,但是......”丁香提议到:“我过去叫个前院的亲兵来饮,他们的酒量大,兴许毒不倒他。” 张府医的话她们都听进去了,确信这酒里有毒。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让大家不敢喝米酒的蒸馏酒。 “要不你们先去把酒起出来,顺便把阿成叫过来我问问。再说,就算真有毒,张府医不也把阿成救过来了吗?” 那倒是,第二天,阿成除了不记得张府医来给他看病的事,也没别的问题。不对,上次张府医开的是甘草绿豆汤,先到小厨房里煮一锅汤预备着才是。 过了一会儿,洛泱刚把饭吃完,阿成抱着那坛杏花烧酒进来了。 他苦着脸说:“见过小娘子。要喝还是让阿成喝吧,您别喝,一杯下肚,我五脏六腑都是辣的。” “那我问你,你当时用什么杯子喝的?” “就是,就是我们平时喝酒用的木角子啊,我用木角子喝绿酒,一口气能喝十杯,不,还能喝......” 你们喝的绿蚁酒发酵时间短,最多也就五、六度的水平,你当然随便喝。 不过,她们这里也没什么酒具,洛泱拿了个白瓷的小茶杯代替。酒坛一开封,酱香型白酒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小心翼翼的用个小葫芦瓢子舀了半勺上来,倒在白瓷杯里,这下看清了,酒虽然是透明的,但是仍有些微微泛黄。 “很香吧?” 丁香、荷花都拼命摇摇头。 “我尝尝,不许阻拦,越阻拦我喝越多。”洛泱威胁道。 大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都在想着,小厨房里还有张府医的甘草绿豆汤。 洛泱抿了一口,不错啊,自己这么瞎折腾,已经达到农家乐十块钱一瓶自酿白酒的水平。她一高兴,把这一小杯对她来说,口感不怎么好的烧酒喝了下去。 “小娘子,你......荷花,快去端干草绿豆汤!” “哎呀,这酒没有毒,就是容易醉,必须小口小口的喝,阿成上次用木角子喝,你们算算,等于我这多少杯了?” 洛泱以前喝白酒至少是三两的量,这么一点酒她还没放在眼里。 只是,她忘了,自己现在用的是小洛泱的身体...... 小半杯烧酒很快让她的脸红了起来,笑眯眯的说:“来来来,每人拿个杯子都尝尝,这是我们自己酿的酒,怎么会有毒?” “小娘子,您的脸都红了,别再喝了......” “喝酒那么多话?杯子里的酒留着养鱼啊?” “养、养鱼?这......能养鱼......小娘子是中毒了吧?都开始说胡话了......” “那你们喝,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好!我陪您喝!”阿成豪情万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大不了,再喝碗甘草绿豆汤! 第一二九章 素馨失踪了 第二天清早,邵春巡院,发现长川阁院子门还关着。 不对啊,这个时辰就算小娘子没起身,院里的仆婢应该都起来了洒扫,准备给小娘子梳洗用小食了啊...... 邵春扣了扣院门,就听到旺财在里面一阵狂叫,却没人来开门。 他心头一紧:遭了,出事了! 邵春连忙翻墙进去,果然看见正堂的门没关,四处却没人走动:“小娘子!阿成!荷花!” 他一边喊,一边大步往正堂跑,旺财开心的摇着尾巴也跟着他跑,还不时去扑了两下他的小腿。 邵春冲进正堂一看,几个仆婢都在地上躺着,不过已经被旺财的叫声唤醒了,一个个都坐起来揉眼睛。 “阿成!你们怎么成了这样?屋里是什么味道?小娘子呢?” 暗卫任何时候都不许饮酒,邵春连淡酒都没喝过,这烧酒的味让他闻着想吐。 “小娘子在内室呢......”阿成爬起来说到。 丁香四下一看也慌乱起来:这要给夫人知道她和小娘子一起乱来,肯定要被赶到庄上去嫁田舍汉了! 她赶紧到内室床前看看,还好,小娘子面带微笑正在做美梦呢,她走出内室,将帘子放下,小声道: “小娘子还没醒,大家赶紧把屋里收拾了,今天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邵春,你要是为小娘子好,也是一样。” “你们......喝的就是这酒?” 邵春哭笑不得的问到。他打开桌子下面的酒坛,里面还有半坛酒,就是屋里飘着的这味道。 “这是我们自己酿的烧酒,酒劲太大了......以后再不许这样由着小娘子疯玩了,每人灌了一杯,还要说什么成语接龙,说不出来还要罚......” 邵春猛烈咳嗽几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好不容易才憋住笑:丁香姑姑说的他相信,这事,小娘子能干得出来。 走出长川阁,邵春才咧着嘴边走边笑起来。 长川阁里很快恢复了正常,丁香想起袖袋里那张到库房领东西的单子,交代了荷花几句,匆匆忙忙到外院找素馨去了。 洛泱每趟多久也起来了,这酒虽然不是很好喝,但好在第二天头不痛,也算是它的有点吧。 “你看,我没骗你们吧?咱们的酒没有毒,只不过有点辣。冬天的时候喝一口,浑身上下都热乎了。” 荷花一边替小娘子梳头一边说:“您也不看看咱们废了多少米饭才得了这一坛,也就咱们这种人家能折腾得起,普通百姓哪能喝这个御寒。” 那倒也是。白酒到宋朝才出现大量蒸馏酒,那也是仓廪实了才有这待遇。 回头把这个酿酒方子卖给裴二表哥,让他去掏那些公子郎君们的口袋。等自己那套清洁用品试制出来,也可以卖钱。 还有铁板烧,看看是不是找人开个铁板烧铺子。 她自己没什么心思去操作这些小打小闹,还想着把家里的那片山林,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开发开发,还有茶山的事也要着手了,阿兄们的银钱有限,想想怎么说服母亲,借点府里的钱才是正事。 等占城稻种回来了,家里的几个庄子还要试种,这种跨地区移栽,不知道要试种几次才能适应当地土壤气候,自己也没种过。 六郎、阿兄在前面冲,她也得在后面帮他们“充”,充钱才能买装备啊,这次在幽州买马她就有感受了,军队真是太耗钱了。 唉,幸好还能拿到便宜原材料,自己才能有这个底气。 “小娘子,三郎君过来了!”栀子从院子里跑进来,耸着鼻子闻了闻,赶紧找来一把蒲扇拼命扇。 洛泱被她的动作逗乐了:“别扇了,发现也不怕,大不了请他喝两杯。” “不是不是,还有李六公子也来了!” “啊?” 洛泱跳起来,抢过栀子手里的扇子亲自扇起来。 “请我喝什么?嗯?你在扇什么?这屋里是什么味?”元枫耸着鼻子东闻闻西闻闻,回头对门外道:“阿冽,你们把公子抬上来吧。” 酒味? 李奏不动声色的横了洛泱一眼:说好不喝酒的,这还躲屋里喝起来了? 洛泱把蒲扇一丢,拍手笑道:“哎呀,你们来得正好!我们自己酿的酒,几经波折,终于成功了!三兄,表兄,你们来尝尝。” 她把酒坛抱到桌上,塞子一拔开,果然飘出一股酒味,她装腔作势扇扇嘟囔道: “我这烈酒就是酒味有点重......” “别装了,你一演戏就眨巴眼睛,我是你阿兄,你能骗得过我?”元枫露出抓到小贼的笑容:“拿碗来,我看看你酿的是什么酒。” 洛泱嘻嘻笑道:“眨巴眼睛?没有啊,我自己怎么没发现?” 她手在背后招招,后面的荷花赶紧去端了两个茶杯过来。 “我这酒不同你们喝过的酒,不能用大碗喝,只能用小杯子。”洛泱这话成功引起了元枫和李奏的注意,她舀了半勺,分倒在他们的茶杯里。 “就给这么一点?”元枫半信半疑,闻了闻,将酒一口喝下去。 “好辣!你这酒里是放了胡椒还是姜?” 李奏放在嘴边抿了抿,也试着喝了下去。果真,和他们以往喝的酒都不同:“这酒色是透明的.......这是什么酒?” “烧酒,天书上教的法子。”洛泱得意的问:“怎么样,你们觉得我这酒还行吗?” “不是我打击你,这酒味道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元枫朝酒坛子里看看,只有半坛,他瞪了一眼妹妹:“这坛酒我没收了!” 李奏在旁边缓缓说到:“这酒,喝下去五脏六腑都热了,冬季行军手脚容易僵硬,这倒是能够御寒。”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这个感受,再给我来一口。”元枫要抢妹妹手上的酒瓢子,洛泱不给,两人正在比赛瞪眼,丁香皱着眉头跑回来了: “小娘子!三郎君、六公子也在,正好,我刚才找不到将军,跟您说也是一样。”丁香忧心忡忡的说: “我刚才去找素馨领些物料,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问了蓝楹,她说她昨晚就没见着素馨,以为她临时进后院有事,也就没在意。” “你是说,素馨失踪了?好,我这就叫人到处找找。” 李奏抬头道:“她管库房?先去库房找找。” 库房? 洛泱有种不祥预感。 第一三零章 魏执事早就失踪了 元枫出去安排查库房、找人,李奏似乎还有话说,他留了下来。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李奏才道: “下次别躲房里偷偷喝酒了。” 洛泱自知理亏:“我就是尝尝味道。” “尝味道,用喝掉半坛?这是小娘子能做的事吗?” 李奏见她用帕子遮住脸不说话,按宫里那些公主们的做法,这时候该难过得要哭了。 他心里有些不忍,存心逗逗她,便猛地拽掉她手里的帕子,却看见了小女人那张来不及收回去的笑脸: “嬉皮笑脸……这酒烧胃,你年龄小,肠胃哪里受得?酒方子给我,我认识一位酒痴,本是朝廷良坛署令,专管官酒酿造。因不肯与另一位署令掺水造假、从中牟利,一气之下辞官回了洛阳。虽不知他住在哪里,费心找找总能找到。” “哦!那我去写……” 她刚转身要走,又回过头嘻嘻笑道:“你留下来,不是为了问我要酒方子的吧?” “嗯。我就想问问,怎样才能进入下一步交往。” 李奏一本正经的说。洛泱撇嘴,不搭他的话,坐到案前铺开纸写字。他推着轮椅到她身边: “我真是有事找你。” “有事说事,你拉我帕子干嘛。” “这不是我做郎君的权利?”李奏不逗她了,认真道:“我是来找你借东西的。” “借什么?” “你脖子上那块玉佩。” 虽不解其意,但还是伸手去将玉佩解了下来。李奏主动解释道: “我没跟你提过,我皇兄给了我一块玄冰卫的令牌,说是先圣玄宗留下来的,能号令三百玄冰卫。传了八位圣人,都没将这个玄冰卫找到,所以给了我。” “玄宗皇帝?天哪,那不是快一百年了?将士都成仙了吧?” “大概都这么想,所以后来应该也没再仔细找。传的时间长了,又不都是亲手所授,信物被分成了两部分。” 洛泱有些明白了,这玉佩是其中一部分? “你说奇不奇,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把这块玉佩赐给了我……他驾崩后,长兄在父亲的书房里得到了令牌,后来又归了二兄。在我来东都的时候,二兄把它给了我。” “所以信物实际上是两部分,令牌和玉佩,机缘巧合,时隔二十年,你得到了这两样。”洛泱瞪大了眼睛:这也太传奇了,作者都不敢这么写。 “李式找到了关注这块令牌的人,那人隐晦提还缺一信物,若不是有这块玉佩,我又事先发现令牌上的花纹,和玉佩上的花纹相似,我们肯定要与这个人错过了。” 李奏深深叹了口气,笑道: “他们还真是顽强,一代代的,利用修造龙门佛像石匠的身份,更新换代,让玄冰卫保留至今。” “确实……” “我准备派阿凛、李式再去一次,这次应该能真和他们接上头。三百人虽不多,但他们对主人的忠心和信念,已经远远超过这三百人的价值。” 洛泱觉得这帮人持续发展的方式太牛,就在东都,朝廷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藏着几百个前朝武装力量,这个方法她要好好学习。 她将蒸馏酒步骤写好,还认认真真在下面画了蒸馏锅和回收锅,中间用打通了的竹筒相连。 “此法参照河东镇葡萄酒蒸馏法......行了,我都给他标注好了。他是酿酒的,应该一看就明白。” 洛泱将写得满满的一张纸递给李奏,又提醒他: “你虽认得他,但酒酿出来,必定会与银钱有关系,你现在又不能用皇权压制他,还不如开个酒坊,请他来做造酒师傅。” “他这个人一向自视清高......好,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就封他个‘酒博士’,中秋的时候,以酒坊的名义办个品酒诗会,他赚名声,我们赚钱。” “酒坊不是要官府批准吗?这样大张旗鼓......” 李奏笑了:“我就算不是亲王,开国县公难道就一文不值了?再说......还要将此事传到长安,我皇兄一定喜欢听到我沉迷酒色。” “沉迷酒,没有色。”洛泱更正到。 李奏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在行使娘子的权利吗?好,我答应你。我先回去了,你府里那事不知怎样了......” “小娘子!”丁香在门上敲敲,探头往里望,看见李奏行了个礼,对着洛泱欲言又止。 “我回去了,谢谢你的方子。” 送李奏出了门,丁香才急急忙忙道:“小娘子,出事了,刚才我跟三郎君去了库房,门是锁上的,便让人去找魏执事,哪知魏执事也不见人影。 问了林管事,林管事说他下庄子里去催夏粮,已经走好几天了,钥匙并没有交给他。后来......三郎君报给大郎君,才从将军那里取了第三把钥匙。 开了门一看,里面值钱又好携带的东西都没了。将军让郎君把夫人屋里的柜子打开,夫人锁在盒子里的首饰......地契,也没了!” “地契?拿地契有什么用,在东都,难道还会有人买了苏家的地,去府衙变更家主,苏家却不知道的事?” 家贼偷了主人的财物遁逃,要拿也是拿金银铜钱,值钱的金银摆件,就连看得出来历的宝石玉器都不会拿,就怕销赃的时候留下蛛丝马迹。 地契这东西更是不会碰,因为房屋、土地都带不走,卖给别人,买家也要去官府变更家主。 普通人家你还能说内外勾结,将军府的地,府衙的人也没这胆子敢和家贼二一添作五。 不管怎样,先到阿爹那里看看再说。 洛泱到阿爹书房的时候,三位阿兄都在,蓝楹、林管事、阿娘屋里的婢女杜鹃、腊梅四人跪在地上,只听阿泽回禀: “小人已经到府衙查了,将军府名下的七处农庄、两座山林,还有东都的两处府邸,都原样没变,没有转移变更。” 苏知远松了口气,庄子还在,每年府里的收入就没少,丢了的东西可以慢慢去找,他冷声道: “好,等邓荃把魏光带回来,我亲自来问。你们把这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家伙拖下去,打到他们想起来为止!” 蓝楹哭叫到:“将军,将军!奴婢冤枉啊。我和素馨一个东房、一个西房,夫人这次将钥匙交给素馨,我只是协助她管家,我哪能天天盯着她?” “你天天和她在一处,我就不相信,偷库房、偷夫人财物,这么大的事,她一点马脚也没露。” 将军府被窃,说出去就是笑话。 夫人不在府里,几个儿子都没娶娘子,女儿还小,家事交给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几年的婢妾,居然卷了财物潜逃了。 这还了得! 第一三一章 雪中送炭 洛泱等蓝楹、林管事他们被二兄带下去,才从门外走进书房: “阿爹,您先别急。丁香以前帮阿娘管过账本,就让她带人先去清点库房,把遗失清单列出来,阿娘的珠宝也是有册子的,同样也要列遗失清单。再让府衙给我们开一份房地契的副本,以备不时之需。” 苏知远疲惫的点头道: “丁香,你拿了调令牌,按小娘子说的去做。阿泽再去跑一趟府衙,拿到地契副本,再催他们加派人手去抓人。” “阿泽,等等。”洛泱叫住了阿泽,又问到: “阿爹,我刚才问了,阿娘平时派人办事,用的都是她的印章,现在阿娘的印章还再吗?如果不在,必须通知府衙,从今日起,那枚印章所签任何文书无效。” “刚才找了,印章应该在魏光手里,这事等魏光回来再说,阿泽先去衙门开副本。”元桢替阿爹回答,又安慰他道: “父亲,我们也都长大了,你看小妹做事都能有条不紊,您先回去休息,外府的事交给我,内府的事交给小妹,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是啊,阿爹,我们都会帮助大兄。今早小食您没吃,让厨下把午食送到内室,您吃了歇会。”元枫也帮着说,他和元桢一起,将苏知远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苏知远的父亲只是一个藩镇节度的门客,凭着自己用血汗换来的军功,渐渐让人回忆起他老苏家曾经的荣耀。 苏府的收入来源很单一,先圣敬宗开始,除了配合平叛,几乎没有打过什么打仗。 没有军功赏赐,他们的主要来源,就是喜欢买房买地的夫人,先后置下的五个庄园。 一家人都不爱奢华,才渐渐攒了些金铤。 现在夫人才出门几天,这些财富就不翼而飞,你叫苏知远怎会不心塞? 他更不知如何向夫人交代。 元桢正扶着父亲出门,邓荃回来了,可他后面并没有出现去庄上催缴夏粮的魏光。 “将军、少将军,我几个庄子都跑了,他们说,魏光这几天根本没有去庄园,也就是说,他从夫人离开东都的第二天就失踪了!” “魏光......失踪了?派人出去找!难道素馨跟魏光......”苏知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会的阿爹,素馨是前天夜里刚走,魏光都走好几天了。您回去吃饭,我亲自带人去搜。” “元桢,魏光老家在安阳,去相州!带人去相州,定要将他捉拿回来!” 看着父亲吵吵着被大兄和邓荃扶回去,元枫和洛泱面面相觑。 “素馨是不是留下来替魏光打掩护?毕竟她替阿娘管家,库房失窃的事,她不说根本没人知道。” “有可能,”洛阳点点头: “也可能他们各干各的,或者互相利用。但一定是在阿娘离开之前这事就一直在酝酿,阿娘走以后,才能对阿娘的珠宝下手,还可以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不管怎么样,两个拿库房钥匙的人失踪了,还顺了阿娘房里的珠宝首饰。 苏将军府里出了家贼,家贼还是执事和将军的婢妾,这是很快就被演绎成将军夫人善妒,将军惧内苛待婢妾,婢妾奋起反抗,与执事双宿双飞的故事。 人都没抓到解释就是狡辩。 元桢让阿爹身边的人都闭紧了嘴,不能让这些流言蜚语传进府里。 洛泱正坐在库房外间的坐榻上,翻着丁香整理的账本和清单,她这才知道,阿娘就是两个爱好,钱多了换金子攒起来,碰到何意的庄子、宅子就用金子换一套。 所以库房里最值钱的东西最好搬走,那就是金铤。 “丁香,真是剜肉啊,那么多金子没了......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早些问阿娘借......” 只有丁香在跟前,洛泱也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那个魏光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他得了这笔巨款,怎么会直接回安阳? 找个地方躲两年,在哪不能过上幸福生活? “这事搁谁府里不闹心?好在咱们的庄子还在,我今天出去把您单子上的物件买齐,您那些洗漱用品做出来了,把它们卖给裴二公子,是不是能换些钱?” 之前听小娘子说,没感觉这钱有多么重要,现在,丁香觉得简直是救命稻草。 正说着裴二公子,荷花就进来传,裴二公子来了,要见小娘子。 洛泱忙除了库房,就看见小胖子在对面的凉亭里等她。 “我的亲妹妹,委屈你了,一个水葱似的小娘子跟那些破铜烂铁混在一起......” “二表兄,您是来幸灾乐祸的吗?” 裴二笑得眼睛眯眯的:“哪里哪里,我是来雪中送炭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像奏折一样的小册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苏洛泱的大名,后面是三、四、五、六月,每月的盈余,以及洛泱该分的利钱。 一共有...... “一千六百缗!”洛泱眼睛都瞪大了:麻雀牌本身赚钱不多,倒是茶馆的雀友会会员收了不少钱。 “因为是新鲜玩意,总要和厉害的对手扎堆,才能进步更快,所以半个洛阳城的富贵郎君,都成了雀友会会员。咱们不是按年付费有折扣吗?这些人基本都交的是年费。” 裴二胖心悦诚服的笑道:“亲妹妹,你那里还有什么是想卖给阿兄的?阿兄都收。” 原来是首批交年费的会费,难怪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钱。洛泱苦笑道: “我之前还开不上这些小玩意儿,没想到还是要用它们应急。” “嗨!天灾人祸的,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不会遇到?阿兄不是来给你雪中送炭来了嘛。你这一千六百缗,随时可以找阿兄我兑现。” 洛泱心情好多了,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这几天庄上就要过来交粮交丝帛了,我大兄二兄也拿了些私钱给我,我们府里人少,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那里的钱......不如帮我在南市物色个铺子,我想开个饭庄。你看行不行?” “行!那有什么难的?我这就去找人问问。”裴二胖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来又说: “亲妹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他皱着眉说:“我也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打麻雀的时候听人提起。贾十八郎说,有人向他借高利钱,抵押的是城外绿柳坡后面那个庄子。 我寻思,绿柳坡后面,不就是你家的庄子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洛泱脑子“嗡”的炸开了! 玩完,没想到那龟孙用的是这一招! 第一三二章 苏府被掏空 洛泱瞬间变色的脸,让裴二胖也醒悟过来: 跑了的执事拿印章,偷了堂姑的地契,私下里找人用地契做押,换了银钱。既避免了要去府衙做买卖变更被发现,又拿到了钱便于跑路。 他做的肯定是死押,死押抵得钱多一些,过期不延,次日就成了放钱人的财产,等于是贱卖。 朝廷为了保护权贵兼并土地的合法性,对押地做了明文规定,也就是说,就算是苏将军,只要地契、文书、印章、收据齐全,你也不能带兵去把地要回来。 “亲妹妹……” 裴二胖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洛泱已经提着裙子,快步往阿爹书房跑去。 府衙抄回来的地契副本一共十一张,两个庄园、两片山林,是夫人的陪嫁,另外五个庄园是夫人置办的,因为是给儿女们的,大小都差不多。 每个庄子里,都有五十到八十户庄户,两三百人在种田、养殖、织布、打铁。 他们除了养活自己和家人,更是为苏府提供大量资源。 还有两个宅子,一个在洛阳,一个在长安。洛阳的就是萧家兄妹现在住着那套;长安的宅子,是让他们入京时有个落脚地,现在阿娘和四郎、五郎住在那里。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裴煜也帮着去问,那帮放钱的人相互都认识,明知是苏府的地还敢接,不问也知道是那几个!” 元枫也快崩溃了。因为有母亲、祖母在,他们几兄弟没想过要去管家里这些财物,父亲更是不过问内府的事。 洗劫得如此彻底,苏家虽不至于跨掉,但内部全被掏空,重新开始白手起家,除非苏家父子不再做清流,否则,很难快速复原。 说得难听点,苏家现在就是个空壳,就连五兄弟这几年要体面娶亲都很难。 一个铜板难倒英雄汉。 好在卢龙还置办了凤凰城,可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大家把私钱聚一聚,地契这事不能对父亲和祖母说,先把眼前应付过去。” 对于元桢三兄弟,这事简直不可思议。刚刚把失去库房的金铤银铤、金银摆件的愤怒压下去,现在连庄园、房宅都没了。 好在他们住的苏府是皇宅,否则,一家百来口人,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 二郎见洛泱呆呆的看着手上的地契副本,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笑着逗她: “小泱儿的嫁妆没了,想哭就哭吧,大不了,二兄的钱都给你。” 本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洛泱跳了起来,抱住二兄胳膊:“说话算话,快把钱拿给我,我先把那两座山赎回来!” 她刚才就是算,这些东西里,押钱最少的就应该是洛阳附近的这两座山林。除了打猎、伐木,似乎价值并不高。 “不是应该先赎宅子吗?要不,阿娘他们在长安住着,突然被收了宅子多狼狈。祖母现在已经被气得病倒了,再让阿娘知道田宅也没了,我怕……” 元桢说的,就是他们三兄弟想的,首先要护住父母、祖母。 “山林、宅子都能赎回来,银钱不够,我这里还有。” 说话的人,是被阿冽推进来的李奏。他从苏府回去没多久,就听到苏府执事和婢妾卷款而逃的事,刚才在公主府里,又听到裴二胖说连地契也被押了出去。 这事就严重了,丢了金银,就是损失点皮肉,地都丢了,就等于断了双手。 靠他们父子几人的俸禄,养亲兵根本不可能,这不是逼他们像那些刚做镇将、急于捞资本的将军一样,截流军饷,压榨地方吗? “六郎?你怎么来了?” 李奏笑笑,道:“等地契核实了,看看需要多少钱,还好早发现,要真等到期才知道,估计本利都翻多少倍了。 还有,看看放钱的都是谁,有人真傻,也会有人装傻,要是背后有人在用这个手段逼苏家贪腐,这才真的可怕。” 他这话把苏家兄妹都震醒了,连洛泱都没想到这一层,此时,她心里隐隐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裴二胖看上去有些微胖,但身手还真敏捷,书房前的六级台阶,他两步就跨了上来: “大表兄,所有地契都找到了!” 多亏他也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贵公子,圈子内部打听事比较简单。这十一张地契的去向,他很快就查清楚了。 苏元桢接过裴二胖的名单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是背靠家族的士族子弟,不考科举、不入仕,专门替家族扩大家业,自己也能赚到不少私利。 “史......墨青?这不是史二郎吗?他放了五百缗,押了两座山?”挤在大兄旁边看名单的洛泱,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落水那天对他印象挺深刻,长得挺斯文,不像他大兄,没什么商人的奸猾。 “山林都开不了高价,尤其是这种不和田庄相连,背靠荒山的山林,史墨青给这个价钱,大概还当自己在帮你们苏家。” 有钱人要买野兽、皮毛,大多直接对接猎户,自己偶尔打猎玩,也尽可去荒山,没必要专门买一座山来消遣。 也就是珍王这些亲王显示身份,有时还会邀请皇室打猎,才会购置这种私人山林,不让百姓进入。 长安开化坊的那套宅子押了五千缗钱,加上山林,本金一共五千五百缗钱,也就是差不多五千两银子。 “押出去不到十天,现在赎回来,我跟这两家说说,让他们少收一半利钱。”裴二胖又说: “我娘也说了,你们急需用钱,先从咱家库里支些,等你们有钱了再还上。” “二表弟,还请你回去多谢大长公主,实在有需要,我们会去的,现在我们几个手上的钱,凑一凑还能应付。”元桢道: “那就有劳你再跑一趟这两家,告诉他们,我们明天带钱去赎。” 他虽不知小妹为何着急赎回这两座不起眼的山林,但这是高祖父给母亲的陪嫁,又因为钱也不多,他也同意先赎回这两处。 裴二胖走后,李奏说: “这六千缗钱我来出,你们手上的钱,不但要让苏府不乱,还要对付亲兵的支出。再过半年,凤凰城应该有回报了,到那时,你们还我这些钱也算不得什么。” 元桢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六郎说得没错,亲兵不乱,他们的阵脚就不乱。 苏家是武官世家,虽然没落了几代,但他们融在血脉里的信念,蚀骨犹存: 长枪在手立天地, 横刀纵马觅封侯。 第一三三章 内府风波 等苏元桢将长安苏宅的地契拿在手上,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至少母亲在回来之前,不会被这事影响。 他把三份地契都交到洛泱手里,微微笑道: “在母亲回来之前,苏府内院就交给你了,你的本事大兄是领教过的,你只管去做,谁不听管,你再来告诉大兄。” “知道了。我已经让丁香召集各院的人,按名单重新确定岗位。这次把蓝楹他们几个打一顿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说的好些事,都是府里的漏洞。 还有,我怕家境变了,府里这些仆婢心中也会生变,与其等到他们自己作妖,不如早点放出去,我们还能少养些人。” 洛泱这话让元桢心中一痛,苏家竟然在他们父子职位未改的时候,被一件事就打落到这等境地。 如李奏所言,这得有多深的谋划。 可那十个放钱人非常分散,甚至都是他们知道的洛阳人,之前小妹怀疑过史家,可他家只有史二郎拿了最不值钱的两座山林,去赎地契的时候,他也十分热情,连这几天的利钱都没有收。 他朝洛泱点点头,又交代: “我们内府人少,减少一点人也是应该的,只是,有些跟着母亲多年的老人,你不要太勉强她们,要不,阿娘回来知道,心里会不好受。” “难怪五兄说,最疼阿娘的是你们两个。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阿娘回来不为难。” 然而,洛泱这话有点说早了。 苏府虽女眷不多,但几个儿子都未成亲,也都住在内院,郎君们住在中庭花园前面,左右两排连着的几间小院里。 除了带荷花池的中庭花园,后院还有个带亭子,用绿篱围着、自成一统的牡丹园,隔着牡丹园有几个独立的小院子,洛泱、祖母就住在这里。 再加上将军和夫人住的一前一后两排大房,里里外外,奴籍仆婢一百来人。 洛泱还是第一次坐在母亲房前廊下,面对这一大群家仆。 “我们苏府的变故,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魏光和素馨监守自盗,将苏府内外洗劫一空。如今,将军府没了庄园,将军和郎君还要养苏家亲兵,我们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大不如前。所以,今天叫大家来,是给各位一个选择......” 洛泱话没说完,一个四十多岁的姑姑便出来阻拦道: “小娘子,这几日是您当家没错,可您不该不等夫人回来,就擅作主张,动府里的人。” “夫人回来,府里的境况就能改变了吗?让她亲自来做,才是惹她伤悲。”洛泱摇摇手上的一叠纸,微笑道: “这是各位的卖身契,想走,苏府送一千钱盘缠,替你将奴籍变更为平民籍,高高兴兴送你走。愿意留下来和苏家同甘共苦,那就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事,不要骑驴找马,自寻烦恼。” 下面的人都面面相觑,小娘子把条件都开出来了,看来这是真的。 一千钱,说少也不少,回到老家,置点简单家业,勉勉强强能够。苏府就剩这个大宅子,以后度日艰难,也是大家伙这一两天担心的事实。 本来就有打算偷拿几件房中值钱东西逃跑的人,听见可以帮忙变更奴籍,当然求之不得,于是有人带头站了出来。 “丁香,登记姓名,发盘缠。领了盘缠的,站到邵春那边,等会人齐了,一起到府衙去变更奴籍。” 人放出去,本来也要到府衙去变更府册上的人员信息,顺便帮他们证明,办了平民身份,就与苏府无关了。 “小娘子,您不能这样把府里的钱给散了!夫人在家,决不允许您这样!”那姑姑再次出来阻拦道。 丁香悄悄凑在洛泱耳边说:“这是腊梅姑姑,她是个直脾气,夫人怕她得罪人,也不怎么用她,平时跑跑府外的事。” 洛泱什么也没说,翘起二郎腿,手指在茶几上弹琴似的弹了弹。这姿势可不是规矩的小娘子能做的,腊梅姑姑脸都变了色: “小娘子,您这样子可不合规矩。” “我就是要做不合规矩的事。苏家以后还会有很多不合规矩的事,不能适应的,趁早离开,还能好聚好散。若是留下来不能一心一意的,就别怪我苏家不讲情面。” 小娘子人小话狠,刚才又有人带头站出去,蠢蠢欲动的也有了勇气,陆陆续续站出来四、五十个人。 腊梅姑姑一看,连跟着夫人陪嫁过来,夫人还替他们配了对,一家三口都在苏府做事的林管事也站了出去,气得冲过去,指着他们夫妻俩的鼻子骂道: “你们还要不要点脸?当初跟着夫人从长安过来,现在夫人有难,你们连夫人的面都没见着,拍拍屁股就走了?” “关你什么事?” 林东被将军打了一顿,心中怨恨魏光坑了自己,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苏府,现在看见腊梅拉着自己婆娘,发狠推了她一把,腊梅姑姑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季扬、程飞,过去把打人的抓起来,按家法打二十大板!” 林东忙叫到:“小娘子,您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已经站出来了,愿意离开苏家,你凭什么对我用家法?” “邵春,给我掌嘴!敢说我说话不算话?我且问你,你敢说魏光逃走之前你没看出一点蛛丝马迹?他没少给你好处吧?看在你是我母亲陪嫁的份上,且没犯什么大错,苏家放你一马。 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赏你家法是给你妻儿面子,否则,我就是等你脱离了苏家,再告你打官家家仆,你就等着你妻儿天天到牢里给你送饭吧!” 邵春可不会手下留情,给了他两耳光,让季扬他们拉下去打板子去了。 林东的妻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敢求情。所有的人都没见过夫人发火,人人都知道夫人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生的女儿是个暴躁小娘子。 但是奇怪了,刚刚站出去的,又悄悄站回来了几个。 腊梅姑姑已经被人扶起来,她走到洛泱面前跪下,磕了个头道:“多谢小娘子。奴婢是苏府的人,夫人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洛泱暗暗叹了口气,淡淡说到: “丁香,发完了盘缠就让邵春带他们走吧,不许他们再进苏府的屋,住他们一个屋的,替他们收拾包袱,送到府衙门外去。” 她看着腊梅说: “腊梅姑姑,府里的人你比我熟,哪个能干,哪个有特长,你替我想想,今天和丁香一起拿出个名单来,把剩下的人重新分分工,晚上丁香带回来给我过目。” 腊梅没想到小娘子会如此安排,她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也模糊了,但却微笑道: “奴婢遵命。” 第一三四章 我不想你是天人 洛泱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站起来离开母亲的屋子,往后院走去。 荷花见她闷闷的,也不敢上前和她说话。她算是跟小娘子最近的人了,小娘子发那么大脾气,她心里也有点慌。 主仆二人默默的走着,忽然有人在头顶上吟到: “孙子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洛泱回头交代荷花一句,荷花行礼,仍旧埋头走了。 她仰脸对着老桃树上的他笑道:“你今日也慢前忙后半天,这会子还有闲心在树上背孙子兵法?” 李奏从树上跳下来,捧着她的脸仔细看看,这才搂着她的腰,带她翻过了墙: “我当你又是装的,没想到,脸上还真有愁容。”李奏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回了紫竹洲。 阿凛已经和李式出发去了龙门,阿冽这会儿也不在,不知是不是藏在树上。 李奏将门虚掩上,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洛泱没有拒绝,只静静依偎在他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源源不断的给自己力量。 “其实……你娘的那两个庄子我们也可以先赎回来,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李奏低头闻到她发间的茉莉花香,忍不住越权,偷偷吻了一下她的发髻。 “不要。你知道投资原则吗?永远不要将你所有的钱都投出去,要有一半放在随时可以变现的地方。 你想想,万一明天机会就出现在你眼前,你如何第一时间赶入宫,如何第一时间用兵压倒宦官手上的神策军?如何第一时间让文武百官拥护你上位?”洛泱抬起头来对他笑笑: “你放心,苏家这一环也有我一份,我不会让它在银钱上掉链子。现在是有些沮丧,谁丢了钱还会边走边唱歌?” “你说的都对。如果不对,以前一句为准。” 这是李奏教洛泱骑马的时候,她老是急着想快跑,结果差点摔下马,李奏严厉教训她,她为了逗他笑时说过的话。 只一点点回忆,让回东都路上的甜蜜,又在两人心头荡漾,李奏忽然将她搂得紧紧的,让她几乎无法喘气,她嗓子里挤出一句: “谋杀……亲妻!”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难道是跳过交往,直接升级的暗号?” 两人又都轻轻笑起来。 李奏将她按到榻上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香橼水,问到: “府里的仆人都清理完了?” “走了三成。已经比我想得好了,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树倒猢狲散,能留下来的,应该都是忠心的。” “留下的也不一定可靠。”李奏的杯子在他手里转了转: “剩下的人,你再把他们分成无家可归的、有亲人可以投奔的,没有后路,或者后路被你掣肘的,会更忠心些。” “人和人之间总是要算计吗?就不能简单点?”洛泱嘟囔道。 “遇到几个了?杏花、素馨、魏光,教训还不够?不过福兮祸兮,府里遭一次难,更容易看出谁才是忠心之人。” “还好明日就是七月初一,再过十天半个月,阿娘他们也该回来了。有阿娘在,哪怕她不管事,后院也能有个主心骨。” 李奏想想说:“裴煊初八就回来。他回来之后,府衙能给苏家更多帮助。看你父亲这两天的状况,我猜李逢吉那老狐狸,没少踩你父亲。” 前世,苏知远在含嘉仓被劫之后就被降了职,苏家父子在大郎死在幽州后,请命平定杨志诚幽州之乱,最后一万人全部死在王守澄的借刀杀人之计上。 拿到东都兵权的李逢吉并无保住兵权的能力,王守澄趁苏家父子皆死,将洛阳军收编入神策军中。 李逢吉里外受制,郁郁身亡。 “啊?我没听我阿兄说这个。” “你一个小爆竹,跟你说有什么好处,想看你冲到留守府,把李逢吉骂一顿吗?” “唉……我也不是无所不能。” 李奏见她又开始犯愁,便转换话题道: “你赎回的山林里,有石炭还是铁矿?洛阳并不是荒地,历朝历代在这里刨挖过多少回,居然还有没挖到的铁矿,我还真没想到。” “你说得对,那里确实没有石炭或铁,只不过……有黄金而已。” 说到这个,洛泱脸上又恢复了阳光,她笑眯眯的看着李奏,一字一句道:“还不少。” “黄金?在东都?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纵使李奏有心理准备,仍被这个答案吓了一大跳。 “只能说明,我高祖君有眼光,几十年前就买了那两座山……不过具体从哪里挖,怎么挖,我也不是太懂,你要去物色可靠的匠人。还有淘金匠也要找好,金矿不比铁矿,太容易见财起意。” 人的问题,才是洛泱最担心的。 李奏用手指在她翘翘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笑道: “你忘了,还有个玄冰卫?到时我试试他们,也许能让他们去做淘金匠,再不行,苏家从亲兵里挑些靠得住的过去。 懂挖矿井的匠人倒是要好好物色,一时半会不一定能找到。没找到人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 “嗯,核实了地点以之后,可以先去山林周围造造势。” “造势?” “对,搞个什么人间惨案,号称山里有鬼,在山上敲敲打打发出声音,然后去附近村子里吓吓人,这样,以后挖金子发出敲打声,人们就会认为是鬼……” 洛泱讲得绘声绘色,李奏哑然失笑: “你、你哪来的鬼主意?不过,好像也是办法,阿茂最擅长装神弄鬼,回头让他带人去做。” “唉,等渡过眼前这波困境,我们一起去走一趟,希望到时我的天眼开了,能看得见地下的金子。” 洛泱随口一说,李奏脸上微微有变,他也曾想过,满是奇思妙想的她,是不是个神仙。他半信半疑问: “你不会真是天人吧?” “是,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天人。”洛泱歪着脑袋,半真半假的回答。 哪知李奏不喜反忧,再次将她拉到怀里,过了良久,才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到: “我不想你是天人……天人会飞走,而我只想今生今世能与你相守。什么炭铁金银我都能不要,天下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去争,我只要一个有你的将来。” “阿奏……” 洛泱的眼睛模糊了,和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谈恋爱的感觉真好。 好到有种想结婚的冲动。 和他。 第一三五章 蠢蠢欲动 两人正在甜甜蜜蜜,窗外传来几声嘹亮的鸟叫声。李奏隐隐有些不安,却对洛泱笑道: “你的人来找你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我送你出去。” “我说呢,阿冽人跑哪去?原来是蹲树上去做鸟儿了。你不好露面,把我送上墙,我看看那边是谁再说。”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不敢耽搁,李奏、阿冽送洛泱爬上了墙。 洛泱打了个手势,说她自己下去,李奏就听见荷花、季扬,还有他不熟悉的声音,都在叫“小娘子慢点”。 他沉思片刻,坐回轮椅上:“快,推我去找我姑母。” 隔壁树下站着好几个人,程飞、程越是年龄差两岁的亲兄弟,他们的父亲是苏家亲兵,年纪大了,自己解甲归田,让两个儿子进了亲兵营。 结果,两人身体条件不错,双双被选进了暗卫旅。 两兄弟此时正诧异的看着这个不但会骂人,还会爬树的小娘子。 “小娘子,外面军营里有人带头闹事,二郎君他们已经赶往城外亲兵营,大郎君让您待在长川阁哪都别去,尤其是前院。” 季扬见小娘子双脚落了地,才敢对她说。 洛泱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看见有两队亲兵,排着队往长川阁和祖母居住的院子,一东一西两个方向跑。 看来情况不妙,否则大兄也不会派兵驻守后院。 回到长川阁,刚从夫人屋前回来的仆婢们,都惊慌失措的围上前:“小娘子,亲兵入后院了,我们该怎么办?” “把院门插起来,会使武器的带上武器戒备,其余的人,平时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娘子这么一说,大家也冷静下来,就是都杵在院子里,想不起平时这时候,自己应该做什么。 洛泱看大家紧张的样子,有意缓解一下,她笑道: “看来你们平时是太闲了,以后得给你们找些活干才行。” 荷花试探着问:“小娘子,先前您列了单子要做牙刷、牙膏那些东西,材料人家今早已经送来了......我们还做吗?” “不是说要三天时间才能备齐?这么快就送来,是怕咱们付不起钱吧?”洛泱笑着指指树下的石桌: “做,干嘛不做?把材料放到那里去,外面光亮,咱们就在院子里做。” 大家搬凳子、拿工具,全都聚集在院子里,跟着小娘子做起手工活。 刚分好工、摆开架势,院门被叩了三下,邵春不等他们开门,越过墙头跳了进来。 “外面怎么样?” 季扬、程飞、程越围了过去,他们暗卫也是亲兵,比其他人更明白,指挥使手下的亲兵暴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洛泱虽未起身,却也转头看向邵春,他大步走过去,抱拳道:“小娘子莫慌,将军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冲进后院。” 他没有说将军交代的另一句: 万一控制不住,带着小娘子翻墙到隔壁公主府,求陈留大长公主保护。 除了将军、少将军身边的死党,亲兵之所以亲将军,大多是因为,跟着将军能得到比藩镇兵更多利益。当这个优势消失,亲兵的心里会比藩镇兵有更大的落差。 苏府的事已经路人皆知,不可能瞒得住亲兵。 今日早起出操的时候,二旅的人就和以往不同,他们边跑步边小声议论,导致队伍速度太慢,后面三旅的人已经跑上来了,他们还慢腾腾挡在前面。 “喂!前面的挡路了!” 阿史那.南喊了一句。他现在已经是火长,正和另一个火长阿史那.思睿跑在最前面。 “挡你又怎么了?你急?有本事你飞过去。” 说话那亲兵刚入营半年,天天训练累得要死,好处没捞到多少,现在却听说苏家钱和庄园全被人套走了,下个月的亲兵例钱都没处领,他正暗叫倒霉,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阿南本就看不起这些中原兵,被他阴阳怪气抢白一句,火气也“腾”的上来了,旁边思睿将他拦住,劝道: “不值得跟这种人争,我们放慢点速度。” 他们一放慢速度,跑在队伍中间的夔赶了上来:“阿南,怎么回事?没睡醒吗?跑步比走路还慢。” “前面不跑我们怎么跑?” 阿夔看看路的宽度,停下来做了个两路纵队合并为一路的手势。自己带头,领着三旅从二旅的一侧跑了过去。 二旅的旅帅卓平不高兴了,冲到前面拦住夔叫到:“阿夔,你懂不懂规矩?别仗着你有少将军撑腰,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阿夔双手叉腰道:“你看我这腰还需要别人撑吗?你们和一旅已经隔开多远你没看到?莫挡了我们回营吃饼的路。” “吃饼?以后只有朝廷的军饷,确实也只够你吃饼!” 阿夔见队伍已经全部通过,便不再搭理他,跟着队伍朝前跑去。 跑到终点,一旅的人已在旁边休息,他们的旅帅邢封走过来道:“阿夔,这两天心里有火也憋着,现在大家都在观望,看将军下一步会怎么走。” “怎么走?难道还能横着走?” “你们刚来可能还不清楚,我们将军管着东都畿三万唐军,我们这三千人也在其中。可我们是亲兵,重要的事我们去做,危险的仗我们去打,将军的安全我们负责,训练也比其他唐军重得多。 你从幽州来,看看阿善他们几十个人的结局,这就是大家要求回报高的原因。” 邢封昨晚已经收到了其他旅帅传过来的口信,说是要逼将军同意,扣下其他士兵的军饷,用来弥补苏府支付不了的亲兵例钱。 大家都说,两万七千人养三千人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东都往来商船、商户那么多,城门码头关卡都是洛阳军把守,猪肉就在眼前,每个摸一把,就是满手油。 靠山吃山,可苏将军总用自己的钱来填补,他们反倒不好多要。现在苏家七个庄子都没了,养亲兵的米粮从哪里出?趁着个机会,逼将军妥协,他们的收入也好往上提提。 若是苏将军不妥协...... 他们也不介意换个李将军、王将军,总有人愿意这么做。 “阿夔,我知道你是少将军的人,事到临头你可不要死心眼。哪怕你不冲在前面,跟着大家,总会有肉吃。” “你弄错了,我不是少将军的人,我是苏小娘子的人。而且我也告诉你,苏家不但不会垮,还会流出比猪肉还多的油。”阿夔睥睨道: “你们中原人的忠心,忠的只是自己的贪心,所以目光如豆,竭泽而渔。” “哎!阿夔,你知道什么内幕?” 看着阿夔的背影,邢封犹豫了,他并不想反苏将军,只是…… 苏家已经这样了,还有机会翻身吗? 第一三六章 亲军暴乱 阿夔带着人往演武场走,背人处叫两亲兵取了腰牌,不声不响出了府,向城门跑去。 “夔,这事得告诉小娘子。”阿南他们几个火长都凑在阿夔身边,一边给箭上弦,一边低声说着。 “男人打架的事,告诉她干嘛?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旦形势有变,你和思睿带人堵住通往后院的门,闯一个,砍一个。” “坚和漠在外面比我们难,两千五百人都在城外亲兵营。” 夔冷笑道:“你以为是所有亲兵都想反吗?只不过事情发生太快,他们来不及细想,跟着人嚷嚷罢了。制服带头跳出来的那个,其他人就老实了。” “对,这情形和我们收编其他部落时一样。挡我们路的二旅,就是想带头跳出来。” “夔,你说苏家是不是真没钱了?” “凤凰城被你吃了?” “那倒也是。” 正说着,终于等到二郎君往演武场过来。 他每天都会到演武场练箭,阿夔迎着他大步走去。 这个状况其实已在苏家父子的预料之中,但将军府里的两个团,是苏家亲军中的心腹,苏知远父子唯独没想到卓平也出了问题。 卓平是亲兵二代,他父亲卓尔达是和玄铁一批的亲兵护卫,跟着苏知远在战场上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 父辈种树,子辈乘凉。这些二代亲兵身体素质更高了,但是吃苦的精神变少了。 虽然没再打仗,可拿高收入,却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卓尔达没少教儿子,可一说“想当年”,卓平就不耐烦的说:“当年是德宗皇帝、宪宗皇帝,您数数,圣人都换五朝了,还想当年……我看的是现在。” 将军府正堂,苏家父子正在想应对办法。 “外府军营问题不大,有阿爹和大兄在。二兄,我们带人分别去城外亲兵营,我怀疑亲军营中有人故意引导。 府里出事到军营骚乱,时间太短,亲兵营并没有特别刺头的将领,邓荃、赵文德、李必超,他们都是老将,对父亲忠心耿耿。牙将没造反,旅帅一下子带着牙兵闹腾起来,这不正常。” 苏知远点头道:“三郎说得不错,你们俩带着赵文德、李必超同去,谁压不住自己的兵,连他们一起罚。” 元枫和李奏的感觉一样,这次虽然是家奴监守自盗,但一切太顺利了,这不像是魏光的水平。 背后定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要苏家死,最快就是诬陷他们造反。费尽心思挖空苏家,而不是一棒打死,目的就在于刚才阿夔告诉二郎的话: 逼将军同意,两万七千人养三千人,码头、城门、关卡收额外费用,亲兵拿到比现在更多的钱。 亲兵收入涨了,东都畿其他唐军要不要涨?不涨就会扩大与将军府的矛盾。 这样恶性循环下去,若东都畿饷银比肩神策军,那就要比现在翻三倍,除了朝廷给的那一份,额外两份,最终还是成为东都百姓的负担。 只要你变,你可以不死。 什么人才会有这样的目的? 二郎、三郎带人出城去了,大郎先将自己的亲卫调入后院以防不测,一团的两个旅,是邓荃亲自带的,此时领命去做了埋伏。这时,才召集两团五旅的将领入正堂。 军营里,卓平接到了让他去正堂的命令。 “卓旅帅,您不能独自去啊,去了准会被扣起来。现在除了那些没脑子的突厥人,其余几个旅都已经口头应允,您打的是提高亲兵军饷的旗帜,这是多好的事,城外那些旅帅说了,他们很快就会进城策应,您抢的这是头功。 苏将军已经没钱了,说不定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顶多是半推半就,这事就成了。只要将军同意,我们也还是苏家亲兵,并没有改变。” 一个亲兵在他耳旁吹风道。 “不错,我们只是要求自己的权利,和忠不忠心无关。”卓平下定了决心。 募兵制下,用金钱买来的消极忠心,和初唐、盛唐府兵制,用荣誉鼓舞起来的积极忠心,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卓平不是一个人去的将军府正堂,而是带着他手下的二旅,今早出操时在后面说怪话那几个最积极,紧紧跟在旅帅卓平的后面。 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涌进了正堂外的前院。 前院被中间一条路一分为二,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兵器架,漆枪、木枪、乾枪、朴头枪一应俱全,铮亮的枪头在阳光下闪着光。 此时前院一个亲兵也没有,抬头看去却见将军、少将军,两人笔直的站在正堂门外。 “卓平,让你来正堂,你带着兵来做什么?”元桢问到。 看到台阶上的两个人,亲兵们头皮发麻,都忘了来之前商量好的要说的话是什么。卓平挺身道: “少将军问得好!我们就是来问问,苏府出了家贼,什么时候能追回赃物还未可知,眼下已是七月月初,这个月的亲兵军饷该怎么发?” 元桢淡淡道:“朝廷的军饷到了,自然同往月那般,一同下发。” “你别骗我们,苏家能凑得出七月军饷,那八月呢?九月呢?看看和我们同城的神策军,他们每月三缗钱,我们只有一缗,将军府增发一缗,那和他们也还差一缗。我们不要求别的,只要和神策军同酬!” 苏知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道: “卓平,你知道你父亲是如何从一个平民士兵,一跃成为军官的吗?那是他跟随本将军攻城的时候,爬上城头,他虽死不悔的那一跃,所以你成了官家子。 神策军之所以军饷高,你们不知道原因?如果你愿意,今日便可以为你办离军,不妨碍你去加入神策军。你们其他人呢?他是官家子,你们用什么身份进神策军?” 又是说过去,卓平恼怒起来: “苏将军,你明明可以做得到,我们手中有刀,所有的关卡都在我们手中,是你!你用牺牲我们的利益,来成全你自己的名声,我们不需要这样的将军!” 他抽出腰刀,指着台阶上的苏知远,回头叫到: “苏家没钱了,根本拿不出亲兵的例钱,把他们赶走,朝廷会派一个给我们加饷的将军!” “对,把苏家赶走!” 忽然从正堂两边的夹道里冲出两队亲军,拦住他们的去路。 卓平一边挥刀抵挡一边喊:“你们疯了?跟着苏家没有出路,我是为大家好!” 有两个亲兵明显脸色不对,他们对视一眼,边打边退,渐渐退到将军府门口,却见一杆漆枪横在他们面前。 阿夔将嘴里嚼着的草根,啐在一个亲兵脸上,笑道: “想走?先问问我手上的枪同不同意。” 第一三七章 季掌柜的铁板烧 二郎、三郎带兵赶到城外亲军营的时候,营里已经打起来了。 好在阿夔早叫人出来通知了阿坚和阿漠,有人煽动大家进城冲击将军府的时候,他们便站出来制止。 他们不太会说话,制止当然是用拳头: “要你造谣!庄子是跑了还是被你吃了?苏家丢了东西不会找回来的?” “苏家养了这么久的兵,府里一出事你就闹,你还是人吗?” “小龟孙,打你还敢还手?” 本来已经被鼓动的亲兵,见这些突厥兵都奋起维护将军府,他们也起了疑:“将军也没说不发军饷,现在去逼将军,我们也太恩将仇报了......” 有些亲兵也加入到突厥兵当中,阻拦那些想闹事的出军营。 等到苏参将和他们的牙将赶到的时候,混战到一起的亲兵,都找不到之前挑唆大家冲进城去的人了。 元枫临走的时候,赵文德送他出营,有些吞吞吐吐的问: “三郎君,苏府那些庄子还拿得回来吗?刚才没敢问将军,您给我交个底,军饷还能撑多久?” “我们还有些钱在外面,撑几个月没问题。将军准备拿出一笔钱,从亲兵里招募几火人,放出去找魏光,让大家有机会自己参与到追凶之中来。赵将军不要落后哦。” 赵文德笑道:“那肯定,这是为大将军效力,我们自然会派人参加。” 这是洛泱昨晚提的建议,让外牙兵参与捉拿魏光、素馨,比只用内牙兵公开度更高,就算暂时没抓到,因为他们自己参与其中,怨言也会减少。 入冬之前,他们的几条线总会有回报。 闹哄哄一天,军营里总算是平息下来,元枫踩着老桃树跳到隔壁,见紫竹洲院门开着,里面房门也开着,里面隐隐传来女声...... 这不是洛泱的声音吗? “阿兄,你来啦?快来看看我做的牙刷。” 说得挺自然,你不打算解释解释。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吗? “今天做的?”元枫也假装平心静气,接过妹妹递来的“牙刷”看了看,就是竹子上长了几排猪毛。 “这,不就是猪毛嘛......”还有点东歪西倒。 “第一次做,没什么经验,不过意思已经到了。牙膏是按照医书上做的,不但可以清洁牙齿,还可以消肿止痛。我送两份给表兄和阿冽,你的已经放在你房里了。” “你俩怡然自得,难道就不想知道今天外边发生的事?” “抓到煽风点火的人了吗?”李奏问。 “内府里的抓到两个,不过他们也是受人唆使,顺着往下查,那人来历不明,也找不到踪影。外牙兵当时太混乱,我们到的时候就溜了。” 虽没抓到人,但至少证明他们的怀疑没错。 “放钱人的名单已经送到长安去了,珍王府和郡王府,两府的人会从上面查。有人针对苏府,他们也不会无动于衷。只有越快找到魏光越好,这些庄子经营了很多年,尤其是母亲陪嫁的东庄。” 母亲的陪嫁是离洛阳城最近的两个庄子,坐落在城外东郊,两庄一大一小,中间只隔着一座小土山,阳光充沛,水源丰富,苏家人都管这两个庄子叫“东大庄”“东小庄”,统称东庄。 放钱人大概很想快点拿到这两座庄子,放钱契约签得很短,仅仅只有二十日。 现在已过去十日,也就是说,乞巧节后三日,这个庄子就自动变成放款人的了。 洛泱放下手中的牙刷,叹了口气:“有什么可以这么短时间换回一大笔钱?就是挖金子、卖牙刷、卖铁板烧也来不及啊。” 李奏也不吱声了。 昨天他已经派人到岭南去找懂得挖金的匠人,想起洛泱讲过要买茶山,便让人将此事一起办,钱已经交到岭南进奏院,办了飞钱带走了。 “放钱人叫王熠......他是王播的玄孙,王家财大气粗,都是来自于王播任淮南节度使时的盘剥敲诈。” 李奏接着他的话,冷笑道:“我皇兄登基,他为了表衷心,送了玉带十三条,银铤三千多枚,凌娟二十万匹,成了我皇兄心中的大忠臣。他......早在我大皇兄当政时,就已经和王守澄结党营私了。” 王播回京后二度成为宰相,是王守澄的助力外臣。 太原王氏,世家树大根深,想从他家族手中夺回东庄,还真不容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们三人又梳理了一遍赚钱的方式,只剩下一条路:回长安向两府借钱,可金额较大,又不能告诉母亲将来的银钱来源,只怕母亲不肯去借。 “这事迟早要让母亲知道,明天我写封信给四郎、五郎,让他们向母亲探探口风。”元枫结束了今日的谈论,带着妹妹回府去了。 又过了一日,裴二胖替洛泱找的饭庄位置找到了,并不在南市,而是在饭庄、酒肆、艺馆云集的修善坊,好巧不巧,就在云水间的斜对面。 “这个位置好,不过,苏家就不能出面了。” 洛泱连马车都不下了,对坐在马车横板上的季扬笑道:“季掌柜,就请您亲自下去看看吧,今后,您就是这家铁板烧的掌柜了。” 季扬懵了一瞬,想起刚才经过云水间,忽然就明白了小娘子的意思,他跳下车,洛泱的马车没有停,继续朝前走去。 铁板烧的工具很简单,而且设在后厨,并不想展示于人。 季扬接了这任务,很快就筹备起来,准备在乞巧节前开张,凑一凑节日的热闹。 他原来在暗卫,本就不为人所知,跟了洛泱以后,又是以邵春为主。他平素就比较沉默,一群人中,他总是比较容易被忽略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在北上途中,他就已经跟洛泱学会做铁板烧,洛泱还夸他很有做菜的天赋。 “小二挑几个机灵的去,你们不但要赚钱,还要好好给我盯着水云间。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个史家,我总觉得怪怪的。” 洛泱递给季扬一份菜单,笑道:“这只是东都铁板烧的基本菜式,荤素皆可,练熟了这几样,以后由你自己发挥。” “是,小人记住了。这两件事小人都会做好。” 洛泱让了一成股份给裴二胖,这样他就名正言顺的做了二掌柜。 开张那天他订了二楼所有的包间,茶友、雀友统统请到“东都铁板烧”去尝鲜。 季掌柜的身份就更没人会注意了。 第一三八章 丹娘的美装玩偶 回到东都好几天,事情不断,洛泱也没空去马场看看金猊,想找李奏一块去,可他又出去了。 洛泱想起好久没见萧飞飞,便坐着马车去找她同去。 到了府门口,她便看到有人在门口卸“苏府”的门头牌匾,这是怎么回事?刚要进门,就见萧飞飞眉开眼笑的跑了出来: “泱泱!我还以为你一回来就忘了我!” “哪能啊?这不是一有空就来找你了吗?”洛泱苦笑道。 萧飞飞挽着洛泱就往里走,看府里的契丹人都在忙忙碌碌的搬着东西,洛泱忍不住问:“你们添了许多东西吗?” “你还不知道吧?元枫昨天带着我阿兄,去把这间府邸的房契买回来啦。我们都觉得这里很好,很漂亮,不用修葺就能直接住。” 萧飞飞开心的说着,指着院子里一左一右两棵丁香树说: “我在营州的家里,也有两棵丁香树,你说巧不巧?看到它们,我就当自己还和阿娘住在营州......” 听她的声音有些鼻音,洛泱搂住她的肩说: “这不就是缘分?你阿兄住在这里,就是你的娘家。我今天是来找你玩的,带你去马场,好不好?” 萧飞飞破涕为笑:“好,你等等,我进去和阿兄说一声。” 过了一会儿,萧崇义也跟着出来了,他也很高兴,能这么快,在靠近天街的里坊买到一套府邸不容易,解决了他的大问题。 丹娘捧着个盒子笑眯眯的行了个礼:“小娘子,丹娘,做的,礼物。” “啊,你上次送我的那个小木偶我很喜欢,这里面也是吗?” “是的,新罗女子、都会......做。”丹娘见洛泱说喜欢,高兴得脸都涨红了,示意洛泱打开盒子。 洛泱将锦盒打开,惊喜得捂住了嘴,看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从一排四个小木头人里,拿出一个穿着红纱裙的。 “泱泱,你真是聪明!丹娘说,这个红裙子的是你,另一个红裙子的是我。” 还真是,这两个木头人发饰画得有些不同,两条红纱裙一条是襦裙,一条是契丹的斜衽裙。 这就是放在现代,也妥妥的是旅游景点卖的,地方特色手工艺品啊! 如果手脚能动再大一点,就是个可以换装的芭比娃娃。 芭比娃娃?洛泱突然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和五兄在小书房玩的牵线傀儡,顿时有了主意。她盖上锦盒盖子笑道: “真是太漂亮了,丹娘有这门手艺,能赚钱养活自己了。” 丹娘不太懂她说的意思,连忙看向飞飞,萧飞飞用新罗语向她解释了一遍,她又惊又喜,指着锦盒用新罗语飞快的问: “是做小木头人吗?我们新罗在女儿节的时候,人人都做,不用花钱的。” 萧飞飞直接答到:“这里是洛阳,大唐的小娘子们可不会做。” 洛泱听了飞飞的翻译,点头道:“我替你改造改造,让它更可爱,一定会有人买。”几个人欢欢喜喜的坐上了车。 “可惜赶不上乞巧节了。”洛泱有点遗憾。 荷花忙说:“没关系,下个月是中秋,中秋节朝廷休沐三日,白天逛街,晚上参加各种赏月会,这小东西在天街到南市这一路卖,一定会吸引小娘子们的注意。” “对啊!我们也过中秋节,要拜月亮的。”飞飞拍手笑道、 一路上她们几个在车上叽叽喳喳,大唐话夹着新罗话,好不热闹。 到了马场,那些马师认出了邵春和小娘子,忙向她行礼,笑道:“好教苏小娘子知道,金猊已经被那架子和石膏套折腾得没脾气了。” “啊?那它岂不是很难过?快去看看它。”那么高傲的马儿,被伤痛打败了,洛泱听了都心疼。 马师不说话,笑着替她推开了金猊的单马病房。 只见金猊正悠闲自得的嚼着半干草,看见洛泱进来,鼻孔张大了,左右摆着脖子,打起了响鼻。 洛泱以前跟着爷爷,看他给动物治病,最知道每种动物喜欢吃什么,喜欢人摸它哪里。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块淡黄色的云乳糖,这是用赤糖加上牛奶,不停的熬煮得出来的糖块。把它递到金猊嘴边,金猊上下嘴唇一蠕动,就把糖块包进嘴里,一下就没了。 它愉快的打着响鼻,用脖子去蹭洛泱的脸,又不停的将鼻子往她掌心里凑。 “苏小娘子,您喂它吃的是什么?我们天天喂它,给它刷毛,它都没有这样亲昵过。” 六十文一斤的赤糖是给人吃的,他们不知道马也爱吃,更何况这样用牛奶煮出来的云乳糖,这马师自己都没吃过。 “秘密,不能告诉你!”洛泱得意的笑道。 马儿对甜味敏感,爱吃胡萝卜,可惜现在还没有引进胡萝卜,只能让它尝尝它更爱吃的糖。 在金猊多次撒娇卖萌后,洛泱又给了它一块,它已经愉快得忘了自己被挂在架子上,开心的甩着尾巴跺起脚来。 丹娘、荷花都不会骑马,马师们找了两匹温顺的小母马,给她们学着骑在上面兜圈子。飞飞和洛泱骑着马,没走几步就“驾驾”的跑起来。 吓得邵春和驯马师赶紧骑马追上去。 天高云淡,碧草青山,洛泱、飞飞两人一青一红,像是为这草甸插上了一双翅膀,带着她们飞到了天空最深处。 坐在窗前的李奏有些不能自已,他紧紧的抓着轮椅扶手,恨不得陪她驰骋的人是自己。 他一早就过来看金猊,见到洛泱的马车过来还很高兴,可听到下车时有萧飞飞的声音,他便藏在马师们的房里没出来。 幽州之行,他是贴着小胡子的侍卫,这会坐在轮椅上,仍怕被她认出来。 何况,就这样远远的看她,也是一种互不打扰的享受。 回去的路上,飞飞小心翼翼的问洛泱: “泱泱,刚才你喂马儿吃的是什么?” “哦,那个啊......” 洛泱从手袋里摸出两粒放在萧飞飞手上:“你尝尝就知道了。” “是牛奶味的糖!” 马车上又是一串笑声。 这天夜里,洛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她只动了嘴和眼睛,是邵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对着牵线傀儡,做了个胳膊会动的小木头人。 洛泱给它穿上丹娘做的红纱襦裙,将她两手一高一平摆了个跳舞的姿势,笑着问大家:“看看,漂不漂亮?” 丁香、荷花她们都笑了: “这分明就是小娘子喝醉了,在荷花池边跳舞!” 第一三九章 参见阿郎 看着洛泱的马车离开,阿冽推着李奏出来,进了旁边的马病房。 这个架子帮助马腿同时承重和放松,提起来的时候,还要确保它的蹄子在地面上有感觉,消除马儿的恐慌。 若没有绞车,根本做不到。 伤骨长了好几天,已经没有最初那么痛,金猊心情也好了许多。见主人进来,又高兴的跺脚,低下头来,直把嘴往他的手心里凑。 “嗯?刚才小娘子喂它吃了什么?它现在还在找。” “是米黄色的小块……小娘子说保密……金猊吃了很高兴,还用脖子往她脸上蹭。”马师赶紧答到。 “保密?知道了。你出去吧。” 米黄色的食物很多,既然保密,那就不是寻常给马吃的,这样猜,还不如下次见了她再问问。 “推我上车吧,他们应该快到了。”李奏今天出来并不是专门来看马,而是来等人。 城外的耳目没有那么多,更因为不知等到的是什么样的人,他选择了在城外马车上见他。 马车缓缓行在回城的路上,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在路边的三人下了马,很快,阿冽、阿茂与其中两人换了位置。 阿凛和李奏打了个招呼,坐在车夫位置上。 李式带着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进了车厢,他将上圣令和玉佩双手递还李奏,微笑道: “公子,下官不辱使命,将玄冰卫的队正李琛带到。” 那一同上车的中年男子拱手道:“属下参见阿郎!车上狭小,李琛不能给阿郎行大礼……玄冰卫苦守六十八载,终于把主人等来了!” “听说你们还在,我就已经为你们的执着感慨。六十八年早已物是人非,难得你们一片忠心,也足见先圣玄宗皇帝的气魄了。最初的队正,是你什么人?” 李琛笑道:“您可能不相信,老指挥使还在,我们替他管事的队正倒是换了三任。老指挥使身体康健,今年正好百岁,可惜经不起颠簸,不能亲自前来拜见阿郎。” “你是说,先圣任命的玄冰卫指挥使,他现在还活着?” 李奏大吃一惊,这简直就是奇迹。世间时有传闻,修道之人有活百岁、百二十的,但从未得见。 想起洛泱说他们“成仙”了,没想到,还真有位成仙的百岁老人。他不禁感叹道: “难怪玄冰卫能代代相传,原来它的魂一直都在……” “不,阿郎,不仅仅因为老指挥使,就算他不在了,我们也会代代守下去。”李琛肃色道: “因为玄冰卫守护的是大唐的命脉,只要命脉还在,大唐就能起死回生。每一个加入玄冰卫的人都由老指挥使精挑细选,都要以父母、祖宗的名义发毒誓,永不背叛大唐,永执此念。” “守护大唐……命脉?” 李奏从没听过这个说法,玄宗皇帝后,圣人多有死于非命,没有完整的遗言和交接。他相信皇兄、甚至是父亲都未曾听过,否则,他们绝不会将玉佩或是上圣令交给他。 “是,老指挥使还说,必须亲眼见持令牌者,为李唐皇室之人,方能将我们的玉佩交出。所以,我等亦在长安、洛阳两处打听了阿郎的情况,亦未对两位使者详细说明。阿郎勿怪。” 李琛说完,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玉佩,双手奉上。 李奏将两块玉佩合并在一起,发现它们虽然花纹相同,花纹位置却不相同。云纹本就复杂,位置再一错开,根本无法用一块玉佩去仿制另一块。 原来这是……钥匙。 这个玄冰卫口中的“大唐命脉”,深深的吸引着李奏,无论做为李唐子孙,还是谋天下之人,这对他,都有着无穷的魔力。 “大唐有你们这样的忠臣,何愁不能复兴?我也想这位见见先祖的指挥使,此去龙门二十余里,待我稍事更衣,与你同往。” 李琛没想到阿郎会同他一起回去,不禁又惊又喜,下车的时候,还为老指挥使悄悄抹了把泪。 很快,五匹马与马车分开,马车继续回城,五匹马朝着着龙门方向疾驰而去。 龙门石窟密布于伊水东西两山的峭壁上,李琛骄傲的指着那些洞窟像龛道: “阿郎,你看,这里大大小小的像龛,许多都是我们雕凿的。有些地方需要从山上垂吊绳索方能到达,我们白天凿洞,晚上还要在山里练兵,玄冰卫拉出去,绝不比任何唐军精锐差!” “这我相信。能在这峭壁上行走抡锤,又岂是一般军士可比?” 李式确定玄冰卫在此处后,按照公子的吩咐,在这附近买了一个带山林的庄子。庄子人口不多,也就二三十户人家,巧就巧在,这个庄子本来就向山上的石匠供粮食。 “难怪这两个月小彭庄卖给我们的米粮都特别的足,他们还养起了猪和羊,我们也能时不时打打牙祭。没想到这都是阿郎您安排的。” 李琛眼里的阿郎,又更是亲切了几分。 之前李奏想着会得到一支私兵队伍,又不能堂而皇之带到洛阳去,因而买个庄子,就能以庄户的身份将他们隐匿起来。 后来,为苏家赎回那两座山林,才知道那两座山林正是由此沿伊水逆流而上,到达中游陆浑至伊阳一带。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饮一江水。 李奏走进那个山居小院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聚精会神的指导石桌上的蚂蚁打架: “躲开,躲开,脖子要被咬断啦,反攻......” “老祖宗,阿郎来看您啦!” “阿郎......” 老指挥使的牙全掉光了,嘴扁了下去,说话也不太清楚,但他的眼睛却并未浑浊,而是闪着精光。他抬头看着李奏,半晌才慢慢的移动自己的腿,从竹椅上跪下去: “末将......参见阿郎......” 李奏忙上前将他扶回到竹椅上啊,向他拱手行礼道: “指挥使莫要多礼,您是李唐的功臣,先圣玄宗皇帝七代云孙李奏,见过老神仙。” “七代云孙......圣人啊,末将终于把您的后人盼来啦!安禄山、史思明那两个混蛋......”老指挥使突然光张嘴,却没了声音,李琛忙对着屋里叫: “蕊儿!快端水来!” 门帘一掀,屋里走出一位头上扎着蓝花布巾,小麦色皮肤,长相秀气的女子来: “老祖宗,快喝水。” 第一四零章 盛唐的馈赠 蕊儿是李琛的女儿,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帮两个五、六十岁,退下来的玄冰卫照顾老指挥使,她给老人喂了水,又给他顺了顺气,老指挥使才缓了过来: “末将时日无多,阿郎能亲自来接见末将,死而无憾。阿琛,背我去神阙洞吧。” 走到后山的一个山洞前,李奏抬头看,心道:难怪叫“神阙”,洞口形状是圆形的,边沿还有些向里凹陷,正像人的肚脐一般。 神阙洞不深,往里走十来步就到了尽头。洞里干干净净,连一块石头都没有,和那些让路人避雨、迷路人过夜的小山洞没什么不同。 任谁也不会将这小山洞,跟“大唐命脉”联系在一起。 李琛解释道:“这个洞穴正好对着外面的一尊大佛。老指挥使他们当初建这个地方花了不少心思。有大佛坐镇,大唐无虞矣。” 进了洞里,老指挥仍伏在李琛背上,却伸手去指洞顶上的一个凹陷处。 李蕊将火把举高,他们这才看见,这个凹陷直视很难看见,只有伸手去摸,才知道头顶这石片之下,别有洞天。 “阿郎,这里就是神阙洞的机关所在,要将两块玉佩和令牌的镂空处,按顺序插入里面的锁孔中。” 这里是洞穴的角落,洞顶也就八尺来高,也不用去找石头搭脚,阿冽、李式一人抱住阿凛一条腿,将他向上一举,他的头就已经顶到了洞顶。 就着火光,阿凛看清了凹陷里的三道槽。 李奏玉佩为左,另一块为右。 当他将玉佩和令牌依次插进去,只听一阵沉闷的轰响,一个石门从洞壁上露了出来。 除了老指挥使,连李琛也没有看过这个石洞。等洞口灰尘散去,老指挥使才示意他们进去。 阿冽燃起了一支火把走在前面,外洞很小,内洞却相当大,洞内干燥,四处封闭却不觉得气闷。 很快,火光照到了一排排的木箱子,有些还叠放在一起。 阿凛想大概数数,竟多得难以很快数清。 阿冽看看李奏,他点点头。阿冽用刀挑开一个木箱盖,在火把的照耀下,箱子里的金币熠熠生辉。再开一箱,还是这样崭新的金币。 他拿起一枚递给李奏,李奏细看,这并不是大唐铸造的金币,而是来自波斯的萨珊金币。 萨珊王朝覆灭以后,他们的族人改名为粟特人,而安禄山就是粟特人。这么多未流通过的萨珊金币,应该就是安禄山当初为了讨好玄宗皇帝和杨贵妃,千里迢迢敬献来的。 历史是多么讽刺,让大唐去了半条命的安禄山,如今要用他的金子来复兴大唐。 开了最外面的二十多箱,全是金闪闪的萨珊金币。忽然,李蕊叫了起来,他们走过去一看,竟是满满一箱黄金打造的西域骆驼。 阿冽拿起一只颠了颠,沉甸甸的,不知是不是纯金。这些骆驼或坐或站,或单峰、或双峰,一个个憨态可掬。 真要融了它们,还有点可惜。 外围的箱子,大多数是西域各国进贡的金银币,金银器皿,也看到了几箱刻着“大唐镇库”的金币。 那是用于国库存储的金币,比起他们见过的“天下太平”金钱,更为少见。 少见不是因为它们数量少,而是因为它们的诞生,就是为了存进大唐国库。那个盛世大唐的国库,那个堆满了金银、它们进去之后就被人遗忘了的殷实国库。 老指挥使用他漏风的声音颤颤说到: “当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一路南下,就在他攻入洛阳之前,圣人让我父陈玄礼,秘密转移东都皇宫藏金,这才让这些万国来贡的盛世财富得以保存。 我父以为,老圣人劫后余生,能够凭借这些金银东山再起,哪知世事难料,他回到长安成了太上皇。从兴庆宫强行迁居甘露殿后,我父被迫致仕,高力士被流放,老圣人只身一人,茕茕独处,形影相吊。这泼天财富,也再无人问津。” 原来如此。 当年玄宗、肃宗相继去世,既然上圣令能传下来,说明玄宗皇帝还是把它交给了让他晚年凄凉的儿子,只是再往后,恐怕不是亲手所传,就再没讲清楚了。 这是祖先的盛世大唐,给后代的馈赠。 也许,将来他能用这些金银,建立强大的中央政权,再逐步解除藩镇兵权,才能在和平统一的状态下,实现泱儿说的那个富饶强势的大唐。 出了山洞,李奏什么也没说。老指挥使在李琛的背上笑道: “阿郎,从今天开始,这个神阙洞和阿琛他们三百来人,末将就交给您了,他们背后的老幼妇孺还有几百人,您也不要把他们忘了。我的儿孙都走在我前面,现在,我也该放心走了......” 下山之后,阿凛、李式留下来,帮助李琛将山上的老幼妇孺陆续转移到山下小彭庄,玄冰卫暂时保持不变,只分了五十人给阿凛,负责建设山庄,在庄里偷偷挖暗道密室,已备将来转移金银之用。 李琛、蕊儿和阿凛、李式一起,站在小彭庄外向阿郎告别。有了阿郎,玄冰卫没有尽头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回洛阳的路上,李奏还多了一份愉悦: 他们带回来这一袋金铤,足以应付苏家眼前之急。 阿茂赶着马车还在城门外等着他们。李奏坐回到马车里,又变回了那个双腿不便的巢县公。 “阿茂,我们去修善坊,听说,今晚有人试吃季掌柜的铁板烧。” “真没想到,小娘子转眼就让一个暗卫去做了店掌柜。”阿冽真是太羡慕了。 “那让你和阿凛换换,你可以转眼就成了庄头。” “不不不,我就算了,我还是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 忽然,李奏不说话了,他正从车窗的一角往外往,阿冽也从那里望出去,只见史墨白正将一个客人送出来,那客人长得肥头大耳,不知说到什么,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了没有,季扬来这里,是为了盯住史家的云水间。” “公子您也觉得他家有问题?” 李奏将窗帘放下,微微一笑: “小娘子说他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 第一四一章 隔墙有话 神阙洞里的金子,全都是玄宗朝的国库存金,虽然富可敌国,并不能拿来直接使用。 李奏让拿回来的,是一百条金铤,一面刻有“专知采市银使右相兼文部尚书臣杨国忠进”,另一面刻有“邕州金1铤貮拾两”。 玄宗朝国库年收入三千四百万贯,如今不到当时的一半。蓦然出现这么多金银,不但无法顺利使用,还很容易暴露。 龙门离洛阳不远,当年时间紧迫,本要运到川蜀,迫不得已才找到这藏金之地。 他的祖君宪宗皇帝时,便已不再限制岭南采银,邕州、安南、广州的金坑也陆续被挖掘,这些金银,被用在海外交易上。 洛泱对他说过,对付大唐铜币匮乏的办法之一,就是要像祖君开放岭南那样,让金银成为流通货币,市场才能重新活跃起来。 神阙洞,就是他拥有权力之时,让黄金、白银成为流通货币最好的助力。 洛泱才说伊水有黄金,他就在伊水下游得了玄冰卫守护的藏金洞......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阿茂伸头进来小声说到:“公子,刚才和史大郎在一起的就是王九郎,苏家东庄的地契就在他手上。前几天您让我跟着苏家去查放数的这几户人,我就远远见过他。” “这些人本就是一个圈子里的,他们都认识史大郎,也不能证明这事就与史大郎有关。不过,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李奏没动,阿茂跳下车,从侧门进了后院。过了一会下来说,苏小娘子过来尝了菜就走了,只有萧家兄妹和几个契丹人在上面。 泱儿不在,上去也没意思,李奏挥挥手,马车调头回了公主府。 乞巧节这天早上,洛阳天街上首先热闹起来,赶早到花神庙里拜花神的小娘子,穿着鲜艳的襦裙,梳着簪花高髻,说说笑笑的走在大街小巷。 洛泱没这个好心情,将军府里的亲兵暴乱虽然当天就镇压下去了,可接连处理那些直接参与暴乱的亲兵,父亲和兄长心里都不好受。 祖母的病也还在吃药,她打算就在自己院子里摆个香案拜拜,就算是“乞巧”了。 苏知远让元桢今日就赶到长安,找外祖君平昌郡王商量对策。在府门外送别了长兄,洛泱转身回了府里。 “小娘子今儿不去街上逛逛?乞巧节虽不是大节,可街上都是些小娘子喜欢的玩意儿,年轻郎君也在这个时候到街上去逛,热闹得很。”丁香见她闷闷的,便笑着建议道。 荷花也说:“今天季掌柜开张,他还请您过去坐坐呢。” “昨儿不是尝了?过些日子,我在替他添几道菜。之前托裴二表兄找东庄金主宽限些日子,他到今日还没给我答复,我还指望饭庄开张,人家给他面子,他能给我一个好消息呢。” 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要赚快钱只有坑蒙拐骗,洛泱这也发愁啊。 二兄已经在内外亲兵中招人去搜捕魏光了,这更是没有定数。如今户籍制度已经不像盛唐时那样严格,流动人口并不少见,追凶几乎就是拿着一张不怎么像的画像去到处问,等于就是去碰运气。 “两个庄子三、五万缗钱,将军都只能让大郎君去长安想办法,您只是个小娘子,又能有什么办法?以后咱们有钱了,再赎回来就是。” “以后不是不可以赎回来,就是要花多不知几倍的钱。再说,庄子又不仅仅是一块地,还牵涉这那么多庄户......唉!真想天上掉块金子下来就好了。” 洛泱话音未落,忽然看见老桃树上挂着个什么,亮闪闪的,发着金子的光芒。 “咦?那是什么?” 丁香也看到了,她快步走上去,伸手去将那东西从一根细绳上解下来,含笑递到洛泱手里:一看就知道了,是隔壁的公子挂在这里逗小娘子开心呢。 “好可爱的小骆驼,眼睛闭着,嘴张着......这是在吃奶的姿势,快找找,看它娘在不在树上?” 隔墙的李奏一脸苦笑: 昨儿就见这小金骆驼,小小的特别可爱,握在他掌心里都露不出来。想着送给泱儿,她一定喜欢。哪知人家不但要小骆驼,还要骆驼的娘。 “没有啊,只有这小骆驼......小娘子,这好像是金的呢,这一只小骆驼就已经有八两重了吧?它娘不得有五十两?” 洛泱仔细看看,颜色确实像是黄金,纯金还是鎏金她就看不出来了。 想着天上掉金子,还真掉了块金子下来,可惜这丁点也不够花。她抿嘴笑道: “小骆驼很可爱,我收下了。带回去养养,看能不能涨点重量。说不定啊,等它长大了,拉的金粑粑,就能把我娘的庄子赎回来。” “赎庄子靠不上它。你把它养好了,这棵树上还能长出它的阿爹阿娘、叔伯兄弟来,养不好,连那一只也会跑掉。”李奏在墙那边答到。 “它敢跑?我的骆驼,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他抓回来,若是敢和别的母骆驼勾勾搭搭,腿都打断他的,再也接不好那种!” 墙那边没了声音,洛泱撇撇嘴道:“就知道金骆驼做不到,不行,我就换个银骆驼、铜骆驼,木头骆驼......” “不许换。我是在想......或许我可以成为第一人。” “什么第一人?” 等了会,不但没有回答,墙那边也已没了人声。 史上只有一位皇后的皇帝是明孝宗,而唐朝自宪宗起,几朝帝王皆不立皇后,美其名曰,自己要宠爱后宫,有了皇后,会让她伤心,所以不如没有。 若李奏他日为帝,能做到后宫只有一人,他还真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人”。 洛泱虽没得到准确回答,但李奏能说到这样,他的心意已经明明白白。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小骆驼握在掌心里。 这时身后传来跑步的声音,回头一看,是程飞: “小娘子,东庄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么事?是那些庄户......”洛泱就是担心这个。 “不,是王家的人要进去看庄子,玄庄头把他们的人打了。” 阿娘庄上还安置了不少退下来的亲兵啊! 第一四二章 东庄冲突 三郎君陪着将军到城外军营里去了,二郎君在折腾抓人的事,大郎君又出发去长安了,护院的亲兵得了消息不知往哪报,只好找到正在值卫、兼顾长川阁的程飞。 程飞找到小娘子也不抱太大期望,到底是个小娇娘,有父兄护着,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可王家不是好惹的,家族里皇亲就结了好几门,根本不会把苏家这种皇族旁亲、防御使将军放在眼里。 士族七姓十家,虽说已不如当年那样气贯长虹、一手遮天,但他们通过联姻,仍把外臣权势牢牢握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中。 “叫上邵春、程越,我们到东庄去。”小娘子想都没想,立即答到: “东庄归我苏家一天,就受苏家保护一天,断无受人欺辱的道理。” 小娘子往外走,丁香拉拉紧张得没头没脑的荷花,小声道:“郎君们都不在,你赶紧去告诉隔壁的李六公子。” “哦!” 看她要往大门走,丁香又拉住她:“走什么门啊!小娘子都爬树,你还没学会吗?” 荷花在花园里两个浇水婢女的帮助下,费了吃奶的劲,才在墙头露出个脑袋,就被坐在院子里的阿冽看见,可这时小娘子的马车已经离开了将军府。 “叫人去找元枫,我们先赶过去!” 李奏出去的时候,刚好遇到裴驸马,他皱眉道: “六郎,你到洛阳不久,可能还不知道,王家早就在河南、河东根深蒂固,比李逢吉这样明着在朝堂上斗的人,要难缠得多。不说你这被贬的皇子,就连你姑母那样要强的,也要给他们三分面子,你姑母去长安这不还没回来……” “再强势,这也不是王家的天下。姑母让他,不是怕他,只不过是不想被牛李党分裂的外臣,更多一道裂痕而已。” 裴驸马见李奏不听劝,隐隐有些不高兴,便再提醒道: “你也知道煊儿和杜娘子的事,杜家和裴家现在关系尴尬,王家又是杜家的姻亲,煊儿明日就回来了,我是不想捅了什么篓子,回头让他难做。” 这理由让李奏有些松动,杜芊芊的二姑母就是王熠的母亲,何况,他也实在不必在这位不管事的姑父身上浪费时间,他回到: “我知道了,姑父。他们这种人大多欺软怕硬,只要不是欺人太甚,我不会出面。” 李奏住在公主府里,裴驸马是怕大长公主长安未归,惹出了什么事,他怕顶不住。 阿冽推着李奏往外走,忍不住问到:“公子,您真不出面吗?看小娘子这架势是去干架的,我们总不能看她受欺负不管吧?” “我不出面,你就不能出手吗?赶过去再说。” 阿冽还真说对了,洛泱过去并没打算跟他们讲道理,就算是自己人不对,那也是有人招惹的。 当马车跑进通往东庄的小路,他们就看见庄子口两拨人正撕打在一起。 穿着灰色麻布的是庄户,衣着鲜亮的,是王家的护院家奴。奇怪的是,旁边停着辆小巧别致的马车,马车门关着,也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苏家人来了,玄庄头,是苏家的人,我们有救了!” 不知是谁眼尖,远远就认出了苏家的马车,旁边还跟着十几个佩刀的亲兵。邵春叫人去通知三郎君,还从护院亲兵中抽调了十个人。 人数不多,但是有马车,那就是主人来了。 刚才对峙的时候,王家的管事说了句话,让大家既愤怒又绝望: “还有三天契约文书就到期了,现在的苏家自顾不暇,断不可能拿出这一大笔钱,他们又何必为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财产,和王家撕破脸?” 小马车里坐着的妖艳妇人用帕子沾沾自己的嘴,笑道: “我劝你们都知点趣,王小郎君说了,这个庄子已经赏给我了。你们苏家治死了徐家,本娘子就是要苏家人看看,一山更比一山高。你们今日不让我进去,三日之后,我让你们所有的庄户,统统卷铺盖离开!” 玄铁冷笑道:“徐家勾结藩镇军,火烧洛阳,人人得而诛之,你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官婢,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官婢?我本是徐府三娘子,不是拜你们所赐,我能做得了官婢?王富贵,给我掌嘴!打到他的嘴说不出那两个字为止!” 玄慕抄起一把铁锹挡在义父前面,怒视着王富贵:“谁敢动我义父!” 王富贵在王家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怎会怕这几个小小的庄户?只见他用手去压压玄慕手中的铁锹,哎?怎么压不动? 他随机应变,改成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 “诸位庄户,这位是我们王小郎君的新宠婢妾,也是你们未来的主人,大家说话和气点,将来,你们交了税粮还能留下二成,若是跟徐娘子对着干,可就不是挨巴掌那么简单。” “留二成?那是存心要饿死人!”庄户里有人喊道。 那徐二娘子嗤笑道:“嫌少?我们王家的庄户,向来都是这个数。你们不种,可以到苏府门口去哭诉,让他家给你们分口米面吃,看看他家还揭不揭的开锅?” 正说着她自己像下了蛋的母鸡似的,“咯咯咯”的笑起来,得意洋洋道:“自作孽不可活,才刚有亲兵去讨军饷,又有庄户去讨米粮,真正是好笑至极......” 这下,不止玄铁父子,连身后的那些老军都愤怒了: “滚!就算是饿死,也不种王家的田!” “什么王家的田?现在这庄子还姓苏。” “这是昌平郡王府给夫人的陪嫁,郡王府一定会把庄子拿回去的。” “将军不会不管我们,把这个妖婆赶出去!” 徐二娘子狠狠的把窗帘甩下来:“敢骂我?王富贵,今天你不教训教训这些个田舍奴,我就到小郎君面前告你,你自己看着办!” 王富贵又不是傻子,过几天就是这庄子名正言顺的主人了,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 偏是这徐二娘子,出城到寺庙里烧香回来,路过东庄,看见田里黄橙橙的麦子眼馋心热,要拐进庄里去看看。 可这个庄子的瘸子庄头是个刺头,偏说不是苏家的人马不能进庄。 也好,教训教训这个瘸子,以后也好让这些田舍奴听话:“徐二娘子有令,抓住那个冲撞娘子的瘸子掌嘴!” 确定了目标,几个家奴拔刀上前,将玄慕父子身边的人驱赶开,另几个则向玄慕逼去。 玄慕虽然不到十七岁,可他耳朵能听见声音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又在军营苦练,这几个月不但更壮实,也长高了一截。 所以分别后第一次看见洛泱,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娘子,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再不是花园里种花的小哑巴,而是个可以保护她,保卫苏家的男人。 他在东庄住好几天了,就是在和义父一起动手做洛泱画的轮椅。 听说军营出事,他也想回去,玄铁却劝他留下来: 有将军和郎君们在,还有几个忠心的牙将,军营出不了大事,可这几个快要被人夺走的庄子,却生死难料。 玄慕紧握着铁锹,向几个持刀的家奴逼近一步: “凭你们,也敢威胁你阿爷!” 他一锹扫过去,将他们掀得节节后退,两个家奴见玄慕与玄铁中间离得远了,以为得了破绽,举刀向玄铁扑去。 玄慕回手又是一锹,打在一个家奴的后脑勺上,登时将他拍倒在地,脸朝下栽到泥里,没了动静。 “打死人啦!杀人偿命,杀了他!” 东庄的老兵也操起?头、铁锹,一窝蜂的冲上去。 第一四三章 暗箭 没有人叫“住手”,可两边的人都停了下来。 东庄的人是因为看见主人来了,王家的人是因为十几个家奴,已经有几个被打倒在地。 “小娘子?” 想想也不奇怪,夫人不在家,府里除了小娘子,没人会坐马车。 看清苏家来的不过是个小女娃,王富贵又硬气了起来,他指着地上被打死的家奴道: “苏家都没个能做主的人吗?快回去告诉你爹,你们的庄户打死我王家的人,我们要拿人去抵命!” “你是王家的奴仆,难道不知东庄门前的这条路也是我苏家的吗?你们闯进我家行凶,反倒来说我们打死你的人。玄庄头,我们有人受伤吗?” 玄铁四下看看道:“回小娘子,没有。” “好,这次就放过你们,下次再敢踏入东庄路口,小心弓箭伺候!” 洛泱把王富贵说懵了:这小娘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打死王家的人,口气还敢这么大!她是不是忘了,再过两天,这庄子就姓了王? 他正想发难,马车上的徐柔兰推开车门,旁边一位玄衣护卫伸出手臂,让她扶着下了车,她上下打量着洛泱,不怀好意的笑道: “苏洛泱,你沉默了几个月,我还以为你恨你表哥选了杜芊芊没选你,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呢!下次?下次来的时候,我要他们一个个跪着签租地文书,今天挡我路的,统统赶出庄子,永远不得踏入这个路口!” 洛泱觉得她眉眼间有点熟悉,却不认得她。丁香忙小声提醒道:“她是徐柔嘉的妹妹,四月里徐家女眷发卖,她去了王家......” 洛阳也笑了:“我说呢,若是王家的正经主人,怎会坐这样小的马车?你父兄罪有应得,你能保住一条命,还不好好珍惜,仔细有人告到圣上面前,王家纵容婢妾行凶,羞辱宗室之女,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她这句话,换了王家的人来,未必会害怕,可徐柔兰是劫后余生的人,她也知道,大唐禁止宠妾,唐律中有“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哪怕是生了主人的孩子,奴婢一样不能脱离贱籍。 洛泱鄙视这样的唐律,可这个时候,她又觉得对待这样真正的“贱人”,那是极好。 徐柔兰想到自己家破人亡,都是拜苏家所赐,恨不得冲上去掐她的脖子。最后她整了整自己胳膊上的帔子,冷冷道: “我们走,三天之后,我一定准时来收地。你们一个二个都给我好好等着!” 她气哼哼的上了车,那些被打伤的家奴互相搀扶着跟上去。只是这些人只顾自己离开,竟然忘了抬那具死尸。 一个老军恼火起来,一脚踢过去,骂道:“死狗奴,晦气!” 那家奴被打了一铲后脑勺,正好拍到后脑头骨最厚的隆起,真正让他昏厥的是扑地后前额的撞击。现在被老军踢这一脚,反倒“哼”了一声,缓过气来。 “没死!这人没死!” 洛泱一听,暗暗将桃花针捏在手里,向那人走过去。 那人虽然醒来,但很快口角歪斜,眼一翻,口吐白沫起来。洛泱迅速在他内关、水沟、百会、后溪、涌泉几穴扎了针,那人才停止了抽搐。 “他撑不了多久,把他抬到我马车上去,现在就送府衙,告他们乱闯私宅,虽然告不倒他家,至少我们的人能脱罪。”洛泱交代道。 哪知王富贵还没走到路口,回头点了一下人,立刻就发现尸体没抬过来,对着后面的家奴吼到: “快回去抬尸体,要让苏家一命偿一命!” 王家家奴跑回去,却看见阿卫被人扶着站了起来。 “哎!你们抬我们的人作甚?”有人大叫了一声,这下,前面的队伍全都停了下来。 玄慕将那人的下巴抬起,那人“哼哼”两声摆了摆头,玄慕道:“这是你们乱闯苏家庄园,欲行不轨的证人,不能让你们带走。” 王家的人一看,阿卫还有气,只是脸色煞白,不知能撑多久,便急急忙忙过去报告给王富贵: “阿卫没死,还哼哼呢,他们说,要把他押到府衙里......万一人撑到府衙,我们可就吃了哑巴亏了。” “不能让他们过去!苏洛泱会扎针,吃下去的毒药都能给她扎出来,说不定就是她把人救活的。”徐柔兰说到。 这时李奏和阿冽他们也骑马赶到,十个人全都玄衣蒙面,经过王家人身边,一阵风似的冲到洛泱身边。 最前面的阿冽,拉下蒙面巾,邵春认出了他。 “没事吧?”李奏下马走到她跟前,看了看那个昏昏沉沉的家奴,一看他身上的衣衫,就知道是王家的人:“我们打的?” “对,已经快死了,现在要把他送到府衙去,不能让他死在东庄。” “抬上车,我们护送马车过去。” 王富贵本想拦在路口,把阿卫抢回来,这下忽然来了一队蒙面人,看样子应该是苏家暗卫,抢人就难了。马车里的徐柔兰恨恨说到: “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幸运?王富贵,你到前面去找他们要人!” 王富贵他们刚走,她便对窗外站得笔直的男人说到: “阿辛,你的神箭呢?这里是城外,前面就是树林,射死那个苏洛泱,你先躲回别院,抓不到射箭的人,他们拿我们也没办法。” 她亲眼见小郎君这样杀过人。 最后抓不到人,官府正好不了了之,不必得罪王家。 阿辛就是一直站在马车边那黑衣男子,他是王熠的贴身护卫。 今天王熠应邀到“东都铁板烧”去庆贺裴二公子新店开张,本说好陪徐柔兰去城外庙里烧香的,因为改了计划,便让自己的护卫和管事,带着十几个人陪着她出城。 阿辛知道小郎君新鲜劲还没过,正是宠爱这个婢妾的时候,今天分别时,他为了让柔兰开心,确实说过,让阿辛听徐娘子吩咐的话。 更何况,他根本没把苏家这些暗卫放在眼里。思忖只是一瞬之间,阿辛从箭袋里抽出弓箭。 他的箭看上去特别漂亮。与众不同的是墨绿色的箭羽,显得比别人的箭羽更宽大。 徐柔兰伏在窗口上,屏住呼吸,她从没见过杀手就站在自己身边,让她有种血脉偾张的激动。 尤其瞄准的是她憎恨的苏家人。 王富贵还在带着人拦着马车要人,暗卫们用刀将他们隔开,护着马车往外走。推推搡搡之间,没有人注意到前面马车旁边躲着个拉弓的人。 洛泱被李奏挡在身后,他们的侧面对着徐柔兰的马车。 “小心!” 玄慕发现了前方的动静,此时箭已离弦,向着洛泱的方向呼啸而去。 第一四四章 让他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 一箭射来,玄慕只来得及将洛泱撞开,而自己正好处于她刚才的位置上。 李奏已经看清了那支箭,他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在玄慕面前,硬生生抓住了那支箭杆。 阿冽看公子抓住了箭,再回头,射箭的人已经不见了,他飞身上马,几个玄衣人跟着他,顺着小路追了过去。 箭杆被抓住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定格,李奏的脸色大变,而此时,玄慕已经捂着胸口倒下。 “阿慕?阿慕!” 李奏看着自己手里的箭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只是一支箭杆,没有箭镞。 在他抓住箭杆的一瞬间,空心箭镞、以及里面的小铁珠还要继续惯性向前,箭杆停止,小铁珠弹向镞,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箭镞,脱离箭杆继续飞进了阿慕的胸膛。 这种箭镞复杂,比一般箭头更长也更重,所以它需要更宽大些的尾羽做平衡,保持箭的精准。 “小娘子……”玄慕挤出一丝笑容,洛泱拉开他的手,只见箭镞没入他的胸膛,外面出血不多,而他也能保持清醒,不用他说,就知道很痛。 “你别说话,我们马上替你检查,把箭头取出来,不会有事。” 玄铁他们已经围了过来,他接过李奏手里的箭杆,脱口而出:“飞镞!” “你认识射箭的人?” “不,他们不是一个人。女皇的梅花内卫你有没有听过?专门为女皇暗杀反对她的人。这箭就是他们最先使用的,没想到,梅花内卫被圣人废除那么多年,仍有人会造这样的箭。” 玄铁看了看阿慕,对洛泱说: “小娘子莫担心,我们这些战场上爬回来的人,哪个没受过箭伤?来两个人,快把阿慕抬到老郎中那里去。” 邵春他们已经把王富贵和车上的徐柔兰抓了过来。 “徐柔兰,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对我放暗箭?把他们一起送到府衙去,我就不信,证据确凿,王家还能保得住你!” 徐柔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射你的人是谁?与我有关吗?就算是上衙门,也要人证物证,你现在咄咄逼人,找不到证据,还不是乖乖把我放了?” “对啊!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射的箭,还是箭上面刻着我们王家的字号?”王富贵也直着脖子喊到。 “玄庄头,把他们押上车,邵春、程飞你们带两个现场证人跟着过去。” 刚把他们押上车,元枫也带着人赶来了,看了眼那个奄奄一息的家奴,点头道: “我押他们去衙门,敢射苏家的人,他们肯定想好脱身之计。那支箭如此特殊,他们都不怕留下罪证,可见王家有恃无恐到了什么地步!希望阿冽能把那射箭之人抓住。” “阿兄,我想留在庄上,阿慕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总要看他脱险我才安心。” “可这里……” 李奏道:“你放心吧,我的马车很快就来了,我留在这里陪着她。” 元枫带着玄铁走后,洛泱进了庄子。庄子在李家、苏家经营了几十年,到处一片安宁祥和,与刚才庄外的剑拔弩张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金色的麦田就要进入最后收割,屋前屋后一畦畦的菜地长着绿油油的瓜菜,高高矮矮的柿子树、枣树、樱桃树、海棠树,那些快要成熟的果子,挂在随风轻摆的枝叶间。 “小娘子,您看,翻过那座山就是王家的庄子,我们和他们就以山边的小河为界。这也是王家非常想要我们这块地的原因。”一个陪着他们走进来的老军道: “城郊已经没有小农户,这么多年下来,以前留下来的永业田,也陆陆续续被收走了。咱们苏家算是对农户最宽厚的,要是真被王家收走了...... 大家的日子......就难过了......” 老军声音有些更咽。 这些战场上不怕死的人,却难倒在一斗米上。 洛泱第一次来东庄,却像看见一位陪伴多年的老朋友那样,心里充满了不舍和忧伤。 再听老军这样说,她简直心如刀割,只能安慰道: “你让大家放心,就算苏家暂时不得不放弃,将来也一定会把庄子拿回来。” 刚才听阿兄的语气,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拍胸口,她就知道,就算到了公堂上,也未必能够惩罚凶手。 要伸张正义,需要比这些为非作歹的人有更大的权利。 她抬头看着默默陪在她身边的李奏,笑道:“这里是不是很像世外桃源?真希望它永远能被我们保护,永远都这样美好。” “会的。你别担心,你想要的美好,我们都会拥有。其实那个小骆驼......”这个有外人的场合,李奏还真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他只是不愿意看她担心。 “六郎,阿冽他们回来了。”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正在下马的阿冽。 “没追到,让他跑了!”阿冽皱着眉,眼里都是懊恼:“这人身手很好,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他在林子里闪了一下,我怀疑那时候他已经转了方向。” “会不会是宫里人?” “这......很难确定。但一定是熟悉跟踪术的人。”阿冽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程越也点头道:“在掩盖踪迹上,要比我们暗卫跟胜一筹。” 难道真不是王家?这样的高手,怎会跟在王熠的婢妾身边? “抓不到凶手,府衙那边就更难了。就算是裴煊在,恐怕也拿他们没办法。”这不是说狠话就能解决的事,李奏低头向洛泱道: “你先进去看看,我很快就来。” 洛泱点点头,带着丁香进了一个小院。院子里站着几个老兵,看见洛泱进来,全都低眉垂首致意,让开进屋的路。 万幸,躺在床上的玄慕脸色发白,但他还是清醒的,他转头看见洛泱,不禁有些局促: “小娘子,我真的没事,这里脏得很,你快出去......” “谁说我这里脏?战场上肠子都划出来了,塞进去就把肚子缝起来,那才叫脏!”老郎中不满意的叫到。 洛泱这才注意到,屋里有股酸味,四下看看,原来是墙角烧着醋,老郎中是用醋来给房屋里消毒。 大唐也有外科? 第一四五章 裴煊归来 老郎中原是个军医,一辈子无儿无女,五十八岁离开军营,便跟着这些老军到了东庄。被人叫了几十年“老郎中”,连姓什么都忘了。 大小东庄五百多口人,多多少少都得过他帮助,就是脾气有点怪,大家都说,这是他没娶娘子的原因。 如今,他已在东庄住了十五年,别的还好,就是眼睛像蒙了层霜,视线变得模糊了。据说他懂得金篦刮目,可总不能自己给自己刮,只能这样一天天拖下去。 玄慕被人抬进来的时候,老郎中扒了他上衣,凑上前仔细摸摸看看,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 箭头入肺腑,拔出来倒刺必会割断血脉,那就活不成了。 玄慕还是小哑巴的时候,老郎中就认识他,那时,他经常跟车在东庄与苏府之间两头跑,帮忙搬收下来的果蔬,虽然是个聋哑,他整天乐呵呵的,大家都很喜欢他。 老郎中没想到阿慕的聋哑居然能被人治好,更没想到,这个健康快活的阿慕,转眼间到了生死关头。 所以他才有些气恼,气恼自己眼睛看不清,气恼没有把握救这个年轻人: “嫌脏,就让你义父把你送回苏府,那里不是有府医替你治耳朵吗?你这箭伤我治不了,你还是走吧。” 阿慕知道他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人,捂着胸口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让......看到我这样子。” “我是真不能治,箭头没射入心脏是你运气好,可它进了肺腑,听你说话气还蛮足,说不定尚未贯穿。可我不敢给你拔,心肺附近都是血脉,稍微割破出血,你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就排队等轮回去了。” 老郎中干脆说了出来,他也不想耽误阿慕治伤。 洛泱走到阿慕身边,伤口处还能看到箭镞的尾部,外面已经被老郎中敷了止血药,渗血情况严重,但老郎中的顾虑是对的,这个位置确实很危险。 “还需抬高小半寸才能确保出血。” 说话的是加了件外衫,坐着轮椅进来的李奏。他专门学过用匕首一刀取人性命的招术,他凭那招数一刀刺死了邬老大。 “小半寸?难道你能看见人的内脏?”老郎中不信。 李奏这是凭格斗经验,但他提醒了洛泱:对啊,因为没有解剖,郎中对人体内部不了解,所以他不是不会动刀,也不是不会缝合,而是知道碰到血管会造成无法挽救的伤害。 早在隋朝就已经有了肠道缝合术。女皇时已经有了腹部缝合,尤其是懂得由里至外,层层缝合。 老郎中就是跟这些外伤打交道的,他不是不懂。 洛泱回头让丁香去拿纸笔,她可以把左胸这一块的内脏和血管分布大概画出来,结合李奏的经验,是不是可以帮助郎中判断? 纸笔拿来,屋里没有案台,只有一个配药用的长条架子,洛泱边站着在架子上画。血脉虽多,避过主要的两条血管,危险就小很多。 打了个草稿,重新画一次,位置基本就对了。 李奏看了她的画,又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肯定了她画的位置,却也惊叹于她居然像亲眼看过一样,把内部脏腑画得那么清楚。 老郎中拿到那张纸,走到门口,把纸凑到很近来看,画不是字,凑近了看不到全貌,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将纸扔在地上,嘟囔道:“看不见,赶快把人带走,我没法替他治。” 可将阿慕一路颠簸着送回城,更加祸福难料。 “老郎中,您的眼睛......”洛泱这才看到,老郎中已经患了白内障,难怪他一直在赶人。可她没做过这么高尖端的手术,懂得原理没用啊。 “现在军营的军医未必敢动刀,洛阳军多久没打仗了?”老郎中自顾自的往屋里走:“若是快些或许能救,时间长了,肺腑漏了气,再治就难了。” “小妹!” 洛泱刚把地上的纸捡起来,就听到三兄在叫她,抬头一看,不止三兄,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阔别数月的表兄裴煊。 “三兄,表兄!你们怎么来了?”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裴煊也没了几个月前的尴尬,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他微笑道: “小表妹,别来无恙?” 她看到裴煊立刻反应过来:就是咱衙门有人了!她忙问: “王家的案子审了?” “没审,先把他们扔牢里关几天,看他们还敢嚣张,等捕头们追捕三日再审。那家奴我让王家自己抬回去治了,死活他们也赖不到别人。阿慕怎么样了?” “目前还好,就是要去找能动刀的郎中。三兄,快回军营找郎中!” 哪知元枫笑道:“太医署请不到的,我都给你请过来了。” 洛泱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他俩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一看那肤色,就是经常进山采药晒出来的。 “顾先生?”门内的李奏又惊又喜。 唯有他叫他“顾先生”。 那是顾允之的父亲给李奏母亲治过肠痈,若不是救治及时,痛都要痛死了。后来母亲就让小李奏称顾太医为“先生”,连同他行医的儿子顾允之也一样。 “你还好吗?裴大说你关节还有刺痛,我寻思不应该啊,就跟着他过来了。”顾允之说话声音很低沉,让人有种很容易信服的感觉。 “膝盖已经好了,劳你费心。” 几个好友在这里久别重逢,完全把旁边的小个子女人给忘了。 顾允之到榻边看了看阿慕的伤口,老郎中正要阻拦,元枫笑道:“老郎中,这也是位医师,从长安过来的,让他看看,能否可治。” “长安来的更要洗手!进来就摸,看他水平还不如那位小娘子!” 老郎中嘀咕道。刚才洛泱过去看伤口,并没有用手去碰,看过之后,很快退到后面,老郎中都看在眼里。 顾允之笑着作揖道:“老丈批评得是,看见故人有些忘乎所以,确实是我错了。” 李奏这才想起洛泱那张内脏图,回头向她招招手: “你站在后面,都忘了给你介绍。那位顾先生,就是给我治腿的人。他也是我和元枫、裴煊的知己故交,他这个人,闲云野鹤,圣人都不放在眼里,你也不用拘束。” “他会动刀?那阿慕有救了!” 不就是从我身边走过去没看见我吗? 我才没那么小鸡肚肠呢。 第一四六章 协作 顾允之站到伤者面前,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箭镞没入身体并不少见,四肢、肩部都好办,身上不大出血的也好办,忍痛拔出来、止血,剩下就靠自身的恢复。 但像这样只有箭头没入身体,肉眼可见的箭镞末端也在皮下,这却很难遇到。 要不是与箭杆脱离之前卸了一些力,这箭头就不是没入身体这么简单了。 “必须切开,只是,若碰破血脉,血流入肺,人如溺水窒息。” 洛泱暗暗点头,都说中医巅峰在唐宋,果不其然。 李奏将洛泱画的部分内脏图递给顾允之,他起初还不明白画的是什么,再仔细看看,不禁有些激动,忙问到: “这是你画的?《明堂图》尚不如你画的清晰。你从哪里得知?” 太宗皇帝曾因看过一副画着人体内五脏六腑位置的《明堂图》,得知“人五脏咸系于背”,乃下令笞刑只可打臀部,不可击背。可见人体内脏图,唐人不是没见过。 “我哪有这本事,这是元枫的妹妹,我的小表妹画的。”李奏说完,连眼睛看不清楚的老郎中也把目光投向了小娘子。 这……怎么解释?洛泱灵机一动: “既然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从《九州天书》上看来的。” 洛泱大言不惭,再看元枫等人毫不意外,顾允之便信了几分。至于天书怎么来的他未及细想,只顾着看手上的那副图。 见他相信自己画的内脏图,洛泱又拿了回来,在上面加了几根肋骨,其中两道肋骨之间,点上一个墨坨坨: “这里就是他受伤的位置,离这两条大血脉还有点距离,若是手能稳一点,应该可以剖开取箭。” “我没有刀具,而且也没有缝合过内脏,不能拿活人草率试之。” 顾允之说的是实话,普通医师遇到的外科基本就是跌打摔伤、生疮长疔,很少有在活人身上动刀的机会。 哪知站在一边的老郎中道:“我有刀具,缝合用的白皮线也有。你既会外皮缝合,内层我可以教你。” 顾允之这才看到老郎中的目翳,他又看看手上的图,用手摸摸阿慕的骨骼,洛泱点的那个墨坨坨位置没有错,他问到: “敢问老丈可还能视?” “二尺之外,已不见物。若我能视,岂用你动手。”老郎中心有不甘的说。 他从配药的架子下面拖出一个医箱,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各种针、刀,甚至还有铁锤、铁钳,再打开一个鹿皮包,这才露出几件亮闪闪的刀具。 “这是银刀?”洛泱诧异极了,大唐银不普及,针灸都多是用铁针,只有皇帝、亲王才能用得上金银用具,这一贫如洗的老郎中居然有银质的手术刀具。 再一细看,有刮刀、镊子、起子,还有一把手术刀。 “小娘子竟也认得?我师父是岭南人,岭南多银,他有一套银针,他说,银可验毒,亦可杀毒,遇到破皮伤口,用银可帮助伤口快速收敛。我就花光积蓄和父母积攒的聘礼钱,这才打了这几件刀具。” 这些工具顾允之也见过,胡人有开颅术,父亲曾在自己的医稿里记录过,也画有这几样工具。 他承学父、母两族医学,唯独欠缺对疮肿伤的深入学习。 顾允之当机立断,一撩袍子在老郎中面前跪下行礼道:“老丈,吾乃行医之人,愿拜老丈为师,学习奉养终身。所学医术,不论贵贱,救死扶伤。” 就算他不拜师,老郎中拿出自己这套宝贝,就是要指导他动刀,没想到这年轻人讲医德,让他临老还收了个徒弟: “我有眼疾,能教你的不多,不过你既愿意学,我尽己所能,倾囊相授,至于拜不拜师,也无所谓了。”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顾允之磕了头又笑道:“师傅,您既然有刮刀,徒儿学有金篦刮目,明日起,可为师傅一试。” 这下老郎中都有些激动了,他弯腰拍了拍玄慕的肩:“老夫承了你的福,你放心。” 这还真是峰回路转,洛泱、老郎中、顾允之单独一人不能做的事,大家联合起来,便有了可能。 既已确定动刀,老郎中就开始对顾允之讲解动刀的方法和过程。其他人都退出了那间小屋。 洛泱快速写了几个药名和方子,让元枫找人去城里药店买药材,包括元代、明代医书上记载的,麻醉、消毒、止血、止痛的方子备用。 她又让丁香去水煮纱布、用火烤干,这也是目前能做到的消毒。 玄慕服下了麻沸散,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小屋里只剩下老郎中他们三个人,他们的头顶,是十几盏聚在一起的灯笼。 这也是洛泱的主意,虽然简陋,勉强算是大唐版的无影灯。 老郎中一边重复步骤,顾允之用那把银刀割开了玄慕的肌肤。 终于,箭头带倒刺的部分也露了出来,洛泱用镊子夹住箭头往外取,顾允之则开始准备缝合。 外面的人等得心焦,玄庄头准备了饭菜,他们也无心去吃。 直到洛泱开门出来,把脸上蒙着的布巾拉开,深深吸了口气,笑道:“饿死了,没有饭吃吗?” 玄慕年轻,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的肺部伤口,两天就能下地自理了,两个月便能恢复如常。 他们在庄上对付了一夜,李奏正好也跟元枫他们说,自己有一笔金子: “王家从上到下各个关节都有人,裴大你也不必现在就跟他硬碰硬。我估计,就算为了面子,王熠也会想办法把管事和徐柔兰救出去。” 裴煊饮了口酒,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吃肉的洛泱:“那这事就算了?若不是阿慕挡住泱儿,现在躺在榻上的人就是她。” “对,不能算了!我就不相信,凭我们两家之力,都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元枫刚才看到玄慕胸口里的箭镞,这才感到后怕: “六郎,我们虽然谋的是长远,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我们不能不还手。” 李奏想了想,决定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笑道: “好,人先关两天,元枫明日先去赎回地契再说。” 第一四七章 唐朝高利贷 第二日,阿冽在东庄的打铁铺里,将他们带回来的金铤,正反两面的官字细细磨掉,换上了上了“东都柜坊”“金二十两”八个字。 柜坊在大唐发展近百年,如今已深入人心。实力雄厚的柜坊深得各地商户信赖,比如史家的“德信柜坊”,王家的“中原柜坊”等等。 元枫拿起一块金铤颠了颠,问:“磨掉了一点,会不会影响重量?” “那你的一缗钱,有些八百枚,有些九百枚,数的时候,你不是一样算作一缗钱?重要的是,东都柜坊质举能借得出,异地飞钱能取得到。” 李奏早就在想洛泱以前说的连锁柜坊,这次幽州之行,让这个的想法更有可操作性。 等到洛泱说伊水之畔有黄金,自己又得了整整一个盛唐的金库,“东都柜坊”就可以运作了。 洛泱在一旁乐了:我想的是,将来真挖出了金银,拿到长安、岭南去做海外交易,将金银变成香料、孜然,金银就变成了市场上流通的货物。 现在李奏提出,将金银变成柜坊压箱底的资本,与之对应的飞钱钱票,就具有了真实购买力,用途更广泛。 他还挺有金融敏感性的嘛,都是我教得好。 除了顾允之,其他几个人都离开了东庄。元枫直接带着金子去找王熠,洛泱换上亲军服,也跟着阿兄一起去。 可到了尚书府,才知道随从亲军只能到堂外,洛泱只能和阿复、邵春几个站在门外。 “哟,苏参将,我正打算出门,不知您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王煜长着个大脑门子,厚厚的嘴唇短下巴,看上去老实忠厚,唯独一对滴溜滴溜乱转的眼睛出卖了他。 “尚书府也叫寒舍,那东都就没有富贵地了。”元枫也不客气,直接在椅子上坐下。 王煜的父亲是东都礼部尚书,只不过东都已经多少年没有皇室礼仪活动了,也就是个吃皇粮的闲差。 元枫没什么客套话,直入主题道:“我今天来,是想赎回我家两个庄子的地契,还请王小郎叫人算算,苏家应付给你多少钱。” “哦?苏参将是说......苏家有钱了?” 王煜也不奇怪,毕竟昌平郡王府在背后,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架不住昌平郡王愿意借钱呢。 “长安的家人,总不会眼见着洛阳的穷亲戚落难不管,只要是真金白银,王小郎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倒也是......只不过,我的管事被你们送到大牢里去了,这一时半会结不了账啊。加上昨儿我的爱妾不在床上,我一晚上没睡好,正打算去找两个胡姬给我按摩按摩,安抚一下我孤寂的心。” 王熠抚了一下鬓角,皮笑肉不笑道:“实在抱歉,在下要出门了,您请回吧?” “偌大个王家,就找不出第二个管事的?王小郎,一码归一码,你们王家做得那么大,这就是待客之道?”元枫冷冷道: “若是宣扬出去,中原柜坊的信誉可要受损了。” 王熠哈哈大笑道:“苏三郎果然文武双全,中原柜坊的脸都要给我丢光了!可我偏不怕,我们经商的,不比你们当官的,我们要什么脸啊!哈哈哈......” 他真还丢了屋里的元枫,自顾自的往外走。 屋里说的话,屋外的洛泱都听在耳里: 朝廷规定质举利六成,可朝廷能放的钱很少,反倒给一些有实力的士族给借去了,百姓在朝廷借不到钱,只能向民间柜坊借。 柜坊可不会遵守“质举利钱,不得超过本金”的朝廷指导意见,他们放钱基本上都是利滚利。 比如小东庄质举出一万缗,活举只给你九千,到期你要还一万三千。到期后,每个月将在原有的本息总额的基础上,加收三成的利,逾期后要还一万六千九,再逾期同前。一年滚下来,总要翻三五倍。 魏光是要跑路的人,他签的是死举,小东庄能拿到一万缗。也就是到期不还,连利滚利的机会都没有,庄子直接姓了王。 所以裴二胖说他一年六分利,那都是按照朝廷规定的数,是朝廷最低标准,仁慈到贵族们人神共愤。 裴煊将王富贵扔进牢里先关押几日,直到完成第一次搜捕才判案。 真要等王富贵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东庄是王家自己的两个庄子之间夹着的两个庄子,大片的农田,中间还有小河流过。王家眼红了多久,才遇上这样的机会。 到时你是买他的庄子,他漫天要价,你还不一定能坐地还钱。 昨晚王熠还真想徐柔兰啊,想立刻掐死她: 还有几天时间,你个贱人去犯什么贱! 这个时候苏元枫来赎地契,王熠表面无所谓,心里却把苏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拖!他就不相信,苏家还能拿他怎么办。 “王小郎留步!” 洛泱出列拦在王熠前面:“王小郎不能按契约结账,就因为没有了解这笔质举契约的管事?” “是,又怎样?......哎!我说你们苏家亲兵也忒大胆,竟敢拦着本公子的路!” 王熠刚想发飙,洛泱手一挥,大声道:“把他架到府衙去!那里有他想见的人。” 王家的家奴正要上前阻拦,洛泱“噌”的拔出匕首,抵到王煜的腰上: “叫他们滚!如若不听,我这一刀子捅下去,不会让你死,但能让你小弟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苏元枫和苏家亲兵当场就脸红了: 不!我不认识她! 脸红归脸红,抓着王熠的手没松。这是王熠除了赚钱之外的最大爱好,他怎能不害怕?赶紧摆手让家奴们闪开: 去衙门总比被废了腰子好。 就在这鸡飞狗跳之中,邵春的匕首朝着屋顶飞了出去,“噹”的打在翼角上,一个人影“嗖”的一下不见了。 元枫怒了,骂道: “畜生!还说放暗箭的不是你的人!昨日射伤我一个人,今日还想故伎重演?给我把王熠押送衙门,阻挡者格杀勿论!” 昨日经历一次,邵春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小娘子,又没能抓住凶手,愧疚了一晚上。 今日进尚书府,他每一根神经都出于戒备状态。这才让他发现了屋顶的射手。 还好,他出手早那影子一步。 第一四八章 放人 元枫押着王熠进了府衙。 裴煊连忙升堂。到了公堂上,背后没有匕首比着自己,王熠又嚣张起来: “裴刺史,您可要秉公执法。苏参将仗着自己武力,强行将我押到这里,我想就问问,裴刺史是不是只向着官员,不顾我这种小百姓?” 看他惺惺作态,元枫不屑道: “裴刺史,我只是到王尚书府赎回苏府地契,王熠却借口管事在牢里不肯结账。 我们正要请他到府衙见他的管事,尚书府竟有人想再次偷偷射杀我们。无奈之下,我只能将他强行带到府衙,请刺史两案并查。” 两案并查,就可以名正言顺进尚书府搜人。 “射杀?哈!哈!有人看到吗?我去你家朝房顶扔把匕首,我也说有人想刺杀我?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裴刺史,您说这不是当您是个傻子,凭空诬陷我吗?” “不搜一搜,怎知我是诬陷?” 元枫冷笑道。 出府之前,他已经让人回去通知二兄,让他派人堵住尚书府出去的几个路口,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那人想顺利跑出去也不容易。 苏元枫有张良计,王熠也有过墙梯。 他被押出府,早有家奴跑到上房去报了他父亲王尚书: 这还了得?没有官府命令,苏府的人竟敢到东都礼部尚书府里,拿了自己儿子。 王尚书坐上轿子,一路小跑去了东都留守府。 这段时间他可看出来了,李逢吉正在不断套大家口风,就是想争取拿到东都的兵权: 别的藩镇都是兵权与政务二合一,东都畿又不是过去的京都,为什么还要像长安那样分开? 苏知远亲李德裕,正在上奏立太子的事,他的态度之所以能影响东都一部分人,还不是因为他的兵权? 苏家最近连连出事,正是向圣上弹劾苏知远,让他交出东都兵权的好机会。 尚书府这么一闹,李逢吉瞌睡遇枕头,必是欢迎之至。 府衙公堂上,裴煊稍作权衡,得先把地契的事办了,免得王熠又整什么幺蛾子,便道: “既然本府拿的人,影响到王家的质举结账,本府愿意破例为王家开个后门,放嫌犯王富贵出来,让他当堂为王小郎算账。若是偏坦,那也算是偏坦小郎您吧? 来人,带嫌犯王富贵。” 啥玩意?跟我来这套。 王熠心中冷笑:你这点小伎俩就想对付本公子? 王富贵被带了上来,他一看堂上的王小郎便哭诉道:“小郎君,小人冤枉啊!苏家庄户打死我们的人,还诬陷我们有人对苏小娘子放暗箭......” 他这一说,王熠这才想起来,那个被抬回来的家奴,半夜里就死了。 当时就是这个裴煊,问他留在府衙大狱里治病,还是人没事可以回府。 是个傻子都愿意回家啊。 “你个蠢汉真是病得不轻,昨日就糊里糊涂迷了路,今日还说胡话,刘老三明明是好端端从公堂上走回去的,你却说他被打死了!” 王熠转身对堂上拱手道:“裴刺史,您看,这厮被吓傻了,根本没法算账,我看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公堂的大门是门板,衙门开门时间,门板卸了,与外面通道相连,经过长长的通道经过候审厅、观审厅和府衙门厅,可以远远看到大门。 裴煊此时已经看见,公堂外一群人正推开衙役往里走,虽听不见声音,但看衙役毫无抵抗力的样子,不用猜就知道: 李留守亲自来了。 衙役不敢拦,还好进了门厅,周灿抱拳拦住了他们。 裴煊收回目光笑道: “改天也行。本府原想让他算了帐,再把昨日之事讲一遍经过,就让他回去,既然还留在大牢,那今日便该用大刑了,三十六种刑具一过,等他招出点什么,还要请你再过来。” 王熠脸色一变:大刑?这傻子可别把魏光是谁带来的说出来,不对,就是别的也不能说。 “杜威,徐二娘子在牢里过得怎么样?” “回刺史的话,徐二娘子哭哭啼啼,说王家早晚要把东都都买下来。” 裴煊笑道:“哦?难道圣人把两京分了一个给王家?教人去听着记下来,她还说了些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王熠脸上堆起了笑容: “裴刺史,你怎么不早说他们能走?算账!王富贵,今天是第十八天,大声告诉他们,连本带利多少钱?” 王富贵还能不明白,小郎君真是好人呐,这是要把他们领回去。 质举放钱,没到期提前归还,利钱照收,这数字好记,他张口就来: “大小东庄,连本带利四十五万五千缗。” 东庄原是皇庄,占地三万五千亩,因地形分成了大小两半来管理。苏家其他五个庄子是私庄,每个面积只有几百亩。 此时洛阳地价每亩三十缗,王家看魏光空手套白狼,也狠狠压了一笔,只给他每亩十缗。 二十天时间利钱三成。黑心钱赚得真快。 门厅里,周灿回了话,拦不住李逢吉,眼看他们已经往里走。 苏元枫从怀里掏出一张东柜坊的凭帖,上面正写着金四万五千五百两。 “这是取金的凭帖,我们特意把金存到了裴二公子的东柜坊里,这你总不会信不过吧?刺史替我们做个见证,请王小郎归还苏家东庄地契。” “王富贵!还不过来验凭帖?” 领金子的凭帖到手,阿复、洛泱跟着王富贵回去取地契,他们与李逢吉等人擦身而过。 他好没开口,裴煊便迎出去,拱手道: “李留守?您怎么到这来了?不过是王家与苏家的一桩质举完结见证案,下官已经给他们做了见证,就等王家归还地契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见证案?” 李逢吉一脸狐疑的看看王熠、苏元枫。 王熠回头看见李留守身后的父亲,那是一个悔啊:刚才我怎么不再坚持会儿? 都怪那个徐贱人,说什么把洛阳买下来? 王尚书还搞不清状况,只见一个衙役带着徐柔兰出来,她看到王熠便哭诉道: “小郎君,苏家居然让我坐牢,您可一定要替我出口气。我想好了,明儿半夜里我们就去收庄子,把东庄那些田舍奴全都赶出去!” 王尚书:不是说把我儿抓了? 李留守:哼! 第一四九章 还扇子 拿回东庄地契,苏家收入大头就算保住了,兄弟几个将来多半是要跟着李奏入长安,那些私庄暂时不做打算。 东都市场越来越沉闷,也有土地兼并后,逐渐变成一个家族自给自足,市场就越发不活跃这个原因。 东庄回归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亲军营,亲军欢喜自不必说,东庄的庄户才是真的喜极而泣。 洛泱将地契放进锦盒里,笑嘻嘻的递给父亲道:“阿爹,我最不擅长保管这些小东西了,以前在学堂的时候,我就老是丢三落四......” “嗯?怎么还有这些事?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洛泱吐吐舌头,时间过去几个月了,她已经忘了自己“失忆”这件事,只能搪塞到: “是荷花告诉我的呀,阿爹。我今儿到东庄去,那天玄铁告诉我,山边有个小院子,是您和阿娘年轻的时候谈情说爱的地方,我要去那里看看。” 她蹦蹦跳跳的跑了,阿爹在后面红着一张老脸嘟囔道: “哪有什么弹琴说爱?你娘弹琴的时候,总说她是对牛弹琴,不许我说话!” 东庄里还真有那么个幽静的小院,就在大小庄之间,那里有座不高的土山,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到山顶。 本来庄户们想把山上原生的柘桑树给砍了,改种果树,可苏将军说,拓桑树叶可喂蚕,枝可做弓,就把满山的拓桑给留了下来。 如今这些树长得高大茂盛,上了山路,竟不觉得山小,像是进了荒山野岭一般。 元枫说,乞巧节是小娘子最爱的节日,洛泱却没能好好过,今天他们在庄子里给她补过,当然还有萧飞飞兄妹。 洛泱不爱坐女子专用的马车,木门木窗,封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方便看外面的风景,她爱坐阿兄他们男子的马车,车窗只有窗帘,可以随时掀开朝外面看。 正当马车从小道出去,准备拐上大路的时,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站在路边叫住了她。 不用猜就知道是杜芊芊。 因为她的婢女胭脂正站在她的身后。 她掀开帽子帷帘,比以前瘦了很多,一张圆脸也有了尖下巴,显得她的眼睛特别大,她淡淡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坐男子的马车,你还和以前一样。” “杜芊芊?好久没见!你不是去长安了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我阿娘还没回呢。”洛泱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西苑滴雨亭的阁楼上。 杜芊芊苦笑道:“乞巧节那天就回来了,没有去参加宫宴。我来,是有事拜托,我可以上你的车吗?” 马车里坐得近,两人都有些局促。 杜芊芊将手中的盒子打开,拿出一把套着扇套的折扇递给洛泱,道: “在长安,是我连累裴大公子没能去参加宫宴,这是他的扇子,我知道当时只是为了替我解围,才将扇子送给了我。现在物归原主。 当初我有爱慕他的自由,他当然也有拒绝我的自由,他并不欠我什么。” 洛泱不接扇子,笑道:“我这个人最不爱替人传话,传少了、传多了,或是表情没传到都是罪过。一会我会见到他,你若是有心要还他东西,就和我一起去吧。” “不不不,你们见面,我去参和那多尴尬。你也不必传话,替我把扇子给他,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经过了这些事,杜芊芊去了飞扬跋扈,大家闺秀的一面就显露出来了。 她见洛泱只是看着她笑,并不伸手,叹了口气说: “你我从小认识,虽不算至交好友,也算是知根知底。我们这种家族中长大的女子,很少有你这样活得没心没肺,就连你这样看穿一切的笑容,都那样让我讨厌。 长安的事我也跟你说了吧,否则你也不肯接这把扇子。 当初我父母拗不过我,到公主府替我表明心迹,裴表兄拒绝了我,我便同意姨母的建议入宫。 可西苑那件事,让我失去了进宫的资格,姨母苦心为我安排的婕妤封号,变成了长安贵女们嘲笑的话题。 这次我本不愿去长安,只是父亲说,必须当面跟姨母交代,我这才硬着头皮过去。 洛泱,你知道吗?我们这样在东都数一数二的女子,到了贵女云集的长安,不过是满园牡丹中最普通的一朵。 在安王府的小宴上,两个女人笑我搭不上陛下,又来搭安王,我忍不住为自己辩白,哪知她们变本加厉...... 安王算是我的亲表兄,他没有帮我,反倒说,可以让我入府,做个媵妾,这让我无地自容,又无路可逃。 我没想到裴表兄会站出来,说他心仪我很久,希望我能考虑他的请求。还当场将手里的扇子赠与我,表明心意......我......” “这不是很好吗?裴表兄不会轻易许诺,他能说出来,万一是真心的呢?” 杜芊芊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苏洛泱,怎么你从小到大都那么傻?裴表兄怎么想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同情我,也是憎恨京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他,只是正义。” “好吧,如果你真不愿见他,我替你还给他。” 还要你提醒?我要不傻,貌美如花的我,在现代能到二十七还找不到男朋友吗? 告别了杜芊芊,洛泱拿着扇子感慨万千: 这安王看来人品也不怎么样,历史上他就是一个苦心专营的小白脸,到了武宗上台,他也莫名其妙病逝了。 还是我阿奏最好,一不磕丹药,二不泡美女,还懂得关注民生。 “小娘子,你看,那是谁?” 邵春骑在马上,隔着帘子叫洛泱。她掀起帘子往外望,竟然看见阿慕和玄庄头一起站在东庄牌楼下等她。 “阿慕!才两天,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还到处乱跑,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在东庄不像在城里那么多避讳,马车一停,她就跳下车来:“我还给你带了些补血补气的药,回头你煎了按时喝。” “小、小娘子,义父说、说,我要做牛做马报答你。” 阿慕脸色还有些白,不过气色很好,这小子壮实,恢复得很快。 “你义父是说,让你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我,这辈子你就是玄慕!”洛泱也很高兴,一场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玄铁含笑道: “小娘子,您画的轮椅我们已经做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您那意思。” “啊!那么快?我会以为要做好几个月呢!” 真好,今天能给他一个惊喜。 第一五零章 绝配 洛泱下车跟玄慕说话,车上便开始骚动起来,最后“呼哧呼哧”的飞下来一个身影,直往阿慕身上扑去,大家全都惊叫起来: “旺财!不能扑!” 荷花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娘子,旺财劲太大了,我实在抓不住它!” 刚在车上看见阿慕,洛泱就是怕旺财过去扑他,伤口扯开就不好了,于是让荷花拽着绳子,暂时不让它下来。 阿慕也很高兴,带着旺财往里走。 从东庄牌坊门往庄里走,一路都遇到和洛泱打招呼的人: “小娘子来啦!” “我家的葡萄熟了,小娘子来摘啊!” 后面很快有个男人打断她:“蠢女人,你不会摘了送去?” 东庄的人这两天都在传,他们东家的小女儿有一本天书,上面什么都有,连人肚子里的脏腑都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那长安来的医师,哪能第一次动刀就成功? 春天里,小娘子教给玄庄头的“疏松紧密交叉堆肥法”,麦秸不用焚烧,也能像粪便一样堆肥。 简简单单的方法,怎么就让个没种过田的小娘子想出来了? 今年夏季,他们就没再向收夜香的张家买过粪肥。 现在想想,这也应该是“天书”上写着的。 这会儿见小娘子来了,都把家里屋前屋后种的瓜果,尽挑好的送到山边小院里去。这时候的气温,七月正是瓜果开始成熟的季节,庄户们都喜气洋洋,像过年一样。 山边小院里已经很热闹,有几个庄子里管事家里的婆娘,早早过来生火做饭,摆桌打扫。 旺财就是个自来熟,带着两个主人往院子里跑。 正屋里豁然放着张很厚实的轮椅,可惜他们打不出无情的那张铁轮椅,材料用的仍是木头。 看出洛泱有点失望,玄铁自豪的笑道: “做得仓促,铁匠也没琢磨出怎么打造,我们就用木先做了个样。轮椅材料平平无奇,但我们靠的是出其不意的暗器,那两把匕首,全天下再找不出比它更坚硬的铁了。” “最坚硬的铁?” 洛泱知道,此时最高炉温只有1300c,所以连要求1450c的碳素钢都炼不出来,什么铁能称得上最坚硬? “小娘子,我义父把他珍藏了二十多年的陨铁拿出来了。天上飞下来的铁,您说厉不厉害?对了,您的天书上有没有记载?它为什么会那样坚硬?” 看着玄慕父子求知的目光,洛泱眨巴眨巴眼睛: “有、有记载。因为它从天外而来,一路燃烧……然后就变成了很纯度很高的铁,有八成是铁,两成是比铁还硬的东西……咦?陨铁很难烧融,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父子俩都笑了: “不是非得烧融了倒进模具才能成型,烧红就锻打,就是花时间长些罢了。” 说着,玄铁一按椅子扶手内侧开关,一把匕首带着绳索飞了出去,落下来的时候“噹”的一声,与青石板撞出了火星。 收回来看,匕首通体黑亮,隐隐透着红光,还有陨铁自带的花纹。 “也不是什么珍藏,只是那块陨铁太小,铁匠都不肯打,这次让他们十二个时辰不停,打了好多天才算成型。这也就是初步想法,如何改进,还要靠公子自己琢磨。” 洛泱笑道:“这就很好了,飞出去吓唬吓唬人,自己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她正这里摸摸那里按按,外面丁香唤到:“小娘子,三郎君和公子他们来了。” 出门一看,她愣住了: 辛辛苦苦做了轮椅,这家伙贴着小胡子走着进来的。 “怎么?这里面你谁不认识?”元枫看见洛泱的脸色有点奇怪。 “没什么,你们都别进屋,后面凉亭里备了瓜果,边吃边看风景,不比屋里更好?”洛泱带头往凉亭走。 李奏抬头看看山上的桑拓树道:“庄子大,在里面做什么都不容易被外人发现,除了元枫说的增开打铁作坊,你这还有做弓箭的材料。” “对,马蹄铁已经在试用了,你的小彭庄和我家的东庄,打造两千精锐,应该没有问题。冬季防御军募兵的时候,我们便同时启动。” 这事元枫父子已经商量过了,公私同时并进,最能遮人耳目。 李奏的这些私兵,公开身份是租户,忙时种粮、闲时练兵,看似与团结兵一般。 “后方已经开始推进,六郎你就要把眼光投向长安了。这次我在长安住的时间不短,该见的人都见了,他们有人还悄悄向你推荐郎中,可见大家都没忘了你。” 裴煊在长安经历了为杜芊芊脱困一事,反倒将心中对感情的幻想全部放下。 昨夜李奏对他说起,他们在往返幽州路上发生的种种,裴煊心里虽有点酸酸的,但一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妹,一个是自己少年时交下的挚友。 他高兴的成分还是多过了难过。 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将李奏推上那个宝座,其他的事,他不做多想。 这次长安之行,对裴煊来说形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联络的都是以前对李奏颇有好感的官员。 大家虽不明说,但心里都知道,洛阳的六郎他的腿快好了。 柳青悄悄来见了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 “国舅肖洪在长安混得风生水起,他现在明里是萧太后的弟弟,暗里是勾搭内侍臣的外臣,实际上是你放在长安的盯子。六郎,你可要看好他。”裴煊笑道。 这话洛泱也听见了,她好奇道: “难道他有把柄被你们拿住了?”这事史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六郎派人先一步到他住过的西禅寺,找到那位了解他身世的方丈,他的经历与萧太后说的两样,也就是他根本不是萧太后失散的弟弟。 这时李逢吉与王守澄通力合作,已经把他挂上了国舅的身份,住进了国公府里。我们拿着方丈写的证实书,他还不乖乖就范?” 裴煊端起洛泱给自己倒的茶,微微一笑: “说来也巧,国舅这件事上,表妹和六郎的判断出奇一致,一个说他是假的,一个就抄了他的老巢,还真是......” “绝配。” 李奏也端起盐味刚好的茶,慢悠悠的品了一口。 第一五一章 醉枕东庄 哪有自己夸自己是绝配的?厚脸皮。 洛泱朝他翻了个大白眼,到旁边逗狗玩去了。 顾允之很快明白了他们当中的暧昧,不动声色的端起了杯子:这个六郎,本来是心灰意冷逃出京城避祸,半年不到,就变得充满斗志。 是不是与她有关? 听阿慕说,他以前是个聋哑,她却把他的耳朵给治好了,若真是有这样一本“天书”,不知道她要怎样,才肯把医术部分教自己。 李奏离开长安快半年,现在宫里有个李好古、王守澄身边有个柳青、萧洪,还有个常常到王公贵族家里行医的顾允之。 只能说,掌握京城动态方面有一定保障。 “李德裕他们打算在中秋休沐前再次上奏,请立鲁王李永为太子,因为那日我父亲要入京述职换防,可以在朝堂表明立场。” “这次是换守哪里?” “同州。离京兆不到三百里,更近了。好在只是一年,明年中秋就能回洛阳。” 京畿、东都畿附近数个防御使,隔两年就要离开自己的驻地相互换防,苏知远也不例外。 按照以往,大郎、二郎、三郎带着亲兵随苏将军去新驻地,四郎、五郎可以留在洛阳军,就近照顾府里。 不过,这次李奏有更细的打算,苏家儿子们都大了,没必要都扎在一个军营里。 他在等一个机会,让苏元枫重回长安,入尚书省的机会。 蹲在旁边逗狗的洛泱,心里闷闷的:下个月父兄就要去同州驻守了,虽然只有一年,但也就不能经常见面,府里也冷清多了。 “泱儿不高兴了?是不是怕阿兄不在,收不到及笄礼物?” 元枫见她把棍子丢得远远的,就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故意逗她。 “你们不在,我就到东庄来住。说不定占婆国的稻种回来了,还可以试种一季。还有陆浑的山林,二兄、三兄说陪我去玩的,我也只能带五兄去了。” 洛泱拍拍手站起来,扬起下巴,提着裙子往外走:“及笄算什么,我很忙的。你们聊,我去外面迎迎萧飞飞。” 看着她的背影,裴煊笑道: “泱儿还真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你们放心去同州吧,这里不是还有六郎和我嘛。” “你?六郎不是说,让你尽快往京城里走?洛阳毕竟只是个陪都,要做大事,你们都躲在洛阳图安逸可不行。”顾允之淡淡笑道: “等你到了京城,我到元枫军营里做军医去。” 这次机缘巧合,能和一位老军医学疡术,他很有兴趣到军营去寻找实战机会。 一个连太医署都不愿意去的人,自然也没有兴趣在那些王府间打转,若不是为了六郎,他早离开长安了。 “公子,陶冬来了。”阿冽在亭子外请示。 “让他过来吧。” 陶冬就是李奏说的那位酒痴,因为不愿意做假酒,连八品的良坛署令都不做,卷铺盖回了洛阳乡下老家。 本想让他去小彭庄,元枫却说东庄近,以后喝酒方便,就把酿酒作坊开在了小东庄。 陶冬领着人,抬着个酒坛子进来,他抱拳笑道: “见过公子,听说几位公子过来,小人特送上自己酿的黄醅酒,请公子们品尝。您给我的酿酒方子,我已经试酿了两坛,只是还没到开坛的时候。” “东庄以前自己酿的酒太淡,府里都不爱喝。现在你来了,咱们东庄酿的字号可就能打出去了。” 听元枫说起“字号”,李奏问: “陶冬,上次给你看的那个酒坊字号标志,你可满意?” 陶冬呵呵笑道:“其他还好,就是把小人头像和名字标上去,那岂不是变成为小人扬名了?这是您和苏家的酒坊……” “什么酒坊字号标志?”又是什么新鲜东西? 那日李奏向洛泱要酿酒方子的时候,说陶冬清高,最看重自己的酿酒手艺。 洛泱就给李奏画了个酒坊商标:东庄酿,请认准“陶冬”标志,大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该灵魂画手还画了个小人头像,代表陶冬。 陶冬当然是满意的,这相当于每坛东庄酿都打上了他的烙印,承认了他的劳动和技术。 更何况,以后东庄酿的收益,不管多少,都分一成给他。 这是在为自己挣钱啊,陶冬连夜就跟着李奏的人赶回洛阳城。 “这一定又是泱儿的主意,她这个鬼机灵,跟她在一起,就没有腻味的时候。” 裴煊自从放飞自我,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用在泱儿面前端着了,自己心里畅快了许多。 “我好像听到谁又在夸我?” 洛泱牵着萧飞飞的手,两人都笑嘻嘻的进了院子。 看到陶冬那坛酒,萧飞飞忙说:“我们也买了酒来,据说是两京最好的黄醅酒。” 陶冬不屑道:“你那是两京最好,现在拿进了东庄,就让公子们比比,陶冬酿的黄醅酒,可配得上东庄最好。” 洛泱高兴的拍起手来: “好好好,我最喜欢做判官了。新醅陈酿莫问醉,击箸弹剑须放歌。咱们今天不行酒令,轮流唱歌,不能重复别人的,也不能跑调,唱不出来的罚酒一杯,唱跑调的罚酒三杯!” 哎!你这小女人还真是酒来疯,上次保证的话忘脑后去了? 李奏干咳两声。 洛泱当做没听见,转身叫到: “荷花、丁香,快给大家倒酒。”丹娘也上前帮忙。 元枫把萧崇义兄妹介绍给裴煊、顾允之,其实李奏在说凤凰城的时候,已经说了他们兄妹,现在是对上人了。 李奏坐在洛泱身边,重新改了一下规矩: “我们五男二女,罚酒数,逢女子减半。” 萧崇义笑着摆手:“六郎,别忘了,女子最是能歌善舞,我们还是想好几首歌,免得被她俩灌醉了。” 反正又不用唱整首歌,我可是一句歌王,能把你们全唱趴下。 洛泱居心叵测的哈哈笑起来。 但是啊但是,还是太年轻了。 当裴煊唱起李白的《清平调三首》时,洛泱才恍然大悟: 自己居然以为,宋词才是拿来唱歌的,哪里知道唐诗里除了长篇古风、乐府诗、排律不能唱歌,绝句、小令都是可以入歌传唱的。 更气人的是,他们一个曲子可以套进去唱任何一首五言或七言,太熟了,根本不跑调的好吧? “唱得好……你再唱一首白居易的花非花嘛~” 洛泱托着腮帮子,醉眼朦胧冲李奏,笑着点歌。 “轮到你唱了。你已经唱了门前游过的鸭子、从来不骑的驴子、不开门的兔子,下一首唱什么?” 李奏也有些醉了,练了这几个月,他酒量见长。 让他醉的是眼前这个傻女人。 第一五二章 白叠子 浅酌豪饮皆须醉,情深梦浅枕风眠。洛泱击箸且放歌,李奏弹剑和疾弦。惊起不夜天。 一觉醒来,远远传来小厮追旺财、旺财追鸡,鸡飞狗跳之声。 洛泱伸了个懒腰,手碰到沉沉睡在旁边的萧飞飞,她蹑手蹑脚下了床。 “荷花,我在外间洗漱。”洛泱轻声道。 “您不多睡会?裴公子和咱家三郎君一早回城去了,三郎君让我们别叫您,让您睡饱了再回去。” “他在干嘛?” “哪个‘他’?”荷花抿嘴笑道:“李六郎、顾先生好像和玄庄头出去了。” 在这里,对不是自家亲人都要用称呼,而不能用代词,一下给忘了。洛泱故作镇定道:“早上空气新鲜,一会我遛狗去。” “旺财早就自己遛自己,绕着院子外面跑几圈了。东庄家家户户养狗,它在这里有个伴,回了将军府,就它一个孤孤单单的......” “孤孤单单?” 洛泱想起了县公府里的来福: 我怎么把来福忘了?今天回将军府,顺道把来福接过去,与其让它们两个府里孤单,不如在一个府里闹腾。 “泱泱,你起来怎么不叫我?”飞飞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你阿兄还没起来,不急。对了,你们的木偶娃娃店准备得怎么样了?” 萧飞飞坐到洛泱身边,看荷花给她梳高髻: “为了这个木偶娃娃店,我们请了梳头的、做衣裳的,还有画工。 开张那天,买两套衣裙送一个木偶娃娃,我们的衣裙款式包括的各民族的服饰,每周推出一款新裙子。 每个月还要举办换装比赛,赢了就送最新款的木偶娃娃......啊,是你说的,比赛纪念版,买都买不到。就让那些小娘子,哪怕只有一个木偶娃娃,也会经常来替它买衣裳。” 萧飞飞激动得直跺脚,抓着洛泱的手道: “啊......我自己现在就好想要一套!泱泱,这个木偶娃娃换装店,就是在幽州也会火,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好办法的?” 洛泱:因为我只有两个芭比娃娃,却被骗买了一百件衣服;还有换装游戏,这么弱智,居然能骗我......充钱!为了集齐整套手办,我花了半年的积蓄。 我怎么想出来的?不能回忆,回忆都是泪。 “小娘子都是爱打扮的嘛,特别是小康家庭的女子,自己没有一百套衣裙,细水长流花些小钱给心爱的娃娃买衣裙,她们肯定愿意。” 洛泱又一本正经道:“你们做几十盒他娃娃套装,将来给我阿兄他们带到长安去,当做礼物人,你们的名声大了,长安的店就能开张了。” “好啊,好啊!泱泱,你真是大好人,这主意是你出的,以后赚了钱我分你一半。” “你是我朋友,朋友不用这样算账,你只要送我一整套就可以了。”洛泱微笑道:你以后不是要嫁给我三兄吗?到时娃娃店不就回苏家了? “泱泱,你对我真好......对,我们是一起打虎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看着萧飞飞感动得绯红的脸颊,洛泱暗暗叹了口气: 你也就是遇到我,换一个人,只怕你被人买了还在替人数钱。 这种木偶娃娃店,只能在经济发达的城市才有市场,看上的就是那些达官贵人、富裕商贾,有钱有闲的女儿们,掏她们口袋里的钱,洛泱绝不手软。 两人聊得开心,飞飞让荷花也给自己梳了一个簪花高髻,也不簪那些绒花、绢花,二人牵着手,到院子里去摘芙蓉花。 牡丹谢了,整个园子就属它最漂亮。 几个女人正在挑哪朵花漂亮呢,阿冽回来牵马,把李奏的几个护卫都叫走了,只对洛泱说了一句: “昨天夜里,礼部尚书府里出事了......公子说,您想回府就慢慢回去,不想回,就在东庄等他们回来。” 礼部尚书府,不就是王家吗?他家出事关我们啥事? 还没问清楚,阿冽几个便骑马走了。 这没头没脑又火急火燎的,洛泱也待不住了,交代邵春备马车,回府去等还快些。 只有旺财不情不愿,这里多好玩啊,追鸡逗猫的,还跟一只大白鹅杠了半天。洛泱笑道:“邵春,那我们就先绕到县公府里去接来福吧。” 巢县公李奏自己虽没入住,府里早就准备齐全,阿凛买回来的奴仆也都训练几个月了,虽已见过家主,还没机会伺候他。 知道公子讲究,仆人们就伺候那些四处搜罗来的花花草草,按照春夏秋冬开花顺序,间隔种在后花园里。 此时正是夏花未尽,秋花初放的季节。 洛泱报了名号,阿茂乐颠颠的跑了出来:“苏小娘子来了?我们公子还没回府里。” “我不是来找六表兄的,我是顺路过来接来福。”洛泱笑道。 “哦,来福啊,它在后花园看人除草呢......喏,那不是?跑出来了。”阿茂话没说完,来福已经从月亮门里默默的跑了出来。 它也就见过洛泱一次,却仿佛认出了她,围着她的裙摆不停的嗅。 来福不爱扑人,但洛泱一蹲下来,它就一个劲的在她腿上蹭。 “咦?你还给我送花来了?” 难怪它一直不叫,嘴里还咬着一株白色的花。追出来的婢女见有客人,连忙停下来垂手站着,不敢上前来抓来福。 洛泱的目光被那朵白花吸引住了,她小心翼翼的捏住花枝往外抽,来福松开嘴让她拿走,自己则趁机舔着洛泱的手背。 就像当初她替自己治腿时那样。 洛泱咽了口唾沫,轻声问道:“来福,你这花是从哪找来的?” 阿茂把那婢女叫上前:“小娘子问话呢,这花从哪来的?” “回小娘子的话,在后院里,我们正给花除草呢,来福跑过去拔下来一枝。” 洛泱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站起来追问: “这叫什么花?它也是杂草吗?” 婢女忙笑道:“不是不是,大唐可长不出这样的杂草。它叫白叠子,是以前从高昌国移植过来的奇花。 我们公子喜欢奇花异草,后院里好些花,还是从长安王府里来的花匠教我们,才慢慢认得许多。 小娘子若是喜欢,后院里还种了几十株。这一朵是先开的,其余的也快开了。” “白叠子?这名字好听,我简直太喜欢了,快带我去看看。”洛泱欣喜若狂。 阿茂感动中: 小娘子连爱好都跟我们公子一样一样滴啊...... 第一五三章 娘子的权利 大家跟着洛泱一起往里走,旺财也下了马车。 不过,这次它被程越牵得牢牢的,等它看见走在前面的来福,立刻急得使出牛的力气,拖着程越往来福身边跑,主人什么的都忘了。 洛泱手里握着白叠子的花枝,跟在婢女后面穿过了月亮门。 干干净净的前院,却藏着一个五彩缤纷的后院,洛泱的眼睛都看花了。那婢女会看脸色,见洛泱盯着什么花看,就向她介绍: “这是波斯移种的弹花(昙花)、白末利花(茉莉花),那是伽古罗国的白豆蔻,小娘子,那就是高昌国的白叠子。” 洛泱快步上前,仔细看了看植株的叶子,没错,就是它。 白叠子就是棉花! 这几十株棉花长得都有三尺高,被花匠拿来做花园里的层次造景。乳白色的花朵刚开,等到它们变成深红色就会凋谢,那时才有包藏着棉籽的棉铃,棉铃成熟的时候,爆开的白色絮状物,就是棉花。 大唐有棉花,只不过它们都长在花园里,被当成奇花异草、观赏植物。 洛泱含情脉脉的看着这几十株棉花,认真交代道: “你们一定要好好栽种它,等到种子成熟的时候,每一粒都收集起来,包着种子的白絮也要全部收集起来......” “小娘子的话,就是本公子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李奏的声音,回头一看,他一身银白暗花锦袍,没有戴帽子,一顶银色小冠扣着发髻,气度不凡的,坐在洛泱为他打造的新轮椅上。 昨晚虽然大家在洛泱的煽动下,纵酒行乐,可她也没忘了把轮椅交给他。 今早李奏他们出去,就是玄铁带他找了个僻静处,教他使用轮椅的八种暗器,还有轮椅自身过门槛、上台阶、刹车等,这些的改良功能。 顾允之真是大开眼界,赞叹道: “有了苏小娘子,瘸腿的患者也有福了,玄庄头若是方便,还请您替我做一张没有机关的轮椅,就是过门槛这几样,它也是宝贝。” “没问题,顾先生在庄上多住几日,轮椅就有了。” 玄铁也很高兴,自己喜欢研究机关,苏将军只知道一个袖箭,总认为这是旁门左道、雕虫小技。 现在小娘子看上了他的技术,还让它发扬光大、物以致用,他就像再次打了胜仗,得了将军嘉奖一样。 李奏更是觉得,就算还要再坐一段时间轮椅,也不是件很烦心的事。 他正在练习,元枫的亲兵来传话,说王家死了人,还偏要赖上苏家,让顾允之过去一趟。 他俩连山边小院都没有回,急急忙忙赶回了城。 当他准备再回东庄的时,经过自己的府邸,意外看到洛泱的马车停在门口。 主人回来了,阿茂自觉带着大家退了下去。洛泱正沉浸在发现棉花的兴奋中,一肚子话想对李奏说,丁香也让大家退下去。 洛泱走到李奏跟前,蹲在他的轮椅旁,将手里那支白叠子递给他,问道: “你知道,这叫什么花?” “它叫白叠子,因为它会开两次花。现在是第一次,等到花谢了,过段时间还会开第二次。”李奏用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温柔道: “难道它也是宝贝?” “嗯,它可是大大的宝贝。” “这花虽不是大唐本土草木,可也引种了好多年,并不算太稀奇。我这也是让旧时王府里的花匠,从长安带过来的。” “我家就没有。” “白色的花,很多人都不喜欢,加上又是引种的,不仔细照料还种不好。小傻瓜,我的就是你的,你现在不是有了吗?”李奏弯起食指,在她的翘鼻头上刮了一下: “你还没说,它是什么样的宝贝。” 洛泱决定考考这个学生:“你知道,你冬天的夹袍里塞的是什么?” “蚕丝......还有羽绒?” “对,那是咱们这些有钱人穿的。那你知道,平民百姓,还有贱民,他们冬天穿的衣袍里塞的又是什么?” 李奏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他冬天身上有夹丝袍,屋里烧有银丝炭,出门有兽皮大氅,车里有火笼,手上还有汤婆子,交往的也是家境不错的人。 “他们的衣袍里塞的是芦苇絮、干草,既臃肿,又不保暖。你是见过白叠子开第二次花的,你想想,它的白絮是不是宝贝?” 洛泱眉眼弯弯的,调皮的拿着那枝白叠子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是说,我们可以载种大量的白叠子,用它开的第二次花絮,塞在冬衣里保暖?”和洛泱相处久了,李奏的脑子也想上了油一样转得快: “那将士冰冷的铠甲里面,就不只有厚布衣了。” “对,它的花絮不仅只能做冬衣、冬被的夹层保暖,还可以将白絮纺成线,织成比麻布更柔软的棉布。夏季更吸汗,冬季更保暖。” 李奏思索了一下,不知洛泱用的是哪一个字。 “棉”字,要到开始大面积种棉花的北宋才会被造出来,就算是重生的李奏,也无法得知。 洛泱含笑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个“棉”字。 麻麻的,痒痒的,李奏有种想揽她入怀的冲动: “是草木上长出来的帛?这还真形象。” 有个如此聪明的学生,本来找到棉花就心花怒放的洛泱,情不自禁的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下。 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娘子的权利。”洛泱掩饰着突如其来的尴尬,站直身子就往外走:“我把来福带走啦。” “哎,那我郎君的权利,是不是也该升一升级?”李奏眼疾手快拽住她挂在手臂上的帔子。 “不行!”洛泱头也不回。 “升半级?都过那么久了......好歹也该升个五品,给个上朝的机会吧?” “现在不行!” “那你别走,好好行使你娘子的权利......” “我弃权!” 看她还要拽回自己的帔子,李奏只好使出死皮赖脸的杀手锏:“你想不想知道,昨天夜里尚书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洛泱不挣扎了,回过头看着李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叫到顾允之?” 果然只是个小妮子。 李奏憋着笑,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自己另一边脸颊。 第一五四章 结仇 昨晚,就在洛泱唱着儿歌喝着酒的时候,城里出了件难以启齿的大事。 王熠和他的爱妾都死了,死相很难看。 之所以难以启齿,以至于尚书府连报官都没去,那是因为王熠死在徐柔兰的身上,两人赤条条累死的。 王小郎是尚书夫人的心肝肉啊,不但因为他是幺儿,他还是为王家挣大钱的人。 王家多数儿郎都在朝廷、州县里任职,不能亲自下场捞钱,必须里应外合。王熠这个脑子转得快,皮厚心黑之人,正是最好人选。 上半夜,王家人还心里骂咧咧的掉了几滴泪,下半夜,府医就查出了问题: 王熠房中的酒里,被下了很重的情药,两人吃了药酒,想停也停不下来。 可家里人从没见过王熠嗑丹药,他虽好色,但一向以自己能力强自傲,关键是他还很惜命。 问了他其他的婢妾,也都说没见小郎君用过药。 这绝对有问题,尚书王珏派人连夜敲开东都几位知名郎中的门,天亮之前就有了答案: 这是养马之人,常用来给马催.情的兽药,以便于不是繁殖季节,母马也能怀上小马。 洛阳私人没有马场,唯一的马场,属于洛阳军。 巧就巧在,掌管洛阳军的苏府,刚刚因为徐柔兰闯到东庄,与王家发生了冲突,双方各有死伤。 而王熠放了那么大一笔钱,用来收苏家的地契,事先连招呼都没和苏家打,又因为想拖着不让他们赎回,还闹到了公堂上。 这可不是杀人动机? 案子都不用裴煊来判,王珏,包括其他王家人,早给苏家判了罪:你家有兽药、有飞檐走壁的暗卫、还有与王熠、徐柔兰结下的仇,不是你是谁? 王珏铁青着脸往将军府一坐,正好苏元枫从东庄回到府里,元枫和二郎都莫名其妙: “我们将军府与人结仇,还需要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报仇吗?” “人心隔肚皮,那可不一定!苏知远,你有五个儿子,我只有两个,现在就算你用儿子一命抵一命,我王家都不会放过你。” 王珏咬牙切齿道。 元枫和二兄对视一眼,心知对方都没有下手,自己父亲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理直气壮的说: “王尚书,马场是我在管,您可以让府衙来查,你们王家若是连府衙都不相信,也可以捅到圣上面前,让大理寺来查。查出真相之前,还请您不要冤枉苏家。” “圣上?你以为我不敢吗?今日苏府不交出凶手,给王家一个答复,弹劾你苏知远的奏折,很快就会出现在圣上面前。哼!” 王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起身拂袖而去。 这是哪门子的事? 裴煊得到消息,赶到将军府的时候,王尚书已经走了。他听了经过,皱着眉说: “王家真要往上逼,苏家会很被动。这样,你把马场的兽医和顾允之都叫过来,允之的医术在长安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抢在他们搬动尸体之前过去验验死因,是否如王家所言。 我回去让人查,王熠还有什么其他的仇家。能自由出入尚书府的人,必不是一般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这样,李奏才跟着顾允之到了尚书府。 王珏看瘸腿的巢县公也来了,干脆也不拦他们,不屑道: “县公来得真及时,您可要看好了,到时候圣上问起,您也给王家做个人证。” 李奏面无表情,淡淡道:“王家、苏家都是世家,苏家若是真凶,我皇兄不会包庇他;可若你闹哄哄一场,最后苏家洗脱嫌疑,那王家......” 他在路上就想好了,哪怕查不到凶手,这事只要往士族利益之争上套,圣上便不会把它当成大事,士族不团结,才是圣上希望看到的场景。 到时,身边人再吹吹风,比如李好古,这种没证据的事,在圣上面前就随风飘去了。 难就难在,若这次两家真结了仇,王家根本不用靠圣上,他们会依靠家族的力量,不露痕迹的碾碎苏家。 虽然不堪入目,顾允之还是认真核查了死因,他们也确认了酒中的药,确实是给马用的兽药。 王家没有撒谎。 “我去查马场,你们先回去,再看看裴大那里有没有消息。”元枫实在想不出,他们父子不下令,苏家的人怎会有出手? 可王家说的几个条件,换做是他们,也难免不这么想。 “一切都太巧了。” 听李奏讲完,洛泱也皱起了眉:“难道有人想害苏家?我看,不但要查王熠的仇人,连苏家的仇人也要查。” “你二兄已经去做这件事了。你有什么想法?”李奏问到。 每当洛泱说话这样斩钉截铁,她心里多半有了主意。 “会不会是徐柔兰自己下的药?” “你觉得她是愿意用自己性命,去给徐家报仇的人吗?放心,我们也想到了,虽然答案是否定,裴煊已经找人去查了。” “找人查?” “王家不报官,只有私下里抓徐柔兰身边的人,连哄带吓,找出可疑之处。她下药,也总要有人给她,这又不是随便能找到的普通药。那个王富贵,他应该是个软脚虾,十有八九能问出点什么。” 李奏眉心紧皱,有些话他并不想对洛泱说。 他的这个女人,有些事情聪明得没了边,但在人情练达、官场权术上,她又是个小白痴。 这让他有了一点点安全感,十全十美的人,那才可怕。 王家若是因此事与苏家结了仇,那就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自己迟早要将手伸向长安,现在河朔三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多少与自己达成了默契。 凤凰城、神阙洞,甚至还有将来的金矿、茶榷商,都需要有朝廷的大手庇护,才能更顺利的运作。 “虽然,现在还不是我站起来的时候,但元枫、裴煊他俩要先回长安了。”李奏握着洛泱的手轻声道。 我的人要进核心官员圈,就怨不得我将你王家的人拔出来,一举两得。 洛泱愣愣的望着他,这意思是,他们的进程要加快了。 是因为王家这件事吗? “明年春天,朝廷要铺开一件事,与你之前和你几位兄长说的一致。” “是茶榷?” “对,原来只是江南几个镇试做,现在要在各镇全面推开。你之前不是要买茶山,还是买山种茶?不管你想做什么,我这里有银钱。” “有钱是这么花的?轻重缓急知道不?你现在第一要务就是先把东都柜坊开起来,凤凰城就要出货了,没有自己的柜坊,很难瞒下我们私自开矿的钱,裴二胖的东柜坊只能做辅助,等我们的银行开起来,你还怕没钱买山?” 洛泱就差没揪起他耳朵了。 “银行是什么?经营银子的商行?” “拆字你学得挺快,非礼勿打听,你老师没教过你?” “先生没教这一条......” 吧啦吧啦...... (此处省略三百字) 第一五五章 环环相扣 到了晚上,元极、元枫和裴煊的消息陆续回来了。 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有意外收获。 王富贵那张狗嘴里,吐出了根象牙:那放暗箭的,叫阿辛,是王家的门客。 王播大肆贿赂王守澄,甚至是贿赂两朝圣人,得以二度出相,此次从淮南回京后,他吸取了曾被政敌排挤出京的教训,广招门客,打击对手、维护自己利益。 他的宰相之名,吸引到一些江湖剑客,为了生计,依附于王家。 阿辛就是一名箭手,被王熠看中,带回洛阳充当自己护卫,他还数次为王熠执行暗杀,没有一次失手。 这次为了吃铁板烧,他让阿辛去陪徐柔兰,无意间闯下大祸。 王播养门客,王熠在东都如法炮制、变本加厉,他暗地里养了一群替王家杀人放火的恶少年。 他们身上有两个标志: 光头和纹身。 在唐代,纹身并不罕见,有人纹苍松翠柏,有人纹花鸟鱼虫,也有人把白居易的诗纹满全身。 但除了出家人,光头就少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剃光头就是表明他们无父无君、离经叛道、独树一帜。 “王家给他们提供钱财和线索,他们负责组织出手。反抗收田的平民……途径洛阳的商队……打劫之后,杀人灭口,就不会有人报官……” 王熠已死,王富贵毫无保留的供了出来,他看着书吏写完供词,自己按了手印,对裴煊讨好的笑道: “裴刺史,我知道的都说了,都是主人作恶,我们仆人只能听命,真不关我的事。” “王熠死后,他管的事,家族里谁接手?”裴煊没有接他的话,继续问道。 “这……王尚书的旁侄里,有个叫王誊的,本来管淮南、江浙一带,这次王小郎死了,他大概要退回来负责两京。” “真是蛀虫!” 站在一旁的周灿忍不住骂道。现在王家有子侄一辈在淮南、江西、浙东做地方官,他们就把手伸向了淮南江浙。 放走了王富贵,裴煊拿着书吏写得满满的几张纸回了公主府。 紫竹洲里,李奏的东西已经收拾停当,就等着裴煊回来,好跟他告别。 “这么急着搬出去?我母亲还没有回来......” 李奏的巢县公府,与尚善坊只隔着一个里坊,说起来也不算远,可总没有住在一个府里见面方便。 “之前是用修缮府邸的借口住进来,现在府邸也修好多时,再住下去,连姑母都要嫌弃我了。再说......我想,让你尽快进京。” 裴煊愣了一下,转而笑道:“我们俩一块写,看看是不是一回事。” 两人伸出左手,摊开掌心,互相在对方的手心上,都写了个“王”字。 “我是有了证据,你又为什么写这个字?”裴煊手上刚问出来的材料,还没来得及给李奏看,他怎么知道? “因为它笔画少。” 这?这不是洛泱才用的霸道回答?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奏是不知道王富贵供出的东西,但他知道,在大臣们提出立皇长子李永为太子之后,齐王要出来坑这个未到龆齿之年的侄儿。 前世杨丽娘已经进宫得宠,她替齐王挡下了圣上的不悦,齐王也因此和杨丽娘有了不清不楚的情谊。 今生,应该会有不同了吧? 王家和杜家是连襟,替齐王拉拢王守澄不遗余力。他们做初一,李奏准备做十五。 “有这些,线索已经够了,再让人去查具体细节,一事一案。王家侵吞地方税收,就是动了圣上的钱财,你准备好,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等着。” “户部侍郎?你是说,让我拿王家的案子,官升一级?” 李奏摇头笑道:“你升一级还用得着功劳?姑母不是还没回来?她去找我皇兄,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我让你等着,是有个让你接度支使的机会,户部侍郎是最合适的人选。” 裴煊恍然大悟: 度支使掌管货币发行、藩镇资源调拨,独立于户部,又几乎取代了户部的财政职能。现在的度支使,正是太原王氏的王琦。 朝廷关键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 六郎这是要把王琦从这个坑里拔出来,让自己种上去。 “好!我立刻与母亲联系,我负责户部侍郎,你负责……机会。” 裴煊本就是科举探花,又是圣人的表弟,他已经做了两年上州刺史,只要个户部侍郎,圣人不会不给姑母这个面子。 “我也不想搬出去……但是下棋的时候,动的不止是棋子,还有手。让顾允之过来,也就是让我皇兄知道,我在找人治腿。 一直不治,他会怀疑,光明正大找郎中,他才会觉得正常。 我们三人在长安就常常在一起,现在你们离开我单飞,皇兄应该会联想到治腿的结果,这才促使他更乐意成全你们。” 李奏说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忧伤:皇家无父子,更何况兄弟。 前世自己不用谋术,却死于皇权争夺,天叫我重生,必不负对前世的预知。 有时候,真想带着洛泱到一个没有皇权争斗的地方,可我姓李,李唐天下,对我来说,有这样的地方吗? 李奏的行囊已经搬走了,但裴煊还是叫人摆了小宴,准备兄弟几个在紫竹洲再聚一餐。元枫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 “马场排查了,不可能是我的人干的。二兄也去查了王熠的仇人,他这个人心狠手辣,真是仇人,也被他找人杀了。” “我还可以告诉你,徐柔兰也不是自己药死自己。” 裴煊把那几张供词放在元枫面前。 “有口供?那还不去弹劾王家?”元枫轻松了许多。 李奏轻笑道:“若是大臣的奏折可以轻易送到圣上面前,王守澄就白当北衙之首了。让王家去闹,这没证据的事,圣上不会对苏家怎样。 中秋节你要陪你父亲进京,圣上中秋要到兴庆宫陪太后、老亲王们赏月,你有个救驾的机会。” “救驾?有人要刺杀圣上?” 元枫和裴煊都惊了,李奏这预言,比洛泱做的梦也不差啊。 李奏哈哈笑起来: “王家不会杀圣上,他想杀的是圣上身边的苏将军,这不就顺理成章了?阿慕的伤不会白受,箭簇和箭杆可都在我们手上。而且,大理寺一定会怀疑王家门客,因为......” “因为我治过这个伤。” 话音未落,顾允之翩然而至。 第一五六章 想换工作的龙武卫 战略上藐视王家,战术上却要重视王家可能带来的伤害。 当王珏第二次到将军府来要凶手的时候,苏知远把李逢吉请到府里来。 李逢吉就是和稀泥,两边说些没用的屁话。他现在正忙着运作苏知远换防之后,洛阳军归属的事,王守澄已经答应他,不调人来,让他自然接手。 那么苏知远待在东都,也就只有一月,他当然不希望旁生枝节。 苏元枫当天就带着给外祖君平昌郡王的信入了京,平昌郡王将王家纠缠苏家的事,上奏给了圣上。 果然如李奏所料,圣上一听:好事啊,王家权势大,家族之间有矛盾,你们就没时间联合起来对付朕了。 苏家先告了御状,王家便断了走圣上这条路的念头,因为他家也派人查了,并没有找到确切证据,证明是苏家所为,从官方告倒苏家成了奢望。 元枫这一趟,也顺道把母亲接回去。 四郎在京城待了一个多月,郡王府的表兄带他结识不少贵族子弟,每天花天酒地、斗鸡斗鸟,乐不思蜀。 东都虽繁华,相比长安还是差了不少,他只恨自己不能留在长安,还要回那规矩太多的军营。 在长安,他意外遇见了史墨白,这才知道,史家在长安也有许多产业。 四郎萌生了像裴二胖那样,离开军营跟着史墨白混的念头。 “什么?麻雀牌是苏家卖给裴家的?这我怎么不知道。” 史墨白哈哈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裴二公子靠这个麻雀牌可赚了不少钱。我还听说,你大兄到兴庆宫请安,送了一套麻雀牌给太后,太后们可喜欢得很,你没见他天天都去兴庆宫教她们打牌。” “我大兄......去兴庆宫?为什么这我也不知道?”四郎咬了咬后牙槽:看来,我在苏家还真是被当做不存在。 其实,这事大郎没跟这两个小弟说,是怕一时半会讲不清楚,他想着回东都的路上,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解释。 “回去我就跟父亲说,我辞了军职,像裴煜那样自由自在不好?到时候,还要靠史大郎多多扶持。” 元植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史墨白笑道:“你那耿直父亲要能同意才怪。” 元植愣住了,除了自己,家里还有四个兄弟在军中,父亲为什么不同意? 五郎在东都的生活就简单得多,一是因为阿娘每次回郡王府、珍王府总是拉上他作陪。 二是他跟表兄们去打了两次马球,赢得太容易,没什么意思。 近两朝皇帝身体都不行,马球、蹴鞠只能看别人玩,那些京城贵公子们,自然也就不热爱这些花体力的运动,打起球来没有力度,也不讲技巧,只乱抢一通。 元桥跟阿慕年龄相当,都是使劲抽条长个的时候,精力充沛,又出身武学世家,根本看不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空有皮囊的贵公子。 看到三兄来了,他忙不迭抱怨道: “三兄,你们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连小妹都能去幽州,为什么不能带上我?” 五郎不敢和大兄这样说话,这句抱怨等好久了。 “我还没说你!你怎么没把小妹看住?出发那天你也去了码头,怎么让她一个小女子混到船上去的?”三郎反咬一口: “阿娘,您说这事怪不怪老五?您平时都是交代他看着妹妹的,是他不尽职。” 四郎在一旁,边吃着李子边笑话老五:“你活该挨骂,谁叫你主动提这事?也让你尝尝,被小妹坑的滋味。” “小妹坑我我乐意,你气不气?”五郎偏要和四哥斗嘴。 “好啦,你们一个二个都有责任,好在洛泱没出什么岔子。三郎,你跟大兄到珍王府去辞辞高祖君,明天我们一早就回程吧。” 出门这么久,李明珠心里也牵挂着将军府,做梦都想回去。 元枫、元桢出了苏府的门。 他们今天时间很紧,除了去珍王府、郡王府辞行,还得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是和他们一样,传过了三代的皇族旁支李允,当年攻打吴元济,他虽比苏元桢长几岁,也是个跟着父亲去赚取战斗经验值的小不点,如今,做了左龙武卫中郎将。 自神策军崛起,位属北衙六军的龙武卫,渐渐变成了朝会时的仪仗队,一心想杀敌挣军功的李允,怎会甘居这身份尴尬的龙武卫? 更何况,龙武卫的俸禄比金吾卫低一截,连铠甲都不如人家的亮,就更不能跟神策军比了。 只不过,神策军归阉人管,他又不愿居于阉人之下,金吾卫才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郁郁不得志不说,甘露之变大屠杀中,他也成同样了神策军刀下冤魂。 李允这一脉的亲王、郡王、国公都走得早,家中早没了爵位,就算他想调任金吾卫,也要等立功的机会,等被圣上发现的机会。 “苏元枫?好久不见。你在长安的时候,我们还喝过几回酒。难得见你们五兄弟上来了四个,怎么,下个月换防同州,心都飞走了?” 元桢到长安之后,已经见过李允,但没想到,三弟还替李奏带来口信。 “允表兄说笑了,这次是有大事才特意跑来找你。” “大事?”李允来了精神。 元枫正色道:“我们苏家莫名其妙惹上了王家,已经两次遇上他们的杀手。听说,王相公之前就在长安招徕了江湖人士做门客,那箭手使的是过去梅花内卫的飞镞箭,此事你可知?” “有这样的事?我在京城倒没有听说过。不过,飞镞箭太毒辣,当年中宗皇帝解散梅花内卫时,就被禁用了,如何会再度出现? 这些门客也太嚣张了,全是狗仗人势!......好,多谢你前来告知,我会暗查此事。” 这确实是大事,李允联想到了今年春天里发生的事。 京城卫戍部队,本就非常头痛一件事: 那些大臣们的门客,经常携带武器,在城中纵马、城外狩猎,目中无人。 今年春天,一伙山贼竟然冒充门客混进城,打劫了城中客商和官员府邸,守城的金吾卫被圣上臭骂了一顿。 若是真查出王家门客有问题,就有理由禀报圣上,要求官员清查管束门客,他也算为京城治安立了一功。 那个箭手阿辛早到了东都,李允自然查不到。 但王家其他的门客就会被盯上,再放些消息给李允,王家利用门客打击暗算对手的事,也会被查出来。 等下月事发,李允自然会列举王家门客的罪状,以期得到圣上青睐,好换到金吾卫。 “这事你尽管去查,我舅父的国公府就在王相府对面,国公府里的护院也会替你盯着,有动静便知会与你。” 李允感激的说:“大郎、三郎,多谢你们给我这个消息。” “这有什么,我们也是怕被王家陷害,你是龙武卫,好歹有权利在京城行走,大家都是亲戚,不互相帮忙就疏远了。”大郎客套道。 “是是是,我就算为了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奏一出手,路人变盟友。 第一五七章 跳绳 王熠的死,两家人都没有新的线索,这就悬了。 李奏他们虽然在撒网般做布署,但箭手阿辛没找到,总不能让人安心。 “老二,增加一旅人分两班轮流值守将军府,洛泱也别让她出府了。凶手没找出来,不知是敌是友,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陷害我苏家,现在也看不清楚……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换防了,老大要去边镇凤翔,节度使窦易直是老相公,与父亲也熟识,不会为难元桢,若不是身体不适,他也不会要求增加同节度使副使。六郎让元桢去……” “大兄去凤翔,那是边镇要职,就算没有战功,有这份经历,将来也能让他更快独当一面。阿爹,老三的事您考虑得如何?” “六郎不知怎么想的,要让老三进兵部。兵部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藩镇兵调不动,神策军也调不动,难道,就是因为位置不重要,才好为元枫谋取?” 他们策划了中秋之夜的行动,元枫立功之后,苏知远负责为元枫谋一个兵部郎中。 元枫是进士科出身,进兵部也不是难事,他年轻,从郎中做起,已经算是起步不低了。 虽不知六郎真正用意,但老三离开军营进尚书省,这也是他当初让儿子小小年纪离开家,到长安学习、考科举的初衷。 “老大、老三都有了去处,你留在父亲身边,可不要有怨言。” 元极笑道:“是我捡便宜了,有什么怨言?在爹身边,什么都已经做顺手了,他们是重新开始,肯定比我难得多。就是啊,要把老四、老五用起来,老五也十七了,又不是糖霜做的,淋淋雨怕化了。” “嗯,我正有此意,等他们回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十天巡一次街,九天在府里晃!” “阿爹,那不是您自己做的规定,现在骂谁?” 元极抱着头躲开苏知远打过来的书,嘿嘿笑道:“爹,我走啦!去城门外接阿娘。不许泱儿出府的话,您得自己跟她说,要不她跟我闹我受不了……” “妹妹都管不了,以后也是个怕娘子的!”苏知远嘟囔道: “让她娘回来跟她说去。” 元极出营之前,就把阿夔那个旅安排去值守将军府了。 阿夔当然高兴,天天训练苦哈哈的,来点变化调剂一下,心情也好些。 “夔,你是因为要见小娘子了,才笑得这样见牙不见眼的?” “死开!我眼睛有那么小吗?” “你是单眼皮,肯定没有小娘子双眼皮那么大。” “我去值守,又不是去跟她比谁眼睛大。我看你们是欠揍了吧?敢拿你们旅帅开玩笑。”阿夔把领巾扎好,笑问道: “怎么样?” “哎呀,太俊了!大家拊掌!” “阿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一群突厥小子,开开心心的排着队进了将军府。 阿夔很久没见到洛泱了,心里还真有点突突直跳。 进军营这段时间,他很快就适应了中原军队的各种训练,他这一旅,除了刚开始使用兵器不熟练,后来每次比赛都能拿到第一。 二郎慢慢的也开始喜欢阿夔,亲兵闹事后,内亲兵做了很大调整,阿漠那一旅被调了进来。 巡府是两火人一队,阿夔跟着他们进了后院。 洛泱住的长川阁他知道位置,快到的时候,阿夔提醒大家: “精神点!别让小娘子看扁我们。不许笑,听到没有?” 还没走到小院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阵阵笑声,洛泱在问: “谁来?还有谁来?飞飞,你再比一次?” “不不不,我可比不过他。” 阿夔忍不住转脸朝里望,不想正好被洛泱看见他,洛泱笑着向他招手道: “阿夔?是你吗?快进来,你来试一试。” “我?我在巡院……” “哎呀,怕什么,你要是跳得比邵春多,替我报了仇,你再去巡院。” 是报仇啊……好胜心强的阿夔有点动心。 “快去啊!夔!” “阿史那的勇士,冲!” 伙伴们都在怂恿他。阿夔正了正腰带,走了进去。 原来,今早萧飞飞过来玩,没啥好玩的,洛泱就让阿成找了根又粗又长的麻绳,教大家跳大绳,跳了一会,觉得人太少不好玩,又去把邵春他们几个叫来。 邵春以为出了什么事,带着程飞、程越跑过来才知道,小娘子又玩了个新花样。 洛泱带一队,邵春带一队,可等那个护卫学会,几个女子怎么跳得过他们? 邵春放慢速度都赢了她几次,所以,她说要阿夔替他“报仇”。 阿夔叉着腰站在旁边看邵春示范,回头招手叫进两个人,又把幞头帽脱下来扔给外面的亲兵拿着,走上前对邵春道: “单挑,怎样?” “单挑就单挑。小娘子定时间。”邵春虽没有阿夔那么壮实,身轻如燕未必不是优势。 小娘子的香拿来了,是细的熏香,烧完一枝香大概一刻钟。 突厥小子试着甩了甩绳子,很快就找到了出力的方法。跳大绳是三个人合作,讲究的是相互配合。 程飞、程越两兄弟甩得似乎更默契些。 不说跳绳子的,就是甩绳子的连续甩一刻钟也很累。 “阿夔,邵春赢了我三回,你算我这边的人,一定要赢他。” “对!阿夔,我们都是从卢龙来的,你一定要赢他!”飞飞也在旁边蹦蹦跳跳,随口说到:“对了泱泱,刚才我在你家路口看见两个沙陀人。” “沙陀人?” “对啊,我听他们说话口音听出来的。” 洛泱还来不及想清楚,丁香就已经下令了: “一、二、开始!” 阿成点燃了香,两条麻绳甩在青石板地上“啪啪”作响。刚开始还节奏一致,渐渐的有了差距。 两人中途都有绳子打到脚停下来的,但看见香没有燃尽,又重新启动跳起来。 重新启动也不容易,甩绳子的两个,手也酸了,甩起来快慢不一致,绳子软绵绵的在空中扭,把跳绳的急得直催。 “时间到!” “数多少个啦?” “一千五百......几来着?” “我是一百一百数的,一千四百六十.......” 丁香、荷花两个识数,可这也太难数了,他们还没扯清楚,洛泱拿起一根短绳子自己跳起来。 她今天没有梳发髻,齐腰的长发在脑后打了一个长长的麻花辫,很像草原上的女子,她跳绳的时候,麻花辫跟着在她身后跳动。 忽而见她变了姿势,连续反手编了两个花,左右各跳一下,绳子太软,缠到裙角才停了下来。 这时,她突然发现周围鸦雀无声。 顺着大家目光回头看去,洛泱将手里的麻绳一扔,张开双臂,惊喜的扑过去: “阿娘!您回来啦!” 第一五八章 礼物 洛泱连蹦带跳扑过去,紧紧搂住阿娘,说哭就哭: “阿娘,你怎么去那么久?泱儿都想死你了!” 三郎在旁边戳火:“阿娘,您说过回来就骂她的,您别忘了。” 李明珠拍了元枫一板:“骂什么骂,还不快带着你们的人走,一群亲兵都杵在小娘子的院门口,像什么话?” 害他们被骂了,洛泱扭头去看阿夔,他跟在邵春后面,镇定自若的往外走,路过她旁边,不动声色的朝她挤了挤眼睛。 “夫人好。” 萧飞飞见了未来婆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赶紧干笑道:“泱泱,夫人回来了,那我就先走啦,下次再来看你。” 四郎、五郎都好奇的看着她和丹娘飞也似的跑出去。五郎问: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她叫萧飞飞,是我在幽州认识的朋友,三兄在幽州置了一点产业,现在是她父亲替咱们管着。” “真是胡闹,幽州那么远,到那里去置什么产业?有钱还不如把庄子赎回来。” 李明珠不满意的说。她在回来路上才知道,魏光和素馨,先后把府库里的金银和五个私庄的地契给偷出去了,还偷了她的印章,那五个庄子拿去质举,手续齐全,拿不回来了。 把她心痛了半天。 多亏几个儿子在身边安慰她,元桢也把自己很快就要到凤翔镇,做同节度使副使的事告诉了母亲,让她分点心。 “阿娘,再怎么说,我们祖宗封的就是幽州都督,他的丰功伟业,有一半是在东北打下的,苏家现在有些实力了,重回幽州置产业,也是理所应当。 再说,三兄买的那是海边的地,已经向官府申办了个晒盐场,咱们做官盐,赚得少点,可也只赚不赔的。” 洛泱搂着阿娘的肩解释道。那天回来,她把这个理由对父亲一说,老父亲的眼眶都红了,连连称“好”。 她和四郎、五郎把娘送回了屋里。出了阿娘的门,五郎才对洛泱张牙舞爪起来: “我可没有阿娘那么好哄,哭也没用。你说吧,怎么补偿我,为你足足担了三个月的心。” “哎呀,咱俩什么关系?跟个连体婴一样,还用算那么清吗?”洛泱亲热的搂着五兄胳膊,拉着他往小书房走。 “什么是‘连体婴’?” “意思就是说,咱俩从出生就天天粘一块。” “没有,这几个月就分开了。” 四郎刚一进城就听二兄说了件烦心事:阿爹要升他们的官,自己离开军营的想法算是破灭了,下个月,他和五郎也要跟去同州。 同州那破地方能有什么啊?真是无趣。 看看洛泱和五弟,他没打算跟过去,转身便往自己院子走。 洛泱突然想起四兄,回头冲他叫到: “四兄,你不来?我给你的礼物,都放你屋里了。” 元桥把洛泱伸到他胳膊底下的手夹紧,笑道:“我在长安也给你带了礼物,你等会儿,我找小安要。” 看着元桥跑到后面小厮手里拿包裹,洛泱有点后悔,河北也没什么好买的,加上他们还遇到那么多事,她给三个兄长带的都是突厥刀,只是款式略有差异。 五兄的也没好好选一个,人家白做你连体婴了。 元桥拿着包裹过来,明显里面包着大小两个盒子:“走,我们去小书房里看。” 在小书房里,元桥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突厥刀,洛泱打开锦盒一看,差点没笑出来: 这不就是个质量不怎么好的透明玻璃瓶吗? 她用三个指头,把那个细颈大肚玻璃瓶拿出来,元桥忙说: “仔细别打碎了,这是西域过来的稀罕货,叫玻璃瓶,你想想,不远万里运到长安,路上颠簸磕磕碰碰不说,天气不好风吹雨打,还要遇到劫匪。每一个完整运到长安的玻璃瓶,都价值千金。” 洛泱歪头看看,又看了一眼窗外刺眼的秋日阳光,突然有了主意,她拿着瓶子到洗手盆里装满了水,拉着阿兄的袖子走到门外: “阿兄,你看我可以用这个玻璃瓶子把干草点燃。” “啊?还能这样?” 装了水的圆形玻璃瓶,实际上就变成了一个凸透镜,凸透镜聚光生火,现代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 两人像孩提时那样,蹲在地上,洛泱将那个亮亮的焦点对准一小撮干草,不一会儿,还真冒了烟,小小的火苗也窜了出来。 “真能点着。不要火折子也能点火,太神奇了。” 五郎还真是惊喜,别人要得了这宝贝玻璃瓶,大概就是摆在书案上、架子上观赏,他的妹妹就能拿来生火,真是别出心裁。 “用玻璃瓶点火,需要装满透明的水,还需要阳光,还是火折子比较方便。” 洛泱嘻嘻笑着,用水浇灭了地上的火,将玻璃瓶抱在怀中,又跑回到屋里:“我看看,另一个是什么宝贝?” “玻璃瓶你都不稀罕,那玩意你也不会看上眼。” “这是什么?”洛泱拿起盒子中的一粒鸡蛋大的珠子。 “拂菻国进贡的夜明珠。我在珍王府里得来的,当时就想,你应该没见过,讨回来给你玩。” 没想到洛泱看不上玻璃瓶,却对夜明珠超级感兴趣。 把它握在手心里,闭起一只眼,只用一只眼睛凑到手指缝里往里看,嘴里嘟嘟囔囔: “还真有夜明珠,我算是长见识了,还以为书上写的‘夜明珠’都是骗人的,只不过是会发光的萤石,哇塞,真的好哇塞......” 元桥见妹妹喜欢,他也咧着嘴乐不可支。 他打开了妹妹给他的另一件礼物,拿起牙刷好奇的问道: “咦?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洗漱四件套。你拿这个叫牙刷,这个小瓷瓶里的是牙膏,用牙刷挑一点出来,在水里打湿,就能把牙齿刷得很干净。” “这个是什么纸,皱巴巴的。” 元桥拿起盒子里的一卷草黄色的纸问。 “这是草纸,我们在东庄用草做的,做法简单,材料就是枯草,很便宜,它可以代替厕筹、厕绢。 这块叫胰子,比澡豆洗得干净,还可以大批量制作。草纸和胰子连普通百姓都能用得起。 不过,我在礼盒装的胰子里加了香料,那价钱就高了。” “妹妹,你那小脑瓜子里的东西还真多,这东西好,人人都需要。只是这种常用的东西,为啥要装成礼盒,好像很贵重一样?” 洛泱得意的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牙刷没用坏,牙膏没了,你要去买牙膏,等牙刷用坏了,牙膏还有剩,你又得去买牙刷。胰子用得最久,一套里面有两块不同花香,这样一套真正用完,也得一两个月。 草纸不多,放在里面算赠品,用了之后觉得好,会来大量买我们的草纸。” “可以啊,你这兜兜转转,让人家离不开你这洗漱盒子了。”五郎赞叹道。 “中秋节萧飞飞的换装娃娃店开张,我们的精洗盒子,就摆在她们店里卖。” 元桥两手一摊感叹到: “然后两京就在传,咱们老苏家被家贼洗劫,逼得小娘子都要靠手艺吃饭了!” “哼!不要你还我。” “为啥还你?我要……” 第一五九章 挑衅 夫人回来没几天,杀死王熠的真凶没抓到,洛阳军的马场却出事了。 “丁香,你看是不是要下雨了,天空怎么起了乌云?” 四郎、五郎也要天天进军营了,李奏又搬进他自己的府里,大兄临行,要把手都上的事都交给二郎,他自己还要挑带去的五百亲兵,洛泱连续几天都见不着阿兄们的面。 父亲不让她出府,这会正在院子里训练狗找东西呢。 “阿成,出去问问,南郊出什么事了?那不是乌云,看上去是起火的烟。唉,秋干物燥的,就是容易失火。” 丁香正忙着晒小娘子的蚕丝薄被,半个月晒一回,十月就能用了。 “南郊?那不是有咱家的亲兵营吗?我还去过那里的马场呢......” 阿成才十三岁,说起话来还是童声,他没头没脑往里院里冲,一头撞到抱着被子的荷花身上,正要骂他,他连忙喊道: “小娘子,是军营的马场失火,郎君们都赶过去了。不过您放心,不会烧到城里。” “马场失火?好好的怎么会失火?......金猊!金猊伤还没好,绑在架子上呢,火烧了也跑不掉......不行,我得去马场看看!” 洛泱将碟子里的两个夹肉蒸饼,一起扔给来福、旺财,站起身就往屋里走: “荷花,把我的亲兵服找出来,阿成,去找邵春,就说我要去马场。” 他们四人骑着马刚出府门,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些人一见是洛泱,“吁”的拉紧缰绳慢了下来,原来是阿夔带着几个人。 “小娘子,您这是要去马场吗?” 穿着亲兵服,猜也不可能是去逛街。 “你们也是?” “阿坚追放火人的时候,被人射死了,将军叫我过去接管他那一旅的人,您要去就跟着我。”阿夔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很快,他们十个人出了城门,朝浓烟滚滚的亲军营马场奔去。 亲军营虽没被烧到,但离马场很近,军营里烟气弥漫,一群亲兵围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一个已经用麻布蒙住了头,另一个旁边蹲着个军医在替他包扎。 “夔来了!是夔来了!” 那些突厥亲兵都激动起来。 看着阿夔走过去,洛泱并没有下马,而是向着马场跑去。 元枫、元植站在一群人中间,山风助火势,大多数马抢救出来了,可马厩和刚刚堆积起来,为入冬准备的马草全部烧掉了。 元植气恼的说:“一定是王家!抓不到真凶,就拿马场出气,还有半个月就要移交了,一下子到哪买回这么多草料?” “我还觉得奇怪,兵部拨给粮草从来都是拖拖拉拉,这次马草来得那么及时,一下子把几个月的都拨下来了。”阿复也在旁边说到。 两件事连起来,这事跟王家脱不了干系,多拨草料,就是为了这一把火,让洛阳军的亏空更大。 监管不善的罪名也更大。 洛泱站在后面听了听,又向原来关金猊的房间跑去。 那排木房子余火未尽,一些亲兵还在用树枝扑打着明火。 “小娘子,别过去,六郎君在那里。”邵春眼尖,他已经看见了那匹金色毛发的高头大马,李奏、阿冽还有两个马师都在旁边。 洛泱看见金猊,这才深深的松了口气。 “六表兄,金猊怎样了?” 听到她的声音,李奏转过身来,微笑道:“还好,只有鬃毛被火燎了一下。好在战马都训练过,没那么怕火。我来的时候,两位马师已经把它救出来了。” “还好已经治了两个月,金猊的腿也好得差不多,看它跑步已经很轻松,可惜那个架子和绞车都被烧了。”马师还觉得有些遗憾。 马走路就像人踮脚跳舞,马腿结构特别容易受伤,金猊好了,那个装备以后肯定还能让别的马用上。 “草料的火还没熄灭,听说进场才两天,放火的人不是王家,就是杀死王熠的凶手。” 洛泱诧异道:“射死阿坚的不是飞镞箭?我还以为......” “阿坚是被绊马索绊倒,乱箭射死的,不能确定就是那个阿辛。泱儿,你不该出来的,王家没有我们想的简单。还有半个月......他们等不及了。” 李奏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若是不把行动定在一个月后,兴许不会出这样的问题。 “你别这么想,王熠刚死我们就行动,只会坐实我们苏家是凶手。既然走了这一步,还不如继续示弱......” 元枫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接着洛泱的话道: “马草一次给了几个月的,军饷、军衣却扣着没发,王家这也是不怕撕破脸。不能示弱,二兄已经带人把他们码头的货船给扣了下来。” “谭富海的消息可不可靠?”李奏问到。 这是他有过几面之交的官员,在广州府任刺史,却被岭南节度使王在德处处压制,王熠被杀,他们查王家的案子,李奏就推荐他们找了广州刺史谭富海。 “非常可靠,王誊他们杀了胡人,按照唐律,三个月无人认领,胡人的货物充公,王在德凭着自己的权利,拿走了九成的货物,这几船货物,却刚好是朝廷划出的违禁品。” 苏元枫冷笑道:“三船白银换我们三个月草料。王家今晚该集体吃后悔药了。” “我们公事公办,草料被烧,该喊冤还是要喊冤,喊得响了,裴煊才好抓人。让他走之前立立威,也好叫户部的人,不能轻看了他。” “你放心,今晚九曲巷抓人,我们都准备好了。”两人不再说话,只把眼光落在洛泱身上。 见他们聊着自己不懂的事,洛泱走到金猊前面,掏出一块糖给它吃。 第二块的时候,她把糖藏在手心里让金猊猜,金猊的嘴这边拱拱,那边拱拱,找到它高兴得不得了,不停轻轻打着响鼻,往洛泱脸上蹭。 洛泱也“噗呲”笑起来。 原来阿兄他们一直在行动,官场坑人方面,自己懂得太少了。 裴煊这段时间没闲着,趁着有两个光头纹身的恶少年在北市闹事,虽然只是司空见惯的欺凌百姓,抢了人家一车木炭,裴煊立即派人抓了这两个人,压到菜市口当场审案。 刺史当街审案很少见,只听裴刺史在台上朗声说到: “不管何时,只要是他们曾在洛阳地界对各位行凶的,只要报来属实,官府都有部分赔偿。” 这下,百姓们报案的积极性立刻被调动起来,最后,那两个少年被判笞刑,在北市当场执行。 哪知惹恼了这群人的头子,得了王家授意,他当天就在左右手臂各纹上一行字“拳打裴家落水狗”“脚踢苏家秃毛狼”,耀武扬威,穿街过巷。 一群秃头纹身恶少年在市场上打砸抢,官兵来时一哄而散,还朝官兵扔石块。 裴煊如元枫般冷笑道: “今晚堵住九曲巷,不杀了这些害群之马,我裴煊就不上京!” 第一六零章 十五前的初一 是夜。一弯上弦月,挂在碧波如洗的夜空。 洛阳南城照例灯火辉煌,南市附近更是歌舞升平。 洛阳的北城,也就是平民们聚集的地方,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街道已经没了人影,三两个酒鬼,哼着小调,歪歪倒倒扶墙走在小巷里。 北市这几天遭了殃,那些光头地痞无赖,像是发泄一般,看谁不顺眼就砸,所以很多小生意的铺子都关了门。 谁都知道,以往他们都有人罩着,衙门前脚抓紧去,吃顿牢饭,再大摇大摆放出来。 只要他们不打死人,打砸抢也判不了他们死罪。 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替人收高利钱,最大的主顾就是王家。 欠债收地,天经地义。强抢良家女子?那也是他爹欠债,他全族欠债。 大唐有律,父债子偿,子女不还,族人代偿。就这一条债务连坐,逼得族人或助纣为虐,逼人卖儿卖女,或背井离乡,做了流民。所以,就算是裴煊,也能抓抓放放,拿这种混混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次不一样,人家都把裴家、苏家纹身纹到手臂上了,再不出手,两家人不就成了东都笑柄? 本来他也酝酿了一段时间,正好碰上马场失火、二郎没收了王家三船走私银子,裴煊决定就是今夜,他也要来凑个热闹。 戌时一刻关了城门,府衙门前蓦然亮起了上百支火把: “官差追凶,闲人回避!” 将军府前院小校场,也同样燃起了几百支火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阿夔,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们的目标却略有差异。 王熠死的第二天,就有人去通知王誊回东都接手了。这次押着三船银子回来的人正是他。 从广州府出发,千里迢迢到东都,一路都没事,偏偏已经到了洛阳渡口,被洛阳军拦了下来。 王誊趾高气昂的报了相府名号,哪知苏元极笑道: “在我洛阳军地界,就归我们管,查坏了你的船,我亲自到相府道歉。 儿郎们,轻手轻脚上船,仔仔细细搜查!” 王誊知道这是泄了密,才会被苏家这么不客气的盯上,他赶紧差人上岸通知尚书府。 尚书府也急了,三条船的银子啊,少部分留在洛阳,大部分要转运到长安的,怎能被洛阳军扣了? “族叔,不如先让他们扣了,然后再让我们的人去劫回来。我们银子到手了,苏家失了库银,又是一桩罪。若是他们想隐瞒不报,那就罪上加罪!” 王誊没有王熠懂官场回旋,但他心更狠,甚至还亲手杀过人。 王尚书思忖片刻点头道: “好,我把城外庄子里的门客给你叫回来,你和他们好好商量一下行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那个阿辛是神箭手,让他在暗处对付苏家那几个儿子。我儿子死了,我也要苏知远尝尝老年丧子的滋味!” “族叔放心,您既然信任我,让我担此重任,我一定好好办事,今后替阿熠孝敬您。” 王誊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跟踪,他在王家城南的别院里住下,城门关之前,陆陆续续有七八个人,进了这座不挂名牌的王家别院。 苏家兄弟一听报告,高兴得差点就想提前庆祝了。 虽然他们在城外也同样布置了人手,可王家庄园太大,四面八方又是敞开的,闹出动静,人很容易跑掉。 就像上次追阿辛就追丢了,白日里被火烧草料也是,很难抓到预先准备好退路的人。 现在扣了他们的走私银子,夜晚要找的人就进了城。 “好!忍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这些杀手一个也不能放过!” 苏将军一拍桌子,要掀王家,先砍了他家这些助纣为虐的党羽。 阿夔的愤怒更甚。 阿坚是他最早拉出来的族人,他骑射武功不差,人也勇敢,就是有些鲁莽。但今日死在那些杀手的圈套里,谁也没想到。 “将军,阿夔请战!今晚要是跑了一个杀手,阿夔情愿领罪。” 见将军点头,三郎招手将他们带到洛阳城坊间图前面。 将军府燃起火把的人,进了尚书府所在坊间,没拿火把的一百来个人,在阿夔的带领下,进了南市附近的坊间,悄无声息的包围了王誊所在的别院。 “苏元极,谁给你的胆子来搜尚书府?你别以为今天你扣得了我王家的船,就能往王家头上扣屎盆子。” 王家执事挡在大门口,丝毫没有让步的想法。 区区“听说烧马场的悍匪进了尚书府”,就让你把尚书府翻一遍,那以后不是来个人就得开正门迎接? 苏元极也不气恼,他的任务就是在大门前软磨硬泡,还要给苏府的人出门去找王誊的机会: “马场草料是军资,这把火烧得恐怕长安都看见了,我们洛阳军也没办法,抓不到人,圣上也不会放过苏家军。还请执事进去通报。” “哼!你等着!” 执事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尚书府的大门紧紧关了起来。 “苏参将,里面有人翻墙出来了。” “远远跟着他。” 那翻墙出去通风报信的,正是去找王誊的家奴。 苏元极是光明正大来的,办的也是正事,府里的护院不能直接对抗,他们要等苏元极硬闯,或是外面被冷箭打乱,府兵才好里应外合。 苏家不是骄兵悍将,可王家忘了,收起爪子来的老虎,依然是老虎。 那家奴一路小跑,到了别院,敲开后门,闪身进了别院。 之前苏家派来盯梢的人也盯了好几天,这个院子看上去冷冷清清,但每天婆子进出买的菜,二十几个人吃还多。 下半夜牛车来收夜香,府里倒的夜香桶,更是没有三十来人,拉不出这个量。 今天傍晚陆续进去八个人,这样算起来,府里除了仆人,至少有近三十门客。 “阿南,你们盯着,拔出武器就拿下。阿漠,为我打掩护。” 阿夔交代一句,自己带着两个人上了对面的屋顶。 他刚蹲下,别院里有了动静,正堂里一下走出一群人,他们分散朝着各方向的侧门走去。 阿夔点火拉弓,一支火箭向正堂门口射去,“啪”的一声,在正堂前爆炸。 黑夜里突然的爆炸声,让刚刚出门,和准备出门的刺客都下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拔出武器防身。 “抓刺客!别让他们跑了!” 阿南一声令下,埋伏在旁边的亲兵都冲了出来。 阿漠也低声叫到:“看到他了,弓箭手,上墙!” 屋顶上的阿夔,也看到了那个,已经出了门,反身回到院子里,像个影子一样跳上正堂屋顶的阿辛。 阿夔射出火箭那一刹,敏锐的阿辛已经听到弓弦声,顺着箭的轨迹,他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阿夔。 他转身回到府里,就看见火箭在堂前爆炸。 从没见过这样的火器,阿辛心里有些震撼,当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他再射。 杀了他! 第一六一章 断爪拔牙 有些对手,你不注意他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强大而无懈可击。可你一旦注意他,就会发现,他这里那里的漏洞,都适合你给他致命一击。 王家在这个朝纲混乱、地方群魔乱舞的时代待久了,就以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苏家断断续续掌军这些年,跟他们也都没什么冲突,他们就以为,苏知远是靠娘子攀上点权贵关系的武夫。 不说他家几个已长大的儿子,就是他的小女儿苏洛泱,一支火箭就把王家吓破了胆。 别院确实藏着三十来个门客,他们在王誊的指挥下正要到王尚书府外去搞偷袭,阿辛背了一个箭袋,三十支普通羽箭,还有一支飞镞箭。 那是为苏元极准备的。 火箭爆炸,让他感到对手的强大,立刻找到有利位置,准备给对面屋顶上放箭的家伙还以颜色。 他的轻功和箭术确实高明,可惜,他遇到的是有备而来,以运动中命中对手称著的阿史那.夔。 只见阿夔沿着屋脊跑了起来,拉弓对着对面或许是阿辛的人。 双方的箭几乎同时射出,阿夔纵身顺着屋顶的斜坡往下跳。 阿漠带着已经跳上墙头的箭手突然站起来,不管那个黑影有没有被射中,十几支箭飞了过去。 阿坚被乱箭射死,那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黑影滑下屋顶,苏家亲兵们也已经冲进了别院。 刚才往外走的那些门客,拔刀剑武器的都算袭击官兵,反抗的都算负隅顽抗。 王誊出来,本想用王家的名头吓退来人,喊了两嗓子,那些亲兵都不带理他的,还被阿夔一箭射中膝盖,坐到地上。 一时间,大家手里的火把都燃起来了,阿南过来向夔报告: “报旅帅,死伤悍匪三十三人,另有仆婢六人,皆是哑巴。” “哑巴?都送到军牢里去!” 能送军牢的,也只有王誊和六个做饭洒扫的老婢。那些门客不动手也被逼着动手了,这些突厥小子还能让他们活着? 阿漠走在阿夔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转脸一看,一支大羽飞镞箭出现在他的箭袋里。 没错,死的就是他! 后来府衙来验尸,独独少了一具被乱箭射死的男人尸首。 但这也是天亮的事。 因为,此时衙役们正忙着搜查城北九曲巷。 那日,鞭笞两个光头,府衙发了不少补偿给受害百姓的铜钱,讲一个自己受害案子,发一百钱,能拿出证据的给三百。 在北市临时征用的小房间里,捞袖子、脱衣服展示鞭子伤的;欺负平民不识字,在质押文书上玩文字游戏,逼人卖地卖女的…… 这绝不是裴煊盲目献爱心。 领钱的百姓有供词,还在供词上按了手印,这就是百姓的联名诉状。 百姓们捅出那些光头地痞的恶行,一件不足以杀他们,但积少成多,罪上加罪,罪不可赦。 裴刺史鞭笞那日,便以: 无法之徒,犯有无视父母亲恩、无视君王天恩的“剃头”恶逆,判了他们杖杀死刑,送交长安,请圣人复奏。 地方判死刑的案子,为了谨慎,往往要复奏三次,但“恶逆”一条除外。 只用复奏一次,等圣人打了红勾勾,便可执行斩立决,而不需等到秋后问斩。 今天围剿光头恶少年,就是府衙已拿到了,圣人打勾的百姓联名诉状判书。 九曲巷,不是说巷子弯弯曲曲,而是这条巷子前后有九个岔道口通往别处,那些混混藏身在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逃走。 刺史手上的配刀捕快,也就不到一百人,要在这个漏风的九曲巷围堵他们,还真不容易。 不过,今晚洛阳军借了三百人给府衙,元枫亲自带领,在巷子岔口布上口袋,专装想逃跑的光头。 “官府查案,所有的人集中到院子里,反抗者死!” 周灿一脚踹开门,他们盯梢好久,手臂上刻字的光头就住在这里,以前去和王熠接头的也是他。 屋里磨磨蹭蹭出来几个人,一看只有周灿和两个衙役,光头老大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就想夺门而出,门外等着的衙役一个扫堂腿过去,光头老大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喂!” “哎哟?一会还有得你哎哟的,快起来,跟我们走!”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今天睡了一天,根本没出门。你们怎么把我抓走,一会还得怎么把我送回来。” 光头老大有些气不过。 他们知道在城里做地痞的底线,那就是不杀人。 唐律判死刑的罪很少,他们这种从小不学好,有胆子作恶的人,其实自身并不需要多大本事,就靠扎堆心狠不要脸。 傍上权贵人家,大牢就成了他家后院,有空逛逛,无伤大雅。 正真为王家杀人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门客。 老大被抓,各个路口也开始出现花式装疯卖傻。 “什么人?把帽子脱下来!” “假发?你这贼汉整个女子的发髻,你是不是笑话我瞎?” “死狗奴!头皮上抹锅灰,搞你阿爷一手黑,儿郎们,给我拉到柴堆后面轻轻的打。” 平时耀武扬威,炫耀自己头皮发亮、与众不同,无法无天的光头们,此时恨不得瞬间长出头发来。 人人都在折腾光头,还是老二聪明,想到了换衣衫。 上回去寺庙里打劫,开玩笑穿了一身和尚袍回来,这下可派上了用场。 只见他三两下翻出那件和尚袍穿上,哄那些小喽啰去堵门,自己翻墙出了小院。 “什么人?深夜乱跑。” “阿弥陀佛,吾乃出家人。” “出家人?”那亲兵将他后领一拽,露出纹身来,便笑道:“还真有和尚……参将说了,有纹身的出家人一样押回大牢受审。” 抓到衙门里的时候,各式的遮掩光头伪装,把裴煊都气笑了。 他们躲在王家的保护伞下已经多年,虽未杀过人,但也逼得平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欺凌弱小,恶贯满盈。 百姓不敢告,就是因为一桩一件告不死他们。 裴煊用官府认证的百姓联名诉状,把那九个带头的光头恶棍,送上的北市临时搭起的杖刑台。 还有几十个喽啰,罪不至死,罚他们今冬疏通河道,以徭役顶刑罚,直到头发能扎发髻才放走。 杖杀九名带头恶棍那日,北市的杖刑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人。 这些百姓没有想到,这些混混真的能判死刑。 尤其是那个左右臂刻着“拳打裴家”、“脚踢苏家”的那个光头老大,只不过是想在大家面前表现一下英勇无畏,这下可好,他被排到第一个单独行刑。 活活杖杀,过程比砍头更久,撕心裂肺的喊声也更骇人。 这对洛阳城里的宵小之徒,是一种震慑。 一夜之间,王家在洛泱的爪牙都给生生拔了出来,却还不能当众喊疼。 洛阳府的打恶行动很快传到了长安。 官场都在传,这位陈留大长公主的长子,母亲替他讨了个户部侍郎的官。打恶行动一出,才知道他自己也有些雷霆手段。 裴煊、苏元桢离开东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一六二章 心疼 李奏在府里练字。 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的字体,反倒比他现在的字体更幼稚,字的间架也不够稳,像个读了几年书的少年。 可他一笔一划,练得很认真。 “怎么?搬到自己府里,就开始修心养性了?我们可是为了将来,开始各赴前程去了。”裴煊掀了帘子进来,就看见李奏在写字。 李奏淡淡一笑,将写好的字拿起来,见墨迹已干,递到裴煊面前:“你自己看看。” 这字?裴煊犹豫了一下:“这是你小时候写的字?” “也是我二皇兄小时候写的字。”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就是跟他学练的字,那时,柳公权刚入长安做侍书,先圣便让他做了大皇子、二皇子的先生。” 当年裴煊也在长安,他们的年龄小些,不能跟着柳侍书学,就总是拿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字帖来照着练。 圣上看到这样的字,应该会想起儿时兄弟们的情谊吧?一个瘸腿不能争帝位的皇子,对他又能有什么威胁? “你这就想回长安?” 不愧是一块长大的,一下猜到了李奏的意图,裴煊把那篇字放回到案台上。 “无诏不得回京,我总要做些准备。你都准备好了吗?明天是跟元桢同路吧?”李奏问着话,坐回到轮椅上。 裴煊忽然发现,轮椅的靠背架子上插着个彩纸做的风车,不由得轻轻一笑: “若我是你,别无所求。” “你是说风车?今天萧家的玩偶店开张,泱儿给我送了些洗漱礼盒过来,这风车是进店的客人都有的随手礼。等你回府看看,你的只怕也送过去了。” “玩偶店?这倒新鲜。” 裴煊不再讨论下去,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元桢要先去见了圣上才去凤翔,与我刚好同路。 苏将军他们,还要过几天出发。筹划了这么久,就等中秋之夜,拔了王家在京中的势力,他们对苏家再无威胁。 马场失火王誊已经认了,只是,王熠是何人所杀,我这边还真没有线索,王誊、王富贵都不认此事,再用刑,恐怕就是屈打成招了,只能留给下一任刺史。” “今晚公主府该为你举办送行宴吧?苏府里也是。酒少喝两口,吃了饭赶紧过来,我这里留着你们的送行酒。” 告别了李奏,裴煊朝公主府走去。因为隔着不远,裴煊没有骑马,顺着天街慢慢往前走,周灿他们跟在后面。 “郎君,买一个木偶娃娃吧,您看她多漂亮,手还会动,是不是很像您的初恋情人?” 初恋情人?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这一定是泱儿那个鬼精灵编的新词。 周灿刚要上前把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赶开,裴煊却道: “让我看看。” 那小女娃穿得干干净净,扎的发髻也和其中一个木偶娃娃一样,她打开手里的盒子,里面只剩下一个胡人娃娃和一个汉人娃娃。 他拿起那个穿红襦裙的汉人娃娃,她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还真像泱儿调皮玩笑的样子。 这就是初恋情人?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小串铜钱,递给那小女娃:“多的给你,不用找了。” “开业价不用那么多……要不,连这个盒子,还有另一个娃娃全都给您,我也好回去领工钱。” 小女娃开心的把盒子一股脑的塞到裴煊手里,屁颠屁颠的跑了。 周灿两个想笑没敢笑,刺史老爷拿两个小娘子才玩的木偶娃娃走在大街上。 哪还有一点点在北市杖毙光头党的威风样子? 还好有个锦盒。 裴煊并没有让周灿他们帮忙的意思,自己抓着那个锦盒往前走。天街上人来人往,但很少有人关注到他。 他金榜题名回来,骑着披红的高头大马走在这天街上,不知迎来多少艳羡的目光,公主长子的身份,让他年纪轻轻,直接到了上州刺史的位置。 这一切今天都翻过去了,明天又是一个新开始。 “杜芊芊,你是不是没长眼睛?碰掉了我阿姊的酥山。你不知道八月里的酥山有多贵吗?有钱你都买不到!” 裴煊偱声望去,杜芊芊背对着他,面前是李兰枝和她的族妹。 三月里开冰井,市面上的樱桃酥山、果酱蜂蜜酥山就很常见,到了秋天,上年存下的冰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就变得金贵起来。 杜芊芊一边用帕子擦着自己的裙子,一边道: “我走我的路,明明是她撞上的我,不道歉就算了,怎么还成了我的错?” “算了,跟这种人失了身份。” 李兰枝面无表情的就要往前走,她那胖妹气不过,把胭脂手里捧着的一个娃娃套装抢过来,狠狠扔在地上,还在上面踩上两脚,才昂着头要走。 胭脂急了,拉住那胖妹的袖子道:“别走,你砸了我们娃娃,你赔!” “砸了娃娃怎么样?我还要砸你!”说着,她揪住胭脂领子,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上。 杜芊芊不想惹事,可她也容不得别人无缘无故欺负自己,看自己的贴身婢女被推到,她抓住那胖妹的胳膊一拧,她便“哇哇”叫起来: “打死人啦!杜芊芊要打死人啦!阿姊快救我!” “杜芊芊,还不放手?我要是你,就天天躲在府里不出来,和男人做出那样下流的事,和花楼里仙女有得一比,只不过......” 李兰枝嗤笑道:“求其元的拍卖,你是没法参加了。” 周围看热闹的路人都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求其元”拍卖,卖的的处子之身,是花楼仙境里的仙女们最值钱的一夜。 衣着华丽的贵女口中说出这几个字,比从郎君们的嘴里听到,更多了五分让他们浑身颤抖的兴奋。 杜芊芊脸色煞白。 早知李兰枝会连她自己的脸皮也不要,当众说这样的隐私,她刚才就该狂奔着离开。 裴煊离得有些距离,站在人群之外,可那胖妹推人他看见了,嗑瓜子百姓幸灾乐祸的传话内容,只让他更愤怒,那是杜芊芊的伤疤,又何尝不是他的伤疤? 杜芊芊那惊恐的眼神让他心疼,他大喝道: “青天白日、竟敢街头打人闹事,把她们送到府衙去!” 李兰枝听见裴煊的声音吓了一跳,刚才仗着没人认识自己,任着性子浑说了一句,这要是闹到衙门去,父亲还不得关自己十年禁足? 她强做镇定,指着吓得说不出话的胖妹说: “打人都是她做的,与我无关。” “带走!” 第一六三章 第一桶金 周灿他们不由分说的把四个女子带走了。 前面嗑瓜子的人还少,现在小娘子进了衙门,嗑瓜子百姓都想去看看小娘子们被刺史打屁股是啥样,这下好奇的人就多了。 李兰枝悔得肠子都打绞: 周灿不但抓了她和族妹,连她们的两个婢女也一起抓走,现在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完了,恐怕这一辈子都得被关在府里了...... 杜芊芊被婢女扶着,看似倔强的站在那里,其实脚上软得一步也挪不开。正经大户人家的女子,被人这样揭短,死的念头都有了。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李兰枝姐妹吸引过去,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围观的人。 停滞的行人又开始往来走动起来,那个她已经放下了的男人在人潮中向她走来。泪眼朦胧中,他向她伸出手: “这两个娃娃给你,跟你的一样,都是‘换装玩偶’店里的。” 杜芊芊接过那个锦盒,木然的打开,里面有两个娃娃,一个眼睛笑弯弯的,一个眼睛大大、睫毛长长的,两大颗泪珠“啪嗒”掉在娃娃的裙子上。 “我明天就要到长安去了。” “你不必告诉我。” 裴煊愣愣的,觉得应该走开,又仿佛有什么话没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那把扇子,放在杜芊芊手里捧着的锦盒上: “是我欠你的,以后你有什么难处,拿着它来找我。” 杜芊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前世夫妻,他为了她的家族,最终送了命。李奏也好、洛泱也罢,没有人知道前世两人心中所想,更不知今生这段孽缘会如何继续。 杜家是齐王的人,齐王若是要争皇位,那就是李奏的政敌。 裴煊走得决绝。冥冥中,他害怕自己跟杜家扯上关系,有朝一日,那只会让自己处于尴尬境地。 忽然,他们头顶上的一个槐树荚爆裂开来,几粒种子掉在杜飞飞和裴煊的脚边,再滚到青石板的缝隙里,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朝着不同方向,慢慢走去。 裴煊没有去衙门,因为他今早已经卸任。 他知道,新刺史很快会将李兰枝安全送回留守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公主府里的晚食过后,裴煊坐着轿子再次来到开国县公府。 “裴表兄,我还以为你像大兄一样,醉得来不了呢。” “我们府里只有两兄弟,比不得你们府里有六个,一人三杯,不倒才怪。”裴煊含笑到: “多谢你送到府里来的洗漱礼盒,我母亲试用了,她很喜欢。就是……风车被裴二抢走了,你得再送我一个。” 洛泱嘻嘻笑道:“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你要来做什么?” 后院门落了锁,两人说笑着进了水边的一座两层楼的阁子,临窗的桌上摆了几样酒菜,李奏、元枫两人则站在案台边上看着什么。 “在看什么?” 案台上有两个的麻布袋子,袋口敞开着,一袋黑色的,是经过炼焦的石炭,一袋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铸铁饼。 “凤凰城的第一批成果出来了,今日才从经漕河运到洛阳。全程走的是横海、魏博境,非常顺利。” 洛泱拿起一块铸铁,他们把铁锭叫做“铁饼”,在她看来,更像一个铁馒头。凤凰城将铁矿石分拣、敲碎后,将矿石融化,烧掉一些杂质后得到了铸铁。 因为凤凰城的石炭含硫高,用它烧出来的铸铁就会更脆,不光是凤凰城,大唐整个北方都如此。 所以石炭必须先炼焦。 唐朝并不是没有石炭炼焦技术,而是技术太原始,他们就是朝不封闭的石炭窑孔里鼓风烧炭,不但污染很大,燃烧也不完全。 洛泱只是教他们做了改良,建了封闭式的石炭窑,用它隔绝空气加热石炭。 凤凰城的石炭埋藏浅、开采便利,质量还好,洛泱除了给他们改了石炭窑,其余的,按照他们的流程就已经可以实现。 “你们来尝尝,今天的菜就是用石炭烧出来的,看看有什么不同?”李奏显然是已经尝过了。 两京有些官员家里请客,烧的菜多,厨下也会用石炭,但那都是烧起来冒烟的石炭,而唐朝又喜欢炙烤,那酸爽......一股烟味特别难吃。 改良过的石炭虽然还有一点烟,但已差不多到了北宋的水平。 “这炙羊肉好像烟味不重......”元枫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块,放下筷子道:“不过还是没有木炭烤的好吃。” “烧烤当然是木炭好,可树木生长的速度赶不上使用的速度,想想我们路过河北的那几个镇,战火一烧,重建还要砍掉更多的树,用木炭炼铁,哪有那么多的树? 可大唐石炭丰富,就我知道的石炭矿还有好几处,石炭便宜,我们可以用来炼铁、烧瓷器,还可以让大唐人用来对付越来越冷的冬天。 只要多想办法,吃的、穿的,我们都会有的。” 洛泱的话让李奏心情激动起来,木炭的价格越来越高,每到冬天,饿死冻死的流民官府都无法统计。 原以为这只能是天命难违,却不知洛泱告诉他,人定胜天。 洛泱抬头看着李奏笑道: “六表兄不是还没到站起来的时候吗?石炭比木炭火力强而持久,可以得到更高的温度,炼出质量更好的铁。 而且,不用大量砍伐木材,我们在山里的金银铜铁矿开采冶炼,就更加隐秘。” 这个理由最充分,不砍树,就不容易引起外人的猜测。 “这是凤凰城按照溶解、过滤和蒸煮三个步骤,制出的细盐。”洛泱将案上的一个白瓷瓶子递给了裴煊。 “精盐?” 大唐已经有专门的盐田,更有五步产盐法:集卤蒸发、过箩除杂、储卤、结晶、铲出。 得出了世界领先的白盐,虽然盐颗粒大,但已经去除了大部分的杂质,口感也不再苦涩,并不想现代人想象的那么难吃。 洛泱只是让他们加入水后,多做一次蒸发,再把盐粒磨得更碎,就是看上起赏心悦目的精盐。 洛泱用手指尖沾了点精盐,用舌尖尝了尝,歪头笑道: “户部侍郎表兄,您说......我能不能用我的精盐技术,跻身成为官府的榷盐商?” 第一六四章 迁识 裴煊、苏元桢离开洛阳五日后,“东都柜坊”开张了。 这次请的掌柜,姓忻名德,是柳青从长安城大慈恩寺开的邸店里挖来的。忻德经营的虽是寺庙开的邸店,做起生意却一丝不苟。 大唐两京周围遍布邸店,提供住宿、保管货物及收货的便利。 很多人在邸店里就以便宜的价,把货物卖给邸店,自己也不用愁销路,背着银两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寺庙的邸店没有那么功利,他们甚至凭农户信用放钱。不过不是直接放钱,而是把邸店收来的作物种子赊给农户,到收成的时候,赊一斗,还两斗。 忻德就是做这样中规中矩的生意,竟能凭信誉好、薄利多销,物价跌的时候大量收进,物价涨的时候及时卖出,稳稳的为大慈恩寺挣钱。 只是,圣上今年颁了旨,不允许寺庙再经营邸店,慈恩寺的邸店就被一个大户收去了。 经营理念不同,忻德萌生去意。 刚好被出城办事的柳青遇到,他听说忻德是春秋范蠡之后,祖上避祸,全族改姓了“忻”,意在让族人“心上有斤两”。 柳青心想,幽州之行就看出小娘子是做大生意的人,她必然喜欢这样的人才。 便让忻德到洛阳将军府,报他的名字找苏小娘子。 忻德见是个小女子,本有些不愿意前去,可被柳青忽悠了一通,便决定到洛阳来探探情况。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找的是苏小娘子,见他的人除了苏小娘子,还有过去的漳王殿下,现在的开国巢县公。 “若我们将一个有三千万缗的钱库交给你经营,你会怎么做?” 洛泱回想起自己应聘子基金经理的时候,这就是面试官问的第一道题。 三千万缗? 忻德头皮有点发麻:我这是要考户部尚书吗?这大约是朝廷一年的国库收入了吧? “每年国情不同,商情亦不同,除了经商的基本品德,经营只有顺势而为,行如流水。” 这句话说了就像没说,却很合洛泱的心意。 他们现在手头没人,她又不便自己直接出面,以忻德以往稳健的运营方式,能把这么大一笔钱变成行如流水的现金流,那就是财富持续增长的保证。 有了人,东都柜坊就在洛阳不声不响的开张了。 忻德又吃了一惊,柜坊真不是皇子与武将联手,上演空手套白狼,他们的库里还真有真金白银。 苏小娘子还给他配了个女助手丁香。 忻德做的第一笔生意,是按小娘子的指示,在洛阳码头收了一船香料,他们私下里付的是黄金,这比以铜钱交易更能吸引那些番商。 第二日,丁香又来通知他,在码头接一船番商的珠宝。 忻德心里很快有了数: 大唐是番商的聚集地,因为货品太多,朝廷采购这些奢侈品有限,竞争非常激烈。大多是落选的番商,货品滞留在广州府,就会被民间的商户收购。 但民间持有金银相当有限,番商本国流通金银币,收铜钱回去没用。 现在市场上本来就闹钱荒,没有更多的钱来支付,只能以物易物,大大增加了番商买到自己所需商品的困难度。 小娘子的优势是有真金白银。 他们将金银付给番商,番商再拿去当时开放了金银流通的岭南购买商品,无形中这些在中原不能流通的金银,借助番商流动了起来。 那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将番商的货物卖出去。 想卖得快,薄利多销就是个好办法,加上他们用金银交易,议价能力超乎忻德想象,就算低价,他们赚的也不少。 看忻德出手,坐在县公府后花园秋千上的洛泱,回头对李奏笑道: “表兄,你要给柳青加鸡腿,他找的这个人我喜欢!” “鸡腿?” “呃,就是给他奖励,忻德确实有生意头脑,我特意不说明,他也能明白我的心意。”秋千摇得不高,洛泱的两只脚高兴的扑腾着。 得了个好帮手,让她暂时忘了父兄明天就要出发的淡淡忧伤。 李奏微微一笑,又在后面推了她一把:“现在正是秋猎的好时机,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尽快去,现在离下雪还有三个月,找到金子之后,大雪封山前能做些准备,明年春猎的时候就能开挖了。” 洛泱说得很自信,但李奏搜肠刮肚,真没有任何东都有金矿的记忆。 他伸手将秋千停了下来,低头问道: “我们的交往,你觉得......是不是合你心意?” 洛泱都快忘了自己给这个古代男子出的难题,不由得笑着点点头。李奏松了口气,又道: “你说过,两人相爱,就是各自有空间,但又不能向对方隐瞒真相。” “我是说过......” 洛泱有些不安,他会不会提两人再交换一个秘密?她倒是愿意说,就怕他不能理解,把自己当成怪物。 “你知不知道佛教里有‘夺舍’、道教里有‘换形’,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类似‘借尸还魂’?” 洛泱的心怦怦跳起来:难道他已经怀疑我了?我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苏洛泱身上,可不就是“借尸还魂”? 李奏继续说到:“密宗里还有个说法,叫做‘迁识’,它和夺舍有些不同,它是自我意识转移,让记忆得以延展。我翻了很多书籍,才知道这些在春秋时便有流传。” 他牵起洛泱的手,两人慢慢向寒烟阁走去。 “在我被皇兄削爵的那天,我的意识里突然多了一些记忆......比如四年后我是怎么死的,在此期间,苏家发生了些什么事。我觉得,这就是‘迁识’。” 李奏掩了门,将一脸奇怪表情的洛泱揽在怀里: “泱儿,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事很可怕?我从未对人说过,包括你阿兄。但我想,你有天书,上面记着那样多不可思议的事,对你来说,也许能够接受。” 洛泱扬起脸来,看见一张有些惶然的脸。 毕竟那时还没有网络小说,把重生、穿越传得人人皆知,可怜的老实孩子,自己一个人憋了这么久,还查了那么多的书...... 想到这里,洛泱忍不住“噗呲”笑了,捏着他的鼻子摇了摇: “这有什么可怕?从古到今,多的是未卜先知的人,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哦,你之所以要跟着我大兄去幽州,因为你预先知道他会......还有杨丽娘!” 李奏忐忑不安中等到她这句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捉住洛泱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狡黠笑道: “所以你说说,你是夺舍,还是迁识?” 第一六五章 初吻 她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先肯定了她的“天书”,再问出这样二选一的话。 洛泱这是不能逃、也不能混,只能眨巴眨巴眼睛说: “你猜!” 猜?猜哪个你都会说不对,然后就没下文了吧? 李奏不上她的当,一只手撑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和自己几乎贴在一起,似笑非笑道: “既然我们注定今生要在一起,而我又有未来四年的记忆,那以后……你就得听我的。” “我还有一千二百年记忆呢,干嘛要听你的?” 洛泱柳眉倒竖,嗤之以鼻。 相处这半年来,与其说她相信李奏的为人,还不如说她相信一个重生之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猜疑和恐惧上。 就知道你不肯乖乖就范,不过李奏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悄悄咽了口唾沫: 一千二百年?往后数我不知道,往前数可就到了春秋战国……想想自己突然变成了公子缓,能不能战胜兄长,取代他成为魏惠王? 既来之,则安之。他收回思绪,故作镇定道: “我好歹是郎君,总要给我点面子……那以后,小事听你的,大事听我的。” 明明更好奇那时大唐变成什么样,出口却成了家庭地位探讨,难道是架不住一千二百比四,自己心虚了? “行!” 洛泱这次答应爽快,若不是还被李奏抱在怀里,她一定会拍拍手,以示轻松: “从今往后,只要是我能决定的事,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好,那我们达成共识。我今日就要做一件大事。” “什么大……” 洛泱话还没问完,李奏就已经凑上前触碰到她的唇,迟疑不过半瞬,便不由分说重重吻了下去。顷刻之间,天昏地暗,两颗心都飘在空中,仿佛不紧紧抱着彼此,自己便会腾云飞走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最后亲了亲她的唇,看着依旧眼睛紧闭的她,温柔笑道: “在想什么?” 第一次跟人接吻的洛泱,脑子里终于有了意识,她睁眼就往李奏胸膛上捶,嗔道: “你犯规!这是我能决定的小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哦?小事?小事你怎会脸红?明明就是一件很大的事,再说……” 他捉住她的拳头,用一双想要看穿她的眼睛,含笑道: “事情是用来做,不是用来决定的。” 吖嘀!果然是一旦确定恋爱关系,女人地位瞬间下降……闺蜜诚不我欺也。 仰脸看去,秋日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半张脸上,让他每一个毛孔都泛起柔和的金光,可阳光下他的目光,却如秋夜星空,诱惑者她深陷进去。 这是今生与她携手的人。 你个魂淡,长那么帅…… 洛泱感觉到了穿越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两人捅破了身份这层窗户纸,以后说话做事都轻松很多,彼此再不用试来试去打哑迷。 “一千二百年后,大唐变成了什么样?” “还有不到八十年,大唐就灭亡了,就像秦后有汉,汉后有三国两晋那般,后来又经过了宋、元、明、清、民国,最后到了我所在的中国。” 李奏沉默了。 朝代更替,通读史书的他清楚知道这是规律,却因国祚突然被加了时限,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喃喃道: “中国?中原之国?” “不,我们的疆域超过中原,是富裕文明、强大先进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所以……我是你祖先,你还敢让我听你的?” 嗯?怎么又转回来了?两人面面相觑,洛泱忽然咯咯笑起来: “在我们中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谁叫我比你有钱?你就得听我的!” 突然好开心。 刚刚升级了郎君权利的李奏,岂容她沾沾自喜独乐乐?低头再次吻了下去。 正当两人在开国县公府卿卿我我之时,苏府也蓦地闹哄哄起来。 “阿昌,去叫府医。阿吉,还杵在这干嘛?到冰井取冰来。” 夫人把玄铁调回来,做了新上任的执事,他虽有点行动不便,说话却一句顶两句。 里面得了传话,夫人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四郎骑马也骑了十年,好好的,怎么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五郎,去把军营里的军医也叫过来,顺便跟你父亲说一声。” “阿娘,您可别骂四兄,我们在备马,是我闹着要跟四兄比试比试的。” 五郎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向母亲解释。 “阿娘,是我自己不小心……哎呀!娘啊,好疼!” 看那些小厮毛手毛脚,李明珠忙让芙蓉、蔷薇上前帮忙: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省心。小时候带着五郎去捅马蜂窝,自己躲起来,让五郎叮了满头包,父亲打你,你还离家出走……” “哎呀,阿娘,那都是哪时候的陈年旧事,这回是我摔断了骨头,五郎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瞎说什么摔断骨头……张府医来了,快给四郎看看,摔哪儿了,打紧不打紧?” 张府医忙放下药箱,伸手去摸四郎喊痛的脊背和腿。 他的手到哪里,四郎就喊到哪里,张府医擦擦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道: “回夫人,大体上没有骨折或错位,这么疼痛,或许有些细小骨裂,在下摸不出来,还是等军医来看吧。” 军医来摸了,也是这么说,外面摸不出来,只有开点活血化瘀,促进骨骼生长的方子,让四郎少动静养。 这两天,东都畿除了苏家亲军,其余的军队都交到李逢吉手里代领了,明天就是苏将军上京述职的日子。 二郎、三郎、四郎、五郎都要跟着父亲一起上京,如果没有意外,三郎会留在京中,其余三个儿子,跟着父亲到同州换防一年。 临出门四郎摔伤了,苏知远除了骂两句也没有办法。 只好决定让四郎留在东都养伤,顺便管理苏府外院事务,照顾府里的祖母、母亲和妹妹。 苏家亲兵分了五百给元桢,留下三百突厥兵护卫苏府,剩下两千两百去同州。 洛阳军里没了苏家军,四郎也没地方落脚,这一年只好先让他闲着。 四郎终于如愿了。 他从长安回来的时候,进屋就看见桌上有两样妹妹送给他的礼物。 一件是把突厥刀,还有一件包在个小香囊里,打开来,是一张纸条和二十粒金珠,其中十粒是自己给妹妹的,另外十粒花纹有些不同。 纸条上写着: 四郎吾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史家非苏家益友,吾兄切勿迷失。金珠还你,你也将它物归原主吧。 四郎有些气恼,妹妹怎么猜到这金珠是史家给的? 他将金珠全都揣进兜里,看都没看一眼桌上那把刀,抬脚出了屋子,上街去了。 晚上回到府里,四郎心情不错。 金珠没还,反倒得了个留在东都的主意。 第一六六章 靠山 八月十二,洛泱送父兄的队伍到城外五里亭。 苏知远看着女儿舍不得又不得不催她回头: “十月你及笄,阿爹在同州,就不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了。不过,你放心,阿爹的礼物不会少……” 洛泱撅嘴,脸朝着父亲胸膛贴过去:“我在乎礼物吗?我在乎的是见不到我阿爹。” 苏知远穿着盔甲,隔着冰冷的层层铁片,却感受到贴在他怀里的,来自闺女的温暖。老苏没见过这阵仗,顿时手足无措,差点破防: 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值了。 送走了父兄,苏小娘子坐着马车,在阿夔、邵春、玄慕的护送下回了城。 “阿夔、玄慕,你们先回去,我到木偶店里逛逛。”洛泱隔着窗户板说。 今天是出城送阿爹,当着阿爹的面,她只能坐四周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玄慕笑道: “我都闷两个月了,好不容易从东庄回来,我也去逛逛。” 玄慕要跟去,阿夔自然也不回去,他到洛阳来,也没好好逛过街呢。 洛泱看不到外面,等到下车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都没回去,只好哭笑不得的带着几个大男人去逛木偶娃娃店。 正要走过去,就看到几个小娘子神色慌张的跑出来。 “出什么事了?”洛泱四下看看,没有看到萧飞飞的马车,她提着裙子要往里走,阿夔大步走到她前面,先她一步走进了店。 “啪!” 一件东西忽然朝门口飞了过来,阿夔抬手接住,一看,是柜台上用来卡铜币估数的木头格子,这玩意儿有棱有角,要是真砸到头上,还不得开花? 站在柜台前面的男人笑了: “看看,你要是砸到人被送到衙门里去,屁股打开花不说,衙门还是要把你判回给我,你这又何苦?” 阿夔认出来了,这男人他在河阳桥边见过,他就是新罗婢丹娘以前的主人于程。 当时苏家用御使李好古吓退了他,可他咽不下这口气,暗中找斗鸡输给他的王五郎写了张转让文书,就等着苏家父子离开洛阳。 他已经搞清楚了,那新罗婢并没有跟着苏小娘子,而是和那个会讲新罗话的契丹女子在一起,那对契丹兄妹似乎只有苏家一个靠山,自己有点钱而已。 苏知远虽说还是将军,但他要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回来,只要不去惹苏家,其他的阿狗阿猫...... “要我跟你走,休想!那天你亲口在御使面前承认,我和你没有关系!” 丹娘的大唐话说得很流利,虽说带一点口音,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亲口承认?这辈子我亲口承认的事多了去,哪一件?哪一桩?我不记得了,你咬我啊!有本事你就去把御使请回来,为你作证,否则,你就要跟我到衙门去登记奴婢人口。 你!新罗婢!是我于程的奴隶!” 于程一字一句说完这话,见丹娘愣在那里,上前伸出手去要摸她的脸,丹娘躲开他的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他捂着生疼的脸,恼羞成怒,手一挥:“砸了这家店,把她给我带走!”等了一会,身后并没有动静,于程回头骂道: “都聋了吗?给本公子砸了这家店......店......” “这家店店不是你想砸就能砸的,这个人人也不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于公子。” 洛泱背着手笑眯眯的走上前,刚才阿夔他们进来,已经悄悄把于公子的四个手下给制服了。 出门带一群保镖就是爽,还是能打的那种。 “我爹不在东都,你就当苏家没人了吗?那天你当着李御使说的话,听见的可不止我一人,若是要上衙门,只怕你人要不到,还得吃一顿板子。” “你、你!苏小娘子,别仗着你带的人多就......” 没等他说完,洛泱笑道:“我就是仗势欺人,你又能怎么样?你强抢民女在先,说到哪都是我有理。” 他们回到洛阳,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萧飞飞兄妹和丹娘的户籍给办了,那时裴煊虽然没回来,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洛阳落户的人越多,收的税就越多,萧家兄妹很快就置了房产,开了店铺经商,商人交税占其收入的三十分之一,官府当然希望你生意兴隆。 于程见苏洛泱他们人多势众,一甩袖子,恨恨的出了店铺。 这时萧飞飞兄妹才闻讯赶来。 “萧娘子,是丹娘惹祸了......刚才要不是小娘子,店铺都要被砸了。”丹娘一脸焦急的说:“我怕他下次还回来,哪怕只是在店里耍无赖,那还怎么会有女子敢进来。” 丹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是专门做女子生意的店铺,安全第一位。 现在只能让那些契丹护院,在店铺附近多加防范,洛泱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路闷闷的回到尚善坊。 经过公主府门外,忽然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我算着你早该回城了,到哪儿玩去了?让我白担心。” 现在苏府除了四郎只剩下女眷,李奏也不好经常去拜访了。洛泱皱着眉将木偶娃娃店里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他要天天去店里耍无赖,罪行又不足以惩罚他,那怎么办?要不,我让阿夔他们找个布袋,把他蒙头打一顿?” 李奏笑了,小声问道:“你家乡都像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么?” “哎!我这不是向你老人家讨教吗?” “你忘了,上次我告诉过你,他的父亲是太常寺的太常。” “对啊,你说就是春夏秋冬祭祀,求雨求太阳求蝗虫快点飞走......还有,皇帝加元服、纳后...... 我知道了,他父亲这个太常,是要通神的人,可经不起儿子的污点。你真是太聪明了,只要弹劾他父亲不管教儿子,他父亲就会拿着鞭子赶回来!” “法子都是你说的,聪明的是你,这样的小事,你做主就行了。”李奏含笑看着眉飞色舞的洛泱。 于程当初打坏一个御赐的宝瓶,就要让丹娘背锅,就是因为他父亲这个三品太常看似没有太大的权利,可他是朝廷礼仪典范,不能行差踏错。 可惜这个儿子偏要给他添乱,哪有打一顿那么简单? 写给李好古的信,也由洛泱亲手用羽毛笔写成。 只不过,在放进信封时,李奏趁洛泱不注意,在折好的信笺背面,悄悄加了两个字: 罢免。 第一六七章 月儿圆了 父兄走了三天,月儿圆了。 四郎亲自操办府里的中秋宴,很是得意。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也是祖孙三代,礼数要齐全。 小祠堂里拜祖先,祠堂外面还摆了个香案拜月亮。 用了晚食之后,四郎还亲自把祖母、母亲送回屋。这才到长川阁找妹妹。 洛泱正在院子里看他们酿桂花酒。陶冬蒸馏出的酒底,果然比他们自己做的好,少了些许辛辣。她要了几坛回来,自己酿桂花酒。 “妹妹,又在捯饬什么?” 四郎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耸耸鼻子,伸头凑过去看: “酒味很重啊!这是什么酒?咱家是不是准备开酒楼了?” “你不去外面寻欢作乐,跑我这里来做什么?我这桂花酒还不能喝,你得等到明年中秋。” 四郎接过妹妹手上的扇子,替她赶着蚊子,笑道: “妹妹,以后你有什么好事,多想着些四兄,你看隔壁的裴二得了你多少好处。知道的说你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瞅准了裴家兄弟,巴巴的要嫁进他家呢。” “给裴二表兄好处怎么了?他每个月都分红利给我,你以为我们赎回那些宅子、庄子,都不要花钱的吗?” 洛泱翻了他一个白眼,劈手又将团扇抢了回来: “四兄,你别忘了,二兄临走前可把追魏光的事交给你了。” 四郎点头道:“这事我怎会忘?我是苏家人,他掳走的也是我的钱,自然是要追的。我就有些纳闷,当时府里掳得干干净净,你怎么一下变出那么多银钱,裴二胖可没那个能耐。他有多少银两,圈子里的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圈子?什么圈子?你带我见识见识?” 洛泱心里有些不踏实的感觉,季扬在铁板烧,四兄应该是发现了。果然,四郎提到了铁板烧: “那天我在东都铁板烧看到了季扬……他不是你的人吗?怎么去那里做了掌柜?” “是啊,我提供铁板烧技术,裴二表哥出钱,季扬是代表我去传授技术的。你总不可能让你妹妹去抛头露面吧?” “那是那是,你有什么事,让阿兄替你去做,用外人不如用自己人嘛。” 洛泱上下打量打量,笑道:“咦?四兄,前天见你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就这两天时间你的伤就好了?还有,我给你的金珠子……” “害!你阿兄吃了多少苦药,才换来今天能下床主持大局......那你玩,阿兄出去跟朋友聚聚。” 四郎打断妹妹的话,抬腿往外走,边走边看准备埋到树下的桂花酒,他指着酒坛笑道: “妹妹,明年酒起出来,记得叫四兄来喝。” 看着元植出去,洛泱叫过丁香叮嘱道: “府里人少,今后阿夔他们也别到对面亲军营里去了,就住在前院,阿兄他们的侍卫、小厮房里,我们的库房,柜坊的库房,这两处十二个时辰都要有人。” “前院的事应该是四郎君管才是,您刚才怎么不提醒他。” “我就是等了两日,见他不在意,才自己安排。柜坊里的事先不要让他知道,他的心放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 四郎是自己亲阿兄,洛泱还是相信他的,只是他与史家交往,这一点让她不放心。 回到东都后,三郎对史家进行了打探,就知道他盐铁酒三个朝廷专卖都有一定份额,他本人经常亲自到各藩镇跑这几个专卖线。 因为皇商不止他一个,要想拿到藩镇的专卖权,确实要与当地府衙建立良好的关系。 这样一想,他先前的可疑之处,又有了依据: 帮节度使开疆拓土花的银子,他将来一定会从生意上赚回来。 找不到证据,只是不想四兄亲近他。可看他对金珠避而不答的样子,有些金钱上的事,洛泱不得不连四兄也得瞒起来。 院子里的仆婢都散了,洛泱回到屋子里坐在窗边,坐榻的小桌上摆着两副酒具,两碟月饼。 此时并没有月饼,是洛泱描述出来,丁香她们折腾了半天才做出来的夹馅烤饼。 她转头仰望着天空中那轮圆月,想着这轮圆月下,正在为李奏铺路的父兄。 一个黑色身影,从敞开的房门闪身进来。他放下手里的包裹笑道: “以前在王府里闲着,就跟护卫们一起练功,当时只想让自己累到没有思想,夜里好倒头就睡。没想到,今生夜闯娘子闺房,派上了用场。” “上一次太和五年的中秋,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洛泱有些好奇。 以前李奏凭着记忆安排行动,从来也不像他们解释,最多是说自己得到消息。李奏将包裹打开,把里面的锦盒放在洛泱面前: “上一次中秋没什么大事发生,我们都到兴庆宫陪太后们赏月,一只黑猫突然从墙上跳下来,把皇兄吓了一跳,当晚的龙武卫、羽林卫都被扣了半个月俸禄。” “你说,这只黑猫还会再跳一次吗?” 李奏摇摇头,他也第一次重生,并不确定是不是事事都会重复。 洛泱刚把锦盒打开一条缝隙,里面的光芒便从盒子里照射出来:“哇......一盒子的夜明珠!” “你把它提起来。” 这些夜明珠,被彩绳编的网兜一颗颗串起来,一共十八颗。 “那日听你说,你得了一颗夜明珠,我想起自己有一串,以前挂在窗帘前面,晚上起来不用点烛火。后来晚上睡不着觉,太医便让我把它撤了下来。不过是旧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再落魄的皇子,都比普通官宦人家富了不知多少倍,难怪个个惦记着那个位置。 “我不嫌弃,回头让他们做个多头烛台,把珠子顶在上面当做小夜灯。你说,我是不是很有一代妖后的气质?” 她说的是慈禧太后,李奏却不解其意,只觉得这个称呼不是什么好意头。 等洛泱说完慈禧太后过着多么奢靡的生活,而她的王朝终于被戎狄蛮夷掠夺践踏,他的鼻子有点酸酸的。 他知道,这是洛泱在提醒自己,如今看上去有中兴之相的大唐,经不起他们的挥霍。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洛泱将夜明珠收回盒子,牵着李奏的手走到门口,指着天上的月亮笑道: “看,那就是我送你的礼物,然后......巴拉巴拉变!月亮掉到碟子里,变成了月饼,所以,你要把月饼统统吃掉!” 李奏含笑看着这个挥着手表演着“法术”的小女人: 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夜明珠,她自己就是最亮的那颗明珠。 第一六八章 如期而至的黑猫 李奏和洛泱喝着淡酒吃月饼的时候,兴庆宫里或坐或站一大群人,鸦雀无声。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萧太后身上,她正兴致勃勃的端起阿弟给她倒的家乡酒“女儿红”,饮了一口便落下泪来: “父母走得早,竟没能喝上他们为我酿的女儿红......” 坐在旁边的圣上笑道:“国舅为您酿的酒,多少也有二老的心意在里面。” “说起这事,我还要多谢皇帝,若不是你劳心劳力,我也见不着我着唯一的亲弟弟了......”萧太后放下酒杯笑着对大家说: “都别拘着,珍王府里送来一种烧酒,比平日里喝的酒烈了许多,大家来尝尝。” 太后发话了,宫女们就给大家上了牛眼大的小银酒杯斟酒。 “不知是珍王府小气,还是太后舍不得,给我们倒这点子酒,一口都不够!”茂王端起那小巧的牛眼杯笑道。 这酒单闻味道,就知道和平时饮的淡酒不一样,圣上手上的酒没饮,大家也都没有动,只有坐在茂王旁边的光王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顿时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光王怪异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坐他对面的颍王向太后、圣上拱手道: “太后赐酒,光叔当仁不让饮了第一杯,可见光叔喜爱。求圣上赐个大杯,让光叔喝个尽兴。” “好!上大杯!”圣上兴趣来了。 光王虽是叔辈,却与他们年龄相当,平日里呆呆傻傻,经常被他们戏弄。 圣上有旨,宫女立刻送了个牛角樽过去,就算是淡酒,不善急酒之人,这一樽下去也是要晕的。 “不、不、不,酒里有姜,辣!”光王见宫女正往牛角樽里倒酒,慌忙摆手道。 这么好的机会,圣上怎会放过?用手点点坐在下面的两个弟弟颍王、安王: “你们还坐着作甚?还不赶紧去给光叔劝酒?” 看到光王躲避不过,被圣上的两位皇弟强行灌酒,虽有亲王心中不满,总不会傻到上前劝阻、引火烧身,只好自己端起酒杯喝酒,装作没看见。 酒过三巡,一些坐得远的宗亲开始上前给圣上、太后敬酒,坐在后排的苏家父子也端起酒杯跟在后面。 中秋休沐前一天,苏知远已经在朝堂上领了同州防御使一职,过了今晚,明日他们父子就要到同州就职。 轮到他们敬酒的时候,光王已经醉醺醺的站起来要走,就被安王兄弟按到座位上,圣上看得哈哈大笑,连苏知远敬酒都没听到。 这不禁让苏家父子想起了小泱儿的话: 在西京,安王不是真正的对手,求仙问道、不问国事的颍王才是;轻视谁都不要轻视光王,他不是真傻,只不过是大智若愚,等待机会而已。 苏知远陪笑再次举杯:“微臣祝太后、圣上,盛世高风、花好月圆。” “苏卿,我听珍王说,这是你从东都带来的酒,真是好酒!李好古,传令良坛署,从今日起,将东都苏家酒坊的烧酒东都酿,列入御酒名册。” 圣上心情很好,不顾旁边太后劝阻,与苏家父子饮了三杯。 苏知远正要退下,忽然听到凤来亭外一阵骚动: “有刺客!” 有刺客?圣上和太后都紧张起来,站在他们身后的王守澄手一挥,两旁的神策军立刻围拢过来。 外面很快又有人喊: “没事,是只黑猫。” “黑猫?这帮该死的军奴,吓坏了太后,你们有几颗头来砍?”王守澄佩刀回鞘,骂骂咧咧。 正当大家松了口气,各回各位,元枫却朝着圣上扑去: “小心刺客!” 不是黑猫吗?哪来的刺客? 一支绿色羽毛的箭,擦过苏家父子,朝着圣上飞去,好在苏元枫叫得早,旁边的神策军一起拔刀将箭格挡开。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箭杆被挡开,箭镞却继续朝前飞,射到了一个过来护驾的神策军肩上。 那只黑猫,如期而至,出现在前世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而混在龙武卫里的阿冽,站在与黑猫相对的另一侧。 龙武卫中郎将唐弘,得了平昌郡王府的消息,果然查到王相公的门客里,有朝廷捉拿的钦犯。 锁定了人,唐弘很快拿到了他出入相府别院的证据。 唐弘高兴啊,悄悄咪咪破了案,被神策军排挤得没了地位的龙武卫,这回可要立大功。可是……王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弄不好,功没立到,被王家反咬一口。 再次入京的元枫给了他一个新主意:先下手为强。 在洛阳军围剿王家门客的时候,用飞镞箭那个杀手跑了,留下一支箭。 我们只要将箭射到圣上面前,圣上自然要追查。 这时候再把你查到的那个钦犯门客抖出来。 王家豢养朝廷钦犯做门客,门客非法使用朝廷禁用武器,刺杀与王家有矛盾的苏家。加上杀番商占有其货物等各种案件同时揭发,王家再有本事,圣上也不会容忍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 唐弘有点佩服苏元枫的狠,为了扳倒王家,不惜用自己老爹来暴露王家门客。 因为他知道,不是当着圣上的面将这事捅出来,任何真相都无法穿破王相公和王守澄,出现在圣上面前。 见到李冽的时候,唐弘有点明白了,李冽是巢县公的贴身侍卫,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是公子要除掉王家,还是苏家要除掉王家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立功的愿望,相去不远了。 阿冽在射了箭之后,悄悄退了出去,而唐弘带着外围戒备的龙武卫围了上去。 当御医对着那支箭镞一筹莫展的时候,唐弘禀道: “启禀陛下,末将这到这箭镞的来历,也知道谁人能治。” 惊魂未定的圣人连声问: “快说,是什么人?胆敢行刺朕?” “末将最近在皇城中巡查,忽然看见一个官员随从,长得极像朝廷钦犯,微臣为陛下安危着想,跟踪了这个谁从,由此发现一位朝廷重臣,竟然豢养了一群门客,射箭之人,亦在其中。” 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 圣上才会生出抹不掉的疑心。 苏知远慢慢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陛下,您还记得,当初相公武元衡是怎么死的吗?只怕有人想效仿李师道也未曾可知! 这支箭,与射向微臣小女的箭,一模一样。” 宰相武元衡在上朝的路上被人刺杀,就是政敌李师道所为。 最后那门客远走高飞,朝廷至今未能抓到。 想不到,他竟玩了个灯下黑! 第一六九章 适逢其时 苏知远的话、唐弘的证据,再加上刚刚被宣进宫的顾允之证明,他在东都正好遇上苏小娘子的随从为她挡箭受伤。 “这次是在肩上,动刀取箭头不难,苏府那护卫箭头深入肺腑,几乎是命悬一线。” 顾允之父亲、祖君、岳父几代人都是太医署御医,而他以要闭门写医书为由,没有入太医署。 可这并不影响大家对他的信任,他是个自由医师,那些皇亲国戚、王侯将相反而更好请他了,当着他面说话,也没太多避讳。 回到大明宫里的圣上,拿着顾允之取出来的箭头,喃喃道: “好大的胆子,解散了的梅花内卫、禁用的武器,刺杀过朝廷重臣的钦犯,全都出现在王相公的门客里!这样的人,天天出现在朕左右……王守澄,你怎么看?” 王守澄哪还敢怎么看? 刚才在兴庆宫,圣上已经褒奖了唐弘: 龙武军只是负责举旗子,身上的佩刀都是华而不实的仪刀,他却能像一个真正的皇家护卫一样有责任心,发现可疑的人也能跟踪到底。 毕竟是老亲王一脉虽然已经凋零了,但朕会好好论功行赏。 圣上表扬佩仪刀的龙武卫,不就是批评佩横刀的神策军吗?王守澄又不傻,这都看不出王家救不得?他赶紧转移话题: “神策军一定会配合大理寺查个水落石出,好在东都王家已经被苏将军清理了一遍......陛下,苏将军提出,让苏三郎入金吾卫,您怎么没有当场答应?” “苏家已经有一个儿子去了凤翔军,再来一个儿子进金吾卫,你以为朕是傻子?把自己里里外外都交给苏家?” 圣上站起来踱了几步,见李好古远远站着,手揣在袖子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问道: “李卿,洛阳军护着你走了一趟幽州,怎么也不见你为他们说过一句话,难道洛阳军竟如此不堪?” 李好古赶紧作揖道:“陛下并未让老奴打探洛阳军,老奴实在是没有留意。再说洛阳军护送的是圣旨,老奴岂能托大。至于苏家......陛下考虑得确实周全,不能京师内外都交给苏家。老奴记得......” “记得什么?” “苏元枫是进士榜二十七名,您当时就说,他进士科出身,回洛阳军可惜了,应当让他入兵部做个文官。只是苏三郎离家十年,归家心切,这才回了洛阳。” 对啊,朕是说过这句话。兵部虽没什么实权,朕给他提上两级,也算对得住他今夜的护驾之功。 至于金吾卫,就让唐弘那小子做,不能让那些武将觉得,有了点功劳,就在朕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八月十六一早,苏知远他们正准备出门,传旨太监来了: 苏元枫护驾有功,升任尚书省兵部右侍郎。即刻入宫谢恩。 与李奏算的有点差别,李奏算着提了一级给个兵部郎中,顶替兵部王恒的位置,没想到,皇兄竟然给他升了两级,让苏元枫做了兵部右侍郎。 清除王家势力的行动开始了。 王相公直接罢官回乡,尚书省里的几个直系族亲,全部贬到中、下州做刺史、县令。 户部承担起清查度支使王琦的责任,这种得罪人的事谁愿意干?万一王家哪天死灰复燃,给他家挖坑的人,还不埋了自己? 可除了他们户部,又没人懂清查账务,那就让新来的侍郎去,人家是大长公主的儿子,不怕事的愣头青,查账正合适。 裴煊假意推托一番,拿着送来的账本,一头扎进了度支司衙。 七日后,度支司终于重新开账,不管查出什么,圣上都松了口气。度支使、户部尚书、盐铁使,三司统管大唐经济,哪一个封账,圣上都头痛。 看着整齐的账目,和被挑出来的假账、错账,圣人看着自己的亲表弟笑道: “看来,你这探花郎在户部都算是被埋没了,不如这空着的度支郎一职,就由你来做吧。” 裴煊行礼谢恩。 朝堂上只有李好古、王守澄知道,圣上已经找了李宗闵,让他领度支使,李宗闵自知这个位置要面对各种伸手要钱的人,权力大,也容易得罪人,婉拒了圣上。 再又找了户部尚书,他力荐裴煊,理由无外乎和推他去查账一般。 趁着弹劾王家这股劲风,李好古又递上了一叠折子:“陛下,这些都是御使们弹劾于太常的折子。” “于太常?他向来本本分分,怎会这么多御使弹劾?” 李好古弓身笑道:“老奴怎会得知?按照奏折所写,那都是他儿子惹的祸。” 这事不大不小,于太常的官品虽高,没什么涉及到其他官员的利益。现在朝堂上没人敢说话,个个担心王家的事与自己有牵连。 突然出现一个可以说话的弹劾案,人人都变得活跃起来,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指责王太常过于纵容亲儿,残害乡里。 子不教,父之过。 太常怎能有过? 可怜于太常在京城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他的败家儿子在家嘴皮叭叭两下,就把他爹的职务给丢了。 他的弟弟虽说是驸马,但这也架不住满朝文武都来指责,一副不罢官必遭天谴的架势,也只能忍气吞声,给他求了个东都户部主事之职。 从西京三品于太常,到东都八品于主事。 有人传说,于程屁股被他爹打烂了,反正东都街上,很久都没见过于郎君的身影。 玩偶世家的木偶娃娃又上新衣裙啦。 买新裙子的小娘子,每人送了一个和娃娃同款的小手包。 “我已经有四个不同的娃娃了。丹娘告诉我,九月授衣假的时候,许多在西京做官的洛阳人都会带着家小回来,到时会有换装比赛。” “对啊,我堂姊也会回来。每次她都说我们洛阳是乡下,这次我要让她见识见识我们的木偶娃娃。” “换装怎么比啊?我们人人买的都是一样的。” “你是不是这两天没去店里?丹娘做了好多可以分开的衣裙、首饰,你可以自己搭配,我还抢到一双高跟鞋呢。” “高跟鞋?” “就是和西京女子们穿的‘晚下’差不多的鞋子,只是前掌没有加高,穿着它,像踮脚跳舞一样。比她们的鞋子漂亮多了!” 闲话的小娘子们都嘻嘻笑起来: “真的么?我也要丹娘卖一双高跟鞋给我!” 第一六八章 出发 中秋节后,苏知远带着二郎、五郎去了同州。 朝堂上事情不断,可没人发现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 铲除王家势力的时候,除了裴煊做了掌管财政大权的度支使,苏元枫做了选拔、调度武将,给各藩镇拨军饷粮草的兵部右侍郎。 还有原来裴煊回京时联络过的一些中、低级官员,他们就像龙武卫的唐弘一样,悄悄的种进了王家空出来的萝卜坑里。 一切都在悄悄的发生。 唯一有点察觉的人是王守澄。 具体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就感觉李好古的存在感有点突出了,以往他都没怎么注意,这个总站在圣上侧面的工具太监。 端茶倒水、铺纸研磨。圣上偶尔点他名字,他就说两句,不点名,他跟个哑巴没什么区别。 要说李好古跟他争权,打死他也不相信。再说圣人现在培植的另一方宦官力量是仇士良,那才是自己的对手。 李好古算哪根葱? 西京暂时尘埃落定。 裴煊、苏元枫、李好古、柳青、顾允之、萧洪,加上已经心领神会上了船的,金吾卫中郎将唐弘、刑部郎中李石、工部侍郎郑覃等等,队伍已经初现雏形。 在朝堂上,他们不突出,但也不是糊糊,因为他们知道,有人随时会卷起一个大浪,将他们推到帝国权利的最前沿。 东都也安安静静的,享受着深秋阳光,那个会掀起大浪的男子,正乖乖坐在轮椅上。 阿凛推着轮椅,向他报告着小彭庄的进展。 而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弯着腰、细细查看棉铃的小女人身上。 “好,神阙洞里的金子暂时不要动了,庄子里的铁铺也都只做农具和寻常刀剑。把事情都交给李式之后,你和李琛在小彭庄等着。” 阿凛脸上露出笑意:“小娘子准备动手了?” “嗯,下雪之前最好能做些准备。阿冽今日能回来,我们明日就出发。” 阿凛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只见小娘子正高兴的指着棉铃,和那几个负责护理白叠子仆婢们嘻嘻笑着。 看来,这些白叠子二次开出的棉花不错,饱满的种子才能种出品质好的棉花。 花匠黎海平回长安去了。 他知道那些不起眼的白叠子,都长在哪家的园子里。他父亲黎川是专门培育牡丹花的栽培师,长安城那几株同株异色牡丹,就是他父亲的杰作。 他们经常出入长安城大户人家的花园,所以,哪家有什么奇花异草,他们如数家珍。 这次小娘子派黎海平回去,就是要他低调的、尽可能的多收集白叠子种子。 过了这个棉籽成熟季节,再想找,又要等上一年了。 “看,棉花种子!” 苏洛泱把手心摊开,里面是包着薄絮的棉籽,这虽然是高昌国种棉花,但并不是现在的长绒棉,而是草棉。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会收获第一批大面积种植的棉花了。 想想就开心。 “要是能把王家在东庄左右的那两个庄子也买下来就好了,我们在中间种棉花,就不怕被人发现。” 李奏将她的手掌合上,笑道: “那就难了,据我所知,那两个庄子的主人绝不会卖他的庄子,因为,他准备在庄子里种占城稻,也不想让别人发现。” “啊?真的?你已经把他们的庄子买下来了?他们怎么肯卖给你?” 洛泱又惊又喜,这个郎君做事越来越上道了。 见她笑靥如花,李奏心情也分花拂柳的灿烂起来: “不过是痛打落水狗。阿辛的尸体被阿夔他们烧了,对于我皇兄来说,一天找不到这个杀手,一天得不到安宁。王尚书被贬琼州,正合他意。 五千里路要平安到达,不把地产变成钱怎么行?谁知还能不能回来。这么大的庄子要快速变现,还有谁比我们东都柜坊有实力?” 这对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郎君娘子,没心没肺的笑着,却不知此事已变成有心人眼里的砂子。 不少人都在悄悄打听,东都柜坊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洛泱已经跟阿娘说了,她想去看看苏家那两座山,若是能卖得些银子钱,还能让阿娘弥补些损失。 李明珠本不同意让女儿去的,这事要办也应该让四郎去。 那两座山不值钱,卖得的钱,还要分文不少的交回给阿娘,捞不到好处,他才不想去,和朋友打打麻雀牌不好吗? 好在李奏提出,他有个庄子也在伊水边,江船也是现成的,他可以陪小表妹去。 这个堂侄儿是皇子,礼数能照顾到,也不像泱儿那样天真容易被人骗,李明珠勉勉强强点了头。 因为冬季快到了,府里上下、几处亲兵,都需要添冬装、发放冬至的炭饷,李明珠确实急需这笔卖山林的钱。 洛泱当然不是真的是去卖山林,但他们想把这个山林“藏”起来,最好就是从苏家的财产登记上除名,就不会有人怀疑到那个地方。 关城门之前,李冽的快马进了城。 他带回了元枫的书信,说的都是好消息。下个月授衣假,他和裴煊都可以回洛阳探亲,只是军营里的父兄是没有这个假。 信里最后说了一句,因为这次兴庆宫受惊,圣上勒令仇士良清理了一遍近身侍卫,把王守澄的人清除过半。 王守澄毕竟年迈,竟被这事气得病倒,仇士良在圣上的支持下,一时风头无两。 宫里永远不会缺得势的太监。 也因为刺杀这事,圣上本来要召回京外皇亲参加的,“九九乐游原登高”也通知取消了,李奏原来还担心行程有些赶,这下才真安心下来。 他们是坐船出发的,巢县公的官船,四郎还到洛水码头送行,他满面春风的挥挥手: “路上小心啊,早点回来!” 妹妹走了,少了个盯着自己的人,阿娘在后院又从不管外府之事,自己岂不是真正当家做主了? 看着江船走远了,四郎美滋滋的转身,却见丁香、季扬、程飞、程越站在身后,四郎吓了一跳: “你、你们怎么没跟着去?” 季扬抱拳道:“四郎君,小娘子请示了夫人,她不在府里这段时间,让程飞、程越贴身保护您,在下和丁香姑姑协助您管家,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去做。” 四郎咬牙切齿: 好啊苏洛泱,你在阿兄这里耍什么小聪明? 我理你才怪! 第一七一章 小彭庄 李奏他们的船在河里走,阿夔他们几十个人骑马在岸上跟着。 因为他们的马要送到小彭庄去钉马掌,让钉上马蹄铁的马儿试着跑跑山路。 洛阳军的马场已经不能放他们自己的马了,这次出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在伊水一带找一个适合养马的地方建马场放马。 洛阳城附近只有一个官马场,并不是说没人饲养私马,而是私马都被饲养在远离洛阳的地方。 安史之乱后,长安马政落入宦官之手,听话的藩镇马政虽然还在镇将之手,但私马泛滥,往往超过了官马,马政只在明处。 而那些强势的藩镇,朝廷连军队都管不了,更别说管马了,五万藩镇兵,至少养有十至十五万匹军马,耗费的银钱与士兵相当。 要维持这样大的军备开销,藩镇除了征收朝廷的两税,还要加收各种费用。 东都做为陪都被朝廷盯得紧,没有那么放肆,所以他们的军力明显低于河北各藩镇。这些都是李奏途径各河北藩镇亲眼所见,要抓军政,必先抓支持精良骑兵的马政。 他也渐渐明白,马蹄铁也许并不是胡人藏起来不让唐军知道,而是朝朝唐天子,并不希望能让骑兵战力更强的马蹄铁,在马政失控后普及。 占用有限的铁资源不说,藩镇骑兵更强大之后,难道更有利于皇帝吗? 而他,当然要反其道行之。 洛泱第一次到小彭庄。这个依山傍水庄子和东庄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能一眼看穿。山庄没有大片相连的土地,农作物产量也不高。 好处就是炼铁的高炉都在山坳里,不进来都看不见。 “这比我想象的更好,我只见过文字上的描述,你们却把它真的造出来了。” 洛泱看着山坳里的高炉,铸铁馒头在这里通过灌钢法得到含碳量更合适的钢,这就是打造陌刀与横刀的材料。 这里的十几位铁匠都是“死而复生”的人,在他们的原籍地江西饶州,他们已经“死”了,在东都畿又用新的名字注册了户籍。 此时他们已不是世代相传,不可脱匠籍、不可离开原籍的金匠、铁匠,而是小彭庄的庄户。 “回小娘子,这旁边还有空地,随时可以加新的高炉,石炭都藏在山洞里,就怕金、铁同时开炼的时候,石炭会跟不上。” 自转移了部分金铤下山,李琛就搬到了山下。 老指挥使不愿意下山,他也经不起折腾了,带着百来人还在守着神阙洞。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要借招收石匠的名义,招徕可靠的后备力量。 洛泱笑道:“这才刚刚开始,我们不会一直依赖北方的石炭和铁饼,中原或是南方的矿藏也有很多。” “属下听说,小娘子有本天书,把天下的金银宝藏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李琛看了看洛泱和李奏的脸色,才斟酌着说到: “属下以为,这样的谣传不能让它再传了,否则,有朝一日引起圣上注意,这天书,您是交还是不交?” “天书......确实没有,我们只是开玩笑说的,哪里真有什么天书。”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有限的亲兵在旁边,却不曾想到,在兵乱那日,从幽州回来的亲兵为了证明苏家有实力,将苏小娘子有本天书,上面记载的金银财宝,远远多余苏家被掳走的财富,这样的话也说了出来。 而苏家很快收回东庄,无形中证明“天书”确有其事。 主人有实力,下面的亲兵自然高兴,吹牛的时候,不忘将小娘子的“天书”吹捧一番。 这些话,并没有让邵春、阿夔他们这些深信不疑人有什么触动,可李琛这种睁眼就想着如何隐蔽自己的人,听上去就是个天大的漏洞。 他见李奏和小娘子都没说话,忙抱拳单膝跪下: “是属下妄言了!” “不,你说得没错,是我们太疏忽,这确实是一个隐患,不及时纠正,会酿成大祸。”李奏抬手虚扶一下,让他起来: “我们身边的人听惯了我们玩笑,不如你这样心细。我们回去便提醒大家,别再说这虚妄之事。” 李琛和主人交往不久,虽然见他有拔除阉党,重振大唐之志,其余的印象都来自李凛、李式的描述。 今日见他愿听谏言,心里对主人更多了几分信心。 洛泱和李奏一样,并不知自己最初找的这个借口已经满天飞了,否则李琛不会去了几趟洛阳就已听说。 “李琛,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你比我们更熟悉这一带的山。”洛泱指指站在李式旁边的李蕊道: “我能不能请你女儿做个伴?” 本来没将李琛父女算在内,李琛的一个提醒,让洛泱想起他们的过人之处,就是在朝廷眼皮底下,耐得住寂寞,很好的隐藏和保护自己。 李蕊比她父亲显示出更大的热情,很快就把她父女俩的包裹收拾好,准备明早跟船出发。 小彭庄到陆浑一百二十里,正是江船一天的距离。 他们在小彭庄滞留了一日,阿夔他们的马全都上了马蹄铁。船开的时候,他们的马也沿河跑了起来。 楚王朱桢的小女儿朱珞珈,被永乐帝指婚给,湖广都司都指挥同知李垣将军第九子李牧风。 大婚当日整个武昌城万人空巷,都去看楚王府的小辣椒,嫁给李将军府的九木头,唱的是什么戏。 哪知来接亲的是老八李擎风,到了拜堂的时候,与朱珞珈拜堂的,竟是一只公鸡! 朱珞珈哪受得了这份气,砸了喜堂,喜冠一扔回王府去了。 可楚王黑色脸将她送回了李府。 永乐帝这次指婚可不一般,同时指婚的还有几个藩王的王爷和郡主。 二月谷王朱橞谋逆,被废为庶人。永乐帝为了笼络安抚诸藩王,做了指婚和赏赐。 楚王不想在此敏感节点惹事,只敦促李将军找回李牧风。 珞珈大哭着嫁进了李府。 到了李府才知道,婆婆冯氏是商户的女儿,在李家地位低下,被老夫人、夫人和几个妾室欺负。 她的夫君之所以叫“九木头”,也是从小在后院受气,养成了孤言寡语的习惯。 朱珞珈可以骂李牧风混蛋,但别人不能骂,冯氏善良,朱珞珈开启护婆婆模式,大战李府后院。 第一七二章 有怪物 洛泱只是听母亲和二兄说过这个伊水边的山林。 二兄说,很容易找,因为当年珍王在这里接待过皇子们狩猎,陆浑县便出动人力,在各个进山的路口都标上了地界。 但毕竟过去很多年,以前的路口也没了路。 他们来的那次,等人开路就花了不少时间。走的时候,请了山下几户人家,他们平日里编的竹器、挖的竹笋,山上设几处陷阱,得的皮毛,苏家按时有人来收,同时提供竹林边的住宿和米粮。 就要求他们维护好南面上山的路,方便再来狩猎。 二郎走之前还记着这事,留了一个曾经上过山的亲兵给洛泱。 亲兵阿进指着一个野草稀薄的岸边说:“这一段没有渡口,苏家有船来送米粮,就停在这里。” 过来是逆水行船,阿夔、邵春他们骑马比船快。 此时这些小子们个个笑嘻嘻的,李琛下船看了直摇头:“鲁莽了,鲁莽了!连续跑一百二十里,马要跑坏了!” “不坏,我们中途休息了两次。钉了马铁,马蹄不容易受伤,抓地也稳,马儿跑起来更轻松了。” 阿夔很久没有长时间跑马,不但不觉得疲惫,看上去反而精神焕发。 邵春也赞叹道:“马铁果然是好东西,不过我们今天只是佩刀,若是真要打起仗来,加上铠甲、弓箭,连横刀都要多佩两把,跑起来就没那么轻松了。” “人家就是多了四块铁,你还要人家包你飞起来?”阿夔不屑道。 玄慕则跟着李琛去观察马铁的磨损情况,跑了这一百二十里,磨损微乎其微。李奏让小彭庄铁铺打马铁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先是用老马、死马练了多少次,才开始给庄上的马试钉,但因为要保密,马儿没能长时间的奔跑,只能感觉的马蹄不容易受伤了。 大家正兴致勃勃的议论着马铁,阿进领着苏家的农户过来了。 那老汉见到洛泱忙行礼道: “小娘子,听老汉一言,这山进不得啊!” 进不得?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那农户,等他说出原因。 “近段时间,山里常常传出振聋发聩的叫声,既不像财狼,又不似虎豹,倒是有点像……天兵天将下凡……” 老汉没说完,那群护卫都笑了起来:“你这吹牛也不上税,天兵天将?要真有,我们倒要去会会他。” 李奏和洛泱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好嘛,让阿茂过来编几个鬼故事,他还搞得惊天动地,连天兵天将都出来了。 “唉唉!郎将们莫笑,半个月前,山里有怪声,我们以为是深山里出了老虎,后来,听说是有人偷猎,得罪了老亲王供的山神,自打那时起,我们就不敢上山了。” 那老汉边摆手边叹气道: “交不出皮毛,我们也不要苏家米粮,苏家让我们有个安身之处,我们已经心怀感激,家中还有几十斤干笋,正好请小娘子带回去给夫人尝尝。” 言下之意,是山上真有妖怪,他没法给他们领路,只好请他们打道回府。 洛泱笑道:“既是我家供的山神,必不会伤我,老汉好好带路,没有皮毛,米粮照样给你。” “小娘子好意,老汉还有个瞎婆子,不敢死在她前面啊。十里外有个下莫庄,那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前两天,有个叫莫狗子的小子,想进山看个究竟,结果进了山一日不回。 庄上的人报了官,官兵进山去寻,才发现莫狗子死在一块山石旁,可怕的是,尸身并无猛兽撕咬伤痕,竟是向被人从天上抛下来摔死一般。 官府贴了告示,此处是私地,再有人进山失踪,官府一律不管,这是连官府都怕。” 一直站在后面听着的阿茂问到: “衙役进山的时候,除了看到尸首,可还发现什么异常?” “听说,山神怒了,将神龛都掀了个底朝天。这事我们还想着月初船来的时候,向苏家报告,没想小娘子这么快就来了。” 老汉说完,李奏、洛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茂问这句,显然他也不知此事,再说,他要吓唬村民,不会将苏家建的神龛掀了,这不是找打吗? 若不是阿茂,那山里杀人的究竟是谁? “阿凛,扎营。天色已晚,我们也只能将就一宿。无论如何,明日进山将神龛修好,拜了山神再走。” 那老汉见小娘子没说让他带路,他也不再阻止,带着阿进搬干笋去了。 等到老汉走远,阿茂才上前来,委屈的说: “小娘子,杀人和掀神龛这两件事,没一件是阿茂干的。莫狗子和几个男娃想进山,我们弄出点声响,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我们也就回了小彭庄,哪知他胆大,竟敢一个人进了山。” “你们先前在山里有没有发现什么野兽?” 李奏此时贴着小胡子,身穿一件青色锦袍站在洛泱身边。 “这里常年无人,野兽不少,豺狼听到过叫声,还有猫儿似的云豹。阿进说农户献过狐狸皮,还有麝香猫,这些动物都很常见。” 云豹?麝香猫? 气候变冷后,这些动物都退到了长江以南。 要不就是进了老虎,老虎那爪子一巴掌把人拍死也是有的,至于为什么不吃他,也许是它已经吃饱了。 山里有虎,大家都警惕起来。 洛泱、李蕊仍旧住船上,其他人的帐篷,就扎在岸边不远的草地上。他们是来找金子的,没那么容易被一只老虎吓跑。 阿茂心里总觉得不爽,到底是谁在坑自己,不见到真相他还真不甘心。 用了晚食,他就向公子提出沿着山边看看,这也是安全防范,李奏便让阿冽带着几个人同去。 天黑了,山林也静了下来。 洛泱和李奏坐在船边,看着阿冽他们举着火把,慢慢往山边走。 “若是真有虎,应该是今年刚离群的年轻公虎,此时不除,也会成为祸患。” 洛泱点点头:“对,等到大雪封山,老虎找不到吃的,山下的村民又会遭殃。” 忽然,黑暗中整齐的火把乱了,似乎是他们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大家都挤着往后退。 “公子!有怪物!” 第一七三章 怪物给的定位 朗朗乾坤出了怪物? 洛泱不相信,所以她站起来就要往岸上跑,李奏拉住她:“就算你知道不是怪物,情况不明的时候,你也不要往上撞。” “昂!昂~” 洛泱转过脸来,紧张的看着李奏:“不是怪物,是大象!” 很快阿冽他们跑了回来,他们手里的火把全都扔了,他气喘吁吁的说:“太大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怪物!那家伙朝我们跑过来,踩到地面像打雷一样。” “那怪物是不是鼻子长长的,耳朵大大的?”洛泱笑道:“河南有象,难道你们都没见过?” “象?” 没见过真象,阿冽可见过太子府里那一对象凳。仔细想想还真是那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象!就是没想到真象会有那么大。” 李奏生得晚,没赶上唐宫里豢养大象的时候,中原耕地的扩张、战火及重建,逐年变冷的冬季,让大象栖息地退到了长江以南。 他能看到的,就是用玉石雕成的象墩,木头彩绘的象凳,还有用象牙雕成的各种装饰。 “两京已经多年没有象的踪迹,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泱摇摇头,想想又说: “可能是找水源或者食物,这一带河流纵横,根本不缺水,食物......大象是吃嫩叶、野果和草,这也不像。也许......仅仅是带路的母象迷路了。” “伊水一带有象我第一次听说,不过叶县黄成山有象出现,倒是听过一两回。”李琛也想起来了。 不过那是早些年的事,当时叶县的县令还带领大家敲锣打鼓,把象群赶出境去。 “叶县?” 洛泱心中一动:他说的叶县,是不是与我想的一样? 她仔细问道:“叶县离洛阳有多远?” “叶县属汝州,是东都畿最南的县,那能有多远?总不出四百里。” 李琛对东都畿洛阳以南很熟悉。 火把光照耀下,洛泱的脸微红,没有现代地图,将军府里的堪舆图又不够详细。唐朝还没有平顶山市,那时还是一片不起眼的田地,叶县的位置也更远,但是能确定的是,这群大象是真迷路了。 或许是被人驱赶,或许是地上的路发生了变化,它们多走了三百多里路。 它们要去的是汝州叶县,却跑到了相邻的陆浑。 因为叶县有盐岩,这些大象是凭着祖先的记忆,回来吃盐的。 而在现代,叶县属平顶山,平顶山有露天煤矿,开采起来比挖深坑的更容易,叶县有井盐。 是这群找盐的大象,帮助洛泱定位了现在还是荒原的平顶山。 “刚才应该是你们的火光惊扰了它们,大象又不吃肉,你不去侵犯它,它就不会攻击你。” 听说大象不吃肉,那些突厥小子放松下来,他们是真没见过大象,听都没听说过。 刚才阿南也过去了,看见那样巨大的身影,还以为看见了神灵。要不是阿冽将他拉走,下一瞬他就要跪下来膜拜了。 阿南:额滴神啊! 阿冽:关键时刻就看出你们的文明不行,看见比自己强大的就跪,你脑子长来就是为了戴幞头的吗? “走走走,听冽兄给你们讲大象的故事,不要打扰小娘子了。” “大象的故事?冽兄是教我们杀大象?” “不是,是教你们怎么给大象称重量。” “那还不是要杀大象?砍成几段好称。” 洛泱看阿夔站在一边,他有点想过去,因为不熟,又有点不好意思。这群人里,只有他和二郎君的侍卫阿进,是没有参加幽州行的。 她给邵春打了个眼色,邵春会意,过去攀着阿夔的肩,带着他朝阿冽他们走去。 “你想到了什么?眉眼的得意都快藏不住了。” 李奏和洛泱上了船,船庐里无人,他牵起她的手,两人走到榻前坐下。白日里这是坐着吃饭聊天的坐榻,晚上铺上被褥,就是张小小的塌床。 洛泱盘腿坐在榻上,歪头靠着李奏肩膀,笑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东都畿有宝藏吗?” “嗯,我们现在不就是过来找金子的?” “不止这一处,刚才那群大象确实是到东都畿找吃的,不过不是树叶水果,而是盐。刚才说的叶县有岩盐。” 李奏吃了一惊:“岩盐?像川蜀一样?” “对,川蜀也有岩盐,只不过要向挖石炭一样打井挖,有些山里有水,盐分随着水渗到地面或山岩外,被这些大象发现了,所以它们会定时去那里吃盐。你若想找岩盐在哪里,派人悄悄跟着这群大象就行了。” “原来如此,不过,它们现在就是迷路了才闯到这里,还能找得回去吗?” “只要多给它们一点耐心,把它们往叶县方向引,它们会找到的。”洛泱很有信心,继续说道: “不过这还没完。” “还有什么?” 洛泱把腿伸直,在榻上蹬着腿道:“哎呀!腿酸了,要捶腿!” 李奏斜眼笑道:“你今天总共都没走到一百步,哪来的腿酸?我看你是想做勾引君王的妖后。”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承认......” “好好好,你不是妖后,那我是昏君。” 洛泱还在美滋滋的蹬腿表示抗议,李奏抱着她,俯身亲了下去。 等他把洛泱松开,才发现两人已经挤在小榻上,洛泱手脚都没地方放,要放平非得放在他身上不可,她又气又好笑,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昏君!还没成亲呢,就想和人家睡在一起!” 李奏坐在地上也笑了:“有你这样把脚丫子都露出来勾引人家的妖后,我做一回昏君又如何?” 洛泱一看,还真是光着脚丫子,这时候的袜子没弹性,宽宽松松像个布袋子,蹬两下腿就被她蹬掉了。 现代人露脚丫很正常,古代女子露脚,就像被人看了身子一样羞耻。 不过,谁叫她是个不知羞耻的现代人呢? 洛泱也坐到地上,和他并排靠在榻边,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道: “汝州是宝地,除了岩盐,还有石炭,是那种不用打井,敞开了挖的石炭!” “我现在只想做昏君,谁管那些石炭木炭......” 船庐的阴影中,一对昏君妖后缠绕在一起,做着让大唐帝国盆满钵满美梦。 第一七四章 狭路相逢 知道是大象,莫狗子被摔死尸体却没有被吃掉,就能解释了。有大象在旁边,豺狼也不敢靠近,无形中保护了尸体。 不过昨晚这一叫,下莫庄的农户更慌了。 之前听到的是“嗷嗷”叫、“哞哞”叫,还有猪一样的“哽哽”叫,这样尖声的“昂昂”叫,又是个什么妖怪? 他们不知道,大象这种有高情商的动物,会用二十五种叫声交流,声音可以传到五百里外。 好几户人家当晚就下定决心,拖家带口搬到十里外的上莫庄。 当第一缕晨曦照在山林上,鸟儿们忘了可怕的大象,叽叽喳喳的上起了早读课。 洛泱一翻身,差点从榻上掉下来:昨晚不是靠在他肩上睡着的?怎么上了这两尺宽的小床? 荷花听见动静,端着水盆子进来,蕊儿也端着一碗汤饼跟在后面,她笑眯眯的问:“小娘子昨晚睡得可还好?” “嗯,在船上睡觉,就像睡在儿时的摇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你们阿郎呢?” 蕊儿明知她是问李奏在哪,却答非所问道: “我们阿郎睡得可不好,他昨晚在您榻边上坐着睡了一晚,劝他也不走,说是榻太小,怕您翻身滚下来……” 洛泱虽知她是在为她主人说好话,不由得羞红了脸: “哪有要他守着……” 蕊儿抿嘴一笑,麻利的把榻板掀开,底下是一个纳物的箱子,将被褥收到里面。 “你不是一直在山上生活吗?怎么对船上也这么熟悉?” 洛泱见蕊儿三下两下就把睡榻恢复成了坐榻,跟手又把木窗板撑起来,好像对这船很熟悉。 蕊儿笑道:“自从我爹把这船撑回小彭庄,我们时不时两岸搬运东西,哪还有不熟悉的?我爹还说,阿郎身边都是男人,粗心大意的,挑了几个顺眼些的女子,让我们都学规矩,将来好跟着阿郎做事呢。” 她回答得大大方方,洛泱反倒无言以对了。 看她出去,荷花撇嘴道: “阿冽早说了,公子身边连蚊子都是公的,她们想得倒美。” 洛泱本有点郁闷,听到这话“噗呲”笑了:“公蚊子是吃树汁的,人身边吃血的都是母蚊子。” 虽说是玩笑,这也勾起了洛泱的心事: 李奏就算只做县公,按律也是一妻二妾四媵妾,这是能上皇家府册的女子。婢妾没有数量规定,但她没地位,生了孩子也要交给正妻养,更不能葬入祖陵。 做了皇帝更是身不由己。除非皇后像阿娘一样,三年抱俩,每年除了怀孕就是生娃。 明孝宗的张皇后独占后宫,也是给他连续生了三男二女,只不过后来长到几岁,夭折了三个。 可我就是没法接受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哎,脑壳痛。 “荷花,今天你就待在船上,山上危险,我自顾不暇,到时救不了你。”洛泱很快系好了手臂上的袖箭。 荷花不干了,指指自己身上的男装:“小娘子您看,我这都装备好了,阿慕也给了我一个袖箭,我能保护自己!” 她为了展示自己的袖箭,袖子一捞,却不小心勾到袖箭开关,“嘭”的一声,一支袖箭射进了对面船庐板里。 “小娘子?出什么事了?” 邵春伸头在窗外问。 “没事没事,我们在试袖箭开关灵不灵。” 洛泱笑着回答,转头对着傻愣愣的荷花道: “行了行了,你也一起去,就是当心点,别再乱射箭了。” 主婢二人高高兴兴下了船,荷花怕洛泱饿着,还包了些咸菜、烤饼,背在身上跟去秋游一样。 李奏今天换了猎装,袍子短了一截,外边还罩着皮甲,身上背着弓箭和佩刀,精神抖擞。 骗人,完全没有坐着睡了一宿的样子嘛。 “老黄说,有路,我们可以自己上去。再说沿路不一定有发现,也要找到偏僻处。” 李琛也带着两个人来,他们常年在山上攀爬,带的工具明显不同。一人背了一卷麻绳,还有专门砍藤条的弯刀。 老黄是他们从饶州找来的挖金匠,和炼金匠不同,他们是专门找金矿、打矿井的。这种人才非常少,李奏也就挖到了老黄父子二人。 “人到齐了就出发吧。” 阿夔带着几个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阿凛今天不上山,他和阿茂这两天要去周边找适合做马场的地方。邵春和玄慕跟在小娘子的后面。 中秋已过,秋天的燥热让走在树荫下的人十分舒适。 过了最初的一炷香功夫,洛泱的腿已经感觉没那么累了。 他们应经开始沿着小道向上走,男人们都在关注旁边有没有野兽,只有老黄和他儿子拿着个小铁镐对着石头、泥土东敲敲西敲敲。 洛泱也东张西望,还交代荷花、邵春注意听哪里有水声。 忽然,队伍停了下来,阿夔跑到后面来说: “小娘子,前面有溪水声,不过并不在路边,要往右边林子里去。” “去找水,溯溪而上,更容易有发现。”老黄忙说道,这想法与洛泱不谋而合。现代这个金矿的发现,就是因为在深山溪流里发现了砂金。 不过她也提醒大家:“水源地也是动物爱去的地方,阿夔,你们要小心点。” 天一亮,李奏就让李琛派人去找大象,他们的任务是跟踪象群,看看能否找到象群吃盐的地方。 路上,他们隐约听到大象的叫声在东边,似乎它们已经离开了。 “夔,要是能遇见大象就好了,昨晚太黑,我还没能好好看清楚。” 阿南走在夔身边,在北地只有草原戈壁,这种山林激起了他们极大的好奇。 昨天阿冽教他们扎上绑腿防蛇咬,他们就做了各种假设。今天走在前面,他们一人拿着两根长棍子,专门用来打草惊蛇。 “今早你怎么不跟着他们去找象?省得我们都听你说一百回了。”阿夔也想见识一下,只不过,这样连虎都不敢惹的庞然大物,遇不上也好。 “我今早好像听到象的叫声,好像离我们很远了,真可惜......” 阿南还在小声念叨着,忽然,阿夔伸手拦住了他。前面就是叮叮咚咚的小溪,不但有小溪,还有一个凹陷形成了个水坑。 一头大象正舒舒服服的赖在泥水坑里打滚,这会儿听到动静便站了起来,可阿夔小眼瞪小眼。 兄弟,你全家都往东走了,你不知道吗? 第一七五章 又是一个吃货 “大、大象!” 阿南磕磕巴巴的说。 阿夔压低身子,伸手拦着大家往后退。这下他真开了眼,这头象比他高半个身子,不停煽动的大耳朵把泥浆甩得到处都是,浑身裹满泥,一对象牙却还那么白。 “有象!往后退,它朝我们走过来了。” “阿冽,找找周围还有没有它同伴,其余人回到小路上!” “不行,它冲过来了,快闪开!” 大象出现在洛泱他们面前,男人们都拔出了佩刀:白日里,他们才看清,大象皱巴巴的皮肤比野牛皮还厚,箭射过去,不但伤害不了它,反而更容易激怒它。 “这是头小公象,最多七八岁。” “它母亲会不会在附近?” 李奏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看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摊血,他们的人都在,这里被杀的是什么人还是什么动物? “不知道,它也可能是贪玩留下来的。不过,千万不要伤害它,大象会用我们听不见的音频相互联系,它们最是有仇必报,再把象群惹回来就遭了。” “血!”阿南已经叫了起来。 洛泱往那滩血看了看,松了口气:“是母象生了象宝宝,不是杀人。” “所以象群并没走远......” 那公象看上去有点不安,刚刚停下来,风中的血腥味似乎刺激了它,它将鼻子高高扬起,发出刺耳的一声“昂!” “完了,它一定是在叫它爹了!”阿南双手持刀挡在面前,他们现在已经快要退到山路上了。 可退出林子,大家举着的刀,又给了这头神经紧张的象更大的刺激,它甚至甩着鼻子朝他们冲了过来。 也许是象群被拿刀的人伤害过,大象跑动的速度加快了,大家再顾不上慢慢后退,李奏一把抓住洛泱的手,飞快的往山路上跑。 其他人也都被冲散了,荷花本来跟在洛泱后面,眼看象到了面前,她的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向后退,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慕已经跟着李奏、洛泱跑到山路上了,见荷花没跟上来,他想折返回来拉她,这才发现,大象已经与荷花对峙上了。 李蕊本就身手敏捷,她爹拉着她早退到三十步之外,男人们四处躲开,连老黄父子也跑的远远的。 大象的面前只有桃花。 但它脚步慢了下来。 公象一般要十多岁才成年,它现在正是人类“七八九、嫌死狗”的年龄。它也在权衡,要不要和坐在地上这个没拿刀的两脚兽接触一下。 它摆动着鼻子慢慢走桃花走去。 “桃花,我就在你后面,站起来,向后跑!”阿慕轻轻说到。 洛泱也在不远处喊:“桃花,你包袱里的咸菜呢?拿出来给它!” 桃花哆哆嗦嗦拿下包袱,可大象再次抬起鼻子打下来,桃花想都没想,抬手就用袖箭对准它一抠机关,一支小箭射了出去。 大象并没有意识到是什么,鼻子甩了过去,那支箭在它鼻子上叮了一下掉在地上。 这下它知道了,这个没拿刀的人,也想伤害它! “昂!” 冲动的象少年迈开步子向前跑来,阿慕顾不得其他,拉起地上的桃花向后一甩,自己持刀挡在前面。 洛泱眼前忽然出现了阿慕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住那一箭的情景,她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捡起地上的那个包袱。 包袱里有咸菜,咸菜就是盐,它们不是来找盐的吗? 她摸出咸菜,伸直手臂在大象面前抖了抖,它明显被吸引住了。 大象的嗅觉非常灵敏,它已经嗅出了盐味。 “阿慕,把刀收起来,让我来。阿奏,我知道你在后面,你也后退,相信我,它只是个贪吃的孩子。” 洛泱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大象的小眼睛。 她再次抖了抖那棵咸菜。 大象果然放弃阿慕,向洛泱伸出了鼻子。 “先给你一片试试......会不会太咸......”洛泱边说边扯下一片咸菜叶子,大象的鼻子像一只小手,很快抓住咸菜叶往嘴里送。 突然,它像马一样打了个响鼻。 就......很突然。 它再次将鼻子伸向洛泱,要她手里的那棵咸菜,这次洛泱都给了它,它又将咸菜放进了嘴里。 大家都看呆了。 阿夔却没敢放下手中的弓箭,他的箭瞄准了象的眼睛,这个距离,再小的眼睛,他也能一箭射中。 大象再次将鼻子伸过去,洛泱摊开手,它的鼻尖在她手心上喷着气。洛泱突然想起自己腰包里还有给马吃的云乳糖,赶紧掏出来放在手心里。 大象来者不拒的放进了嘴里。这次,它直接将鼻子伸到洛泱的腰包出要糖。 吃盐是身体需要,吃糖能让它快乐。 “没有了,全都给你了!” 洛泱趁机摸摸它的鼻子,两只手都摊开让它看。 大象似乎明白,这个人没有糖了。它的长鼻子从左到右,又换从右到左,缠着洛泱的身体绕了绕,忽然跺了跺前腿。 洛泱还没弄清楚它想表达什么,它扇了扇大耳朵转身顺着山坡往山下走去。 “小娘子,您还会和大象交流?” 李奏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他手里握着匕首,准备随时把它的鼻子削下来,至于有什么后果,那是以后的事。 “它刚才是不是用鼻子抱你?”他真觉得不可思议: 金猊对洛泱一见如故,再见倾心,这初次见面的野象竟然要抱洛泱! “我真不知道它是在抱我,还是在搜身找糖块。我只知道,它刚才跺脚,应该是在回应它母亲,大象可以感受到地面传递的次声波。” 洛泱向围过来的人解释,又交代道: “阿南,你远远跟在它后面,看它去了哪里。” 还真是幸运,这是一头没发育成熟的少年象,不像成年象那么具有攻击性。再加上它涉世未深,攻击的技巧也不够娴熟。 最主要的是,它也受不了云乳糖的诱惑。 哪个孩子不爱吃糖? 危险解除的李奏不管不顾,将洛泱搂在怀里。刚才洛泱从他身边跑开,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再看她要用咸菜去喂大象,他觉得她简直太疯狂了。 现在看来,有时候用女子的感觉去解决危机,比用刀箭更有用。 阿慕的心情更是复杂。 这样机智勇敢,除了她,还有谁? 第一七六章 金瓜子 掉队的小公象磨磨蹭蹭的往象群方向走去。 等它们在秦岭以南找到吃盐的地方,应该就不会回来了吧?洛泱莫名有些惆怅。 他们重新回到了小公象洗澡的泥潭,这一带接近山脚,相对比较平缓,溪流旁边的泥层也很厚,老黄父子首先走到溪边去观察。 溪水清澈,虽然秋阳高照,山里的溪水已经冰凉。 阳光干扰了对水底的观察,看什么都亮晶晶的,没发现砂金,洛泱只捡了几块亮亮的小石子。 溯溪而上,溪流像是把山林分成了两半,虽然没有路,但上山并不难走。 快到晌午的时候,几个小娘子都坚持不住了,好在这时溪流钻到了林子里。他们刚走到林子边,走在前面的阿夔纵身往前一扑,开心的叫到: “哈哈!抓住啦!” 洛泱往前望去,只见地上两只长着漂亮羽冠的大鸟,疯狂暴走着,最后扑扑翅膀飞了起来。 蕊儿哈哈笑起来:“这鸟你也敢抓?” 果然,刚刚还喜笑颜开的阿夔,愣了一下,骂骂咧咧的把鸟放了:“吃屎了啊?这么臭!” “它叫臭姑姑,身上有股臭味,住在石头缝、树洞里,拉的屎也不清理,臭烘烘的,连蛇、黄大仙都不吃它。”蕊儿掩嘴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是它,戴胜鸟在上千年前就这样臭名远扬了。 阿夔拍打着身上的衣服,闻闻胳膊上的袖子,自己又被臭得作呕,大家都哈哈笑起来:看来身手过于敏捷也不是件好事。 “小娘子,进了林子就快到山顶了,顺着溪流找不到,我们就要换个方向......” 老黄话没说完,小黄和洛泱似乎都发现了什么,小黄走进溪水中,而洛泱朝着刚才阿夔扑到戴胜鸟的草地上走去。 “阿奏,你看!” 洛泱在草地上拔起一棵完整的草,笑嘻嘻的跑回李奏身边:“你知道它叫什么?” 这草从溪边一直长到林子边,有整整一大片,阿夔当时就扑在上面,绿色的叶汁还染在他衣襟上。 “这......这是接骨草,我们经常在山里走,有时摔断了骨头,正骨之后,就用这草外敷。”李琛认识这草,龙门那边的山上很少,郎中还稀罕得很,想不到这里有一大片。 洛泱点点头:“除了接骨,如果身上有刀伤,把干草烧成灰,洒在伤口上,可以帮助伤口愈合。这草有毒,尤其是对马,马场上可不能出现这样的草。” 原来还是毒草,李奏也多看了两眼,可洛泱看着他,笑得更深了,眉眼弯弯的,就像看到了那天看见棉花一样: “可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问荆草’,当它长成一大片的时候,往往地底下都能找到金子!” “问荆草?那不成了‘问金草’?我见过咱们东庄附近也有,难道那里也有金子?”阿慕觉得它挺眼熟,田间地头似乎也见过。 “首先这里要是矿山,矿山上它就爱长在金矿的上面。”反正这都是书上看来的,洛泱自己也没有实践经验。 这时小黄在十步以外的溪流中挥手叫到: “我找到啦!” 找到了?大家都涌了过去。老黄从儿子手上,小心翼翼的接过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片,在阳光下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是有金矿,这就是金砂!” 小小的一粒传到了洛泱手里,在阳光下的照耀下,它发出金属才有的光泽。 “这已经算是个大的了,我们都叫它‘金瓜子’,更大一些的叫‘金豆瓣’。” 老黄便说便将背上背着的筛子、篓子什么的放下来,小黄已经用筛子在筛溪流底下的沙石。 阿夔拿起那颗金砂咬了一下,阿冽问他:“咋样,磕不磕牙?” “不磕牙,金子,好吃!你也来一口?” 一上山就找到金子,大家都很开心。大象也被他们忘了。小娘子真是太神了,说没有天书,难道她是神仙? 李琛和他带来的几个人都跟着老黄下到溪水中,跟着学怎样筛选金砂。李奏则拉着洛泱到林子里坐下,以免她一时激动脱鞋就往水里跑。 中午的山林静静的,但大家都兴奋得没有倦意。李蕊与荷花两人蹲在西边,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金砂。 这还不是头,洛泱还要找到那个“被古人挖过的山洞”,那才是她的目标。 砂金是最容易获得的,但产量不大,这里地下岩金有几十吨,但都埋藏太深,还是留给子孙后代去开采吧。 她要的就是冲出砂金的那个山洞,那已经足够了。 正歇着,阿南回来了。他这次可过足了看大象的瘾,就是自己身上没有糖也没有盐,否则那头大象说不定还能让他骑一下。 “它是往东去了,走走吃吃,还两三次想绕回头。要是我们打仗能骑着这家伙,那还有对手什么事?冲过去一顿踩,城门都给你掀了。”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阿冽将手上那粒金砂递给他:“请你吃金瓜子,冷静一下。” “金子?哪儿来的?” “眼睛长在屁股上?没看到他们在小溪里捞吗?” “溪水里捞的?早说啊,我以为他们在洗脚呢。有金子,我也去!”阿南鞋一甩就冲到溪水里,找阿夔去。 “滚!莫搞浑阿爷的水!” 再大的热情,架不住溪水太凉,半个时辰他们就都上来了,居然得了一小捧金砂。老黄的皱纹上都是笑意: “没人淘过,面上显眼的都能叫金瓜子、金豆瓣了。顺着溪水,找找水流经的山洞,能冲下这么大块砂的金岩应该不少。” 到这,老黄就很有经验了,李琛、阿夔他们跟着他去找岩金山洞,李奏就带着洛泱几个找路下了山。 这次过来收获真是太大,不但顺利找到了金子,还有希望跟着象群找到岩盐。露天煤矿也就吹糠见米、指日可待了。 “这些事都不需要我们管了。阿凛、李琛会负责,再派些人看管那些淘金匠,把旁边的荒地或农田买过来,种草养马,就算有人注意到,不过就是建了个马场,也不是什么杀头的罪。” “买了那些农户的农田,那他们不是流离失所了?” 李奏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里: “我只能答应你,尽量帮助他们,周边必须全都是我们的地,因为这里除了养马还要练兵,加上淘金...... 我们今日的仁慈,会变成他日敌人对我们的残忍。” “我知道了。” “小傻瓜。”李奏将她揽在怀里,随波荡漾的江船,将洛泱的倦意慢慢扩大,李奏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平和的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以后这些你认为残忍的事,还是不要让你知道吧。 第一七七章 金山下的马场 洛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李奏等荷花她们铺好了睡榻,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交代她俩守着她,自己才抬脚下了船。 “公子,晚食好了,要不要叫小娘子?” “别叫她,走一天山路,睡觉比吃重要。怎么样,你们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李奏和阿凛边说边往帐篷走去。 “老王爷当初买这两座山,圈的地更大,只不过久无人来,后山的荒地,被洛阳附近的失地农户占了。陆浑县这一处还好,收回土地后,那些农户房舍离得较远,居住并无影响,生计就不归我们管了。 只是伊阳县那一处......县令是个贪财的,山坡上有他祖上的坟,老王爷买地的时候,跟他祖父签好文书要迁坟的,收了银钱,却迟迟未迁。 他本是个小商贩,不知如何与王守澄搭上了线,买了本县县令,回到乡里,便将祖坟修葺一番,还在旁边盖了三间茅屋,人前说,那块地就是他家的。” 李奏不禁有些好笑:“他不知道现在那座山是苏家的?一个小小县令怎会如此大胆?” “大概是因为苏将军府上,一直没怎么用这两座山,最近一次也是几位郎君过来打猎,并不会每处都看。今天我找到县令,他态度很好,只一味强调那是他祖上的地,什么迁坟文书他一概不知。” 阿凛又笑道:“公子,这是苏家的事,我没敢报您名号,那县令陈金水,表面顺从,见来的是个小娘子,又怠慢得很。” “原来是他!买来的官也如此嚣张?我今天总算开了眼。别说现在要清场,就是为民除害,我也再容不得他为非作歹。”李奏冷笑道: “去,查他上任以来的所作所为,证据都在县丞手上,找到之后,不要打草惊蛇,谋定后动。” 这陈金水,李奏确实认得,前世他贿赂郑注,先做了县令,疯狂搜刮民脂民膏后,又多次贿赂郑注、王守澄,短短几年做到了户部郎中的高位。 皇兄与郑注之流,策划从宦官手上夺权,简直就是儿戏,不但他自己被仇士良囚禁,还连累一干人等送了命。 清除四年后导致朝堂惨剧发生的乱臣贼子,也许,他应该就从伊阳县令陈金水开始。 洛泱睡到戌时才醒,此时伊水上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阿凛回来了,两座山本是一个山脉,分在两县之间。我们建马场的地方,正好是两不管地带。只不过,现在就要过冬了,只能先搭好马厩,明年春天,找代北沙陀人买些好马。” 李奏替洛泱舀了碗热汤,再替自己也舀了碗。 “你怎么也没吃?” “等你,反正也不饿。回洛阳之后,应该用不了多久,皇兄就会召我进京了。” 洛泱夹到嘴边的羊肉顿了顿,抬头问到: “这么快?” “十月十日是庆成节,我写了一篇小时候替皇兄过诞生辰时抄的经文给他,他应该会感念兄弟情深,召我回去。” 看他说得一本正经,洛泱掩嘴笑了: “你是想说,圣上想看看现在这个乖顺的你,叫你回去吧。话说,这庆成节是什么节?” “是皇兄的生辰,举国官员为庆贺他的生辰,休沐一日。京中五品及以上官员,到太极殿前广场上吃生辰宴,大家还要给他送生辰纲。” “哎呀,那不是一年一度的最高级别行贿大会?” 李奏笑道:“你非得说得那么无耻吗?皇帝不要面子的?” “我知道你也那么想,上次你说王璠给你皇兄生辰送了多少金银,你都是不屑一顾的。” 若不是洛泱早察觉李奏并非贪图奢华享受之人,她也不会积极替他筹谋财富。 她扳起手指数了数,李奏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才不动声色的说: “不用数了,庆成节后再过半月就是你的生辰。也许,你也可以到长安过生辰、行及笄礼。我们一起回长安。” “你就是不说,我阿娘也打算这么做。这次答应让我出来把这两座山卖掉,她就是想带着我回长安去。四兄伤好了,还是要回同州军营的。” 虽说他们要往长安转移,但人马还是要留在东都。 长安周围都是防御使、神策军的地盘,东都不远不近,既能仗着自己皇亲身份行各种方便,暗中壮大自己,又享有东都畿作为漕河中转的地理优势,从这里将触角伸到各藩镇。 无独有偶,东都城里,一串串灯笼装饰的游船上,有人也在说这句话: “李留守,恭喜您愿望达成,将三万东都军抓在手上。有了东都军权,什么荣华权势不是您的?何必再挤回到朝堂里去。 东都是漕河的中点,北通卢龙,南达江浙,控制了东都,就是掐住了大唐的咽喉。” 李逢吉眯眼啜了一口牛眼杯里的酒,举杯向苏元植道: “好酒啊!好小子,你父亲在东都装得老老实实,私下下里什么都有了,也是占了不少东都的好处吧?” 元植忙赔笑道:“我父亲那死脑筋哪能想那么多,倒是我那古灵精怪的妹妹有不少好东西。” “四郎说笑了不是?你妹妹才几岁,一个闺阁小娘子,再怎么聪明也有限,对了,我那孙女与她还是女学同窗,什么时候,请你妹妹到老夫府上玩玩。” 李逢吉喜欢这烧酒的刺激,年纪大了,喝淡酒都快喝不出味了。 “好说好说。李留守,不瞒您说,今晚我是有一事相求。”苏元植下了好大决心才说: “我落马伤好,父亲很快就要命我归队。可我不想去同州那个鬼地方,具体来说,就是跟在我几个兄弟后面,我没什么机会。” “怎么会没机会?”李逢吉哈哈大笑起来: “你那个老父亲鬼机灵得很。你看看,他这一下子,就把你长兄、三兄都安排了个好去处,这餐酒应该老夫请你才是,以后还要仰仗你三兄,对我们洛阳军宽带啊!” 苏元植脸上有些不自然,直接说到: “李留守,我不想回军营,您看东都有什么职位适合我,只要能留在东都,为您效力,做什么都可以。” 李逢吉斜着眼瞟了四郎一眼,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旁边有人笑道: “今晚酒也喝了,该摆桌了吧?四郎,李留守给你安排什么职位,后面就看你的表现了!” 一看摆桌打麻雀牌,四郎来了精神,笑道: “没问题!这麻雀牌也是我妹妹做出来的,我就说她,苏家的东西,好处都让裴家赚了。” “听说,你妹妹做这些东西,是她做梦的时候得了本天书?” 四郎哈哈笑道: “哪来的胡说八道,我看着她长大的,她得了些什么宝贝,我会不知道?” 四人“哗哗”的摸着牌,再没谈苏小娘子的天书。 第一七八章 师傅 三更天,收夜香的车到了将军府角门,等在阴影里的苏元植才混进府里。 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床上的阿福立刻跳起来,委委屈屈的说: “四郎君,今日小娘子就回府了,以后您别再叫我假扮您,您骗得了谁,都骗不了小娘子......” “你懂什么?我这是办大事去了。我妹妹再凶,迟早都会嫁人,你以为我真怕她?不过是让习惯了而已。哎,我叫你到南市买的东西别忘了,下个月她过生辰,让她高兴高兴。出去锁院门,我要睡了。” 苏元植心情不错,原以为自己今晚要出点血,没想到赢最多的是李留守,自己不但不亏,还能小赚一点。 满意了。 妹妹回来,自己就没那么自由了,她那爱告状的性子,一点小事告到阿娘那里,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天天叨咕,还不被她们烦死? 阿福说的没错,小娘子回来了,她正站在船头上吹风,回去顺风顺水,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但只有一条船,少了岸上骑马追风的少年郎。 阿夔他们留下来建马场,养马是他们的专长,他们要等到李琛的人过来替换了才能回去。 邵春、阿冽都跟阿凛走了,因为阿茂打探到一个消息,说陈金水正在给郑注准备圣上的生辰纲。 这可是个送上门来的机会。 那就,再留他蹦哒到下月庆成节吧。 “小娘子,有件事我想跟您说......”阿慕走到洛泱身后,欲言又止:“回了洛阳,我就想向您辞行,到同州去了。现在府里的护卫够多,我想......还是回到军营里,继续学本领。” “这么急着走?你伤口全好了吗?” 阿慕咧嘴一笑,将自己胸膛拍得“梆梆”响: “没事!您那天跟顾先生说的话,我都听懂了。您说,肺腑有两个,当一个受了伤,另一个会代替它为我呼吸,受伤的肺腑负担小,所以能更好的恢复。再加上我还在长身体,它会修复得很快。” 旁边的荷花瞪大了眼睛:“阿慕,你现在说一大堆话,都不带犹豫的。” 阿慕嘿嘿傻笑道:“我义父说,要想报答苏家,报答小娘子,就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李奏走过来,正好听到他的话,淡淡一笑: “我记得,你已经开始学认字了。我有一本《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但我不能给你。你愿意学,就到我府里把它抄下来,不懂的可以问我,但我也只答一遍。” 阿慕没想到公子会愿意亲自教自己兵法,激动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我……” “欲先攻必利其器。阿慕,你还不快叫师傅?” 洛泱掩着嘴笑:这家伙从来懒得理人,没想到,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做人家师傅。 “师傅!” 有了洛泱鼓励,阿慕连忙跪下,给李奏磕了个头。 李奏是见阿慕舍身救过洛泱,人也耿直没什么心眼,听二郎说,这孩子学东西有悟性又肯下功夫,就是觉得自己起步晚,变成了个“拼命郎君”,他都被缠得头秃。 假以时日,阿慕会成为个将才。 所以他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替她报答救命之恩。 “我只能教你一月,能学到多少,都是你的造化。”李奏说完,转身往船庐李奏,洛泱跟了上去,拽着他袖子小声道: “我也跟您学兵法,也叫您‘师傅’。” “胡说,我不要做你师傅。你要学也行,拿你教元枫的兵法来换。” “哦~~原来你心里一直惦记着我教阿兄的兵法,还装着不在意似的......” 看两人进了船庐,荷花才轻声笑道: “阿慕,你真是太幸运了,是公子耶!公子收你做徒弟,那你以后不是要做大将军了?” 阿慕啥也说不出来,咧着的嘴就没合拢过。一直靠在船舷上旁观的李蕊有些酸酸的说: “还是跟在小娘子身边好,阿郎都会多看两眼,在深山里立了功,也没见谁能自己封个大将军。” “大将军是我说的,又不是阿慕自己封的。蕊娘这不是要跟我们回洛阳了?到时候,让公子也封你个大将军。”荷花朝她吐吐舌头,拉着阿慕朝船尾跑去。 李蕊和另外五位玄冰卫的女儿,被李琛挑出来,送到阿郎身边做婢女,主要还是为了让她们用婢女身份保护阿郎,在需要的时候,为李奏与玄冰卫取得联系。 圣上是个多疑的人,他虽觉得玄冰卫早已消失于历史长河,甚至装腔作势的昭告天下,玄冰卫交由巢县公李奏统领。 但李奏和老指挥使还是决定,让他们暂时隐匿下去。 江船中途没有停,大家吃的都是清早准备的干粮,傍晚就回到了洛阳。 远远看见季扬和一个苏府的亲兵在码头迎接他们,洛泱认得他,那是三兄的贴身护卫,在魏博就下了船,到安南附近去找占婆国的阿荣。 “阿荣?什么时候回来的?找到了吗?” 晒得黑黢黢的阿荣,笑眯眯的抱拳道:“如您所愿。” 洛泱又惊又喜,她只知道占婆国在越南,可此时越南大部分还是大唐的安南都护府所管辖,周边所谓的“国”,很多都是不开化的部落。 所以占婆国具体在哪里,她无法描述。 阿荣一去数月,就靠着这点信息,居然真把占城稻种给找回来了,这让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占城稻虽然口感不好,就是不怎么油润的糙米,可对于连年旱灾,连糠都吃不上的平民来说,无疑就是救命粮。 李奏也很高兴,加上从王家手上买过来的庄子,洛阳城东郊区大半都在他们手里。 好处就是不会人多眼杂。 移植的作物,总要培育几代才会完全适应当地的环境,自己当权之后,就不必再为百姓吃不饱发愁了。 李奏坐在轮椅上,目送着洛泱上马车离开。 “公子,上车吧。我们已经通知忻德到府里等您了。” 用顺手的几个护卫都在外面,来接李奏的王延、孟广对抬轮椅上车有些不熟悉,刹车没抬起来就往前推。 李蕊忙将王延推开:“你再这样推车子都要坏了!去打帘子。” 虽然马车有两块板子可以将轮椅推上去,可这也要力气。李蕊没松手,也只好由着她推。 她十岁就开始帮忙照顾老指挥使,做事确实麻利,山里长大的女子又不娇气,很快,他们就把李奏连人带轮椅,都倒着推了上去。 李蕊用车上的带子将轮椅固定好,才弓身往车厢外退。 哪知脚下不小心,踏了个空,她惊叫一身往后倒,李奏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腕,她这才没掉下马车。 “以后还是让他们来吧,一次不会,多做几次就回了。” 李奏淡淡道。 第一七九章 恶钱 巢县公府在宣风坊,面积比公主府要小些,小就小在后面的花园少了半截。 没了苏府里的荷花池,却不是没水,县公府从坊外的水渠里引了一股活水进来,在花园里绕了半圈再流出去。 白日里还不觉得,到了晚上静下来,渠水“叮咚叮咚”的,闭上眼睛,就像在小溪流过的山里那般。 李蕊躺在靠窗的榻上,听着窗外的水流声,不由得想起龙门山上的家。 “蕊娘,还没睡吗?” 睡在她对面的绿箩轻声问她,听李蕊“嗯”了一声,她又轻声道: “阿郎让我们明天在府里、城里逛逛,后天就去庄上,你说他这样一位贵人,怎么不爱住漂亮的城里,专爱往庄上跑?” “你爹没教过你,只管服从阿郎的安排,莫要问为什么吗?”李蕊伸手把窗扇合上,水声小了,她重新躺下道: “去庄上不好吗?能跟阿郎熟悉,还没那么拘谨。快睡吧,明儿我带你们到天街、南市逛逛。” 几个女子嘻嘻笑了两声,她们四人中,只有李蕊跟着父亲来过两次洛阳,说逛街,当然最让她们兴奋。 正堂里的烛光通明,李奏还在与忻德商量生辰纲的事。 按照以往惯例,每年圣上过生辰的时候,藩镇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都要向圣上送生辰纲。 玄宗朝后,附属国以及邻邦,甚至把朝贡觐见放在生辰这一日,贡品和生辰贺礼合二为一,领回去的赏赐也会翻倍。 京中大臣的生辰礼物就有多有少了,有送自己写的诗或字画的,有送佳人美妇的,有送长生不老丹药的。 当然,也有像郑注这样送上百万贯钱的。 郑注当然不会自己掏钱,他会让下面求着他的官员孝敬,孝敬得好,升官必定少不了。 真要出事查起来,钱都送给圣上了,你找圣上退钱去。 前世就是这样,查到这一步,没有哪个大臣还会将案子继续下去。 于是圣上得了钱,郑注得了宠,陈金水们得了高官。 可惜,这一世,李奏不想再放过他。 他问忻德:“我们若要从淮南收三十船恶钱,需要多长时间?” “恶钱?三十大船,就有百万贯......从淮南运过来......”忻德算了算,笑道: “若是不论合种恶钱,不必到淮南,就算是东都畿也有这样的作坊。公子确定要,属下就到附近藩镇收,虽然分散,但好在不引人注目。” “好,我信你。你按你的方式去做,只要是官府明令禁止使用的都可以。” 从盛唐到如今,天下恶钱不断,历朝圣人绞尽脑汁,亦无法杜绝。两税制后,人人都需用铜钱交税,恶钱更是明目张胆、卷土重来。 剩下就看李凛他们,如何将陈金水搜刮来的生辰纲调换出来。 看着忻德离去,李奏五味杂陈,此番以恶制恶,让他们狗咬狗,不管诛了谁的全族,自己的目的都达到了。 门外的高天上,挂着一弯上弦月,就像泱儿笑得弯弯的唇。只可惜,踏入争权这个深坑,这样单纯的笑容,就不再属于他。 将军府的长川阁里,洛泱一手拿着她的羽毛笔,一手拖着腮帮子,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月亮。 “运气好今年还能收一次占城稻,棉花要到明年春天,金子、马、石炭,全都要等明年春天,那我拿什么钱去买茶山?难道要去问他借?” 天上的月亮正微笑着看着她,就像他一样。 洛泱撅着嘴,羽毛笔一丢,把窗扇关了起来: 或者去跟茶农签订购货合同?不知朝廷的榷茶商要什么条件?也许我应该去问问裴表兄,才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的任务,就是试种占城稻! 第二天起来,洛泱哪都没去,到祖母房里吃了甜羹,又到阿娘房里吃汤饼。 “这次竟然要你去办了这事,阿娘心里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李明珠未出阁的时候,在国公府里衣食无忧,什么也不用发愁,现在自己的小女儿,在府里就要经历家财尽失,几个儿子在外,还要靠女儿去把祖君送自己的两座山卖了。 “当然应该高兴啦!您这么能干的女儿,以后做了当家主母,就不怕被奸邪小人骗了。” 汤饼里还掺了奶,又甜又咸的,以前自己刚来的时候觉得很难吃,现在倒觉得是种风味。 难道自己已经成为真正的大唐人了? “阿娘,我想到东庄去住几天。上次去东庄的时候,看到他们脱谷用的大木斗,我想起听人说,有一种脱谷机,装上一个像水车一样的脚踏板,脱谷更快更干净。” 李明珠笑了:“这又是从哪听说的?你做的那个草纸倒是很好用,让他们冬天闲着的时候多做些。” “是!保证完成任务!” 洛泱差点给娘敬了个军礼。 当她蹦蹦跳跳经过草坪的时候,忽然发现白鹤不见了,忙问丁香: “咦?白鹤哪去了?” “您还真是不记得了,这都九月了,按说白鹤都要飞到南方去过冬,咱们的鹤被箭了翅膀不能飞,现在都搬到小屋里去住了。” “小屋?带我去看看。” 在池塘后面有间很矮小的房子,人进不去,也没有窗,从门口看进去,四只鹤或坐或站,显得慵慵懒懒。 “这不是关小黑屋嘛!唉呀,真可怜。” (后面的内容正在光速赶来……) 楚王朱桢的小女儿朱珞珈,被永乐帝指婚给,湖广都司都指挥同知李垣将军第九子李牧风。 大婚当日整个武昌城万人空巷,都去看楚王府的小辣椒,嫁给李将军府的九木头,唱的是什么戏。 哪知来接亲的是老八李擎风,到了拜堂的时候,与朱珞珈拜堂的,竟是一只公鸡! 朱珞珈哪受得了这份气,砸了喜堂,喜冠一扔回王府去了。 可楚王黑色脸将她送回了李府。 永乐帝这次指婚可不一般,同时指婚的还有几个藩王的王爷和郡主。 二月谷王朱橞谋逆,被废为庶人。永乐帝为了笼络安抚诸藩王,做了指婚和赏赐。 楚王不想在此敏感节点惹事,只敦促李将军找回李牧风。 珞珈大哭着嫁进了李府。 第一八零章 无芒之稻 洛泱的马车并没有进东庄,而是滴溜溜的到隔壁绿柳庄做客去了。 绿柳庄与大东庄只隔着一弯小河,小河边、田埂间都种着一排排柳树,此时树叶虽已开始变黄,却依然保持着它的袅娜身姿。 李奏难得的穿上了一身松石绿菱格暗纹锦袍,倒是和洛泱这身天水碧的襦裙很相称。 他见洛泱抿着嘴盯着他的衣衫笑,便也上下打量着她: “一日不见,仿佛你又变了样。” “变什么样?”洛泱被他说的没头没脑,不就是换上女儿家衣裳了吗?又不是没见过。 “傻样。” 洛泱顿时就想叉腰,想想是在他新买的庄上,眼睛一瞪: “玄慕,还不去给你师傅推轮椅?我今天可是亲自来把你交给你师傅,一个月后,学不到东西,或是受了委屈......我都跟你俩没完!” 阿慕乐呵呵的过去,接了王延的手。 几人跟着庄头往里走,这庄头是买了庄子以后,李奏免了以前的管事,让庄户们自己选出来的。 这是洛泱的主意,先自己报名,得了几个名字都写在庄子里的告示牌上,再让十五岁以上的庄民投票,最后选了三个出来,一个庄头、两个管事。 这可是新鲜事,大家故意把原庄头十五岁的儿子曹福广选了上去,一是原庄头除了爱对王家阿谀奉承,也没什么错处,二是大家纯粹想看看热闹。 此时,这位新上任的小庄头偷偷瞄了两人一眼,向李奏确认到: “阿郎,您确定是要现在种?再有两个月就要下雪了,稻子还没抽穗,那不是白种了?” “不但要现在种,我还要你亲自负责,你可做得到?” “这......”曹福广扶了扶他那有点大的帽子,小声叨叨:“阿郎,那我可是包种不包收,包长不包熟......” “曹庄头,你知道自己是被大家选出来的,那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选你吗?”李奏慢悠悠的说。 “那还能不知道?以前我天天跟我爹对着......干呗。”曹福广脱口而出,声音却一下子变小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绿柳庄的庄户生活并不好,但也没办法,离了土地,拖家带口的不知到哪去找生活。王家对庄户很苛刻,老曹庄主也只能靠着阿谀奉承,为大家争取多点宽待。 但这点,就让他家里那嘴边无毛的小子分外鄙视,经常跟老爹吵架。 李奏来收庄子的时候,看老曹那点头哈腰的样子不顺眼,什么也没问,就把他给撤了。他和洛泱都没想到,让庄民自己选庄主,他们把这毛头小子给选了出来。 “你想不想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想!不过......”曹福广讷讷说到: “阿郎,您真没看出,他们这是不相信,您真会让大家自己选庄头,才故意搞的事。这事跟我爹还真没什么关系,他就一胆小怕事的,连我都看不起他。” 洛泱实在忍不住了,毛头小伙看不起爹的毛病,还真是古今皆有,她笑道: “我们了解的可不是这样。阿慕的义父,就曾是隔壁东庄的庄头,他告诉我,要不是有你爹上下周旋,绿柳庄的庄户恐怕早就流离失所了。” “真、真的吗......” 曹福广没想到,被撤了庄头的爹,还被小娘子赞赏。 “所以,我们给你一个,让你爹扬眉吐气的在绿柳庄生活下去的机会。”李奏这话听得阿慕的心都热了,曹福广更是耳朵都竖了起来: “阿郎请讲,阿广一定拼了命的去做。” “就是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今年一定要收获一季占城稻。你可做得到?”这话李奏刚才问过,曹福广说他“包种不包收”。可现在他却大声道: “做得到!就算是把我的寒被拿去给稻穗盖,我也要把这稻子种出来!” 阿郎只给了三斤种子,这也就只能种一亩田,曹福广就是一个人也能种出来。他虽然只有十六岁,可庄上的孩子,哪个不是会走路就下地干活的? 到了田边,意外见到了曹福广的爹。 老曹担心儿子闯祸,战战兢兢在田边等了半天,却看到儿子满面红光的走过来,高兴的叫了他一声: “爹!阿郎和小娘子来看田了,趁天还早,您陪着阿郎说话,我去把地翻一翻。” 老曹忙不迭的拦住他,小声道:“你忘了现在你才是庄头?我去翻地,你陪着阿郎,说话小心点,别惹阿郎不高兴。” 转脸他又向着李奏陪笑道: “阿郎,要不您到庄子里转转?庄上的枣子都成熟了,大家都在打枣子,准备让您带回去,这点子地,我一下就翻完了。” 曹福广将阿荣给他的小口袋打开来,激动得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阿爹,这旱稻我要亲自种!阿郎说了,不管收多少,只要我今年能收一季,明年绿柳庄就和隔壁的东庄一样,庄户不必用铜钱缴纳田亩税、地头税。” 老曹目瞪口呆。 用铜钱缴税是他们最大的困难,以前王家用低价收他们的谷米,换完缴税钱,剩下的粮连自己一家的口粮都不够。 他稳住自己激动的心,从布袋里抓出一把稻种,很快,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这稻种怎么无芒?” 不会是煮熟的稻种,让我们空欢喜吧? 阿荣笑道:“老庄头,这叫占城稻,本就无芒,来自南蛮占婆国。它可以一年两、三种,水田、旱田皆可,两月一熟,可在稻麦收割完之后,多种一季。” “两月一熟?” 曹家父子都叫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难怪说现在还能种一季,完全赶得上在下雪之前收一季。 李奏微笑道:“这占城稻刚开始种,也不知一亩能收几斤,你们除了给我留些稻种,其余的都归你们。” “哎呀!这真是大事。阿郎,我就不陪您了,我这就去找大家合计,怎么种好这占城稻。”老曹拿了布带,给李奏、洛泱作了揖就跑了。 洛泱的情绪也被老曹感染了,农户对庄稼、对土地的热爱,亘古如一。她深深吸了口气,对李奏笑道: “种稻子他们比我们擅长,我们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曹庄头还要翻地呢。” “对对对......不对、不对,不陪着阿郎怎么行......” 曹福广脑子有点乱,有些不好意思。 “去忙你的吧。曹福广,我还有更多的地要种这占城稻,你要是种出来,就是立了大功,我让你离开绿柳庄,到更大的庄子去推广种植。你可做得到?” 李奏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曹福广脸都涨红了,憋出一句话: “做不到,我就把自己埋在这块田里!” 第一八一章 来了个消息 绿柳庄的庄户们,很快都知道了他们可以不用铜钱缴税的条件,老老少少都到庄头来送阿郎: “阿郎您放心,虽然我们没种过占城稻,但只要有田地、有水、有阳光,大唐人就没什么种不出来的。” “这是刚打的枣子,夫人带回去吃啊!” “那不是夫人,是隔壁东庄的苏小娘子,上次我见过......” “哎呀,都这么近了,很快就是啦。” 反而是那个小曹庄头没来,那小子忘了自己是庄头,应该迎来送往,翻地翻得正欢呢。 李蕊一直默默的跟在车旁,她在小彭庄看到阿郎管人打铁,在陆浑山上看到阿郎带人淘金子,现在又看着阿郎教人种稻子。 他明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怎么会的都是平民百姓做的事? 别的她还想不到,但她知道,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了。 洛泱的马车刚回到将军府门口,就见阿漠迎上来说:“小娘子,三郎君派人送信回来,已经交到夫人手上去了,夫人请您回府就过去。” “哦,什么事这样急?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洛泱急急匆匆往母亲院里走,还在门外,就听到丁香的声音,原来她也被叫来了。 “阿娘,三兄来信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 李明珠见女儿回来,便将桌上的一支珠钗递给她:“你看看,认不认得这钗子?” 丁香笑道:“夫人您忘了?小娘子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哪里认得这个。” “对对,我是气糊涂了。这钗子上面掉了一粒金珠,又找不到好的来配,我就没戴过。”李明珠先前憋着一口气,这才顺了过来: “这是你阿兄在京城里得的。有人拿它到柜坊里去当,好巧不巧,他去了一家新开的柜坊,你三兄也在里面。 掌柜的说,钗子残了,不值那么多钱,那人还想多要点,正巧被你三兄看见,觉得像是阿娘的东西,就让人送回来认认。” “这是府库里失的?您放在装嫁妆的箱子里?” 已经找魏光、素馨找了三个月,终于有了一点线索,不过,东西怎么会去长安?不是远走高飞更安全吗? 李明珠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因为修不好,我便将它所在库里。都卖到残缺的首饰了,其他东西定是找不回了。” 洛泱拿起阿兄的信看了一遍,上面写的就是阿娘说的话,后面还说,跟着那当钗的穿过半个长安城,发现他竟是个花楼的龟公。 “这样看,这钗未必是他的,定是从那个花娘那里顺来的,寻思着找个远点的新面孔,没想到送到咱家店里去了。” 洛泱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了,果然,李明珠抬起头问她: “咱家店?咱家哪来的柜坊?” 洛泱忙掩饰道:“嘴说快了,我是说有咱家人在的店,三兄不是在店里吗?” 李明珠想想也是,不过又说了一句:“三郎他到西市去做什么?那里都是胡人。” 门口传来四郎的声音:“胡人?三兄和胡人的关系多了,萧家兄妹不就是胡人?怎么了?三兄来信说了写什么?” “阿娘的钗子出现了。”洛泱随手将信递给了四郎。 四郎看了信,又看了那支钗子,笑道:“好啊!露出狐狸尾巴就好。这几个月周围都找遍了,包括他二人的家乡,都没他们的踪迹,我的人现在还在安阳守着呢。 不过,素馨偷了那么多钱,怎么还去做花娘?让阿爹知道还不气死。” 见他笑得不正经,李明珠拍了他一下,嗔到:“怎么说的话?人还没找到,你回了军营可别这样跟你父亲说。” “回军营?阿娘,我伤还没好呢,您对我就那么狠心,若是五郎,您巴不得他一辈子留在您身边。再说,阿爹也没叫我回去......” 四郎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桌子装模作样。 洛泱把三兄的信凑到他面前,手指点着最后一行字道:“这这这,关键一句你没看见?三兄不是写着,让你‘伤好速速归营’?” “这是他说的,又不是爹。” 四郎面上不屑一顾,心里还是有些着急,看这信上也没有叫他做什么,便辞了母亲、妹妹,匆匆出了门。 李明珠看着女儿渐渐脱了稚气的脸,和声道: “泱儿,有件事娘想跟你说一声,我寻思着到下月庆成节,你四兄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他们都不在东都,娘想带着你到长安去,住到你父亲他们回防。 明年换防也不一定回来,以前,还有你和四郎、五郎在家,阿娘还不觉得府里空荡荡的,现在只剩我们母女......” 洛泱一边掩饰着心花怒放,一边安慰母亲:“没事,咱们在长安,离外祖君还近些,他们还没见过我吧?您待我回去,我也跟您去尽尽孝。” “正是这个意思......你四兄要去同州,正好路过长安送我们一程。” 洛泱想起四兄刚才那装病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生气,要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谈谈。回了长川阁,她让丁香叫来了季扬。 “季扬,四郎君发现你在东都铁板烧当掌柜,他说了些什么?” 季扬犹豫了一下,抱拳道:“回小娘子,四郎君当时不是很高兴,我按您说的告诉他,他见不是咱们苏府出的银钱,便没再说什么。” “说这话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刚才想到什么?”洛泱知他还有话没说。 季扬又道:“四郎君那天和史墨青在一起,他交代我说,不能告诉您。后来,我还看到他几次进了对面的云水间......” “我不问你,你就打算不说?” 洛泱并不去看他,只将袖子上的一根带子,拽在手上绕着圈圈,季扬心里有点慌乱,忙单膝下跪抱拳道: “是属下不对。四郎君说,你们兄妹间的事让我少管,如若不听,就跟将军说......把我调到他那一营去......属下一时糊涂,才......”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洛泱有些生气:“去,盯着他屋里,回来了叫我。” “是。” 季扬走后,丁香劝到: “您也别生气了,季扬他们都是孤儿,收养进将军府时,邵春还小不懂事,季扬都有了记忆,所以从小都是个闷的。 四郎君怎么说都是郎君,将来您出嫁了,季扬还是要回军营跟着郎君们,他听郎君的也很自然。” 洛泱渐渐消了气。 在这古代,仆人的命运永远都拴在主人手上。 自己那根命运的线,又拴在哪里? 第一八二章 东都进奏官 苏元植当晚回得早,因为他只找到了史墨青。 史墨青见到他非常热情,把他迎到游船二楼,不饮酒,便让人煮了枸杞菊花茶,两人边饮边聊: “四郎找我大兄有何急事?” “我就是想问问,他到底帮我跟李留守说话了没?我爹就要把我抓回军营里去了,到时候,就算是李留守向他要人,他必不会同意。” 苏元植愁眉苦脸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什么滋味都没品到。 史墨青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事你放心,我听说已经在办着了,只不过和你现在品级差得有点大,还得找北司的王大将军。” 王守澄?四郎心中忐忑: 父亲一向看不起宦官,更不屑与他们为伍,若是他知道自己靠王守澄离开军营另谋升迁,还不把自己皮给剥了? 再说,王守澄又怎会白帮忙,自己都恨不得寅吃卯粮,哪有钱贿赂他? 史墨青替他续上一杯茶,安慰道: “你担心的事,我大兄都考虑到了,庆成节圣上要接见外邦来朝使者,还有各藩镇进奏官,若当年有进奏官更替的,也在此时任命。若圣上亲自任命,苏将军能奈你何?” “圣上?进奏官?”苏元植干笑道: “史兄休要取笑,进奏官是文官,我既不像三兄,有个进士科出身,东都也不像河北藩镇,可以由节度使安排心腹,何况我还未满二十,这个位置我如何高攀?” 生在官宦之家,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话别说死,你我同岁,跨过年虚岁不就二十了?再说,王大将军是手眼通天之人,你看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他出身低微、面貌丑陋,就靠依附王大将军照样权势熏天。” 史墨青拍拍元植放在桌上的手背,笑道: “你看看,这样贵气的手,哪里该是拿刀拿剑的样子?” 这话,元植在长安时听到不止一次,那些并非长子,继承不了爵位的公子们,都是这副口气: 爵位轮不到你,家产你又只能分那么一点,不及时行乐,我投胎王公贵族,不是白投了? “可我现在拿不出多少银钱,没道理让你大兄既出力又出钱......”元植心动了。 东都进奏官,其实并不像其他藩镇进奏官那样重要,因为两京之间联系密切,进奏官的收集情报、上传下达的作用不大,品级也只是个六品。 但这个低阶官员,却又直接面见圣上的权利。 圣上是自己堂姑表兄,三兄又在兵部,见多了、脸熟了,圣上那天对自己委以重任也未尝可知。 就是钱的问题,这点人情世故元植还是懂的...... 史墨青突然说:“四郎,我真心拿你当朋友,有件事......你可不要瞒我。” “这是什么话?你只管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四郎心里一顿:他不是又要问我天书的问题吧? 还好史墨青提的不是这个,他认真道: “最近,东都出了不少新玩意,有一个洗漱礼盒现在风靡东都,供不应求,只有那契丹人的娃娃店里有卖。 不瞒你说,我也买了不少。可除了牙刷,其余几样没有方子做不出来啊......我发现那契丹人和你府上走得近,你知不知道,他们做牙膏、胰子和草纸的方子哪来的?” 苏元植释重负的笑起来: “那可不是契丹人能想出来的,那都是我妹妹在府里捣鼓出来,放到他们店里售卖的。” “真的?这也是苏小娘子自己想出来的?”史墨青故意装作大吃一惊,他夸张的表情让元植不禁生出几分得意: “不瞒你说,自从我妹妹从你这船上掉下去以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以前爱撒娇耍耍小性子,是很可爱,现在依旧很可爱,就是从我的小妹,变成我阿姊了。” 史墨青哈哈笑道: “哪有那么夸张?我见她倒是越大越漂亮,又这样聪明伶俐......若不是你父亲对我们商人有成见,我都要上门提亲了!” 两人说得高兴,苏元植索性全都说了出来: “你别看裴二胖成日里在东都铁板烧请客,其实那是他和我妹妹合开的,用铁板烧菜,这都是我妹妹想出来的。若是我有本钱,哪里轮到他?” 铁板烧容易仿,难的是他家的“秘制调味料”。 这事史家兄弟问裴二胖几回了,他就知道打哈哈。 其实就算苏元植不说,他们也已经暗中打听清楚了,做草纸那些东西的作坊,就在苏家东庄。 那个“陶冬”烧酒,本以为是从良坛署里流出的秘方,他们正想将陶冬招徕入史家麾下,才发现他的酒坊也在东庄。 苏家还没有大做特做,就已经拿着几张方子大赚特赚了,只有苏元植这个傻子还没有觉察。 今天套他的话,不过是进行确认而已。 若真是这样,苏小妹才是苏家最大的宝藏。 “那这事就拜托四郎了,你回去一定替我们说说好话,史家愿意出高价买你妹妹手上的方子。” 史墨青一直把苏元植送到船下。 元植笑道:“府里最疼我的就是我妹妹,可惜,去东都进奏院的事,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我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说。” “那是那是,我看苏小妹挺有个性的,四郎还得哄着点。” “全家谁不哄着她?” “哈哈哈,还好我没有妹妹。” 等元植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河中副节度使黄常宁和史墨白一起出现在史墨青身后。黄常宁不屑一顾道: “苏知远年年不忘自己是开国大将军之后,自命清高假正经,养的儿子也有孬瓜。只是,你们已经将皇商做到天下第一了,何必在意小女娃的小打小闹。” “一两样不奇怪,而且也不是不能复制,可口袋里往外掏的东西多了,总会让人忍不住往口袋里看。” 史墨白也是为了见黄常宁,刚从峡州赶回来。 这次办事太不顺利了,跑了山南茶区的三个州,茶叶最好的几座茶山都不愿意合作。 甚至连茶山主人都见不到。 如今已快入冬了,按郑注的意思,快的话,茶榷明年春茶就会全大唐铺开。 离东都最近的山南茶区拿不到,那就要到淮南、浙东、浙西去。 那边不是他史家能够全吃得下来的,失去山南区,他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墨青,陶冬的酒能不能离开苏家?” 史墨青摇摇头说:“来不及了,圣上已经把苏家的‘东都酿’列入了御酒,苏家怎么可能放他走?” 黄常宁不以为意: “不就是个酒匠,既只有他懂配方,掳过来不就完事!” 是啊,庆成节就要到了,总不可能事事都不顺。 第一八三章 一个坏消息 苏元植刚走到侧门,就见到季扬在门口等他。 “四郎君,小娘子请您回来就到小佛堂去一趟,还有,我把您经常去云水间,跟史家兄弟在一起的事,全都告诉小娘子了,您别再骗她。” 季扬说完,低头就往府里走,元植跟在后面,气得直用手指虚戳他的背: “你就这么忍不得?再等半月,我就......” 进了后院,苏元植东张西望,好容易见到一个后院的婢女,赶紧把她叫过来,交代了两句。 进了小佛堂,苏元植堆起一张笑脸,果然,妹妹苏洛泱横眉冷对,拿着从祖母那里偷来的家法棍子等着他。 “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四兄哪得罪你了?”元植决定装傻到底。 洛泱指着苏家十几代祖宗牌位道: “你得罪的是祖宗,苏家起起伏伏十几辈,走到今天容易吗?若不是阿爹,还有谁记得苏定方?你连爹的话都敢忤逆,我今天替爹管教你。” “我不就是夸大一点伤情,想在家多陪陪娘......和祖母,等过了庆成节再回营,这能算得上忤逆吗?” 他已经听到青石板上“哚哚”的拐棍声,特意把“祖母”两个字说的特别大声。 “你真是这么打算的?那我问你,你天天跟史家兄弟混在一起是几个意思? 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通过史墨白往上行贿,他要想自己当官,连相公都能买到手,为什么辛辛苦苦别人铺路,这你想过吗?” 这问题洛泱还真没有答案。 “他是个商人,要的是四通八达的商机,做相公干啥?就像我祖母,她天天念佛,难道是为了成佛?她还不是让求我们子孙平安顺遂......” “这能扯得上吗?......祖母?您怎么来了?”她赶紧上前扶祖母进来: 难怪阿兄他一口一个祖母!原来是搬救兵去了。 祖母的院子就在小佛堂旁边,那传话的小婢女说,四郎君和小娘子吵起来了,祖母再不来,佛堂都要被掀翻了。 “泱儿啊......你是妹妹,怎么能打阿兄?” 祖母一眼看见洛泱手里的家法棍子,责怪道: “你娘和祖母都还在,你怎能自做主张把家法请出来?你阿兄说得对,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人是自私点,但也不是什么大错。” 她转过身,故意拉着脸对元植道: “四郎,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了留在府里偷懒,伤好了却说没好,白让你娘担心。” 洛泱只得灰溜溜的把家法棍子交到祖母的婢女手里,祖母这么一搅和,说什么都不行了。 好在四兄说他庆成节后回营,这和阿娘说的计划不谋而合。 等他回了军营,阿爹会亲自管教他。 兄妹俩送了祖母回房,在牡丹园的甬道上分手: “阿兄,你还是好好想想刚才我问你的问题,史墨白是商人,商人无利不早起,那他为什么会送金珠给你?他图什么?” “唉呀,我知道了,阿兄明年虚岁都二十了,什么道理不明白?你就少操这个心,没事列个清单,看看嫁妆还缺些什么,这才是你一个小娘子该干的事。对了,问你件事。” 元植拦住正要走的洛泱,认真道: “我有个朋友,家道中落,现在连老娘都快养不活。你那香胰子、牙膏、草纸的方子,能不能挑一个简单的给他,让他做些来卖,也好养活一家老小。” “你哪个朋友?要不,介绍他到东都铁板烧店里去做个二掌柜?” “嗨!我朋友也是读书人,去给人家看店,岂不是有辱斯文?这不行......对了,你把铁板烧店里用的调料配方给他也行。” 洛泱推开他的胳膊,嗤笑道:“都活不下去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就让他全家跟着他饿死吧。” 元植看着她的背影嘟囔道:“小气!我不信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给他这么胡搅蛮缠,本来想好好跟他讲道理的,这也无从说起了,唉,白偷了棍子,也没得打他两棍。 不过,洛泱还是交代季扬去找找,四兄是不是真有这么个读过书的朋友。 现在她身边的人,只有忻德、陶冬是读过书的,她还想找一个能把她说的、画的那些技术,整理出来的人。 可过了两天,季扬来回,四郎君根本没有这么个“朋友”。 “这还不知是受了谁的古惑来要方子,或者就是他自己想拿方子去换钱。还好只有半个月了,等他回军营的时候,我写封信给二兄,要他好看!” 半个月好长,长到月亮都变了一次脸,长到黎海平带着一小袋棉籽回了洛阳。 黎海平父子俩趁着牡丹入冬前的护理,把印象中种有白叠子的府邸都走了一遍,可就是这样,得到的棉籽也少得可怜。 李奏说的没错,白色的花大多数人家不喜欢种在园子里,就算是白牡丹,也被一些人视作不详。 他带着棉籽回来的时候,洛泱正好也在县公府里。 因为,曹福广满脸愁容的来了,他正把篮子里的稻苗拿来给阿郎看: “田里大多数稻苗都像这样,还有少部分抽了芽就黄黄细细的,风一吹就倒了。”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黎海平接过来看了看:“这是土不行吧?” “可这稻种在占婆国哪里都可以种,那些农户说,它是最不挑土壤的稻子。不过,我是带了一袋土回来的,就在公子花房里。” 阿荣忙去把一麻袋土提了进来。 黎海平和曹福广都抓了一把土来看,土色微红,是红酸壤,确实和洛阳的土壤差别很大。 洛泱皱着眉想不通:宋真宗当时在宫里种占城稻,那就是在河南开封,怎么我河南洛阳就不行了? 可这一袋土,就算当肥料洒地里也不够啊。 曹广福一直在用手抓着袋子里的土,他真是不甘心。 可不但土有限,稻种也有限,试一次就少三斤,没有改良方案,他也不敢提出重新种。 洛泱想起了现代用育苗杯育种,那不就可以集中使用这袋原土了吗? 现代育苗杯大多用的是塑料,难道要烧陶瓷小花盆?那肯定赶不上季节了。 那一湾活渠叮咚叮咚的,风吹着树叶“沙沙”响,洛泱想起李奏在公主府里住的紫竹洲,她突然笑了。 趁他们的视线看不到,她用食指悄悄在李奏没表情的脸颊上戳了一下,轻声道: “笑一笑,我有办法了!” 第一八四章 又一个坏消息 李奏脸上没笑,眼里却笑了: “没有才怪。” “让大家去砍竹子,一节节的做成杯子状,底部打个眼,做成育苗杯。先用原土将好苗培育出来,再移种到地里。下一代的种子,应该就能适应新环境了。” 洛泱说完,黎海平点头笑道: “是这个道理,我们载重胡人的花草,也没人敢说一次就成功。公子,这段时间园子里没什么忙的,我也去绿柳庄凑凑热闹。” 洛泱眼前一亮,她想起黎海平父子做过牡丹嫁接,培育出的新品种花开两色,他们还育出一种杂交兰花,又种过外邦引种的花草...... 他们能不能让原有的稻子和占城稻杂交? 这技术她还真不会,不过,可以提出想法,让他们这些匠人自己去想办法。 曹福广已经等不及了,他给李奏、洛泱行了个礼,提起那袋土就往外走: “我这就回去砍竹子,浪费了八天,时间不等人。” “我跟你一起去,顺便到东庄找找合适种白叠子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洛泱笑道:“那我也走了,过几天去长安,我去萧家看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不许走,他们又不同去,总要等元枫找好了宅子才过去。”李奏拉住洛泱的帔子,她嘟哝到:“这东西挂在胳膊上,唯一的作用就是方便让人捉住。” “那你们那儿女子穿什么样的裙子?”李奏好奇道。 洛泱一脚搭在他轮椅的踏板上,手在大腿上比划:“裙子到这里,上身只穿里面的襦裙加两根肩带。”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其他都露在外面。”洛泱两手一摊。李奏脸变了色,忙问:“你们不是种棉花了吗?怎么还都穿不起布?” 洛泱捂着脸“咯咯”笑起来:“不是穿不起,是女人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那你还是穿大唐衣裙好......”李奏憨憨笑道:“三分纤云裁,三分新花开。三分朝霞做环珮,一点朱唇杳杳思千载。” “为啥‘思千载’?千年以后我又不认识你。”洛泱想拽回自己的帔子,可他偏不放手,气汹汹道:“你还想跑?就算跑回去,我也能把你找回来。” 洛泱看他那不容争辩的样子,心头一暖,笑嘻嘻道: “我不回去,我还等着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呢。黄帝的妃子嫘祖,教人养蚕抽丝,我就教人种棉花织布。大唐有那么好的你,我哪也不去。” 两人平时身边都跟着仆婢,很少能说与他们身份有关的话,今日是因占城稻和棉花才屏退左右。 可这样的话题,会让他们有种难以言表的亲密感,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亲密。 李奏正要将洛泱拽到怀里,门外传来阿冽的声音:“公子,有信。” 阿凛、阿冽已经回来了,因为公子要回长安,他俩是贴身侍卫,不能不在身边。陈金水那边,由邵春和夔领着一队人在盯着。 阿冽拿着一封信进来:“公子,是柳青派人送来的信。” 他们虽说已经有了自己的驿兵,可两地之间也要停留住宿一晚,若不是紧急事情,柳青也不会用到驿兵。 再过几日,李奏就要出发回长安去了,柳青又不负责生辰纲,这时候他还能有什么紧急之事? 李奏接过信筒,从里面抽出信扫了一眼愣住了。 他又不可思议的从头仔细看了一遍,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洛泱凑过去,等看清信上说的事,她也愣住了。 李奏将信放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洛泱见阿冽在旁边,正要挣开,他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圣上赐婚,你能抗旨?”洛泱噘着嘴,酸溜溜的说。关于李奏会不会有别的伴侣这一事,洛泱自己都没想通,这是在唐朝,一味强调一夫一妻那也是有点勉为其难。 她却没想到这事来得如此之快。 原来,这事起于一次圣上去兴宁宫看望萧太后,说起李奏,太后惋惜的说: “六郎也是个孝顺孩子,当时不注意小节,才让有心人给利用。我记得今年是他和安王的弱冠之年,他不在长安,连行弱冠礼都没人替他做,也是可怜。” “我才收到六弟给我送来的一篇经文,这还是先圣在东宫的时候过生辰,我们一同给他抄的......既是太后提起,庆成节就诏他回京,让他在太后宫里行个礼,算是补偿他今年的弱冠礼吧。” 六郎已经离京八月,柳青、李逢吉来报,都说他深居简出,除了陈留大长公主、苏将军两府,他并不与他人交往。 顾允之去了一趟东都,那也是他腿断四个月后,等到顾允之回京,自己还密诏他入宫,让他说出六郎的伤情。 结果只得了“听天由命”四个字。 就算能拄拐跛行,他也不再适合登基成皇了。既然如此,自己对他又何必严防死守?宽待六郎,还能得到兄友弟恭的美名。 “甚好甚好,圣上若不这么说,哀家还不好提出来。早年她母亲在的时候,就不争不抢,我们后宫相处都很和睦,我也算代他母亲给他一点宽慰吧。” 萧太后听弟弟说了几回,他在东都还没有被李逢吉找到的时候,做的茶叶生意经常得到李奏关照,才让他在东都过得不错。 太后觉得,这也是缘分,都是先圣的儿子,能帮就帮帮他。 圣人又道:“六郎二十都未曾娶亲,我看礼部侍郎郑彦的孙女就不错,不如替六郎求取郑氏,那岂不是双喜临门?” 这也不是突然提起郑侍郎,因为圣上听说,有人动员郑彦将孙女送进宫与皇家结亲,他傲气的说,郑家不需要靠成为皇亲来提高身份。 郑彦是荥阳郑氏长房出身,这些士族确实不屑于皇室结亲,可圣人就不高兴了:我李家统治天下二百年,难道就比不上你们七姓十家? 你不想让孙女嫁入皇宫也行,我就让她嫁到宗室,他还是个跛足皇弟,恶心死你。 圣上忍了好久。 等走出了太后的南薰殿,他才仰天长笑起来。 第一八五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洛泱看着那封信,猝不及防的笑了起来: “这是迟早的事。这也说明,你之前的努力成功了,圣上同意诏你回京,就是向前走了一大步。 等到郑注事发,圣上虽然震怒,但必会论功行赏,说不定你就能回十六王府长住了。再说,郑家是大族......” 她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她心中的不安。 李奏猛的站起来,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你看着我,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洛泱扬起脸来看着他,眼里有些茫然,却仍认真劝他: “你请我放心,我也请你放心,我一开始不是为了跟你在一起才帮你,就算你不能娶我,只要你的初心还在,我会和阿兄一起......” 李奏心痛欲裂,初心?抓住无所不能的她,为自己铺平道路的初心?还是为实现她描绘的繁荣大唐,去争那张龙椅的初心? 他蹙着眉低下头去,封住了那张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小嘴,那都不是他想听的,她也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刚才说的话。 还是那样纠缠的深吻,两人的心里却不似以往甜蜜,而是沉甸甸的难过。 终于,李奏松开了她,自己的眉头也展开了,他含笑道: “你只要知道我们在相爱,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事交给我去解决。”自从他学会了知道了“相爱”的含义,似乎很喜欢这个词。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先别冲动,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你只能走完这一步。”洛泱也笑了,虽然有一点点想哭。 “你听我说,郑彦是个心高气傲的老头,他未必愿把孙女嫁入皇族,更何况,我还是这样一个瘸子。 让我想想......郑彦的女婿就在东都,只要让郑侍郎知道我有多么恶劣,我相信,以他的个性,绝对会连夜把孙女另嫁他人。” “郑彦敢抗旨?”洛泱诧异道,抗旨不是都要砍头的吗? 李奏笑道:“圣旨不是还没下?只要没接旨,一切都不算数。这些士族大家,本就喜欢相互联姻,及笄的女子,成亲对象也都是他们家族圈子里的,找起来不费事。” 他拉着洛泱的手坐到榻上,这才低头笑着看她: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若是换了别的小娘子,这种情况早就哭得梨花带雨......看来我得把你抓紧点,你这个一有事情就想溜走,滑不留手的小泥鳅。” “现在你抓住我了,我信你。”洛泱眨巴眨巴眼睛。 “对,要坚定不移的相信我,等我安排好之后再告诉你。行程不变,你回去准备吧,只是千万别乱想,这点小事都解绝不了,我们将来还怎么共同度过一辈子?” 李奏伸手替她正了正被碰歪的发钗,坐回轮椅上,拍拍轮椅的扶手道: “你看,这么令人憋屈的轮椅,我都能一直坐着,还有什么不能忍?” 虽然是个坏消息,但他们相信能够很快解决。 回长安之前,必须解决。 洛泱离开李府,心中多少有些怆然,她没有回府,马车朝着萧府走去。 萧家的换装木偶娃娃馆,开张两个月,趁着新鲜,吸引了不少东都少女们的心。见苏元枫到兵部任职,萧飞飞的心就已经不在洛阳了。 听说洛泱来了,萧飞飞提着裙子,像一团火一样飞跑出来: “泱泱,你是来告别的吗?我真想跟你一起走......” “哪有那么快?你阿兄有信回来吗?”洛泱拉着她的手问到。 萧飞飞点点头又摇摇头:“找到铺子的时候写过一封信,后来就没消息了。你的铺子呢?在长安已经开好了吗?”她问的是东都铁板烧。 “嗯,季扬前两天已经过去了。你也不用太操心,丹娘很有经商天赋,就是要多培养徒弟才行。” 洛泱看到萧飞飞心情好了许多,她就是个简单、又能用她的一举一动让人开心的人。看得出三兄对她也上心,只是他是老三,前面还有大兄、二兄,他也只能慢慢等。 “对了,飞飞,我来是想问问,我的蚌壳窗扇,丹娘替我做好了没有?” 那天洛泱问李奏,元枫从长安带回来的蚌壳,在哪里可以弄得到。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李奏也没有。 最后两人想到没有海蚌,河蚌是有人爱吃的,就让人到那些做河蚌的酒楼里找,果然找了不少河蚌壳。 拿起一个三角蚌的壳,洛泱这才知道,唐朝时候的河蚌那么大。 酒楼的小二告诉王延,有个女子也来找过这些蚌壳,她说是用来做螺钿漆盒的。再一细问,竟然她是个熟人,丹娘。 新罗的螺钿技术很成熟,新罗临海,没有那么多牛羊肉,所以他们更喜欢吃海里的肉。 海蚌、海螺,特别是夜光螺,将它们的壳切割、打磨成薄片,镶嵌在漆盒上、铜镜背面,还有木头做的发梳、发簪上。 洛泱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来找丹娘,给她画了个窗框尺寸。 丹娘虽然没做过,但磨制蚌壳片的方法是一样的,她便答应替洛泱做这个蚌壳窗户。 “已经做好了!我真没想到,可以这样做窗户。我已经写信去给我阿爹,下次运盐铁过来的时候,替我们带些海蚌、海螺壳,我们就能用上这样的窗户了。” 萧飞飞拉着洛泱往堂屋里走,案台上果然放着那块窗扇。 “呀!丹娘手真巧,磨得好平整啊。”这里没有机器,全靠手磨,这也太美了。 “她就做了个示范,都是我们契丹小子磨的,他们力气大,几个人比赛,就这么十六块,一会儿就磨好了。”萧飞飞骄傲的说。 拿到了蚌壳镶的窗扇,府里的最后一件事就可以做完了。 程飞捧着沉甸甸的窗扇去了鹤屋,洛泱则转身进了阿娘的院子,看看有什么需要她帮忙做的。 忽然,听到屋里阿娘在说:“他那孙女儿这次回长安我见过,长得娇娇俏俏的,比我们洛泱也不差,两人还真般配。” “那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啊? 洛泱顿时感觉缺氧,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连阿娘也觉得他们般配? 还拿我跟她比? 刚才就郁积在心中的委屈霎时失了控,带着哭腔走进去: “阿娘!您怎么拿自己的乖女儿和外人比!” 第一八六章 鸳鸯荷 见女儿扁着嘴进来,李明珠和杜鹃都笑了起来,李明珠伸手将女儿搂在怀里: “傻孩子,她嫁过来是我们苏家的儿媳,娘的儿媳有五个,女儿可只有一个,你说怎么比?” “儿媳?”洛泱忙从阿娘怀里跳起来:“哪个儿媳?” “那还能是谁?肯定要从你大兄开始。元桢去凤翔,窦节度使看上他了,想把孙女儿嫁给他,正托人来问话呢。” 哦,原来是说窦节度使的孙女,吓我一跳。洛泱有些不好意思,又钻到阿娘怀里扭着问:“那您和阿爹同意了?” “你大兄已经默认了,我们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刚好,我们过几天就回长安,这件事也就可以办起来了。他不着急,后面几个弟弟还着急呢。” “就是!”洛泱忙应和到。 杜鹃在旁边看着小娘子今天情绪有点不对,笑着打趣道:“不说弟弟,后面的妹妹也快等不及了。” 洛泱站起来就往外走,回头做了个鬼脸: “我有什么等不及的?我还小呢,阿爹才舍不得我出嫁。阿娘,我这两天要出去给几个府里准备礼品,您有什么要买的?打发人来告诉我。” “知道了,你去吧。一个个都跟三脚猫似的,四郎也老是看不到人。”李明珠顺嘴念叨了一句。 阿娘这么一说,洛泱也感觉好像几天没见着四兄了。 季扬去了长安之后,也没让别人再盯着他。找了阿漠过来问,他只说每晚都喝醉了回来,白天就在府里睡觉。 “好吧,我也是天天往外跑,就不说他了。荷花,我们的行囊准备好了吗?”洛泱有些心不在焉,总希望李奏早点把“安排”告诉她。 荷花忙点头道: “嗯嗯,平日里穿的、节日里穿的都准备好了,丁香姑姑说,只捡好的,穿过两季的都不要了。现在也不知道长安小娘子都穿啥样的,您也总要做些新衣裳,别叫人小瞧了咱们。” “那她们是瞧得上我的衣裳,还是瞧得上我的人?”洛泱不觉有些好笑,这只敬衣衫不敬人的毛病,原来是古代遗传。 荷花见洛泱不信,忙说: “您不信?我叫枣花进来,她是负责跑外面的,听得的消息最多,她就听到一个裴大公子和杜娘子的消息。” 熟人啊?洛泱的八卦之心立刻活跃起来。 枣花进来,声情并茂的把杜芊芊在安王府里,被安王讥讽,又被贵女羞辱的事,夸张的说了出来,最后说: “好在裴大公子出现,又送折扇又表达爱慕之意;,这才将那些贵女镇住了。难怪杜娘子在天街上被李娘子欺负,裴大公子还去替他解围。” 上次杜芊芊请她帮忙还折扇,并没有说这些细节,洛泱这才知道了其中原委,不禁有些为她打抱不平: “什么贵女?这几个人可千万别撞在我手上。” “说是两京,长安的贵女们怎么会把咱们放在眼里?不过,咱们府里有珍亲王,圣上都得称一声‘皇太叔祖’,咱把老祖宗往外一抬,看谁敢欺负咱们。” 荷花说完,洛泱和丁香都被她逗笑起来,丁香笑道: “哪里用抬珍亲王?你挡在前面,嘴巴一顿叭叭,人家都吓得落荒而逃了。” 洛泱蹲在地上轮流给来福和旺财摸头,它俩恨不得洛泱的手就长在它们脑袋上。她好不容易才抽出手来,朝枣花挥挥: “你到门口去瞧着,要有李府的人来,赶紧把他领进来。” 过了一会,李府还真有人来了,不是阿凛阿冽,是李蕊。 “小娘子,我们阿郎说,明日上午要在李府门口演一场戏,您可千万别当真。” “演戏?” “就是阿郎要让人把我打一顿,然后扔到府门外面去,吓唬吓唬郑女婿。” 就这?也太简单粗暴了。洛泱哭笑不得。 李奏的府邸位置以前是节愍太子府,后来把府里的牡丹园单独分了出来,成了一个大家都能来赏花的园子。 这也是县公府比公主府、苏府少了一块的原因。 牡丹园里种着一株“寒樱狮子”,是初冬开花的牡丹品种,非常罕见,这段时间刚好就是它的花期,前来观赏之人络绎不绝。 明日上午,裴二公子在园子里请大家品茶赏花,请的人当中就有韦岂,也就是郑彦的五女婿。 “我知道了,你去吧。也不知裴二胖请茶,要不要帖子?”洛泱浅浅一笑,只管看旺财两个互相舔毛,不再说话。 李蕊默默站了站,又问:“小娘子......没有要带给阿郎的话吗?” 哦,原来她在等回话,怪得半天不走。 洛泱四下看看,在廊下的花盆里摘了一朵双色菊花,递给李蕊到:“给他这个,他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李蕊接过菊花,愣愣的走了。 这菊花红黄双色,在这里叫“欢天喜地”,可在现代却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鸳鸯荷”。 李蕊出了院门,领她进来的枣花却不知跑哪去了。她也没找人,自己沿着墙边的甬道往外走,边走边看着手里的“欢天喜地”: 难怪阿郎对小娘子心心念念,大户人家的女儿就是懂得勾住男人的心,送一朵花,这又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她一头撞在迎面走来的四郎身上,李蕊忙跳开到一边,稳住身子,赶紧看看手上的菊花,还好,花没被撞到。 她见对方是个衣着华丽、样貌不俗的年轻贵人,嘴里忙不迭道: “抱歉抱歉,小女子莽撞,还请公子见谅。” 四郎眼见着她心不在焉的走过来,是故意没让她,想让她摔个屁股墩,逗她一下。 没想到这眼生女子伸手敏捷,就算突然撞到,她也能跳开,稳住没摔倒,可第一反应却是紧张兮兮看手里的花。四郎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院子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回公子的话,我叫李蕊,不、不是苏府的人,我是来给苏小娘子送信的。还赶着回去,您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李蕊说完,行了个福礼,逃也似的跑了。 送信的?送什么信?小妹又在搞什么? 四郎回头看了看李蕊的背影,嘴角又有了笑意: 李蕊?小腰挺细的。 第一八七章 意外 深秋暖阳照在宣风坊的青石板路上,微微有些粗糙的石板面,让徐行的马车有种舒适的起伏。 苏小娘子坐在马车上,她今日不仅穿的是男装,脸上不施粉黛,头上戴着幞头,她装的是男人。 大唐女子穿男装是寻常,但那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一种偏好,所以她们着男装的时候,脸上也照样描眉画目,不掩女子面貌。 “小......公子,牡丹园到了,这会儿还早,您是进去逛逛,还是就在外边的酒肆坐着等?”程飞在外面替她打起帘子。 洛泱下了马车,看看那家露天酒肆,扇子一打,抬腿便沿着花墙夹道走:“到里面看看,我还没见过冬天开花的牡丹呢。” 走了有百十步,这才看见一道拱门,门外站着茶水博士打扮的两个仆人。 他们躬身笑问:“哪家公子来得恁早,做东的裴二公子还没到呢。” “苏家公子。”程飞报了个名。 “苏家?苏家有位四郎君的名儿,不知可是这个苏家?”那茶水博士都不用看名单,张嘴便来。 四兄要来?我这装扮可骗不了他。洛泱笑道:“既然主家未到,我到外面转转,迟点再过来。” “正是、正是。”茶水博士也不留她,笑眯眯的看着她离开。 原来这牡丹园并不是人人都能进,里面的亭台楼阁都是原来王府时的模样,也就是洛阳的贵族官宦们才能进去,一些白身的文人,要有帖子,也能进去。 园子进不去,那就只能坐在外面的露天酒肆等。 好在很快就看到了裴家的马车,裴二胖穿着金光闪闪的栗色锦袍,大步走了进去。 洛泱被他的衣品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李奏衣袍虽精致,但颜色都比较低调,那天看他穿松石绿,衬得还蛮像个小鲜肉的。 正在美滋滋的胡思乱想,眼见又陆续走进去几个人。 洛泱瞟了一眼不远处毫无动静的县公府大门,坐在对面的程飞不动声色提醒到: “在山墙上。” 李府门楼的山墙上,坐着个身穿灰衣的人,一动不动,和灰色的屋顶浑然一体。那不是阿冽是谁? 还没来得及发笑,她便听到有人在打招呼: “韦主簿,久违久违!” “哎呀,杨宣义郎?久违大教。” “不敢不敢。” 韦岂的官阶低,但他父亲和岳丈,都是朝廷重臣,就算是杨庆远这个比他高两级的文散官,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 “宣义郎怎么在外面坐着不进去?” 韦岂住得近,这“寒樱狮子”他早看好几遍了,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又不用他请客,谁叫他都来。 “我出门走得急,扇子忘带了,差了小厮回去拿,在外面等他一等。韦主簿,我正有点私事想打听不知方不方便?” “好说好说,宣义郎请讲。” 两人说着,顺势就坐在酒肆的空桌边上。 洛泱默默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好家伙,还以为你就简单粗暴来两下,没想到这半天功夫,你还能折腾出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果然,追兵到了。 只听李府的门“嘭”的被什么撞了一下,里面有了喧哗之声,很快,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夺门而出。 等等......衣衫不整?! 洛泱气血上涌:难怪让我莫当真,你们演得还真细微入至。 李蕊没跑两步就跌到了,府里两个侍卫追了出来。李蕊喊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别在这丢人现眼!”侍卫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府里拖。 旁边酒肆里坐着的几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谁敢让县公府的婢女衣衫不整,那还不是巢县公本人? 巢县公到了洛阳一直默默无闻,这婢女可是把他肮脏的心灵撕开了一个口子啊。 杨庆远摇头叹道:“年轻人就这样不懂得爱护自己......可惜啊。” “哎,他不是腿瘸了吗?怎么还能......”韦岂连李奏的面都没见过,就是听说他被圣上打断了双腿。 “我听说,身有残疾之人,对那事才特别残暴......哎呀!那位准备庆成节给他指婚,你不知道?” “指婚?宣义郎说笑了,这事怎会轮到我这么一个位卑言轻的主簿过问。”韦岂又看了还在挣扎的李蕊一眼。 “这事你应该知道啊,这跟郑府有关,指给这位的就是你大舅子的闺女,你的亲外甥女啊。”杨庆远掩住嘴低声道: “我是听宫里传出来的话,千真万确!” “啊?” 韦岂看看挣脱了侍卫的手,又再次向他们这边跑过来的李蕊。这婢女十六七岁,模样长得很清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他们俩,似乎在向他们求救: “二位郎君救救我......” 这事可不好管啊。韦岂见杨庆远扭头,他也想别过脸去,突然,两匹快马奔过来,飞身下来一位少年郎,他看清了正在挣扎着被拖走的婢女,大步走上前去拦住了那侍卫。 “你们是县公府的侍卫?” “回苏四郎君,正是。” 苏元植上下打量李蕊,心里猜想了一百遍前情回顾,对她笑道: “你是李府的婢女?昨儿来传话还好好的,怎么今儿成了这副模样。六表兄平时冷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没想到关起门来,也......” 他抬头对那两个侍卫道: “你们回去对公子说,苏小娘子唤李蕊过去问话,苏四郎把她带走了,一会儿公子气消了,本公子再把她好好送回来。” 他知道李奏在意自家妹子,这么说,就是提醒李奏,自己可以去告密。 侍卫、李蕊都没反应过来,元植便把李蕊抱上马,自己也飞身跳了上去,拍拍马走了。 在场的人都看愣了,只不过愣的内容各自不同。 山墙上的阿冽很快不见了,这意外出得措手不及,赶紧下去报给公子才是正事。 韦岂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杨庆远拱手道: “宣义郎慢坐,某家中还有急事,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圣上居然动了心思,想把外甥女指给这样的一个身残心坏的宗室,他得赶紧去向岳父大人报告。 杨庆远起身跟他告辞,等韦岂急急忙忙走了,他也不等仆人拿什么扇子,径直走了。 酒肆里,就剩下洛泱和程飞面面相觑。 “四兄怎么认得李蕊?” 程飞摇摇头。 “他把李蕊带到哪去?” 程飞又摇摇头。 “走,咱们回府去看看。” 第一八八章 生情 洛泱回到府里一问,四郎并没有回来。 他不会把人拉到哪里去做傻事吧?洛泱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四兄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元植只不过是想利用妹妹,为这个婢女李蕊挡一挡李奏,当然不会将她带回府里。他带着李蕊到了南市旁边的思顺坊。 这里住着不少粟特人,酒肆、茶楼云集,也有一些清倌艺馆。 元植拉着李蕊的手臂,进了一家叫做“云卷阁”的清倌。这地方他来过几次,都是和朋友打麻雀牌,点几个茶娘在旁边烹茶煮酒、弹琴说笑。 “妈妈,叫人送套新衣裳过来,这位娘子遭了山贼,衣服破了。” 四郎也不看身后已经羞得无地自容的李蕊,只管拉着她往最里边的一间包房走。 “好嘞,四郎稍等片刻。”那妈妈不过三十来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进了包房,元植松了手,兀自在坐榻上坐下。很快有茶娘送了茶水进来,瞄了一眼李蕊,吃吃直笑。 李蕊的脸“腾”的红了,讷讷道: “四郎君,您怎么可以把我带到这种地方?” 本来说好在韦岂面前挣扎两下,让他觉得李奏禽兽不如就回府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苏四郎,把她带到这个良家子不能踏足的地方。 元植给她倒了杯茶,指指茶桌对面:“现在你可以说说是什么情况了。你们公子是我表兄,我会为你说说情。” 李蕊知道他是好意,而且自家阿郎喜欢苏小妹,整个府里没有不知道的。 四郎是苏小妹的亲阿兄,他迟早也会知道真相。 “四郎君,您误会了,我们阿郎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们不过是演戏给坐在旁边的一位主簿看,为的是让他觉得......我们郎君是个沉迷酒色的残暴之人......”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元植意料,不过他没有深想,他对眼前这个婢女更感兴趣,见她没有坐下来,便起身将她按在坐榻上,笑道: “那就是说,我表兄并没有撕你衣服?” 李蕊连忙摇摇头。 “你呢?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做他的婢妾?”四郎弯下腰,把脸凑到她脸旁边,他身上的热气,像会吃人的妖怪,飞沙走石的将李蕊包围。 李蕊用手扯住已经合不起来的领口,使劲摇摇头: “没有,奴婢没有想过......” 元植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甚是可爱,又逗她道:“你昨日撞伤了我,没有赔偿就跑了,你说,我该找表兄要点什么?” “我没有......撞伤了哪里?要不要紧?” 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往他昨天被撞到的胸膛看。 元植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李蕊的心狂跳起来。 他不是个不知情事的人,李蕊常年在山里上上下下,身材比洛阳城里的小娘子们健康丰满了许多,这让他很欣赏。 随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心里有种征服的快意,得意了起来。 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元植松开几乎窒息的李蕊,到门边接过递进来的一套粉色衣衫,颜色很新,闻上去有一股用花瓣熏过的香味。 “去换上吧,我不看你。”四郎说着,便转过身去。 李蕊看看四周,这是张带屏风的塌床,她拿着衣衫,走到了屏风后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始脱下衣服。 屏风后光线暗,所以墙上点了一盏烛灯,将李蕊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四郎本来背过身去的,鬼使神差转头看见了那少女的轮廓剪影,不禁痴在哪里。连李蕊出来的时候,也忘了转回去。 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知说些什么。 李蕊本有些恼怒,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的火又灭了。只红着脸说: “四郎君,请您送我回去吧。” 元植点头,转身去开门,想想又停下来,将自己的披风披在李蕊身上:妈妈找来的这身新衣裳有些清凉,良家子很少这样穿着走在大街上。 披风带着元植身上的温度,就这么简简单单让李蕊动了心。 元植虽说私心比较重,但他是苏府里教养大的,自然一副公子做派,纵使从小习武不认真,体态身形,也非四体不勤的文官公子郎君可比。 妈妈见他们下来,热情的招呼到: “四郎君,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话说的,好像不太行一样......这下,连苏元植的脸都要红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朝妈妈扔去:“衣裳钱,多的做下次茶钱。”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下马的时候,李蕊想将披风还给他,他却转过马头,头也不回的跑了。 李蕊有些恍惚。 这样一言不发,让人好揪心。 “蕊娘回来了!”府门一下打开了,敢情她们就在门缝后面等着她?还好刚才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要不更加难解释。 李蕊定了定神,笑道:“阿郎在哪里,我去找他报告。” 水渠边的寒烟阁,是这府里李奏最喜欢的地方。他有时在这里坐得晚了,也不回正屋,就把坐榻上的榻桌移开,直接睡在这里。 这里是他升级郎君权利,第一次吻她的地方。 李蕊走进来,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披风,知道自己猜得不错。 “见过阿郎,刚才在外面正好遇到苏四郎,被他误会了,他把蕊娘带到一个地方,让蕊娘换掉被撕破的衣衫......他也是好意,蕊娘已经跟他解释了,那......不是您撕的。” 李奏刚才就在想,若是让四郎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影响。 他们的事,知道最清楚的是元枫、洛泱,其次是元桢、元极和苏将军,四郎五郎基本没有参与。 李蕊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本身就带着玄冰卫这个天大的秘密。 “我知道了。去换了衣裳自己想想,出现意外的时候,你应该怎么做,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李奏淡淡的说。 这比直接骂她还难受,李蕊有些丧气,低头走了出去。 李奏问正坐在旁边案几上抄兵书的玄慕:“阿慕,你知道李蕊错在哪里?” “她不是错在跟四郎君走,也不是错在换了衣衫,错在她的解释。四郎君虽然是苏府的人,可既然他不在行动之中,就不应该让他知道这是一次行动,只能将错就错......师傅,您要惩罚她吗?她也许......只是为了你和小娘子好。” “卫公怎么说的?” “尽忠、益时、轻生、重节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惰、败事、贪财者,虽亲必罚......我知道了,师傅。” 看着玄慕拿出他的小本本来记录心得,写的字有大有小,跟洛泱当初刚用毛笔写字一样,李奏不禁微微一笑。 抬手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写得歪歪扭扭的“麻雀牌游戏规则”。 他的笑意更深了。 第一八九章 如愿以偿 李蕊换上她被撕破的衣衫,重新过来请罪。 她还是没有理解阿郎的意思,以为只是怪她跟苏四郎去换了花娘的衣衫。 李奏只好让阿凛将她带下去,毕竟她到县公府不久,之前在山上,也并非玄冰卫成员,对她的要求是严格了些。 只是规矩立在这里,就必须要遵守。 阿凛把李府贴身亲随必守之责,又对着她背了一遍,包括里面的奖惩细则。李府“必守之责”没有文字相传,是阿凛、阿冽他们轮流背给她们听的。 李蕊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经验不足的她,在四郎那样的挑逗下,一时分了心。 “好了,跟阿冽去领罚吧。”阿凛刚才把其中利害对她又说了一遍,见她仍旧垂着头,便道: “我们也是从小被打过来的。你想想,你阿爹和一干看着你长大的玄冰卫们,他们和我们一样,干着稍有差池,便会掉脑袋的事。” 阿冽在旁边指着地面补充道:“不是一颗脑袋,是几百颗脑袋,全都骨碌碌的滚到你脚下。” 李蕊目光落到自己脚边,幻想中看见那些血淋淋的脑袋,终于吓得哭了出来。 “为了我自己的脑袋,这五鞭我是不会手软的。”阿冽拉开门走了出去。 李府里有人被打了鞭子,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脑子里还闪过苏四郎暧昧的眼光。 苏四郎却已完全忘了这事,如今,他一门心思都在即将上门宣旨的太监身上。 九月的最后一天,苏府终于迎来了宣旨太监,苏元植在正堂认真接了旨,在母亲和妹妹无限诧异的目光中,跟着宣旨太监去东都留守府报到。 洛泱不等四兄回来,立刻给三兄写了信,送到驿站发了个加急。 两京八百里,就是用将军府的名签,也要跑上两天才到。她估计,四兄这事连三兄、阿爹他们都不知道。 李奏也接到了程飞送来的口信。 这事他并不知道,按说李好古或是萧洪会先得到消息,他们这边静悄悄,那边却直接下旨任命。 只能说明,这是王守澄列的名单、拟的旨,圣上都不一定过问。 可不管出自谁人之手,这毕竟是圣旨,就算是苏知远,也不能让儿子抗旨。 “蕊娘,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能随便说话了吗?苏元植走的是王守澄的路子,王守澄帮他,那是要有代价的,就看什么时候,他要元植拿出怎样的代价。” 李蕊听到这个消息也傻了,她以为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都对宦官恨之入骨,没想到苏府的四郎君,却投向了当朝最大的宦官。 还好当时她只说了个大概,元植也并没有追问下去,否则,她还真是难辞其咎。 “你也受罚了,这事我会想办法圆过去,再不要有下次。” 李奏知道,这个苏元植再也不能相信了。 当苏元植踏入苏府大门的时候,就知道母亲和妹妹的狂风暴雨在等着他,他顺手把门口一个护卫的腰刀解了下来。 “四郎君,您怎么缴我兵器......” 突厥护卫的眼睛亮着呢,他们私下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四郎君,简直比不上小娘子的一根手指头。 阿漠大步上前拦住了他,肃色道:“四郎君,我们有我们的职责,您轻易缴了我们护卫的刀,万一出了状况,这个责任谁担?” 元植不满的把刀丢给阿漠,刚刚升官的他不屑一顾道:“本进奏官虽离开了亲军营,但还是苏府四郎君,你们不过是苏府的护院,借把刀用用又能怎样?” “本旅帅虽然是护院,目前只听命于苏小娘子,劝四郎君莫要触犯府规。”阿漠转过身,将佩刀挂回那护卫的腰上,厉声道: “下次有谁再被人无故缴械,军法处置!” 四郎无心与他们纠缠,悻悻的绕回房去拿了佩剑,再往阿娘院子里去。 这次不劳烦他去请祖母,祖母已经坐在母亲房里等他了。看着老少三代女人,他双手举着横刀跪下,低头认错: “祖母、母亲大人,元植没听父亲的话,离开军营,去谋了个六品小官。元植曾听小妹对隔壁裴煜说,好人不去当官,那当官的就都是坏人。 元植只想做个好官,为苏家行善积德。可到底忤逆了父亲,请母亲用这把刀砍下儿子头颅,向父亲告罪吧!” 洛泱看着巧舌如簧的四兄目瞪口呆。 她突然记起自己刚穿越那天,四兄也是忽悠她在父亲面前顶罪,若是父亲稍微糊涂一点,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再看母亲和祖母,看到刀就已经觉得胆寒,再听他说自己只想做个好官,那不成了苏家要砍一个好官? “哎呀,快把刀收起来,后院都是女眷,你们这些刀啊枪啊的,就别往后院带。你父亲也会体谅你苦衷,他现在不也把大郎、三郎放出去了吗? 军营少你一个也不少......夫人该在将军面前,多多为四郎说好话才是。” 祖母疼孙儿,个个都是她的命,上次元植被打,她是不知道,后来还和将军生气,罚自己一天不吃饭,将军去跪求,她才肯开了小祠堂的门。 李明珠也没辙了,求救似的看着站在身边的女儿。 洛泱只好说:“四兄,我是说过那样的话,大唐官场也需要更多的好官,你的目的虽没错,可你走的是邪门歪道。 现在不错也错了,爹怎么罚你我不知道,可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真能做个好官。 若是有人用你得位不正之事来威胁你做坏事,你定要老实对家里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一次。” 洛泱说这话也是无奈,圣旨已下,四兄也已经去衙门领了职,难道打一顿、骂一顿能解决?又不能真杀了他。 元植见妹妹这样说,知道这事已经过去了。 等到自己到长安面见了圣上,到东都进奏院上了任,父亲还能为这事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不成? 他把刀放了下来,笑嘻嘻的对母亲说: “母亲,儿子明天一早就要上京面圣,不能护着你们进京了,等我到了京中见到三兄,在让他想办法过来接你们。” “你这官还没走马上任,官架子先搭起来了。”洛泱嗤之以鼻。 苏元植站起来,给祖母、母亲行了个大礼,朗声说道: “祖母、母亲大人,儿子入京做好官去了!” 第一九零章 回长安 翌日,苏家三个女人在苏府门口送别了元植。 他意气风发的骑在马上,仿佛不是去做六品的进奏官,而是做了三品宰相那般。 在城中,他走得不急,慢慢顺着天街往定鼎门走,巴不得让熟人看见。 苏元植昨日去留守府领职的事,像长了翅膀飞遍半个洛阳城,路上有认识他的,都向他拱手致意。 这感觉真好。 以前,人家为了让他高兴,称呼没有官职的他为“少将军”,现在他是自己有了官职,再不用排在几位兄长之后,看阿爹的脸色。 经过宣风坊,路边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身影。 似乎是有意,又像是无意,她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往人群外钻。 苏元植内心生出一种,自己能抓住一切的豪情,飞身下马,快步冲上前,在她跑回宣风坊之前,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车队的马车上。 “你干什么?” 李蕊极力挣脱他的禁锢,她万万没料到,他会当众下马来拉她,这再次打乱了她心里的节奏。 “为什么看见我就跑?那日你回府,六郎有没有为难你?” 元植笑眯眯的看着她,仿佛他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阿郎......没、没有为难我。” 李蕊想起李奏说的那些话,看着这样满脸笑意的四郎,怎么都不能将他和行贿大宦官王守澄联系起来。这让她非常想问清楚: “你、你这官是不是行贿王守澄来的?” “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他,更没有给过他钱。再说,我那点碎银子,像是贿赂得起王守澄的人吗?”元植神色寻常,笃定道。 她脸上起了担忧之色,鼓起勇气对他说: “四郎君,你初入官场,不要与人结仇、不要上了坏人的当,更不能助纣为虐。若是遇到困难,你、你要多找你父兄商量,不要一个人扛......” “你是在关心我?” 元植现在心情很好,听什么都悦耳,尤其说话的人,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看上去挺喜欢自己的年轻女子。他勾起她的下巴,笑道: “你也会跟着六郎去长安吧?我在长安等着你。到时,找机会把你要过来,你可不能不答应。” “不,不要!” 李蕊惊慌失措,她不能让阿郎知道她还与苏四郎有联系。 “哈哈哈……我妹妹说过,女人说‘不要’就是‘要’,果真如此!”元植心里正高兴得冒泡,一把将坐在身边的李蕊紧紧搂在怀里: “我记住了。” 李蕊迷迷瞪瞪上了车,又懵懵懂懂下了车。 看着远去的车队,她的心里不断重叠出现四郎那个紧紧的拥抱。这是冒犯她吗? 李蕊不知道。她必须忘了他,为了阿爹、阿郎,她不能让他往自己心里钻。 过了两日,李明珠母女也要出发了。 “夫人,李六公子让人带话过来,说他也是今日出发,希望能与夫人结伴同行。公子说,他们在定鼎门外等我们。” 桃花进来接夫人和小娘子,大大小小的行囊都送上了马车,就等她们上车。 “好啊,路途遥远,多个人照应也好,你们快走吧,我一个老婆子又不出门,有张府医在,你们就安心吧。” 老夫人经不起折腾,只能把她留在洛阳府中。内外都交给玄铁打理,李明珠还把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陪嫁婢女杜鹃、芍药留在府里,协助玄铁管事。 “儿媳这次去把元桢的大事定下来,也算了您心头大事。” 又絮叨了两句,才辞别老夫人,李明珠母女登上了西行的马车。 城外,李奏的队伍与苏家的车队并在一起,两辆女眷的车在中间,头尾各一辆装行李的车,李奏的车跟在洛泱车后面。 走不多远,洛泱的车门开了,阿慕的笑脸出现在车后。 车上的旺财激动的冲了下去,来福不明就里,也跟着跳下了马车,两只狗子诧异的发现,自己到了一眼看不到墙的自由世界,不禁跟在阿慕的马后面,快活的奔跑起来。 洛泱正趴在窗上看着两只狗子傻笑,闪身上来一个人,将洛泱拉了过去,随手将车窗板合上。 车里只剩下门窗缝里照进来的几缕阳光,和两张彼此想念的脸,李奏什么也没说,只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洛泱伸手捧着他的脸,一道阳光正好照在他的唇上,她顺着阳光的指引迎了上去。 几日未见的思念,如雪崩、如冰裂,如万丈光芒撕破云层奔向冰冷的荒原。 “幸好有你,重活一世才有了意义。” “幸好有你,穿越一次才没有在水底挂掉。” 李奏从怀里掏出两块玉佩,先前那块依旧穿着挂绳,从玄冰卫手里拿到这块,他叫人打上络子。 他把一块玉佩挂在洛泱脖子上,笑道:“之前是问你借的,现在物归原主。神阙洞里的金银大多数还在,玄冰卫分作两处,一处守洞,一处开金矿,他们各自扩大。” 洛泱接过他手里的另一块玉佩,仔细系在他的腰带上: “阿夔送信回来,说挖矿的山洞已经找到,山泉从洞中流出,以前应该曾经有人挖过,不知什么原因停止了。后来山被我高祖买下来,就没人去探寻过那些山洞。” “阿夔......我很好奇,他会写什么样的文字与你交流?他可不像阿慕那么坐得住。” 提起这事,洛泱掩嘴笑起来: “快别说了,他写的是突厥文、加象形文、还夹着他学过的大唐文,说是他自己开创一门外语也不为过。不如你连他一起收了,保准能把你气死。” “你当我是回长安开学堂的?皇兄如我所愿,将我留在长安,那我就多几分便利,若是不提此时,让我依旧回东都,那就要加快对神策军的渗透。 王守澄并不可怕,他之所以能露出爪牙,那也是圣上要用他吓人的缘故。慢慢从中层架空他,也不是做不到。” 李奏身后有了钱财的支撑,办起事来比任何时候都从容。 “阿茂、邵春这次立了大功,他们顺着陈金水这条线,把他如何勾结乡里富贾,让丰收的伊阳,一边向圣上献上嘉禾瑞麦,一边贱收农户收获的粟麦,他这百万缗钱,不是一朝一夕得来,而是鱼肉乡里数载......” 李奏说得自己心闷,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说: “灭他全族,只怕没一个是冤枉的。” 第一九一章 刺杀 一路上天气很好,李明珠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堂侄。 知书达礼、性格温和,可惜就是腿脚不方便,要不说给小泱儿也是蛮不错的。 他跟别人说话不多,却又经常把泱儿逗得哈哈笑。她提醒泱儿,小娘子家家要笑不露齿,堂侄却说,她牙长得好看。 她提醒泱儿,小娘子吃饭只吃七分饱,堂侄却说,她还小,别拘着她,何况她胖瘦都好看。 路上阿冽、阿慕他们射了几只野兔子。 其中一只兔子只伤了腿,她帮兔子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巴巴贝贝把它放了,转眼又闹着要亲自把另外几只烤着吃。 李明珠看着篝火旁的几个人,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夫人,您看小娘子今天玩得多开心,等明年嫁了人,在舅姑面前,就没那么自在了。” 桃花给夫人披上一件直领披风,夫人也不看了,转身回了驿站厢房: “那可不是,泱儿下个月就及笄了,现在郎君们都兴晚成亲,但小娘子哪个不是及笄一、两年便嫁了?轻松自在,也就是在爹娘面前......” “女大不中留,就怕将军舍不得。” 楼下的小院里,洛泱看着阿娘的厢房关了门窗,拉起李奏的手说: “走,我带你去看星星。” 原来她早看上了驿站的瞭望塔,下面三层是亭,顶层是个烽火台。 他们这第一晚,宿在六十里外的新安,这里是汉代函谷关,也是东都畿的一个关塞。 大唐陆驿分七等,新安驿属二等大驿,整个驿站气派不俗,不但有驿马五十匹,有仓库、饭馆、茶馆、旅馆,还有专门给达官贵人住宿用的小院。 他们现在就在驿站靠后面的一个小院里。 瞭望塔,也就是烽火台,在两个小院之间。 上瞭望塔他们不是第一次,可现在李奏坐着轮椅,为了不扫她的兴,阿冽还是推着李奏,朝院子外面的瞭望塔走去。 “咦?有人捷足先登了。” 洛泱似乎看见塔上有人影,忙拉住了李奏,后面推车的阿冽早闪身上了楼。 不一会儿,阿冽回来了:“上面没人,听到一点响动,追过去看已经不见了。” “确定是有人?这是在驿站里面,没有大树,你们暗中搜一遍,看有什么可疑,我带小娘子先回去。” “这又不是私人院子,有人很奇怪吗?万一也是像我们这样,是去看星星的呢?” 生长在新中国的洛泱,还没有太多警惕性。 “我并不确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还好刚才人在楼上,我们还没来得及上去,若是位置相反......” 洛泱看了看李奏的轮椅,这才后怕起来: 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刚才上面没人,说不定自己一时得意忘形,拉着李奏就走上去了。 留在院子里的阿漠他们,见他们走得匆忙,都迎了出来:“有可疑?” “只知道有人在躲我们,阿冽他们去追了,你们守好院子,不要轻举妄动。” 李奏的厢房在楼下,洛泱很快把他推到房里。 “都怪我,要去看什么星星......” “小傻瓜,若不是你提议去看星星,我们还不一定发现高处有人。”李奏牵起她的手,微笑道: “别想了,现在什么事也没有。说不定只是蝙蝠、夜鸮,阿冽那么快,不是连影子都没看到?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毕竟人人都知道我是残疾,就是有人真打残我的腿,我也只能忍气吞声。” 是啊,上次是混在护卫里出门,没人知道他真实身份。这次回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巢县公李奏出门。 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正是行凶的好时候。 看着洛泱上了楼,李蕊才推着李奏再次回到厢房里,绿箩端着水盆、毛巾跟着进来。 李蕊上前正要替他脱外衫,他制止了:“合衣睡吧,谁知道晚上会有什么状况。把面巾给我。” 他随意擦了擦脸,便叫她们出去了。 吹熄了灯,李奏静静坐在黑暗中:自己现在还是一只,会随时被皇兄捏死的蚂蚁。 唯有谨言慎行。 楼上的洛泱也睡得不踏实,到天亮醒来,院子里的护卫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李奏正在和李明珠说话,看到洛泱下楼,李明珠笑道: “才说你呢,晚上不想睡,白天不想起。今天晚上不能再任性了。” 上马车前,李奏来到她身边:“应该是虚惊一场,昨晚驿站里并没有可疑之人。” 后面两日走的都是山路,大家谨小慎微,却什么也没发生,这让洛泱感觉,也许真是虚惊一场。 “这一段山高水险,却也是风景之所在,现在是谷水两岸一年中最美的光景。” 李奏从车窗里贪婪的看着陡峭的山峦,和漫山遍野红红黄黄的树冠。 来时虽是春季,寒意未消,一路雾气迷蒙。 心情早已是此一时彼一时。 “再走一个多时辰就到天池县了,今日略早,我可以陪你下五子棋。”李奏笑道。 洛泱不会下围棋,下五子棋却很熟练,还在公主府的时候两人就下过。紧张了两天,李奏想让大家轻松一点。 “好,那我回我车上去躺会。” “才吃饱,车上睡会晕......” “晕了不刚好睡?”洛泱嘻嘻笑着下了车。 马车还没有重新走起来,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有刺客!” 糟了,洛泱! 李奏站起来就要往外跑,阿凛拦住他:“公子,我帮你推轮椅。小娘子已经上马车了,暂时没有危险。” 阿凛、阿冽两人把李奏连轮椅带人都推了下来,就看见几十个蒙面,后同时向中间三辆马车进攻。 先是火箭齐发,好在马车车棚是做过处理,并不容易起火,接着蒙面人抽刀扑了上来。 他们的护卫不少,但这里一边是山崖,道路被马车一占,剩下的地方不足以混战。 每辆马车旁边也就十来个人,短时间内,这从天而降的几十个蒙面人,反倒占了人数上的优势。 李奏车前方就是洛泱的车,阿凛、阿冽格挡着杀过来的蒙面人,他绕过马车,自己滚动着轮椅向洛泱车子方向走去,见车里没动静,他着急的喊: “洛泱、洛泱!” “我在!” 洛阳刚从车棚里探出头来,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丢开护卫,同时扑了过去。 第一九二章 最后的暗器(加更为盟主运营小蚊子生日快乐!) 黑衣人冲着洛泱扑去,很快就到了李奏前方。 李奏冷笑一声,双手往轮椅扶手下的开关一按,两边扶手各飞出两条钢索,被钢索弹出去的,正是陨铁匕首。 一把匕首刺进一个黑衣人的身体,另一把被他躲开,擦身而过,匕首被钢索拉了回来。 李奏手里的拿着的匕首已经飞了过去,刺中那个躲过的蒙面人。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们毙命,在他们惊慌回头的时候,洛泱拔出匕首从蒙面人的肋下刺入,再拔出来,那人翻着白眼,喊叫不出了。 钢索拉着那个被刺中的人到了李奏面前,他在轮椅扶手上一拍,一把二尺短剑弹了出来。 李奏伸手接住剑柄,顺势向前,刺进那蒙面人的后心。 他二人的出现,吸引了大多数蒙面人的目光。 他们尽量甩脱护卫的纠缠,同时朝李奏、洛泱方向扑了过去。 洛泱下车后扫了一眼,看见阿漠、程飞、程越在旁边,阿凛、阿冽也在旁边,她这个位置看不见阿娘的马车,阿娘怎么办? “阿漠,去保护我娘!” 阿漠看了她一眼,跳上马车顶,一脚踢掉两支还在燃烧的箭,往前面那辆马车跳去。 两个蒙面人冲向李奏,手里的刀并不砍高度最合适的头,却向着位置更低的腿砍去。 砍腿,他的腿就更不能动。 他一手转动轮子,一手用短剑格挡,躲开了蒙面人的正面攻击。 洛泱在蒙面人身后,大概因为是个小女人,并没被他们防范,眼前一幕她看得心惊肉跳,抬手连续扣动开关,一支袖箭射入了蒙面人的后脑,一支插进他的脖颈。 李奏的短刀挡住劈来的刀,从下至上不好发力,不足以将刀挑开。只见他身子向后一倒,后脑勺重重敲在椅背的一处凸起上。 那凸起是个按钮,椅背顶的横梁里飞出一排淬毒钢针,其中两根扎在蒙面人脸上。 隔在洛泱与李奏中间的蒙面人都倒下了,两人终于四目相对: “泱儿!”“阿奏!” 洛泱正要向李奏跑过去,两个蒙面人从车顶跳下,一左一右抓住洛泱的上臂,夹着她就往山边跑。 “泱儿!” 李奏心急如焚,却不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他双手使劲推着轮子,发疯一样追过去,大叫道: “泱儿,憋气!” 他已来不及考虑敌友的距离,也顾不上暗器是否有效,一按椅子旁边的开关,两个黄色圆球从椅背顶上的横梁里弹射出去。 那两人对李奏的轮椅已有防备,加上他情急之下叫出“洛泱憋气”,他们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憋气。 蒙面人想用刀背挡开圆球,哪知它们被轻轻一碰,顿时在空中裂开来,黄色的粉末飘飘洒洒,笼罩在他们头顶。 他们正庆幸自己蒙着面,迷药粉没能很快起效。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洛泱突然两手向上,一把扯下他们的蒙面巾,两人大惊,气也憋不住了,反而因为刚才憋气,还大吸了一口,这下药粉起作用了,他们抓洛泱的手也跟着松开。 洛泱高兴的挣脱开来,向李奏跑去,哪知自己脚也软了,迷迷糊糊向前倒去。 她虽然憋着气,一口气能憋多长?特别是还有动作。她当然也吸入了迷烟。 李奏已推着轮椅过来,正好接住被迷倒的洛泱。 “泱儿……” 他拿起挂在轮椅旁边的水袋,一口水喷在她脸上,又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 这迷药和解药都是顾允之调配的,他并没有试用过。 解药的表层是薄荷粉,在药物被肠胃吸收前,薄荷与水喷在脸上一样,起到刺激感官、令人清醒的作用。 迷药是轮椅上最后的暗器,若不是洛泱拉下他们的蒙面巾,他们应该不会受到迷药粉伤害,已经劫持洛泱逃走了。 想想都后怕。 李奏怀里的洛泱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阿奏……” “醒了就好,若是解药无效,我杀了顾允之!” 李奏眼睛都是红的,扶在洛泱脸上的手指冰凉,害怕失去的神情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两人来不及温存,耳畔的厮杀声,让洛泱很快从他身上跳起来,她回头看看那两个昏迷的杀手,捡起地上的刀,一人补了一刀。 这群蒙面人身手不差,有些甚至强过他们的护卫,人数也不少,护卫们一时难以取胜。 李奏他们现在背靠山壁,和护卫、蒙面人拉开了一点距离,反倒成了最有利的位置。 他迅速摸过挂在椅背的箭袋,挽弓搭上火箭。 洛泱则吹燃火折子,将箭上火药筒引线点着。 被李奏他们再次改良过的火箭,呼啸着飞了过去,一箭命中蒙面人。 装火药的竹筒,选的是上下两截竹子,上截灌入火油,顶部用油纸封住,下截灌的才是火药。整个竹筒外部细细打磨过,让它外壳变得轻薄。 火箭筒炸开,火油不多,但溅出去都是易燃的火种,立刻让蒙面人衣服熊熊燃烧起来。 “咻!” 又是一箭,第二个火人出现。 “咻!”“咻!” 有人帮忙点火,李奏的发箭速度很快,连续几箭,鬼哭狼嚎的蒙面人把其他蒙面人吓傻了。 他们刚才射马车用的就是火箭,却从没见过,能这样爆炸,又让人瞬间全身起火的诡异火箭。 “撤!” 也不知是谁下的令,剩下的蒙面人四散逃开。护卫们振作起来,连劈带砍,能趁乱抓住绳子向上逃走的,只有寥寥数人。 一场让人疑窦丛生的行刺,尘埃落定。 李明珠在阿漠的护卫下,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见女儿无恙,她激动得抱着女儿哭了起来: “泱儿……吓死娘了……娘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阿娘,我没事,这里乱糟糟的,我陪你回马车上去。” 洛泱温柔的搂着阿娘的肩,她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比娘还高半个头了。 她没有回头,右手背到身后,手掌一开一合的抓了几下。 李奏知道,那是她在向自己说“再会”。 在这个满地尸体、黑烟弥漫的战场上,他居然笑了。 第一九三章 两伙人 蒙面人来砍腿的时候,李奏心里很明白,这是皇兄的人。未必是来要他的命,皇兄要试试,他的腿是不是真瘸了。 倘若不是,便弄假成真。 可当蒙面人想掳走洛泱的时候,李奏疑云顿起: 皇兄没理由抓洛泱,若因为“九州天书”传言,必定或多或少议论过,然而李好古没有任何消息。 是谁会同时有两种需求? 蒙面人的面巾都被扯了下来,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公子,我觉得事有蹊跷。我跟四个人交过手,有三个招术很有北司内卫风格,另一个武功更高明些,路数却看不出来,也有可能是北司在宫外的亲卫。” 李奏看了一眼李蕊道:“蕊娘,你们女人上车,不叫不许出来。” 李蕊刚关上车门,就隐约听到阿郎下令:“把他们裤子扒了。” 很快一阵动作,结果却出乎他们意料: 死的四十多人,并没有内卫。他们都是宫外男人,清一色的黑衣蒙面,弓箭、横刀也都是最基本的配置,并不能说明他们的身份。 都是王守澄的外卫?是他假公济私针对洛泱?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百思不得其解。 “拖到崖边扔下去,上车赶路。” 李奏心里没有确切答案,只能先在天黑之前赶到天池。阿漠看已经没什么小娘子不能看的场面了,便对马车里说: “小娘子,可以出来了。” 洛泱松开阿娘的手,笑道:“阿娘,我去看看几时能走。您放心吧,您刚才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他们死了这么多人,不会很快再来,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下了车,她看见护卫们拖着杀手的尸体往崖下抛。 自己人也死了几个,那些突厥小子都哭丧着脸,将自己的伙伴抬到他们的马背上,这条小路没有合适的安葬地,他们要把伙伴们的尸体带走。 这让洛泱很难受,三百突厥兵,是跟着自己才千里迢迢来到中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走上了诀别路。 她停在思睿的身边,看他往尸体身上绑绳子。那死去的突厥小子洛泱叫不出名字,可脸却很熟,似乎总喜欢跟在阿夔后面...... “替我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苏家的勇士,都值得一块刻着他名字嗯嗯墓碑。” 听到小娘子的话,思睿动作顿了顿,却不敢回头看她,只是咬着牙根,狠狠的点了点头。 洛泱走到李奏身边,只见他眉心轻蹙,脸上的表情冷得厉害。刚才听阿漠说不让女人下车,她就猜到李奏要验他们的身份。 “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李奏依然直视着前方:“肯定有王守澄的人,就是不知他为何要绑架你,也不知是不是我皇兄的意思。” 洛泱顺着他的眼光,也看着崖边正在被抛下去的尸首。 突然,她的眉皱了起来,叫到:“停一下!” 她快步向着剩下几具尸体走去,李奏他们都跟着洛泱来到崖边。只见她指着尸体脚上的黑色短靴肯定道: “这几个是军人,这两个不是。我给阿兄做过靴子,最先用的是普通鞋底,后来丁香替我找来亲军们专用的鞋底,说那种更耐磨。 你们看,这两个是普通鞋底,这几个的鞋底和你们的一样,但靴面用的是麂皮,应该不是普通士兵。” 都是黑色短靴,晃眼看并没什么差别。 但洛泱是女人,她当时为了鼓励四兄把锦靴还给史墨白,曾巴巴的学着做了双麂皮靴送给四兄。手指被针戳了好几下,她不会看错。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抬脚看自己的靴底、靴面,还真是有区别。 身上的黑色麻布衣衫都一样,看似一样的黑靴子,靴底却暴露了不同。 李奏心里的疑团随之豁然开朗: “他们是两伙人!” 砍他腿的是王守澄的外卫,他们穿的是麂皮鞋。 因为神策军里有很多士族、官宦子弟,他们本来就生活优越,加上一直以来,神策军的军资都比地方军强。 最精良的装备、最多的军饷。苏家亲军军乱的时候,提出的就是要向神策军看齐, 劫持洛泱的是穿普通靴子的杀手,他们很有可能并不是王守澄的手下,而是像神射手阿辛那样,是谁的门客。 王家已经打散了,绝无可能。像王家那样养门客、幕僚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这不属于神策军,也不属于地方军的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别想了,我要找东西的时候,往往翻箱倒柜找不到,不找的时候,它又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洛泱安慰着李奏。 站在旁边的阿慕,将拿在手里看的靴子扔在地上,正想一脚踢下山崖,旺财以为是主人跟它玩游戏,冲过来叼起那只靴子就跑。 阿慕去追它,它跑跑停停,就是不放下口中叼着的靴子。 大家都上车上马,准备重新出发了,阿慕也只好放弃问旺财要靴子的想法。 旺财雄赳赳气昂昂的叼着靴子跟在马后,旁边的来福总想去闻闻,旺财跑得更快了。 对付刺客花了不少时间,想天黑前赶到天池都很难了。车队需加快速度,阿慕还是把两只狗子赶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天池原叫“渑池”,这是个一等驿,配有八十匹驿马,整个驿站像是个小型庄子,甚至有附近的农户挑些瓜果来卖。 这会儿虽已日暮,驿站门前仍然闹哄哄的,像个小集市。 李奏他们的马车直接进了后院。 为了方便瞭望,驿站内没有高大的树木,花树种的也不多,就算现在暮色笼罩,望过去也能一目了然。 驿丞很快就跟着阿凛过来,他参见了巢县公,领着他们去了个独立小院: “公子放心,天池驿物品丰富,您需要什么尽管跟在下说。驿内东西各有一座瞭望塔,夜里也有驿兵巡逻,您就放心吧。” 洛泱扶着阿娘上了二楼,这里的小楼跟新安驿一样,楼上楼下各有四间厢房。 今晚,李奏把李蕊她们也叫到楼上,住进靠两头的厢房。 洛泱刚进房,丁香正把她的被褥铺上,旁边荷花叫到:“快看,来福去哪也得了一只鞋?” 真是奇了,刚才看到旺财嘴里叼着一只鞋,来福并没有。 怎么现在它俩嘴里一狗叼着一只,摇着尾巴在洛泱面前打转转,看这样子,它们是想拿鞋换夹肉蒸饼吃。 “小娘子......好诡异......”蹲在地上看鞋的荷花讷讷道: “这两只鞋是一样的,而且,都是左脚!” 第一九四章 旺财立功 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洛泱赶紧让丁香要来两个鸡腿,换下它们叼着的短靴。凑到灯下仔细看,来福新叼来的鞋面上,还真找到了两滴血印。 事不宜迟,洛泱带着这两只靴子下楼找到了李奏。 在路上,旺财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那只短靴,上马车时也把它叼了上去,大家着急赶路,也就随他去了。 进了驿站,阿慕下马顺手就把旺财、来福放下马车。哪知旺财立刻又叼起靴子,要去找洛泱换东西吃。 那时,来福嘴里还没有叼任何东西。 “这是只普通靴子,虽不能肯定必与杀手有关,但上面有血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里人多眼杂,出口也多,暗查怕是控不住。阿凛、阿冽,立刻叫人去把阿漠他们找回来,亮身份,封锁天池驿。” 原来,圣上当时虚情假意,把一个莫须有的玄冰卫交给皇弟时,将皇弟的护卫李凛、李冽,按照亲王府护卫制,任命他们为掌率校尉、副尉,掌管玄冰卫。 这就是圣上给的一个七品虚名,当时他俩手下一个兵也没有,连柳青带着的十名内卫也不归他们管。 唯一的好处是,他俩不用李奏养,能吃皇粮。 虽然县公府不能募兵,但经过李凛几次到人市上,以购买家丁的名义采买及训练,能用的护卫也有七、八十人。 这次为了不扎眼,跟随的只有十人,其余人要等候公子是否留长安的消息,才有下一步行动。 阿漠他们到了驿站后,等夫人和小娘子安顿好,便带着那几具突厥护卫尸体去找下葬的地方,此时还未回来。 护卫很快两人一组,到驿站的四个出入口附近监视。 阿慕拿着短靴,想让来福带着去找叼鞋的地方,可这来福忙着吃鸡腿,把靴子扔出去都不捡,要抢它的鸡腿,它就露齿低吼,只认鸡腿、不认主人。 阿漠很快带着人回来了。 他们这次跟着小娘子出来的有八十人,三百突厥兵被分作四处,阿夔带了几十人,金矿、小彭庄去了几十人,还留了几十人在洛阳苏府。 见了带血迹的靴子,突厥小子压抑的怒火都冒了起来,先派人封锁了出口,阿漠跟着阿凛去找驿丞。 出口被官兵封锁,驿站里也起了骚动,驿丞正忙不迭的要去找巢县公问问情况,李凛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驿丞,吾乃掌率校尉,现命你立刻通知天池县令,此处有人涉嫌刺杀巢县公,身负命案。我等已将天池驿封锁,没有巢县公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刺、刺杀?好好,卑职立即报告县衙......” 驿丞虽然官不入流,只是个“县吏”,但两京之间二十七驿,驿丞基本都是有关系才能拿到的肥缺。 他又不傻,驿站里出了牵涉皇族的命案凶手,这还能瞒下来? 阿冽他们分成几队去搜厢房,阿凛拿着“驿站出入簿”查看。驿卒将所有的灯笼、火把都点亮了,一时间,刚刚因入夜安静下来的驿站又喧哗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从长安回洛阳的货郎被抓了出来,因为他光着脚,不但没有鞋,连袜子也没了: “冤枉啊,军郎,我已经上床睡了,直到您把我抓起来,鞋袜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酉时刚过,你睡什么觉?你今日人在哪?都做了什么?从实招来。” 客栈大堂里还在审问可疑人员,小院里的旺财终于把鸡腿啃完了,它坐在地上舔舔前爪,再用前爪洗洗脸。 “我觉得奇怪,刺客与我们同向住驿站,那不是给我们送人头吗?”李奏看到靴子时心里就有了疑问,只不过上面有血迹,查查也无妨,他又说: “驿站里有郎中,莫非他受了伤?” “阿慕,把来福那靴子拿过来,让旺财去找。”来福没有训练过,它都是跟着旺财有样学样。但旺财从小就跟着阿慕,后来在长川阁还专门训练过它。 旺财闻了闻靴子,便低着头一路闻着地面往外走,洛泱和阿慕跟了上去。 到了一排厢房前面,阿漠正在一间间的搜查,住客们都战战兢兢的靠墙站着。 洛泱注意到,第一间厢房里面的布局有些不同,里面有一排装药的格子柜。她想起李奏说的话:除非他受了伤。 “小娘子,这些都是天池驿的郎中、兽医和马师,并无可疑。”阿漠见小娘子过来,便上前报告。 洛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睛只看着旺财,它正顺着路走过去,挨个嗅那些人的脚。 驿站也养有狗,但旺财这样高大陌生的狗子过去,大多数人还是有些害怕,本来都靠墙站了,还是把脚往里收了收。 旺财嗅得很仔细,很快,它在中间的一个高个子脚边停了下来,那男人穿的并不是短靴,而是双新鞋。 旺财的鼻子朝着他的脚踝直喷气。 “谁、谁的狗?”那人显然有点紧张。 “我的狗,怎么了?”洛泱上前笑道:“我的狗捡到一只靴子,它亲自来找失主。” 那人的脸色掩饰不住了,他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头身体绷得直直的,脸色比他还难看。洛泱心里有了数,只见旺财吹了会气,开始用爪子扒他脚踝露出的袜子。 那人一遍躲着狗爪,一边骂道:“滚开!死狗,滚开!” 洛泱已经站在她面前,一拳使劲打在他胸前一个略突起的地方,那男人“啊”的叫了出来。 那是他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敷了止血的药,敷药的伤口要比别处凸出来些。 他发狂的伸手想掐住洛泱脖子,旁边的阿漠、阿慕早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旺财更是激动的咬住他的腿。 站在老头另一侧的男人,发狂的向廊外跑去,王延正推着李奏在廊外,哪里还能让他逃脱? 见两人被抓,那老头忙连连作揖道: “这两个人是来找老夫治伤的,老夫并不认得他们,刚才那人用刀子顶在老夫身后,老夫才不敢说出来,还望军郎体察!” “体察?你们一个二个站在旁边都不吱声,不是狗把他嗅出来,你们是不是打算包庇凶犯,放他们一走了之?”李奏出现在灯笼的灯光下,他冷冷道: “阿史那.漠,给他们每人五鞭,一鞭也不能少!” 第一九五章 三兄带来的好消息 这两人还真是因为其中一人刀伤过重,才不得不进了驿站。 本想着天池驿站人多好掩护,不会被发现,没想到被来福叼走了一只鞋。他们赶紧把衣服换了,还威胁郎中,让他找来一双鞋给他换上。 两人正想偷偷离开驿站,哪知已经有人将出口堵住了。 只能再折返回来,路上顺便进了一间熄灯的厢房,把那人的鞋给偷了,扔进了夜香桶里。最后两人回来威胁郎中,想混在这些驿站人员中蒙混过关。 如果不是旺财,两人就过关了。 意外在驿站里抓到两个活口,阿漠怎会轻易放过,找了间小黑屋绑起来连夜受审。 这两个人确实是白日里的刺客,奇怪的是,他们是礼部祠部司郎中柴俊招来的杀手,接受的任务就是绑架苏小娘子,其他一概不知。 这从何说起? 柴俊说起来也是宗室,他是谯国公柴绍长子的后代。 祖辈柴哲威被调至安南都护府后,他们便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交州。 当今圣上登基后,广招前朝功臣后代,有人推荐了柴俊,这才将他从交州调回长安。还谋了个肥差,祠部司郎中。 “这是个管什么的官职?”洛泱对这些不常见的官职一窍不通。 李奏笑道:“他们现在就是管核发寺庙和尚度牒的。有了度牒,寺庙才能给这和尚剃度,官府的人册中也才能免掉这个和尚的徭役赋税。” “那还真是个肥差!想要度牒,就得往祠部司送钱,还源源不断,取之不绝。”洛泱想想又问: “可我对柴家有什么利用价值?为什么他家要绑架我?” “这又牵涉到郑注、和依附他的左金吾韩约。他们的关系一句两句讲不清楚,但必定是与郑注有关。” 李奏的记忆告诉他,左金吾卫指挥使韩约,四年后因为他的懦弱,暴露了皇兄要杀仇士良的计划。 甘露之变当日,正是韩约报告“石榴树有甘露”,将几个大宦官诱骗到左金吾去看甘露,下雪天韩约汗如雨下,这才引起了宦官们的察觉。 “韩约回京前,是安南都护府的都护,柴俊正是他的幕僚。他回京后,也将柴俊带了过来。” 李奏转过身,将洛泱拉到自己身边,温柔却坚定的说: “当你开始改变身边的事物,你的就踏入了利益圈的漩涡,当你决定和我在一起,你就整个人都卷进皇权的漩涡。你......害不害怕?” 在东都,纵使有官宦,都还在苏家、裴家,或是李奏的控制之内,到了西京长安,这里才是所有漩涡的中心。 洛泱刚才在车上已经想过这个问题。 穿越小说总是以为现代人到古代是降维打击,可只要触及到帝国核心利益,谁又不是一颗沙砾? 不,我和他是战略和战术的配合,我们不绝是普通沙砾,我们已经蜕变成了珠蚌里最大的珍珠。 洛泱蹲下来,将脸贴在李奏的腿上,任他抚摸着自己的鬓角,她缓缓说到: “我不怕,只要值得,我什么也不怕。你皇兄在位十四年,却优柔寡断,猜忌贤臣,终他一朝,虽无大过,却阻挡了大唐复兴的步伐。阿奏,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你比他更适合做中兴之君。” “你怕我不忍兄弟之情?当他让我烧掉自证清白的证据,屈从于王守澄强加给我的造反罪名之时,我就已经对兄弟之情心灰意冷了。” 虽然抓住两个蒙面人,却只是不知缘由的杀手。 请杀手的人又是毫无关系的柴俊,中间还不知包裹了几层,让他看不清真相。 李奏之所以想让洛泱有些心理准备,是因为他一旦重回长安,便再退无可退。什么兄弟之情,什么叔侄之谊,全不再他眼里。 见那两人已经问不出什么,阿漠便收起鞭子,对手下说:“带他们出去,到山边就放了他们。” 今日他们将五位伙伴埋在山边,他要在他们面前,放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再往后几天,大家心中的沉重才渐渐散去,到了陕州,南北两条崤道汇集在一起,不但官道宽敞了,路上的车马也多起来。 他们加快了行进速度,终于在潼关驿,见到了苏元枫。 “三兄!” 洛泱又惊又喜,月余不见,却像过了几年。 李明珠见到儿子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进了潼关,和西京就只有一步之遥,一路担惊受怕,这才算放下半颗心来。 在驿站里,元枫听说路上发生的事,他的脸色都变了:“早知如此凶险,我就该到洛阳去接你们。” “来回二十天,你不用上朝的吗?”洛泱的心情好,笑得像花一样。 “兵部有两位侍郎,上朝的时候,至少一位在场,就比只有一位侍郎的部轻松些。”月余下来,元枫已经开始适应他的新职位。 之前收到洛泱的快马加急信,他才知道元植也要到西京上任。 五日前,他已经在长安苏府里见到了元植。元植这一路跑得够快的,比一般行程少用了两天。 “泱儿,三兄来是急着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元枫看了一眼阿娘的背影,故意压低声音道。 “什么好消息?” 洛泱也高兴起来,前一段老是听到坏消息,路上又被李奏吓唬要掉到漩涡里,她这平安顺遂过了二十七年的小灵魂,真是负担太重。 元枫故意买了个关子:“你来长安之前最担心的是什么?” “没有啊,我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香......三兄,你是说给他指婚的事?那跟我没关系啊~~”洛泱摇头晃脑的嘴硬道: 都说是好消息,那是解决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苦心演了一出戏,还差点让你四弟给破坏了。效果如何?”李奏见洛泱高兴,他也高兴。 “三郎,你要有点准备,郑家可是已经把你当成暴虐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他家三书六聘怎么能那么快,前日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郑彦已经把孙女嫁给了崔皋。 这可把圣上气得够呛,就差没在朝堂上指着郑彦的鼻子骂。”元枫想起昨日朝堂上的尴尬,现在还乐得哈哈大笑。 他直接点名,是因为李奏也认识崔皋。 出身清河崔氏二房的崔皋,是金吾卫九品卫佐,如今就在唐弘的手下。 郑侍郎果然看不起李唐皇族。 就算把孙女嫁给低阶武官,只要是他们七姓十家,就比你李奏好。 第一九六章 入京 他们只在驿站小憩片刻,便继续向长安城赶去。 元枫上了李奏的马车,他俩还有许多话要说。 比起洛阳的死水微澜,长安每天都在波淘起伏: 藩镇军乱像按下去的水瓢,虽无大乱,驱逐朝廷任命节度使的事却不少见。 西南的南诏,不时掠夺西川边境,两国摩擦不断,西川节度使李德裕请战诏。 北境的回鹘国内矛盾激化,引来黠戛斯吞并回鹘的野心,崇德可汗让和亲的太和公主写信求助,然圣上并没有能力出兵。 吐蕃蚕食大唐边境从未停止。 李奏离京也有八月,元枫说的这些事,正好帮他理清前世记忆。 圣上专门派了王守澄到通化门迎接六郎。他春风满面,走出城门百步之外拱手相迎: “巢县公别来无恙?圣上对您甚是思念,特派臣前来迎接。” 李奏撩起车窗帘淡淡道:“那就有劳大将军带路,你若不来,某还不知京城哪里才是驻足之处。” 当初他离开十六王府,是做好永不回京的打算,圣上也给他在洛阳赐了府邸,按说原来的“漳王府”应由内侍省收回。 现在,他回来了。 王守澄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再次拱手笑道: “巢县公说笑了,偌大一个长安城,怎会没有您的驻足之处?巢县公府都已为您准备好了,正是您先前的府邸,什么都没有改变。”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岂能不变?至少,县公府前的台阶,我自己是上不去了。”李奏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他见王守澄往后面的马车看,便说: “后面车上是苏知远将军女眷,因无家男护送,跟某一同入京。” “原来是女眷,那臣就不去打扰了。” 王守澄其实已经得到了关于李奏的报告,出去试探他是否真瘸的外卫只回来了几个,他恨得牙痒痒,圣上听了却哈哈大笑: “一个字,绝!看来他是真瘸无疑,否则不会费心打造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武器轮椅。我这个六皇弟与老三、老八都不同,他就是活得太认真。 你说一个皇弟,皇弟弟!他活那么认真干嘛?不过,他认真做个瘸子,朕做为皇兄,自然要多关照,不能让天下人耻笑朕,欺负一个瘸子。” 洛泱给李奏设计的轮椅,歪打正着,让圣上消除了疑虑。 王守澄也相信这个判断,若不是真的腿瘸,他不会关注作假使用的轮椅。 为了陷害宰相宋申锡,他把宋相公和走得近的六郎绑在一起,若不是李德裕一帮大臣反对,李奏早就陪着宋申锡满门抄斩了。 六郎和自己是不可能合作的,现在这个状况,王守澄很满意,防范之心减了三分。 李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放下车窗帘道: “大将军前面带路。” 李奏被王守澄迎回了十六王府,洛泱则回了崇义坊的苏府。 不久前李明珠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那次她已经把府里重新打理了一遍,这次带洛泱回来,便从容了许多。 洛泱挽着阿娘的胳膊,听她向自己介绍府里各个小院的用途。 长安的苏府要紧凑得多,后院都是用游廊与房屋合围的小院子。五兄弟的五个院子一个挨一个,中间也有游廊相连,显得比东都苏府局促了许多。 洛泱依旧自己住隔着小花园的院子里,阿娘怕她自己住着害怕,又给她院子里添了几个婢女。 “都说西京比东都大,可我分到的天空,就只有这方方的这一小块。”洛泱站在院子里,看着四面都是檐角的天空叹到。 丁香正指挥着婢女们进进出出搬东西,听到洛泱感叹,便笑道: “长安城里住的人比洛阳多了不止一倍,街道也宽、市集也大、坊间也多,等您都逛熟了,就能知道长安有多大。” 丁香是长安城里长大的,陪嫁才跟着夫人去了东都,阔别二十多年回来,她心里也很是激动,她见洛泱呆呆的站着,便推推她说: “屋里还进不得,您到夫人那里逛逛,四郎君知道消息定是回来了。” 洛泱点点头,带着荷花往阿娘院子里去。没想到,四兄还真在那里。 “四兄!” 四郎也是刚进门,看见妹妹很高兴:“妹妹,阿兄比你们先到五日,现在已是东都进奏院的进奏官兼东都两税使,怎么样,你阿兄有出息了吧?” 洛泱撇嘴道:“为了早到五日,你就不护送阿娘入京,我们在路上遇刺你知道吧?” “你阿兄又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别怪他。”李明珠见四郎上进她也很高兴,总比以前在家无所事事的好,她又道: “四郎,你这两天去拜见祖君、舅父了吗?若是没有,明日跟阿娘、妹妹一起去。” “我还真没去,这几天忙得都忘了。好,明儿我陪阿娘你们过去,也叫小妹认认路。那我先去忙了,晚上有应酬,就不回来陪你们吃饭了。” 四郎怕妹妹还要数落他扔下她们先走的事,脚底抹油溜了。 进奏官官品低,但管的事多,做为地方与朝廷的连接纽带,往往至关重要。 只是李逢吉在长安有自己的关系网,也不用进奏官替他在京城跑私事,才会爽快答应史墨白。 但在别人眼里,东都进奏官就代表着东都,东都出了事,进奏官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不到二十岁的苏元植不知其中利害,领了这个职位,同州军营里的老父亲却感觉像被上了一道枷锁。 李奏在回来路上也和元枫说了,他们的事,大小都不能与元植有牵连。 这样还不够,李奏他们还要尽快将他调离这个岗位,以免被史墨白他们利用。 三郎回府陪阿娘、妹妹用晚食,说些他遇到的趣事给她们听,逗得妹妹饭也不能好好吃了,“咯咯”笑个不停,被阿娘说了几次,两兄妹才收敛起来。 用完晚食,母亲回房了,元枫才跟妹妹说起那支残缺珠钗的事: “也是天助我苏家,那龟公拿着阿娘的钗,到我们新开的柜坊来当。我们在西市边的延寿坊,他那胭脂楼在东市旁边的平康坊......” “平康坊我知道,里面都是花楼酒肆,每到夜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花楼连成排,后院都有小门相同,为的就是让娘子找来的时候,她家郎君好从后门逃走。” 这些都在历史书上记着呢,洛泱嬉皮笑脸的说。 三郎:你这小脑瓜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第一九七章 东元邸店 听元枫说完,洛泱才知道,素馨已经死了。 “她虽只是个婢妾,在府里也没谁亏待她,怎么还会和魏光搞到一块?结果还是被他在邓州给卖了。 魏光也没想到,素馨被人转手卖了两次,竟然卖到了京城,被我们发现,不过追到胭脂楼,她接客的时候,不知为何触怒了恩客,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那胭脂楼的花娘吞了她的首饰,龟公怕花娘发现,从中偷了一支残损的来当。我也就只追回阿娘那些首饰,还派了人到邓州去找线索。” 洛泱和三兄同时叹了口气。 她托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的说:“你是男人,不能体谅她的感受。阿娘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女郎,她可以要求婢妾不许生养孩子,可素馨是个女人,时间长了,总会有想法。” 元枫若有所思,突然笑道: “既然不能让自己女人体面的生养自己的孩子,那还不如不要这样的婢妾。小妹,大兄的亲事定下来后,我就想和阿娘提我和飞飞的事。 我们成亲可以晚一些,但无论如何,先和她订亲,也好让她安心些。到时,你可要帮我在阿爹、阿娘面前说好话。” “包在我身上!” 兄妹俩正说着话,仆人领着王延进来,他递过手里的一个食盒笑道: “公子到宫里用的晚膳,这食盒也是圣上赏他带回来的,公子回到府里就让送过来,说是赏给旺财、来福。”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藏在身后的左手拿了出来,居然是一支芍药花: “公子说,这支花送给小娘子戴,正好是您上次送他那朵鸳鸯菊的回答。” “回、回答?”洛泱接过花,奇怪的问: “芍药不是春夏开花?怎么都入冬了还有芍药花?” “回小娘子,大明宫里有温泉水,泉水附近种的花草一年四季都有花。公子今晚用膳就是在温室殿,在殿外看到这花,就折了一支回来。” “多谢公子有心了。” 他想来啊,可在这处处是眼线的长安,哪有住在洛阳公主府时的自在。 那朵菊花,他称它“鸳鸯菊”,说明他明白洛泱的心意,他回赠一朵芍药,芍药在传说中就是一个等待爱人回来的少女变的。 这是要她等他。 王延走后,洛泱打开食盒,里面是蒸熟的一对鸡腿、一对鸭腿,还有一对鹅腿。 元枫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想也知道,李奏这顿饭吃得有多难受。这不知是圣上还是王守澄的主意,故意拿这些腿来打趣李奏的残腿。 洛泱也隐约猜到了这层意思,不过这圣上也太损了吧? 难怪后来李忱做了皇帝,表示最恨的就是经常戏弄侮辱他的文宗、武宗,他们的儿子几乎都死于非命,史书全无记载。 李奏在殿中被他们侮辱,出来还心平气和的替自己摘了一朵花......洛泱微笑道: “荷花,拿去喂狗,它们路上立了大功,值得这些奖赏。” 元枫冷笑道:“和王守澄勾结的狗,明天就有鸡腿吃了,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阿夔他们已经有行动了?” “今日陈金水的生辰纲已到达通化门外的东元邸店,阿夔、邵春、阿茂他们的恶钱也进了这家邸店,今晚就要行动了。” 洛泱记起来了,通化门,就是今日洛泱他们进城时走的东门。 长安城外并没有护城河,城门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此处堪比城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外郭此时已经有很多平民居住,渐渐就有了市集,加上通化门是往洛阳方向官道直通的城门,很多送别的人都会送到城东霸陵桥边。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也就是从灞水开始,这十里地邸店都有好几家,主要提供的就是仓储服务,让从洛阳过来的客商存货,等进城找好了买家再来提货。 东元邸店是最靠近城门的第一家,这家邸店开的时间很长了,慢慢向外扩张,他们连连地下都有密库,信誉很好。 客商都喜欢首选这家邸店存货,陈金水也同样。 唐朝装运东西的箱子,长得都很像,都是长方形的拱顶箱,装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的还有些大小区别,装铜钱的箱子却是一个尺寸。 这也是为了方便估算出有多少铜钱。 陈金水这一百万贯生辰纲并不全都是铜钱,有香料、绸缎、金银器,金银铤,最后才是铜钱,每箱一百贯。 一百贯有六百来斤,再多,搬动的时候,挑夫就不好走路了。 那时的箱子大多是棕红色,为了区分,邸店会在箱子入库时贴上一张封纸,上面写着货主的序号。离开时,核对后再揭去。 这序号不是数字,而是干支,也就是“甲乙丙丁”“子丑寅卯”。 邵春、程越这些暗卫,不但要会暗中保卫主人,他们还练一个技能,就是听墙角。 别以为这个技能低级,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不管是后来的皇城司还是锦衣卫,他们打探消息,其中一个最实用的就是“听墙角”。 在两人持之以恒的听了一段时间陈金水的墙角,提前知道了生辰纲歇脚的地方。也大概知道了箱子的数量。 幸好忻德反对到淮南一口气收那么多恶钱,而是提议在附近小额收。 也幸好李奏是个擅于听取下属意见的人。 他们只需要替换出箱子五十箱一样大小的钱箱。 数量有了,忻德很快给他们找了五十万贯恶钱,紧赶慢赶,才提前一天进驻了东元邸店。 而更早两天入住的阿夔、阿南,他们拉的十几木炭,已经通过邸店出了货,正在等拉货生意,总不能白白空车回去。 邸店赚了他们钱,他们也是付房费的,自然每天给他们介绍拉货的活。 可惜介绍了两个,阿夔都嫌地方不顺,不肯发车。终于等到阿茂这一单,邸店撮合,双方一拍即合,邸店高高兴兴的收了撮合费。 “掌柜的,今晚我们兄弟不能吃酒,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给我们上些鸡鸭鱼,兄弟们填饱肚子就回去休息。” “好咧!” 阿夔招呼了掌柜,跟阿南打了个眼色,独自走了出去。 第一九八章 偷梁换柱 阿夔他们这段时间基本一天当成两天用,睡眠也很少。直到行动前这两天,才在邸店睡了个好觉。 看到阿茂、邵春他们将五十大箱存入邸店,他们都松了口气。 阿夔七拐八拐,进了一间虚掩的厢房,里面正是邵春、阿茂,他们脸上露出了笑容,阿夔道: “我就怕你们赶不到,收钱还顺利吧?” “我们也急啊,看着老忻每天回来那么几箱,不紧不慢羊拉屎一样,就怕到了时间还凑不齐数。 公子让他直接去淮南买,他偏说散着收便宜。我说你要便宜,干脆下面垫石子,老忻还教训我!”阿茂一肚子牢骚。 “不该教训你吗?石子垫下去,还没进宫就被发现了。”邵春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记吃不记打,当初就是因为你那点小聪明,给了徐娘子逃跑的借口。” 阿夔四下看看,拿起桌上的胡饼啃了一口,门口有了响动,一个驿站管库模样的中年男子,鬼鬼祟祟探头进来。 阿夔忙朝他招招手:“高兄,就是这里,进来进来。” 那管库高袆看见阿夔赶紧闪身进来,他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瓷瓶递给阿夔,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道: “他们的货已经入库了,安排和你们的货在同一个货仓,他们的箱号是‘戌’,和你们的箱号‘戊’只多一点,用瓶子里的漆料加一点就行。等你们的货出库,我揭箱号,两个字长得像,不容易被发现。 这是中间隔门钥匙,提货的时候,外面还有一个人跟我一块守着,你们动作要快,让他起疑叫唤起来,大家都得掉脑袋。” 高袆本是个做了多年的管库,深得掌柜信任。 一家人在东元邸店附近有房,妻儿屋前屋后种菜养鸡,还能接点织布的活,日子过得也算小康。 没想到,那些突厥人把他老母妻儿四人给绑了,也不知道藏到哪里,高袆只得同意入伙。好在他们给的银钱够多,但那是一张到幽州柜坊方能提出来的飞钱。 高袆动手之后,阿夔才告诉他,他老母妻儿已被送往幽州凤凰城。 他还能说什么?只等明早他们提了货,自己快马奔往东都,再一路向北,追家人去。 陈金水已经入城去见郑注了,还有一天才是献礼的时候。 傍晚来了一队家丁,为首的一个长得凶神恶煞,他进库去看了看,他们就住在东元邸店里没有离去。 阿夔坐在牛车上拿着根草棍子剔牙,远远看着那些家丁走来走去。 “可惜啊,八十个箱子,我们只拿走五十个。要我说,那些金银也是贪来的,我们应该一起换走。”阿南躺在他身边,手枕在后脑勺下。 阿夔将草棍子吐了,哼了一声:“我们缺金子吗?公子叫怎么换就怎么换。” “夔,你就那么信任那个公子?他可是没拿正眼看过我们。” 阿夔微微一笑:“小娘子信任他,说明他有能力。我阿史那.夔也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让我们重回草原。” 阿南跳了起来,脸上尽是惊喜之色:“夔,原来你没有忘记。我们还以为你贪恋美色,留恋中原......” “让你识字你就偷懒,夔就是如此浅薄之人?卢龙那个史元忠没半点能力,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迟早是我的。”阿夔这话是第一次跟阿南说。 他跟着小娘子一路观察,这小女娃的心,已经系在那李奏身上,而李奏数次表现,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助他夺了皇位,自己就有拥立之功,要个卢龙节度使当当,也不算过分。 大唐的北境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归宿,总有一天,他能背靠大唐,再打回草原去。 李奏对她好就罢了,她若是过得不开心,自己随时可以把她带走,让她在大草原上无拘无束、纵马放歌。 上次送铁锭过来的,就有阿史那的族人。 他们说,凤凰城已经开始变样,阿娘带着他们开荒种田、围草养羊、采炭烧炭,全族人每天会给小娘子祈福延命。 她给了走投无路的阿史那族重生机会。 阿夔下了决心,今生今世,自己一定要看到她幸福。 今天苏家的车队经过东元邸店,阿夔坐在墙上,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也看到跟在旁边的阿漠、思睿,就是没看见一天到晚跟在后面,怂恿自己追求小娘子的阿雷。 应该是留在洛阳苏府了。 这一夜,城里城外都彻夜难眠。五更三点,城里的晨鼓次第敲响,城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东元邸店就是从这开城门的时辰,开始一天的出入库。 赶牛车的阿夔带着十六辆牛车,几十个人,跟在提货的邵春后面。他们穿着写着“东都商行”的衣服,就是替人接送货的货郎。 “五十六个戊箱,出门交牌,进去吧。”高袆核对了邵春的领货牌,他旁边的管库也核对了一遍。 阿茂朝两位管库递过去一包槟榔,高袆伸手拿了一个,丢进嘴里嚼起来。 旁边那管库见高袆都拿了,他也不客气,在里面挑挑拣拣,阿茂见状,整包都塞在他手里: “送我们来的是顺路空车,自己还要拉货,帮不了我们,全靠你们给我们介绍了牛车队,虽然多了两辆空车的钱,但我们也不亏。” “邸店也拿了撮合费,应该的、应该的。” 阿茂指指管库挑的槟榔问:“仁兄是岭南人?看你熟知槟榔好坏,必是常吃吧?” 那人点头笑道:“确实如此。岭南人以槟榔代茶御瘴,也容易获取。到了上京,槟榔成了稀罕物,我们这些贱民都吃不起了。” 聊天的时候,阿夔抬着第一箱出来了,高袆揭下箱子上的“戌”牌,翻着背丢在旁边的木盒里。 那管库也盯着看的,只是现在才刚刚卯时,天还没亮,廊下的灯笼、火把在微寒的晨风中,火光也晃。 似乎仿佛好像,是“戊”字。 高袆已经把装号牌的箱子放在自己身边了,那管库站在对面,也就不好去翻那些牌子。 再加上阿茂是个会来事的,高袆早将那管库的喜好告诉了他,这包槟榔就是他们进城找三郎君寻来的,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倒也愉快。 不知不觉,五十六箱就这么偷梁换柱出了库房。 阿夔他们正要赶着牛车离开,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慢着!” 第一九九章 皇陵卫 那管库已经进去检查了库房,出来锁了门正要跟高袆离开。 忽然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叫“慢着”,回头一看,是今天过来接手生辰纲的那群人,领头的就是长得凶神恶煞那位。 不是嫌他丑,他蓄着络腮胡子,本想遮住脸上那两道翻起皮肉的刀疤,哪想却更显狰狞。 他们是郑注养的门客,天天好吃好喝,关键时刻就是要好用。 今日是十月初九,约好了明日这个时刻,他们才会提货,入了通化门,直接送往太极宫西面的太仓。 疤脸特意选了一间能看到生辰纲存放仓房的客房。 他每日习惯早起,正打算到外面空地上练练拳,就看见仓房外面聚集了一群人正在搬东西。 疤脸心中一惊,再细看,才发现是存放生辰纲隔壁那间仓房。 他叫来其他人就站在窗边数,抬出来的箱子五十六个,比他们的少了三十来个。普通的箱子相似很正常,只有大户人家需要彰显华贵,才会在箱子上描花。 “吕兄,你也太紧张了,我们这是郑侍郎的货,东元邸店要是敢发错,郑侍郎还不把邸店掀了?” “生辰纲事关紧要,还是看紧点的好。” 吕疤脸昨日到邸店以后,亲自进去验了货,不多不少八十九箱。这隔壁的五十六箱,听说比生辰纲早到了一天。 隔壁? 他突然想起,这些邸店的货仓有些整层都是通的,只是为了方便不同客人存放,有柱子的地方会砌隔墙,但隔墙上会留有门,方便大户整层存放时,从内部走动。 吕疤脸一挥手:“走!我们下去查库。” 阿夔被他拦下,扭头看了邵春一眼,大家都被他镇住了。他便笑道:“这位郎君不知有何贵干?我们还要赶回洛阳,再晚就赶不到驿站了。” “哼!管库,我们要查库。” 客人可以随时查库,这是邸店的规定。高袆和另一位管库对视一眼,他们手上拿着的钥匙串里,就有隔壁的钥匙。 高袆回头对捧着号牌箱的小仆道:“去,告诉掌柜登记戌字号查库,我和卢刚开库。” 那小仆抱着号牌箱跑了,高袆道: “拿你们的底单和号牌来,自然许你查。不过,只能进去两个人,否则丢了东西,算您的还是算邸店的?” 这要求也合理,他回头对陈金水留下的县尉余一道:“拿给他们,你和我一起进去。” 余一赶紧从怀里掏出号牌和底单,打开来递给高袆。 高袆接过来,单子是反的。他看了一眼余一:敢情这位不识字?他折好底单递回给他,道:“卢刚,开门。” 原来这县尉余一原叫“余糧”,家有余粮,心中不慌。他爹娘希望有了他,一家老小从此就不挨饿了。 余糧大字不识一个,姐夫陈金水做了县令,他混到县衙做了武官县尉。 进了衙门好歹要会写名字,他嫌那“糧”字太难写,替自己改名叫“余一”,这下好写多了。 吕疤脸进了库房,第一眼就去看隔墙。隔墙上有个门,此时门锁着,只不过锁头在隔壁。 “余县尉,点数。” 吕疤脸大概扫了一眼,箱子有整整齐齐放着,一排十箱,前后九排,不用点也能算出来。他就是要余一去看看后面的箱子又没有什么异样。 余一手指虚点着箱子,嘴里数着数,他虽不识几个字,数数没什么问题。 号牌全都挂在箱子的锁头上,上面的字,余一还特意看了看,全都一模一样。 “八十九个箱子,一个没少。” 就说他是紧张过头了,隔壁的取货他就怀疑别人偷他箱子。余一心中嘲笑:一个门客,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朝两个邸店管库挥挥手: “让外面的人走吧,省得说我们仗势欺人。” 阿夔一甩鞭子:“走喽,回洛阳喽!” 车队缓缓动了起来,往东行不到五里,从一条岔路拐为北上,只有两辆空车还继续往东行。 等在岔路口收割过的麦田里,麦秸对后面出来一群人,拿着木叉把麦秸叉到空车上,又拿着树枝跟在北上的车队后面扫掉辙痕。 就这样,五十六只箱子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在渭水北岸的高陵镇。 神策军驻守的十八镇并未包括高陵镇,可那里确实又驻守着一支千人部队。 高陵附近的泾阳、三原都是皇陵,这支编制属于神策军,但又不执行神策军卫戍任务的部队,是皇陵守卫军。 朝廷专门给他们这一千人在高陵划了耕地,平时自耕,每日要派兵巡卫在皇陵间。 这支神策军皇陵卫的都尉叫做马存亮,年初他还是神策军的飞龙使,时时跟随在圣上左右。 当时趁着圣上盛怒,王守澄要派兵直接屠了漳王、宋相公两府,就是马存亮站出来反对,坚持要圣上将此谋反事件,交给外廷宰相商议。 这才有了后来李德裕他们为两人喊冤,变抄斩为贬谪。 马存亮事后当然不好过,他自请到高陵都来守卫皇陵。 确定了调换生辰纲后,李奏悄悄派阿凛来找过马存亮,这事针对的是王守澄一伙人,马存亮很快就应允下来。 没有什么地方,比守卫皇陵的神策军军营更安全。长安城北八十里,这批金银铤和铜钱暂时安家于此。 再说东元邸店里,郑注的门客也都回厢房休息了。 毕竟还有一天,邸店后面的库房本来就有人守着,进出都要凭货牌,想要混进来也不容易。 这些江湖上招徕来的刀剑客,一个不服一个,郑注虽然让吕疤脸负责,他们也都想看他的笑话: “真是瞎折腾,还以为自己官居五品,卯时起来上朝呐,天没亮就叫人起来。” “差事办好了,就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若是办砸了,我们一个也跑不掉。” “这还能办砸?离城二里地,皇城脚下,这都能被人劫走,我们命也太衰了。就算是利市仙官突然收走了彩头,这沉甸甸的箱子,还能都化了土不成?”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第二百章 消渴症 城外瞒天过海,城内笑里藏刀。 苏洛泱一早起来,被丁香她们左一件右一件往上套: 中衣外面是一件松花色丝锦大摆曳地长裙,天缥色的锦带系于胸前,外面披着一件银朱色宽大广袖衫,广袖衫上点缀的花瓣颜色,与胸带呼应。 “我这是去珍王府扫地还是拜见高祖?” 洛泱不习惯的踢着前面的裙摆,荷花蹲下去,将她翘起的鞋头勾在裙摆外面道: “我替您把前摆放好了,您走路的时候稍微慢一点,就不会踩到了。” “又不是过年,干嘛穿那么隆重?”洛泱嘟囔着。 在东都,她喜欢穿窄袖的小衣,做什么事都方便,可到了长安,阿娘说,当今圣上不喜欢女子穿胡风的窄袖衣,专门下旨让公主们都穿上这样超宽大的广袖裙。 等丁香再把松花色帔子给她挂在手臂上,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这一身的丝帛绸缎给压得走不动路了。 关键是穿那么多它还不保暖,因为脖子到胸前这一块都露着呢...... “这里要挂璎珞圈的,当然要露出来。您平素穿得随意,这到了上京,出入王府宫廷,得跟着长安贵女们一色的打扮。” 洛泱捂住脖子上的那块玉佩说:“我不戴璎珞,就挂我的玉坠子。” 李奏这块玉佩因为本身作用是钥匙,所以它不像男子寻常挂的玉佩那么大,小巧的样子挂在李奏身上有点不起眼,挂在洛泱脖子上倒是很像一块玉坠。 这也无伤大雅。 丁香接过荷花手里的那朵芙蓉花,昨晚她们用水养着,早上一看,昨晚半开半闭,现在全开了。 “这么大一朵就往头上簪?” 荷花笑道:“您这走出去,还不知要惹来多少羡慕?这季节大家只能戴绒花、绢花了,宫外女子,还有几个能戴鲜花的?” “好吧。啊,这个假花不要,给我插珠花吧。”洛泱指指丁香手里,纱做的茉莉花。 终于打扮好了,洛泱站起来抬起手臂转了一圈,笑道:“我像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天仙?” 门外有人笑道:“我看看是谁这么不知羞?” 四郎在母亲那里等了半天。不见妹妹过来,他着急要走,便过来催她,正好听到妹妹夸自己像天仙。 洛泱正往外走,他抬头一看,不禁也面红心跳呆住了: 天天外面拈花折柳,没想到自己家中小妹,已出落得沉鱼落雁,比那些见过的郡主、公主们都美了三分。 这颜色,就是进宫,那也得是个宠妃! 李明珠对女儿的打扮很满意,这才像个京城大家闺秀的样子,在洛阳将军府里,那就是一只猴。 他们先去平昌郡王府,外祖君、外祖母早早等在堂上,这个小外孙女他们都还没见过,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就听说爹娘宠着她,挺能折腾的。 在王府外遇到出来迎接的,二舅父的嫡子李彤,李彤引着他们向正堂走去: “祖君他们都在堂上等着了,都说小表妹在府里追鹤逗狗的,我看她斯斯文文,就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准是姨父姨母舍不得小表妹出嫁,故意这么说的。” 元植笑道:“她这是跟你不熟,装装样子。” 走在母亲身后的洛泱,恨不得冲上去踢他一脚。 平昌郡王膝下就是一个嫡女,李明珠不爱管事,也是郡王夫妇宠出来的。 现在见到这长相有七分像女儿,乖巧漂亮的外孙女,那是看也看不够。 拜见了外祖父母,李彤又陪着他们去了十六王府的珍王府。洛泱心里砰砰直跳: 十六王府,要是能遇见他就好了。 珍王是德宗皇帝最小的儿子,他的亲王爵位还是长兄顺宗继位后才封的。他这一辈的老亲王,如今只剩下他一位。 洛泱是在外高祖君的卧房里见到的他,乞巧节前夕李明珠赶回来,就说是珍王已经不好了。 现在这状况,也就是勉强拖下去。 听说重外孙女来了,珍王还是让人把他扶起来坐在榻上: “苏洛泱,名字好听,长的模样也好看。你母亲早该把你带回京城,找个好夫婿......” 婢女正准备给珍王穿袜子,洛泱看着珍王的脚有些疑惑,便问道: “高祖父患的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 “哦?你小小年纪还会诊病了?”珍王呵呵笑道: “我什么病也没有,所以御医也没开方子,就跟我说这不许吃、那不许吃,嘴里淡得只想一闭眼去了算了。” “是不是消渴症?” 珍王本以为这小妮子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她还真说出了自己这个病的名字:“对,就是这个不吃药的消渴症。” 消渴症就是现代的糖尿病,孙思邈在《千金要方》里就已经有了成熟的治疗方法。 关键是那一句“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全生”。 可珍王不爱听,他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米面果糖盐都不能吃,酒也不能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洛泱刚才看到,珍王的脚已经出现皮肤干燥发黑,所以才断定他是得了消渴症。 她笑道:“我说我怎么胃口那么好,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吃,原来是接了高祖君的。” “胡说,你自己贪吃,还赖别人。”李明珠忙打断到。 没想到,这隔了三代的老亲王,就喜欢听这样俏皮的话,他忙指挥婢女: “鞋不忙穿了,我也走不出这屋里去,你去把我的小点心拿出来,给洛泱尝尝。” 他也不怕这些孙女、重孙看见,把他藏着的好吃的,都放到洛泱面前。 洛泱一看,哭笑不得: 又不忌口、又不运动,唯一好的就是心态好,可光靠这个不能缓解病情啊。 她转头对李明珠说: “阿娘,以后我有空可以过来替高祖君按摩和泡脚,消渴症主要靠养,我还能做写合适他吃的食物过来,多陪陪高祖君。” 珍王频频点头,哈哈笑道: “人人都嫌我烦,怪我偷吃这些糖啊饼的,只有小泱儿说给我做吃的,明珠啊,你可要把小泱儿送过来!” 出了正殿,李明珠有些担忧的说:“泱儿,你又顽皮了。在咱们府里随你去闹,这是老祖宗,你要闹出点什么事,你外祖君第一个不放过你。” 四郎听母亲这样说,刚才还觉得妹妹挺勇敢的,自己就不敢这样对高祖君这样说话,现在他也想责备妹妹几句。 他的话还没有出口,有人在前院下了轿子。 那男人清秀白面,他远远就笑到: “溶儿参见堂姑母。” 第二零一章 安王心思 在珍王府的前院,洛泱和阿娘正要上马车,外面进来一抬轿子,一位白面英俊男子下了轿子,向李明珠打招呼。 听他自称那么亲热,洛泱却没对上号这位是谁。 好在四郎已经拱手行礼了:“安王殿下,好巧,您怎么过来了?” “安王殿下这是要去看望珍王吗?他刚躺下,您改日再来吧。”李明珠微笑道。 洛泱赶紧行了个福礼: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安王啊,难怪野史上说他是小白脸,这还真不是吹捧他,脸确实挺白的。 看着安王,她突然想起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杨丽娘,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一点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这低头莞尔,却被安王会错了意,一时脑乱,回答李明珠的话也磕巴起来: “睡了,睡了好啊......” 嗯?李明珠不解其意:睡了好,你干嘛来了? 安王确实不是来看珍王的,他没那么好心。他听说李明珠带着表妹苏洛泱到了珍王府,特意过来与她偶遇。 因为,他听姨母讲了不少洛阳的新鲜事,件件都与苏小妹有关。 特别是每次打麻雀牌的时候,他都要想起这位从未谋面、满脑子新奇玩意的小表妹。 上次乞巧节,苏家的东都酿成了御酒,而且还与其他的酒那么不同。他原以为是苏家从哪得了酿烧酒的方子,运气实在太好。 直到杜家告诉他,暗访了一遍,查到一个风声,说是苏小表妹有本“天书”,这些新鲜玩意,都是从天书上来的,包括这个酿酒方子。 现在苏家亲兵营里口风都很紧,再想打听这本天书,人人都说没有。 这不是欲盖弥彰? 太让人遐想了,尤其是总觉得手头不够用的安王。 不说别的,单说这东都酿的方子,现下实行的是榷酒,和盐铁一样,是朝廷专卖。 凭这个做了御酒的东都酿,就可以拿到一个专卖酒坊的身份,自己再弄一个榷酒皇商,单这一项,每年就能财源滚滚了。 洛泱酿酒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没有交代大家不能说,那次他们整个长川阁喝醉,苏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还是李奏拿走方子,让她别管了,连招牌也挂在别人名下,就想把洛泱与这件事隔离开来,但苏府里的人,已经把这事当玩笑话传开了。 后来,他们禁止苏府、军营再谈“天书”,可惜,一个传言戛然而止,在有心人眼里,就坐实了传言。 安王就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来的。 乞巧节的时候,东都上来了不少年轻贵女,一个二个也就那样。 长得好看点的就数表妹杜芊芊,可她又被风传与裴煊有过苟且,就算不是真的,她是皇兄不要的人,自己又怎能接手? 安王本来只抱着接近“天书”,一探究竟的心态来。而且他有个成见:有脑子的女人长相就马虎。 可今日见到盛装打扮的苏洛泱,他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这样对着个佳人周旋起来有意思多了,若她是个丑女,还得委屈自己。 安王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相请不如偶遇,安王府就在旁边,姑母若是不嫌弃,不如到府里坐坐。昨儿在太后那里得了些岭南柑果,也请姑母带着四郎、表妹过去尝尝鲜。” 四郎和安王见过几次面,也算是熟人了,见安王主动请他们过府,他当然很高兴。但李明珠拒绝了他: “这样太唐突了,而且泱儿这会还要回去替她高祖君抓药,再耽搁下去,怕是来不及。” 四郎见安王脸上有些失望,忙说:“殿下,我今天反正没什么事,您那天说起打麻雀牌,要不找两个人陪您切磋两把?” 李明珠当着安王的面不好骂儿子,上了马车才生气道: “四郎今早在我房里还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学好,怎么转脸就贴着安王打麻雀牌?泱儿,我听说这麻雀牌是你捣鼓出来的,你这不是助纣为虐嘛!” “冤枉啊,阿娘。我是在含嘉仓里看他们玩,回来替他们想了个把牌立起来的法子,这也要怪我?”洛泱有些不服气,撅起嘴道: “刀子可以杀人,难道杀了人,是刀子的错吗?” 李明珠也头疼,摆手道: “罢了、罢了,阿娘不是存心骂你,是被你那四兄给气的。咱们先回去吧,你既说好了要给高祖君准备泡脚的药,就说到做到。” “我知道了。” 洛泱也是有点私心的。 她知道,糖尿病也就是消渴症,没法根治,泡脚按摩、做些适合他吃的食物,不过是稍有改善而已,让高祖父尽量多活几年。 但是经常去珍王府,见他的机会就多了。 回到府里,洛泱写了个治糖尿病足的方子,让桃花去抓药。 李明珠先让府医看了方子,府医虽没看过明代医书,但这些草药的功效他是清楚的,伍配上也没什么差错,反正是泡脚,有没有效都不会有大错。 药刚抓回来,四郎也回来了,可后面还跟着安王。 他们这也不像是打了几把麻雀牌的样子,府医一见,赶紧退下去煮药去了。 进门都是客,李明珠只好陪笑道:“殿下随便坐,我就不陪你了。泱儿,一会药煎好了,你就送到珍王府去吧。” 等李明珠出门,元植才瞅着妹妹笑道: “妹妹,上次我见你在自己院子里埋了好些桂花酒,你说要一年后才能喝,刚才安王告诉我,你那是在诓我,酿桂花酒不用那么长时间。” “时间越长,酒味越醇,我捞出酒渣在继续酿,一年又怎么不行?” 洛泱在等府医煎药,也不好走,看这架势,安王是来讨酒喝的,于是便道: “安王若是要喝烧酒,大可不必到苏府,长安已经设了卖东都酿的铺子,我家只管供酒,卖酒可不归我们管。” 那铺子是李奏找人开的,当然不归苏府管。 哪知安王笑道: “表妹想少了,本王不是来喝酒,而是想问问表妹还记不记得酿烧酒方子,有了东都酿,再多一个长安酿又如何?” “对啊,妹妹,安王说他出本钱,酿出新酒来,我们三个每人一份。”元植美滋滋道。 洛泱一听火了,没见过还有这样厚着脸皮来抢方子的。 她瞟了一眼元植冷冷道: “四兄,你姓苏,苏家本就有你一份,何必拉着外人来抢苏家的财路。” 第二零二章 王府出身 苏元植没料到小妹会一点不留情面。 李奏只是个巢县公,她对人家也亲亲热热,表兄长、表兄短的叫。李溶还是个正牌亲王,她就这样给人脸色,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安王却不生气,反过来说元植:“我就说吧,你这样直接说,小表妹肯定不同意,本钱值几个钱?小表妹风华绝代,说的话字字珠玑,那才值钱。” 见洛泱不说话,他转了个话题说到: “明日庆成节,小表妹是第一次进宫吧?从开始见礼到宫宴之间,会有很多赏玩游戏,平日里你喜欢玩什么,明日表兄领你去。” “我长着眼睛呢,自己不会看吗?”洛泱没好气的说。 “那我给你介绍我的几位未出阁的妹妹,她们都随太后、太妃住在兴庆宫,明儿也要进宫贺寿,清源、饶阳几个的年龄与你相仿,你也能多几个伴。” 安王这话倒是当面不好拒绝,洛泱总不能说,不想结识这几位长公主吧?她只好朝自己阿兄瞪了瞪眼睛。 安王见她默许,这才高兴的告辞: 只要明天让皇兄、太后看见自己和洛泱在一起,必会叫去询问,自己顺水推舟表明爱慕之情,再请太后赐婚,嫡母杨太妃在旁边帮腔,这事就能成。 小表妹长得漂亮是其次,她那本“天书”,就值得娶她进门。 这事得快,要不等皇兄反应过来,不说抢人他干得出,就是他让苏家交出“天书”,那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荷花见四郎君跟着安王出去了,才鼻子里“哼”了一声: “四郎君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他不知道您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吗?还把什么安王往咱们府里带。” 丁香四下看看低声道:“你这小妮子嘴没遮掩,亲王是你能随便说的吗?传出去不是给咱们小娘子和公子惹麻烦?” “麻烦要找上你,喝水都能塞牙。我看这安王是有备而来,他大概是看上咱家的酒方子了,没有四兄,他也会想其他法子,我们要早做准备。” 洛泱见府医亲自端了药汤进来,起身迎他。府医笑道: “已经按小娘子交代的,文火煮沸后再煎一炷香功夫。药渣也隔出来了,拿到珍王府,掺入温水就可以泡脚了。” “多谢沈府医,第一次咱们煎,以后就让珍王府里自己煎,省了您的麻烦。” 沈府医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在下也想看看这个方子的疗效如何。我师弟是三郎君的好友,他这次介绍我来苏府,事先就告诉我,小娘子懂不少偏方,在下也是跟小娘子学习来的。” “你师弟?” “就是顾允之顾师弟,我是顾太医的学生,学艺不精,只得进了太医署混口饭吃。”沈府医作了个揖,退了出去。 “顾允之就这么放了个探子进来?” 洛泱不由得笑起来,难怪,李奏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顾允之称作“先生”,他父族、母族都是两、三代太医,在太医署里不知有多少学生。 两京的医师归太医署统一管理,王公贵族府里的府医大多是太医署派驻,他们不一定常驻府中,但府里有了什么病痛,必是要找这些府医。 虽不能得全部,但太医也有自己的圈子,打听起消息,肯定比一般人容易得多。 突然好想你。 再次去到珍王府,洛泱只让珍王泡了两刻钟,他这个年纪,泡脚时间长了,心脏受不了。她接过婢女手上的布,一边替他擦脚一边问: “高祖君,您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就是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而且肚子也更饿了。”珍王拍拍自己的肚子道。 他就像个老小孩,因为府里的人都不让他吃,他就更想吃。 不是肚子饿,是他嘴饿了。 洛泱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盖碗来,递给站在旁边的珍王府太医过目,里面是一盅乳酪,面上撒了几粒葡萄干。 太医查过后,皱眉道:“这......虽说乳酪补肺脏、利大肠,但葡萄干含糖高,我们不主张让老亲王吃。” 洛泱也不分辨,只说:“每日只食几粒,改变口感而已,对身体无碍。” “无碍无碍,我就爱这么吃,太医署问起来,就说是本王要吃的,与我重孙女无关。”不说甜的葡萄干,就连乳酪,珍亲王也好久没吃过了。 因为太医说,牛乳、羊乳都不能吃,大家就想当然的认为乳酪不能吃,殊不知这种发酵过的老酸奶,最适合老年人食用。 今日珍亲王虽是第一次见这位重孙女,可她给自己泡脚、亲自给自己做脚部按摩,关键是还给自己带来乳酪葡萄干...... 她真是太太可爱了! 老亲王这一高兴,又是留饭,又是送了一堆绫罗绸缎,让小妮子回去裁衣裳,甚至还让亲王府长史去安排一间房,专门给自己这个重外孙女留宿用。 这把后院的老淑人都惊动了。 十六王宅里的王府,都不会固定属于谁,也不能传给子嗣。 因为大唐是降级传承,等到珍王过世,珍王府就去了门头,收归内侍省管理,下次封王赐宅,这王府就成了别人的。 所以,亲王子嗣成年后,都会搬到外面自立门户,老亲王从不给他们任何人留房。 苏洛泱这个不姓李的后嗣,反而占了头一个。 洛泱不知道这个规矩。 她的亲高祖君已早不在世,这位外高祖君没把她当外人,给赐了房,她高高兴兴过去认了门。 带她过去的姑姑和颜悦色的,她来回打量了洛泱好几次,这才赞到:“张淑人还说呢,怎么突然就赐房了,果然是个伶俐的。” “不就是专门给我安排一间房吗?这难道还是个特别待遇?姑姑,我刚从东都来,不懂上京这些规矩,您给我说说。” 那姑姑笑道: “原来您还不知道,亲王给您赐了房,是要向内侍省上报的,也就是这王府里多了个主人。您的出身啊,以后就成了亲王府,这对您将来选夫婿用处可大了。” “就是我将来有高祖君直接撑腰了呗!” 洛泱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府里好久没人说话这么直接了,人人都是低眉敛目,只说客套话。 洛泱这样生动活泼的样子,把这位老姑姑也逗笑了。 第二零三章 夜行者 看了王府长史安排给自己住的小院,离老淑人住的院子不远,以前应该是给未成年的女儿住的,装饰虽然古朴,但非常精致,树下甚至还有个秋千。 难怪阿娘总可怜她是个“没享过福”的娃。 洛泱先前已经拜见过淑人,这次让荷花到马车上取了一些洗漱礼盒来送她。 虽然王府里的亲王、淑人没有用厕筹的烦恼,但那些有花香味的胰子,没有女人会拒绝。 珍王妃早几年就走了,只剩下这位王淑人还陪在珍王身边。 “府里很久没有小孩子过来常住了,既然你外高祖君喜欢,等你娘看着你厌烦了,你就过来住段时间。” 王淑人在这府里住了几十年,自己有个嫡亲的重孙女,也没能让珍王点头进府来住。洛泱来了,她也好跟珍王提,让李芷萱也过来住住。 给淑人送礼,又去向高祖君辞行,王府地方大,上马车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出了十六王宅,走不多远,洛泱忽然感觉车厢有点下沉,很快,车门打开了,闪身进来一个穿着夜行服的人。 他扯下蒙面巾,在车厢里,那十八颗夜明珠朦胧的光亮下,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 “泱儿!” “你、你怎么来了?”洛泱又惊又喜,又为他担心:“这样没关系吗?万一被人发现,你不成了打家劫舍的......唔......” 洛泱话未说完,已经被李奏迫不及待的吻给打断了。车里静悄悄的,隔着门还能听到马脖子上的铜铃声。 “上午听说你来,珍王没留饭就走了,我也不好假借过来探望见你一面,午后你又单独来了,是有替珍王医病的法子吗?” 洛泱没说话,只仰脸看着他傻笑。 “小傻瓜,你不要怪我没去找你,我是曾有造反嫌疑的皇子,短短几个月,还不足以让他们忘却,所以,不能像老八那样恣意妄为。” “小笨蛋,我没怪你,就觉得你怪好看的。”洛泱捧着自己的脸,歪头道。 李奏忍不住笑了,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下午过来,确实是给我高祖君治病,不过,他这病就算到了现代也没法治,只不过是好好调理,让他过得更舒服些。” 李奏想了想,还是开口对她道: “你高祖君在前世,没过得了明年春天就辞世了。正因为失去了老亲王的庇护,苏家才会被王守澄设计,你父兄皆难逃一劫。所以保住老亲王,就是保住他膝下一脉。” “我不是......” “我知你不是为了自己,你是看见谁病了,都想治一治的......神医。”看她有点囧,他又笑了,抬头看看挂在车棚里面的夜明珠道: “以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晚上出门,车棚里就特别黑,还不好点灯,每次都只能坐着闭目养神。” “你还好吗?昨晚进宫不好受吧?”她想起食盒里的那些腿。 李奏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慢慢摩挲着,脸色也有些黯淡: “比我更不好的是光王。宫中伶人唱完一曲《长寿乐》,圣上就要光叔照着唱,因为沿用的是我祖君生辰节上用的曲子,圣上就非说他会唱。 给我那些腿,是王守澄提醒他以形补形,只不过,他用鸡鸭鹅来表示我上不了台面。” “圣上也太过分了......” 李奏抬起头笑道: “谁让他是圣上?不说他了。这朵芍药花,插在你髻上真好看,也不枉我进宫一趟。明日庆成节进宫,你让宫女替你摘几朵没开的,回去养着慢慢戴。” “贵女们有样学样,等我们走了,宫里的花园还不秃噜了?” 洛泱依在他怀里“咯咯”笑道。 “我府里没有温泉,珍王府后院倒是引了一股温泉水进去的,回头你找找,有没有温泉经过的地方可以种花。” “要能种我就种棉花了,摘下来戴头上的花,只一天就蔫了,简直是浪费。” 洛泱的手指在李奏掌心里挠着,他忍不住又捉住她的手亲了下去。两人在慢慢走着的马车上腻腻歪歪,但苏府终于还是到了。 “我走了,明天宫里见。” “嗯,宫里见。” 程飞特意让车子在树影里停了停,李奏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李奏这个夜行者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到了西市旁的延寿坊。进了“东都柜坊”后巷对着的一个铺子,叫做“流莺小筑”。 这是个新开的酒肆,虽不在热闹的西市,因延寿坊住着许多单身的胡人,这条街上开的酒肆也很热闹。 阿冽过去扣了扣门,后门开了,来开门的是契丹人萧兀欲,他是萧崇义的属下: “主人已经侯你们多时,请二位跟我来吧。” 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却又从坐榻下面进了一个地下通道,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背后的“东都柜坊”的库房。 看他推门进来,里面的人都站了起来,裴煊笑道:“不是阿凛带着,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你的地方。” 李奏一撩袍子坐下,他也笑了: “我也第一次来。这是萧崇义的主意,他说他父亲的馆驿也是这样,那日带我们进去的密室,其实另有出口,没让我们进去罢了。” 桌上放着个暖锅,暖锅分成四格,中间留了个圆形,那是用来放酒瓶暖酒的地方。 苏元枫将盖子揭开,四格汤底,放的料各有不同。他边往里下着肉,便笑道:“我家里那只馋猫,若是知道我们背着她偷吃暖锅,非得躲在被子里哭上三天三夜。” 阿史那.夔也被带了进来,玄慕忙在下手添了张鼓凳,笑道:“我师傅说,这次你立了大功,又任了新差,让你上桌一块吃。” 阿夔见萧崇义也坐在下首,也就不客气挨着他坐下。 只听李奏问:“东元邸店里现在怎样?” “回公子,我们有人一直守着,没什么动静。现在城门也关了,就等明日钱箱出库。高袆的商事过所已经交给他了,改了名,一路过关卡到幽州都不会有问题。” 过所是官府开的临时身份证明,商人、赶考的学子可以凭“官府过所”,一路上对付身份检查,还可以在驿站便宜吃住。 阿夔去为高袆开过所证明,是因为元枫给他变了个身份,毕竟在京城里管得严格,苏家容不下那么多护院。 京兆府下设两县,城西为长安县,城东为万年县。 县衙、左右金吾卫、御史台的巡使,三方共同负责京城治安。其他两个招人容易,最难的是巡使。 因为京城官宦子弟就是治安不安定因素之一,御史台的任务就是管理那些闹事的官宦子弟,这得罪人的差事空缺了整整一个月。 原因就是,一月前,工部尚书的小儿子酒后发疯,把巡按判官给捅死了,最后以尚书儿子患有癔症,不了了之。 既然没人愿意干,苏元枫的推荐就很及时,再说阿夔原是苏家亲军的旅帅,让他担任还有点屈才。 御史台怕阿夔反悔,很快就发了刺牒,今日阿夔带着几个人已经到御史台报到。 阿夔任御史台巡按判官,阿南任了巡按支使,虽无官品不如流,毕竟在京城有了份身着差服,带刀出行的正经差事。 第二零四章 咏明德寺 在东都柜坊的后仓厢房里,几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暖锅前。 桌子够大,李奏让阿凛、阿冽、阿慕三个也入了席,很多年以后,有人回想起来,这是他们吃得最舒心畅快的一餐,也是这些人唯一一次,君臣尽欢。 十月里的庆成节,宫里银杏树的叶子才刚开始变黄,太和殿空荡荡的殿前广场,今日摆上了一排排的矮桌。 太和殿正殿里坐的是圣上、太后、皇亲国戚,殿外坐的是正五品以上的大臣。 大殿门口设置成了歌舞台,两旁乐工各有二十四人,舞者多达六十人。大家入场的时候,新编排的《长寿乐》,就已经在殿外奏响。 嫔妃、公主和贵女们的宴席设在偏殿,她们看不到歌舞,只能听到乐曲。但无需歌舞助兴,偏殿内衣香鬓影、环珮玎珰,自有一番风情。 乞巧节大家曾聚过,比现在人还多,这些贵女们虽然已经落座,仍找到熟识的人窃窃私语,像是几辈子没见面了那般。 苏洛泱独自坐在柱子边的一张台子旁,这里远离太妃、长公主们。 从进殿开始,她的心里就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感慨: 大明宫太和殿,这是文宗二十六岁以后,被宦官软禁致死的地方,如今却在此歌舞升平,庆祝他二十二岁诞辰。 “这位小娘子看着眼生,不知是哪个府里来的?” 坐在洛泱旁边的,一位高髻上插了很大朵绢花的小娘子问道。看她应该比和自己年龄相当,洛泱欠身笑笑: “我姓苏,是刚从洛阳来的,所以并未识得。” “姓苏?洛阳我只认得李留守的孙女李娘子,不知妹妹可知?” 那小娘子扇了扇手里的团扇,扇子上似乎熏了香,浓浓的麝香味扑鼻而来,差点让洛泱喘不过气。 “李兰枝啊,她是我女学同窗。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我叫贾文玉,京兆尹贾束是我祖君。”那小娘子用扇子掩着嘴,“吃吃”的笑起来:“原来李兰枝也上过学,上次我们比赛写‘咏月’诗,她可没说。” 旁边一位贵女笑道:“乞巧节洛阳上女学的,可被我们压得死死的,一个也没比过我们,李兰枝怎么敢站出来?” 旁边的女子都嘻嘻笑起来:“苏娘子,你算是逃过了,在别提上女学吧。” 虽然洛泱穿越之后,一天课也没上过,不过她倒认为,东都保留着女学没什么不好,她故意问道: “你们不上女学,难道与兄弟们一块念书?” 旁边女子都被问傻了,没想到,苏洛泱是个不怕死的。 “我在家里自有母亲教我《女则》《女训》,读诗写诗也是可以的,干嘛要和兄弟们一块念书?难道,你上了女学,就比我们高明的多?” 贾文玉有些不高兴,声音就有点尖,连太妃们也侧身问旁边的公主,可坐前面的几个人却都不认识贾娘子身边那位。 杨太妃突然想起一个人,忙招手叫了女官过去,附耳一问,果然是李明珠的小女儿苏洛泱。 洛泱不知道,乞巧节的时候,因为圣上出了个“咏月”的诗题,正殿男子在写,偏殿的女子也在写。 可洛阳的几位写得都不怎么好,就已经被长安贵女嘲笑一番,所以李兰枝提都不敢提自己上过女学。 现在歪打正着,洛泱又提起了这个话题,怎能不让她们幸灾乐祸的嘲讽。 后世人只记得盛唐时女子地位提升,却不知李奏父亲让人写了《女论语》、《女孝经》让女子学习遵循,这两本书各有一句话让洛泱印象深刻: 那就是“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和“罪莫大于妒忌”。 也就是这个时候,长安的女学都关了,贵女们回到足不出户的时代。 既然她们不上学,当然要说不上学的好,贾文玉本就想出风头,见大家看着她们,便指着不远处的明德寺道: “既然苏小娘子认为自己上过女学,比我们都强,那......我们比试比试,就咏眼前的这座明德寺,做为庆成节送给圣上的贺礼如何?” 呸!真是个马屁精! 明德寺本叫“唱德寺”,那些大臣们为了表现对当今圣上的褒扬,上疏奏请改为“明德寺”,现在要“咏明德寺”,不就是暗暗拍圣上的马屁吗? “这个提议好,”金堂长公主推推身边的张太妃,笑道:“母亲,您就给她们做个判官,也好到皇兄面前讨赏去。” 张太妃点点头说:“明德寺就是圣上明德,女子含蓄,这个题目果然好。那位是哪府来的小娘子?” “回太妃的话,我阿爹是同州防御使苏知远。”洛泱站起来给两位太妃行礼。 “原来是李明珠的女儿。你第一次进宫,莫要被她们唬住,不过是一首诗罢了。”张太妃安慰她道。 洛泱淡淡一笑:“多谢太妃,不过小女建议写两首,省得事后有人说发挥失常。” 两位太妃都笑了起来,杨太妃笑道:“就依了她。” 宫女们连忙捧来笔墨纸砚,铺在苏洛泱和贾文玉面前。 贾文玉早就想好了,她陪母亲去过寺庙,那些寺庙的墙上,经常留有文人墨客题的诗,反正苏娘子刚到长安,默写两首,她必不知。 于是提笔就写: 《咏明德寺(一)》 鸣钟香鼎绕红尘,朝拜谁来觉了因。 出入庙堂知德信,头顶青天奉诸神。 《咏明德寺(二)》 避世不须觅深山,处处寺庙有神明。 佛祖如有济世意,信女甘愿宿佛堂。 贾文玉写完,自己读了一遍,觉得还不错,得意洋洋的去看苏洛泱,只见她写了一首就把笔放下。 她心中暗自庆幸,这大半年来,李奏得住机会就让自己练毛笔字。写这样的大字,她已经不用羽毛笔了: 《咏明德寺》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晴。 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怎么,写了一首写不出来了?”贾文玉没想到,自己写的是绝句,她居然写了一首八言律诗。 “我写完了,两首。” “你当我们都是瞎的?难道你想把一首律诗拆成两首?”贾文玉一说,大家都笑起来:既然你只会写八句,刚才干嘛不拆开写?真是太笨了。 洛泱懒得跟这些人说,将手里的诗稿,交给了过来收稿的宫女。 宫女将她们两人的诗稿递给两位太妃,她们也愣住了: 不说诗写得好坏,说好写两首,为何她自己只写一首? “你们在玩什么?” 原来是正殿的仪式结束,大家都到太和殿外的毬场上去打马球、蹴鞠去了,圣上听到偏殿里的笑声,带着正殿里的人走了过来。 洛泱回头,一眼就看见,走在人群后、坐在轮椅上的他。 第二零五章 回文诗 杨太妃将手上的诗稿递过去,笑道:“圣上,这是他们在写诗要给您贺生辰呢,我们还没分出个胜负,您就来了。” 圣上接过去看了一眼诗题,心下高兴:“原来是《咏明德寺》,这两首是哪家小娘子作的?” 贾文玉施施然上前行礼道: “启禀陛下,我们约好各写两首诗,您看那两首,是小女写的。” 圣上抬头看看,有点眼熟,笑问她:“贾文玉……贾束是你什么人?”京中五品以上大臣,只京兆尹姓贾。 被圣上一下猜中了,贾文玉心情有些激动,忙答到: “正是小女祖君。” 他又从张太妃手里接过另一篇诗稿,正反面都看看,就只有一首律诗:“嗯?不是比赛两首,这怎么没写完?” 贾文玉忙说:“对啊,我们约好各写两首的,放笔的时候,她只写得一首。” 别人都站在自己位置上,只有贾文玉和苏洛泱站在两位太妃跟前,想也知道,这首诗是洛泱写的。安王拿过诗稿扫了一眼,便大声赞道: “好诗!虽然只写一首,却胜过另外两首,圣上,您可不能凭数量判胜负哦。” 圣上也觉得这首诗好,可张太妃指指洛泱笑道: “本来是比一首诗,是这位苏小娘子自己要求比两首,说怕有人发挥失常。我觉得,既有规矩,还是按规矩办才公平。” 圣上的目光落在洛泱身上,这小女子脸生得美,身材却还是少女了些,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看上去面善,就不知是谁府上的。见圣上疑惑,安王笑道: “皇兄,我来给您介绍,这位是堂姑母的小女儿、苏元枫的妹妹苏洛泱,堂姑母才把她从东都带回来,我也是昨儿才在珍王府里见过。” 宗亲太多,安王这一句,把洛泱的关系都讲清楚了。 “哦,那还是朕的小表妹。听闻苏将军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府上宠得很。苏将军平叛凯旋,先圣要论功行赏,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想要调回东都镇守,好多看看女儿!” 洛泱从没听说过这事,圣上说出来,她心中想念父亲,泪眼朦胧的愣在那里,忘了替自己解释为什么只有一首诗的事。 眼看安王帮着苏洛泱,圣上又提起苏将军对她的疼爱,贾文玉嘟囔道: “那也不能凭这个判她赢了。” 那边李好古已经替李奏把洛泱诗稿递过去,李奏见诗稿上果真只有一首,他相信洛泱绝不会这样让自己输。他反复细看,终于微微一笑: “这不就是两首诗吗?从前往后一首,从后往前又是一首。”随即他便吟道: “轻鸥数点千峰雪, 水接云边四望遥。 晴曰晓霞红霭霭, 晚天江树绿迢迢。 清波石眼泉当槛, 小径松门寺对桥。 明月钓舟渔浦远, 倾山雪浪暗随潮。” 旁边人一听,还真是了不得!回文诗古而有之,但被唐人所弃。因为写出来之后,倒着念那首,往往不知所云、韵脚全无。 可六郎念出来,哪里像是倒念的诗?不说是回文诗,正经也是首好诗。 “真是回文诗?这可真绝了。” 潁王之前看了贾文玉那两首就暗暗好笑,寺庙墙上随便抄两首,也算是你写的?听六弟读了这首回文诗,这才惊为天人。 圣上又拿过诗稿确认了一下,哈哈笑道: “李好古,拿到外面去,让他们写一首来对,就写这明德寺,对得好才有御宴吃。” 洛泱看了李奏一眼,心中暗笑: 我这可是大文豪苏轼写的回文诗,算得上是祖国回文诗巅峰之作,你能看出来,说明你用心了。 想不到这小女子还有些才气,圣上朝洛泱招招手:“你来,随朕去毬场看他们打马球。” 洛泱给太妃行了个礼,走到圣上身边,随他一同向外走,只听圣上又问:“你会不会打马球?” “不会。” “那你在洛阳都玩些什么?” “追鹤逗狗。” “这……你喜欢狗?” 安王跟在后面心急如焚:糟糕,皇兄都开始问她爱好了,难道皇兄也看上她不成?不行,我得抢先下手,等她真入了宫,天书就飞了。 李奏表面平静如常,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前世过往已被他二人搅乱,现在重新投入这激流漩涡,谁又能不动声色成功? 但他绝不允许牺牲洛泱。 大家各怀心思走到正殿门口,就见一个宫女匆匆忙忙跑上台阶,这么大群人也没看见似的,差点一头撞到李好古身上。 李好古喝到:“眼睛长哪去了?毛毛躁躁不要命了!” 那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忙跪下解释道: “我是太后宫里跟过来的,负责照料团子,现在团子突然要生了,但小狗卡在肚子里生不出来,兽医也没法子……我正要来报告太后……” 团子是萧洪送给太后的一只叭儿狗,毛绒绒的一团很可爱,太后喜欢得不得了,成日里去哪都要带着,连狗窝都安在睡榻旁。 前段时间,圣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只让太后看顺眼的公叭儿狗,给团子配了种,眼见这几日就要生了。太后舍不得见不着它,连今日都要把它带到大明宫来。 狗子也会难产?还真是稀奇。 关键今日庆成节,见不得这血光之灾。 若狗狗母子平安还好,那就是丁财两旺、喜上加喜。若团子不慎难产死掉,那就成了子克母,这意头就对圣上大大不利。 里面萧太后得了信,已从殿中出来,她着急道:“快,前面领路,哀家过去看看。” “母亲,叫人悄悄送出宫就行了,您何必去看着揪心?” 圣上心中不喜,只想着趁狗没死,赶紧扔出去。 “兽医本说还有几天才生,今日我上轿子,它非要拦着,我以为它想跟着来,没想到是会错了意……” 萧太后素来是个心慈耳根软的,要不也不会被萧洪说两间家乡事,就哭得声泪俱下,让旁人都以为,萧洪是她亲弟弟无疑。 圣上还要劝,萧太后已经往台阶下走了,洛泱也默默跟了下去。 “王守澄,让左银台门候着。”圣上见母亲坚持,他也没法,只能求别出什么事。太和殿不远就是左银台门,通往东禁苑,实在不行,往外一埋了事。 洛泱走的时候只有李奏发现,这会儿要去毬场,圣上也发现小表妹不见了: “咦?苏小表妹呢?” 旁边宫女回到:“苏娘子跟着太后去了。” “对了,刚才她说过她喜欢狗的,可这生产的狗有什么好看?我们到毬场去吧。” 圣上发了话,大家都跟着往毬场去了。 李奏暗暗松了口气: 她这是要去看看狗子能不能救,更是要躲过皇兄......看样子,皇兄并未对她上心。 还真是万幸。 第二零六章 宫外手术室 圣上带着一群人到毬场上看热闹,那群打马球的也都上了马,等圣上过来好开球。 李奏虽一言不发坐在华盖下,心却跟着洛泱飞到了通往明德寺路上的一间小阁子里。 萧洪替太后推开门,立刻听到团子的哼哼声。 “参见太后。” 阁子门窗都关着,两个兽医已经满头是汗。团子弓着背蹲在垫子上,看出它已经很用力。它见太后进来,还往她那边走了几步。 “造孽啊……兽医,团子现在情况怎样?” “它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下面还没什么动静。团子身形太小,容易难产,看这个情形,它很难生下来啊。” 兽医也很为难,他们擅长给身形大的牛、马看病,团子是那些富贵闲人,专门让人培育出来的小型叭儿狗,比一般叭儿狗还要短小一些。 所以,圣上找配得上的公叭儿狗,也找了很久,你说这样还让它生,造的是什么孽。 这话谁也不敢跟太后或是圣上说,这两个兽医恨不得立刻下军营,也不想在宫里束手无策的为狗接生。 早一天晚一天生都好,偏偏在圣上的诞辰日庆成节。 跟着太后进阁子的宫女好几个,洛泱也挤在里面,一看是这种小型狗狗,洛泱就皱起了眉: 小狗难产概率很高,又看不出腹中胎儿的状况,除非上手摸摸...... “太后,小女曾跟一位江湖郎中学过些兽医,不知能否让小女摸摸团子的腹部?” 已经用力一个时辰,再等下去,肚子里的小狗就不行了。 萧太后和萧洪同时回头看,刚才站在圣上身边的小娘子,什么时候跟着他们到这儿来了? 太后也是病急乱投医,连忙让开位置道: “你来、你来,快来帮帮它。” “你们来帮我抓住它的手脚,让它仰面躺着,我要给它检查。” 太后同意了,洛泱立刻将自己的大袖子捞起来,解下裙摆上的两个装饰用的飘带,把袖口扎好。 两个兽医抓狗还是有技巧的,很快把狗四仰八叉的放平躺下,这才看见它长毛下的大肚子。 “小狗至少三只,吃的营养好,小狗长得大,狗母又小所以难生。” 洛泱摸了一下,说出这句两位兽医都点点头,他们的结论就是狗胎与狗母骨盆大小不适,现在有个和太后一起来的小娘子也说了这话,他们的心放下来一半: 问责起来,就不会说他们医术不精。 洛泱一边安抚团子,一边给它做尾根后缘检查,这时门外突然走进两个神策军:“启禀太后,我们奉王大将军之命,将小狗接走。” “接走?接到哪去?团子现在还好好的,它哪也不去。” 太后话音未落,外面又慢慢走进一个人来。 兽医都差点松手过去行礼,被洛泱瞪了一眼,他俩的手才没动,嘴里却忙不迭道: “见过王大将军!”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牛皮哄哄的王守澄? 他眼角下垂、皮肤松弛,看上去就像没有脖子,唯独一双眼睛,眼光似乎有毒,停在谁脸上,谁就像被刀子割了一般。 他弯起嘴角,对太后作揖道:“萧太后,圣上交代老夫,送团子出宫早登极乐,总不能为了一个畜生,坏了宫里的龙运。” 他这话说出,萧太后也没了主张,就算舍不得,她也不可能给圣上挖“坏龙运”这样大的坑。 洛泱这边已经检查出,除了胎儿太大,团子很健康。剖腹产,是它和它腹中小狗唯一的出路。 刚才一路走过来,洛泱就已经看见了一道宫门。她忙问道: “请问大将军,是要把团子送出宫吗?我可不可以在宫门外要一顶帐篷,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还能救团子一命。” 太后一听大喜:原来团子还有救。 连王守澄也暗暗点头: 这小娘子好机灵,既不忤逆圣上,冒破坏龙运之险,又给太后留了一点遐想,讨好了太后,只不过......难道你是神仙?大唐嫔妃、公主皆有因难产而亡,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 他难得的笑了笑,对手下说:“去,照小娘子说的办,在左银台门外平坦处,为小娘子支个帐篷,把团子搬到帐篷里。” 那两个兽医呆住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这么好讲的吗? 只见王守澄转脸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让他们心惊胆战:“你们两个,带上你们的医箱跟着小娘子,她让你们怎么做,你们就......” 说一半没声音了,那两个兽医抬手抹了把汗,才听王守澄悠悠道:“怎么做。” 王大将军下了令,左银台门的神策军很快动起来,团子也被裹着毯子包了出去。 太后和萧洪站在左银台门前面,目送着洛泱跟着神策军出了内宫门。 出了左银台门,洛泱才明白,王守澄为什么叫他们“找一个平坦地方”,内宫门外的左宫禁,一眼望去是个高坡,神策军勉勉强强替她支了个小帐篷。 团子被放进了帐篷,很快,洛泱要的热水、药品,也都送了进去。 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起。 两个兽医和两个负责养团子的宫女,一脸紧张的看着洛泱。见宫门关了,洛泱反而轻松起来: “大家放轻松点,你们想想,现在我们做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宫里,我们眼里只要关心团子和它的狗宝宝能不能活,对不对?” 他们机械的点点头。 兽医也回过神来,他们边走边问:“小娘子,您是打算剖腹取子,还是去子救母?” 唐朝并不是没有剖腹产,不过那是要禀明族长,家族确定留子的情况下,会在孕妇弥留之际,剖开腹部取出孩子,过后孕妇自然难逃一死。 另一种则相反,伸进去根长棍,先将孩子捅死,再切割其四肢,从孕妇身下取出。 这两种方法,都是大小只能保其一。 “你们懂缝合的对不对?” 洛泱之所以自信,就是她曾听东庄的老军医说过,军中的外科缝合。 随军兽医还有把被划破肚子、流出肠子的马,肠子塞回去,肚子缝合起来,那马也被救活过来这样的例子。 那两个兽医点点头。 洛泱笑了: “那我们就试试,能不能既保团子,又保小狗。” 第二零七章 同席 洛泱忘了帐篷里会很黑,几个人好不容易把帐篷掀起一半,里面才有了足够的光线。 团子经过这一顿折腾,已经没了先前的神气,一直弓着背坐着,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它的疼痛。 大家洗了手,张兽医拿出一个小瓶子,洛泱问:“这是麻沸散吗?” “这叫麻肌散,动物内服药不好掌握,这是用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研磨而成,洒在切开的伤口上,皮肉被麻痹,便不会感觉疼痛。” 洛泱拿出一把剪刀,刚想把团子肚子正中的毛减掉,那方兽医拦住她,拿出一把剃刀,笑道: “小娘子只要指教便可,动手的事我们来做。” 其实他们不是不知道怎样做,是这只狗太特殊了,在宫里的压力也大。洛泱让他们把团子搬到宫外来,他们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就着简陋的条件,他们破开了团子的肚子,洛泱激动的伸手接过一只小狗狗。 脐带扎紧剪断后,洛泱食指卡在它的上下颚之间,弯着腰,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甩着这只小狗,直到它开始扭来扭去才停下手来。 第二只、第三只也是如此。 这是为了甩掉小狗狗口腔里的羊水,就像小婴儿出生,一定要他哭一样。 她把小狗交给宫女擦干,回头对正要替团子缝合的张兽医说: “且慢,把它的子宫切除,这样既能减少缝合后肚子里的出血点,也能让它以后不再怀孕,受这样的痛苦。” 两位兽医互相看看,他们以前没有这样做过,想想也对,团子这样的小狗,再怀孕还是会遇到难产的风险。 就这样,团子做了个剖腹产,顺便绝了育。 减少一层子宫缝合,只缝合皮肉,他们的速度快多了。 这种手术条件,越快就越能减少感染的机会。等到剪断伤口上的桑皮线的时候,大家都松了口气。 团子伤口上的麻药劲还没过,手术之前灌给它喝的汤药,里面有蒙汗药的成分,它舌头耷拉着,眼睛也还翻着白眼。 宫女用温水给它不停擦着四肢,保持它身体的温度,嘴里还叫着它的名字。 终于,团子的眼珠转了转,舌头也收了回去,轻声的哼哼起来。 那两个宫女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洛泱不知道,当她说出团子因为喂养太好,导致肚子里的小狗太大生不出来,她俩的脸都吓白了。 每日喂养团子的是她们,团子若是因此死了,就算是太后不责罚她们,圣上也会将她们打入掖庭。 现在三只胖乎乎的小团子活着,团子也活着,她们可以继续留在兴庆宫,简直如同逃出生天。 两位太医检查了苏醒的团子,它身体器官,各种反应如常,因为环境陌生,它还紧张的试图着站起来。 六个人上午阳光灿烂的时候出宫,现在已是下午宫宴开宴的时候,洛泱这才发现自己肚子饿了。 两个宫女将团子装在一个篮子里,让它的宝宝挤过去吃上了奶,她们才重新变得活泼起来:“苏小娘子,你看它们闭着眼睛吃奶的样子多可爱啊。” “嗯!再长大点,满地跑的时候就更可爱了。” 帐篷掀起来了一半,她们没有看见,左银台门上太后与圣上,已经远远看到她们笑嘻嘻的逗着竹篮里的小狗。 看那两个宫女笑那么开心,不用问,就知道团子母子平安了。 站在圣上后面的苏元枫,默默退下,快速跑下了宫城门楼,不远处阿凛推着李奏正在等他: “看你的笑容,她成功了?” “虽然还没有进宫,看样子应该暂时没事了。唉!这个胆大包天的,转个背她就给自己找了一桩事。好在是出宫去做,若是在宫里,出了事谁担得起责任。” “这就是她招人疼的地方,平时虽任性,关键时刻她会替人着想。” 当李奏、元枫知道洛泱要给难产的团子接生时,都吓得不轻。圣上让王守澄去处理那只狗,就怕万一不好了,来不及扔出去。 洛泱虽然要救狗,却提出到宫外去救,这就消除了太后与圣上之间可能产生的矛盾。 圣上已经做好打算,就算狗真死了,他也要奖赏她。 没想到,她还救成功了! 就像那首回文诗一样,给了大家一个意外惊喜:庆成节上有新的生命诞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喜庆? 不多时,神策军去开了宫门,李奏远远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是喜是忧。 太后亲眼见到团子卧在提篮里,三只狗宝宝挤在一起吃奶,她就像抱孙子般高兴,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 圣上笑道:“母亲您糊涂了,这是大喜事,怎么还哭了?” “我是高兴,替我把洛泱叫过来,哀家要好好赏她。” 洛泱过来行了礼,笑道:“这都是两位兽医的功劳,我只是在旁边给他们鼓鼓劲而已,太后要赏,就赏他们吧。我府里也有两只狗子,只不过是对狗子比较熟悉罢了。” “哀家不赏,圣上总要赏的,你在他的庆成节上添了这样一桩美事,他可不能装作看不见。洛泱,一会坐在你娘身边,别跟她们那些小娘子去挤了。” 太后发了话,洛泱只得去找自己的娘。 宫宴的时候,小娘子们仍旧在偏殿,这些成了婚的宗族女眷却能和圣上、太后同席。 大殿上两条长长的桌子,围坐着两圈人。圣上领头一圈男人,太后领头一圈女眷。 洛泱跟着李明珠虽然坐得有点偏,但至少能穿过人群,看到坐在男席前面的他。她正看得出神,李奏正好抬头向她这个方向看来,吓得她赶紧低下了头。 李明珠见女儿忽然低头抓个点心吃,顺着看过去,正好看到李奏转头。 哎呀!女儿心思大了。 正殿的宴席上,除了三位长公主,就只有洛泱待字闺中。 这些宗族的七大姑八大姨,当然把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 坐在女眷席头前的杨太妃,对洛泱招招手,洛泱犹豫的点了点自己鼻子,杨太妃点了点头。 洛泱看看母亲,母亲也只好点头让她过去。 这边洛泱刚站起来,对面那边男席上的安王李溶同时站了起来。 也朝着他嫡母杨太妃走了过去。 第二零八章 轮椅 第一个庆成节,太和殿正殿里,两条长桌围坐着皇族、宗族两圈人。 在圣上领的男宾桌,坐在圣上左侧的安王,见女眷桌的洛泱起身向杨太妃走去,他跟着也起了身。 李奏眼睛余光看到洛泱站起来,还觉得有点纳闷,等安王起身,他的筷子放下了。 与李奏的谨慎不同,圣上冷冷扫了安王一眼,他这段时间再三得到王守澄的暗示,说安王与右军中尉韦元素有来往。 年初刚因怀疑造反而将六弟削爵,年末又要以同样的罪名打击八弟,圣上并不想这么做。 但老八就像在他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圣上,六郎请辞行东圊,现在腿脚不便,事事假手于人......” 李奏话未说完,圣上挥了挥手。他的目光还在安王身上,无暇顾及李奏。 安王并未看到圣上的目光。自从六兄被圣上削爵以后,圣上的兄弟就只剩下他和五兄颍王。 颍王好修仙,整天和一堆道士混在一起,自己则做起了长安城里的纨绔亲王。 所以,他认为对女子的追求,是和他的花天酒地生活划等号的。但这次他为了天书,出手太着急,反而让圣上心生不快: 你看上了洛泱?听内侍省来报,珍王刚将苏洛泱添至珍王府册,她又刚刚为太后救下团子、救了朕的颜面。 你就想顺杆子上,想哄骗一个初到上京、涉世未深的小娘子,朕岂能遂你的意。 三兄弟各怀心思,无独有偶,目标都是苏洛泱。 女眷桌首坐着萧太后,左右侧是张杨二位太妃。杨太妃招手将洛泱唤到身边,安王正好也走过来: “母亲,您风寒刚好,酒就别吃了。”安王指指杨太妃面前的酒杯道。杨太妃笑道:“早知你过来,我就不叫洛泱了。” 走到跟前的洛泱行了个福礼:“杨太妃有何吩咐?” “我在清思殿看他们打马球,将圣上赐我的碧琉璃杯取来。我的婢女给我端药去了,叫别人我都不放心,我想请你替我跑一趟。”杨太妃说完,看看安王又说: “既然溶儿来了,就陪洛泱同去。路上有人说说笑笑,也没那么闷。” 洛泱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安王,差点没吐出来: 你们母子这一出也太拙劣了吧? 看了一眼太后,可这会儿,杨太妃打发洛泱去取琉璃杯还真没什么错。 太妃住的是兴庆宫,正殿主人多,婢女就只能带一个,殿里除了公主就只有洛泱年龄小,让她去替尊贵的长辈,将圣上赐的琉璃杯取回来,那她还应该心存感谢。 太后不发话,洛泱只有接了这差事。她扫了对面一眼,好像没看见李奏。 出了太和殿,安王便说:“溶表兄还没有当面恭喜你呢,真没想到,你还懂医术。” “又不是我生狗宝宝,有什么好恭喜的,要恭喜,你也该恭喜太后。我也不懂医术,去给兽医们鼓劲而已。” 安王笑了:“还以为你不喜欢和我说话,原来不是。” 洛泱不接话了。 “长安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小表妹都没去过吧?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溶表兄都能带你去。昨天说好了,介绍你认识我几位妹妹,刚才太匆忙,等回去的时候......” 洛泱眼里有了笑意,却不是因为安王的话,而是她看到了独自等在路上的李奏。她快步上前问道: “六表兄怎么独自在这里?替你推轮椅的侍卫呢?” 李奏看着洛泱含笑道:“出来有些凉了,他回去替我拿件披风。表妹这是要去哪?” “我去清思殿,替杨太妃取件东西。” “哦?正好同路,要不表妹替我推推?我自己不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当安王不存在那样,安王憋着口气,也上前道:“六兄,还是让我来推你吧。” 他手还没碰到轮椅,忽然椅背最边上的一根竹管里,喷出一股黑色的水,正好射到他脸上。 安王惊叫一声,他是听人传,六兄残疾,害怕被人加害,轮椅上尽是机关,这黑水别是什么烧人的毒药,那我的脸...... 洛泱太难了,她要硬憋着笑,拿起轮椅边李奏入了室内,用来擦轮子的布,给他一顿乱擦: “哎呀,怎么还会喷墨汁啊?你看你脸上、衣服上全都是,失了礼这可怎么好......” 墨汁?还好还好,不会毁容。嗯?不对,他的暗器怎么会是墨汁? 李奏转脸看着狼狈的安王笑道: “轮椅进宫前送去检查之前,上面的暗器全都卸下来了。金吾卫倒了些墨汁进去测试,大概是没有清理出来。 八弟,你就偷笑吧,若是原来的毒汁,你眼睛都要瞎一只。” “这、这么厉害......” 安王吃了个哑巴亏,白白心惊肉跳,给洛泱那抹布一擦,墨汁糊一脸不说,身上的袍子也全毁了。他急着去换衣袍,只得拱手道: “六兄、洛泱,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去吧、去吧。”李奏在他身后又加了一句:“回头六兄赔你件同样的袍子,你可别往心里去。” 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金吾卫指挥使唐弘,急忙转身回太和殿去了,他在圣上身边附耳一说,有些惶恐的说: “圣上,那轮椅里的墨汁,是我们检查轮椅机关的时候灌进去的,为的是确保里面没有毒汁。安王要是来找我们金吾卫的麻烦......” 圣上已经扶额笑半天了,他强忍住笑,摆手道: “无妨无妨,你执行的是朕的命令,他不敢把你怎样。去问问六郎这椅子还有吗?给朕也弄一张,谁不听话,朕就滋他一脸!” 安王走后,洛泱推着李奏,慢慢走在毬场边上,太和殿与清思殿前面有很大一块空地,在这里蹴鞠、马球都绰绰有余。 十月的阳光已经不热了,但照得四处金光闪闪,让人有一种云淡天青的舒畅。 “你知道安王会走到你轮椅后面?” “不知道。后面横梁里也有,阿冽说,吓唬吓唬人也不错。”李奏淡淡笑道:“只怕这么一卖弄,这轮椅是要保不住了。” “那怎么办?没有轮椅你岂不是不方便了?”洛泱皱起了眉。 “轮椅保不住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保得住你。”李奏抬起手,将自己的大手覆盖在洛泱推轮椅的小手上。又道: “今天的好戏要开始了,因为轮椅,现在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改变主意?东西已经换了,这还能改?” 洛泱有些不明白,两人已经来到清思殿前面,阿凛也拿着一件风帽披风追了上来。 “你去拿东西,阿凛跟着你进去。” 李奏也不想费时上台阶了,何况这是在宫里,就算进去,难道两人还能亲昵? 他现在需要把后面的事重新理顺。 这张轮椅若是被皇兄看上,那自己,就有了站起来的理由...... 和契机。 第二零九章 阿娘的保护 等洛泱将杨太妃的琉璃杯送到她手里,安王已经换了衣衫回到杨太后身旁。 刚才出了意外,自己还没有约好洛泱下次见面的时间。 圣上笑意盈盈的看着安王,心里已经想象自己坐到轮椅上,用墨水滋王守澄、韦元素一脸的样子。 “杨太妃,您看是这盒子吗?” 杨太妃也不能把六郎轮椅的错,怪在洛泱身上,只好接过盒子,拉着洛泱的手笑道: “辛苦你了,哪天你去兴庆宫看望太后,定要到我宫里坐坐。安王常去兴庆宫,你要来,可以让他过去接你。” “是啊,苏表妹,你看你三兄忙得连正殿也没空进来,我是上京有名的闲人,对了,你娘不是想在城郊买庄子?我知道两处主人家想卖,哪天带你和你娘过去看看。” 这事肯定是四兄说的,他还真是,娘不过是提了一嘴,他就恨不得把府里什么事都搬出来,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洛泱一只手被杨太妃拉着,安王又在旁边说这些有的没的话,惹得旁边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她这下明白了,安王母子是想让这些皇族宗亲知道,安王跟她关系非同一般,后面再有什么动作,那就顺理成章了。 小九九背挺好的,我苏洛泱就这么容易让你们牵着鼻子走? 洛泱脸上堆起笑容,反过来握住杨太妃的手道: “在东都的时候,洛泱就听说,安王殿下孝顺又和善,长安城里的女子没有不仰慕他的,这都是太妃教养得好。 只不过,连杨太妃貌美如花的亲外甥女,都被安王排到了媵妾的位置,我这初来乍到又不懂规矩的东都小女子,若敢有劳安王,还不被他那些准王妃们吃了?” 杨太妃的亲外甥女,先是要入宫,后来又要转投安王,这事本来就让杨太妃遭宗族非议,结果听说那外甥女不乐意,姨母的面子也不给,乞巧节都不过,回洛阳去了。 这也太不地道,大家都是亲戚,不让做王妃,好歹让做个淑人。不能许给人家,就不该叫人上京城来戏耍一番,这以后,让杜家嫡女怎么嫁人? 洛泱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诚恳的看着杨太妃。太妃讷讷的收回自己的手,上次那事,其实她也不满意安王做法。 但她和李溶并不是亲生母子,一个没有儿子,一个没有出身好的娘,这才抱团取暖,李溶毕竟是亲王,她也不好责备。 安王更是没料到,洛泱会提起杜芊芊的事,他恍然大悟: 她和杜芊芊认识,难怪对我爱理不理,定是为杜表妹抱不平。看来,我得先改变她对我的印象。 圣上已经忍不住了,他决定落井下石,让这小子以后老实点,于是顺着洛泱的话说: “安王,你可不能让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欺负洛泱。 刚才,她那首回文诗传到殿外,大臣们都啧啧称奇。也有人试着写的,终不能赛过洛泱那首。 长安美女熙熙攘攘,才女却只此一位,朕还想着,招她入宫,做朕的御前女官,省得被长安城里哪个不长眼、又没点斤两的惦记。” 大唐素都有御前女官一职,只不过,为绝后宫之患,从他们的祖君宪宗开始,生前连皇后都不立,除个别嫔妃,大多育有子嗣也不提位份,更别说,还会用什么介乎后宫与前朝之间的女官。 现由尚宫率领的众女官,只服务于后宫,从不过问前朝。 圣上一语惊人,大家都重新审视起这位初次露面的苏小娘子。 站在垂帘旁的王守澄,也不由得朝洛泱看去: 不对劲啊,圣上爱佳人,甚至干过在御花园里就临幸宫女的事。 去年还找人彻底改了一遍他的圣人日注,下令再不许记录他临幸女人的时辰、地点。可也没见他这样护着一个女人。 难道,这苏洛泱身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让圣人与安王竟然要当众出手? 安王那张脸一阵红一阵白: 皇兄的意思,苏洛泱是他的,让自己不要肖想。苏洛泱可以他不要,可她那本发财致富的天书,也这么拱手送皇兄? 看皇兄的态度,“天书”一事,十有八九是真事! 洛泱更是满心后悔:好抄不抄,干嘛抄了苏轼的?唐朝这么多写诗的,竟然没一个和得上这首诗……下回再让写,我抄谁的去? 再说,谁愿意当个什么女官,凌晨四点起床,晚上要等圣上睡了才能退班...... 女儿一脸的不乐意,都看在李明珠眼里,她忙起身施礼道: “圣上抬爱,洛泱哪有那样的本事?不过是在女学里跟夫子学些皮毛。今儿是庆成节,洛泱这首贺您诞辰的诗,外臣们哪敢越过? 不过是大家让着她,图个让您开心罢了,您可千万别当真。您先看看她写的那一手字,还经常丢笔画,这样去做女官,那可要把老苏家的脸丢光了。” 见李明珠护调侃女儿的字,大家这才放松的笑了起来。 李明珠未出阁时候,也是个出名的美人儿,也不知昌平郡王当时怎么选,让她下嫁了个武将。 尤其是珍王还健在,他这一脉向来和风细雨、不争不抢,且他辈分高,是圣上的堂高祖,在宗室里也算是拔了头筹。 所以,连带郡王府里出来的李明珠,在女眷中也颇得人尊重。 见阿娘站出来保护自己,洛泱也有了底气,她朝着圣上行了个大礼,微笑道: “圣上,泱儿还小,不配跟着圣上上朝,只配在太后跟前,为太后照顾照顾小团子,追猫逗狗的打发日子。” 萧太后冷眼看了半天,她知道这是圣上不给安王好看,洛泱夹在两兄弟间无辜受害。 安王经常往兴庆宫跑,她也是熟识的,可圣上是亲儿子,儿子不想让安王缠着洛泱,甚至还指桑骂槐的说安王“没点斤两”。 别的自己做不了主,皇室这几兄弟的婚事,自己还做不得主吗? 太后招招手,把洛泱唤到身边: “今日能给圣上好好过个诞辰,你的功劳最大。写了首诗,把前朝大臣们都比下去,还接了三只小团子,给庆成节添丁添喜,哀家要赏你,可不是只赏你上殿用膳。成薰。” 站在萧太后身后的一位中年女官上前来,垂手听命。 此时李奏心头大乱,他万万没有想到,洛泱初次进宫就会由此变故。 这位梁成薰梁女官,是二尚宫之一,专管司言、司簿二司。 也就是说,她是管理传达太后懿旨,和后宫名簿的女官。 后宫增减人,也就梁尚宫一支笔的事。 李奏两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瞪着还在一头雾水的苏洛泱: 泱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第二一零章 伊阳郡主 看见萧太后叫梁尚宫,心里起了反应的不止李奏一人,李明珠也暗暗叫苦: 我那孩子就不该往外领,这就卖进皇宫了,等她阿爹回来,我该怎么交代…… 安王没反应过来,杨太妃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这快刀斩乱麻,分明就是针对我来的!你出身本不如我,若不是当年,王守澄早到十六王府半步,坐上太后这个位置的人就是我。 圣上只不过是夸洛泱有才,又没说要纳入后宫,你这么快要堵溶儿的路,就是见不得我顺意...... 太和宫的正殿上一时静悄悄的,没人在乎杨太妃怎么想,大家都在等着萧太后发话。太后悠悠道: “哀家只育有圣上一个儿子,今日与珍王府小娘子苏洛泱一见如故,哀家有意收她为义女,并封郡主,至于封号,苏家有无私地?若是没有,圣上就给指个封号吧。” 这简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太后认义女,往往是要将义女作为公主的替代,送往番邦和亲的时候。 最近并没有听说番邦求娶,太后这又是何意? 李奏因抓得太紧而变白的手,渐渐恢复了血色:不管萧太后是不是真想帮洛泱脱困,在自己羽翼未丰之时,太后义女的身份,确实是她最好的保护。 好在昌平郡王府的府册上,有李明珠嫁妆的记录,李好古很快就让内侍省查出来,跟县名有关的有两个,一是陆浑,一是伊阳。 圣上点了“伊阳”,梁尚宫便下去准备,珍王府苏洛泱晋伊阳郡主的懿旨去了。 “郡夫人,哀家抢了你的女儿,你可不要舍不得。”太后开玩笑的说。 李明珠看着太后心中五味杂陈,太后已经开口,她只能拉着洛泱到萧太后跟前,让女儿跪谢。 “承蒙太后高看我家泱儿,明珠诚惶诚恐,将来泱儿有什么做得不到的,还请太后包涵。” 在李明珠看来,做义女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最近要和亲?皇家女舍不得送出去,宗亲女又何尝舍得。 对此,洛泱心里却不害怕,她清楚的知道,已经嫁到回鹘的太和公主,也就是李奏的亲姑姑,是史上最后一个和亲的大唐公主。 既然无此忧虑,洛泱觉得多太后这个义母挺好的,至少苏家不用再害怕谁施加压力。 太后认了个义女,这是好事。正好京城宗亲都有人来,见李明珠母女归了位,附近的女眷都向李明珠祝贺。 安王悻悻的回到自己座位上,李奏给他倒了一杯东都酿,低声笑道:“苏家手握兵权,你这不是存心惹嫌疑吗?” 安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咂咂两下嘴:“苏家无人经商,又怎会找到这样别具一格的酿酒方子?奇怪的是,苏四郎还一无所知......” “苏家五个儿子,三郎在上京生活十几年,他认识的人不更多?”李奏不动声色地说。 “对了六兄,你和苏三郎不是挺熟的?皇兄怎么不拿你?” 李奏笑道:“我跟他熟,这不是当年父皇分派的伴儿,我还和裴煊熟呢,你怎么不说。” “对啊,你不说还想不起来,他这陈留姑母的长子,今儿怎么不见踪影?人人都休沐了,一个度支使还能忙些什么去?” “他?刚才数国使节敬献了礼单,他大概帮着点礼品数量去了。” 确实如此,大家都在庆成节上朝贡,户部还要有职位对等的人接待,他们的人手肯定不够,裴煊是度支使,本就出自户部,当然要去帮忙。 还有一拨人,也跟户部的人同时在内宫太仓。那是内侍省的内臣,在清点各藩镇、官员们给圣上敬献的生辰纲。 忽然舞乐婉约响起,身披彩帔的舞娘翩翩入了正殿,兄弟俩不再说话。 两桌之间,歌舞既起,氛围更是宽松,相邻对桌也开始相互敬酒。 安王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洛泱,堂姑母正给她介绍旁边的亲戚,她大概喝了饮了几杯葡萄酒,面上飞起若隐若现的红晕。 李奏倒是目不斜视,只看着自己摩挲着酒杯口的指尖。 不用看她,就知道那个自以为酒量不错的女人,又把清甜的葡萄酒当水喝,只希望散席的时候,元枫那边已经能走得开了。 他更希望耳朵里快些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奔向中殿内臣李好古的脚步声。 可那女人的声音偏偏一句不拉的传来: “表婶母,泱儿记住了,长兴坊就在我家隔壁,泱儿会去的。” 去、去、去什么?李澶被派去三个藩镇都被驱逐,还一天到晚想做同平章事,儿子也不学好,跟老八没什么两样。 “姨母,妹妹们年庚几岁?......教她们?我没什么好教的呀......擅长?我比较擅长玩儿,教她们玩行吗?” 你知道就好,再多说几句就露馅了,女学里能不教长孙皇后的《女则》?试试给她们讲你的释读,看你这位姨母不打你屁股。 嗯?怎么没声音了? 李奏忍不住抬头寻找她,只见她已经坐下来,瞪着正在哄光王吃“仙丹”的颍王。 这是圣上几兄弟戏弄光王的日常,洛泱这是初次见到未来的武宗和宣宗,她惊讶的表情有些藏不住。 年轻的光王比圣上还小一岁,他明显不想吃那粒“仙丹”,用他一向的“傻气”,将嘴唇闭得紧紧的,拒绝着颍王的丹药和安王给他送丹药的酒。 李奏想起洛泱曾说过的话,那装傻的这位,也是他的对手。 想想自己前世和皇兄一样,被装傻的光叔骗过了,现在就恨不得在必要的时候,将光叔的装傻变成真傻。 可对面的洛泱却站了起来。 李奏连忙转过轮椅,假装正在看光叔的热闹。 她绕过正在跳舞的舞娘,走到了光叔身边,笑嘻嘻道:“泱儿参见光王,见过三位义兄,你们在玩什么?” 颍王、安王见洛泱过来行礼,暂时放开了光叔。 安王忙笑道:“义妹免礼。五兄正在请光叔吃仙丹呢。” 光王擦擦额头上的汗,嘟囔道:“仙丹不能吃......吃了会变仙人飞上天的。” “我们不信,除非您把仙丹吃下去,飞给我们看看。” 颍王拿来的确实是道士练出的仙丹,但和以往黑色药丸不一样,它是红色的。道士献给颍王,他也不敢吃,想起了光叔,这才哄他来试药。 洛泱笑道:“我有个验证这粒药丸是不是仙丹的法子,你们要不要试试?” 颍王愣住了,没想到洛泱说这样的话,他常见那些道士说,自己练的是长生不老的仙丹,还真没有法子可以验验真假。 这个小妮子会有什么法子? 他摊开手心,将那粒红丸子递给洛泱,笑道: “想不到义妹还有这本事,就让你验验,好叫光叔放心。” 第二一一章 “多谢” 洛泱从颍王手里接过那粒“仙丹”,药丸呈赭石色,看上去像“瞪眼蹬腿丸”那般大小,这应该是含有朱砂的汞化合物。 唐、明两代,光明正大下毒的,也就是这些无知无畏的道士了。 大家这才看到,一位宫女跟在洛泱身后,她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三只白玉碗。洛泱走到桌边,将桌子上移出一块空位,笑道: “光叔,麻烦您替我将这三只空碗倒扣在桌上。” 光王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了。洛泱捏着那粒“仙丹”在他们眼前晃了一遍:“现在,五义兄,你把这粒仙丹放进其中一个碗里。” 颍王也照做了。 “碗和仙丹你们都验过,接下来,泱儿就要施法了,你们可不要眨眼睛。”洛泱收起笑容,手上依次变换着三只白玉碗的位置,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下,连圣上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 洛泱加快了速度,等她突然停下来的时候,转头对光王笑道: “光叔,您打开看看,碗下还有没有刚才那粒仙丹。仙丹若还在,那必是假的,您千万别吃。” 旁边人看明白了,皆暗笑: 这位伊阳郡主,也是位会唬人的。这谁不会啊,转几圈,然后打开一看,药丸还在,便说,您不用吃啦,仙丹是假的。 她头次进宫,当光叔是长辈,这是在帮他躲过吃这粒仙丹呢。 圣上鼻子里嗤笑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 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光叔将三只碗依次掀开,这下连目不转睛的李奏都惊了:下面空空如也,仙丹就在他们的面前不翼而飞。 光叔像是要让圣上都听见,夸张的叫道:“呀!仙丹呢?怎么不见了?” “那还用说,若是仙丹不见了,就说明那粒仙丹是真的。”洛泱两手一摊,意思说,我手上没有,我连仙丹都没碰过。 此时颍王最激动,他将三只碗又检查了一遍,还招手交过两个宫女:“蹲下去找找,看仙丹是不是掉到地上了?” 洛泱一脸无辜:“都说是真的仙丹了,怎么会掉地上?要不连泱儿身上也搜搜?” “那它哪去了?”颍王不甘心,炼一粒仙丹不容易,配料都要找上好长时间。若那是真的仙丹,丢了岂不是太可惜? 洛泱噘着嘴道:“仙丹有仙气,泱儿念了咒语,它当然是飞了!” 飞、飞了? 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圣上盯着那两个趴在桌下的宫女,她俩找了半天,爬出来回道:“地上都找过了,没有。” 洛泱眨巴眨巴大眼睛,认真的说:“相信我,仙丹是仙物,不会落到地上的。” 颍王这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有光王和洛泱一样认真的说: “仙丹飞了。” 圣上正理不出个头绪:要真是仙丹,那些臭道士应该献给朕啊?朕才是天子,它又怎会落在老五手里? 大家也在议论纷纷,终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来了。 一位内侍出现在门口,他低着头,匆匆走到李好古身边,附耳说了两句,李好古惊讶之色现于脸上,忙到圣人身旁耳语了几句,又叫过那内侍,问了他几句。 圣上顿时脸色铁青,厉声道: “把郑注、陈金水带上来!” 教坊掌乐见势不妙,忙看向李好古,他摆了摆手,舞娘和乐师赶紧撤了下去。一时间大家忘了刚才那粒神奇的仙丹,都在相互打听,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萧太后见状,连忙带头起身,领着女眷们离开正殿。洛泱也要走,光王趁大家都在移动位置,没人注意到他,轻声对洛泱道: “多谢。” 她微微一笑,行了个福礼,追着阿娘的步子离开了: 洛泱按着碗底,刚开始转第一圈,就已经认准那个扣着仙丹的碗,趁转到桌边的时候,让仙丹滚进她的袖子里。 刚才在说“搜身”之前,她趁人不备,将仙丹塞到了光王手里。 若是光王对她装傻,他便什么也不会说,但现在他说“多谢”。 光王是个值得敬重的人,虽然他到了晚年还是犯下大错,将回光返照的大唐,迅速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她绝不是一时意气,多一个聪明的朋友,不好过多一个装傻的敌人? 洛泱紧紧跟在阿娘身后,裴煊、元枫,还有几位官员,押着陈金水、郑注,与她们擦身而过。 裴煊这是到长安后第一次见到洛泱,原以为自己全都忘了,没想到一见面,还是觉得她那么与众不同。 太和殿大殿中,无关人等皆已撤离,圣上也已坐到了龙椅上,他身侧站着的王守澄,紧紧盯着走进来的郑注。 王守澄不认识陈金水,而郑注是他推荐给圣上的,说他善解书文,圣上听他解了两篇,觉得确实不错,留在跟前做了个侍讲。 郑注是个神医,就是字面意思,神奇的医生。 他原投在裴度门下,他用别人看不懂的方子,治好了裴相公连太医都看不好的病,但此人吃相太难看,起初王守澄也看他不顺眼。 奇怪的是,一身正气的裴相公说他是个奇人,让王守澄不要杀他。 以裴度的名望,会如此容忍一个贪污受贿之人,王守澄也很好奇。跟他聊了一次,他发现郑注是个鬼才,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让人感觉特别有道理,无法驳斥。 两人一拍即合,郑注从此抱上了第一宦官的大腿。 郑注为王守澄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路,史墨白就是通过郑注勾搭上的王守澄。 所以这样的人出事,王守澄真觉得非常奇怪: 是谁,踩住了他的尾巴?不管是谁,他必须给郑注撕开一个口子: “圣上,今日是您的诞辰,生辰纲都是大数目,进的又是您的私库,就算是数字对不上,您也该看在送礼的大臣们心诚的份上,让他们过后再补进来,并无大碍。” 王守澄站在龙椅旁边,比下面的亲王大臣都站得高。 他脸上堆起笑容,这让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让你看不出来,他的目光到底落在谁身上。 哪知圣上并不理会,冷着脸对下面的裴煊道: “裴度支使,你把情况细细禀来。” 第二一二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裴煊见圣上问自己,上前禀道: “启禀圣上,今日六部皆有人在太仓协助清点贡品、生辰纲入库,可就在检校库部郎中郑注所献生辰纲中,发现了五十六箱恶钱,事关重大必须彻查。 我们在场官员一致推举刑部郎中李石,会同大理寺、御史台控制了郑郎中,并将妄图逃窜出城的押送人悉数缉拿。具体审问经过,还要请刑部李郎中详禀。” 圣上看向李石,他回禀道: “押送人员皆是郑注门客,他们供出,此笔生辰纲,皆由伊阳县令陈金水筹办,价值高达百万缗。其中铜钱五千六百缗,皆为恶钱。” 伊阳?这个地名有点耳熟。这......不是刚刚封给洛泱的郡主封号吗?巧了。 “五千六百缗?” 圣上暗暗松了口气,如今每年制造出的新铜钱,不到十炉,这不到十万缗新币扔出去都听不到响,恶钱流通也能缓解铜钱缺乏之痛。 不过五千六百缗,这些人简直是小题大做。 “圣上,五千六百缗并不算大数,且先圣已颁诏令,‘非铁锡铜荡穿穴者,并许行用’。您说,六部这些人在庆成节的时候,把小事闹大,不是给您添堵吗?” 王守澄看着圣上脸色,不失时机的在他耳旁说到。 这时裴煊上前禀道: “圣上,若只是铁铅锡铜钱,臣等不会恐慌,但这批钱,是太和二年,您亲自让京畿各州府收缴上来的鸡目钱,此等劣质恶钱,通过太仓正名,再度流向民间,圣上,虽然只有五千六百缗,会让朝廷信誉大大受损啊。” 苏元枫也上前禀道:“圣上,明明是太和二年收缴,并由神策军负责焚毁的鸡目钱,为何会重新出现,还有人妄图将这些劣质恶钱送入太仓,细思极恐。” 王守澄和韦元素面面相觑,王守澄没想到,兵部一把火,把这笔钱的来历烧到了神策军。 郑注是我的人,这连圣上都知道,莫非是韦元素老小子在背后阴我? 当年左右神策军都有人参与焚毁恶钱,韦元素从中做了手脚,偷偷昧下一部分恶钱,如今假郑注之手,将我拖入泥沼? 对面的韦元素也是这么想的,不同的是,他立刻生出警觉: 王守澄一直都想除掉我,焚毁恶钱时,左神策军也有人在,莫非,他把我的人策反了,只要圣上审案,他立刻会将脏水泼在我头上! 事发突然,大殿上的空气诡异起来。 裴煊又道:“禀圣上,事发之时,不少外邦使节在场,此时若不能很好解决,臣只怕,还会影响到大唐在外事上的信誉,请圣上三思。” 大殿上除了圣上在龙椅上坐着,下面也坐着一人,那就是轮椅上的李奏。 他和忻德商议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恶钱的区别,是忻德提醒他,到淮南收回来的恶钱,是私铸的掺有便宜金属的铁铅锡铜钱。 虽然是恶钱,但官府睁只眼闭只眼,早把它当成标准铜钱来使用。 只有去收那些质量很差,被官府禁用的恶钱,比如丢在水里都会浮起来的鸡目钱,那才罪当砍头。 鸡目钱几年前官府收缴过一次,当时是用两枚真铜钱,换一枚鸡目钱的方法,收了一批,可百姓中总有人抱着侥幸心理,想等官府调高兑率再换。 还有一个地方会回收一些鸡目钱,那就是铁铺。 李奏听取了忻德的建议,虽然要一点一点的收,但这也激发他想出一个栽赃神策军的主意,直到那日吃暖锅,他才将他一箭三雕的办法告知大家。 户部一口咬定就是那批钱。 神策军要撇开干系,就得舍掉郑注。 此时郑注还没有替皇兄治病,也还只是王守澄的心腹,圣上绝对会用杀了郑注,给王守澄一点教训。 因为生辰纲是他献的,固然要杀陈金水,他不过是个虾米县令,绝对扛不下私盗焚毁币、妄图充入太仓国库,打击朝廷信誉的欺君大罪。 但现在......李奏改了想法,他要救郑注。 裴煊、元枫进殿前就得了小纸条,他们不知今日又发生了什么,但元枫立即按李奏安排的,派人通知了阿史那夔。 龙椅上的圣上有些恼羞成怒,这几千缗恶钱王守澄他们也不放过,还想当做生辰纲混入自己的私库,其心当诛! 他冷冷说到:“李石,这事直接由你刑部接手,涉及恶钱充国库,且人赃并获,伊阳县令陈金水族灭,检校库部郎中郑注......” “圣上、圣上!微臣冤枉啊,微臣与陈金水是同乡,他自告奋勇替微臣筹备生辰纲,微臣也不知他怎会利令智昏、以次充好,在生辰纲当中夹带恶钱。 您就是给臣十个胆,臣也不敢这么做......” 郑注跪下为自己分辨。他本来并不害怕,一百万缗礼物中,只有五千六百缗出了问题,而且又不是自己经手,这要洗脱很容易。 可没料到,恶钱的来历将这个错误放大了,关键是,还把神策军右中尉大将军王守澄变成了当事人。 与他不合的左神策军大将军韦元素,不但要洗清自己,还会狠狠的踩对方。 这个局势郑注始料未及,他与王守澄关系交好,但他也相信,王守澄要撇清自己,就要与他划清关系。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小小县令敢在朕面前陷害于你?还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圣上冷冷一笑,将这个毬踢给了王守澄。 郑注急忙道:“查陈金水,他这生辰纲必有来处,五千多缗铜钱,说不定是从下面收上来的,与焚毁币无关。” “你意思是,我们户部认错了,故意与神策军为敌?”户部尚书刘麟在裴煊的引导下,已经深信不疑。 王守澄已经决定放手郑注,他知道圣上刚才就是不想追查过去的事,要用郑注对此事做个了结,他又怎会支持郑注查案? 毕竟自己下属是不是被韦元素收买了,他也不敢赌,当场喝到: “郑注,你不要信口雌黄,挑拨神策军与尚书省的关系!” 圣上正要发话,下面已有人说话: “圣上,臣弟有话。” “讲。” 只见李奏自己推着轮子出了列。 第二一三章 暗涌 圣上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李奏说话,心里觉得怪怪的: 他以前能站着的时候,尚不爱在大殿上发言。坐下来反而有想法了? 大殿之上,岂能容两人坐着?今日他若是胆敢议论朝政,那......他就再也不用回长安了。 对付不了王守澄,我还对付不了一个瘸腿的皇弟? 站在李奏旁边的安王,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六兄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事不该有多远躲多远吗?皇兄要砍人头,你出来喊“刀下留人”,不是傻就是蠢,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颍王冷眼看着六郎,他觉得六弟这次回来,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难道是这张样子有点怪的轮椅,给了他激怒皇兄的勇气? 李奏脸色平静,仿佛釜底的柴都烧起了大火,他那釜里的水还纹丝不动一样,他缓缓道: “臣弟听到这县名耳熟,想了一下,竟是圣上刚刚赐给洛泱郡主的封号。 臣弟曾听说,伊阳、陆浑两县有妖怪,那妖怪的脚印大如蒲,走路时附近如同地动,叫声响彻云霄,遇人不吃,人却血肉全无,空剩皮囊。 现在想来,应该是这陈金水在伊阳嗜血盘剥,才让百姓编出这样的妖怪来暗指他。” 妖怪?圣上心头举起来的七尺陌刀,暗暗放了下来。 苏元枫接下李奏的话道: “禀圣上,巢县公所言非虚。伊阳的妖怪传说,还与苏家的地有关,这其中还有一桩公案未了。 说来讽刺,因为主人少去,我们在伊阳的地,竟然被人占了,所占之地闹鬼,而占地之人便是这伊阳县令陈金水。 他利用县衙掌管地界划分的权利,把当年珍王收地时留下的首尾一概推翻。苏家派人到县衙找陈金水理论,见他处处吹嘘,自己与郑郎中、王大将军的关系。 陈金水一边上报县里产瑞麦,骗取圣上嘉奖,一边又将农户的麦子当做次麦低价收购,逼得百姓交不上税,只得背井离乡做流民,也早就民怨载道。 微臣那时还在洛阳军中,便让家将带人收集陈金水的罪证。可惜尚未做完,遇上我父换防同州,我们也离开了东都。 近日御史台招募吏员,那家将离开苏家亲军,做了巡使。 那日在街头偶遇,他匆匆说了一事,说那陈金水的族兄,在昭义军做军佐时,因违反军规,被当时的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下令杖杀。 说不定,他就是这个原因,才要故意攀扯郑中郎、王大将军。 圣上可传这位巡按判官来,一问便知。” 御使见提到属下的巡按忙道: “我们最近确实招募了些有军旅经历的巡按,充实对上京城内管理。这位巡使判官,名叫史小北。” “圣上,既然陈金水还涉及苏府私案,现三司皆在殿中,不妨唤这位巡使前来一问,也好为郡主主持公道、还伊阳一片青空。” 王守澄见巢县公说了个妖怪故事,殿上风向顿时变了,陈金水搜刮民脂民膏成了重点,他可不能放过。 “传史小北。” 长安城里,太宗朝时突厥人就已超过十万,经过代代融合,至今还使用突厥姓氏的胡人并不多。 李奏想到,要让他们这些突厥小子尽快融入上京,就需要改个汉姓,否则,永远只能做流外吏员,而不能做官,就算是在军队,也只能做到低级校尉。 让阿史那.夔去做御史台巡使前,苏元枫就找阿夔、阿南商量此事,他们不忧反喜: 这是将来还要让他们做大官的节奏。 几人一商量,在“阿史那”三个字中,取了个“史”字做他们的姓。 史南还好,史夔怎么学,都不会写那个“夔”字。 洛泱在驿站听来接他们的元枫说后,觉得感同身受、深表同情,便笑道: “他的草原在大唐北方,干脆就叫史小北。” 阿夔听说是洛泱给他起的名字,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试着写了写,确实好写,第二天去报到签名问题也解决了。 威武霸气的阿史那.夔,在长安变成了可可爱爱的史小北。 阿夔很快被带到大明宫。 他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这雄伟的宫殿、迤逦的山水花园: 这就是中原皇帝住的地方,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让她住一辈子……太和殿前面空旷,她骑马也方便,能种上草就更好…… 正在胡思乱想,他已被领到太和殿上。 “史小北,你奉苏府之命去查陈金水,可曾查到什么情况?圣上面前,从实招来。” 王守澄首先发问。 刚才听苏元枫一说,大家知道,今日恶钱之事,应该就结在陈金水身上了。刚才说出恶钱来历,户部、兵部似乎要和神策军刀剑相向,殿上大臣们都捏了把汗: 皇城里里外外都是神策军,连龙椅上那位都不敢动王守澄,你兵部去点那个爆竹,岂不是连累我们一起送命? 陈年旧事,圣上都不想提,现在只清算一个县令......真是太好了。 万众期待中,阿夔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 “这些只是陈金水的部分罪行,他欺上瞒下、不择手段,还存心报复朝廷官员、搅乱朝廷。” 李好古“噔噔噔”的,将那叠罪状送到圣上面前,翻了两页,果然见苏元枫说的那桩事。陈金水被军棍打死的族兄叫陈洪昌。 这事还真巧,那天一群人在柜坊后院吃暖锅,阿夔说起他们听墙角听到的一件事,大家都笑,陈金水连兄弟的尸骨都吃。 原来,陈洪昌真是陈金水族兄,按说他就算不为族兄报仇,也应该远离郑注。 哪知这个龟孙为了拿到县令一职,拼命去接近郑注。郑注不理他,他竟然拿出当年被打死的族兄博同情,郑注终于同意见他一面。 本当成笑话来说,李奏却用在堂上: 今生此时郑注还没有为皇兄治病,还不是权臣,此时让他领苏家一个人情,他还能为自己所用。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 要想擎得住奸臣,必须比他更会算计。 从李奏的角度看不见郑注的表情,但他跪在地上的背影,肩膀微微有些放松。 他知道,他的事,因为说起闹鬼是民心,又有苏家用切身利益作证,这莫名其妙的恶钱来源,就算是大风吹过乌云散,给糊弄过去了。 李奏料得没错,不但是郑注,连王守澄也暗暗对他有了一丝改观: 巢县公吃一堑长一智,变得比以前更圆滑。 这次算你识相,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有来,我有往,我王守澄记住了。 第二一四章 半夜查库 好好的一场庆成节宫宴给搅了,这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这天夜里,圣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翻身起来叫李好古:“告诉王守澄,朕要去内库看看。” “圣上,这都亥时了,辛苦一天,您还是早些休息......要不,叫个妃嫔过来陪您?” “去吧,朕心里总有些不安,出去走走,散散心。” 李好古不再说话,唤来宫女替圣上穿衣,自己出了内殿。 很快,圣上坐了步辇,晃晃悠悠到了内库侧门。因为此门通内宫,外面只有两名内卫把守。 圣上深夜到访,把他们吓得不轻:“回圣上的话,里面只有两位值夜的司钥姑姑,其他人都回了。” “还不快去,把林常侍叫来!”李好古对内卫低声斥道。 “算了,朕又不是要查库,就是随便看看。不必叫他们,让管库女官候着吧。” 圣上没什么目的,只是内心不为人知的,埋藏着今日的深深遗憾: 今日殿上,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要彻查“被焚毁恶钱重现长安”一事。 这还是朕在前朝,没有能里应外合的心腹大臣...... 里面的女官匆匆出来向他行礼:“司闱女史方欣、徐清涟拜见圣上,不知圣上驾到,有失远迎。” “朕赐你们无罪,带朕进库房里看看吧。” 方欣转身要去开门,徐清涟却愣了一下:圣上来不是要看某件宝贝,而是要进库房? “怎么,朕自己的库房,看也看不得?” 见那女官一脸呆呆的看着自己,圣上不禁有些好笑,心情也好了许多。 “不是不是,清涟这就去开门。” 圣上一笑,让徐清涟有些脸红,她赶紧找出钥匙,和方欣一起打开了私库的外门,进了门房,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内门。 她们的内外门钥匙是分开放的,这次徐清涟陶钥匙又慌慌张张,一串钥匙都散开掉在地上。 这下麻烦了,钥匙都是一模一样,区别只是钥匙齿,这下还要一把一把的试。 “去把赵司闱请来,管库最要精细,这女史用不得了。”李好古交代身旁的小内侍。 徐清涟本来还在捡钥匙,听了这话,连忙跪道圣上脚下哭丧着脸道: “圣上饶了我吧,因这几日内库繁忙,要增派人手,前日我才进的库房,值的是夜班,就是怕白日里办事失了分寸,哪知圣上是夜里来的,清涟初次面圣,心中惊慌......” 圣上索性坐下来,看着徐清涟道: “朕就如此令人还怕?你抬起头来。” 徐清涟缓缓抬头,朦胧泪眼中,看见年轻的圣上并没有生气,脸上反而有了笑意,他又问: “你是幽州人?听你说话有些幽州口音。” “是......是......跟着父母逃荒来的,父母先后去了,清涟走投无路卖身葬母,被一位好心官人所救。 他说,宫中正在招女官,让我去试试,进了宫,我就衣食无忧了。听了他的话,我才拼尽全力入了宫。 圣上,您不要赶我走,我会写字,学过算经,若是能做您的女官,一辈子不出宫我也愿意!” 女官和嫔御不同,她们在宫里以服务为主,是仆人。 嫔御是圣人的妾侍,是皇室。 所以招女官对家世、外貌要求会低一些,然而这徐清涟长得并不粗糙,反倒眉清目秀,有些官家子的气质。 “锁打开了。” 方欣运气好,只试了三把钥匙,就将门打开了。圣上站起来,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徐清涟,抬腿往库房里走去。 此时王守澄和赵司闱也进来了,看见跪在地上的徐清涟都吃了一惊。 等听她简单说了一遍,王守澄淡淡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这样的小事,圣上还不至于发火。” 赵司闱连忙向王守澄行了礼,拉着徐清涟到门厅里去了。 库房里按照实物品类分了几个区,圣上背着手,从两排架子中间走了进去。 方欣跟在圣上身后,以备圣上发问。 圣上见王守澄跟上来,眼睛虽看着架子上的一件金器,嘴里却便笑道: “那个徐女史,不要惩罚她,她父母都没了,既然是初进宫,就给她留一条活路吧。” 见王守澄颔首应下,圣上很高兴,似乎觉得自己从王守澄手下救了一个人,也不是那么没用。 等圣上看了自己满屋的绫罗绸缎,架子上的金银器,整箱整箱的银铤,终于消除了白日里的阴影,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了。 王守澄临走前给了赵司闱一个眼色,门关上的时候,赵司闱才拍着自己的胸口说: “徐女史,算你运气好,躲过了一劫。” “多谢司闱,清涟以后一定多加小心,再不敢给您添麻烦了。”徐清涟诚惶诚恐。 赵司闱却笑道:“你是王大将军推荐进来的人,就算是圣上,也不会不给王大将军面子。” 徐清涟弯腰行礼,直到赵司闱出了门才直起身来。 方欣在她身旁冷冷道: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剪断管事环让钥匙撒了一地,你若是下次再敢拿库房公事来做戏,我就把这根管事环交到尚宫手里!” 徐清涟慌忙去抓那根串钥匙的铁环,却被方欣抓在手里转身离开了。 她缓缓将抓空了的手放下,脸上也恢复了平静: 黄花已成昨日泥,何不趁雪绽今夕。 我既入了宫,就不能让自己籍籍无名,在这金灿灿、冷冰冰的库房里呆着。 今日虽险,下有王守澄保命,上有我揣摩的圣心,值。 皇宫里发生的这件小事,连王守澄都很快忘了。刑部根据阿夔那些收集来的证据,迅速结了案: 恶钱抵库、刮骨吸髓、嫁祸官员,陈金水一族男丁投入大牢,秋后问斩。 洛泱虽未亲自出面,但新任县令带去了伊阳郡主的安抚: 郡主求得圣上特许按灾年处理,义仓放粮,伊阳在外流民回家,每人还能多领两斗麦种。 伊阳郡主的好名声,给他们在金山下开设的马场带来了好处。 两县中会养马的人纷纷来投,很快,马厩、房舍、草场栅栏都已完备。 就等着到河东代北买马的人,赶着马儿回来了。 第二一五章 又见面了 庆成节后第一天,洛泱要以伊阳郡主的身份,到兴庆宫、珍王府里去请安。 昨天三兄回太晚,自己已经睡着了,也没问到她们走之后大殿上发生的事。 今早起来,三兄又上朝去了。 “皇帝过生辰不是应该放七天假普天同庆吗,怎么只有一天?” 洛泱在铜镜前坐得直直的,今天梳的发髻比昨天还高:这些人也真是奇怪,顶着座山真的好看吗? “今年还是第一次过庆成节呢。想七日休沐要等冬至,在长安,冬至大祭、直到元日那才热闹。” 丁香觉得小娘子真神奇,一下子就给自己挣了个郡主的爵位。今早宫里来了人,除了送来郡主的宫服、常服、头饰,还说了一堆郡主要守的礼制。 “做郡主有什么好的?一大堆繁文缛节,还不如回东都自在。” 洛泱把郡主头冠拿在手上转来转去,李明珠赶紧接过来,这要弄坏了,修还得费事。她苦笑道: “一听宫里来人,阿娘就怕是宣你进宫,送你去和亲......” “唉呀,不会的阿娘,我昨晚对着紫微星掐指一算,咱们大唐再不用送公主去和亲啦。” 洛泱一本正经的说。 “你那掐指一算也能做数,司天台的博士都要让你去做了。换好宫服后吃两口,跟阿娘进宫请安。” 洛泱穿戴整齐,跟着阿娘往外院走,四郎已经笑眯眯的等在马车旁,看见她们过来,赶紧过去开车厢门: “阿娘、妹妹,今日正巧我没事,送你们去兴庆宫吧。” “你不是每天忙得团团转,都没空回来陪阿娘吃饭吗?三兄还回了两次,你就......”洛泱正要教训他,只见四郎从袖子里抽出两张金字红纸片,得意洋洋道: “你看,我忙不忙?五日之后是下元节,今日一早,我就收到两张帖子,安王府里祭水神,颍王府里修斋祈福,我还为难呢,到底要去哪一府……” 四郎昨日虽未入宫,但得知妹妹被太后认作义女,又被封了郡主,他比谁都高兴。 果然,今早福报就来了。 安王他见过几次,请他很正常,颍王可没什么交情,没想到他竟然也给自己下帖子。 真是太有面子了。 所以,妹妹一定要照顾好,她就是自己的福星。 元植骑马跟在马车旁边,正一路想着,怎样才能讨太后欢心,让她记住自己,忽然,马车被路上一群看热闹的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在车里别动,我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元植隔窗向车里交代了一声,下马朝人群里挤过去。 人群中留出了很大一圈空地,是因为里面有只四肢粗壮、龇牙咧嘴的大个儿猴正四处乱跑。 那猴儿脖子上拴着条绳子,被主人追着用鞭子使劲抽,它只有抱着头,拉直了绳子转圈圈。 那主人身边,一位小娘子正在伸手拦他:“快住手,你再打它就没命了!” 猴主人哪肯听她劝?反而变本加厉一鞭接一鞭的打去。 “别打了,会打死的!你把它卖给我,我给你钱!” 小娘子说得没错,大猴儿毛长,远远看不出哪里受伤,但它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印子,躲避的动作也越来越慢,刚开始还能龇龇牙,现在只能“吱吱”哼着。 这拦人的小娘子还真眼熟,元植瞅着她多看了一眼。 “李蕊?” 他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抢过那人手里的鞭子骂道: “畜牲!当街行凶,阻挡贵人车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耍猴者见来的是位华服公子,也不敢造次,忙喊:“公子饶命,我打的是我家的猴,他们围观又不是我叫来的……” “还敢回嘴,”元植从他手里把拴猴的绳也抢过来: “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那人捉来这猴时间不长,没怎么训练就着急带出来耍猴乞讨。哪知猴儿怕冷,天气一冷就不想动弹,翻两个跟斗怎么都不想动了。 耍猴人见围观的人起哄,不管猴儿愿不愿意,拿起鞭子就打。 猴儿痛了,扑上去咬了他一口,于是就出现了他气急败坏打猴的一幕。 众人见耍猴的走了,也没热闹看了,皆一哄而散。 元植把拴猴的绳子递给李蕊,笑道:“我们又见面了。现在你不用给钱,它归你了。” 这下李蕊有些犹豫了,刚才说买猴,是想救下它,可这猪尾猴个儿大,看着挺吓人的,这带回巢县公府,公子能同意留下它吗? 邵春走了过来,他递给猴儿一块点心,它大概饿极了,毫不犹豫接过去塞到嘴里。 他将一包点心都放在李蕊手里,笑道: “李娘子,我们郡主说了,让你先把猴儿领回去,等我们从宫里出来,就去藩邸把它接回去治伤。” “好,那我把它带回去了。” 这里是东市边上,走回藩邸还挺远的。 邵春又招手叫来一个推板车的送货郎,让他把猴儿放在竹筐里,推着它跟在李蕊旁边。 李蕊感激道:“谢谢你想得周到。” “谢我干嘛?我也是按照郡主的意思做的。” 大家都认识,邵春也不客气,摆摆手回马车上去了。 “那我回头去……”元植话没说完,李蕊已经行了个福礼走了: “……找你。” 怪了,我又没有得罪她,怎么还给我脸色看?元植骑马超过她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马车上,李明珠问了女儿一个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你老实跟阿娘说,你那些五花八门的本事都是跟谁学的?有时候阿娘都怀疑,你不是我的泱儿……” 来京的路上,她虽没有亲见洛泱杀人,可她那浑身溅血、手拿匕首的样子,自己一合眼就能看见。 昨日泱儿因救狗而得到太后青睐,更是超出了李明珠的理解。 现在,她还要给猴治伤。 “阿娘,我是你的泱儿啊……阿娘,我不想当什么郡主,我只想做您的女儿…… 这些本事,我都是从一本游方道士给的天书上学来的,那书叫《九州天书》,我看完之后,它就倏的消失了。” 真的,就是这样。 洛泱一脸诚恳看着阿娘的脸,露出了甜死人的痴笑。 第二一六章 圣上的回礼 李蕊带着那只大猴儿,回了藩邸中的巢县公府。 一众亲王府中,这块“巢县公府”的门头显得特别另类。李蕊让送货郎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叫人来抬。 王延几个听说有猴,都跟着跑出去。 几个护卫正在院子里练习抬步辇,阿冽叫道:“跑什么跑,把公子撞下来,你们午食就别吃了。” “李蕊带回来一只受伤的猴,说是伊阳郡主从宫里出来,要到府里来给猴治伤,我们去把它抬进来。”孟广说着跑没影了,嘴里还补了一句: “他们抬的是空辇,少吓唬我们。” “孟广这厮要造反啊......”阿冽叨叨着,正殿里传来李奏的声音: “叫他们把猴抬到里面来,李蕊也叫进来。” 他昨天没有料错,走的时候,唐弘给他备了步辇,说是圣上早早交代,让六郎把轮椅留下,准他在长安城里用步辇。 步辇看上去简单,其实并不好抬,高低需要抬辇之人相互配合,所以阿冽叫了几个人在殿前练习。 李奏让人把他连人带椅子抬到殿前空地上,李蕊牵着那只猪尾猴进来了,它吃了些东西,精神好了不少,看来受的都是皮外伤。 “也别等郡主动手了,你们给它上点药,找个笼子关起来,好吃好喝养好了伤,再看郡主是要养着还是放了。” 李奏抬头看看天,又道: “把躺椅抬出来,我晒会儿太阳,等到身上晒烫的时候,宫里应该就有消息了。” “也是您和郡主才能这么大方,那么大的银矿也白白送给圣上。” 阿凛亲自跑了一趟,确认乾元县的山上,现在只是有人在伐木烧炭。但郡主说,那下面有银、铜、铅矿。 找到这个银矿是有点幸运。 因为现代找到这个地方,最上面的独立银矿层已经被“古人”开采了大部,当阿凛回来说,山顶原封不动的时候,她差点搂着来福跳起来。 乾元县属商州,离京畿近,私下动作太容易被发现。所以洛泱就建议李奏,把这个银矿献给圣上。 不仅表明李奏君子坦荡荡,让圣上手里的银子多了,自然就会向银子进入流通迈进。 李奏在府里晒太阳的时候,大殿里圣上和几位大臣,正在商议如何给各邻邦回礼。 “比起太宗朝,现在进贡的国家已经少太多了。”圣上叹到:“无论如何,赏赐一定不能少,不能让前来贺朕诞辰的国家寒了心。” “圣上不可妄自菲薄,国家数少,那是因为朝代变迁,西域、很多小国已经不复存在,赏赐固然要有,也不能让他们养成了,从他们国家拿来一些草根兽皮,就从大唐带回去金银玉帛的习惯。” 李宗闵非常不屑于去讨好这些两面三刀的邻国。 就像南诏,今年两三次发兵西川,抢夺成都府各种粮食财物,更可恨的是,他们将成都附近的一万多工匠掳到南诏。 这边一万多大唐人还没有救回来,他们转脸就拉着几车棉布当作贡品来了长安。 鸿胪寺卿曾文禄反驳道: “李相公这就不对了,渤海国送来的,是他们当地的人参,吃了益寿延年,哪里是什么草根?何况大唐应有大国风范,一点亏都不肯吃,你还指望人家来朝贡?” “邻邦回礼是要的,只不过,我们也要量力而行。”户部尚书刘麟道: “这两年北方旱灾、蝗灾连年不断,各地义仓都已经不足,日本、新罗这些小国,知道我们也不会去攻打他们,进贡也不比以往上心,那回礼赏赐自然也不用比照以往......” “不可不可!” 曾文禄忙摆手道:“这样减少赏赐,岂不是让他国说我们国力每况日下,看低我们当今圣上?” “够了够了!你们能不能说些让朕听了顺心的东西?”文宗最恼火他们在大殿之上争争吵吵,还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事。 王守澄不失时机上前道: “今年河朔藩镇悉数上贡,尤其今年数镇受灾,他们还能如此向圣上示好,以示归顺,真是可喜可贺。” “确实确实。” 下面的官员纷纷应和,河朔安定,军费开支就少,朝廷的压力也没那么大。 前段时间成德搞事,想吞并易定,朝廷也只能发发檄文,号召卢龙、魏博、河东围剿叛军,自己根本派不出军队。 好在成德节度使王廷凑的二公子大义灭亲,又表示归顺朝廷,这才让易定免于战火。 这次王元逵主动提高了贡品数量,在圣上看来,天威俞强,是毋庸置疑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李好古,都给朕好好记下来,这些藩镇,朕统统有赏。” 李好古躬身笑道: “圣上要赏,可别忘了还有个献了草纸制作方子的苏家,这法子是郡主在东庄里玩儿的时候,偶然发现的。用她的方子做出来的草纸,既便宜又好用,造福的是天下人......的屁股。” 殿上那些大臣们都议论纷纷: “大殿之上怎能用如此不雅字词?” “真是粗鄙之至!” 本已昏昏欲睡的圣上,被李好古这非同寻常的说法逗得笑起来:“李好古啊李好古,你也算是在宫中待了一辈子的人,这话是能在大殿上说的吗?” 李好古笑道:“老臣这是倚老卖老了,主要是今年圣上收到的贺礼实在不一般。除了伊阳郡主的草纸制法,还有巢县公敬献的银矿。” “银矿?哎呀!这可不是一般的贺礼,巢县公能献上财富,这才是对圣上一片忠心。就是不知这银矿有无主家,从何而来?” 户部说是掌管天下矿藏,但实际上这些矿坑都各有其主,户部只负责按照出矿数量来征税,但这绝没有圣上自持自采利益更大。 “这某在东都之时有所耳闻,一日巢县公跟几位郎君打麻雀牌,打到最后,他一家赢了三家的筹码。 有人不服气,拍出一座山头,说是那座金山,要跟巢县公赌,结果还是输了。那人在背后说,根本不是金山,他是糊弄巢县公的。” 裴煊还没说完,大家又问: “那怎么又成了银山?” “巢县公不服气,找人过去挖,结果没找到金子,挖到一条深达十八尺的银矿。”裴煊向圣上拱手道: “没想到,巢县公竟然拿这座银矿,献给圣上做了贺礼。” 圣上本不信六郎有那么好心,世人常有捡到、挖到宝贝敬献圣上的,也有像他这样送金山银山的。 李奏送的银山,就在京畿以南,圣上不信这么近的地方能有什么宝贝,没想到他是去探过的。 “圣上,巢县公在东都住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闭门思过了。”韦元素竟然帮李奏说了一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这腿脚不便还要东奔西走的,您把他召回长安,更显您对兄弟的体贴。” 圣上点点头:“不错,六皇弟在洛泱都能觅到银山,确实应该把他召回到朕身边来。” 王守澄不乐意了,凭什么要把功劳让给韦元素? 第二一七章 封齐王 王守澄和韦元素昨日在殿上差点被误伤,虽然对他们来说,这点伤害还不足以撼动自己的权利,但会增加与圣人之间的矛盾。 好在李奏和苏元枫来了个翻转,把圣上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伊阳县和陈金水身上。 这都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李奏回京,就给他俩都送了礼。 他俩这才知道,“东都柜坊”是巢县公出钱开的,这位一心扑在赚钱上的六皇弟,送给他们的是还没到手的柜坊一成收益。 东都柜坊收得多,他们就分得多,每年乞巧节前分一次,冬至前再分一次。 而李奏的要求很简单,他说,天下财富汇聚长安,赚钱还是长安更容易,所以想回来。 这不是废话?纵使长安房价天下第一高,读书的、做官的、做买卖的,那还不是人人都想留在长安? 所以,韦元素首先提了这个话题。 王守澄的小眼睛,在他耷拉着的眼皮子底下转了转,将李奏留在长安不是难事,体现不出自己的与韦元素的区别。 李奏这小子聪明,他送这礼物,你就会巴不得他活得久点、活得好点。 王守澄向圣上拱手道: “韦将军说得没错,如今圣上英明,河朔安定,继横海之后,成德、魏博也相继开始缴税,这都是圣上的功德。 昨日庆成节,圣上大赦天下,普天之下,同沐圣恩,巢县公能将到手的银矿献给圣上,圣上何不也赦了巢县公的罪?” 这话说得大臣们都愣了: 十个月前,可是您老人家亲自诬陷漳王谋反,现在您是要赎罪? 圣上不动声色道:“赦了巢县公?难道要朕复他王位?”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不是听圣上您的一句话?”王守澄笑着在圣上身旁低语道:“圣上,不就是想要控制他人的感觉?” 圣上脸上阴晴不定,眼光落在李好古身上:“李侍中,你怎么看?” 李好古似乎没有听到王守澄的话,他自顾自的说: “圣上,您昨晚试过巢县公那张轮椅,它确实可以左右开弓。” 听上去是说:圣上,您可以用您轮椅往他俩脸上滋墨水啊!但隐隐又是在说,六郎不过是个连轮椅都能被您夺过来的瘸子。 对啊,他只是个瘸子,封王又如何?残王?不过是让他徒增耻笑而已。 圣上眉头展开了,一拍龙椅扶手笑道: “李好古,拟旨。巢县公李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庆成节献银矿有功,朕感念手足情深,愿将其复封为亲王,可封号齐,入住藩邸齐王府,无诏不得离京。” “圣上英明!” 裴煊、苏元枫,站在殿上的大臣百感交集: 努力了那么久,他们每个人都站在了一个新台阶上。 想起那日在紫竹洲,阿慕写下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点燃了李奏的豪情,也让他们有了奋斗的目标。 散朝的时候,户部尚书手上那张长长的礼单,变成了国库沉甸甸的负担。 礼品都进了圣上私库,赏赐却要国库来出。 唯有齐王的那个银矿,因为还需开采,倒是交给了户部。 六郎因贡献银矿有功,被圣上复了亲王位,封齐王。这消息很快随着散朝,比圣旨更快飞进了巢县公府。 裴煊他们不能明目张胆的过来,阿复来报信的时候,正好看见李奏坐在椅子上,满脸笑容的看洛泱给猴儿喂甘蕉。 “参见齐王,参见郡主!” 阿复乐呵呵的给二位见礼。 “齐王?” 所有人都停下来,连那只猴儿也看着阿复。他看着李奏笑道: “看来我是第一个来道喜的,阿复可要讨赏才行。就在今日早朝,圣上复了您亲王位,封了齐王,只怕这会儿宣旨太监就要到了。” 齐王,这是前世李奏死后圣上给他追封的封号,想不到,今生他活着得到了它。 “你去准备准备,我先回去了。这猴儿养好了伤,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咱们出城去放了它。”洛泱转头看着他笑道: “颍王、安王府里下元节都有安排,如今你封了齐王,按照宫里的规矩,下元节各亲王府里都要祭水官,珍王府都准备好一阵了,你只有两三天时间,准备得及吗?” “嗯,等你在珍王府里行了礼,就过来吃豆沙饼,兴许还有好戏让你看。” “真的吗?我问珍王府,怎么说下元节只有粗粮吃?一定是怕高祖父偷吃豆沙饼,甜食都给省了。”洛泱笑着站起身,手里两根甘蕉也都给了猴子。 她跟着阿复往外走:“那你的豆沙饼可得给我留着。” 苏家的马车刚走,宣旨太监带着新任齐王府长史孙德才来了。 这位太监是王守澄的干儿子,他进了门就开始用太监专用的嗓音唱到: “六皇弟李奏,圣上顾您腿伤,不便起身,特准您坐着接旨。” “李奏谢圣上隆恩。” 一通圣旨念下来,又赐了亲王的一品紫色团花绫罗朝服和玉钩带,这本是熟悉的服饰,不知为什么,今日再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阿凛给宣旨太监赏了把金瓜子,他接了赏赐笑道: “齐王客气了,这两日内侍省还会送些亲王府里用的物件过来,王大将军说了,时间仓促,下元节祭祀要备的物什,也由宫里一起为您备上。 不知齐王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也好尽量办到。” 李奏笑笑:“这么一说,还真有一事想请王大将军帮忙。” “齐王请讲。” “这里原是漳王府,波波折折,如今成了齐王府。确实应该好好拜拜水官,解厄除邪。孙长史初来乍到,人手也不足,故想请祀部郎中,来为齐王府主持祭祀典仪。” 李奏这么提合情合理,礼部、太常寺、钦天监都要在太庙陪圣上祭祀祖先,有空又有职位的人,只有礼部的祀部司郎中柴俊了。 “哦,原来是这回事。”宣旨太监笑道:“这事用不着王大将军出面,某就能替您办好。” “那真是多谢了。” 柴俊敢招募杀手在路上劫持洛泱,李奏可没忘记他。 不管能不能查出背后主使,他也要让那背后之人明白,洛泱不是他想劫就能劫的。 第二一八章 万事俱备 内侍省的速度还真快,下旨当天就来换了门头牌匾。 太仓里陆续送来了一些屏风、摆件装饰,这都是阿凛亲自去点的物件,大多还是原来从漳王府里搬走入库的。 李奏也不多要,捡了几件旧物,就算是承了皇恩。 颍王、安王没什么忌讳,他们带着贺礼到齐王府里走了一趟,除了那只猴,也没什么新鲜的: “六兄,封王新禧,你也该趁机把府邸修葺修葺,去去晦气。” “五兄、八弟,你们来得正好,得了几瓮烧酒祭神,我这里人少,用不着这么多,你们一人拿一瓮去。”李奏当做没听见,招招手,让人把烧酒抬上来。 颍王王打开塞子,酒香便溢了出来,他笑道: “去了一趟洛阳,长见识了,连府里的酒都比我们好。好,五兄收下了,你府里还差什么,不好向皇兄要的,叫人到五兄府里说一声。” 安王不好意思,便说:“女蛮国供奉了二十位菩萨蛮,我问圣上讨了四位,到时让六兄你先挑两位,咱们兄弟也算有福同享了。” “这......这就不用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对女人不感兴趣,太后说娶个王妃来照顾我,都被我拒绝了。你送我两个女人,不是给我府里添乱吗?” 李奏果断拒绝。王公贵族最喜欢女蛮国的女人,既温柔又漂亮,还都能歌善舞,每天打扮得琳琅环珮的,带出去特别有面子。 就因为长得面善像菩萨,才将她们唤做“菩萨蛮”。 圣上得了二十位,也不会都收入后宫,下面的亲王、重臣也会分到一两位。 安王也够厉害的,一要要了四位。 “六弟,你这腿……到底还能不能好?现在圣上已经赦你无罪,复你王位,此一时、彼一时,你还不如趁此机会找个名医, 好好治治。圣上封你这个齐王......我总觉得......”颍王勾起嘴角一笑,把后面的半截话吞了回去。 李奏微微一笑:“你是说太宗曾杀了自己兄弟齐王?若我命如此,又能奈何?封号不过是一个标记,能给你,也能抹去。 多谢五兄关心,我已经找了顾允之,但他也无能为力。试问两京,还有强得过顾允之的郎中吗?” 安王终于得了一个插嘴的机会: “哎,还真有一位。六兄,你记得昨天大殿上差点被陈金水带沟里去的郑注吗?” “郑注?我还真不认识。他应该是我去东都之后,他才入京的吧?”终于提到这个郑注了,李奏原想通过王守澄联系上他,现在自己兄弟提起,那更好。 颍王点头道:“不错,他原是昭义节度副使,今年才入的京。” “此郎中非彼郎中,他既会治病,怎么会去做了库部司郎中?还带了个‘检校’,难道他是哪家的幕僚?” “也算是吧,王守澄是他的靠山。陈金水这次真牛啊,差点把王守澄给掀了。”颍王呵呵笑道: “可惜,兵权不在圣上手里,就是掀了他,也不可能一棒子打死。” “六兄,这个郑注确实会医术,但他精通的是,以咒禁祓除邪魅的咒禁术。反正顾允之都医不好,请郑注来试试,再不行也好断了念头。” “这......我不认识他,得有个中间人才好请。” 安王是没见郑注给谁看过病,传说是给裴度治好过眼疾,现在裴相公也仙去了,现在也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自己反正是看热闹,他拍着胸口说: “这事包在弟弟我身上了。” 李奏微微颔首:万事俱备,只欠下元节了。 下元节不是什么大节,朝廷只休沐一天。让洛泱没想到的是,五兄从同州回来了。 他攒了三次休沐,又和父亲说了半天好话,父亲看在女儿封了郡主,自己也想知道具体情况的前提下,准了他半个月探亲假。 “阿娘!妹妹!”五郎一下马就冲进后院大叫。 “是五兄回来了?” 洛泱早就想丢下这该死的花绷和绣花针了,可阿娘盯着她,想偷懒都不行。她站起身就往外跑: “阿娘,我去接五兄!” 趴在外面廊下晒太阳的旺财和来福,哪里见得主人蹦蹦跳跳独自撒欢,肉眼可见的从地上蹦起来,跟在洛泱后面向外跑去。 洛泱也不走游廊,直接走对角线,在草坪、花丛中穿梭。 一时间,草地上翻翻啄啄找虫吃的鸟儿,都被惊得飞了起来,两只狗儿以为主人在逗它们玩,跑得飞快,旺财跑到洛泱脚边,差点把她绊倒在地。 不,它已经成功的绊倒了主人,洛泱吓得赶紧张开手向地上下扑去。 “哎!你都是郡主了,见面可别行那么大的礼。” 元桥及时接住了妹妹,才让她省了个大马趴,兄妹俩这样见面,让元桥开心得哈哈笑起来。 “都怪这两只狗儿......要不,你妹妹我能有那么笨吗?” “汪汪!”“汪汪!” 旺财它们也认出了元桥,也都往他腿上扑,元桥只好放开洛泱去摸狗头。 洛泱笑嘻嘻的看着五兄,不过是三两月不见,元桥已经晒黑了,一脸英武之气,代替了以前的稚嫩,他已经越来越像一名武将。 兄妹俩一起往阿娘屋里里走,李明珠早站在门口迎他们,五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阿娘那么久。 “你怎么回来了?你爹知不知道?” “阿娘,你把我想成什么了?阿爹让我回来的,这次我可以在京城里住半个月,等到下月初领到粮草,我再押粮草回军营。” 李明珠摸摸小儿子的脸,突然感觉她都快要不认识了。她又看看洛泱,这才笑道: “原来不是阿娘认不得你们,是你们都长大了。五郎回来正好,跟妹妹到珍王府里去帮忙,你高祖君是尝了泱儿给他做的那些菜,餐餐都闹着要吃,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阿娘,那我把五兄带走啦。” “去吧去吧,别回晚了。你现在虽然做了郡主,可还是我的女儿!”李明珠话刚说完,洛泱吐了吐舌头,拉着五兄跑远了。 “妹妹,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刚到长安,圣上就给你封了郡主?阿爹听到这个消息,头发都愁白了,就怕是让你去和亲。” 元桥一路上最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他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妹妹真要远嫁,那他就带着人马送嫁,自己也不回来了,就留在妹妹身边保护她。 第二一九章 破绽 下巳节皇族宗亲并不在一起过。 圣上在宫中太庙拜祖先,亲王们按照自己的喜好,有拜水官的,有做道场的,也有什么都不做,到别人府里烧烧香、蹭蹭饭、搞搞关系的。 就像苏府自己不做,但珍王府里做祭祀,他们也跟着一起拜拜。 洛泱拉着五兄去了藩邸,当然要先去看看珍王。她今天在府里烤了椒盐饼干,这种小零食最受曾祖君欢迎。 藩邸虽叫“十六王宅”,但因为李奏父亲那一辈的亲王,已经在两次宫变中被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王等四位比圣上还年轻的亲王。 圣上这一辈,也只有颍王、齐王和安王三位兄弟,再加上曾祖君、祖君一辈,也不超过五人。 所以,珍王府隔壁的王府,其实是空着的。 再过去一间,就是李奏的齐王府。 这也是李奏不愿意换王府的原因:换到珍王隔壁太明显,换到别的王府,又离珍王府太远了。 元极郁闷啊,这妹妹在东都爬墙,到了长安还爬墙。她嘴里还说着: “五兄......多亏你回来,以后就有人陪我一起爬墙了。” 进了齐王府,孟广很快就报给李奏:“小娘子带着五郎君来了”。 铁笼子里的猴看到洛泱,立刻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起来,抓耳挠腮的,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它很高兴。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殿下,您不能这样惯着她,她以后会把你府里变成动物王府......不会吧?你们喂它吃岭南上贡的甘蕉?......哎,给我留两个!” 趁着元桥和大猴儿,大眼瞪小眼的一起吃甘蕉,李奏拽住洛泱的帔子含笑道: “你来,我有张帖子,要请你帮忙写一写。” “你是怕别人写的字太好看?” 洛泱“噗呲”笑了,但知李奏自有用意,便推着他回到房中。 有了对比,这旧轮椅推起来艰难多了,尤其是过不了门槛,阿冽他们临时把门槛都拆了。 桌上摆着笔墨,一张抬头写着“齐王府”的红色帖子正躺在那里,似乎李奏早有准备。 “说吧,准备写给谁?” 洛泱摆好架势。她现在用毛笔也很自如了,只是没有李奏这样从小练字的写得好看。 “祀部司郎中,柴俊。这个下元节就是为他准备的,那两个从天池驿站带回来的杀手,也该派上用场。”李奏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 “回到长安,连郎君的权利也不能经常行使了,可我不能忘了郎君的责任。 从圣上和王守澄的反应,路上的杀手肯定有他们派去的人,可柴俊这个替死鬼到底挡的是谁的煞,我怀疑连王守澄都被蒙在鼓里。” “我招谁惹谁吃谁家大米了?说吧,让我写什么?我给你认真写,包没有错别字。” 李奏摇头道:“不,你不用认真写,只用你那大小不一的字,写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啊?写个帖子吓唬他?”洛泱高兴了,她还准备在落款处,画个小魔鬼的头。 “是你庆成节在殿上,玩那个变仙丹的小把戏提醒了我,对付妖魔鬼怪的办法,就是装神弄鬼。”李奏想想又问她: “你明知光王是个潜在对手,还要出手帮他,难道你是想用他来混淆圣上和颍王的视线?那颗仙丹最后在谁的手里?” “我给了光王,换来他一声‘谢谢’。” 洛泱不再说话,开始在帖子上写那十个字。李奏缓缓道来: “长安城有三十八座道观,万年县、长安县,不偏不倚各十九座。它们大多都比寺庙小,缩在各个里坊的角落。 唯独朱雀街旁的保宁坊,有昊天观,极尽一坊之地,颍王交往的道士亦在此处。此观也是皇家道观,天下皆知祈福极为灵验。 每天傍晚,观里养的一群仙鹤,便会绕着昊天殿上空盘旋,不停的‘嗷嗷’叫,朝朝圣上,皆把它当成祥瑞。 昨日五兄临走前,说下元节那天,他请几位昊天观的道士过来助我府拜神。若我没有比他多活几年,恐怕就信了他的好心。 只不过,我不知是哪里引起了他的警觉,才如此对我。” 洛泱正好写完,停下了手中的笔,她有个奇怪的想法: “颍王?他对光王的怀疑最大,等到他登基后,更是变本加厉折磨光王,几次都差点要了光王的命,难道...... 是因为我帮了光王?” 她一脸着急,拉起李奏的手说:“都怪我自作主张,本以为耍些小手段,能让光王对我放下戒心,没想到却引起颍王的防备。” “傻瓜!先出手的未必能赢。何况我们俩一个知其然,一个知其所以然,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 洛泱挤眉弄眼、拉着李奏的手甩来甩去,才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哎,你快说说,他叫昊天观的道士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说,你自己想。”李奏忍住没笑。 洛泱噘着嘴,还真仰头看着天空想起来: “仙鹤在大殿盘旋......‘嗷嗷’叫......难道大殿顶上有食物?白鹤发现有鱼才会‘嗷嗷’叫,我家的鹤就是这样。这祥瑞一定是假的!” “真不该让你想。”李奏笑了:“你什么都知道,岂不是显得我笨笨的。” 洛泱弯腰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笑道:“你才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破绽是你发现的,而且,你给自己找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娘子,这还不聪明?” “你完了,苏洛泱!” 苏元极一脚踏进屋,正好看见这没眼看的一幕,还听到妹妹肉麻的夸完李奏夸自己,他往坐榻上一坐: “说吧,你俩怎么贿赂、贿赂我,我才能装作没看见。否则,下次别想让我帮你爬墙。” “你竟是这样的五兄!那......你要怎么贿赂?” 五兄不是四兄,洛泱一时还真没想出他有什么错处,能让自己抓住小辫子的地方,只得软声求道: “你看,我俩说什么也没避着你,说明我们当你是最亲最亲的人,你怎么忍心伤害最亲的人呢?是吧,五兄?” “看在你嘴甜的份上......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大婚那天,要让我,苏元极,背你上花轿。” 妹妹上花轿,是该由长兄背出门,元极是最小的阿兄,算算怎么都轮不到他,干脆逼妹妹先答应。 洛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今生何幸,得此兄长。 第二二零章 昊天观 苏元极在长安住过一段时间,他还特意跑到昊天寺,去看过那群在晚霞中盘旋的鹤。 “想不到竟然是假的!”元极愤愤道: “我听说宫里每年都给昊天观拨修缮款,可工部的人一去和那些道士谈,他们就劝工部把修缮款捐给道观。 本就行为可憎,现在连祥瑞都是假的,可恶至极!这事非告诉圣上不可。” “这事后面牵扯的人肯定不少,工部、户部,只怕还少不了管寺庙、道观的礼部在里面。” 李奏知道此事,是因为两年后,安王与颍王在圣上风疾发作的时候,有一场权力之争,颍王将假祥瑞在安王府如法炮制。 圣上有恙,安王府出现祥瑞,那还了得? 安王很快被禁足藩邸,连兴庆宫也不准他随意进出。 前世李奏被削爵后大多时间闭门不出,因为他不再是威胁,大家都不怎么避讳他。这样,阿凛、阿冽在外面走动,听到的事就会比较多。 包括安王出事后,就有人风言风语传出,昊天观的祥瑞是假的,理由和洛泱说的一样。 虽然避着元极,李奏并未说是前世的事,但洛泱也联系前后,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谁说穿越就步步先机?这叫做步步是坑! 特别是当今圣上,他不但让史官反复修订了几遍父亲、长兄的史料记录,自己的更是一改再改。 真真假假,只有自己亲历才知道。 洛泱兄妹因为是从珍王府过来的,待的时间也不能太久,李奏送他们到墙边,元极旧话重提: “表兄,记着啊,这次饶过你,下次来,可不能两个甘蕉打发我。” “我有的都给你,但你若要吃龙肉,我就只能杀人灭口了。”李奏笑着开玩笑。元桥也笑道: “龙肉我可不敢下嘴,你还是留给我妹妹吃吧。” 洛泱哭笑不得:“肉麻!你俩能不能少说两句,一会外曾祖君起床要找人了。” “很肉麻吗?刚才有人说的更肉麻......” 再听,两人已经到了墙后的空王府里,渐渐走远了。 阿慕推着李奏往回走,不禁问道:“师傅,仙鹤祥瑞我们事先已知,可破,但柴俊会不会接到帖子吓一跳,然后就不敢来了?” “他接到帖子不来,岂不是更加坐实他心中有鬼?阿慕,你在苏府养过鹤,傍晚你和阿冽到昊天观摸摸底,两件事合成一件事,与我们齐王府何干?” 阿慕到了长安之后,还是被留在了李奏身边。 洛泱觉得跟着李奏还能多学点东西,再则李奏身边趁手的人不多,他又不让李蕊她们贴身伺候,做内务上,那几个侍卫还不如阿慕细心。 阿慕这两天隐隐有个感觉:总觉得出藩邸以后,有人在背后跟着他。 可不管他回头还是躲藏,都看不到身后有人。 他还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感觉告诉齐王。 阿冽、阿慕两个,先到柴俊府上送了帖子。他虽然已经得到宫里内侍的知会,但看到那张大红色的齐王府请帖,面色还是有些不自然: “多谢李副尉亲自来送帖子,请转告齐王,下官一定按时赴约。” 阿冽他们出来,跟躲在墙角的李蕊、绿萝打了个眼色,两人径直去了昊天观。 果然,阿冽他们没走多久,柴俊坐着马车出了门。长安城里没有急事不能跑马,更不能跑马车,所以她们跟得还算轻松。 奇了怪了,马车顺着朱雀大街,竟然到了昊天观! 阿慕正好回头看,看到李蕊也露出了诧异之色。她们用眼神望了望前面停下来的马车,阿慕心领神会,赶快拉着阿冽往人群中匿去。 在昊天观里,李蕊她们反而不方便走动,阿冽、阿慕只好兵分两路,一个去跟柴俊,一个去看道士如何给仙鹤做手脚。 昊天观非常大,除了昊天殿以外,还有三清殿、灵官殿、三官殿、玉皇殿,大大小小几十座殿堂,后面的袇房更是一排排的,隐藏在绿树、竹林之中。 入了袇房区,人少,且非道友不能随意走动,阿冽的跟踪变难了。 他身上穿着官服,这会天还没黑,并不方便他飞檐走壁,看着柴俊消失在竹林转角,追过去,人已经不见了。 落日余晖中,“哄”的一声,吓了阿冽一跳,抬头看去,那群鹤已经从袇房后面的池塘边展翅飞了起来。 这样看,再往后,连遮掩都没有。 阿冽只好匆匆离去,回去报告了殿下再说。 阿慕找线索到很顺利。昊天殿很高大,一则它的土台就很高,再则它有两层,人就算站在土台上,也看不到殿顶。 何况此时昊天殿已关门,人们只能在土台下仰望。 此时两个道童正猫腰半蹲在屋顶上,他们一人背着一个鱼篓,很快把鱼篓里的鱼倒了几条在斜顶的背面,已经飞到空中的鹤饿了一天,都着急的在空中打转。 它们最初也会冲下来啄鱼,但训练的时候被驱赶过。 后来慢慢发现,就这样绕圈圈,总会吃到下面那些鱼的。 阿慕躲在对面殿堂的山墙后,正好把那两个小道童看得清清楚楚: 师傅和小娘子没猜错,这帮牛鼻子道士都是骗子。昊天观香火如此旺,占的宅地也越来越多,还年年能得到宫里的香火钱、修缮钱。 全都得益于这个假祥瑞。 阿慕正要跳下去找阿冽汇合,忽然后颈被重重击了一下,人便失去了知觉。 下面的阿冽,等到那些仙鹤转了几圈飞走了,天也渐渐黑了,昊天观殿前广场人也越来越少,甚至看见柴俊出来,一头钻进马车棚里走了。 可阿慕还没有出来。 阿冽心道不妙,找到李蕊,脱下官服卷吧卷吧交给她,自己身上剩了一身玄色袍子,又掏出蒙面巾蒙上脸,交代了李蕊几句,这才钻进了夜色中。 李蕊和绿萝两人不敢耽搁,匆匆离开了昊天观,往藩邸走去。 朱雀大道看上去笔直一条,可走起来不是那么回事,看山跑死马。好在街道两旁的灯笼都点起来了,两个女人赶路也顾不上说话。 两人正满心焦虑向前赶,忽然一辆马车在她们身边慢了下来,窗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 第二二一章 昊天观(2) 李蕊和绿萝各提着一个篮子,李蕊的篮子里没别的,就是阿冽脱下来的官服。 苏元植在马车上叫她,她慌忙瞟了眼自己的篮子,还好上面盖着块蓝布,不翻开,看不出里面有件男人的衣衫。 “你俩是要回齐王府吗?上车,我送你们。” 苏元植看见李蕊显然很高兴,上次救了猴子,话没说两句就分开了,这一路还要走上一段时间,要不是旁边还有个婢女,连打情骂俏都来得及。 李蕊忙摆手道:“多谢苏四郎君,我们自己走,不麻烦您了。” 两人正要从元植的马车旁走过去,他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天晚了,等你们走到,府门都关了。” “我们没回去,不会关......” 说话的抵不过动手的,元植拉着她的篮子笑道:“你不上车,那我帮你将东西送回去。” “你别拽,我上、我上还不行吗?” 李蕊死死护住篮子,无可奈何的看看绿萝:四郎君是洛泱的亲兄弟,他又是好意,你还没法跟他当街翻脸。 绿萝有什么办法,她跟四郎君不熟,又不好让李蕊一个人上车,只好也跟着她。 车厢里挺黑的,只有门帘、窗帘一飘一飘的时候,才从外面照进来些灯光。 那灯光忽明忽暗,掩饰着几个人的尴尬。 “李蕊,我们救的那只猴怎样了?伤好了没有?”元植没话找话说。 “都是皮外伤,已经快好了。” “我妹妹有没有过去?她是最喜欢折腾这些动物的。” “小娘子……不,郡主就去过一次,说也奇怪,那猴本来挺暴躁的,看见郡主蹲在地上分它饼子吃,它立刻就老实了。” 元植哈哈笑道:“不奇怪、不奇怪,我就是看到她替猴找虱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李蕊和绿萝都笑了。想想也对,郡主不管做什么,都像是理所当然,一点也不奇怪。 马车里的尴尬,就在这一笑中渐渐消失了。 “你们怎么都走到城南来了?难道是去昊天观?” 这里离昊天观不远,更何况,再走两个坊,就要到朱雀街的尽头明德门了,四郎这样问也没什么奇怪。 “对,我们是去昊天观......看祥瑞。”绿萝快言快语答到,她反问元植:“四郎君是出城回来吗?” “我?我没出城。我们几个留守,约好了在昊天观的袇房里打麻雀牌,今天手气不好,我就提前走了,没想到会遇到你们。”元植乐呵呵的说。 绿萝灵机一动,又问到:“袇房?那不是道士修道的地方吗?我们想进去看看都不让,怎么能让你们去打麻雀牌?” “有些袇房是道士用的,还有些留给天下慕名而来的道友,打麻雀牌一坐几个时辰,谁说我们不是在修行?下次你们想去玩,我带你们进去。” 元植说完,见李蕊仍低着头,便从怀里掏出一串道士用的念珠,扔到李蕊怀里: “这是刚才那老道给的,说是已诵念过八十一万次圣号法门,可降妖伏魔。我不信这个,你拿去吧。” 李蕊心中对他本就有好感,可这样送的东西她也不好要,便反手将那念珠串又扔回元植怀里: “你们留守都那么闲的吗?整天没个正经的。” “秋税刚交完,在就要到年节忙人情,这段时间轻松轻松。我整好要接待个朋友,他府里有宅子,可就偏爱在袇房里住。” “难怪昊天观越建越大,敢情都是些假道士在里边浑住。”绿萝故意道: “刚才一辆马车进道观,差点把阿蕊姊姊撞倒,我听那仆人对车里唤‘柴郎中’,这个没礼貌的官人八成也是个假道士。” 李蕊一惊,这时才意识到,绿萝一直在向四郎套话,她忙道:“我没事,当时也只是......擦了一下。” “柴郎中?这我还真不认识。没事就好,有事让阿慕拿着齐王府名帖找他赔偿去。” 听到元植说他不认识柴俊,不知为什么,李蕊悄悄松了口气。 谢了苏元植,两人进了王府。 李蕊忽然发现,刚才那串念珠,不知几时跑到她手挽着的篮子里,好好的躺在那块蓝布上。 她悄悄将念珠藏进怀里,这才跟绿萝去找殿下。 柴俊接了帖子后,去了昊天观,很快,孟广潜进他书房,将那张帖子换成了洛泱写的那一张,原样放在他书桌上。 李奏听她们说完,便道: “这个时候,柴俊去昊天观,不可能是去打牌......倒是很有可能像是元植说的,有些人就喜欢住在袇房里......是我疏忽了......” 等了很久,才见阿冽带着阿慕回来。 “我藏在殿堂的山墙后面,突然头晕,掉到下面的草丛里。也不知躺了多久,直到阿冽在草丛里找到了我。” 阿慕摸着后脑勺,也不知是愧疚还是不安,他始终不敢拿正眼看李奏。 “当时天也黑了,我转了一圈才找到阿慕,可惜没看到柴俊进去见了什么人,在我去找阿慕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 阿慕曾经脑袋受过伤,头晕得虽然有些突然,但也没太大毛病。李奏让他先回房休息,又让府医过去为他诊治。 “阿冽,你们去道观的路上,可曾遇到可疑之人?” “并无可疑。” “府里要加强戒备,关键时刻,不能顾此失彼。” 那边苏府里,四郎这才知道五郎回来了。这次阿爹是让五郎带了话回来的,他自要完成任务: “四兄,阿爹说,留守看上去风光,但就是个受气筒,你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太冒进,有事多与三兄商量。阿爹会找机会让你换到京兆府去……” “为什么要去京兆府?在圣人眼皮子底下累死累活,还没人记得你的好。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让父亲不要担心。” 四郎不以为意,他当然不会想在这个位置上待一辈子,今日他才听史墨白说,年前要请他给王守澄送一批礼金。 郑注这次被圣上盯住了,史墨白打算让线从苏元植这里连上。 今天他们几个留守在昊天观打牌,就是史墨白定的地方。 四郎此时已听不进任何人的劝,王守澄如日中天,不知比自己父亲强了几倍。 不过是替史墨白和王守澄跑跑腿,再说买官卖官这件事,他不做,别人也会去做。 何必守着宝山不入? 第二二二章 长安的玩偶铺子 五郎回来,三郎每天散了朝就回来,四郎往外跑也少了,苏府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吃了晚食,三兄弟仍围在正堂,陪母亲、妹妹聊天。 李明珠问来问去,也就是苏将军在军营里的起居那点事,这次蓝楹带着两个年轻婢女跟过去照顾将军,同州比两京更冷些,她碎碎念的就是他们的冬衣。 “阿娘,你放心吧,现在三兄在兵部,短了哪里的冬衣,都不会短了同州军营。对吧三兄?我可是答应爹,把粮草、冬衣都领回去的。” “今年除了南诏骚扰西川,边关也算平安,京畿、东都畿两处的防御都不会短缺。” 元枫到长安这段时间,跟李奏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主要是把自己以前在长安读书时候的小伙伴,都一个个的联络起来了。 还有外祖君昌平郡王、表兄苏国公,这是苏家最近的关系,他们虽不张扬,也会有一些和他们一样,不站边又走得近的朋友。 只要元枫用心,这部分中间派,也是可以争取过来的。 “阿娘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犯病,咱们府里怎么不能引一渠温泉进来?”洛泱春天来的大唐,她这次到了长安才知道,阿娘为什么在家里都不怎么管事。 李明珠撑了几天,昨天夜里还是病倒了。 生了六个孩子,到底是动了身体的根本。顾允之今天一早来看过,开了补血补气的常规方子,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温泉没走我们这一路,要挖暗渠也太难了。”元枫今早听允之说完病情,他也束手无策,只能是买些好点的木炭,让阿娘过冬。 洛泱心里一直在回忆故宫里看到的,养心殿等宫殿的“地暖排烟系统”,正想着这两天试着画画,看能不能把它复原出来。 就算不能大规模改造,就在后院专门造一间地暖阁给阿娘住,那也不错。 “宫里已经传话过来,说让洛泱到兴庆宫去,跟着太后、太妃、公主们一起祈福。我看三郎、四郎,我看你们都得了帖子,你们忙自己的去,五郎代替阿娘去珍王府就行了。” 珍王府毕竟是外家,李明珠自己病了去不了,也不愿为难孩子们非过去不可。 “那我回来时,刚好顺路去兴庆宫接妹妹。”五郎并不介意。 李奏既封了齐王,他府里自然也要下帖子请人,他就学着颍王、安王,把熟识的宗亲都广撒网发了一轮帖子。 至于人家来不来就无所谓了,反正裴煊、苏元枫肯定是要过去。 唐弘的金吾卫、史小北的巡使,也往藩邸多加了巡逻班次。 大白天里造鬼不容易,但所有的人都说看见了鬼,先被帖子上的鬼画符吓了一遍的柴俊,想不信也难了。 大家都在各自做准备,洛泱就闲得发慌了。 上次去大明宫给圣上过诞辰,自己也没好好跟那几位公主们好好交往,这次顺便送些换装娃娃礼盒给她们吧。 “三兄,明天萧芊芊到长安了,我去看看萧家的玩偶铺子,你去不去?”洛泱故意大声说。 元枫瞄了阿娘一眼,见她并没有盯着自己,便小声道:“我散朝之后去找你。” 下元节前最后一天,东市里还真是人来人往。洛泱跟着元极,满心欢喜的走在人群中。 东市的西北隅有个放生池,萧芊芊的玩偶铺子就在放生池的边上。 “五兄,快走快走,前面就是放生池了。” “你当然走得快,你不看看我,还替你捧着一盆鱼呢。”元植嘟哝到。 本来他让邵春捧着,可洛泱非说要他捧着心才诚。他们早早买了鱼,走过来才知道,一路都有这种放生用的小鱼卖。 到了放生池边,洛泱真是佩服萧崇义的眼光: 放生池前面留出了一块空地,摆放有许多条石,让大家坐下来休息。因为有人休息,就吸引了各种卖零食的小贩。 而放生往往是女人乐不疲此,这里也就成了女人的聚集地。 萧家的“换装玩偶铺子”,正面对着这块空地。 一眼望过去,铺子里面的架子上,都是花花绿绿的娃娃,这还不让喜欢新鲜、漂亮玩意的女子们直着眼睛进去? “芊芊!” 他乡遇故人,萧芊芊从柜台里飞了出来,等她看清洛泱身后的瘦高男人,是元桥不是元枫,不禁赧然一笑: “泱泱!我昨晚赶在关城门之前就到了,我就知道你今天回来看我。” “咦,怎么丹娘也过来了?” 丹娘笑着走出来,给洛泱和元桥行了个礼: “小娘子,真高兴见到您。我舍不得与芊芊分开,而且东都那边已经有了一批懂制作的针娘,只要把图样按时给她们就行了。” “短短小半年,你们就把铺子管得井井有条,还真是得了萧掌柜真传。”洛泱夸这句,是看见萧崇义也出来了。 萧崇义笑道:“哪里,要不是有您和三郎,我们也不可能有这样一个铺子。” 萧芊芊拉着洛泱的手,指着架子上的各式娃娃道: “你看,这边一排都是新款,你没见过的。要不要给你拿几个带回去?” “我还真是要来买娃娃的,不过,我要的是五个套装盒子。每个盒子里的娃娃都要不一样,这样够吗?” 宫里还有圣上的四位妹妹未出阁,圣上还有一个女儿,加起来一共五位公主。 小公主的洛泱亲自挑,剩下四盒由芊芊和丹娘挑。加上进来买娃娃的小娘子们,整个铺子里都是好听的女子声音。 萧崇义看着被挤来挤去,手足无措的元桥笑道:“走,我们到阁楼上去坐着等。” 元桥上了阁楼,才知道上面就是针娘们做娃娃的地方。 “亏你一天到晚呆在这里,像三百只鸭子一起叫......” “我妹妹和丹娘过来,这边我就不管了,我主要去经营邸店,和你们的柜坊联合起来,部分仓库和邸店在一起,都在东城门外。” 萧崇义说话不多,但他很稳重。李奏、元枫观察一通下来,都觉得他很有经商头脑,和忻德配合起来也很顺畅。 萧崇义的邸店,就在东元邸店的旁边。 成了他们在城外的一个哨卡。 更重要的是,这里也是凤凰城货物的临时储藏地。 第二二三章 下元节(1) 洛泱在玩偶铺子里,挑了几个玩偶套装盒子,又在阁楼上替她们画了两件少数民族裙子的样式,元枫这才过来。 虽知他要过来,但真见到人,飞飞又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去给你倒水......” “我不渴,别忙了。” “那你坐......我听泱泱说,你天没亮就到殿上站着,一站几个时辰,那得有多累。” “不累,站习惯就好了。” “那我去给你洗两个娃娃,不不,是洗两个柿子......” 被迫听见的洛泱在一旁哈哈大笑:“洗两个娃娃......你还是给我三兄生两个娃娃吧!” 元极恍然大悟道: “噢......三兄,你跟阿娘说,过两天有位朋友带妹妹到府里做客,说的就是萧掌柜和萧娘子吧?” 元枫见这事都到了跟阿娘提出来的时候,也不瞒弟弟,看着满脸惊喜的萧飞飞笑道: “大兄的生辰八字已送去合过,剩下就该走婚事流程了。我猜,等到明年阿爹换防卸职回京,正好能在京城把大兄的婚事给办了。 阿娘病倒前,还念叨着要给大兄置个庄子,大嫂进门,她手里也有自己的收入。 我看娘身体不好,从娘手里接了这差事,就想着,把我们这份也一起办了......” 萧飞飞很久没有见到元枫了。 她这才刚到京城,元枫便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只要他是真心实意娶自己,有没有庄子有什么关系? 元植挠挠后脑勺,傻笑道: “这次回去我要劝劝二兄,实在不行,将就点把邓春花给收了,省得他俩在军营里,一个到处躲,一个到处寻的。 就怕成亲以后,二兄再不敢指着岳父大人下指令了。” 洛泱在将军府前院里见过一次邓春花,确实是个泼辣的女子,她想想二兄本就是个铁血柔情的军营汉子,他俩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说笑了几句,他们辞别了萧家兄妹,带着那些礼物盒子离开了东市。 第二天,当洛泱带着这些娃娃去到兴庆宫,清源、饶阳、义昌、安康几位公主都爱不释手。 “我早就听说,东都有家玩偶铺子,没想到咱们长安也有了,可惜不能去铺子里自己给娃娃挑衣裙。” “这能费多少衣料?有了娃娃,咱们还怕没人替它做衣裙?”安康公主年龄最小,今年才八岁。 圣上的长女虽然才五岁,但已被封为兴唐公主,这会儿在大明宫里跟着母亲,洛泱便把她的娃娃放在太后这里。 “虽是个小玩意儿,做娃娃的人心思巧,手也巧。兴唐来看了,一定喜欢,伊阳郡主有心了。” 起初,杨太妃知道自己那便宜儿子想娶苏洛泱,她觉得那是苏家高攀,只要把话说出来,李明珠不会不同意。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太后认了洛泱做义女,还封了郡主,那安王想娶洛泱,就少不得还要过萧太后这一关。 虽然不是不行,但要多费点脑筋。 兴庆宫里都是女眷,在龙堂里拜祭祖先,仪式很简单。 出了龙堂,大家一同前往花萼相辉楼。 花萼楼在兴庆宫的西南角,楼高三层,除了佛塔,它可以算得上是长安城里最高的建筑。 拾级而上,琼楼玉宇、雕栏画栋,遥窥天际之云,近识龙池之树。 洛泱正看得眼花缭乱,她们已经登上了最高层。 “原来这里临街,皇宫也有离民间百姓这么近的地方。” 环顾四周,洛泱不由得眼前一亮:从这里,可以远远看到藩邸那片整齐的灰色屋顶。 甚至连亲王府里,道士做法的铃声也隐约可听。 “伊阳郡主在找珍王府?” 杨太妃见洛泱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北头,便慢慢走了过去。 “亲王府长得都差不多,我对街巷都不熟悉,哪知珍王府在什么方向。” 洛泱浅浅笑道。 “我听妹妹说,你与芊芊从小一块长大,两人都爱往陈留公主府跑。你到长安后,见过你裴表兄吗?” “那怎么会没见过?裴表兄与我阿兄是同窗,又是同榜进士,两府在洛阳还是邻居,我们来了,裴表兄怎会不来探望?” 洛泱不冷不热的说。 对这位杨太妃她一直没好感,前世安王与杨丽娘,也就是圣上的杨贵妃两人幽会,还多亏了兴庆宫里的这位太妃。 为了讨好亲王儿子,她做事毫无底线。看她这样亲近自己,洛泱给自己提了个醒。 “也是,你母亲未出阁时,就与几位公主要好,皇家亲情得之不易,伊阳也该和公主们多亲近亲近。” 杨太妃朝阁楼里招招手,清源公主走了过来。 “清源,你和伊阳年龄相当,两人应该会有话聊,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小娘子,你们好好玩。” 两人给杨太妃行了礼,她还真走了。 洛泱暗笑自己,才刚把神经绷紧了要对付杨太妃,接过她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清源个子比洛泱还高,个高的女子容易含胸,她就有点这毛病。 “清源公主是否及笄?” 清源点点头:“乞巧节过后两日我就及笄了,你呢?” “我和你差不多,这个月末我也要及笄了。”洛泱看她神情寡淡,并不是很想谈话,便也闭了嘴。 “今晚的月亮会很圆吧......今日是我阿娘的忌日,每年的下元节,我都可以悄悄为我娘烧香祈福,实在是幸运得很。” 清源望着不远处的龙池轻声道。 “你娘的忌日?我记住了,明年我烧香的时候,也为你娘烧三炷香。要不,现在我陪你去龙池放烛船吧。” 洛泱的话让清源嘴角有了笑意,她摇摇头道: “此事不能声张,我已过在杨太妃名下,她才是我的嫡母。 我娘......是没封号的婢妾,连皇陵都不配入,她不喜欢我想起我娘,哪里能去放烛船?” “自己的娘,放在心里,什么时候都能想。” 洛泱心里也想起了她现代的妈妈,她眼里有一丝泪光,这情感也让她倔犟道: “下元节本就是水官下凡,除厄祈福的日子,谁说不能放烛船?我阿娘病着,我想去替她把瘟神都从水里放走,再不要缠着我娘。 你等着,我求太后去。” 洛泱这理由充分,萧太后立刻就点头应允了: “你去吧,我叫女官给你准备烛船,就算有太监们跟着,也别往水深的地方去。” “多谢太后,我还想请清源阿姊与我同去。” 多一个人做伴,没什么不好的,太后也点了头。 旁边坐着的杨太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清源看她的时候,她却用眼神狠狠剜了清源一眼。 第二二四章 下元节(2) 洛泱拉着清源的手,两人跟着宫女、内侍来到了龙池边。 “清源公主、伊阳郡主,这里岸边平坦,你们就在这里放船吧。”一位内侍建议道。 洛泱四下看看,龙池的水面开阔,岸边并不像大明宫里的太液池工工整整,而是特意种了许多芦苇野草,就像到了野外一般。 这里水面平静,船放下去估计漂不走。 “池水流出去的水渠在哪?那里是活水,船才能漂得快。” 宫女们笑了:“我们也爱去那里,公主、郡主随我来。” 又绕了半圈,龙池边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小道观,若是忽略不远处的宫墙,洛泱一点看不出这里是宫内。 “这里是永安姑姑修行的地方。”清源小声说道: “永安姑姑因为曾许配给回鹘保义可汗,但还没来得及出嫁,可汗就死了。” “这不是好事吗?在宫里呆着,哪怕一辈子不嫁人,不比远嫁好?”洛泱也小声议论道。 “在背后说人闲话,你们的娘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一个冷冷的声音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清源下的脸都白了,低头行了个礼:“见过永安姑姑。” 洛泱见她一身黑色道袍,手上还拿着个雪白的拂尘,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背后议论人确实不礼貌,何况还被正主逮个正着,她连忙恭敬道: “苏洛泱见过女冠。” 永安脸色好看了一点,这小娘子懂得用姓名,且称呼自己现在的道姑身份。 不过,姓苏的?是谁的孩子? “苏洛泱?你是谁家的孩子?”话刚问出口,永安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熟悉的影子,跟着便问道: “李明珠是你什么人?” 洛泱脸上扬起了笑容:“这是我阿娘的名讳。” 永安眼里浮现出悲戚之色,愣愣的盯着洛泱,仿佛在看自己指尖溜走的苍白青春: 当年她们曾一起幻想过美满的婚姻,幻想过儿孙满堂,可李明珠的孩子都长成了当年的她们,自己却...... 她定了定神,问:“你们到这里来做甚?祈福不是在龙殿吗?” “我们是来找流出去的渠水放烛船的。我阿娘病倒了,泱儿希望能拜托水官,把瘟神送走,让我娘好起来。” 永安看着洛泱清澈的眼神,和她那张有着自己手帕交影子的脸,她点头道: “真是个好孩子。清源,你也是来拜你阿娘的吧?” “我......” “怕什么,你娘是个老实人,别人不疼她,你是她女儿,疼自己的娘天经地义。” 永安招手叫来个小道姑:“去,把西王母前供着的蜜烛拿来几个,沾了仙气的烛火,能让你们顺利达成心愿。” 洛泱和清源对视一眼,没想到她们还能有这样的际遇,两人连忙给永安行礼。 “去吧,水渠就在前面。” 永安看着她俩的背影,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和李明珠。 很快,小道姑拿来了四个蜜蜡做成的烛头,点燃烛芯,还能闻到一股清香。 “永安公主真是个好人。”洛泱已经猜到,这位公主应该认识母亲。 “好人为什么没能有个好结局?” 清源在宫里久了,她不像洛泱,还能那么容易情绪波动。但她这个问题太玄学了,洛泱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说: “太和公主在永安公主之后,嫁给了回鹘可汗,可她现在第二任夫君又已腹背受敌,可能她还要嫁给第三、第四任可汗,这样的结局,倒还不如做个道姑自在。” 清源惊恐的看着洛泱,这是她不知道的事。 “所以,好人永安公主已经得到了,上天能给她的最好结局。” 两人相视一笑,将手里的树皮小船放进了水渠中。 洛泱默默的为阿娘许了愿,又为清源的阿娘也许了愿,睁开眼睛,就看到清源那张带着笑意、温柔的脸: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因为你虔诚的样子,让我感觉我娘已经收到了我的心愿。谢谢你,洛泱。” 清源牵起洛泱的手,两人慢慢走回了花萼楼。 太后要午睡的,她和太妃们已经回去了,只有几位公主还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街景。 公主们轻易是不能出宫的,宫墙有夹墙,也并不存在小说里常写的“狗洞”。 她们一旦犯错,身边跟着的宫女、内侍可能就会被一顿棍子打死。 所以,与其说她们幻想嫁人后的美好生活,还不如说她们想逃离皇宫这个囚笼。 洛泱看着宫墙外的街道,像是在看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不由得也发起呆来。 “妹妹!” 忽然,外面街上,有个长得很俊的傻子,正站在马车旁向她挥手:“妹妹,快出来,回家喽!” 洛泱心头的阴霾一下子云开雾散,几位公主都在问: “伊阳郡主,那是你阿兄?这么年轻就做到了兵部侍郎?” “不、不,这是我五兄,他在我父亲的军营里做校尉,是回来休沐。兵部那位是我三兄。” “我帮阿姊们问问,你五兄定亲了没有?”安康嘻嘻笑道。 “我四兄、五兄都没定亲,不过等我大兄成亲之后,他们就快了。各位公主,阿兄来接我,那我就先告退了。” 楼上一阵嘻嘻哈哈告别声,洛泱边走边想: 我送你们娃娃,你们对我还没那么热情,看见我有个俊阿兄,你们就开始对我好了。 早知道就把几个阿兄都叫来露个面,以后我在兴庆宫里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出了兴庆宫,洛泱一上马车就说: “阿兄,你知道在花萼楼下挥手是很危险的事吗?” “危险?旁边并没有车马经过啊,况且,这座楼里层层都有暗卫,你还怕有人敢从这里冲上楼?” 元桥不以为意。 洛泱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冲着他叫到: “怎么不危险?上面都是如狼似虎的公主,小心她们把你叼回去做驸马!” 元桥这才明白妹妹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又不是羊......再说,你才是如狼似虎的那一个吧?” “你敢说我如狼似虎?” “好吧,那就如饥似渴......哎呦!好痛!我要去告给齐王殿下......” “告我欺负你?” “让他远离泱儿保平安......” 第二二五章 下元节(3) 邵春驾着车送洛泱他们到了齐王府后门,马车不停,从后巷里绕了一圈走了。 他其实很想跟着小娘子留下来,毕竟这会儿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进展如何。 马车到后巷尽头转角,忽然闪出两个人拦住马车,邵春一惊,正要拔刀,却看见两张笑脸: “邵春,你不行啊,反应那么慢,若真是劫车,你已经在排队喝汤了。” “呸!你才不行。后面有人拉我轮子,我是打算弃车逃走的,拔刀做甚?” 邵春也笑了,感觉已经很久没见阿南,看见他们还在巷口戏弄自己,他就知道,齐王府里应该还很顺利。 “里面怎样?吉时快到了吧?小娘子和五郎君已从后门进去了。” “夔在里面,我们的任务是堵后巷。你马车打前门绕过来的,那边没看见唐将军的金吾军?” 邵春想了想,认真道:“还真没看到,别是出了什么事。” “没看到?”阿南和身旁的伙伴对视一眼: “不管了,我们先分几个人过去,你快回去找阿漠,让他带人来。就说是夫人叫来接小郎君、小娘子的,谁也管不着。” 邵春虽不知外围的具体计划,但看样子他们是个包围圈。 他一甩马鞭,马儿拉着车小跑起来。 邵春刚走,阿南也到了藩邸门口,他四下张望,还真没看见唐弘的人。 他们御史台巡使,平日里管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执法的两县衙役、金吾卫士兵、不良人,他们有没有违法;二是官员、官员家属有没有违法。 当然,仅指在长安城当街违法,背地里干什么勾当,那不是他们的职权范围。 所以他们的人也就二十个,阿夔还带着两个在府里面。 这下有点悬。 忽然,天空中一阵“嗷”“嗷”的叫声,阿南抬头看去,那群鹤真的飞来了! 还在后巷的思睿也看见了天上的仙鹤,挥了挥手,几个人都翻身进了齐王府和珍王府之间的空府里。 阿夔带着两个人正躲在正殿山墙边,旁边的游廊顶略矮,正好有个藏身的地方。 他们穿着一色灰衣,和周围的灰色瓦片混为一体。 “老妖鬼!” 阿夔眯缝起眼睛顺着鹤群盯着地面,果然,出现了几个身穿灰袍,摇铃驱邪的道士,他们一路念念有词,进了藩邸。 下元节道士驱邪是正常仪式,路过谁家门前,家主人还要奉上供养,表示感谢。 一个小道童夹在其中,看他最多不过十岁,嘴里正啜着个什么哨子在吹。奇怪的是,人听上去觉得声音很小,但飞得那么高的鹤却也能听得见。 一个给鹤喂食的孩童,一只能让鹤听见的哨子,就能制造一场“祥瑞”。 这群鹤的叫声很大,引得路上的人皆驻足观看: “快看,那不是昊天观的仙鹤吗?怎么好像再往皇宫方向飞?” “不对,还没到皇宫,那里是皇宫外的藩邸,是十六王宅!” “喔唷,那可是亲王圈养地......居然要出祥瑞了。” “你嫌命长啊,敢说这样的话!” 这些百姓的议论李奏听不见,但他已经听到自己猜想变成现实的声音,不禁有些微微心痛: 五皇兄,看上去你对我一向宽厚,就因为怀疑我和苏家帮光王,你就这样害我,既然你动手在先,就别怪我心狠。 洛泱和元桥站在参加祭祀的人群后面,从缝隙中,她看到了站在前面的李奏。 柴俊站在临时搭的土台上,他是这场祭祀的主持,此时他脸色发白,明明不热,他却时不时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 当他接到齐王府的帖子,急急忙忙就去了昊天观,里边的人叫他莫慌,并告诉他,把吉时定在正午。 所以洛泱在兴庆宫做完祭拜过来,齐王府的仪式还没正式开始。 柴俊得了指示,心里有了数,安心回去做祭祀准备。可今早把帖子拿出来打算上门,却发现帖子上的字变了,变成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十个字前九个写得还马马虎虎,最后一个“爲”字,写得就像在嘲笑他不认得字一样。 他祖上躲过了灭门之灾,在安南交州那么多年,这次韩约被安南都护军驱逐,回京时,也把他从交州带了过来。 帮助韩约回京入了左金吾的人,把他安置在祀部司这个肥缺上,一年来,首次给他分派了个任务。 就是让他招十来个打手,在北崤道上劫持苏知远的女儿。 这事为什么由他来做,原因只有一个,郑注以前的手下传来一个消息,说魏博正在对寺庙进行严格管理。 不但四十岁以下的劳力出家受到严格限制,就算出家之后,他的税赋不会消失,而是转嫁到族人身上。 这就逼得族人会拼命反对族中子弟出家。 还有庙里的铜像,也都要用木像、石像、泥像代替,原有铜像统统拿去融化铸币。 听说,这些主意来自于苏家。 苏知远一门武将,唯独一个三郎算是文武兼备。可苏知远代理东都留守数月,也没看他有什么花样,怎么一下子能给魏博支这两招? “听说苏小娘子不知从哪得了一本天书,天书上什么天材地宝、神医妙药、治国之道,应有尽有,说不定,这不是苏三郎自己的想法,而是苏小娘子天书上的指引。” “这样的书,怎会被一个闺阁女子得到?难道她还想做女王?” “哈哈哈......你们东都还真会瞎传,不过宁可信其有,柴俊,若是让圣上得到这本天书,你手上的财源可就断了......” “是、是......下官请您示下。” “找人把小娘子劫了。” “可刚才不是说苏夫人带着女儿,与巢县公同行?” “怎么?你害怕那瘸子?放心,我已得了消息,圣上要在路上试探他是真瘸还是假瘸,你的人趁乱过去劫人。 圣上疑心重,做事喜欢两手准备,现场的内卫不会怀疑,巢县公和苏家更不会怀疑有另一伙人。而聪明的巢县公,一定会猜到,那只是圣上的试探。” “那就好......” 劫持虽然没成功,好在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圣上的手笔,人人都装聋作哑,就当是山贼打劫,不了了之。 现在,齐王府的帖子上,突然变出这句话,难道是他已经知道自己参与了打劫? 柴俊头皮一阵发麻。 可又不能不去,在昊天观自己已经领了任务,今天还得去齐王府演戏。 此时的他,站在齐王府的土台上,听着由远及近的鹤鸣,脊背上一阵发凉。 第二二六章 下元节(4) 鹤鸣越来越近。 所有人都仰头,惊异的看着那群飞过来的鹤。昊天观离藩邸不近,这些鹤是要飞到大明宫里去?这也太有诚意了吧。 这里面还包括府里已经做完祭祀,特意来齐王府,准备关键时刻煽风点火的颍王。 “柴郎中,不过是些禽鸟,不必在意。时辰已到,我们的仪式还是开始吧。” 齐王府长史傅宗海,提醒祭台上的发愣的柴俊。 柴俊连连点头,鹤已到了,按照昊天观里的约定,仪式是该开始了。 齐王府里在祈福,齐王府上空飞来一群鹤,就算你是个瘸子,以圣上的小心眼,那还能善待你? 只怕让你孤独终老,一辈子无子嗣都是最好的结局。 “六弟,请。” 潁王怕他顾忌天上的鹤,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坐在轮椅上的齐王,到祭台前去供奉祭品。 李奏淡淡一笑,根本没把天空中的鹤放在眼里。他上前从李蕊手中接过祭酒,四位护卫抬着他和轮椅,一步步走上了祭台。 在向水官诉苦的环节,李奏父母都不在世了,他便求水官替苏知远、李明珠夫妇消灾挡难。 就在他诚心诚意祈福的时候,天上的鹤仿佛已经找准了方向,在藩邸上空盘旋起来。 这可不得了,原以为鹤会飞入大明宫,圣上已经在玄元皇帝庙门外等着观看了,结果鹤中途停下,不来了。 “李好古,去,给朕好好看看,到底是谁的福气比朕还大。”圣上冷笑着,也不等步辇,背着手向紫宸殿方向走去。 跟在圣上身后的王守澄,狐疑的看了一眼韦元素,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反倒挑衅似的回瞪了一眼王守澄。 祥瑞?这是要害谁?昊天观的祥瑞可不能是假的。 几朝圣上都将此祥瑞封为圣迹,是大唐昌盛的标志,这一下成了假货,打的可是三朝圣上的脸。 两人不约而同的给身边的干儿子打眼色,两路人都悄悄前往藩邸。以他们的敏感,这是要出事的节奏。 只有跟在王守澄身后的仇士良暗暗好笑: 两个老家伙,终于有你们控制不了的东西,青出于蓝胜于蓝,总有让你们退位让贤的时候。 皇宫里都注意到的藩邸,此时更是乱作一团。 颍王简直想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不可能啊!我颍王府离这里隔着七八个宅子,难道仙鹤的眼神不行?怎么到我府上打转去了? 李奏还在台上祈福,阿凛、阿冽带着护卫站在李奏左右,这种临时的祭台不会太大,傅长史还在旁边,还有捧着祭品的李蕊、绿萝。 他们这些人一挤,就把暂时用不上的柴俊挤到了祭台的角落,下面的人看都看不到他。 “恭喜义兄,是您府上的祥瑞啊,这可是大大的吉兆!”洛泱不知几时钻到了颍王身边,她歪着脑袋,俏皮问道: “可您已经贵为亲王了,也不知圣上还能给您什么嘉奖?” 颍王心底那份恐惧,终于被洛泱点燃,他再顾不上什么祭祀礼仪,一撩袍子转身向外走去。 可刚走出齐王府,就看见两队金吾卫齐刷刷的跑过来。 不,跑过来的只是苏家的护院,阿漠并没看颍王,而是朝守在齐王府门口的王延、孟广道: “我是奉夫人之命,前来接小娘子、小郎君他们回府的,还请通报一声。” 阿漠后面跟着十个人,门外这么一围,徒增几分紧张情绪。颍王忙指指朝自己府邸方向去的金吾卫,吩咐身边侍卫: “快!过去看看金吾卫去做什么?” 侍卫刚走,几个巡使也过来了,直接停在齐王府门外,怼着苏府的护院问: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王府门前聚众?” “我们是苏府的,前来接齐王府里的伊阳郡主回府。”阿漠对着阿南拱手道,仿佛两人从不相识。 “保护好郡主,莫要在此久留。”阿南肃色道,他又回头对身后的巡使说:“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禀报齐王,非王府之人,一律速速离开。” 站在离他们十步之外的颍王,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开始腿软了: 皇兄这来得也太快了!金吾卫、巡使都来了......难道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劫难逃?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颍王不敢回府,扶着齐王府的墙正在想救命的办法: “去,想办法通知仇士良......” 那护卫刚走,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声响起,也不知是什么动物叫的,天空中的仙鹤惊得乱了队形,惊叫着散开,各自向昊天观里的窝飞去。 颍王正在疑惑万分,就听到似乎齐王府里也乱了。 “去把颍王、安王、御使都请来,郎朗乾坤,竟然有这样的奸臣,企图挑拨本王与颍王的关系!”李奏气愤的声音很洪亮。 颍王完全懵了。 很快,阿南走了出来,惊诧道: “颍王?您怎么一个人站在此处?现在有人在耍把戏陷害您,还不知有没有后手,你可得注意安全,我陪您进去。” 颍王远远就看到齐王府的护卫将柴俊押跪在地上: “柴郎中?你、你、你......” 这可太难猜了,颍王怎么也想不出,唯一要做的事,是定下齐王府吉时的柴郎中,他能出什么事。 “五皇兄,你看看,这柴郎中与我初次见面,就想陷我于不义!”李奏虽然坐在轮椅上,可身上的威严一点不比站着少: “刚才他躲在我们背后,偷偷吹响一枚牙哨,驱散你王府上空盘旋的仙鹤,我让人搜了他的身,果然还找出来另一枚哨子。” 洛泱拿着那两只哨子左看右看,嘟囔道:“要不是这臭男人吹过,我就试试能不能把那群鹤召回来。” “我的小祖宗,你是嫌事儿不够大?他身上有两枚哨子这还不清楚?肯定是一枚召唤仙鹤,一枚驱散仙鹤。你别在这捣乱,快跟护院回去吧。”元枫说到。 裴煊若有所思道: “刚才那尖利的声音,我听着像是金雕的叫声。金雕是连狼都能抓的大鸟,所以鹤听见就散了。” 颍王喜出望外,连忙抢过那两枚哨子: “我要进宫!六弟,还请你去为我做个证!” 跪在地上的柴俊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颍王要用他来顶罪,他猛的抬起头,看着颍王道: “颍王殿下,这两支哨子都不是微臣的!是有人要陷害微臣......” 忽然,柴俊的脸扭曲了,他的眼光越过坐着的齐王头顶,直勾勾的盯着齐王身后的两个人: “不、不是我......是......” 他话音未落,颍王拔出阿凛的腰刀,狠狠向柴俊砍去。 第二二七章 下元节(5) 当柴俊人头落地,颍王才从极度紧张而造成的狂乱中清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鸦雀无声。 不管是知情的裴煊、苏元枫,还是收到帖子,特意来捧场,却意外看戏的宗亲,都着实吃惊。 因为这与颍王一贯展现的平和淡泊,毫无政治理想,实在想去甚远。 只有轮椅上蹙眉的李奏心里明白,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前世也曾上演,只不过那次发狂的人,是被陷害的安王,今生换成了颍王自己。 这时府门前一阵骚动,很快,王延带着唐弘和他的金吾卫跑步进来。 颍王手中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唐弘向齐王、颍王抱拳道:“二位亲王,唐弘巡逻收到消息,鹤群飞入藩邸引起骚乱,故带人前来查看。不知此人是......” 巡逻?若颍王眼里有刀,早将唐弘劈成两半: 为慎重起见,仇士良会想法把这个时辰巡逻的金吾卫调走,所以刚才看见金吾卫,自己才那么笃定,一定是宫里派来抓人的。 唐弘又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 “断头之人就是骚乱制造者,祀部司郎中柴俊。你来迟了一步,颍王出于激愤,已经手刃此獠,我们在场之人皆是见证。” “既然如此,末将便把尸首抬走,齐王指派两人跟我回去讲明前因后果,若是圣上宣召,还请在场各位上殿讲话。”唐弘抱拳,不卑不亢。 “好,阿凛、阿冽,你们俩跟唐将军去。” 李奏说完,阿冽已捧了个木盒过来,将柴俊头颅装进去,不大不小。 颍王瞪着那盒子,毕竟两人同一个祖宗,只能在心里骂了一万遍“死狗奴”: 你这盒子是故意的吧?模仿金雕叫声的哨子,也一定是你早就准备好的,栽赃给柴俊,还让我不得不杀了那个软骨头。 今日之事实在太巧,你请到府里主持祭祀的官员,正好就是请杀手在你回京路上蹚浑水的柴俊。 李奏,你是什么妖魔? 又是谁将祥瑞的事透露出去的?! 李奏扬起脸来看着颍王,脸上不悲不喜,声音很诚恳: “五皇兄,好在罪魁祸首已经正法,柴俊企图用妖术控制鹤群,根本不是什么祥瑞,圣上一定会体谅您,不会怪您未经三司,私自处死官员的。” 这时,那些宗亲才想起来,祀部司郎中官阶正五品,这是能入大殿上朝的官员,连京兆尹都判不得,确实要三司才能定得了他的罪。 圣上都没有启动调查,他就手刃朝臣。 颍王草率了。 金吾卫迅速上前抬走柴俊尸身,又将在场的人逐一记录在案,已备圣上查问。大家都没在意的是,有四个护卫,已经随着伊阳郡主默默离开。 上了马车,阿夔这才对洛泱笑道: “殿下在天池驿阻止阿漠杀那两个杀手,大家本以为是殿下心慈手软,连我也没能猜到,他们还能有这样的用途。” “可惜,刚才柴俊看到他们,差点就将幕后之人说出来了......” 洛泱轻轻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在危难时刻不止一次杀过人,但这样人头落地,到底过于血腥。 “说不说都没关系,殿下说得对,我们现在还吃不下全部,但至少告诉他背后的人,我们有牙。” 马车上的两人沉默了片刻,阿夔看洛泱的眼光变得温柔起来: “谢谢你替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名字?洛泱也笑了,甚至驱散了那颗人头带来的阴霾:“史小北吗?我还怕你嫌它太幼稚,配不上你这个未来的大将军。” “现在每天在长安城里巡街,会看到许多有趣的事,我也终于明白,当年我的祖先为什么会留恋长安城的繁华,不愿回到草原。” 阿夔和洛泱面对面坐着,她已经看不到在幽州二圣庙前,那个身后打着一根大辫子,明知打不过,还是一次次冲上前的阿史那.夔。 现在的他依然意气风发,眼神里却少了鲁莽,多了睿智。 洛泱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们若是活在那时,我的祖先苏定方是你们突厥的劲敌,我们俩见面就得打起来,哪能这样坐在一辆马车里好好说话?” “如果我们都活在那时......” 阿夔眼睛一亮,脱口道:“也许我们可以解了这世仇。” “你傻啊!都说是世仇了,凭咱俩能让突厥不走向灭亡?”洛泱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来愣愣的看着阿夔问: “等等,难道你......将来想打回草原去?” “如果我有能力。” “......借大唐的力量?” “如果我可以。” “可是......”可是历史上,再无突厥人能再建一个强大王朝,这话不可能对阿夔说。洛泱掩藏起自己的思绪,含笑道: “你的母亲、你的族人在大唐卢龙镇,现在的你叫史小北,你就是大唐人,大唐的繁荣昌盛,其中也有史小北贡献的一份力量。” “这样我们再不是世仇了,对不对?” 他也含笑道。聪明的阿夔,为什么非要于此时此刻,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表露自己对草原的执着? 见洛泱不说话,阿夔换了个话题: “刚才多亏唐弘过来得及时,他们本被调到西市去了,还好他找了个借口又转回来。不过,正好坐实颍王与仇士良有勾结。” “说起仇士良,有件事交给你做正合适。他如今任的是五坊使中的鹰坊使,既然能训鹰,说不定也会用这些哨子什么的,你刚才用的哨子,会不会被他猜出来历?” 那牙哨的声音模仿得太像,越是精致的东西,会做的人越少,查起来目标也越小。 阿夔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牙哨道:“他猜不出,这是我以前用狼牙做的,总共也只剩下这两个,还白白送走一个。” “那你这个给我吧,我一个小女子,没那么引人注目。倒是你们,今天抓的那个小道士送哪儿去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别伤害他。” 洛泱伸手将那个还带着阿夔体温的牙哨拿了过来,塞进自己的袖袋里。 “知道了,回头把他送山里去。” 将洛泱送回苏府后,阿夔上了马,几个人跟着另一辆马车往城西金光门奔去。 金光门外是乱坟岗,今日他要亲手结束了那两个杀手的狗命。 第二二八章 点到为止的刺客 十日之前就已入冬,初冬的夜晚,已是满身凉意。 洛泱在阿娘床边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今日行动虽然很顺利,可三位阿兄都没回来,多少有些担心。 “每年冬天,阿娘就起不了床,等到明年你大嫂进了门,府里的事就交给她管,娘就能甩开手喽。” “您现在有什么事要做,就让泱儿替您做,养好了身子,后年才好抱孙儿。” 李明珠笑了起来:“真是这样就好了,只是你大兄在外任,两人聚少离多,这话可不好说。” 娘俩正在小声说话,就听见外面有男人的说话声,听不出是谁,只觉得说话有点急。 洛泱忙辞别母亲退了出来,到了院门左右看不见人。 荷花忙拉来一个站在门边的小仆人问话:“刚才是哪位郎君回来了?” 那小仆人捂着嘴摇头,荷花作势要打他,他才张开一点点手指缝,含含糊糊道:“三郎君不让说。” 洛泱提起裙子就走。 刚才听脚步,绝不是一个人,何况还有不熟悉的男人讲话。 顺着游廊往三郎院子里跑,可经过隔壁五郎院子的时候,她看见屋门有几个仆人进进出出。怎么回事? 她抬腿进了五郎的院子。 大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在轻声说话。 洛泱轻轻走过去,从门缝里朝里看:原来四兄、三兄都在这里!她立刻推开门进去,他们一起回头,见是洛泱,元枫问了一句: “没吵到阿娘吧?婢女说你在她屋里。” “我出来的时候替她吹熄了灯,她应该不知道......五兄怎么了?箭是谁射的?”洛泱这时已经看到,元桥肩上中了一箭。 元桥正坐在榻上,府医在替他检查伤口。这是一支普通的箭,从伤口颜色来看,箭上也没有喂毒。 他见妹妹走过来,便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我们已经进了坊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歹徒,突然对着我们出手,我们都没带武器,吃亏了。” “阿复他们已经去追了,他们只有三个人,不知追不追得。” “刚才不是宵禁鼓声?宵禁之后闭了坊门,就算跑在街上,不也容易抓到?” 洛泱到了长安,才知道长安比东都洛阳管得严多了,城里到了晚上还是有宵禁,只不过时间比过去推迟了。 元枫摇头道:“宵禁已经禁而难禁,既有闻鼓不闭坊门,又有为图方便擅自朝街道开门,巡使、金吾人力有限,奸盗之徒极易逃匿。” “那圣上也不管?”洛泱看着五兄强忍拔箭疼痛的样子,心头冒起了火。 “妹妹,你是不知道,神策军重兵仅布于皇城,外郭城全都交给了金吾军,但为了保持神策军兵力优势,金吾军的人数远不及神策军。 嗨,我跟你讲这些干嘛,你那小脑袋,今天装的东西够多了。老五这里有我,我送你回去吧。” 元枫就要把妹妹往门外赶,洛泱不想走,虽然箭已经拔出来了,伤也不是很重,府医放了药,已经拿出煮过的布条,准备包扎了。 五郎已经没那么痛了,也跟着赶她: “快回房吧,你在这,我怎么脱衣服?明儿一早再来,我要吃鸽子粥,记住啊!” 洛泱只好跟着元枫出了屋子。 “三兄,你说会是什么人要对付我们苏家?”这事没搞清楚,她有些不甘心。 元枫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没有回答,只笑道:“大兄、二兄不在家,我就是长兄。你放心,阿兄会保护好你们。” 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洛泱,元枫挥了挥手。 他没有告诉妹妹,刚才射箭的人,明显是对四郎下手,是五郎替他挨了这一箭。 四郎刚到长安,为什么会有人针对他?那三人射了一箭就跑,又不像是想要他的命。 元枫望着已经看不见妹妹的游廊,转身回了屋。 洛泱边走边想,突然停下脚步问荷花: “刚才四郎君是不是一句话都没说?” “好像是......四郎君就站在榻边,他是什么也没说。”荷花仔细想想道。 “以他的个性,不应该不说话啊,他最爱显摆自己的看法,歪道理一套一套的。刚才他为什么不说话?”洛泱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被吓傻了?” “等阿复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省得您费心去猜。” 荷花的话提醒了洛泱,她立刻转身向前院走去:“对啊,阿复还没回来,我去前院等着他,反正这样回去我也睡不着。” 她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去,荷花只好跟着小娘子朝外走。 “谁?” 前后院隔墙门边传来问话声,荷花忙答到:“是小娘子。” 很快,一个火折子亮起来,点燃了一支火把,火光中,洛泱认出来是思睿。他将火把插在墙上,抱拳道: “这么晚了,小娘子这是要去哪?三郎君让我们布暗防,若是刺客回头,我们能一举拿下他。刺客没抓到之前,您还是少走动。 后院邵春他们也已经布了防,您放心睡就是。” “哦,我还奇怪你们为什么不点灯。我是想等阿复回来,问问有没有抓到那个刺客。”洛泱解释到。 思睿说话是说话,可身体并没有让开道,开门让洛泱出去的意思,洛泱也不为难他,转身往回走。 走了十几步,见思睿他们灭了火把,洛泱猛的拽着荷花往树篱李钻,荷花忙捂住嘴,猫着腰跟在洛泱后面。 她这是要回到夫人的院子,那里有一条游廊直接通向将军住的房子后门,从前门出去,就是前院。 我真是个小机灵。 这个不起眼的小门,将军在府里的时候,都不会上门闩,这会虽然上了门闩,那也是防外面进来的人。 两人抬起门闩,正准备把它取下来,一只大手接过门闩,轻轻放在门边上。 “邵春?你来得正好,我要到外院去。” 三人进了将军正堂,洛泱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去干嘛就放我出来?” “我还以为你要出府,原来只是到前院,我已经很感激您了,哪里还用问。” 邵春微微拉开正堂大门,看看外面没人,才回头对洛泱笑道。 第229章 只是警告 邵春带着洛泱、荷花悄悄出了正堂,藏在阿复他们回府去见三郎的必经之路上。 等了一会,冷风吹过,洛泱张嘴要打喷嚏,荷花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但还是没忍住,“噗嚏”一声,引起了守门护院的注意。 “小娘子,出来吧。” 在阿漠的注视下,洛泱带着邵春他们走出去。 “邵春,你小子能耐啊,让你在后院守着小娘子,你怎么钻前院里来了?” 阿漠现在负责整个苏府的安全,连程飞、程越两兄弟都归他管,唯有邵春独立出去。 三郎君说,邵春就一个任务,保护小娘子。 因为他太特别,所以,这些突厥小子经常要针对针对邵春,逗着他玩。 “我这不守着小娘子吗?你看,一根头发也没少。”邵春也不怯他,挺身站出来。 洛泱正想解释,那边侧门开了,阿复、阿荣带着几个护卫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她顾不得邵春、阿漠斗嘴,连忙迎了上去: “阿复,没抓到人吗?” “回小娘子,追到平康坊人就不见了,只找到了这个。”阿复将手中的弓在洛泱面前晃了晃,抱拳道: “小娘子没什么事,我们要去见三郎君了。” 回房的路上,荷花已经拿来了一个灯笼给洛泱照路。灯笼的光并不是很亮,两步以外就看得不是很清楚。洛泱突然问: “刚才五兄中箭的时候,天是不是已经黑了?他们三人走在一起,后面还跟着两三个随从,杀手选择这个时候动手,真是因为他们没有带武器?还是本就只想吓唬吓唬苏家?” “除了故意制造混乱,我们今天并没有动手。那时发现金吾卫人不见了,阿南才我通知阿漠过去。 没有那两个杀手出现刺激柴俊,颍王也不会怕他口不择言而杀了他。但把他们仍旧留在府里,又怕出什么意外,何况还要将那个小道童也送走。” 邵春随口一句:“今天四郎君去的是安王府,这么巧也和三郎、五郎一起回来。” “我在后院很安全,你不用管我。从今晚开始,你只管盯着四郎君,看他明日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回来告诉我。” 四兄刚才的异常,让洛泱隐隐感觉,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 她心里这话,正从元枫嘴里问了出来: “四弟,你刚到长安不久,长安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一团和气,宦官之间有势力争斗。 朝中有牛增孺一党暂时占了上风,李党陆续被排挤出京。还有那些想继续强势下去的士族,个个都有自己家族的利益。 阿兄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在外面结仇?若是原来帮你的人,现在逼你做什么违心的事,你趁早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 元桥早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这个从小到大最亲的四兄说: “是啊,四兄,在同州听说你突然做了东都进奏官,我们和阿爹都吓了一跳。阿爹说,那可不是个好坐的位置,看看徐迪就知道了。 他尚有不可一世的卢龙节度使撑腰,你呢?想靠王守澄吗?” “做进奏官怎么就不行了?我就不爱待在军营里,我就喜欢灯红酒绿的长安城。 我既没在外面结仇,也没人逼者去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进京那么久,我连王守澄的面都没见。 你们是不是从来都不信我?” 元植才从被暗杀的惊恐不安中出来,不免有些焦躁,看着为自己挨箭的弟弟,心里的负罪感让他有些口不择言。 宣泄般冲着他们喊: “我都坦白了吧,帮我的是史墨白没错,可他只是一介商人,他在意的是尽可能少缴税,我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帮他,这有何不可?就算是交易,这样的交易,官场上只怕人人都会做。 五弟,连你也知道,找三兄可以替同州军领足军饷、冬装,可在兵部没有关系的藩镇,他们的军队都能领足军饷吗? 娘有五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娘就真的没有偏颇吗?” 说得激动,元植猛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既然你们不信我,明天我就跟娘说,我搬到开化坊的老宅里住。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听到兄弟们在唤他,可元植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还是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顺着游廊走回自己院子,他紧绷的背脊才稍稍松弛,此时才感觉两颊竟然有点酸。 他揉着脸,进了自己的屋子,顺手将门掩上,寒凉似乎才被挡在了门外。 元植这才心有余悸的回忆起今日种种: 今天在齐王府,潁王怕柴俊招供,一刀把他的头给砍了下来。 这一箭,就是有人在提醒自己嘴逼闭紧点,不能把今日看到的事说出来。 今日,他兴冲冲的去安王府,毕竟安王那些酒肉朋友,更对他的胃口。 今天藩邸一改往日清净,特别是几个要做仪式的王府门前更是热闹。由礼部算出来的吉时,各王府略有不同,最晚的是齐王府。 这也能理解,他府里最要除厄,最需要借助正午阳气。 安王是仪式连着午宴,所以时间不是很急,苏元植今儿也没带跟班,进了藩邸便晃晃悠悠四处看。 忽然,他看见一辆马车停在王府侧门,门里出来一个护卫,将那人手上的包裹接过去,没想到包布没扎紧,露了一个口,里面滚出来一个银铤。 就是这块落地的银铤,让元植忍不住好奇,探出头去扫了一眼,看一眼不打紧,那递银子的人也转过头来,竟是祀部司郎中柴俊。 “谁?” 随着那护卫的呵斥声,门里又出来几个护卫,很快朝着苏元植的方向冲过去。 苏元植也想跑,可在藩邸里,他肯定跑不过熟门熟路的护卫,再加上他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又没做坏事,干嘛要跑? 于是他站定等着护卫跑到面前,笑道: “吾乃东都进奏官苏元植,要去安王府,路过此处,并非歹人。” “我管你是谁,偷窥王府,便是图谋不轨,跟我去见潁王。”那护卫正要揪住他,后面一个长史模样的人制止道: “放肆!这是苏将军的儿子苏四郎,快给四郎道歉。” 见长史出来,那护卫鞠躬道歉,退了回去。 潁王府长史拱手笑道: “四郎见笑了,您轻便。” 当时苏元植不以为意,还觉得是潁王府大惊小怪。 潁王府今日修斋设醮,本就要烧香贡银,有官员来递银子也是正常的事。自己得了潁王帖子没去,也是回了贡银的。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今早的一个偶遇,成了他的催命符: 潁王就是要让自己知道,若是把柴俊与他有交往的事说出去,那下一个掉脑袋的, 就是他苏元植。 第230章 放猴儿 洛泱派邵春去盯着苏元植,现在她亲自在四郎院子里盯着他: “四兄,你真要搬走吗?” “阿娘都已经同意了,你说呢?”元植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刀,抽出来用布擦拭着。 自从到了京城,这把佩刀就挂到了墙上,军营那苦哈哈的日子他再不想过了,但做为一个曾经的军人,他对自己的刀还是有感情的。 “你抄经不也能在这里抄吗?荐福寺的钟声,这里也能听到,何必要搬过去?” 洛泱极不愿意四兄搬走,住一个府里都还经常见不着面,搬出府去,更不知他成天在外面做些什么。 苏家的旧宅在崇义坊西边相邻的开化坊,开化坊一半是大荐福寺,里面大都是宗亲、外戚和一些大臣的宅子。 空间不算太大,可这里钟灵毓秀,是长安的福地,谁也不会将这里的老宅卖掉。 所以当初房地契被抵押,洛泱用李奏的钱,最早赎回的就是东庄和开化坊的旧宅。 “外曾祖和阿娘的身体都不好,我到荐福寺对面住着,每日也好抄经念佛,为他们祛病消灾。这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元植将刀送入刀鞘,往仆人捧着的包袱上一放,又笑道: “我搬过去,小妹有空也可以来看我。” “哼!反正你跟阿娘说是抄经三个月,到时我会提醒阿娘,记得让你搬回来!”洛泱见劝说不得,只好用时限来提醒他。 元植看着妹妹,将自己的袍子提起来,脚伸了出来,洛泱顺着看下去,他脚上穿的,是自己做的那双鹿皮短靴。 “小妹,阿兄会好好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 元植虽说找的是抄经祈福的借口,阿娘给他的是三个月的期限,但昨晚他想得很清楚,颍王这事他不想连累苏家。 就算是史墨白,他也相信自己总能把握好底线,他也一定能靠自己强大起来。 莫名其妙的杀手,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更莫名其妙的是,圣上竟没有召见颍王和齐王,只把昨日去齐王府的祀部司三名官员定了罪,柴俊试图陷害亲王,死有余辜。 两名随从官员不能明察秋毫,下了大理寺狱。 除了巡使、金吾卫和万年县衙接到查找刺客的命令,长安城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苏元植搬到荐福寺去抄经三月的事,很快传到了齐王府。 “我也怀疑是四兄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但他不肯说,还搬了出去,说不定就是不让苏家受累。” 洛泱边说着,从地上站起来。 她检查了一遍大猴儿的伤口,天气凉,恢复得很好,连伤口处也长出了新毛,很快它就会恢复原样。 李奏仍旧坐在那张轮椅上,再不说什么,只含笑看她。 这小女人霸道得很,她的一切都是全世界最好的,连这样的四兄也只能自己骂得,别人骂不得。 李奏刚开始也照实说怀疑元植,被她叉着腰吼了回来: “出门四兄会给我准备钱,从京城回去四兄会给我带礼物,在家里四兄会给祖母、阿娘和我说笑话,就连这只大猴儿,也是四兄救下来的,这样的人会是坏人吗?” 洛泱的说法,李蕊深以为然。 “猴儿的伤已经好了,趁天气好,我们把它放回城外山里吧。” “府里一个老仆说,城东的山里就有这样的猴,你若想去,我们就现在就可以去。” 洛泱看看他的轮椅笑道: “你怎么不坐圣上赐你的步辇?那多威风,跟画里画的一样。” “按制,步辇只有君王能坐,史上倒是也有赐给贵妃、功臣坐的,可我何功之有?就凭我被收缴的机关轮椅吗? 他倒是等着我不知天高地厚坐步辇,好给我记黑账呢。” “哎呀,想不到圣上送人东西还费这么多心思。那......这次颍王是不是被记黑账了?” 洛泱对这些明争暗斗还真没经验。 “应该是吧。这次五皇兄被我踢了一脚,把他踢到了圣上面前,想必他也已经看清楚现在状况,安王、颍王都不是等闲之人。” “他们斗起来,我们才有戏看?” “对也不对,我们现在还没准备好,他们挡在前面我才有机会,要动手就必须一次成功,再不要经历一次甘露之变。” 李奏淡淡一笑,拉过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洛泱觉得痒痒的,拽过他的手指,背着人,低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你、你属狗啊?怎么还咬人?”李奏只恨自己不能将她揽在怀里,咬牙切齿低声道:“有本事你跟我进屋去!” “我不,”洛泱嘻嘻笑着:“不是说去放猴儿吗?还不叫人备车去?” 他俩人说话,侍卫们都退了十几步远,特别是拉拉扯扯的时候,阿凛看自己的脚尖,阿冽就看天。 这会说备车出城,阿冽赶紧转身往外走。 出了东门往东都方向十几里就是长乐坡,那里有一大片山林,趁着才是初冬,大猴儿还能来得及去找容得下它的猴群。 看着齐王和郡主坐着马车离开,侍卫也跟去了十来个,府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绿萝,你们在府里守着,我想到荐福寺去烧烧香。” “昨儿是十五你不去烧香,怎么十六了才去?”绿萝没多想,忙完了下元节,她们也没什么事。 李蕊笑道:“昨儿那个情形,哪有心情烧香?” “那也是,你快去快回。” 李蕊出了齐王府,就加快了脚步。只知道苏宅在大荐福寺对面不远,她还是想去问问他,昨晚暗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真对他,他还一个人搬出来住,岂不是更危险? 今天是十六,荐福寺的香客少了一些,李蕊两眼只盯着那些府邸的门头牌匾看,余光刚掠过一个影子,自己就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你这是第几次撞我了?” 元植远远看到她,她却一直没往前看,他便故意挡在她前面,果然撞上了。 李蕊一惊,脸瞬间就涨红了,因为苏元植根本没松手。 “我、我是来告诉你,那猴儿......” 元植的心情已经彻底好起来了,他拉起李蕊就往旁边的苏府里走: “告诉我什么都可以,到府里再跟我细细说。” 第231章 抄经宣纸 苏元植搬到旧宅里抄经,名目上是待三个月,所以简简单单,只搬了些随身衣物。 李蕊挣开他的手,四下张望掩饰着心中的慌乱:“这么大个宅子,您就一个人住,也不方便吧?” 相比王府,李蕊更喜欢这样的小宅子,不知为什么,头一次来,竟有些许亲切感。 “怎么是一个人?仆人婢女护院一堆人。我不来,他们也要天天打扫,多一个主人,还能让他们觉得打扫有意义。” 元植见她有兴趣参观,便沿路给她介绍府内布局,最后指着一间门开着的屋子道: “我就住那里,屋子后面有个鱼池,从窗户伸根杆子出去,就能钓鱼,我带你去看。” 说完,不由分说的又拉起李蕊的手进了屋子,等他把后窗打开,李蕊就掩嘴笑了: “就知道您胡诌,窗户离鱼池还远着呢,您给我找根那么长的钓鱼竿出来。” 元植得意道:“不这么说,你怎么肯进来?” 李蕊将他的手甩开,收起笑脸就往外走: “骗子!” “哎,别走啊,我今天搬家腿都走酸了。”元植自顾自坐下捶腿,见李蕊果然停下来,心中很是得意: “你说说,来找我是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那只大猴儿的伤全好了,齐王、郡主他们到城外放猴儿去了。” “放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养着它,把它训得会端茶倒水,每天逗着玩,岂不是有趣?” 李蕊委屈道:“四郎君,您这不是说,我们端茶倒水的都是猴儿?” “想哪去了?这也能委屈上。那我给你端茶倒水,我是猴儿,行了吧?”随口道歉的话,元植对妹妹说惯了,可李蕊一听,心里不禁涌起层层暖意: 在殿下身边,他总是高高在上,离自己那么远,再怎么和善都是主仆。但元植从没拿她当下人,在他面前,自己就只是个女人。 元植还真给他俩各倒一杯茶,指指榻桌对面让她坐下,他轻轻感叹道: “我乔迁新居,你是唯一的客人,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李蕊顺从的拿起茶杯,学着元植的样子一饮而尽,转而问他: “我正想问您昨晚的事,您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我怎会知道......我三兄已经报官了,行刺朝廷命官,圣上正让巡使、金吾在查。”元植若无其事道。 朝廷官员被刺杀,这是大家都热衷豢养门客后,屡见不鲜的问题。 圣上不是不想扫除这个毒瘤,但养门客由来已久,有时还能解决朝廷职位不足的矛盾,想完全清除,那得伤筋动骨。 李蕊担心的看着他:“杀手来历都没查到,您为什么要搬出来住?万一是针对您,您这落了单,岂不是很危险?” “哈哈哈......你也不看看,这座宅子对面是什么地方?谁敢当着佛祖的面杀人。”元植语气轻松,似乎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您,真是来这里抄经的?” “你不信?我带你看看我准备的抄经宣纸......”元植又过去要拉她,李蕊忙躲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笑道: “我信您。既然如此,不如给我几张带回去,我在府里闲着没事,也能替您抄些。” 元植在府里虽然大家都没怎么说他,但昨晚元枫、元极的话让他明白,家里人其实还是很介意,他走旁门左道做官这事。 这让他感到孤立无援,搬到旧宅也是无奈之举,哪会不觉得孤单? 现在李蕊来关心他的安全,还要替他抄经,这种感觉让他喉咙干涩,他低声说到: “李蕊,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去向齐王要你......” 这话她不知反复想过多少回,再次听元植提起,嘴里却立刻反对道:“不、不行!殿下不会同意的......我爹......也不会同意的。” “你爹不是齐王庄上的庄头?难道他想让你做齐王的婢妾?” 元植沉默了,转身向门口走去: 除非自己成为权臣,否则,以他的条件,在长安永远都是一颗不起眼的沙砾。 “我上次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李蕊看元植的神情,心立刻软了,有些不安的跟在他身后道: “我的意思......齐王府这会子还不安定,您看,昨儿就出了那样的事情,等一切都好起来了,再说什么不行?” 原来她是对我有意的。元植忽然转过身去,李蕊还在往前走,便又一头撞在他怀里。 “你走路老是不看路的吗?”元植顺势将她搂在怀里,低声笑道:“你撞了我三次,可要陪我一辈子。” 李蕊又羞又臊,使劲推开他,快步向门外跑去。 元植一手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扶着门框哭笑不得:别的女人都是半推半就,就你这女人用蛮力真推,下次我可不放过你。 他对着李蕊的背影叫:“还说替我抄经,连抄经宣纸都没拿,骗人!” 紧张兮兮的李蕊被他逗乐了,咬着嘴唇偷偷笑,但她没回头,加快步子向府门走去。 回到齐王府,齐王他们还没回来,她悄悄松了口气。 绿萝接过她手上的经书和一卷抄经纸,笑道: “你还真是舍得,这样贵的抄经纸,只有殿下、郡主这些贵人才用得,这卷纸怕是要花掉你大半年的月钱吧?准是庙里和尚骗你买的。” “抄经就是要心诚,用好的纸,也是心诚的体现。”李蕊把经书和纸在榻桌上放好,又问道: “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去看他们准备殿下的晚膳,还在这里缝衣衫?” 绿萝眼也没抬道:“你刚才不在,阿凛传话来,说殿下在外边晚食,让咱们别准备了。 我这针法可是跟长史夫人学的,她以前是宫里的司衣女官,专门给圣上做衣裳的,你看这走针方法多巧妙,就是废线。” 李蕊凑过去,仔细看看绿萝的手法,果然比她们以往的要精细许多。 她心中一动,也去拿了件缝到半的冬衣来跟绿萝学新针法。 冬日暖阳斜照在窗棂上,一颗种子已经在李蕊的心里发芽: 冬天已经来了,谁说春天还远呢? 第232章 熟人 转眼下元节过去好几天,阿娘还是每天歪在床上,没什么精神。 顾允之又来了一次,给阿娘换了个药方: “郡夫人是有福之人,儿女都孝顺,您就不要忧思过重,这不利于您涵养元气。” 李明珠虽然不说,但魏光窃去的家财到底还没追回来,儿子们的俸禄都涨了不少,东庄的收入也还在,可丢了的东西她总是忘不了。 这层心病,让她今年的旧疾又重了几分。 洛泱拿起顾允之刚写的药方,还是补气血的药,不过换了两味贵些的药材,这大概能给患者一些心里暗示,贵的药必定疗效更好。 送他出去时,洛泱忍不住问:“顾先生,我阿娘是忧思过度?难道,这不是她陈年痼疾吗?” “你是懂医的,上了年纪的人,心里有事不容易放下,郡夫人本就气血两虚,忧思更使她心气郁结。你有空,多带郡夫人到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 “忧思?”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确实多了些,出了家贼、路上遇劫,最近又老担心自己被送去和亲。阿娘她什么都不说,可并不是不放在心里。 顾允之见她心事重重,便故意逗她道: “你在东庄不是很会唱歌吗?把你那些什么鸭子、驴子的歌儿,给郡夫人唱唱,保准她心情好起来。 对了,我之前让人照着你的图做了几张轮椅,还有两张,回头给夫人送过来。” “两张?你怎么不给齐王送一张去?他的旧轮椅很难推,坐在上面也不舒服,自己根本没法推动轮子。” 顾允之转脸,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轻轻一笑: “你俩还真像,听说我有好东西,就死皮赖脸替对方要。昨日我说得了些上好的新罗人参,他便催着我过来给夫人换药。我说有轮椅,你就说他有多需要……” “那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这肥水就悄悄告诉你,快不需要轮椅了。”他压低声音,却透着一丝欢愉。 “这么快?什么时候?” 洛泱知道李奏想借“神医”郑注,让自己“意外治愈”瘸腿,但需要等个不露痕迹的时机。 从长乐坡放猴儿回来,她还没机会见到他,不知道这个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我只告诉你,王守澄的寿诞,比你的及笄礼只早一天。” 洛泱眼睛都瞪大了,自己生辰快到了,可阿娘还在床上病着,几个阿兄又各有各的事,连提都没人提,怎么会有及笄礼? “你说什么?我的及笄礼?” 这下轮到顾允之发懵了,他很快回过神来:“啊......这个......既然你不知,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说完,他赶紧转身溜之大吉。 洛泱脸上慢慢露出笑容:原来有人想给我一个惊喜! 她往回走了几步,掩饰不住心中欢喜,沿着小道蹦蹦跳跳,继而挥着手臂跑起来: “荷花,我要及笄啦!” “小娘子,您慢点,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吗?” 记得洛泱生辰的不止李奏一个,宫里很快传来消息,萧太后让洛泱在兴庆宫行及笄礼。 她是太后的义女、册封的郡主,内侍省给她记着呢。 这几天洛泱都没法出门,宫里不时有司珍、司制送来仪服、首饰,又有礼仪女官来教她及笄典礼上的流程、规矩。 她以前只是个将军家的贵女,爹娘都不约束,自由自在。 仪式上的举手投足都有对应的要求,洛泱几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坐在榻上的阿娘,阿娘却像没看见。 她只有硬着头皮学,站一天下来,手脚都软了。 “过生辰不应该是开心就好吗?为什么像上枷锁一样?阿娘,您去和太后说说,我就在府里行礼,不要去兴庆宫嘛......” 洛泱头靠在阿娘肩上撒娇,李明珠笑道: “此话出了这门你就别说了,传出去还以为苏府不知好歹。其实阿娘早想跟你说,嫁到皇族是很累人的事。 六郎人虽好,不说他腿有残疾,他是圣上的亲弟弟,只要圣上在位,他永远都要战战兢兢。 娘看裴煊也一表人才的,你从小都喜欢他,虽然与杜娘子闹过一出,但那是被人陷害,不是他自愿的。娘听陈留大长公主说...... 裴煊向她发誓,没有碰过杜娘子,要不早逼他娶了。” 啊?这......洛泱一向不爱打探别人私事,这些事她还真不知道: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嫁给他。” 李明珠就是想试探试探女儿的心意,原想若是女儿愿意,明年她和大郎一个嫁、一个娶,自己也再不用担心和亲的问题。 看她这态度,只怕一颗心都在齐王身上,李明珠也只好作罢。 大唐郎君先立业后成家,大家见怪不怪,小娘子们却是照样,及笄之后会有人上门求娶,行及笄礼,其实就是昭告天下,此女待嫁。 在洛泱看来,自己现在还小呢,在上京安顿下来,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就在洛泱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己坠满珍珠头冠的时候,宫里有个人,也在看着像这般华贵的一顶头冠。 “徐女史,还在发什么愣,还不把圣上赏给吴婕妤的丹凤盘云簪找出来送去。” 方欣已经把尚功局领的珠宝都出库了,后头看见徐清涟还站在架子前面发呆,抬眼一看,她看着的是一顶坠满金珠的贵妃头冠,不禁冷笑道: “本朝还没出一位贵妃,看来有人野心不小。” 徐清涟忙用手中的鸡毛掸子掸了掸架子,尴尬笑道:“我是看看有没有给碰歪了。尚功局的女官走了吗?” “不走还等你?”方欣没好气的说。 “尚功局之前不是已经领过珠宝了吗?怎么又来领。不过是位郡主及笄,太后还真是舍得。也不知是哪个亲王府的,竟要赶上金枝玉叶了。” 方欣知她一心想攀高枝,可惜天天在库房,连高枝都见不到,便故意气她: “偏不是什么亲王府的,她是苏将军的女儿,人家就有这个福气,先是太后认了义女,再又封了郡主,圣上、太后没有不宠的。” “伊阳郡主是苏将军的女儿?哪个苏将军?”徐清涟的心都快要不跳了。 “苏防御使啊,原来在东都,现在搬到了上京,怎么?你认识她?” “不、不认识,只是有点好奇。” 说话间,方欣已经对着单子,把那对丹凤盘云簪找出来,又在登记簿上写明去向,拿了个托盘盛着,递到徐清涟手上: “快去快回,吴婕妤在仙居殿,别糊里糊涂走错了。” 徐清涟如梦游一般走出了私库,心中恨海翻波: 难道真是你?苏洛泱,你凭什么这么好运气? 苏家让我徐家满门抄斩,你却飞上枝头变凤凰,这还有没有天理? 好在自己没有与她碰面的机会,若是被她揭穿身份,自己辛辛苦苦钻到宫里,岂不是前功尽弃? 第233章 赏赐 入了后宫门,徐清涟便将苏洛泱暂时抛到脑后,她只是个低阶女官,在这里要循规蹈矩,不能行差踏错。 否则,自己还没等到圣宠,就已经被扔到掖庭去做苦力。 她正沿着花墙走着,忽然听到花墙那边有人声,徐清涟放慢了脚步,隔着花窗往对面看。 隔墙是通往翰林学士院的路。 下月各地就要开始科举报名,可现在还没定下进士科分配的名额,就是因为朝堂上有人认为进士科考,助长了轻薄浮华之风,应该删减名额。 在科举考试这块,王守澄除了在学士院安排了两名宦官做学士院使,实时掌握圣上动向,其余倒是给了圣上充分的自由。 此时,院使、学士们,正陪着圣上从翰林学士院走出来。 “圣上刚才钦点明经科新增《尔雅》、《论语》、《孝经》三经,共考十二经,是否也在进士科增加科目,以驳众人偏颇?” 圣上哈哈笑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三十岁考上明经科已经老了,五十岁考上进士还算年轻,这还不算难吗?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和稀泥。” 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圣上!可惜隔着一堵墙。 徐清涟捂着胸口靠在墙边,大气都不敢出,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小内侍关心问道: “徐女史,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对,我就是不舒服......只见她一手捂着肚子,在花窗前慢慢坐下,蹙眉哼哼道:“我肚子好疼......” “肚子疼?是不是吃错东西了?”小内侍忙把她手上的托盘接过去。 “不是吃错东西,说了你们也不懂......哎哟,肚子好疼!”她瞄了一眼花窗,圣上他们就要经过这里,她赶紧叫得更大声些。 “徐女官,你快起来,圣上要过来了!”小内侍想把她拉起来,回避一下,徐清涟哪肯起来?正在拉拉扯扯,花窗那边传来院使的声音: “放肆,什么人在对面喧哗?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徐清涟忙捂着肚子挣扎着跪在地上,仰头说到: “徐清涟乃内库房女史,正要给吴婕妤送圣上的赏赐,哪知半路突然肚子疼得厉害......是清涟罪该万死,不关这两位内侍的事。” “内库房女史?”圣上走近花窗,从窗格望去,那女使果然有点面熟,他笑道: “朕记起来了,内库房是有这么位女史。你是吃坏了东西?” “不,不是,每个月我都会疼上一阵......” 圣上明白了,对她身边的内侍道:“地上凉,还不把她扶起来?一个去送赏赐,另一个把她送回内库房。” 说完,圣上继续往前走了。 那小内侍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将徐清涟扶起来:“阿姊好福气,多亏圣上记得你,要不,我们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 徐清涟回了库房,方欣奇怪的看着她:“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路上肚子疼,就先回来了。” “肚子疼?” 方欣看着她的背影一脸狐疑:上个月她不是和我一个日子? 直到傍晚,紫宸殿的小内侍,给徐清涟送来了一包红糖,一包红枣: “圣上说了,让这里的管事女官,这两天别安排徐女官外出,肚子疼就在屋里多躺着。” 等小内侍走了,方欣这才气得跳起来便去掀徐清涟的裙子,骂道: “你这个狐媚子!肚子疼?我都没到日子,你怎么就疼起来了?一定是在路上遇见圣上,编出来的谎话!圣上还赏你红糖?宫里婢妾都吃不上,你居然得了圣宠!” 方欣就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暴脾气,否则,以她的资历,也不会被安排来内库房做个小小的管事女使。 徐清涟自知理亏,忙把红糖塞到她怀里: “阿姊饶了我吧,刚才不小心摔倒了,正好被圣上遇上,说谎也是为了保命,这些东西是圣上自己赏的,也不是我要的,妹妹下次再不敢了。” “我们是女官,不是姬妾,宫中这么多女官,人人都想着勾引圣上,皇宫还要不要人管了? 你的话我可记住了,再有下次,我就几桩事情一并报给尚宫,数罪共罚,你就等着被赶出宫吧。” 方欣把拿包红糖扔到徐清涟怀里,冷哼一声走了。 徐清涟暗暗舒了口气。 她看看怀里的红糖、红枣,还没吃,心里已经甜到发腻:圣上又年轻又英俊,对我还那么体贴,说不定过几天...... 这样一想,她又后悔找的这个借口,应该说脚崴了,那就不用等几天,到时,怕是圣上又忘了。 王守澄很快得到了消息,这种事他在几朝圣人身边见多了,当初敬宗皇帝病中,都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勾引圣上,徐清涟这又算什么。 “有志向好啊,当初我见她卖身救母,就觉得这小娘子有孝心,人长得也还标致,我对她有恩,她不会知恩不报。圣上若是宠幸她,你们别拦着。” 王守澄稍稍动了动手,替他磨指甲的小内侍连忙停下来。他又问: “开明坊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王阗答到:“已经准备好了,竹海长风阁的掌柜亲自为您置办,儿子明天再去检查一遍,保管万无一失。” “你去送帖子的时候,齐王怎么说?” “他说一定到。”王阗陪笑道:“齐王将来又没机会承继大统,他就是个安乐亲王,得了您的厚待,他就偷着笑吧。” “话不能这么说,他去了一趟东都开窍了,找钱的手段比那些商人还多。他不是想替朋友要个榷茶商名额吗?给他! 只要他懂事,有肉一起吃,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王阗忙点头道: “义父说的是,谁会和钱过不去?那榷茶商,史家兄弟已经拿去一个名额,再给齐王一个,那就要把两京分开......” “分开就分开,谁说我一定要把两京都给史家兄弟?不过......嘶......让他们俩争争也好,谁做得好,两京都给他。” 王守澄并不在意谁拿了京畿、东都畿的榷茶商资格,他只要看到自己的利益。 齐王说,柜坊分红了,跟着守礼一块送给他。 他倒要看看,齐王的东都柜坊,到底有多大能耐。 第234章 不共戴天 王守澄的寿宴,摆在开明坊的竹海藏风阁。 名义上,是因为十月将尽,长安城树木已开始落叶,而开明坊大片竹林,仍是一片绿意,生机也。 实际上,是因为这里已近城郊,离城门不远,既不显眼,又方便京外的官员往这里送东西。 藏风阁的主人史墨白,凭这两条优势主动请缨,王守澄便将他的寿宴摆在了这一片竹海之滨。 此事全城尽知。 圣上在内殿踱步转了几十圈,王守澄离宫去城郊,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只要能杀了王守澄,寿宴就成了丧宴,自己就能真正把握朝政。 王守澄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今日守紫宸殿的宫卫多了两倍,圣上还一个也不认得。 昨日宣布休朝一日,庆贺大将军生辰,今日被生病的圣上,除了李好古和他徒弟李吉祥,连召见大臣都做不到。 “李好古,你说朕怎就如此懦弱?连个没根的家奴都对付不了。拿剑来,拿朕的佩剑来!” 同是家奴的李好古,低头不语,更不会去拿佩剑。 今日他的行动也同样受到制约,殿外的飞龙卫、把守皇宫的神策军,全都是王守澄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圣上闹这一出给谁看? 他有些嗤之以鼻。 殿门被人推开了,逆光进来一个人,他端着碟蜜渍木瓜,笑道: “圣上,这是王大将军进献给您的木瓜,木瓜和胃化湿,您龙体抱恙,冬日里食用最美。” “木瓜?你放下吧。”圣上看了一眼王阗,又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今天是王中尉的好日子,怎能少了朕的赏赐?李好古,传朕旨意,神策军右军中尉王守澄,功高不赏,赐玉佩一块,永以为好。” 李好古脸色不变躬身行礼,准备领旨而去: 你想用这样的羞辱,表明你对王守澄的态度,从而激起众臣反对他,可你做好准备了吗? “慢着。” 圣上叫住了他,李好古还以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要收回旨意,哪知他道: “玉佩拿来给朕过目,让内库房的徐什么莲......徐女史亲自送来。” 空有雄心,却无大智,天要亡你,非宦之祸也。 庆成节后忙了几日,内库房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冷清清。 方欣正在手把手的教两个新来的女史,徐清涟又拿着鸡毛掸子发呆。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圣上除了当天让人送来红糖红枣,再也没有动静,还不知下次偶遇会是什么时候。 自己父亲原是幽州刺史,从小也是养尊处优,后来被节度使信任,派他到东都做了幽州进奏官。 卢龙镇强大,进奏官的架子自然也大,她的日子过得一直都很好。 上次洛阳大火,幽州进奏院明明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可就因为家里被人陷害放了一堆盔甲,就被定罪谋反,满门抄斩。 那些人把她打晕拖进屋子,可她很快就醒了,他再回头进屋用刀划破她的衣裙时,蒙面巾已经拉开。 自己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曾在苏府见过那人。 那天,阿茂到将军府给元枫送口信,他跟在苏三郎身边往外走,徐柔嘉还给他们欠身让道。 苏府送来的盔甲,将家中男子全都送上了断头台,连一个五岁的异母弟弟也没放过。 自己靠骗过郡夫人,才带着母亲逃出洛阳。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女子,靠着仇恨,忍耐风餐露宿就罢了,还要忍耐像狗一样肮脏的男人爬上爬下,才换来她们娘俩的口粮盘缠。 新仇旧恨,不共戴天! 所以她要进京,上京才能遇上贵人。 进奏官的女儿不是白当的,她对两京贵人脉络,比苏洛泱清楚得多。 只有站在苏家的头上,才能踩着苏洛泱的脸,向她吐唾沫,让她亲眼看到苏家男人一个个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好不容易到了上京,母亲却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在她看见一队高头大马经过的时候,果断跪下哭诉要卖身救母。 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母亲让她苦尽甘来,她遇上的竟然是权倾天下的王大将军。 王守澄在宫外有家,可他却把她送进了宫。 正因为是王守澄的推荐,改名徐清涟的柔嘉身世没人怀疑,连进宫验身也是敷衍了事。 只可惜她是王守澄的一颗闲棋,放在这不见天日的内库房,一天天的虚度时光。 徐清涟轻轻摸了摸藏在袖口缝隙里的针。 自从上次圣上半夜查库,这颗针就藏在这里,她希望能早日用上它。 正在她陷入回忆,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李好古的声音,他是来挑一块玉佩的。 “圣上没指定要哪一块?” 方欣拿出了纪录玉器的簿子,翻到玉饰一页,便将簿子递到李好古面前: “李侍中,那您来挑挑,前面都是各国、各地进贡的,后面是咱们宫里尚功局自制的。” 李好古笑着推开:“哟,你看我就是个老内侍,从不懂欣赏这些个宝啊贝的,还是女史选一个,让咱家拿去交差了事。” 他若是爱做主,王守澄也不会把他留在圣上身边。 方欣还想没想好,旁边伸过一只手,指着前面的一块于阗国进贡的羊脂玉佩道: “既是寿辰赏赐,这块‘浮生若梦’最合适,‘浮’又有‘福’的谐音,正是大吉。” 王守澄荐她入宫,找的是自己人赵司闱,没人知道她的其他关系。 李好古笑问:“这位是......” “回李侍中,女史徐清涟。” “既然是你挑的,那就劳你亲自送到圣上面前,圣上问起来历,你也比咱家知道得清楚。” 李好古揣着手,转身向外走去。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李侍中可真是好人呐。徐清涟连忙跟在方欣身后去开装玉饰的柜子。 方欣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取出玉佩放在徐清涟的手里,她笑道: “阿姊辛苦,那清涟就跟李侍中去见圣上了。” 等他们走后,那两个新来的女史不禁为方欣打抱不平: “阿姊,她怎么敢在您面前嚣张?您就该拿出梁尚宫外甥女的派头来,治治这种一天到晚想着爬龙床的人!” “这话今后再不许说了,我可丢不起梁尚宫的脸。” 方欣看着她们做好记录,将册子重新收好,叹口气道: “人家这一去,说不定就不必回来了。” 第235章 竹海藏风阁 紫宸殿里龙心大悦。 李好古离开内殿的时候,看了一眼被留下来的徐清涟,默默的挥了挥手,旁边的内侍连忙过来拉开屏风,宫女、内侍都退到了屏风外面。 隔着屏风,隐约看见圣上让徐女史坐到了榻边。 他虽是圣上派去东都的监斩官,可他只见过斩首的男丁,并不知道,这位徐女史当时就在围观斩首的人群中。 不过她被挤出了人群,并未看见父兄人头落地的惨状。 李好古来到竹海藏风阁的时候,外面神策军戒备森严,里面祝寿的宾客济济一堂。若不是王守澄坐在首座,谁都会以为这是圣上的宫宴。 京中百官来了大半,几位年轻的亲王也豁然在列。 “此玉佩乃于阗国所贡,名曰‘浮生若梦’,圣上祝王大将军福寿天成。”李好古说完,王守澄笑了起来: “老臣谢圣上天恩!李侍中辛苦来一趟,也入席饮一杯再走。” 李好古也不推辞,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咱家虽没什么好东西,圣上赏给咱家,存起来的御酒还有两坛,也一并带来,送给王大将军助个兴。” 齐王李奏和颍王、安王都与王守澄坐在首桌,陪坐的还有跟王守澄走得近的两个低阶官员,比如说郑注。 他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几位亲王。 安王、颍王本是来凑个热闹,来到藏风阁才知道,这位坐轮椅的亲兄弟也来了。 郑注就坐在齐王的旁边,上次庆成节在大殿上,李奏有意无意救他脱困,这个恩情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席间他对这位残王多有照顾,李奏也不推辞,两人有来有往,大家都有目共睹。 见李好古坐下,李奏便小声问郑注: “小王曾听裴相公说过,郑郎中是位神医,曾治好他的眼疾。” 郑注给裴度治病时并不在京中,这事很少人知道,听李奏这么说,郑注深信不疑,忙笑道: “那是裴相公谬赞,您可千万别当真,某只是......” 李奏却追问到:“神医可会治风疾?” “风疾?”郑注看了看李奏的面色,李奏微笑着将手腕放在桌面上,郑注只好顺势搭了个脉。 片刻间他便收了手,低声说到: “某并未诊到齐王受风疾所扰,不知您如何会问到风疾。” 圣上的风疾还未曾发作,没人会把这病和圣上联系在一起。李奏含笑道: “小王听闻我祖上时有犯风疾者,或眼睛失明,或头痛难当、或卧床不起,今日遇到神医,故先行打听打听。” “哦,原来如此。有些风疾确实会在家族之间传续,有些并不会,齐王不要多虑。” 他俩虽是轻声说话,但坐在旁边的人也还是听得见一二,听说是家传病,安王、颍王也竖起了耳朵。 听李奏对一个检校库部郎中,左一声右一声“神医”的叫,安王嗤之以鼻,决定戏弄戏弄他们二位,他谑笑道: “既然是神医,何不替我六兄治治腿?” 谁都知道,齐王的腿是因他有谋反嫌疑,被圣上打断的,虽然现在圣上又复了他王位,已经断了快一年的腿,又如何能治好? 王守澄是亲耳听裴相公说过郑注医术,不过,他也不信齐王的腿能治好。 李奏面露尴尬,对安王道:“八弟,这是在王大将军的寿宴上,你有必要拆我的台吗?” 他似乎要走,回头看看阿凛、阿冽不知到哪去了,正好看见门边站着的柳青,忙挥手道:“柳青,来推我出去。” 柳青看了一眼王守澄,得到首肯,便过来推李奏的轮椅。 哪知调头的时候,轮子前面好像卡住了,再一使劲,一个轮子掉了下来,椅子垮了,李奏也翻了下来。 周围一阵惊呼,离得最近的郑注赶忙去扶,李奏抱着腿叫:“好痛!” 郑注确实是有些医术,他条件反射的也摸李奏的腿,嘴里还问: “是哪里痛?” 很快又来了两名内侍,四个人把李奏抬到旁边包房里,阿凛、阿冽从外面跑进来,李好古连声说: “你们这护卫怎么当的?圣上不是赐了步辇给齐王吗?怎么还坐这么破旧的轮椅?” 阿凛忙解释道:“是齐王不肯坐,说步辇乃圣上所乘,他受不起......” “哎呀,真是的。”李好古跟着他俩也去了包房。 王守澄是主人,齐王到底是亲王,他不能不管,只好也跟了过去。 这里是城郊,太医要过来还早着呢,见齐王直喊疼,王守澄只好说:“郑郎中,你看能先给齐王止疼吗?” 郑注点头道:“我可以试试。”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别着几根银针。 银针,这和洛泱说的一模一样,她说,郑注是用银针为圣上治的风疾,圣上的风疾,一开始症状是偏头痛,后来病灶由上至下发展,成了风瘫,他这针灸就治不好了。 几个人盯着郑注施针,他停针的时候,手上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骤然间,李奏大叫:“热!好热!我的腿要烧起来了!” 郑注心中吃了一惊:这几针确实有活血的作用,齐王久坐,血脉不通引起麻痛,疏通血脉,腿自然就不痛了。 那也不至于热成这样。 阿冽着急的摸着李奏的腿问: “殿下不要吓小的,哪里热?哪里热?” 你还别说,大家细看李奏的腿,皮肤还真的开始泛红,这不是热是什么?李好古忙呵道: “郑郎中快住手,你把齐王怎么了?” 站在后面的安王、颍王也吓呆了,眼看阿冽越摸,齐王的腿越红,就像被煮熟的虾子,颍王忙叫: “快,快去拿冰块来。” 郑注已经将留针全部起出,他被吓懵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个季节再过一两个月就下雪了,存冰肯定都用完了,就算是藏风阁,你叫他去哪里找冰? 不过机智的柳青还是提了一桶冰凉的井水进来。 说也奇了,齐王的腿一放到井水里,皮肤上的红色立刻褪去,恢复了原来的肤色。 王守澄留意看了一眼桶里的水,水依然清澈透明,说明刚才并不是腿上涂了颜色,搞什么障眼法。 等阿冽和柳青把齐王的腿,从桶里拿出来的时候,齐王突然“咦”了一声: “等等,这一热一冷,我的腿......好像有知觉了。” 有知觉了? “真不愧是神医!要不是咱家亲眼所见,咱家怎么都不敢相信呐!” 李好古首先叫了起来。 第236章 毫无破绽 李好古这一叫,站在门外打探消息的立刻回到大厅里,添油加醋,将郑神医把齐王的腿治好的事说了一遍。 正巧,对面的昊天观传来“噹噹噹”下晚课的钟声,像是为此奇迹盖章定论。 冥冥中,像是上天借助郑注的手,医好了齐王,来参加寿宴的官员也都啧啧称奇。包房里的王守澄还在半信半疑,安王已经等不及上前查看: “有知觉了?六兄,有知觉你就走两步!” 李奏被阿凛、阿冽扶着,真的慢慢站起来,但很快身子就往下沉,大家都紧张得提了一口气,也不知是盼望他站起来,还是盼望他做下去。 直到李奏再次站了起来,并稳稳的迈了一步。 郑注之所以能言善辩,就靠脑子转得快。 虽然他还不清楚,齐王的腿能好,到底是否因为师傅的咒语灵验,但他立刻权衡出,当前认下这是自己的医术,他就拿到了除王守澄之外的立足之本。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脸色已恢复平静,他向李奏拱手行礼道: “恭喜齐王殿下,微臣替你推宫活血,驱使血流速度加快,故身体发热,井水又使其戛然减缓,刺激了伤腿经脉,继而恢复感知。” 他说的有点道理,扎那几个穴位确实是可以疏通经络,关键是他念了咒语,这就可以吹得法力无边了。 若不是洛泱看到野史上记载,郑注替裴度治病的过程是医巫结合,她也不会看见齐王府里收到岭南进宫的香橼,就想出这个障眼法: 她让李奏事先在腿上涂抹香橼汁,阿冽指甲缝里藏着石蕊粉,柳青的井水里掺进了碱水。 弱酸的石蕊粉遇香橼酸变红色,放在井水里与大量碱水中和,又褪成了无色,这些全都取自天然,没有毒性。 香橼的香味像是李奏身上的熏香,不会让人怀疑。 众人所见,以郑注的投机性,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成神的机会。 李奏满脸不可思议的惊喜,他轻轻推开两旁扶他的侍卫,抬起头来,向着王守澄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今借王大将军寿喜,某脱胎换骨、宛如新生,大将军受某一拜。” 说着,他拱手向王守澄行礼,王守澄赶紧侧身让开,嘴里还要客气道: “齐王莫要多礼,这是您与郑郎中的缘分,老臣如何担得。” 李好古轻轻慨叹道: “圣上每每想起齐王的断腿,总是心生遗憾,咱家这就回宫,将这好消息报与圣上,这是圣上那块‘福寿同昌’的玉佩带来的福分啊。王大将军,咱家就此告辞。” 这话好像提醒了李奏,他立刻转身向李好古行礼道: “六郎谢圣上恩泽!” 李好古走后,李奏三兄弟离开包房回了大厅,大家都盯着步履稳健的齐王,也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句:“恭喜齐王!” 大家都同声恭贺,一派喜气洋洋。 王守澄走在最后,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站定下来,转过身用他犀利的小眼睛瞪着柳青。 柳青陪笑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喝。” 他指指刚才齐王泡脚的井水,冷冷的说。 柳青面有难色:“这、这......” 在王守澄的注视下,他还是拿起桌上的茶碗,舀了一碗水,闭上眼睛“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他心中暗忖: 小娘子真乃神人,她特意让阿凛告诉我,倒进去的是卤水,就算让我喝下去也不怕。 王守澄虽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破绽,只得背着手也回到了大厅。 席上恢复了欢愉,期间齐王还数次站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腿好了,总需要证实一下,他的激动溢于言表。 李好古回到宫里,进了宫门就一路小跑,跑到紫宸殿时,圣上正心满意足的坐在榻上。 “圣上!圣上,王大将军的寿宴上真出奇事了。” 李好古隔着屏风向内殿的圣上禀道。 “奇事?” 圣上站了起来,觉得脚有点打飘,这小女官虽是初次,却比他宠爱的吴婕妤还要会撩。 见他站起身,李好古打个手势,内侍们立刻收了屏风,宫女们早准备好了衣衫,过去替圣上和徐清涟更衣。 等圣上穿好了衣袍,李好古才上前将寿宴上齐王腿被治好,又能重新走路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潁王、安王,还有王大将军和咱家都在旁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断没有作假之理。” “郑注竟然是神医,朕小看他了。” 圣上看了一眼放在内殿角落的那张轮椅,嘲讽的笑道: “看来这是朕给他的机缘,他若不是坐在旧轮椅上,就不会摔倒,否则谁敢主动去给他治腿?既然如此......李好古,传朕旨意,赏齐王锦靴两双,让他今后好好走路,莫要重蹈覆辙。” 已经换了一身婢妾服饰的徐清涟,对李奏没什么印象,他那时借住在公主府,深居简出。 她那时好奇巢县公为什么会住在公主府,父兄说过,裴煊、苏元枫做过李奏的伴读。 圣上既没有让她走,也没有说让她留下,自顾自的在案桌前坐下,拿起奏章翻看起来。 徐清涟心中忐忑不安,但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默默往后退,站到垂帘的阴影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圣上看了半天折子,里面除了藩镇要钱要粮,也没几个有意思的,大多数是问候龙体金安的废话。 我龙体能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刚才能如此生龙活虎、梅开二度? 想到生龙活虎,他突然记起了徐清涟,抬头看看又不见她的踪影,便问李好古:“你让徐女史走了?朕还没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圣上......” 徐清涟从暗处走出来,站得久,腿有些麻了,她不禁打了个趔趄。圣上看她有点狼狈的样子,蓦地笑了: “你还真是知朕心意。宣郑注进宫,让来她为徐掌设看看,腿怎么不能走了?” 掌设?徐清涟不觉得失望,反而心中窃喜: 圣上后宫没有皇后,只有一位王德妃,她是皇子李永的生母,除此以外,从太子府就跟着李昂的几个侍妾,哪怕有两位生了女儿,也只封了个才人。 王守澄给圣上找了两个女人倒是封了美人,上次让徐清涟去送赏赐的就是吴美人。 掌设是在圣人内殿贴身服侍的八品女官,在圣上身边朝夕相对,被临幸了一次,就抛在脑后的婢妾好? 徐清涟心领神会,立即弯腰扶着坐榻: “圣上,奴婢的腿又麻又痛,求圣上赐座。” 第237章 及笄1 召郑注进宫,根本不需要这样一个借口。 可咱们这位圣人十六岁即位,受了宦官六年压制,弱冠后这两年,他就一心想摆脱王守澄,效仿太宗,光复大唐。 要不一年前也不会出现,他前脚许诺宋申锡事成之后给他相位,后脚宋申锡就被王守澄诬陷造反,漳王李奏被捆绑进这桩莫须有的“谋反案”。 圣上第一次伸手,就被断了手臂。 但他并没深挖自己的原因,仍寄希望在寻找支持自己的低阶官员身上,毕竟那几位相公已在高位,早与宦官们有着或疏或密的利益关系。 向低阶官员许以相位,他们才会为自己卖命。 这是圣上目前唯一想到的办法。 圣上后宫妃嫔不多,不是说他女人不多,而是王守澄那些掌权宦官,何必让圣上身边出现强有力的外戚,白白给自己树敌? 他也曾用在御花园里随意宠幸宫女,又不许起居舍人将此记录进《起居注》,这样的叛逆行为,默默反抗王守澄,可...... 王守澄并不生气,由着他去: 圣上荒唐,他说的话才更有分量。 如今圣上用这样无聊的借口召见郑注,王守澄嗤之以鼻。好在寿宴也结束了,大家纷纷告辞,郑注跟着宣旨太监进了宫。 李奏也上了马车,车上不再用塞进那张笨重的轮椅,他的心已经欢快得像生了翅膀,扑腾扑腾的要飞进苏府,将她拥在怀中。 他也曾想过继续扮猪吃虎,可现在到了收买人心的时候,他若是一直坐在轮椅上,文臣武将不会往拥立他的事上想。 拉拢人就要暴露真相,那是将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往别人手上放。 李奏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还不如让自己站起来,今后一切才会顺理成章。 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经过苏府所在的崇义坊,李奏微微撩起窗帘。 这里不是闹市,坊门外很平静,不知那个明日就要行及笄礼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十五岁的第一天,洛泱起了个大早。 因为典礼的时辰也比较早,宫里的八人步辇已经在福利等候,圣装的洛泱,跟在女官后面上了辇。 虽不像后妃步辇还有有伞扇、羽仪,这前呼后拥的,已经如公主一般。 李明珠怕洛泱出错,除了丁香、荷花,还让自己从郡王府带出来的陪嫁婢女也跟着去了两个,千叮咛、万嘱咐的送洛泱出了门。 兴庆宫里,来参加伊阳郡主及笄礼的除了皇族女眷,还有不少外命妇。 大家都是给太后的面子,连王德妃也从大明宫里过来了。 洛泱经过长庆殿旁边的游廊,去到后面的东房里等候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长庆殿外站着的,穿的五彩缤纷的贵女们,蓦然想起杜芊芊对自己说过的话: 站在长安贵女之中,哪怕你我这样的人品,也轻易被比了下去。 我就是我,为何要和她们比? 刚想处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她脚下就踩到自己的裙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进了东房,那些女官们都留在门外,她的婢女留在里面照顾她。 “真没想到,阵仗那么大,我只是个郡主,若是公主及笄那还不知怎么张扬......” 洛泱小声说到,只听门口有人接话:“公主的典礼也就你这规格,若是阿耶疼爱,最多是赏赐再多些。” “清源公主!你能来陪陪我太好了,我正拘谨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清源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笑道: “我就是看见你走路都不会走了,这才想着过来安慰安慰你。我及笄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紧张,不过你别怕,等会你不要管旁人,只管跟着旁边的礼仪女官,按照她教你的每一步来做,必不会出错。” 洛泱也笑了:“有您这话,我安心多了。” 清源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洛泱手里: “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祝你生辰快乐。” 洛泱高兴的说:“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二份礼物,第一份是我阿娘送的......” 她忽然想起清源的亲娘已经没了,忙打住了话头。清源笑道:“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收到阿娘的礼物,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我今天出门早,又没有见到阿兄,他们的礼物还没影呢。” “快别说你阿兄了,上次她们看见你五兄,都叽叽呱呱议论好几次了。你等着吧,她们一有机会就要缠着你问东问西,你别当真,也别理她们。” 清源认真交代道。 现在不是父亲在位,而是皇兄。 兄妹毕竟不像父女的感情来的那么直接,公主们的作用就是笼络大臣,哪能这么容易让她们自己择婿? 若是洛泱真回应了她们,心里生出梦想,到头来却一场空,那不是徒增怨恨。 当年的永安公主,她就喜欢李明珠的阿兄,可惜一纸赐婚,让李明珠牵线的两人再无可能。 “我知道了,谢谢您来告诉我。不过,您真没为自己盘算过吗?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清源看看窗外,微笑着站起来: “先别梦想了,礼仪女官已经过来了,你先想想把一会儿的仪式过了吧,我到前面去等你。” 有清源来说了几句,洛泱的心定了一些,见到仪官进来,便站起来跟着她出去。 此时外面的乐声已经响起,洛泱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跟着仪官走到长庆殿门外,音乐就停了。洛泱听见太后在里面说: “今日是哀家义女、伊阳郡主行成人及笄礼,感谢诸位前来观礼。” 司仪女官唱到:“请伊阳郡主入。” 王德妃是典礼的赞者,她在铜盆中净手,站在台阶旁。 仪官领着洛泱走到台阶下,引导她依次向太后、宾客行礼,跪在及笄者席上。 王德妃过来拿着梳子,将她原来特意留在鬓角的两缕头发梳上去,象征已经梳头盘发。 洛泱转向面东正坐,这时司者奉上罗帕和发笄,洛泱的外祖母,也就是昌平郡王妃走到她面前唱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洛泱都记不住,只知道自己像个木偶一样跪拜行礼,回去换了衣衫,出来再拜再行礼。 来来回回三加三拜,祭酒、取字、聆训、答谢,洛泱心中默默流泪: 这要是跟圣上大婚,那我还不被折腾疯了? 第238章 及笄2 从辰时到午时,洛泱已经记不清自己磕了多少个头,行了多少次礼。 清源教她是对的,到最后洛泱只觉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盯着她身边的礼官,她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还好一辈子就过这么一次十五岁生辰。 礼仪结束后,昌平郡王妃带着洛泱在京城那些名门望族的夫人面前走了一圈。 这就算是昭告天下,苏家有女初长成了。 好不容易等到辞别萧太后,离开了兴庆宫,洛泱还要到珍王府里去给外曾祖君磕头。 不过,进了珍王府,见到三位兄长和几位表兄站在正殿外,洛泱嘴角挂起了笑意。 在珍王府,只用简单给珍王、郡王、国公这些长辈行礼,他们的礼物都是一个个的礼单折子。 等到三兄给自己介绍他们的表兄弟姊妹,大家又互相一顿行礼,“表兄表妹”的一顿乱叫。 平辈的礼物就没什么讲究,也有表兄得的海外玩意儿送了她。 “今儿我好像见了半个长安城的人。” 洛泱已经快晕了,不禁向国公夫人,也就是自己的舅母嘟囔道。 “这算什么?从明日起,你母亲就该准备接各种亲贴了。也不知咱们珍王府的伊阳郡主,姻缘牵在那位俊郎君的身上。”国公夫人笑道: “还是伊阳自己看上了谁,舅母替你去说合说合?” “您就饶了我娘吧,她明年能专心办好大兄的婚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洛泱正敷衍着这个话题,三郎过来解救她: “妹妹,我们该回了,别让母亲在府里等得心急。” “对对对,快回去给你母亲磕头吧。” 洛泱被三郎带出了门,将她塞进一辆马车里。 马车里坐着一个人,他一身霜色锦缎棠苎襕衫,如他们河底初见时那般。 车里已没了笨重的轮椅阻隔,他虽然坐着,却笑着张开双臂: “小寿星,平安喜乐。” 洛泱笑着迎上去,和他并排坐着,任他将自己揽在怀中,食指戳着自己的脸蛋问他: “你看我,这会儿是不是笑得很难看?笑了一上午,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你若难看,天下就没好看的人了。哪里僵硬了?我给你揉揉。” 李奏掌心的热气,很快在她脸上扩散,她仰头想说话,却已被迎上来的唇封住了嘴。 近十日不能相见,李奏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而她三魂六魄早已神游到九天之外。 两人你侬我侬,腻腻歪歪,马车略停了一下,很快又小跑起来。 洛泱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送她回家的马车,连忙将窗帘子掀开一角,眼前出现的却是城外景象。 她惊喜道:“咱们是出城去玩吗?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我也好准备骑马穿的裙子。” “你不用准备,那里什么都有。金猊也已经带过来了,它伤好后可以跑,但我不敢给它跑远路,折腾了半个月才到。” “那怎么没送回王府?难道城外你有马场?” “并没有专门的马场,但我们的邸店后面开了小片马厩、草场,提供给客商存放马匹,我们自己的几十匹马也混在其中。 三十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这不是你教我的法子?” 洛泱必须承认,李奏这个人学习能力非常强,他有个长处,就是非常善于把学到的知识,因地制宜的使用。 就像洛泱提出开连锁柜坊,继洛阳、长安、幽州以后,他又选择在扬州、广州、苏州各开了一家。 这三地海外商贸最是集中,日本、新罗,包括他们凤凰城的货,都在苏州登陆,而南洋海运大多在广州入唐。 扬州是漕河的起点,岭南、江浙货物从这里走漕河入洛阳。 他们开采出来的白银,制成银铤直接流入朝廷划定的白银流通区域,而不必冒险送回长安储藏。 他复亲王爵位以后,在赚钱上并不掩饰,有些消息还让李好古故意放给圣上知道。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拿到了榷茶商的名额,明年开春后,榷茶就会在各藩镇推行。 忻德推荐他族弟给我们,他曾是王家的管事,专门替王家管榷酒,叫做忻晨,我已试过他,可做你榷茶的主事。” 洛泱说过的,他都记在心里。 “好,下月是冬月,茶农也闲下来了,我正好出门去签契约。” “你?你要亲自去?” 李奏原以为洛泱只是在府里指挥,没想到她还要出门,早知就不交给她了。 “我不亲自去,他们也不会说啊。我有个制茶方子,制出来的茶,和我们现在煮茶的味道大不相同,我要用这个方子换他们的契约。”洛泱自信满满的说: “新口味的茶,榷茶正好能保护方子,让咱们独家垄断。” “……不对啊,我们多久没见面了?见面不该是谈风花雪月吗?怎么谈起做买卖你那么津津有味?” 李奏故意皱着眉,将她搂紧了一些: “不算,重新开始谈恋爱。” 洛泱早已习惯了做古人,突然从李奏嘴里听到几个月前,自己费劲教他的现代词语,她有些尴尬的笑起来: “那......那谈什么?” “谈谈从明日开始,苏府能用什么借口,推掉那些来提亲的人。”李奏一本正经的说。 “我娘说了不会逼我,她还说,隔壁的裴大表兄就挺好的……” “堂姑母挑了裴煊?她不会已经和姑母约定了吧?” 李奏紧张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父母都是他的长辈,真要定了婚约,那还不是他和裴煊决斗说了算的。 “你急什么?”洛泱见他如坐针毡,不由得笑道: “要不,明日你就去提亲?” “不,我今日就去。”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他们已到邸店后院。李奏下了车,又将洛泱扶下来,随即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你干什么?这是在外面,你就不怕被人看到?” 洛泱甩了两下,他却抓得更紧了,低头看她笑道: “这不是我郎君的权力?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女人,牵个手还要什么人允许?” 哦,原来是清场了。 洛泱想起顾允之无意中泄露的秘密,也回牵他的手,跟着他往一所很大的房子走。 她正在感慨,邸店后面居然另有洞天,那房子的门骤然开了,里面笑哈哈的走出许多人来。 裴煊、顾允之、玄慕、阿夔这些不奇怪。 怎么、怎么还有他? 他们又是谁? 这屋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人? 第239章 及笄3 “泱泱!” 萧飞飞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丹娘、李蕊几个。飞飞开心道: “泱泱,我阿爹也从凤凰城过来啦,” 这时,萧掌柜和萧崇义也走上前来。 萧掌柜着一身唐人装扮,丝毫看不出先走海路、再走水路,千里迢迢奔赴而来的疲惫。 “萧某见过小娘子,见过殿下。一别数月,想不到能和你们在上京相见。这次萧某亲自走一趟我们的出货通道,才知道远在幽州,某是孤陋寡闻了。” 萧掌柜本是要到苏州、杭州转转,想着如何借用齐王搭好的这条路,做些私盐生意。 还有,现在矿坑已经有几条,石炭量也开始增加,他心底就有些活动。 齐王虽好,自己的儿女都跟他们在一起,可他也想壮大自己的契丹族。 这一路过来,他才知道,齐王打通的不止是一条路而已。 在苏州时,他接到儿子的信,说小娘子即将及笄,齐王邀大家上京,除了论功行赏,还要布署明年。 所以,他在苏州挑了一船礼物就过来了。 “都站在外面做什么,到里面再说。”萧崇义现在是这家信义邸店的萧掌柜,他招呼着大家。 趁着大家往里走,洛泱拉住李奏小声问: “阿奏,那几个沙陀人也是你找来的?” “我派人到代北买马,那肯定要经过他们的地盘。他们得到了消息,除了卖给我们的马价廉物美,还非要送你两百匹做及笄礼物,这不就跟回来了?” “两、两百匹!我骑得过来吗?”洛泱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我的人想办法套话,只得到一条,你对他们黄花堆沙陀部有恩......你自己想想吧。”李奏不再说话,拉着洛泱进了屋。 几个沙陀人中,有一个眼熟,他是在围镇州时,总跟在康将军身后的侍卫,叫安荀。 安荀他们并不急着上前,只远远看着洛泱。可萧飞飞却悄悄对洛泱说: “泱泱,你还记得在东都的时候,我去将军府找你玩,在路上看见几个沙陀人吗?就是他们。” “记得,那天我们还在府里跳绳比赛……” 洛泱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那时,王家那一对狗男女被人下了兽药,精尽人亡。 查来查去找不到凶手,就凭着苏家管着马场,又跟他们就仇,便将下药的罪名扣在苏家头上。 好在他们布了更大的局灭了王家,可下药的真凶并没有找到。 沙陀人善养马,难道他们就没有那种兽药? 飞飞又说:“我刚才无意间听到他们用沙陀语说,已经找了间寺庙的房子,好像就在荐福寺里边。他们不知道我听得懂他们的话,对我并没有防备。” 荐福寺?那不就在崇义坊隔壁?苏家旧宅就在它对面。 我到底对他们有什么恩? 值得他们跟到我家旁边? “谢谢你,飞飞。既然他们来了,就找他们问清楚,省得我们猜来猜去憋得难受。” 几人进了屋子,李奏将洛泱让到主座上,笑道: “能在这里的人,都是你我的合作同伴。今日你是寿星,我们一起敬你一杯酒,以示祝贺,我的贺礼已经送到府上去了,他们让他们自己来说。” 案桌上早已倒好二十来杯酒,陶冬端起托盘走到洛泱面前: “小娘子,我是后来才得知,殿下给我的那张酿酒方子,是出自您之手,在下佩服。您品品,这坛虽不是烈酒,它是我在长安时酿的葡萄酒,离开时送给我朋友,现在又被我要回来了。” 大家都笑起来:“你这人做不得朋友,送出去的东西,怎还有拿回来的道理?” “我是心甘情愿的,老陶把我荐给齐王殿下,蒙殿下不弃,让我负责京畿的酒坊,别说一坛酒,就是把我藏的酒都拿出来,我也心甘情愿。” 陶冬笑了:“老严,这话是你说的,大家都给我做个证。” 李奏接过酒杯,和洛泱二人举杯一饮而尽,大家也都饮了杯中酒。 陶冬是代表东庄过来的,李琛则代表小彭庄和陆浑、伊阳的矿山、马场。还有些洛泱不认识的,那都是李奏在外发展起来的柜坊和矿山。 那群大象果然是去叶县吃盐,那些地方都还是荒山野岭,它们在叶县的山里逗留了小半个月,才继续往南走。 大象吃盐的地方,是一个山泉冲出来的洞壁,若不是跟着它们,很难从山顶下挖到这个深度取盐。 大自然鬼斧神工,也只有这些最贴近自然的生灵,才会得到自然的馈赠。 李奏很快派人到县里申报,确立自己是盐矿主人,那个山洞等于是从山腰往里挖,几乎就在岩盐层上。 这个矿,就由李好古悄悄告诉了圣上。 东都畿有盐?他在东都畿撞到财神了?怎么啥好东西都被他正好撞上? 现在李奏最缺的不是资源,而是管理和加工生产这些资源的人。所以趁着冬季把大家召集过来,也有群策群力的意思。 更何况,这些人天南地北,若是长期不见面,自己对他们的凝聚力就会减弱。 洛泱生辰这天聚首,半个月后回程,大家都能在冬至前赶回家,时间刚刚好。 洛泱看见这些人其实也挺意外的,她没想到,李奏已经用柜坊、邸店这两个大唐的原始金融载体,把她最初设想的金融王国框架给搭起来了。 但是,这人竟然打着自己诞辰的旗号,在集团年会上,赤果果的向下属索要礼物。 “小娘子请看,这是什么?” 广州柜坊的谢掌柜将一个檀木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颗橘黄色的珠子,直径近一寸,上面隐隐有火焰似的花纹。 洛泱自诩见多识广,这种奇特的珍珠,她还真没见过。 “这叫美乐珠,是真腊国使团送到大唐来的贡品之一,他们装这粒珠子的盒子,是用香料多伽罗做的,结果被朝廷官员买椟还珠。真腊国使者便将这颗美乐珠卖给我们,捞了一笔私钱。” “小娘子,看看我的礼物。我这一百零八款香料,保证您每次参加宫宴身上的香味不重复......” “小娘子......” 这些直接下属,逐一送上各种精美漂亮礼物,好比藩属国朝贡一般。 轮到那几个沙陀人了,却见那安荀将他斜衽的衣袍脱下半边,露出一只胳膊和肩膀,身后腰带上插了一根棍子,走到洛泱面前单膝下跪道: “小娘子,我是奉康将军之命,前来负荆请罪的。” 第240章 及笄4 看安荀说要负荆请罪,其他人莫名其妙,但洛泱已经心知肚明,她笑道: “真是你们做的?虽然连累的苏家,但逼着我们曝光王家罪行,让他们自食其果,这也算是件好事。” 这话把安荀吓了一跳,忙道: “小娘子,这事您怎么知道了?难怪康将军说,对小娘子要直言不讳......” “我还知道,你们住我家隔壁的荐福寺里,不知你们这么做,所为何事?” 安荀回头看看另两个沙陀人,他们也一同跪下,几人都被吓得不轻,今早才安顿下来,不知怎么就暴露了? “康将军要我们五个人过来将功赎罪,说小娘子若是不满意,就......不准我们回去。” 旁边的李奏、元枫、裴煊三人这才明白,原来给王熠下兽药,让王、苏两家结仇的,是这几个好心办坏事的沙陀人。 他们见徐柔兰在东庄欺负苏家,还敢用箭射小娘子,让阿慕差点死在箭下,当晚就用兽药杀了徐柔兰和王熠。 几人身手很好,进出尚书府,避过了护院,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就是这样,才让王家把苏家当成最大的嫌疑。 那天在将军府外,几人想是进去坦白呢,还是回去坦白呢。 回到代北行营,被郎主臭骂一顿,差点挨鞭子,还好被康将军拦下来。 弄出这么个结果,苏元枫啼笑皆非: “还好我们苏家抗坑,要不,你就是背十条棍子来,小娘子都能给你打折了。” 安荀赶紧又道: “康将军让我们将功赎罪,我们就在东都暗查逃跑的家奴魏光,这次跟我一起来的处月祁,她出身沙陀巫族,有招魂的本领。 王熠既然敢与魏光交易最大的东庄,他必然会知道一些真相。于是,我们就挖了王熠的坟,将他的魂召回来问话。 虽然魂魄说话不多,但他说了一个地方叫襄州,我们就追过去找,还真让我们找到了。” 挖坟?好嘛,以后都不用留活口,打死也能问,还不说假话。 “魏光找到了?!” 洛泱激动得站起来,这个困扰苏家数月的难题,竟然被这些好心办坏事的沙陀人解决了? 襄州?不错,去襄州是会经过邓州。 所以素馨不是被魏光卖掉,而是在邓州逃跑的。 后来怎么被卖到花楼去做花婆子,中间的故事,恐怕要把她从地下挖出来才能得知了。 襄州物产丰富,水路发达,魏光想在这里过上富家翁的生活。 他虽改名换姓,但小小襄州城,一下来了个买房买地的外乡人,藏都藏不住。 只见安荀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双手递给洛泱道: “这是在魏光家里找到的,他把大多数银钱都换了山南东道、淮南、浙东、浙西进奏院的飞钱,这是凭据。 现在他被我的同伴押在邸店客房里。” 萧崇义恍然大悟:“那两个官差是你们假扮的?差服、囚服,还真把我们都骗过去了!” “你们快起来,安荀也把衣服穿上,对于你们的无心之错,抓住魏光,早就功大于过了。” 洛泱一直沉浸在兴奋中,也忘了进门前自己想知道的,自己对他们到底有什么恩。 萧崇义忙叫人去把客房里魏光带过来,他身穿囚衣,带着枷锁,大概他们给他吃了什么药,他口中“啊啊”说话,却像个大舌头,一个字也听不清。 安荀像洛泱道:“我们给他吃了会让舌根肿大麻木的药,停药三日,他的舌头就会恢复自如了。” 在客房里守着魏光的另两个沙陀人,他们也过来给洛泱行礼。 其中一个是女人,她二十来岁的样子,骨架很大,虽然不胖,却感觉她很魁梧,就算扮成男人也有几分相像。 洛泱猜,她就是那个会招魂的处月祁。 没想到之前在幽州,自己胡乱起的名字“处月泱泱”,竟然是辅助沙陀王族的巫族姓氏。 处月祁行了礼抬起头来,她看着洛泱心中一惊: 小娘子的魂魄竟然看不穿? 在她们族里,只有转世巫女的魂魄才会强大到看不穿。 处月祁心情复杂,她刚才只是行拱手礼,此时跪了下来,对着洛泱毕恭毕敬行了个巫族的叩首礼。 他们不止是来负荆请罪的,康将军本想这次就将小郎主接回去,但郎主却说,机会难得,让他在长安多留一段时间。 所以,他们五个人会留下来暗中保护小郎主。 这位小娘子是小郎主的恩人,就是他们沙陀人的恩人。 李奏虽不知处月祁怎么想,但却把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的将袖子里的匕首滑了出来,将柄捏在手上: 泱儿的魂魄从遥远现代而来,若这个招魂的巫女发现了什么,胆敢伤害泱儿,我必先取了她的性命。 好在她在惊诧之后,选择了叩首,李奏看看那个只顾看那一沓飞钱凭据的小女人,她全然不知面前的变化。 精明如她,也会时常犯迷糊。 “三兄,你看看,钱票这个印章是什么人?”上面公私印章都是篆书,洛泱还真不认识几个。 元枫接过去一看,妹妹怀疑的那个印章,那是“李忆堂印”四个字。 大唐姓李的满街都是,捡一块石头扔出去,至少打中五个姓李的。洛泱认出了一个“李”字,后面弯弯曲曲的线条就不知是什么字了。 一般人大概会跳过去,能把钱拿回来就行了。 洛泱不是一般人,飞钱凭据让她觉得很惊艳,原来“飞钱”只是俗称,凭据上的称呼是“便换”。 便换也不是什么商人都能换的,只有那些从事盐铁酒的官商,才能使用。 所以魏光是改名李忆堂,还是官商里确实有个“李忆堂”? 裴煊将飞钱凭据接过去看看,朝廷户部、度支、盐铁三司皆有便换,他把飞钱还给洛泱道: “这个交给我查。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若是背后真有聪明人,此时他们已经报官作废了。” 报官作废? 对啊,说是飞钱被盗,那可不是能够“报官作废”?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狠了! 不但撇清自己与魏光的关系,连魏光的钱也到手了。 第241章 查不得 魏光的大舌头还要两天才能消肿,元枫将他带回去关在柴房里,派人看守。 李明珠听说魏光被抓回来,他押庄子得到的那些钱也变成飞钱带了回来,她也躺不住了,让婢女扶着,到柴房去把魏光骂了一顿。 出了口恶气,李明珠的气顺多了。 “阿娘,单子您也看过了,就让阿兄拿到进奏院去退单,只是要等原单寄回,银钱应该不会那么快拿回来。” 洛泱想着那日顾允之的话,坚持要把飞钱凭证拿回来让阿娘先过目。钱不管什么时候拿回来,先安了母亲的心。 四郎、五郎也在府里等洛泱回来吃饭,没想到小妹跟三兄出去一趟,竟把魏光带回来了。 “他跑到襄州去了?难怪去他老家没守到他。这下好了,虽然损失了一些,好歹大部分都能回来。三兄,单子给我,进奏院的人我都熟,让我去办退单。” 钱找回来,元植也很高兴。 搬出去这几天,什么事也没发生,看来,射那一箭真只是警告,算五郎倒霉,白白被射了一箭。 元枫却说:“不必了,我们也不可能把这些钱都搬回府里,我已联系了柜坊,直接将飞钱票换成柜坊的钱票,岂不方便?” 他将李明珠扶到榻边坐下:“等我把柜坊的钱票拿回来,再交给阿娘保管。” 元植悻悻的,也不说话了: 就许你表现,不许我表现,在爹娘眼里,有出息的就只有你。 陪阿娘和妹妹吃完饭,三郎、四郎出去了,只有五郎留在家里。 “妹妹,你画的那张图,我已经给工匠看过了,他们说,尺寸比例有点问题,稍微改改,应该可以造出来。” 元桥说的是地暖房。 前几日五郎在府里养伤,他和妹妹就在那里研究,怎样在后院盖一间地暖房。 他们有焦煤,虽然还不能算是无烟煤,但肉眼可见的烟已经很少了,这间小暖房采用的是窗外入地坑操作、户外地脚排烟的方法。 长安的冬天已经悄悄开始变长,只不过长安没有幽州感受那么明显。 两人在后院里走了一圈,选定了建暖房的地点,忽然阿成急匆匆跑进来说到: “五郎君、小娘子,齐王殿下来了!” “齐王?这么晚了,他来有什么事?”元桥奇怪。 洛泱想起来,路上他曾说过“今日就提亲”的话,心不禁“怦怦”跳起来:这个傻子不会连夜来向母亲提亲吧? 哪知两人还没走出后院,就见阿复匆匆走来:“五郎君、小娘子,三郎君请你们到他屋里去。” 进了元枫屋里,才看到裴煊也来了。 “这么快就查到了?” 他们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洛泱回来换下礼服、头饰就花了半个时辰,他们就已经查到魏光背后之人了? “不用查了,操作之人非常狡猾,这个‘李忆堂’并非普通商人,他是王守澄手下,打着为圣上接私钱的名义,为自己赚油水的太监。” 洛泱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奏:“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为什么还要赚私钱?这不是带头受贿嘛,难怪内侍外臣,贪污受贿大有人在。” “魏光......不用审了,他说任何一个字,对苏家来说都是麻烦。幸好问了李好古,若是让王守澄知道我们在查‘李忆堂’,还不知会给我们罗织什么罪名。” 难怪不杀魏光,他就是被找到,也会随时变成刺向苏家的一把刀。 “明天我就派人去把魏光在襄州的房产变卖,到东都府衙去销案,其他的单子,先记在王守澄的身上,迟早要向他要回来。” 元枫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直到今天,才能确定魏光、素馨不过是个工具,有人要把苏家釜底抽薪整垮。 李奏凭着玄冰卫下了一场及时雨,洛泱带着大家排兵布阵,大钱小钱慢慢积累起来,苏家度过了兵乱难关。 “不是圣上,甚至不一定是王守澄。想想柴俊雇的杀手,似乎又像是颍王......我觉得,圣上、颍王、安王背后似乎有一只手,他谁都帮,就等于谁都不帮......” 李奏脸色凝重,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认知,他渴望从洛泱这里得到答案。 可洛泱也一脸懵,她父母是研究历史的,她不是,不过是被父母熏陶,比普通人多懂一些而已。 “既然我们有这样的判断,只要多留意,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裴煊做了度支使以后,对国库资金进出更清楚,商人要想赚大钱,一定离不开国家垄断的盐铁酒茶和两税。 这只手一定就在其中。 几人统一了想法,裴煊便起身告辞,李奏走到洛泱身边笑道: “你想不想去逛花楼?” “逛、逛花楼?”洛泱摸不着头脑,回来就没找到李奏的生辰礼物,现在说去逛花楼,难道礼物藏在花楼里面? “去!干嘛不去,我还没逛过花楼呢。” 元枫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那你还不快去换男装?我说不让你去,六郎偏说你过生辰,带你去看个热闹。” “哦......六表兄腿一好,你就带他去逛花楼......你们等着......” 看着她提着裙子跑得飞快,李奏、元枫相视一笑。 很快,洛泱上了马车,李奏看看她,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他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花钿......” “啊,我把它给忘了。” 只见她手指往嘴里蘸了蘸唾沫,直接用涂抹擦掉额头上的花钿,搓了半天,花钿没了,眉心却搓得红红的,她扬起脸嘻嘻笑道: “现在没有了吧?” 李奏、元枫都哈哈笑起来:原来唾沫还有这个用处。 平康坊并不远,进了坊门,就见大大小小,一串串、一排排的各式灯笼才刚刚亮起来,他们下了马车,沿路走了进去。 今天侍卫都没有跟来,他们就像三个认真来逛花楼的富家公子。 只不过,站在各家门口揽客的花娘们都没见过他们,不禁窃喜:哪里来的郎君?个子高的两位玉树临风,矮的那位年纪小,应该还未成年。 这一看就是大生意,花娘们立即打起精神,施展浑身解数,向这三位郎君展开了攻势。 “小郎君,看看奴家吧,到这来让奴家疼你!” 李奏挡在她前面,低声道: “闭上眼睛。” 哎!是你说带我来的耶!到了平康坊不让本郡主好好洗眼睛,你挡我作甚! 第242章 望月怀远 李奏不是没有来过平康坊,算上前生,那也时隔五年。 平康坊还像以往那般热闹,宵禁对于这里来说,早形同虚设。 早些年圣上也曾下令禁止平康坊的夜市,可精力旺盛、荷包充盈的,都是那些达官贵人,官宦宗族子弟,他们怎愿放弃这白天替代不了的刺激? 法不责众,圣上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阿夔的前任巡使判官,就是在夜市上阻止官宦子弟醉酒打斗被刺死,因公殉职。 三人走在平康坊北里北曲,路过一座座挑着红灯笼串的喧嚣小楼,他们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洛泱看阿兄和李奏都没理会不时传来的搭讪,不由得抿嘴笑道: “两位兄长不要拘束嘛!我看刚才那个穿红衣裙的就不错。” 刚才有个穿着红色纱裙的花娘站在门外,看见他们,便把外面的披风一甩,就往李奏身上靠过来,说的话也与别人不同: “郎君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奴家新学了首曲子,不知郎君肯不肯进去听听……” 李奏道:“不肯。” 元枫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幞头,把她眼睛给遮住了:“想什么呢,还没到地方。” 看来,他们不是来随便逛逛,是有备而来。 过了外面的北曲就到了中曲,这里和外面截然不同,路两旁换成了一个个幽雅小院。 门外也不再有花娘拉客,只有挂着的串串红灯笼和迎客的龟公,提醒你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到了一家“望月怀远”门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洛泱跟着他俩进了院子,很快一个花婆子笑眯眯的迎上前来: “三位郎君可订了包房?还是有相好的花娘?今日可都满了。” “已经订了,星月阁,前面带路吧。”元枫答到。 这里一点都不像花楼,一间间的小屋被花树、假山分隔开来,若不是时有丝竹之声、调笑之语从屋里传出,真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宅子。 以前看书上说,上京赶考的有钱读书人,待考的时候住艺姬房里,还引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洛泱当时还觉得奇怪,那么闹哄哄的地方,能读书备考吗? 原来是有世外桃源,长见识了。 他们的“星月阁”在中间,对面那间“霁月阁”里正传来一阵笑声,其中一个声音很熟悉: “不行,今晚这酒不醉人,不比吟诗,我们比猜灯谜。”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又不是元宵,猜什么灯谜?四郎怕是输不起,写不出好诗,薛姐姐可不让你进门。” “胡说,四郎昨晚、前晚写的诗好不好?他要是再写出两首,你们姐妹俩是不是一起陪他共度良宵?” 一个男人贱贱的笑道:“你们要同意,我可以做个见证。” 两个女人都“吃吃”笑起来: “我们这里不比外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若是四郎真写出两首好的,赢了咱们姐妹俩,我们把二位进奏官都伺候好了。” 另一个女声道:“我最喜欢四郎的那首,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若是比不过这首,那我可不要。” 四郎得意笑道:“别的钱我给,你就说,我一首诗,抵不抵得第二副蜡烛钱?” 洛泱满头黑线。 那天四兄来找她写诗,为避抄袭嫌疑,她默写了四、五首唐以后的绝句,他高兴的把诗稿揣怀里,走了。 真没想到,他是拿那些诗来抵他睡花娘的钱。 “我猜,那诗是你写给他的吧?四郎已是这里的常客,妈妈给他打了折扣。”李奏将窗户掩上,对面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那......我们今晚有没有折扣?” “没有,新客价钱还要翻倍。”李奏笑了,这女人变着法的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常来。 元枫给妹妹倒了杯酒,问她:“你知道,在望月怀远留宿一晚要多少钱?” “四千文?”普通五星级酒店住一晚应该够了。 “大胆猜。” “一万文?” “这个数打底。一宿一万文,额外打赏花娘的钱往往比这个还多。老四只是个六品官,他的俸禄支持不了这里的花费,你想想他钱从哪来?” 元枫语气中透着失望,以前只觉得四郎不及五郎懂事,没想到他的底线是用来打破的,昊天观赌钱有他,夜宿平康坊也有他。 四兄说要学作诗,还以为他搬出去抄经,心静下来了,没想到是耍滑头。洛泱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她问到: “这里的花娘,是不是没学问的就不待见了?” 两个男人尬笑,不知怎么回答。李奏道: “虽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让他们查过,那位薛思思是平康坊有名的才女,若不是你帮忙,四郎还真进不了她的门。就算送了诗,他这几天在她身上花的钱,最少不下十万文。” 十万文就是一千两银子! “你们都别动,我过去会会那位薛姐姐,让她知道苏元植有多脓包!” 听说四兄几天就花了一千两银子,洛泱怒从心起,端起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站起来就往外走。李奏叫住她交代道: “阿冽在暗处,他会保护你,若是想要我们去,你砸一个什么杯子碗的,听到动静我们就过去。” 霁月阁里两男两女正围着榻桌坐着,这吃的应该是第二餐,饭菜都撤了,桌上只有酒和水果点心。 有人推门进来,还以为是送酒水的龟公婆子,大家都没在意。 洛泱抚掌笑道:“好诗好诗!在下方才在屋外听到有人吟了一首诗,有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生动有趣,不知此诗何人所做?” 元植不用抬头,听这声音,他背脊都凉了。 一位花娘起身,见来者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便调笑道: “小郎君好耳力,我也是独爱这一句。这首诗的主人就在此座,不过,奴家说出来,不知小郎君能给奴家什么好处?” 元植已经跳起来,上前拉着洛泱的袖子就把她往外拖,低声道: “你怎么来了?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有什么回去再说。” 第243章 她不是苏五郎 元植扯着妹妹衣袖,正要把她往外拉。洛泱却甩开他,向坐着的那位花娘作揖道: “听闻薛娘子出口成诗,在下仰慕之至,没想到有人拿我写着玩的诗在外哄人,实在汗颜。” “你是什么人?竟敢跑到这里信口雌黄。” 淮南进奏官并不是来自淮南,他是李相公李宗闵的次子李琨。 他家是郑王后裔,虽出五服不算宗室,但他父亲李宗闵是当朝实质宰相,让他儿子做进奏官,地方很占与朝廷沟通的便宜。 李琨和苏元植已经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都准备叫“第二副蜡烛”了,突然跑出来一个毛头小子,他当然不高兴。 元植忙道:“她是我的……” “我乃苏五郎,苏元植的亲弟弟,不信你问他。” 四郎反应过来,确实不能说她是妹妹,只得支吾道: “是、是,既然家中有事,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那薛思思也站了起来:“原来是五郎,刚才您说那诗是您写的,不知有何凭据?” “我四兄是不是给你写了五首诗?我可以一字不落背出来。” 另一位花娘蔡玲珑笑道:“那我也会背,难道也是我写的?五郎,你是特地来逗姐姐玩的?” 四郎出手大方,人也长得英俊会疼人,她还真舍不得他走。 “那……二位姐姐可以考考我们,我们兄弟俩谁的诗写得好,谁就留下来陪姐姐。” 洛泱不怕,语文课本上的诗还没用完呢。 李琨没见过五郎,但他知道苏家是有五兄弟,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好办了: “四郎,你还杵在那里做甚?你弟弟都向你下战书了,来来来,加个酒樽一起喝。” 洛泱欣然落座,元植无奈,也只能坐了回去。 看到苏四郎那副表情,薛思思心中已生不快。 她们这些自恃清高的才女艺姬,虽身在风尘,与普通花娘不同的就是一个,门槛高。 这也是为什么连宫中有嫔妃、有宫姬的圣上,也会降尊纡贵逛平康坊北里的原因。 对才情高的艺姬,世族官宦更是趋之若鹜,能被她们看上得以入房,简直成了殊荣。 五日前,苏元植一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打动了她,她还特地让妈妈没多要他的新客钱。 苏元植在她房里住了五日,现在他弟弟来说,这几首诗不是他写的,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她们也是经常作诗的人,深以为剽窃就是读书人的耻辱。 薛思思淡淡道:“四郎,奴家爱慕你的才情,为你封门数日,平康坊里人尽皆知。若你的诗都是偷来的,别怪我小看了你。” “不不,这事我可以解释,五、五弟,你告诉思思,这诗......我们......” 四郎朝洛泱讨好的笑笑,希望她网开一面,在外面给自己一点面子。 李琨打圆场道:“兄弟两个,分什么彼此?五郎既不能证明那几首诗是他写的,四郎就不算抄袭。” “这还不容易,就像五郎说的那样,你们每人再写一首诗,自然可以一较高下。”薛思思忽地笑了。 四郎见她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好!若是我赢了,请薛娘子答应我一个条件。”洛泱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上面没有一丝风尘味,却有种说不出的......藐视? 她在藐视我们每一个。 这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洛泱一时有些恍惚。 这院子的名字倏地闯进她的脑海,不知与什么有一丝纠缠。 薛思思笑道:“只要我做得到,五郎尽管提。不知五郎想写什么诗题?” “既然这里叫‘望月怀北’,那我就吟一首《月下遇薛娘子》吧。”洛泱站起身,在屋里踱着步,摇头晃脑背道: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吟罢,她用手中扇子在四郎肩上敲了一下,笑问到: “四兄,小弟的诗怎样?” 薛思思站起来,缓缓重复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真是齿颊留香,思思拜服。” 元植笑得有些尴尬,但他还是朝洛泱拱手道:“四兄甘拜下风。今夜到此为止,我们就先回去吧。” “五郎刚才说要奴家答应什么条件,不妨说来听听。”薛思思看着洛泱的脸,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洛泱拉起四郎的胳膊道: “我的条件就是,从今往后,再不许我阿兄苏元植在这里花一文钱。苏家没有分家,他花的每一文钱都是苏家的,这是苏家家主托我来和薛娘子说的话。” “您不说,思思也打算告诉妈妈这么做。从我薛思思这里赶出去的男人,恐怕只有北曲的花娘才能收留他。” 薛思思一脸傲气。 这不要了元植的命?不是非得找南曲的花娘,不能想来就来,这多没面子。 李琨偷偷拽拽他袖子,对他打了个眼色:你把钱给我,我请你来,你不是不花一文钱? 洛泱扫了他俩一眼又道:“薛娘子还要谨防有人暗度陈仓。” “您放心,这位李二郎,今后也不必来了。” 李琨生气了,忍不住吼道:“苏元植,你弟弟到底想干什么?不就是抄他几首诗吗?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你平时把自己吹得有多能,在你弟弟面前也熊得像坨屎!” 骂了两句,觉得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一甩袖子走了。 “今晚的账我阿兄会结。” “不必了,今晚的账,就算思思有幸结识苏五郎,赠送给您的。”薛思思笑道。 蔡玲珑也凑上来,拉住洛泱腰带上挂的那把鸯头小匕首道: “五郎,他不来,您以后可要多来,玲珑最喜欢小郎君,你想知道什么,玲珑都可以教你......” “巧了,看来咱们志同道合,我也喜欢小娘子,你不合适。” 说罢,洛泱拉着元植离开了霁月阁。 蔡玲珑气得直跺脚:“姐姐!他竟敢当面嫌我们老!” “那是你自找的。” “这苏五郎有什么了不起的?听四郎说,五郎不过是苏将军军营里的一个校尉。” 薛思思似笑非笑: “不,她不是苏五郎,她是会做回文诗的伊阳郡主。” 第244章 苍天在上 出了望月怀北,元植猛的甩掉洛泱的手,低声吼到: “你满意了?我朋友被你气走了,我们还被禁止入花楼,望月我们经常来,这下你叫我面子往哪放?” “你还好意思吼我?我来问你,你睡艺姬的钱哪来的?别跟我说写一首诗可以抵消花费!”洛泱也生气了: “离开那群人,你根本不用在意花楼让不让你来。” 元植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你少管我。长安就是个花花世界,谁不是这样及时行乐?” “你的眼睛就看到及时行乐的那些人,能不能为你的将来想想?你离开东都时说的那句话,‘我要做个好官’,难道这么快就风吹云散了?” “好官?朝廷还有你所谓好官吗?”元植冷笑道: “是裴煊,还是三兄?你现在贵为郡主,早就不和我们苏家一条心,若你还是我以前的那个小妹妹,绝不会跑到这里来拆我的台。” 他说完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洛泱怅然若失的看着四兄的背影,自己做错了吗?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李奏和元枫走到她身边,元枫说:“他说的是疯话,你别忘了心里去。我们劝了他多少回,是他和我们越走越远。” 洛泱转头看着李奏,一字一句道:“查查这个‘望月怀北’,背后的主人是谁。” 这个时辰崇义坊和藩邸坊门都关了,洛泱跟着他们上了门前的马车。马车并没有往外走,而是朝南曲跑去。 这时候留宿的人都在各家花楼院子里,街上并没什么行人,往来的都是马车。 “外祖君有个花楼院子在南曲,原来也是有人经营的,这两年除了大舅父还在上京,其余几个舅父都在外任,大舅母不喜艺姬,就把花楼关了。 闲置了几年,年年还要花钱养着,我就替他们‘卖了’。”元枫向妹妹解释道: “我们商量着又把它经营起来,这里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离宫城不远,行事方便。” 洛泱还沉浸在四兄带来的愁绪中:“以后四兄知道,会不会说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没必要我们不会来,这里是他们城内的落脚点。今晚特殊,我们是第一批客人。” 马车在一个院子门前停下,阿慕从门里探出头来,看见驾车的阿冽,忙开门和绿萝、荷花一起迎出来。 洛泱抬头看去,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浅草堂”。 李奏不见李蕊便问:“李蕊还在邸店没回来?” 李琛还在城外邸店,她久不见阿爹,父女俩有话要说也很正常。 “她和我一块回城的,之前还在这里,后来又说王府里还有事,便回去了。”绿萝笑道: “您让我俩管这浅草堂,我们都没有经验,都急得团团转,那里还有心情留在城外?只不过这会儿坊门已关,李蕊恐怕也出不了藩邸了。” 李蕊确实是心慌意乱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心到苏府旧宅去看看。 苏府的护院已经认识她了,不用通报,就领着李蕊到了元植的小院外。 元植脱了外袍,只穿着一身白花绫汗衫和裈裤,坐在游廊的石条凳上喝酒。李蕊愣了一下,他这个样子,自己不好过去。 站了片刻,她走进屋子里给他拿了件披风:“外面凉,你穿这么少,要受寒了。” 元植斜眼道:“你来看我笑话的?我还以为你对我好,没想到你竟忍心看我受辱。” “我没有。” “别骗我了!刚才我担心妹妹无法回家,转头回去,却看见她和齐王、三兄上了马车!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今晚的事,你为什么不事先来告知我?” “我......我也是......” “别说了,你走吧。你们不就是想看我自生自灭?没有朋友、一事无成......”元植拿起酒壶,又灌了自己一大口。 李蕊心乱如麻,当她知道四郎在艺姬那里留宿的时候,她也有些难过。虽说她认为这对男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 难过的是,他已经长在自己心里,如春草疯长、恣意张狂。 她默默的将披风搭在他身上,转身向外走。这时候,也许还能在荐福寺找个地方囫囵睡一晚。 元植却追了出来,从后面将她一把抱住,喃喃说到: “你不许走,我以后再也不去了,你若是发现我没改,你就打我嘴巴子。” “我凭什么管你?你是苏家的公子,我只是王府里的婢女。”李蕊想挣开他,摸到他搂着自己的手一片冰冷,又气馁了: “先回房里去,病倒了更没人照顾你。” 元植的酒喝了不少,他喝的还是苏府自己的烈酒,刚喝下去从上到下一片火辣辣,这会儿被冷风一吹,脸色发白起来。 之前小厮都被他轰出去了,现在小院里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 李蕊没法,只好架着他回房,把他放倒在榻上,找来被衾为他盖好,想想不放心,从水壶里倒了些热水将布巾打湿,替他擦脸。 一下一下,她擦得很认真,他的每个轮廓,都像自己梦见的那般。 忽然,一滴泪滴在元植脸上,她慌忙用布巾轻轻擦掉。 元植并没有睡着,他闭着眼睛,任她为自己忙来忙去。那滴泪仿佛凝固在脸上,让他不能自已。 等她收了布巾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元植这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坐了起来。不顾李蕊的挣扎,他环顾四周,找到一个火折子和三只熏香,拖着她在门前跪下。 他将三支香点燃,插在土里,自己双手合十念道: “苍天在上,我苏元植愿娶李蕊为妻,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好官,做个好夫君。” 李蕊完全被镇住了,元植醉得这样厉害,怎会说要......娶她为妻? 元植转脸笑道:“轮到你了。” “我?” “轮到你说啊,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 李蕊如魔怔了一般,心里每一股热血都说着同样的三个字:我愿意。 “苍天在上,我李蕊愿奉苏元植为夫君,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李蕊刚说完,元植站起来,将她横抱在怀里,笑道: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夫妻,明年我大兄成了亲,我就去向你父亲提亲。我的俸禄都交给你管,从今往后再不去花楼了。” “四郎......”李蕊高兴得哭了,元植的唇盖在她的睫毛上。 一瞬间,房里漆黑一片。 第245章 第一场冬雨 五更二点,鼕鼕鼓响起,坊门城门次第打开。 开化坊夜间虽然关门,但也形同不关。因为大、小荐福寺分在两坊,为了方便进出,中间坊墙早就被寺院凿开。 李蕊离开苏府的时候,元植还在床上做着美梦。 她早早等在通化门旁,门一开,就往邸店跑。李琛一看女儿心神不宁的,忙问:“你这么早出来,是殿下有什么事吗?” “没有。昨晚我回王府办事,出了藩邸再回平康坊的时候,坊门已经关了,我只好在城门边坐了一夜。阿爹,这事您千万别告诉殿下,要不殿下会觉得我一点事都做不好......” 李琛一听是这事,便哈哈笑起来: “这有什么?昨日殿下说,让你和绿萝负责平康坊里的浅草堂,我就说你年轻不懂事。殿下说,边做边学,比光看着好。” “爹!您到底帮不帮我嘛!” “帮帮帮,没说不帮你。正好,阿爹一会要去浅草堂,你跟我一块过去。” 李蕊在苏府旧宅的第一夜,就这么被宠爱女儿的老爹掩饰过去了。 魏光被带回东都报官销册,前后只收回了五分之一的钱。兄妹几个瞒着李明珠,给了她几张东都柜坊的空头钱票,也算了了苏家一件事。 李奏这几天忙得很,每天一早就进兴庆宫请安,然后又请旨进大明宫觐见圣上。 圣上被他绕得头晕:“老六是不是疯了,天天往宫里跑。朕没病都给他问候出病来了。” 李好古弓着腰抿嘴笑。 “老东西,你笑什么?”圣上把徐清涟递给他的擦手巾,一下扔到李好古脸上。 李好古把擦手巾递回给徐清涟,看她转身离开,这才开口道: “圣上,我笑齐王,这是在显摆他的腿呐。他不像颍王、齐王,每天要上朝,闲着没事走走路,那也是有益身心健康。” 圣上哈哈大笑起来: “显摆他的腿?真有你的......对啊,他腿瘸的时候不用上朝,现在腿好了......嗯,让我想想。” 齐王没事就往宫里跑,徐清涟也很烦恼。虽说她与齐王没打过交道,难保他在东都没见过自己。 所以她很谨慎,尽量回避与齐王碰面。 见李好古说齐王因为没事干闲得慌,她也巴不得让齐王去上朝,自己不去外廷,就不会有和齐王见面的机会。 有了这主意,圣上和自己白日宣淫的时候,她趁机抱怨了一下: “圣上,天越来越冷了,以前只要你下朝,咱们就能窝在榻上享受午后时光,可现在,只能偷偷摸摸...... 您给齐王殿下找点事做,他就不会来打扰我们了。” “老六是挺讨厌的,可他的理由总是替太后捎句话,替国舅送个东西......我又不好拒绝。你说得对,让老六恢复上朝吧,省得御使说我对几个兄弟不公。” 徐清涟开心的钻到圣上怀里。 袖口上别着的那根针,让她在初次被临幸的时候,顺利见了红。 圣上一点没有怀疑,这个在内殿伺候圣上起居的女官,很快成了圣上的新宠。关键是王守澄没有任何阻挠。 这让李好古生了疑,本来见她机灵,想发展一下和自己的合作关系,现在也只能打住,有事说话还得避着她。 不过,这次徐清涟无意立了功,站在屏风外的李好古,心里乐开了花。 齐王李奏重新上朝的第一天,在殿外等候的时候,大家纷纷上前祝贺他腿伤得愈。就连不苟言笑的路相公,也关心的问候了几句。 早两年,路随监修国史,宪宗、穆宗对儿孙的教导,多次提到李奏,他对李奏的印象不错。 安王和颍王是一起来的,远远看见大臣们围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是老六齐王,两人脸上阴晴不定。 李奏忙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五兄、八弟,今天我府里到了一只麂子,散朝过去烤肉吃?” “我这三日素食,下次一定去。”颍王连忙说。 “我今晚有约了,不过,你叫人送条腿过来,我晚上回来再过过瘾。”安王笑道: “六兄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那是、那是,那日在藏风阁,若不是你好心让郑注给我治腿,恐怕我还没这个缘分。大恩不言谢,六兄都记在心里。” 李奏和大家说说闲话,上朝他就没有声音。 太久没有接触朝堂了,有人在偷偷观察他,他也在偷偷观察大家。 新鲜了两日,李奏上朝成了司空见惯的事。不过圣上很高兴,六弟再不会一天到晚求见打扰他。 进了冬月,阳光时隐时现,阴了两天,不出预料的下了地一场冬雨。 洛泱站在门口,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下了雨,天气一下就变冷了: “我过生辰的时候,李琛提都没有提东庄里的占城稻,这天气,应该是种不出来了。” “明年春天再种,春天万物生长,说不定更容易成活。”丁香手上替洛泱串着珠花,嘴里回应道。 这一罐米珠是杭州柜坊掌柜送的,想来想去没什么用,她们钻了眼,用细铁丝穿成绒花的样子,搭在什么样的发髻上都好看。 “种植物不是人说了算,还得靠天。过两天他们把京畿茶户地址拿来,我们就要出门了。” “夫人能同意您去吗?您一个小娘子,要自个往城外跑,还要去见那些茶农......哎呀,我想都不敢想。” “我又不是一个人去,阿慕、邵春还有五兄会陪我去。”洛泱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五郎的声音: “我不能陪你去了,今年天气冷得早,我得赶紧带着粮草回军营了。” “就要走了吗?我还以为你还能待十天......”洛泱有点舍不得:“你脱衣服让我看看,箭伤好了没有?” 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 第246章 先富起来 李明珠和她最爱的小儿子、小女儿挤在后院的小暖房里。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洛泱怕太干燥,还让桃花放了一盆水在屋里。 来福和旺财兴奋的跑进跑出,时不时到盆里去舔几口水,吧唧吧唧的,还高兴的把狗嘴边的水珠子甩得到处都是。 洛泱真佩服五兄和那些工匠,自己只是画了个原理图,五兄和工匠们修修改改,真把小暖房给盖出来了。 李明珠从惊讶到骄傲,她一边肩膀上靠着女儿,一边又被儿子搂着,感觉这辈子受什么苦都值了: “你到同州告诉你父亲,娘的病好多了,顾先生拿了好些人参来,给他诊金又不要,我要再多个女儿,就把她嫁给顾先生。” “娘~~生女儿是用来还人情的吗?” “娘逗你玩呢。” “阿娘,泱儿这种上窜下跳的,顾允之不喜欢,只有家里养过猴的……哎哟,阿娘,妹妹打我!” 五郎在阿娘身后闪躲,两兄妹围着李明珠嘻嘻哈哈,就像孩童时那般。 “后天就要回军营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李明珠嗔道: “泱儿去帮你阿兄点点,要带去同州的东西都全了没有。二郎的丝棉夹衣今年不许他再送人了,他又不是铁打的,同州防御在山上,比东都还冷些……” “知道了,娘,那我们收拾行李去了。” 两兄妹出门,旺财、来福也跟着跑出去,洛泱指着前面的月亮门喊到:“五兄,我们比赛谁先跑到那里!” 他们还没跑,旺财“汪汪”叫着冲了过去。 两个人影出现在月亮门前,旺财扑完这个扑那个。暖房前有一块草地的草还没长起来,都是黄泥,正好蹭两人一身泥脚印。 “旺财!看你干的好事。” 元枫一边拍打着衣摆,一边把狗儿撵开。 李奏只看着洛泱笑:“听说你们的暖房开始用了?堂姑母在里边吗?我过去请安。” “我娘还说呢,多谢你送来的石炭。”洛泱压低声音道: “石炭烧焦算是成功了,烟很少,冬天风大,烟瞬间就吹散了,你去感受一下......表现好点。” 李奏:...... 洛泱和元桥在前院看小厮们往牛车上绑包裹,这是专门给亲兵置的夹衣。 “不知道大兄在凤翔如何,我让他在陇州买地,也不知好不好买。” 元桥哈哈笑道:“现在全家听你指挥,让别人知道,一定说我们苏家疯了。陇州过去就是吐蕃,你到边疆买地肯定买不到,因为都是荒地,根本没有主人。” “那里阳光充裕,种白叠子最合适了。如果有地,我明年就叫人过去种白叠子,明年冬天,大家就有棉衣穿了。” 在洛泱心里,陇州当然不是最好的地方。 什么时候大唐能从吐蕃手里,把兰州、会州、渭州收复就好了。 我就到那里种棉花去。 两人正聊着,李奏他们走了过来。李奏笑道: “你这暖房真是个好东西,宫里有温室殿,那是温泉水从殿底下过,虽然温暖,但湿气太重,不能长时间在里面生活。 你的暖房是火烧的热气从底下过,暖和又没有湿气,还可以自己调节,若不考虑买炭的银钱,真是强过温室殿百倍。” “所以,说到底还是有钱人才能用得起。” 洛泱叹了口气。有钱人就算没有暖房,也有火笼取暖,真正受冻的,是贱民、平民。 “阿慕,你还不把穷人也能享受得的东西,拿过来给小娘子看?让她高兴高兴。”李奏朝马车边的阿慕说到。 阿慕在车厢里提出一个麻袋,乐呵呵的放到洛泱脚下,他把袋口撑开来,从里面捧出一捧米粒来。 这米粒显然是筛过多次的精米,米粒比平时见的稻米要短许多,白白圆圆的很可爱。 洛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是......” “没错,小娘子,就是您想的,曹福广把占城稻给种出来了!” 阿慕有些激动,见洛泱摊开手掌,便小心的将一撮稻米放在她的掌心里。 洛泱的竹筒育苗杯起作用了,用仅有的一袋原土育出壮苗,再将壮苗移植到田里。壮苗适应能力强,从出苗到稻谷成熟,仅仅用了五十四天。 赶在寒冬来临之前,绿柳庄收获了第一批占城稻。 小庄头曹福广立下的誓言,他做到了。 “曹福广说,只试种了一亩田,收的稻子都不许吃,全部留作明年的种子,就这一袋送给小娘子和夫人尝尝。”阿慕笑道: “我听说,小曹庄头现在可威风了,他种出了新稻子,殿下就要施行原来的约定,明年不再要大家交铜钱,两税都用粮食抵交,大家等于省了一笔钱。 再加上占城稻是谁种谁得,一亩只用交回一袋种子,这谁不愿意? 咱们东庄明年也这么干。几个庄子都商量着,明年家家养猪,这样一年也能吃上两回肉,再到东庄酒坊沽点酒,就快活似神仙了。” 李奏、元枫他们没为吃穿发过愁,这种快活没有太深切的感受。 但阿慕和那些庄户一起生活过,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见洛泱还看着手心的米,阿慕小心翼翼的问: “小娘子,这是不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洛泱被他逗笑了,自己在绿柳庄,鼓励他们种占城稻时说的话,他就这么记住了。一时间,她豪气冲天: “对!就是要让跟着我们的人先富起来。” 院子里的人全都满心欢喜。 那些突厥小子早尝到了甜头,这次小娘子生辰,阿夔的娘也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其中就有他们爱吃的羊奶酪。 他们有些人添了弟弟妹妹,有些人升级做了舅舅叔叔。 就像阿夔说的,他娘再不用为族里添了人口,拿什么来养活发愁了。 元枫想起一件事,对洛泱说到: “我们在东市又开了一家食铺,这已经是长安城里第四家了,季扬托我问问,不知郡主几时能赏脸光临自己的食铺?” 现在他们的食铺不再叫铁板烧,因为龙门小彭庄已经开始用石炭冶铁,他们食铺已经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铁锅。 季扬除了能做小娘子菜谱上的炒菜,他还根据唐人的口味,做出了各种鸡鸭鹅的做法。 让这些便宜的家禽,做出了更多的好味道。 第247章 那一次擦肩 五郎押着粮草、军资,踏上了回同州军营的路。 他带去的,还有半袋占城稻米。 洛泱站在春明门外,看着五郎渐渐远去的背影,穿着军装铠甲的他,威风凛凛,再不是与自己嬉笑打闹的那个青葱少年。 从春明门回城,城门边就是兴庆宫,洛泱索性进宫去看望太后。 “伊阳!” 刚走到龙池,就听见清源叫她。转头一看,清源正急急匆匆从花萼楼方向走过来。 “见过清源公主。” “快免礼。刚才我在楼上看到你的马车,猜你是出城送你五兄。你五兄......他是回营了吗?”清源走得有点急,脸上红扑扑的,很是好看。 洛泱忙笑道:“是,本来还可以多留几日,但今年冷得早,他就赶着回去了。” 两人拉着手往太后住的南薰殿走。 清源叹道:“你大兄驻守边镇,二兄、五兄又随父亲防御京畿,一家人真是聚少离多......我父亲殡天的时候,我才九岁,生母走得更早,那才是天人永隔。” “清源......” “没什么,我当你是朋友,才能感慨一下。你阿兄再回来,要到明年八月了吧?” 洛泱停下脚步,后知后觉道: “你是见过我五兄的吧?在乞巧节的时候。我好像听你说过。他这次回来大半月,你就在花萼楼上远远见过他两次......哎,可惜了。” 清源脸都红了:“什么呀,我也是碰巧,谁知道你们出城会从春明街上经过。” “那就是缘分。”洛泱嘻嘻笑着摇她的手: “明年八月,我阿爹他们换防,要回上京述职,你等着,到时我把五兄抓来见你。” “你臊不臊,自己还没出嫁,就忙着给别人做媒。”清源甩开她的手,自己上了殿前台阶,走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道: “还不快走,你这时候来,不是赶着吃太后殿里的小食?” “还是阿姊了解我。” 洛泱快走两步追上她,两人又牵起手,抿嘴笑着进了南薰殿。 太后正在用早膳,两人连忙见礼,她见洛泱来了很高兴,让她俩入座。两人一左一右挨着太后坐下来,宫女们忙端来温水、擦手巾让她们洗手。 “快来尝尝马蹄糕,这是哀家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小点。宫里有福建的厨子,可马蹄不常有,只有冬天才吃得到。” “每次到太后这里来,都有好东西吃。” 洛泱吃东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美滋滋,仿佛她吃到的,永远都是整盘点心里最好吃的那一块。 清源也试着吃了一块,就感觉没洛泱那块好吃。 萧太后笑道:“清源过了年就十七了吧?是杨太妃疏忽。前朝也有晚嫁的公主,那都是因为正好要给先圣、母亲守孝,才会耽误了年龄。 哀家会提醒你皇兄,该给你和饶阳选驸马了。” “太后,不要!清源不想嫁......还想多陪太后两年。”清源着急的看看洛泱,又道: “圣上后宫里没几位嫔妃,现在也只有永儿一个皇子,太后还是先为圣上选几个妃嫔,为皇族开枝散叶吧。” “这也是个问题。除了王德妃有个永儿,玥儿、琴儿两位皇女都是宫婢生的,圣上一天到晚在宫里,也不知忙些什么。” 怪了,前世圣上独宠杨丽娘,没有生育就已做了贵妃,可今生没有杨丽娘,圣上在子嗣上同样没什么起色。 可惜,他不让起居郎记录宫闱之事,她们这些宫外之人如何知晓。 好在太后没有再提选驸马的事,两人吃了早膳赶紧退了。 “伊阳......要是圣上真给我指了驸马怎么办?”清源忐忑不安的说。 洛泱也不知有什么办法,毕竟五兄还不知道清源的心意,她也不能替五兄做主,能不能拖到明天八月,谁也不知道。 清源眼神黯淡下来,她无奈笑道: “朝朝代代都有那么多位公主,有几人是幸福?是我痴心妄想了。你别为我操心,你是太后的义女,哪天太后一时兴起给你指婚......” 洛泱拉起清源的手,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往好处想,万一我们都能嫁给喜欢自己、刚好自己也喜欢的人呢?” 清源也甜甜的笑了起来。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开以后,萧太后就把杨太妃、张太妃叫了过去,两位已经及笄的公主,清源与饶阳,正是这两位太妃的女儿。 张太妃没有儿子,饶阳是她嫡亲女儿,她没有太多想法,因为最后拍板还要看圣上。她唯一要求就是女儿能留在长安。 而不是像陈留公主那样嫁到东都,再想见面就难了。 杨太妃本想冬至的宫宴上就跟圣上提,那种场合圣上不好拒绝,成功率比较高,因为安王已经看中了一个人。 他正想用这位同在杨太妃名下的妹妹,为他结个对抗宰相李宗闵的盟友。 南薰殿里,两位太妃听了萧太后的话,杨太妃陪笑道: “太后教训得是,女儿大了,做阿娘的是该着急起来。安王一向关心妹妹,也在外廷给她留意着呢。” “有合适的吗?上次圣上想给齐王赐婚,郑侍郎听到消息,连夜就把孙女给嫁九品卫佐崔皋......” 太后叹口气又道:“你们若是自己看上合适的,赶紧跟圣上提,娶了公主的,除了驸马都尉,还得封个五品以上的官。” 张太后窘笑道: “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现在皇帝嫁妹妹,还得搭个五品官......真是让人尴尬。不知安王替清源选的是哪一位?” “这个......路随路相公的儿子路焱,”杨太妃清了清嗓子道: “路相公人品端正,气含大雅,教出来的儿子也不差。路焱现在虽然只是大理寺评事,按太后刚才说的,封个五品官,这比驸马都尉还高了半级,相必会同意。” “路相公的儿子?年初死了正妻那个?他孩子都快赶上清源年纪了吧?公主再难嫁,也不能嫁过去做填房,难道,要让驸马死后跟另一个女人合葬?” 张太后这个当娘的,不禁脱口而出。 杨太妃有些尴尬,但还是辩解道: “清源是公主,嫁给他怎么能算填房?路焱的年纪也不大,明年也就三十五,现在求取功名的男子,三十成亲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安王说,年纪大些,才懂疼人,只要路焱对清源好,一道圣旨,把他亡妻移出祖坟,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安王已是旁支,他本人这就是这一支最大的亲王,他对自己的妹妹做安排,按说连圣上也不该拦着。 萧太后这么一想,心里暗暗叹口气: “既然安王有了打算,你找个机会对圣上说吧。” “是。”杨太妃挤出一个笑容,细声细气道: “太后,安王也有了喜欢的人,我还想,请太后、圣上给这两个孩子一并赐婚。” 第248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太妃说完了清源,干脆把安王的另一个想法也提了出来: “今年乞巧节,圣上特意让两京贵女云集长安,安王和左拾遗李济良的女儿李兰枝,有一面之缘......安王想迎娶李兰枝为正妃。” 原来,他看上了李逢吉的孙女。 李逢吉已经年近八十,还被赶到东都。同是牛党,李宗闵已经代替了他的位置,他想回长安复相位,那是不可能了。 “安王既有想法,那就一并禀了圣上。圣上疼爱皇弟,他要娶亲,这是好事。” 萧太后在先圣殡天前,只是个美人,儿子行二,大臣们更看重绛王,没想到王守澄抢先拥立江王上位,这就轮到自己做了太后。 不是争来的太后头衔,她的心倒还保持着本性。 两桩事都得了太后应允,杨太妃暗暗松了口气:自己娘家兄弟这两年陆续都放了外任,离得最近的妹夫也在洛阳。 王守澄这个老狐狸只吃不表态,安王一气之下,勾搭上了王守澄的对手韦元素。 韦元素仗着拥立之功做的左军中尉,圣上故意厚此薄彼,让王守澄把韦元素压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神策军中尉势力有了落差,圣上并没有得到好处,反而更加对付不了王守澄。 他只能引狼入室,又从五坊使中挑了个有野心、而且更年轻的仇士良来扶持,许诺给他的,就是代替王守澄的位置。 颍王洞悉一切,他嘴角勾起:因为此时鹰坊使仇士良常常出宫,他还要出城去训鹰,自己见他的机会比圣上还多。 原来在大臣心中口碑最好的漳王李奏,被圣上假戏真做按了下去。 这次复他亲王之位,本以为没什么威胁,没料到,他的断腿鬼使神差被治好了。 好在有宋申锡做例,几乎没有大臣敢主动亲近现在的齐王,他也似乎更热衷于发财致富,这让他那几个皇兄弟稍感欣慰。 宫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秘密,何况,安王很快就把请旨书给呈递了上去。 圣上一看不舒服了:李兰枝是前任宰相的孙女,路焱是现任宰相的儿子。分开来看,其实都没有什么威胁。 李逢吉年事已高,儿孙辈又没出什么实权人物。 路随是个中立派,他遵守原则、维护皇权,长子三十来岁还在从八品的位置,可见此人并不热衷钻营。 可恨的是,安王两件婚事写在一个请赐婚的折子上,若想只同意一件,你还不好打这个红勾勾。 “李好古,太后怎么说?” 李好古抬眼瞅了一眼圣上,躬身笑道:“太后说,圣上总共就这三位兄弟,要赐婚就快些,别像齐王,圣旨还没下,人家连夜就另嫁了。” “郑侍郎那是东圊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哪能人人都像他?”圣上将奏折拍在龙案上,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好古,把消息放出去,说不定,不用朕说,自会有人跳出来。” 徐清涟将一碗刚煮好的茶汤放在龙案上,她迅速扫了一眼摊开的奏折,李兰枝的名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苏洛泱、李兰枝、杜芊芊和自己,当初一起在洛泱女学读书,虽然只是表面和气,但几个小娘子都各有各的优势,暗地里谁也不服谁。 如今杜芊芊躲在府里不见人,苏洛泱成了郡主,照这样子,李兰枝很快就要成为安王正妃,只有自己,要忍辱负重,待在下旨将她家满门抄斩的圣上身边。 不过,圣上他是被蒙蔽的,真正仇人是栽赃的苏家! 徐清涟什么也没说,拿着托盘退了下去: 我本就要躲着苏洛泱和齐王,李兰枝再嫁给安王,自己被暴露的风险就更大了。 不能让她好好的嫁给安王。 李兰枝自乞巧节后,就没有回东都,因为祖君去做东都留守的时候,提出和父亲对调,父亲到长安做了左拾遗。 没有了祖君的光环,她在长安这个王侯贵族云集的地方,过着籍籍无名的生活。 猝不及防天上掉下来一顶安王妃头冠,让她激动得忘记了呼吸,差点把自己憋死。 “不行!兰枝不能嫁给安王。我父亲一直与王守澄眉来眼去,这事谁人不知?最近才刚托郑注将一笔钱送给王守澄,以谋回京复相。安王却是亲韦元素的,这能走到一块吗?” 李济良黑着一张脸,两下写完了给父亲的家书,塞进信封,交给仆人送回东都。 “我们跟安王有仇吗?”李兰枝激愤的问。 “那倒没有。可你姓李,同性不能成亲,这你不知道?” “为能与皇族成亲,姓李而另赐他姓的妃子难道还少吗?她们可以,我为何不可?”李兰枝不愿放弃。 亲王妃为一品女眷,排在公主之后,郡主之前。 她凭什么放弃? 相嫁的人急,不想嫁的人更急。 清源公主简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可她出不去啊!她一向循规蹈矩,行不回头、笑不露齿。是洛泱拉着她在宫里跑,是她逗她嘻嘻哈哈笑。 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出去找洛泱,她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好办法。 看清源在兴庆宫南门口转了是好几圈,正巧被身着道袍的永安公主看到。 她暗暗叹了口气,她将手上的串珠扔到草丛里,对小道童说: “去,把南门那几个守卫叫过来,贫道的手串丢了,让他们过来帮忙找找。” 那几个守卫迟疑了一下,他们不敢得罪这个“为国献身”的怪脾气公主道士,只好过来帮忙找手串。 清源公主躲在墙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姑姑,趁人不备,偷偷溜出了宫门。 “什么人!”门楼上的宫卫发现了清源,一声令下,门楼上的宫卫冲了下来。 清源顾不得那么多,提着裙子就往春明街上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的那么快,像踩着云,像乘着风。 “站住!” 很快,十几个宫卫冲了出去。 史小北正带着几个巡使巡到春明街,忽然听见宫卫大喊大叫在追人。他将嘴里的草根吐在地上,转了转手腕,咧嘴一笑: “野狼你个蛋蛋的,阿耶我好久没有动拳头了。” 说着,他朝迎面跑过来的女人,一拳打过去。 第249章 纸飞鸡 史小北阿夔的那一拳打到一半,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不是他下不了狠心打女人,而是那个女人自己绊了个趔趄,张开双臂向前扑了过来。 这不到半拳的距离怎么打? 此时他已看清了那女人的衣着容貌,怕是位公主吧?他只好伸出手臂拦住她,没让她狗啃屎扑在地上。 “郎君求求我,”清源挂在他的手臂上站不起来,她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脚崴了,实在痛的不行: “让他们追上我就没命了!” “你是......公主?” 从宫里跑出来的华服女子,这个年纪的也没几个。阿夔做巡使判官这么久,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清源点点头,不等他问,主动说:“郎君能不能把我送到崇义坊苏将军府,我要去找苏小娘子。” 这名字阿夔熟悉,这行事做派,嗯......应该是友非敌。 但他已经来不及回答,只将自己的玄色披风往清源公主身上一披,顺手一勾,披风后面的风帽就把清源的头给盖住了。 阿南他们七八个人都走上前来,把清源挤到身后。 他们几人本就五大三粗,加上一色的玄色劲装软甲,往那一站,就是堵人墙。 “判官可曾见一名女子从这里跑过?”追过来的宫卫问阿夔。 阿夔道:“我们只管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跑步的......倒是看见一个......”他指指街对面: “往道政坊里跑了。” 宫卫队长一挥手:“追!” 等那一队宫卫跑进了道政坊,清源正要说话,只见阿夔一个箭步冲到路上,将一辆送了人,准备出城回驿站的驿车拦了下来: “我们是御史台巡使,你的驿车被我们临时征用了,一会到宣阳坊万年县衙门口领。” 说着,他一手将车夫拽下了车,阿南腿一弓,让清源公主踩着他的腿上了马车。 两人赶着马车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崇义坊,熟门熟路的到了苏府侧门。 阿漠看见阿夔他们赶着辆驿车来正觉得奇怪,车上下来个女人,她身上的披风像是阿夔的,他二话不说,开门将他们让到了院子里,这才问: “这位娘子到苏府所为何事?” “请去通报伊阳郡主,就说清源有急事找她。” 阿夔听她报了名号,确定她就是清源公主,便道:“阿漠,这位是从宫里逃出来的清源公主,快带她去见小娘子吧。” 听说是公主,大家赶紧给她行礼,阿漠做了个“请”的手势,清源也不客气,跟着阿漠往后院走。 洛泱已经得到小厮的报告,连忙从屋里迎了出来: “伊阳见过公主。” “快免礼,伊阳,出事了!” 清源看见洛泱,一路的高度紧张蓦地放松下来,心里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将她的理智淹没了,她“呜”的哭了起来。 洛泱忙遣散左右,将她拉进自己的屋子,掩起门来道:“你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清源接过她的帕子,擦了擦泪,怨恨道: “我的好嫡母,我的好阿兄,向圣上请旨,为我和路相公的儿子赐婚。路焱今年才死了娘子,他的儿子如你一般大,他们却要我嫁给他。 且不说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就是没有,我也不会为了安王的利益,嫁给这样年龄大我一倍的男人!” “安王疯了?”洛泱吃惊道:“圣上已经下旨了?” “现在还没有。听张太妃说,圣上冬至大祭前会宣旨,她还说,两桩婚事,圣上不可能都拒绝,最少也得同意一桩。” “两桩婚事?还有一桩是谁?” 洛泱简直要晕了,古代女子就是这点最不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就像牵在家族手上的傀儡,贵为公主,同样如此。 清源冷笑道:“还有一桩,是安王自己和李逢吉的孙女李兰枝,连给李兰枝赐母族姓刘都想好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洛泱顿时明白了: 安王这是给圣上做选择题,全选当然最好,选任何一个,安王都是光明正大的找了一家帮手,圣上为照顾亲王面子,就不会出现“以上全不选”。 路随虽是当朝宰相,可他性格耿直,经营官场几十年的李逢吉,能量还更大。 所以,安王要的本就是路随,他要用路随来对抗与王守澄一气的宰相李宗闵。 “可恶!圣上根本不会同意他娶李兰枝,那就只有牺牲你。”洛泱气不打一处来,清源有今日,自己未必没有明日: “还好,圣上没有立刻下旨,我们还有时间。反正圣上一定会做二选一,他那么喜欢李兰枝,就让他自己娶王妃好了,为什么要拖上你?” 清源愣愣的,道理是这样,可她现在一点主意也没有,因为名义上的嫡母杨太妃对安王言听计从,在宫里,嫡母不帮她,没人能帮她。 “清源,你别着急,我先送你回去。既然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大不了叫人送信给我五兄,让我高祖君出面作保,抢在赐婚前提亲!” 洛泱气鼓鼓的说出这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明知这不可能,两人都被气笑了。 笑过之后,她们都冷静下来。 清源微笑道: “有你这个朋友,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说什么‘这辈子’,这辈子还很长,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洛泱拉起她的手,这才发现,清源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披风。 清源对她说了刚才逃出宫的时候,永安公主如何帮助她,出了宫,巡使判官他们又如何帮助她到苏府来。 “原来是史小北呀。” 洛泱忽然有了主意:“史小北经常会巡到春明街,你若是有什么消息要传给我,你就到花萼相辉楼上去,飞一个纸飞机下来,史小北就会送来给我。” “纸飞鸡?纸做的鸡吗?” 清源只见过盘子里煮熟的鸡,连活鸡都没见过,更别说飞鸡。 洛泱突然明白她说的是“飞鸡”,乐得“咯咯咯”的笑起来:“对对对,我去拿纸来,教你折纸飞鸡。” 很快,洛泱和清源各做好了一个“纸飞鸡”,洛泱教她,将飞机头放在嘴里哈了一下,举起来使劲朝前掷去。 洛泱的“飞鸡”飘飘悠悠飞到了两个人的脚边,其中一个弯腰将它捡起,左看右看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纸能飞这么远?”李奏真是稀罕自己这个活宝贝。 清源的飞鸡也飞了过来,她高兴的叫到: “六皇兄,看我的纸飞鸡!” 第250章 意外收获 清源公主出现在苏府,让李奏、元枫都吃了一惊:他们才刚刚得到安王请旨的消息。 “清源,你已经知道安王请旨的事了?”李奏把纸飞机递回到她们手里:“六兄也是刚知道。” 听到李奏问起此事,清源仅有的一点苦中作乐,消失得无影无踪: “六皇兄,我就是知道了才跑出来的。一会回去,还不知杨太妃会如何骂我。虽不是亲生,做了十年母女,她竟让我去做刨别人亡妻尸骨之事。” “到里面去说,此事没这么简单。” 几个人进了屋,李奏才说:“安王不是无缘无故这么做,因为韦元素急了。” “前两天,王守澄以韦元素的左神策军,军纪不严,将士吃酒斗殴为由,让圣上将左军一半兵力划归右军。圣上虽未同意,但韦元素肯定不甘心坐以待毙。 我猜,安王急于从明面上得到更多大臣、士族的支持,与韦元素的自危有关。” 当着清源、元枫的面,他也只能解释那么多。 前世,王守澄与韦元素的最后较量,今生还是来了。 “清源,你先不要自乱阵脚,你先去向太后、圣上表明你的态度。六兄会去找路相公,他坐这个相位,能力远不及被贬的宋申锡,但好在此人为人刚正,不与王守澄同流合污。 但就是因为他中庸而能力有限,圣上会觉得,你嫁到路家,不会给安王带来好处......” 李奏说到这里,洛泱明白了,她笑道: “我们只要反其道而行之,那圣上是不是会重新权衡选择?清源,你现在就去大明宫找圣上,那就能解释你刚才冲出兴庆宫是为什么了。” 清源点点头,她相信这会儿兴庆宫里也闹翻了。 明目张胆跑出来一个人,宫卫肯定要四处搜查,说不定已经知道跑出去的人是自己。 兴庆宫当年是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住的宫殿,四周有夹墙,防守很是严密。 韦元素这都能让人跑出去,王守澄还不趁机再踩他一脚? 李奏和洛泱送清源到大明宫外,远远看着她入了宫门,这才坐着马车离开。洛泱拉着李奏的手低声问: “以前这事发生了吗?是什么结局?” 李奏摇摇头:“以前安王有杨丽娘,朝堂有杨丽娘的族兄杨嗣复,能利用圣上的枕边人,他根本不用走路随这一步。 一事变,事事变,但万变不离其中,那就是权利的争夺。” “你现在就去路相公府吗?” 他展颜一笑:“你有时候聪明得像个精灵,有时候又是个小傻瓜。”他将洛泱揽在怀里,故意逗她: “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别的都顾不上了。” 说着,他低头就要吻下去,洛泱用手挡在两人嘴中间,笑道:“不行,我还没有问完。” “那你问。” “你刚才提到宋申锡,是想把他再找回来吗?” “你不是说,李德裕这个强硬派将来会成为中流砥柱吗?我想办法让宋申锡从东川开州调任到西川去,他们两人本就是旧交,宋申锡心情好了,相必不会像前世那般郁郁而终。” “哎呀!这个主意好,我还怕你不顾一切要把他......” 李奏趁她一拍手,没给她一点反应时间,深深吻了下去。洛泱捧着他的脸,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让她情不自禁的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马车静静的走进了藩篱,两人依依不舍的松开彼此,经过齐王府的时候,李奏悄然下车,只剩下洛泱还在愣愣的回味。 她到珍王府里去给珍王请安,本是遮人耳目,却意外遇到了表兄李辰。 “伊阳郡主,你来看曾祖君?”李辰正从曾祖君的寝殿里走出来,他笑道: “最近天冷了,曾祖君午睡都要睡一下午,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你这会儿进去,他应该还没睡实。” “既然如此,我还是不进去了。哎,辰表兄不是已到咸阳上任了吗?怎么还在长安?” 李辰在庆成节就拿到了京畿栎阳县令的任命告身,可他不想去,硬是以珍王身体有恙为由,留在长安瞎混。 “嗨,栎阳哪有长安好?这又近年了,好歹拖过了年再走。”李辰忽然看了看洛泱,哈哈笑道: “对了,我昨天在昊天观遇到元植,他说,平康坊去不得了,打算搬到道观里去住,听说,是你跑到平康坊打了他的脸?哈哈哈......还好我没有这样的妹妹。” “他都住到寺院对面了,怎么佛祖满足不了他,还要跑到道观里去?” “你也别怪他,官场上的交往,不是在酒桌上、就是在牌桌上。再说,这麻雀牌还是从东都传过来的不是?”李辰说了两句,便挥手告别了。 洛泱哑口无言。 麻雀牌这一项,让她赚了不少钱。裴二胖还专门开了个制作麻雀牌的作坊,听说供不应求。 可这东西只要流传出去,发展就不受他们的控制了。 现在长安也有了类似的制牌作坊,听说使用一种白色玉石磨制而成,比之前他们的竹牌更有手感,又比李奏用真正的白玉做的便宜。 大唐人的脑子就是聪明,模仿着就超越了。 李奏用麻雀牌做了不少人情,尤其是暗暗挖神策军的墙角,基本上就是靠麻雀牌,让那些低级军官对阿茂他们“敞开心扉”“视同知己”。 麻雀牌本身没有对错,若是重新选择,洛泱也会不后悔。 洛泱到老淑人屋里坐了坐,正巧,老淑人也听说了清源要嫁路焱的事,便和她聊了起来: “路焱的亡妻,说来和我们珍王府还有点渊源。” “这么巧?难道是我们的远亲?” 和老年人交谈,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洛泱来了精神。 “远亲算不上,她母亲和昌平郡王妃相识,有过来往。她女儿刚走那会,时不时要向郡王妃诉苦,说她女儿是被虐待死的,因为路焱宠爱一名侍妾。” “竟有这事?那......路焱怎么不把侍妾扶正?” 老淑人看着洛泱笑起来:“你这孩子,哪听来的‘扶正’二字?你不知道,大唐律是不允许将正妻在世时就有的婢妾,当做续弦的吗? 正妻亡故,可以另娶续弦,但地位仍在正妻的子女之下。 安王这孩子糊涂,怎么会把自己妹妹推到那样的火坑里,就算可以住到公主府里,但与他家人的关系能好吗?” 后面这些话洛泱都不感兴趣,只追问道: “路焱宠妾灭妻,那还能做官?不该入刑吗?” “路家那会让那样的事发生,早早把那小妾不知藏哪去了,王家拿不出证据,不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这还真是意外收获。 不管有没有用,洛泱都决定去找路焱亡妻的母家,了解了解实情。 第251章 不平等较量 徐清涟想黑了李兰枝,那就必须成了清源公主和路焱这一对。 苏洛泱要救清源,那就要让李兰枝嫁给安王: 她的祖君李逢吉虽老迈,但他还有众多门生、故交,圣上虽不得已让他们联姻,但更会将安王视作眼中钉,拔之而后快。 一举两得。 难就难在洛泱在明,徐清涟在暗,没人知道她的野心和手段。 尚不知危险的洛泱,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王氏被平昌郡王妃请到了府里。 “王氏见过郡王妃。” 王氏五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了,人也很瘦,身上半旧的宽袖衣袍,身架已经有点撑不起来。 “你坐吧。这位是我的外孙女伊阳郡主,今日就是她送了些点心过来,我想起很久不见你,叫你过来一起尝尝。” 洛泱对郡王妃说明来意,郡王妃本就同情王氏,立刻让人上门去请。 王氏受宠若惊,赶紧又给洛泱行礼,满脸歉意的说:“多谢郡王妃、郡主记挂,匆匆而来,我没备下什么礼物......” “来吃就行了,要什么礼物?以前我们是一个里坊的邻居,现在住得远了,你也难得上门。来,这是蜜炼芝麻糕,你尝尝。” 郡王妃等王氏吃了两口,才道: “路焱准备续弦,你知道吗?” “我女儿才走不到一年,他就要续弦?还有没有王法?”王氏愣了一下,随后便哭起来:“我那可怜的女儿啊......他敢娶妻,我就敢到衙门里去告他!” “王法?万一是定这王法的人要违法呢?”郡王妃微微一笑: “不但他可以娶妻,连你女儿的过往都可以一笔抹掉。” “这、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家里就剩下我和个不争气的儿子,这能到哪里说理去哟......” 洛泱不等她再次开始哭,忙问道:“你先别哭,你能说说,为什么会怀疑你女儿是被路焱害死的吗?” “我女儿是今年正月里突然死的,说是感染了风寒......可去年冬月里见她,她都还好好的,怎么一病就去了呢?” 若是这样,那还真说不好,以现在的医疗水平,风寒转了肺炎,大夫水平不够,这也是不好治的。 洛泱有点小小失望。 只听王氏又说:“姑爷府里有个婢妾叫做菊仙,年轻漂亮,很得姑爷喜欢,我女儿还跟他闹过一次。 这菊仙在我女儿去世后就不知所踪,府里有人悄悄告诉我,她和我女儿不对付已经好长时间了,这又怎么解释?” 就凭这两点,就算真去官府,王氏也不可能告得倒她的姑爷路焱。 除非找得到菊仙。 时隔差不多一年,找人还真不容易。否则,魏光也不会找了四个月才找到。 从郡王府里出来,洛泱闷头坐在马车上,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只是让她感觉,路焱这人无论如何是不能嫁了。 洛泱下车的时候,就看见阿夔笑吟吟的看着她: “我给你送纸飞鸡来了。” “啊,公主有消息了吗?快让我看看。” 阿夔从怀里掏出纸飞鸡,递给洛泱,嘴里还说着:“我看这也不像鸡啊......” 洛泱不理他,摊开纸快速扫了一眼,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没标点符号的,她又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 她的眉皱了起来:虽说圣上大概率会选,让清源嫁给路焱,可他这反应也太绝了。 怎么连妹妹哭诉也无动于衷? (后面正文正在火速赶来中......)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第252章 被罚 徐清涟等着就是圣上这一句。 两人起身,屏风外面的另外三位司设女史,用眼神询问李好古,他微微摇头,三人便仍旧站着并未进去。 徐清涟很满意她们识趣,边替圣上更衣边道: “清涟入宫后规规矩矩,没人欺负,要说委屈,就和李逢吉的孙女李兰枝有关。” 圣上奇怪道:“李兰枝?你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她怎得罪你?” “她得罪的不是我,而是圣上。” “哦?她有几个胆子敢得罪朕?”圣上有些好笑,也想听听发生些什么。得了圣上的眼神鼓励,徐清涟道: “清涟是乞巧节前进的宫,那日宫中有宫宴,清涟去给太和殿的贵女们送赏赐。 这本是圣上一片心意,且是尚功局制的同一批珠钗,李兰枝不但挑挑拣拣,还说圣上的赏赐寒碜,自己故意将珠钗扔在地上,反而怪奴婢笨手笨脚,碰掉了珠钗。害奴婢回去挨了好一顿打...... 您说,她嫌弃圣物,是不是得罪圣上?她若做了安王妃,哪天在宫中遇到奴婢……清涟可不愿意再受她侮辱,宁愿躲到库房里,眼不见心不烦。” 这事还真有。 只不过,被徐清涟添油加醋,且那“奴婢”也不是她,被她和自称混在一起,让圣上误解罢了。 圣上笑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朕本就不会选安王与李逢吉联姻,这女子想要借朕为她出气,不如逗逗她,好让她领朕的情。 他便道:“胡闹,你是朕身边的女官,用不着躲她躲到内库房去。何况你在内殿,难道安王妃还会到朕的内殿来?” “圣上......” 好在这只是她抛砖引玉,徐清涟见撒娇不能得他承诺,便缓缓道: “清涟曾与父母在东都洛阳居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李逢吉初到东都做留守,东都人人都在传,李留守不满圣上罢了他的相,说圣上受制于......” 受制于阉人! 这话自己可以讲,却容不得街头巷尾都议论! 圣上愤愤然一脚踢在红檀木椸上,徐清涟吓了一跳,想要去扶已经来不及了,木椸“咣当”倒在地上。 李好古带着宫女内侍跑了进来,看到只是木椸倒了,这才放下心来,对徐清涟道: “徐女史怎地如此不小心,你们出去吧。” 他弯腰去给圣上整了整衣袍下摆,陪笑道:“圣上可是要去御书房?” “不去!” 圣上烦躁的踱着步,去御书房又怎样?能进来与他议事的,都是王守澄他们筛选过的大臣,听不到真话,也办不了实事。 “摆驾学士院,让李训来讲《贞观政要》。” 翰林学士院是能让他放松的地方,《贞观政要》是能点燃他内心雄主血脉的书,圣上抬腿出了寝殿,对殿内几个恭送他的女官,一眼没看。 “徐女史,你对圣上说了什么?让圣上生这么大的气?” 几个司设女史对她都很不满。 圣上临幸女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她说些不该说的话,妄图引导圣上,尚寝局也不会放过她,她们几个也要跟着受罚。 圣上走了不久,果然有姑姑来将她们领到尚寝局去。 徐清涟忐忑不安。 她不是怕被罚,而是拿不准圣上的心意。 叶尚寝已经年近五十,明年就要以五品女官的身份告老出宫,十五岁入宫做宫女,五十才能离开,她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圣上不经尚宫,自行将一个内库房的女史调到她们尚寝局,她就已经够头疼了。 现在还有人来报,徐女史趁着侍寝,在圣上面前妄议大臣,这可是后宫大忌,尚宫甚至是太后追究下来,连她都要受牵连。 “徐女史,你进宫的时候,带你的是哪位姑姑?” 叶尚寝板着一张脸,言下之意,连这位教导姑姑她都不会放过。 林司设忙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到:“她进宫是赵司闱举荐的......” 赵司闱是有后台的人,叶尚寝话到嘴边吞了回去,但圣上动了怒,她又不能不罚,只好道: “你们四个罚俸一月,带出去,每人领罚五杖,林司设也同罚俸一月,另选四名司设女史入内殿。” 林司设暗暗叫苦,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她们叶尚寝抢先惩罚了,等梁尚宫追究下来,才能保得住大家。 徐清涟心里一惊:不,她不能离开内殿。圣上走时心意不明,若是以后想不起她来,自己岂不是被自己作死了? 几个女史更是恨绝了徐清涟,但此时也只能跟着典正女史出去领罚。 叶尚寝心里还是有数的,这几个人或多或少都跟圣上有过接触,说是打五棍子,典正女史也不会下死手。 打了几下,四人被关到了杂物房里,预备看看今晚圣意,明早再放出来。 “徐清涟!你这个害人精!跟你一起当值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一来我就知道她是个狐狸精,你们还不信。” 那三位女史骂骂咧咧,虽然棍子打得不算痛,可她们觉得是个耻辱。 徐清涟默不作声,靠着门边坐下,离她们远远的。这帮人不值得她花心思,她得想想怎样回到圣上身边去。 等得越久,她的心就越凉。 直到天已开始蒙蒙黑,林司设带着四位新挑的女史去了寝殿。 杂物间的门开了,一位女史拿着个烛台进来,几人眼前一片光明。徐清涟惊喜问道: “是圣上让我们回去了吗?” “就别做梦了,都到这个时辰,圣上根本没问起你们。”那女使放下烛台,转身出去了。 徐清涟想叫住她:“妹妹别走,能不能替我带个口信......” 也不知那女使有没有听见,杂物间的门并没有再打开。 她失望的把头往身后的墙一靠,身体碰到了一捆柴。 仔细一看,这并不是宫外送进来给她们用的木材,而是宫里载种的榉柳。榉柳的木质轻,劈砍比别的木头容易。 宫里人喜欢在冬季修剪榉柳的时候,留下树枝当柴烧。 徐清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转过身子,往墙角移了移,避开了那几个女史的视线,她开始用指甲小心的从榉柳枝上剥树皮。 起初剥下来的只有很细一条。 她放在手腕上比比,都不合适。 直到拇指指甲都被戳出了血,她终于剥下一条两根手指宽的树皮。 徐清涟看着那支烧了一半的蜡烛,笑了。 第253章 害人精 圣上并不是真生徐清源的气,他气的是他自己。 到了翰林学士院,侍读郎李训已经候在那里。《贞观政要》他都不知讲了几遍,听说圣上发了火才过来的,李训更是战战兢兢。 李训、郑注都是王守澄推荐给圣上的,圣上本来很排斥他们。 直到有一天,李训透露出自己也很讨厌王守澄,处处给他设限,圣上才对他有所改观。 “圣上您今日要听第几篇?” “就讲第二十三篇,杜谗邪!”圣上还一肚子的气,脸上也冷冷的。 李训忙长跪道:“此篇训已讲过,并无新意,训曾听郑注多有新言,圣上不如召郑注来讲,也好有些新意。” “准,召郑注。” 郑注也是王守澄的人,院使不用请示王守澄,就替圣上把人叫来了。 裴度之所以将郑注说成是“奇才”,并不单指他的神奇医术,郑注博览群书,口才相当好,让他来给圣上讲书,他简直手到擒来。 就这样,君臣三人在学士院里讲书、听书,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就连圣上的晚膳,也是送到学士院里来用。 “哈哈哈......郑爱卿,没想到你学富五车,竟能讲到朕的心坎上。”圣上很高兴,之前的恼怒也烟消云散: 不是朕无能,朕只要手上有了兵权,砍了这些家奴的头,朕一样可以光复大唐。 回到太和宫寝殿,司设女史们进进出出替他更衣洗手,圣上看看她们问:“徐女史人到哪去了?” “圣上可是要叫哪位嫔妃过来侍寝?”李好古赔笑问道。 “把徐女史给朕叫来,到哪里躲懒去了?” 李好古只好回道:“四位女史都被叶尚寝带回去受罚了,今后就由这四位新来的司设女史伺候您。” “受罚?受什么罚?朕说了要罚吗?去把人给我接回来。” 李吉祥忙带着人找叶尚寝要人。 叶尚寝哪敢怠慢,带着李吉祥去了杂物间。打开门一看,屋里的蜡烛已经燃尽了,那三位女史挤在一起睡,徐清涟自己蜷缩在墙角。 “快起来,圣上让接你们回太和殿。”李吉祥冲着她们说到,平素里没少和她们打交道,看到她们这么惨,他也于心不忍。 他见徐清涟没动,便弯腰去推她:“徐女史,快醒醒,跟我回太和殿了。” 徐清涟像是从梦中醒来,她想支撑着站起来,可手臂一软,又倒了下去:“痛,李内侍,我的腿好痛!” 那三位女史已经走过来了,看徐清涟那一副柔弱的样子,真想朝她脸上吐唾沫: 装可怜!我们一起挨打的,痛是痛,还不至于这样要死要活吧。 “腿痛?哎呀,那你回去也不能伺候圣上啊......你等会,我回去禀明圣上,要不要把你留下来。” 李吉祥两手抄到袖子里,摇摇头转身要走。 徐清涟肚子里把他骂了十遍,扶着墙站起来:“李内侍,我能走。” “能走,那就走吧。” 回到了寝殿,徐清涟的心终于安了下来,她撑着腿,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 “罚了几板?怎么打成这样?” 圣上看见竟然有点心疼,抬了抬手,两个内侍架起徐清涟走到圣上面前。 “我没事,打到了腿上,腿有些疼。” 宫里打板子,打在腰以下都没错,圣上指指她的腿:“掀起来给朕看看。” 这一看,把李好古都给吓了一跳: 这也太狠了吧?几条两指宽的紫红印子,就是打在男人身上也要疼死,何况一个小女史? “叫太医!李好古,把蜡烛给朕拿过来。”圣上没想到伤的那么严重,咬牙喊道。 跟着过来的叶尚寝更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们每人打了五板,自己并没有交代使劲打徐清源,怎么会伤成这样?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忙走上前去查看,甚至用手指在徐清源的瘀痕上摸了摸。 “圣上,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徐清涟只是想让圣上怜惜自己,不再追究她妄议朝臣的过失。可叶尚寝体罚得并不重,她看看自己被打的腿,连伤痕都没留下。 当她看到榉柳木的时候,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剥下榉柳树皮,将它贴在自己大腿皮肤上,趁她们几个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睡觉的时候,忍痛用蜡烛对着那块榉柳树皮烤。 来回烤了一阵,拿开树皮,她的皮肤上就出现了一道紫红的“瘀痕”。 这种颜色,就算用水洗,一时半会也洗不掉。 果然,太医来了,给她涂药水的时候,那“瘀痕”的颜色也没有被洗掉,圣上的脸更难看了。 徐清涟这几道瘀痕,把她送进了圣上寝殿的暖阁,几天都没有移出去。 叶尚寝被降为八品女史,等到明年春天降品出宫,她就成了普通平民,本该有的养老钱也没了。 用刑的几个典正 (以下很快替换)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第254章 意料之中 宫里乱哄哄的闹一顿,谁也不知徐女史的伤到底是谁搞的鬼。 圣上把安王叫进宫,将朱批过的折子递到他手上: “你这两件婚事,朕只能同意一件。清源已经十七了,理应让她先出嫁。路焱曾经婚配,你真要把清源嫁给他?” “路焱为人忠厚老实,虽说能力寻常,但在大理寺那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路相公是为数不多敢在朝堂直言的人,皇兄您不该提携他的家人,以示鼓励吗?” 安王已知会路相公,路随虽觉得公主委屈,但路家不依附宦官,这是自己儿子能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也就默许了。 圣旨虽未下,兄弟俩算是把这道权利的佐菜定了下来。 牺牲清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宦官权势熏天,朝臣也不得不依附的时候,这种联姻其实并不是那么起眼。只有李奏才知道,韦元素与安王要走这一步。 “神策军的平衡很快就要打破,不破不立,这正是我们往里塞人的好机会。” 元枫似乎听到屋外有说话声,他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外面的丝竹之声随风而至,阿凛打开门,一位身披风帽大氅的女子走了进来。 “见过齐王殿下。” 那女子脱下大氅,白皙精致的面容,在平康坊里不算拔尖,但她从容的气质却让他们不可轻看。 他们三人都认识她,或者说,长安城里的贵公子们,没人不认识她。 暮云是平康坊四大都知之一,平康坊里的诗文大会,都是由她们几位都知主持,不单懂得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还有有一张巧嘴。 元枫的浅草堂开张,将她请过来密谈的一次,她只听齐王二字,立刻就答应下来。 暮云本名李芸,本也是宗室之后,无奈家道中落,流落风尘。 明珠虽暗投,毕竟遮不住。 李奏他们几个,前世到平康坊总是来听她弹曲,很是相熟。 暮云从婢女手中接过琵琶,元枫、裴煊欠欠身,笑道: “奴家给殿下和二位公子弹支新曲,曲名叫做......《归去来》。” 这是她听说漳王,也就是现在的齐王回京的时候,百感交集写下的曲子,虽然她来浅草堂已经有段时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齐王。 随着琵琶声起,暮云随着节奏边弹奏,便低声吟唱道: “宏楚已有计,郑注在其中,曲江有花船,船上杀意浓。刀剑迎风冷,守澄断臂痛,冬月十三日,请君同入梦。” 唱罢,她站起来,给李奏行了个福礼,一时眼波流转,几多关切: “情况便是如此,暮云告退,还请殿下、公子有空再来。” 她是清倌,不陪酒、不卖身,点曲唱完便走,别人看来才正常,所以她也只能这样对待李奏。 本可以让掌柜来传话,可她就像看一眼故人。 李奏几个已听明白:李宏楚是韦元素的手下将领,他设计要先杀掉郑注,因为郑注是王守澄的外应,卖官敛财,那叫一个畅通无阻。 暮云的琵琶声仿佛还在屋子里萦绕,她说的这事,在前世可没让韦元素如愿。 当时甚至不用王守澄出手,郑注凭着巧舌如簧,把韦元素、李宏楚二人骗得晕晕乎乎,等他走后,韦元素才反应过来,怎么没杀他? “韦元素要动手了。冬月十三日,那就是两日之后。 郑注官职不起眼,可他对王守澄的钱袋子,以及势力扩张却很重要,先从郑注开始,是个好办法。 不过,此二人心智不够坚定,很容易被郑注欺骗。 我们本应庆成节就要了郑注的命,已经让他多活了两月,这次不能放过他。” 元枫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想去听听,他对韦元素会说些什么。” “他师傅是道家的药师,顾允之说,他师傅确实是有些医病的本事。可惜聪明不放在正道上,也只能杀了他,以绝后患。” 也许是经历了一些事,裴煊也变了许多。 以前他最不赞同以战止战,常常和元枫为这个观点争论不休,现在的他,早已认同了李奏刀剑治乱世的做法。 “清源公主的婚事该怎么办?若是圣上支持,我们也无法阻止。”元枫回去还要回复妹妹。 “实在不行,就让顾允之给她开个方子,让她在病榻上拖着,直到......” 李奏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大家都懂: 直到安王事发,皇兄没了,圣旨又没下,她的婚事自然有办法推掉。至于如何拖着不下圣旨,那只能靠李好古在圣上跟前周旋。 元枫带着这些消息回了苏府,洛泱早就伸长了脖子等着他。 “对,让清源公主先装病拖着,我这里也得了些线索,等我找到证据,要就逼迫路家主动放弃,要就衙门里见。” 洛泱今早已经得到了阿夔的消息,那几个不良人有印象,当时路焱虽然没有报官,但还是让大理寺的同僚帮忙找了找。 虽然李奏说可以拖到事发,可洛泱不想放下另一种可能。 元枫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纸,递给洛泱道:“这是裴煊让我交给你的,应该是榷茶商的要求。” 洛泱打开来看,眉头却皱了起来: “两京榷茶商竞争还真是激烈,这边明明茶源不如淮南江浙的好......” “茶叶不算好,奈何这里交通便利,可以对江南茶叶做个补充,两京的有钱人多,以往都是各家各户派人到茶园守着收,收的人多,价格也抬起来了。” “那我们要抢在其他人的前面,尤其是明年的春茶。” 元枫笑道:“茶叶还没有长出来,想抢也没办法啊。他们又不是田舍郎,我们还能给他们赊种子? 对了,你知道上面写的‘两家榷茶商’,是哪两家吗?” 洛泱眼珠子转转:“你这样问,难道是......史家?” “不错,王守澄那老狐狸,给齐王一个榷茶商名额,同时又给了史墨白一个。我看,这就是让我们比比谁孝敬得多的意思。” “史家难道是八爪鱼?每条赚钱的道他都要趟。我们各种各的,到时候,我们给茶农的好处多,他们自然向着我们。” 洛泱心里还有张底牌: 两京的茶叶虽然不如江浙、淮南出名,自己可是懂得后世炒茶工艺的人。 大唐的主要是蒸茶,做出来的都是茶饼和茶团,散茶几乎没有,所以他们的茶味没有后世的好,这才加上盐姜葱煮茶汤。 我用炒茶工艺,把两京的茶叶提高一个档次可还行? 第254章 曲江池 下过两场冬雨,天气很快变得寒冷起来。 厚厚的云层显得满腹愁绪,似乎想几息之间憋出一场雪来,仿佛这才算不负聚集而来的云朵,对它的期待。 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在曲江池上泛舟饮酒,却非常适合在这里杀人。 曲江池畔的芙蓉园没有了百花争艳的喧闹,只有黄叶落索后的萧瑟。李奏牵着洛泱的手,走在这空荡荡的皇家园林里。 “你说是带我来看杀人的......” 洛泱前后看看,这里根本看不到曲江池,更别说韦元素他们的游船了。 “难道本王还没有杀人好看?”李奏转头看看披着大氅的她。 银朱色的大氅滚着白色的大毛边,风帽边上的白狐毛边衬着她的肤色白嫩,长长的睫毛在风里忽闪忽闪的,让他看得动心。 “怎么没穿靴子?有没有好看的?回头我让人找些好皮子给你做两双。” 李奏握暖了她的一只手,换了个位置,又握住她冰冷的另一只手。 “不要不要,我自己会做。我家乡情侣之间不流行送鞋,因为送了鞋,人就跑了。”洛泱笑嘻嘻的说: “你要送,等今年冬猎的时候,送我一张好皮子吧。” “那有何难?你骑马练得怎样?冬天骑马更不容易,穿得太多,马累你也累。” 说起马,洛泱想起金猊,便笑道: “你现在天天上朝,要不我们还可以到城外骑马去。金猊也不是不能跑,适当的活动,对它的腿没有影响。” “好,等这事完了,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一路聊着,终于看到了水面,池边枯黄的芦苇随着北风一浪一浪的摆动,这是到了芙蓉园西面的凌波阁。 上了阁楼,李奏才将她的手放开来,这里没有宫女太监,但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 阿凛、阿冽、邵春他们充当起仆人烧水煮茶,阁子里很快就飘起了茶香。 “你长兄要到边镇去了,每年吐蕃都会在大雪封山后,出山偷袭大唐边镇,有些边镇被占据之后,再也没有收回来。” 李奏有些难过,前世他与圣上的第一次冲突,就是要不要派兵支援泾源边镇原州。 牛增孺和王守澄不但不同意派兵,甚至连泾源军都要以固守泾州为主。 “哼,牛增孺当时说,吐蕃兵打过来就是为了要冬粮,少囤点粮,抢完了他们自然会走,若是派兵,耗费的人力物力更大,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奏至今说起来还有些意难平: “王守澄、韦元素只想保住他手中兵力,谁也不肯往外发兵,十五万神策军,只是他们挟持圣上的武器。” “那现在怎么又能派我阿兄去了?” 李奏笑道:“他说服了窦节度使,窦节度使提出让凤翔、泾源、邠宁三镇联防,不用增兵、增粮,朝廷已经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呀!自己才写信去跟大兄说,这几个藩镇是种棉花的好地方,他们竟然开始联防了。 李奏看她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试探着问: “那里......也有金银?” “暂时保密!” 白叠子明年还要先在东庄和凤翔边镇试种,等到他们有了更多的种子,能够扩种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不好意思,后面内容今晚会替换。)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古人认为,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新娘的忠贞专一。 第256章 搜捕 昨夜曲江池畔出了事。 神策左军将军李宏楚,与库部郎中郑注,在曲江池船上饮酒时遭人暗杀,双双殒命。 至于为何两人在郊外的曲江池饮酒,导致众多亲卫在场,还让刺客跑得无影无踪,不得而知。 韦元素在圣上面前痛心疾首,主张全城搜捕: “长安城里有刺客敢袭击神策军,这绝不是小事。今日敢杀文臣武将,明日便敢行刺圣上。金吾卫负责上京治安,曲江池附近就有城卫,此事必须向他们问责!” “唐弘,你有什么要说?” 圣上有些心惊,他不知道王守澄和韦元素的人搞到一起,到底是为什么。 唐弘出列行礼道: “回禀圣上,末将昨夜值东城墙,并不知南边出了事。末将执金吾以来,多见持械门客恣意妄为,更有人无视王法,私下打通里坊隔墙,让城卫所守坊门形同虚设。 末将奏请圣上,准许金吾卫增募新兵,同时彻查京内坊墙完整,重新约束宵禁。 否则,仅凭金吾卫现在的人手,恐难内外兼顾。” 就拿芙蓉园来说。 昨夜,唐弘将李奏他们放入芙蓉园,今早开坊门后他们才离去。那里虽是宫禁,但圣上一年也去不了两回,金吾卫除了守门,根本没有兵力兼顾其他。 平日里,就会有不法之徒翻墙而入,盗取殿中摆设器物,他们也不能及时发现,事后守卫还要白白吃板子。 “唐将军,每次出事你们就推脱人少,是不是要圣上把龙武卫、羽林卫,甚至是神策军都划归你管,你的人手才够用?” 韦元素嗤之以鼻。 “韦大将军若是愿意,唐某何乐不为?李将军自己就是神策军人,出了事先报韦大将军,继而上朝堂禀圣上,可曾想过找金吾卫?” 唐弘只管顶撞韦元素,他就是要让韦元素失态。 王守澄小眼睛不停的转: 韦元素拼命指责金吾卫,明显就是转移视线,让圣上不再关注李宏楚和郑注为什么在郊外会面。 郑注就这么死了,王守澄几乎立刻判断是韦元素下的手。可他赔上李宏楚,岂不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最近的事,越来越看不清了。不过……这是自己将韦元素赶尽杀绝的机会。 “唐爱卿,整肃宵禁之事,牵涉人事太广,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查明真凶,以安民心。” 昨晚神策军找了一晚也没找到,今日又在城门增加了盘查,连阿夔他们这些巡使也都加入了搜捕。 真是瞌睡遇枕头,洛泱刚把菊仙的画像交给阿夔,就碰到全城搜捕。 年终大祭就要到了,到时圣上将要离宫到南郊祭天,宫里的队伍、大臣的队伍,浩浩荡荡排个几里长,安防压力非常大。 京兆府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清理清理京城里那些来历不明的人。 全城搜捕因官员被刺杀而起,最后扩大成为几次队伍各怀心思的大行动。 郑注被杀,虽然让大臣们吃惊,但因此人贪得无厌,又仗着自己靠山王守澄,连收礼也不避讳。 “逢年过节,送礼的车子在郑府门前排队,都成了京城一大风景,简直是文官的耻辱。”散朝的路上,大家纷纷议论。 “庆成节那次让他逃了,你我不都觉得可惜?没想到,他也不过是多活了两个月。” “今年冬至,要走王大将军门路的人,岂不是断了个联系?我听说,李逢吉的侄儿李训,刚送了金银上去,想重回长安呐。” “郑注没了,李训的地位说不定会涨,李逢吉能回来也未尝不可......哎,见过齐王、安王。” “见过二位亲王。” “免礼。外面刺客还没抓到,各位出门在外多带两个仆从,小心为好。”李奏含笑道。 等那几位大臣走过去,安王不屑道: “这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说他们憎恨别人收受贿赂,倒不如说他们恨自己没有收受贿赂的门路。” “别说他们,清源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吗?”李奏边走边问。 安王李溶轻松道:“下了圣旨,还要三书六礼,各项礼节折腾下来,没有三、五个月走不完。大婚应该要到明年夏天,到时再说吧。” “这事毕竟是清源的终身大事,你和圣上应该听听她的意见。” 安王笑了:“闺阁里的女人懂什么,母妃将她的婚事托付给我,我自然要费心些。” 李奏不再接话,出了宫门,两人各自上车离开。 “直接到城外邸店去,郡主今早去看金猊,应该还在那里。” 出了通化门,城外一片灰蒙蒙的,城门外原来那些做生意的棚子,都成了流民过冬的临时避难所。 真希望能下一场大雪,还能收获一季小麦,让河北藩镇能够度过这连年旱灾。 李奏放下窗帘,深深叹了口气,他记得,旱灾还没完,北方连年旱灾与西南南诏、吐蕃战事,将大唐义仓里的粮食几乎掏空。 希望就寄托在洛泱的占城稻上了。 被寄予希望的洛泱,正开心的骑在金猊背上。马的记忆真不错,相隔数月,换了地方,金猊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它主动示意让洛泱骑在它背上,邵春骑马跟在旁边,因为小娘子已经很久不骑马了,再说又从没骑过像金猊这样的高头大马,他还真是担心。 刚开始他还能跟上小娘子,等到金猊撒开蹄子跑,他的马就被甩在后面,邵春急得喊:“小娘子,收缰绳!别让它跑太快了!” 刚下马车的李奏一看,一匹金色骏马正带着位银朱色大氅的女子狂奔,邵春又在后面追着大叫,他心里一沉,还以为是金猊失去了控制。 他三步两步跑到马师身边,飞身上马,冲了过去。 李奏是想救人,很快抽着马超过了邵春: “泱儿!金猊!” 金猊听到主人的声音,欢快的嘶叫起来,速度也放慢了,洛泱笑道: “不算,用感情拉拢我的马,你作弊。阿奏,我们比比,谁先跑到山边的那颗大槐树下。” 洛泱的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她却一点不在意。 多久没有纵马驰骋了? 这是逆风飞翔的快意。 “好!输了的人要被罚。”李奏才从轮椅上站起来不久,他对这样的感觉同样甘之如饴,须臾间,两匹马飞奔出去。 “说吧,我有什么奖励?” 金猊果然没让她失望,把李奏甩出去一截。李奏下了马,丢开缰绳,将她搂在怀里:“奖励你亲我一下。” “这也算奖励?那好吧......” 洛泱踮起脚,在他吹得冰冷的唇上啄了一下:“赏罚分明,那要怎样罚你?” “罚我亲你一下......” 李奏勾起她下巴,低头深深吻了下去。 第257章 徒三年 两人牵手走在已经枯黄的草场上,这里是邸店买下来的一个小马场,因为连着后山,马场里看不到外人。 “我在想,前世圣上头风发作,太医也不能治,这才让郑注出手,治好圣上的头风,今生,不知还会不会再次出现这个状况。 我是他的弟弟,将来我会不会也有风?”李奏自从听洛泱讲李家几朝皇帝都患的是风疾,他其实也担心自己: “好想和你一直相伴到老,若是我患病先走一步......我不想让你伤心。” “傻瓜,家族遗传并不是人人都遗传,你看我曾祖君,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更何况,我是神医你忘了?” 李奏含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对,我有了你,一切都不同了。” “殿下,有好消息!” 阿冽迎着他们走过来,脸上挂着会心的笑,不知是因为看到殿下和小娘子亲亲密密在一起,还是因为那个好消息: “阿夔让人捎口信来说,菊仙找到了。” “哦?这么快?” “这次搜查是搜刺客,菊仙怎么也没想到,金吾卫、巡使和不良人都拿着她的画像在搜。她并未离开京城,住在永和坊的一条小巷子里。” 阿冽接过他们的缰绳又道: “听说小宅子收拾得挺不错,他们还问出,有位官人隔三差五会过来,说是失踪,只怕与那路焱有关系。” “你什么时候学会断案了?”李奏笑道:“去备车吧,我们回城。” “阿凛和阿慕呢?怎么没看见他们。”洛泱四处张望。 到了京城,洛泱仍让阿慕跟着李奏,他在齐王府学兵法、读书,也和护院们一起训练。 因为他救过洛泱的命,更因为他的勤奋好学,李奏也对他倾囊相授。 “他俩替你画地图去了。春天很快就要来了,榷茶其实不是第一次,前朝做了一年,因为标准不统一,压榨茶农和茶山主人太甚,很快就停了下来。 但经过那一年的榷茶,有人意识到有利可图,在一些荒山上开荒种茶,所以朝廷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茶园记录,收税也只是从市场茶商这一头收。” 洛泱有些惊喜,李奏和别人不同,他更愿意花精力去做事前准备。 “也就是说,他俩先替我去探路?” “我不能随意离开京城,你若是非得亲自去,就他们都陪着你一起去,做护卫也好,做帮手也罢,总得护你周全。” 李奏不会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稳妥才是第一要事。 回到苏府,元枫还没有回来,洛泱却意外看到了四兄。 “小妹,阿兄给阿娘和你拿了些锦缎回来,这是跟着贡品一起送过来的。这样新款的彩锦,阿兄也就得了这几匹,你们拿去做冬至节的新衣。” 李明珠手摸着那几匹锦缎,看得出她对儿子的孝心很满意。 她对从外面走进来的洛泱笑道:“你四兄得了户部尚书的称赞,明儿见了裴煊,娘再问他,别是你四兄说来哄阿娘开心......” “阿娘,您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就不能是办大事的人?” 元植有些急,他这回可不是哄她们,他年轻干劲足,再加上今年东都的税收得齐,数量也比往年多,不但户部尚书夸赞他,连度支使裴煊也夸了他: “你们尽管去问裴表兄,连他也夸我了。” “看你急的,我们又没说不信你。”洛泱也笑了:“等三兄回来,咱们一起陪娘吃饭吧。你现在会办事了,怎么也得为你庆祝庆祝。” 不是今年东都畿收税比往年多,是苏元植不够贪,往年的截留,都以进奏官或东都留守的名义,流向王守澄和圣上的私库。 今年他照章办事,自己拿的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基本原封不动上缴国库,那还能不比往年多? 新人新气象,户部自然把他大大表扬了一通。 洛泱毕竟对官场这套不熟,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也很为四兄高兴。 元植摆手道:“我还有事,就不在府里吃饭了。” “你才是六品官就忙成这样,将来做了宰相,岂不是要住在大殿上?” 元植笑眯眯的,并不不理会妹妹的打趣,向她俩作了个揖,意气风发的出去了。 等到元枫赶回来,正好听到关坊门的鼕鼕鼓响了。 “怎样?菊仙都说了什么?” 元枫还在换下官服,洛泱将饭菜放到桌上。她们已经吃过了,这是暖在蒸锅里,专门为他留的。 “王氏的母亲猜得不错,她女儿的死于菊仙有关。 妹妹,你能想到吗?三个月前,菊仙刚刚诞下一个儿子。我们就是用她儿子要挟,她才说了实话。 她说王氏五次三番辱骂她,她实在忍无可忍,才给王氏下了药。 那药吃了月余,王氏身体越来越差,最后一命呜呼。最可恨的是,药虽是菊仙下的,给她药的人,却是她们的郎君路焱。” 元枫说完,自顾自大口吃起饭,他中午就没吃,现在都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路随是个正直人,想不到他儿子竟会和小妾一起谋杀正妻......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洛泱叹道: “不管他们如何委屈,可毕竟杀了人,于理于法,都应该将她二人捉拿归案。” “对,我回来之前就去了昌平郡王府,外祖君、外祖母都觉得应该报官,我已经让王氏写诉状了,明早在御使上朝路上直接拦路告状。 明日大殿上,唐弘上奏搜捕情况,会将此时一同禀报。 只不过,这事恐怕要得罪路相公。路焱宠妾灭妻,徒三年,若是查明王氏善妒,明知小妾有孕还辱骂小妾,那他还能减刑。 但他小妾菊仙亲手谋杀主人,唯有死刑。”元枫耐心的向洛泱解释。 纵然大唐已算维护正妻利益,但仍改不了以整个社会夫为纲的事实。 大唐律,妻杀夫,判流放两千里;夫杀妻,只需坐三年牢;向菊仙这样的小妾,更是等同于他们夫妻的附属物,以下犯上,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怎样,路焱出了这样的事,清源公主铁定不必嫁了。 第258章 登闻鼓 翌日清晨,寒风凛冽,御使卢占元除了拿笏板,还抱着个手炉,正朝大明宫走去。 冬日天亮得晚,路上除了苦逼的上朝官员,没什么人影,卢占元身畔还有名仆人,他两手抄在袖子里,缩头缩脑的跟着自家阿郎。 眼看转个弯就看到宫墙了,忽然,两个人从路口走出来,把卢占元吓得差点要把手炉甩出去: “什么人?” “卢御使,草民有冤,草民阿姊死得冤啊!” 卢占元后退两步,确定拦路之人是告状的,不是刺客,他心定了下来。再仔细看,告状这两人他认得: “你、你是王主簿的儿子?你阿姊......那不是路相公死去的儿媳?” “卢御使,多谢您还记得我们王家,我们要告的就是路相公的儿子,就问这状纸您敢不敢接?” 王氏的底气来自昌平郡王府,她要告卢占元前任的儿子,若不是昌平郡王指点,她也不敢来当街拦人。 卢占元赶着去上朝,他只能想片刻,便将王氏手上的状纸接了下来: “本官可以接你们的状纸,但你们要知道,越级民告官,是要吃板子的,若所述非实,判你们诬告,更是要流放三千里,你们可做好准备?” “当事人已供认不讳,绝不诬告。” 卢占元点点头,将状纸收到袖子里,匆匆朝皇宫走去。 在宫门外排队等候的时候,他将状纸拿出来仔细一看,原来路焱正妻死于非命。这事他不是太吃惊,因为他和路相公做同事的时候,就听闻他儿子后院不宁。 路相公儿媳虽善妒,对舅姑还是蛮孝顺,路随老妻卧病在床,也都是儿媳王氏在里外照顾。 所以,就算她有容不下妾室的毛病,按大唐律,也不允许路焱休妻。 路相公也不好干涉,每每说起此时,也只是摇头叹息。 主母善妒,虽不能休妻,但可以给路焱减刑,冬至就快到了,年年大祭圣上都要给狱中囚犯大赦,像宠妾灭妻种种罪名在大赦之列。 也就是说,路焱在狱中待月余就能出来了。 只不过,功名官职就要一撸到底,还要影响他这一支子孙,三代不能入仕。 路相公虽不止这一个儿子,但这种影响家族的状况,谁愿意看见?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卢占元为难的地方。 他为难的是,风闻安王向圣上请旨,要把他同嫡母的妹妹清源公主嫁给路焱,这时候把这事抖出来,他要承担的压力就不是路相公一方了。 卢占元正跟着队伍入宫门,大臣们到达含元殿殿前广场,文东武西行立班序。 这两列队伍再经两道宫门,经过宣政殿,到达紫宸殿。 卢占元正埋头走路,心里权衡着王氏的状纸,忽然,走在他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稍稍回头低声道:“卢御使......在想刚才拦路告状之人?” 这话把他吓一跳,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齐王殿下,他忙上前两步拱手道: “殿下看到了?刚才赶时间,下官并没有细看,越级上告,下官可以不受理。” “我刚巧看到,告状之人,是路相公的亲家,难道还有路相解决不了的事,非得告到你这里?”李奏似笑非笑,缓缓道: “本王看来,不是越级上告,而是告的级别还不够。你可千万不要把这块烧红的炭,砸在自己脚上。” 卢占元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急忙快步追上齐王,低声问道: “这桩案子虽然告的是八品官,但此人牵涉......微臣还请殿下明示。” 李奏微微一笑,有意无意的指了指殿前登闻鼓的方向,耳语般道:“殿堂之高,能解升斗小民之困苦,方显恩泽四海。” 登闻鼓?卢占元大喜: 对啊,当今圣上极度想表现他的治国才华,安王、路相公我得罪不起,难道圣上还得罪不起?他再抬头,齐王已经离他三步远了。 看着两班文武大臣进殿列队,两边都有空出来的位置,圣上都打不起精神来。 李昂刚登基那会,热情高涨,见大臣们上朝不积极,经常告病请假。他想整顿朝纲,于是下旨,缺席一次,按大臣所得禄钱,每贯扣二十五文。 可此令如同一纸空文,并未能扭转朝堂颓势。 圣上心知肚明,朝堂的决定权在王守澄,上朝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正直的大臣不屑上朝,投靠王守澄的大臣不需上朝。 他又何尝想上这个朝! 久而久之,圣上就习惯了。眼看雨雪天气就要来临,他已准备下旨,下雨下雪就自然休朝,他也可以睡个懒觉。 大殿上静悄悄的,大家都等着李好古唱“有本上奏,无本退朝”,殿外的传来“咚咚咚”的鼓声。 “李好古,这是什么声音?” 这鼓......德宗皇帝之后,就没响过。圣上实在没反应过来。 “回圣上,是殿外的登闻鼓响了,有人要告御状。”事出突然,李好古事先也没得到消息,偷偷瞄了齐王一眼,只见他神色泰然,便放下心来。 “告御状?快将此人召入大殿。” 圣上就差没笑出声来:天气不好,大家情绪也不高,如此无趣的朝会,来个告御状的也不错。 很快,御使卢占元被带了进来。 卢占元?他自己就是三司之一,他来告什么御状?难道是怕登闻鼓久不使用,去试试还能不能响? 只见卢占元将王氏的状纸高举过头,大声说到: “启禀圣上,微臣上朝路上,被一民妇拦路告状,说她女儿因女婿宠妾灭妻,被小妾下毒,死于非命。此案被告人犯有欺君之罪,故微臣敲响登闻鼓,请圣上御审。” 欺君之罪?这不是小事,上大殿御审理由充分,卢占元敲鼓敲得没毛病。 李好古快步走下台阶,接过卢占元的状纸,摊开在圣上面前。 状纸写得有条有理,后面还附了投毒小妾的供词。圣上一看被告名字头就大了,心里把安王骂了一百遍: 清源是你妹妹,也是朕的妹妹,差点被你祸害了! 就问你什么时候瞎的?天下男子你挑来挑去,挑了个宠妾灭妻的。 第259章 反口 难怪卢占元说被告犯了“欺君之罪”,骗婚骗到朕家里来了。 圣上本就看安王那小子不顺眼,若不是太后帮着杨太妃说话,要给他们母子留面子,自己有什么必要做选择题? 前两日曲江池一案最合圣意,王守澄、韦元素双方各损失一人,自己派人去干,恐怕都不能干得这么漂亮。 快乐的余味还没散尽,路焱又成了宠妾灭妻的被告人,这不是直接打安王的脸吗? 圣上怀疑是上天终于开眼了。 他不动声色,手指在状纸上敲了敲: “朕虽深居皇宫,但心系黎民。既然卢御使敲了登闻鼓,替民直告,朕今日就亲自审审这个案子。 来人,带告言人王氏,被告人路焱上殿。” 此言既出,大殿上像是突然飞起一百只苍蝇,大家都顾不得“朝堂喧哗要扣俸禄”的圣令,纷纷就近交头接耳起来。 看到安王咬牙切齿,颍王从鼻子里冷笑一声,等着看笑话。 路随尤其吃惊。 路焱是自己儿子,王氏是自己的亲家,可她没到自己面前诉过苦,怎么突然把儿子给告了? 莫不是年头给她家的补偿用完,眼见要过年,她想再要点钱? 若是如此,也不该告御状啊。路随百思不得其解,他等不及被告上殿,出列拱手问道: “臣敢问陛下,您刚才说的被告人可是吾儿路焱?” “正是令郎。” 路随听着旁边“嗡嗡”的议论,心里有些慌乱,又道:“臣扪心自问,吾儿虽愚钝,但绝不会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站在他旁边的萧国舅笑道: “路相公莫急,令郎也有三十五了吧?他做什么事,当然不会事事都让您知道,现在圣上亲自替您御审,难道您还信不过圣上的公正?” “这......” “启禀圣上,此案还有个关键人物,就是路焱的婢妾菊仙,她在王氏死后离开路家,藏在永和坊的一个小宅子里。 多亏圣上英明神武,让金吾卫做全城大盘查,这才把这婢妾翻了出来,圣上判案,理应将菊仙押上大殿。” 卢占元提醒道。 京兆尹也上前应和到:“圣上英明,卢御使说得不错,这两天的行动中,万年县两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也搜到了人犯。” 殿上的大臣纷纷附和,仿佛李宏楚和郑注两个死得其所那般。 路焱入宫的路上真是云里雾里,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朝会时上大殿的机会,不过被几个飞龙卫押着上大殿,他感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 进了太和殿,他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父亲: 不看还好,看见他那一对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路焱七魂六魄都争着往殿外逃。 “路焱,你可知罪?” 圣上怎么成了衙门的判官?难道刚才“咚咚咚”响的真是登闻鼓? 刚才太极宫里也听到了鼓声,那些不上朝的官员还在猜,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路焱心中有鬼,但还心存侥幸,毕竟自己是大理寺评事,案子见得多了,首尾做得很干净。 他给菊仙的毒药,药量很小,陆续吃了一个多月人才没的,就是仵作也未必...... 路焱还在整理思路,又听到宣了两个人进殿。见了自己亡妻的母亲王氏,他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心凉了半截。 再看到菊仙被带了进来,人就像掉到了冰湖里。 “微臣......微臣......”路焱两排牙齿都不听使唤了。 哪知菊仙见了路焱,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忙叫到: “郎君,郎君救救我们的孩子吧!他们抓了我的孩子,逼迫我承认下毒毒害主母,我是万不得已才假装承认,现在当着圣上的面,你要为我伸冤啊!” 路焱这下脑子转过来了,对啊,人都死了快一年,他们去哪里找证据?他连忙向圣上磕头道: “启禀圣上,微臣实在不知所犯何罪,微臣的小妾菊仙怀有身孕,可家中王氏新丧,恐冲撞到腹中胎儿,这才让她搬到城西去住,难道这也犯法吗?” 安王不禁嗤笑道:“圣上,您应该先查查,是谁让金吾卫逼迫菊仙承认自己下毒,谁在陷害朝廷重臣,这才是关键。” 殿上大臣现在已经完全进入看戏状态,又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宠妾灭妻只是借口,有人要陷害路家,这不还是朋党之争吗? 此时路随的背也挺直了,他拱手扬道:“圣上,王氏年初病逝,到了年尾,才被人说成是死于下毒,您不觉得牵强吗?路随请圣上明察。” 事情一靠上朋党之争,就变得微妙起来。不少大臣纷纷表态,站在路随一边,被告人路焱反而被人忽略了。 很少上朝的昌平郡王今日碰巧也来了,他拱手奏道: “臣有话说。王氏嫁到路家时,其父王豫州还是珍王府主簿,王氏母女与郡王妃熟识,偶有到郡王府走动。 臣亲耳听路妇王氏说,家中有位婢妾叫菊仙,很得路评事宠爱。府中虽有主母,却常常将家中银钱交与婢妾掌管,以至于家中仆婢皆重婢妾而轻主母。 有次他妻妾起了冲突,王氏的儿子为了护母,还被路焱一顿打,此事到府中一问便知。既有动机、有行动,岂能凭这婢妾一句话就脱罪?” 昌平郡王这几句话说的很清楚,把差点思想放松的圣上又抓了回来。 圣上正要开口询问路焱,路随又站出来维护自己儿子: “圣上,舌头牙齿在一起久了都会磕磕碰碰,何况后院的女人?有矛盾就要下毒,这是哪里判案的规矩? 卢御使,某不知你受了何人指使,非要把这样无凭无据的案子,直告到圣上面前!” “直告有何不妥?”李奏淡淡笑道: “路焱不是一般人,他是本王皇妹的驸马人选,只要与驸马有关,多小都是大事,到圣上面前一探究竟难道不应该?” 李奏这么一说,李好古也“想起来了”,他低声道: “圣上,咱家听说安王让路家将王氏另行安葬,墓道已经打开,棺椁抬出来还要停几日才能另行下葬。 既然怀疑是下毒,这不正好......验尸?” 第260章 骸骨遗毒 菊仙之所以要藏起来生孩子,是因为王氏死不足一月,菊仙发现有了身孕。 为了不让路焱被人弹劾“妻丧期间不避同房,有伤风化”,又为了让自己躲开心理阴影,安心怀孕,她和路焱商量,在城西买了间小宅子给她居住。 眼看路焱一年齐衰期将过,偏偏安王找来,说要把妹妹清源公主许配给他。 安王要的,瞎子都能看出来,那就是路相公的支持。 诞下个儿子的菊仙虽然不痛快,怎奈对方是公主,更何况路焱做了驸马就等于踏上了通途,将来她儿子也能水涨船高。 金吾军、巡使找到她的时候,一开始她还装痴卖傻,直到阿夔将她儿子的襁褓挑在刀尖上,她才慌慌张张说出了真相。 上了大殿,她看见跪着的路焱,也看见站着的路随。 没有全家都跪着,那就是还有一线希望。 所以她果断反口。 没有证据的事,只要今天能混过去,圣上这里拍板了,就再没有翻案的机会。 “路随,听说王氏的棺椁已经移出的路家墓地,王氏若不是中毒身亡,你可愿让验尸官开棺验尸?” 路焱这时才想起,为了给公主让路,此时王氏的棺椁停在义庄里,准备送到别处下葬。 棺椁在祖坟地里,还能用破坏风水阻止开馆,现在都离开坟地,不算路家人了,还有什么脸阻拦? 大理寺、刑部的验尸官都去了义庄,圣上虽没去,但派了李吉祥跟着去做个见证。 齐王虽没派人去,但顾允之带着个小徒弟跟着去看热闹。 义庄在金光门外五里处,路焱战战兢兢的将大家领到义庄外,指着黑洞洞的院说:“就在里面第一个棺材里。” 洛泱一副小书僮打扮,跟在顾允之后面探头探脑。 义庄比她想象的好多了,一个简单的土墙院子,里面的土房子比有些百姓住的房子还好些。 看守义庄的老头身穿衙门番役衣服,也不知有多久没洗了,污污骚骚不忍直视。他弄清楚原因,转身拖着鞋子朝最大的那间土房走去。 “你要是怕,就在外面等我。” “我不进去看看,那不是白来了?” “搞不懂你这个人,这是陈尸,还能看出什么?想不到他还纵着你,非要我陪着你来......我是医师,又不是验尸官......” 顾允之满腹牢骚。按他的经验,别说验尸了,棺材里估计只剩下一堆恶心的骸骨。 棺材很快被打开了,尽管早有防备,大家都把鼻子和嘴用厚布巾蒙住,可还是闻到一股臭味。 王氏的棺椁并不是直接埋在土里,而是放在木坑中,所以腐烂的程度要慢一些。但残存的皮肉腐烂物,也已经融在骸骨下,留下黑乎乎的一层。 验尸官面面相觑:尸体未做任何保护,如今皮肉不存,这还能怎么验毒? 从打开棺材盖,路焱就没敢睁开眼睛,这会儿见没动静,他才慢慢睁眼往棺材里看。 王氏当时匆匆下葬,没有经过“黍酒沐浴”、“水银浸泡”处理尸身,连棺椁找的也是普通棺木,而不是官宦贵族喜欢用的阴沉木、椴红木等防虫防腐木材。 两位验尸官商量片刻,便对李吉祥道: “李内侍,看尸骨并未因中毒变黑,其余皮肉不存,已无法判断。” “你们是说,骨头没变黑,所以并未中毒?”李吉祥追问道。 洛泱踮起脚在顾允之耳边道:“就算是下少量砒霜慢毒,也不会让骨头变黑,毒只会聚积在皮肤、毛发里。” 顾允之不动声色的上前查看,皮肤成糊糊了,毛发倒是还很清晰,可洛泱又说:“没有检查的药剂,有毛发也没用。” 他斜了她一眼: 没用?没用你说出来干嘛。 洛泱没注意看他的白眼,因为她正盯着那些皮肉内脏的糊糊看。她拽拽顾允之的袖子,轻声道: “你还记得胃、脾、肝脏的位置吧?你去骸骨对应的位置,把下面的那些混合物给取出来。然后,别处的混合物,也取一份出来。” “不会吧!你叫我去弄那些融掉的尸体!我是医师,不是……” 顾允之还没说完,只见洛泱走到隔壁的棺材前,鞠了个躬,把人家供着的饼倒出来,空碗拿过来递给他。 “你这……太野蛮了!” 顾允之嘟哝着,上前正色问道:“死者若是生前服毒,毒是否会沉积在肠胃肝脾?” “会。但现在这些器官已经分辨不出了,我们也没法验啊。” “内脏既然有毒,那它们所在位置的泥里必然有毒。”他无法描述那些糊糊,就有泥代替。好在验尸官也点头承认,但又说: “已经融成泥,没法检验了。” 洛泱从顾允之背后探头出来道: “我师傅说了,若是有芒消、白矾,可以将泥里的杂质过滤去除,得到的液体进行加热,水份减少,砒霜就会留在剩下的浓缩液中。” 砒霜的沸点是457.2c,水沸腾后并不会减少它的毒性,这样就能验出这些残渣里的砒霜。 芒硝、明矾,在大唐是药,药店里就有卖。 这两位验尸官也是懂医理药理的,他们说的每一个名词他们都认得,就是这种做法他们闻所未闻。 李吉祥听说可验毒,立即叫来外面的金吾卫,让他们回城去买这几样东西。 顾允之忍住恶心,用木棍将尸体几处的黑泥挑到碗里,同时向大家解释道: “这几处便是死者胃肝脾脏所在,而这几处同样是死者皮肉融合物。两处都做过滤,是全身都有的尸毒,还是胃肝脾部残留下的余毒,一验便知。” 他看向洛泱刚才站的地方,人不见了。 (以下很快替换) 楚王朱桢的小女儿朱珞珈,被永乐帝指婚给,湖广都司都指挥同知李垣将军第九子李牧风。 大婚当日整个武昌城万人空巷,都去看楚王府的小辣椒,嫁给李将军府的九木头,唱的是什么戏。 哪知来接亲的是老八李擎风,到了拜堂的时候,与朱珞珈拜堂的,竟是一只公鸡! 朱珞珈哪受得了这份气,砸了喜堂,喜冠一扔回王府去了。 可楚王黑色脸将她送回了李府。 永乐帝这次指婚可不一般,同时指婚的还有几个藩王的王爷和郡主。 第261章 盖棺定论 两只狸花猫被放出门,洛泱追着出来: “要抓活耗子啊,抓不回来,就用你们试毒!” “你昨天听大夫说王氏病情症状,不就认定是砒霜慢性中毒吗?为何不用你的银簪子验毒,还要去抓耗子?” “银簪子试不出所有的毒,比如说蛇毒、断肠草毒,活耗子却可以。我们只要证明有毒就行了,耗子是最简便的方法。” 李奏他们并不是只把宝压在菊仙一个人身上,一年前给王氏看病的大夫,也被他们翻了出来。 大夫听洛泱说,那是砒霜中毒他也很吃惊:“砒霜中毒?王氏并未出现七窍流血、剧烈呕吐症状,怎会是砒霜毒?” “若每天只把一点点砒霜掺到食物中,让毒在体内慢慢沉积,症状表现出来,会与一次性服大量砒霜不一样,更像是内脏病变。 您刚才说,王氏四肢无力,皮肤上有多处花斑状的印记,这都是慢性中毒的特征。 多亏您见王氏长期吃药,给她开了甘草绿豆汤解毒,她这才多拖了半个月。” 所以,今天的开棺验尸洛泱一定要来。 她昨晚想到半夜,无奈这里没有检验仪器,也没有化学试剂,只能想出一个简便的过滤方法,看看能否在残渣中捡回毒素。 白矾和芒消都买回来了,当然是由顾允之来操作。 那两个验尸官也凑上去做帮手:这样的骸骨,除了能做打击伤害鉴定,对他们来说,基本没法为断案提供更多的信息。 这要能验出毒来,他们也算开了眼。 随着两堆皮肉内脏残渣过滤出来的水,因加热沸腾后慢慢减少,大家也都紧张起来。 那两只狸花猫出去逛一圈,很快各抓回一只耗子,被老吏扣在木盆底下。 两个金吾卫各抓一鼠,强行灌了被浓缩的水,再将它们丢入盆中,只见一鼠挣扎了片刻,当场毙命,而另一只却还在顺着盆沿跑跑跳跳,企图逃出去。 李吉祥松了口气。 到了圣上面前,他将他们在义庄做的验尸经过细细讲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 “肝脾胃处的残渣有毒,而其他部位残渣无毒,说明这毒是死者身体里的,王氏确实是中毒身亡。” “好啊!到了朕面前还敢喊冤,韦元素,朕令你将路焱和他的小妾二人,带入内侍狱拷问,直到他们说出实话为止。” 圣上很是高兴,难得让他断一回案,这么快就能替死者讨回公道,自己还真是个“青天”圣人: “李吉祥,你开棺验尸有功,朕赏你绢帛五匹,下去领赏去吧。” 等到大家都退出殿外,徐清涟才出来问: “圣上,清源公主定是不能嫁路焱了,那公主......” “我太后说,清源天天到她宫里哭,说是逼她嫁人,不如让她跟永安公主一样做个道姑,让她先缓缓吧。” 圣上站起来拉着徐清涟往内殿走: “萧国舅说得对,朕若是对几个亲王处处防着,反而防不胜防,路焱出了问题,还不如同意让安王取李兰枝,他得意忘形,朕才能抓住他的把柄。 安王妃不会进到朕的内殿,更不会遇到你,你可不要任性。” 徐清涟到现在才明白,她只做一个小女史,根本没有左右圣上的能力。无论是想栽赃苏家,还是想支使圣上惩罚苏家,她都需要找到帮手。 送自己进宫的王守澄,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路焱的招供没费多少力气,才看到内侍狱的大门,他就已经吓尿了。一股脑的把罪责推到菊仙的头上。 菊仙只是路府的奴婢,是一个附属,是一个毒杀主母的贱婢,判的是斩立决。 圣上没有追究路随的责任,因为路焱的府邸虽然挨着路府,可毕竟已经自己单独开了门,他府上可以独立行事,不必通过父亲。 路随被气得几天上不了朝,叫人堵了两府之间隔墙的月亮门。 洛泱到兴庆宫里见到了清源。 清源还真没想到,路焱府里还藏着一桩命案,她轻轻叹了口气道: “他的罪,于我来说就是解脱,等于是王氏救了我,烧香的时候我也给她上三炷香。” “安王娶了李兰枝,李逢吉本就想重回朝堂,必定不遗余力。公主要当心,多往太后身边走动,安王和杨太妃少粘为妙。” 清源点点头,拉住洛泱的手笑道: “你就是不提醒我,我也打算这么做。养育我的是李唐皇室,他们何曾为我做过一丝一毫? 对了,我在太后那里听来一件稀罕事。 听说,圣上已经很久没进后宫了,是因为太和殿里的一位女史得了宠幸。 王德妃心里不舒服,奏请圣上,要将那位女史纳入后宫,可圣上竟然没同意,说他自有打算。” “那还真是稀罕。她不入后宫,王德妃便不好管她,我应该想得到,世世都不缺魅惑圣上的女人。” 洛泱想起了杨丽娘。 “王德妃来找太后,商量着在世家里挑些小娘子入宫,还要给几位亲王府里添些人。这次八皇兄定了亲,那可就只剩下六皇兄还没有正妃了......” 清源在苏府里见过六皇兄看洛泱的眼神,他们虽没承认,但小娘子的心思都是细腻的,她也是好意提醒自己这位朋友。 “这事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得去和你六皇兄说。”洛泱站起来,笑着掩饰道: “我去看看我外曾祖,出来得久了,怕府里着急。” 辞别了清源公主,洛泱去了藩邸。 一进齐王府侧门,就有小厮跑进去禀报,她才走进外院,李奏已经大步从里面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头上只扎了半个发髻,余下的头发都披散着,在风中有种不羁的飘逸,和他平日里的形象有些差异。 “在看什么?” “看你现在是入世的算计,还是出世的洒脱。” “外表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我的内心。” “那你的内心在哪一世?” “你在哪一世,我就在哪一世陪你。” 洛泱傻傻的望着他,忽然觉得清源说的那件事,对于李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外面冷,我们到屋里去。阿凛、阿慕他们回来了,京畿的茶山、茶园他们都走了一遍,确实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是吗?” “有一个园子就在城外二十里处,我想我可以陪你去。” 难怪他这么高兴。 一阵风吹来,洛泱的鼻子有点酸。 第262章 城外茶园 亲王上朝需要圣上的同意,亲王不上朝可以找一百零一个理由。 几天阴雨过后,天微微放晴,整个京城像是摆脱了桎梏,重新回到阳光的怀抱。阿慕早早回到苏府,阿漠他们都愉快的和他说笑: “看看这是谁来了?我们还以为,要到春闱放榜的时候,玄进士才会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朵大红花回来。”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考进士了?不过,我在齐王府里学到的武艺,倒是能让史将军考考。” 阿慕将手里拿着的食盒递给旁边的小厮: “替我送去给夫人,就说是齐王叫送过来的点心。再去告诉郡主,阿慕过来接她。” 小厮接了食盒屁颠屁颠跑了,阿慕将袍子的一角塞到腰带里,从兵器架上抽出来一支长枪,在阿漠面前一抖: “史将军,请!” 阿漠怎会怯他?他将腰上的佩刀解下来,也从架子上抽出一支同样的长枪,挽出一朵枪花,接着就是振枪连击,咄咄逼人的向阿慕刺去。 阿慕的动作也很快,他一个半月劈连着一个挑刺,将阿漠的节奏打乱,两人枪尖战在一处,阿慕卖了个破绽,等阿漠再攻来,他拖枪就走。 阿漠暗笑,防着他的回马枪,哪知他用的是下蹲回马扫,直刺阿漠的脚。 不得已,阿漠收枪往回跳,口中叫到: “阿慕兄弟,我认输!” “我这招还制不住你,明明没输,你认什么输,再打!” 洛泱在旁边拍手笑道:“阿慕进步很大,阿漠十招之内没赢你,他就算输了。” 阿慕得了夸赞,咧嘴一笑:“小娘子不知道,那是他让着我。我学用枪才多久?阿漠要认真起来,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院子里的护卫都笑起来,阿漠拍拍他的肩: “快了,你要超过我算不得什么,你要能超过阿夔,那你就无敌了。” “阿夔不是用箭吗?他长枪也很厉害?”阿慕还真没见过阿夔使枪。 邵春在马车上叫他:“走喽,你下次约阿夔一起回来再打一场。” “你们这些男人凑在一起就要比划,说吧,齐王让你来接我去哪?”阿慕刚跳上车,洛泱就隔着帘子问。 “出城。殿下说,今儿天气好,我们到城外茶园去看看。” “对哦,城外有个茶园不是很远。可惜是冬天,茶树都休眠了。” 阿慕忙道:“冬天也有茶,那茶园主人说,只要出太阳,就算是冬天也会出芽。只不过,茶淡且涩,口感不好,一般人不爱喝。 他们要就不采,养着茶树,要就是采下来晒干,做茶叶枕头卖。” 出了城门,李奏上了洛泱的马车,看到包得严严实实的洛泱笑道:“你倒有先见之明,那茶园在一座土山上,总是比城里更冷些。” “我要不这么穿,我娘也不让我出门。你怎么又把小胡子贴起来了?茶园子的主人认得你?” 洛泱笑嘻嘻的,伸手要拽他的小胡子。 “这里离京城近,小心点的好。再说,认出我才跟你签了契约,那也显示不出你本事。”李奏把她的手捂到自己怀里。 两人在马车里说说笑笑,去茶园的路有些颠簸,也觉察不出来了。 城外的这个茶园,山下有个庄子,茶园主人就住在庄子里。 阿凛去叩门,之前他来拜访过,递上名帖,也算是熟客,主人很快传话让他们进去。 庄子不是很大,也没有平民庄户,庄子里种菜种庄稼的应该就是自家的仆人。茶园也只有一个山头,更像是自产自销的样子。 洛泱进门,主人微微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李凛、玄慕说的“主人”是个小娘子。 “鄙姓白,排行十三,苏小娘子就称某白十三即可。” 洛泱行了个福礼,在坐榻旁的鼓凳上坐下,她指指面前的火笼笑道:“十三郎好有心思,这火笼上面可以煮茶,下面还可以烤肉,真是巧妙。” 白十一郎哈哈大笑道: “是小娘子有心思才是,下面的架子是用来烤衣衫的时候放熏香用的,看来,某这里招待小娘子,是缺了烤肉啊。” 洛泱自己也笑了:“不用不用,你这火笼子给了我启发,等我回到府里,就加个这样的架子烤肉,上面添个铁锅子暖酒,那才是寒冬一大快事。” “满屋尽是膻鲜味,不惧寒冬暖酒香。好!小娘子真不愧是女中豪杰。”白十一郎赞道。 (后面很快替换,谢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第263章 不一样的冬茶 洛泱、李奏跟着贺拔惎上了茶山。 说是一个山头,居高临下往下望,这一圈圈种着的茶树并不少。 洛泱不认识贺拔惎,却认得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他现在只是个侍御使,等到武宗上台,李德裕推荐他做了高官。 到了宣宗朝,李德裕被赶下台,白敏中为了跟他划清界限,检举弹劾了李德裕。 后来他凭借这个功劳,和白居易堂弟的身份,做到了宰相。 这样的人,贺拔惎还指望白敏中为他这个小茶园说话? “一旦有阳光,茶树尖又冒芽了,冬芽为了争取阳光往往长得很快,所以茶叶就算蒸出来,味道淡,涩味还重。” 贺拔惎并不是考中进士后,没有往官场努力过,怎奈他性格耿直,举止不羁,又不会溜须拍马。同榜进士白敏中步步高升的时候,他却混得不好,只做了个小官。 也是因为他官职低,并没有机会认识齐王。 后来,他看不惯上司所为,干脆辞职,掏空家底,在城外买了这块薄地。 小土山种什么都不合适,贺拔惎看茶叶利高,便选择种茶树,卖茶叶的钱,养活自己和府中仆婢还有富余。 可等到实施榷茶,官府收购价会压得很低,而市面上卖的茶叶,又会被皇商们抬得很高,他不但像洛泱说的那样喝不起茶,连饭都要吃不起。 “贺拔郎君叫人采好茶,摊平晾干,我的炉灶也就搭好了。” 此时正值午后,采摘下来的茶叶有充分晾晒时间。 李奏早让人准备好了大铁锅,这是小彭庄靠焦炭、高炉提高温度,才能打造出来的铁锅,看似简单,别人却难以仿制。 今日临时造访,贺拔惎庄上除了自己养的鸡鸭、自己种的白菜,并没有太多食材。 阿凛指挥人从马车上搬来半边羊和一篓活鱼,厨子连自己用得顺手的锅勺都带来了。很快,小庄子飘起了袅袅炊烟。 贺拔惎辞职到城外郊区居住已有三年,当年的同窗同事已渐渐疏远。 今日来了位苏小娘子,虽然这苏家他以前在长安时并未听闻,但看她这架势,像是足以掌握他这小茶园将来的命运。 用了丰盛的晚食,贺拔惎对苏小娘子和她表兄六郎已经心生好感,他热情道: “小娘子,采下来的茶叶已经晾干,不知几时可以开始炒茶?” 说实话,洛泱只是在杭州旅游的时候,去过一个茶园,那里可以自己采茶、炒茶,茶叶还可以带回家做伴手礼。 所以,她知道一个简单的炒茶流程。 若是李奏知道她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样自信。 “现在就可以。” 大家簇拥着洛泱来到他们自己搭的灶台旁,贺拔惎看到那么大一个铁锅吃了一惊:难怪他们要自己搭灶台,这么大一口锅,我的灶台也不合适。 话说......这锅的样子好奇怪。 邵春已经被柴火烤得满脸通红,阿冽自告奋勇道:“小娘子,您说要怎样炒,我来炒!” 摘茶叶的那几个仆人也聚拢过来,想要一探究竟,却和贺拔惎一道被请了出去。 洛泱摸摸簸箕里的茶叶,表面已没有水分,便将它们倒在烧热的铁锅里,大火将茶叶炒软。 翻炒了一段时间,再将茶叶倒入簸箕,趁热像揉面一样揉捻。 “太烫了!你们谁来替我一下?” 阿冽实在忍不住了,传说江湖上有种功夫叫铁砂掌,他再揉下去,可以练绿茶掌了。 阿慕把手在冷水里浸了一下,接替了阿冽,浸过冷水,手就没那么烫了。 揉过的茶叶已经开始闻到香味,洛泱把它倒进锅里继续重复刚才的炒青、揉青。反复了几次后,抽掉灶里燃烧的木头,只靠余温慢慢将茶叶烘干。 炒好的茶还保有茶叶的绿色,比原来蒸茶、捣碎、拍打、烘焙之后的茶叶,多了许多自然可爱。 “这就好了?” 贺拔惎在外面等得心焦,等看到簸箕里的茶叶,既不是茶团,也不是茶饼,是一簸箕散茶。 “好了,不过刚炒出来的茶火气大,最好不要马上喝。”洛泱笑道:“等您按我的冲泡方式喝了茶,再考虑要不要和我签买卖契约。” 洛泱的炒茶,比蒸茶花费的人力少,简便易操作,关键是散茶冲泡即饮,清香扑鼻,而不再需用姜葱盐来煮茶去涩。 把茶交给贺拔惎,洛泱他们收拾工具准备回城。 贺拔惎耐不住心痒,心想他们不过是仗着有口很特别的铁锅,便试着问:“小娘子,您这口铁锅......能不能卖给我?” “不能。这是我茶坊的看家本事,哪能随便卖出去?” 炒好的茶,他们带回来了一半。 爱喝冬茶的人不多,可洛泱这样炒制出来的冬茶,有着不一样的清香。 齐王府里,顾允之、裴煊、苏元枫围坐在一起,几人看了茶叶都觉得新鲜,只用热水冲泡更是简便了许多。 水中的茶叶舒展开来,竟如刚从枝头采下来一般,这是捣碎的蒸茶看不到的赏心悦目。 “元枫,你家的这个宝贝可要藏好了,榷茶之后,这样的茶叶拿出来,只怕眼红的人不少,若是让人知道,是与你妹妹有关,我怕她麻烦不少。” 顾允之已经尝到了新技术被人关注的滋味。 他的轮椅,包括他的骸骨验毒,很快就招来了太医署和三司的注意。 他本就是医学世家,说是他自创没人不信,可换成小娘子洛泱呢? “没错,季扬的酒楼,已经几次三番有人想偷偷挖走厨师,炒菜锅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小彭庄掩护得好,他们一时半会做不出来罢了。” 他们也不想出风头,可比别人赚钱,就是一件出风头的事。 麻雀牌有裴家压着,烧酒有榷酒和珍王府压着,可这一件件越来越多,谁也压不住。 裴煊放下手中茶杯,看着李奏道: “娶她,护着她,有多难?” “安王都已经动手了,我当然不会干坐着,可我缺一个能在太后跟前为我说话的母妃,要确保不被圣上拒绝,我在等一个立功的机会。” 李奏微微一笑,裴煊从他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柔情,他看着自己茶杯里飘着的茶叶道: “泱儿把茶叶上的春色留在了茶汤里,春天就在我们的手心里,无时不刻。” 第264章 第一份契约 李奏说的“机会”,就在今年冬至大祭。 他记得前世今年冬祭发生了一件大事,韦元素动手了。如今他已失了李宏楚,更是需要出其不意。 王守澄要灭了他,独霸神策军。 那他就只有抢先偷袭王守澄,独霸当今圣上。圣上若是不听话,他还有后手,那就是年纪小些的安王。 狗咬狗,一嘴毛。 李奏只需要让韦元素的第二选择安王,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就行了。 他就是要用这一次护驾之功,来换他与泱儿的赐婚。 洛泱昨晚挤在李明珠的暖房里睡的觉,早上起来一翻身,旺财就兴奋的凑过去舔她的脸。 “旺才走开!你刚舔了老婆的屁股,又来舔我的嘴!” 洛泱那天听婢女称旺财是来福的老公,这才知道,大唐平民间已经有把两口子称作“老公老婆”,在她听来,还真是亲切。 老婆来福也过来摇着尾巴,却没有跟着扑上来。 因为它的肚子已经明显大了一圈,大家都说,明年春天一定会有小狗狗了。 “还不快起来,”李明珠从屋外走进来,在她趴着的背上拍了拍:“外面有位姓贺拔的郎君,他拿着苏府的名帖要见你。” 昨天洛泱给他名帖的时候,李奏想拦已经拦不住了。 洛泱被衾一踢,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疑惑道:“这么迟了吗?阳光还没照到窗棂上......” “这是在暖房,门前有颗杨梅树,正替你挡着阳光呢。”李明珠有些不放心,又道: “这个贺拔郎君找你所为何事?你一个闺中女子不该这样接待他,你阿兄又不在家......” “是收茶叶的事。没关系,让丁香、桃花陪着我就行了,您安心歇着吧。”洛泱很快收拾完自己,穿着身新做的水红色袄裙出去了。 这两个年龄大些的婢女,跟在小娘子身后到了外堂。 邵春、阿漠都站在外堂门外,那贺拔惎看见有人来,赶忙站起来,连声道: “罪过罪过,今日登门,某才知您是伊阳郡主。离城太久,贺拔真是孤陋寡闻......” “不知者不罪。你一大早来,是已经品了我的绿茶了?” 贺拔惎再次拱手行礼道: “郡主的的绿茶,真是最大还原了茶叶原有的清香,您的制法,让某那些品质普通的茶叶变得非凡起来。 承蒙您看得上贺拔的小茶园,某正是来跟您签订明年茶叶买卖契约的。” 丁香把事先写好的契约一式两份拿出来给贺拔惎,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里又感叹一番: 这伊阳郡主真不简单,连契约也如此详细规范,几时收茶,茶树几颗,产茶几斤,收茶团几坨,茶叶几斤都写得清清楚楚。 就算是官府把收茶价压低,但她做为榷茶商,对茶农回购会有让利。 郡主还利用官府没有给散茶定价的漏洞,把新品种绿茶的价格定得相对合理,茶农在散茶上还能多赚上一些。 “贺拔惎为茶农多谢郡主,榷茶若是能如此,就算是收归朝廷管理,茶农也还能活下去,郡主牺牲榷茶商的利益,让利于民,更是让贺拔钦佩。” “我也是尝试这样做,茶农、朝廷、榷茶商三赢,而百姓又不会感觉不堪重负,这样的专营才会对大唐有利。”洛泱笑笑又道: “我的制茶坊开张之后,贺拔郎君也可以来看看。” “一定一定。” 贺拔惎走后,洛泱捧着自己在大唐签的第一份买卖契约,美滋滋的又看了一遍: “建立市场秩序有那么难吗?只要朝廷支持市场规范管理,自然就能够摆脱皇商对专营市场的控制。” 丁香、邵春他们听不懂,只觉得小娘子好厉害。 想想去年春社日她掉下水的时候,连怎么用毛笔写字都忘了,夫人还让她重学《千字文》、《百家姓》,现在她懂得比三郎君还多。 有了贺拔惎小茶园的尝试,洛泱的签约路线图也画了出来。 今晚和三兄商量之后,趁着天晴,她就要出门走访那些种茶的庄园主了。 “丁香,给我备车,我要到东市去看看。”出门之前,她想去和萧飞飞打声招呼。 冬天的市坊比以往冷清了许多,主要是冬季是农闲,没有了琳琅满目的农产品,但手工制品却多了起来。 萧飞飞的换装娃娃店已经扩大了一倍。 做娃娃的女工移到了别处,多出来的地方,放了一张张的小圆桌,每张圆桌配四张鼓凳,小娘子们可以在这里买点心、糖水各种小吃。 在这样雅致的地方吃甜点,还可以交流给娃娃的穿衣心得,就连城里的贵女们也稀罕得紧。 萧飞飞把阁楼做着了隔间,二楼只有买了全年十二套娃娃的小娘子才能上去,这些会动的小娃娃可不便宜,能买下全套的,也只有那些贵女。 这个阁楼贵女们可是大大点赞,这里顿时成了她们聚会八卦的不二之选。 “泱泱,你怎么来了?” 萧飞飞脸红扑扑的,神情有些激动的从一楼内室快步走出来。 洛泱顿感不对,就要探头往内室里望,飞飞赶紧把门掩上: “走,我带你去阁楼看看,冬天到了,室外没什么好玩的,我这里阁楼包间成了抢手货,提前三天预约都不一定能约到......” “等等,我去内室找人。” “别等了,我们上楼去吧,买点心、甜品的主意可是你出的......” 飞飞扯着洛泱的袖子就要往楼梯走,洛泱扭头对里叫到:“我可看见你的马了,你要是做缩头乌龟,我就叫邵春把马牵走了!” 元枫一拉门走出来,笑着摇头道: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给人留面子。” 飞飞双手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洛泱以为她急哭了,忙掰开她的手说:“我跟我阿兄闹着玩的,你哭什么?” “虽说我哭了?他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我的错,我来错了,没好挑时间......咦,三兄,你到这来做什么?” 元枫摇摇手里的礼品盒笑道:“你有空也过去看看,老淑人把她的重孙女李芷萱接到珍王府里住了。 你这位表姐说,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一套换装娃娃。我在珍王府正好听到,便主动领了这差事。” “假公济私。” 苏洛泱对阿兄耸耸鼻子,拉着萧飞飞上楼了。 第265章 贵女们的小秘密 洛泱拉着飞飞,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元枫看看她们,又看看手上的娃娃礼品盒,忽然觉得,若是能让自己的女人一直保有一颗童心,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林家表妹此次进京,是老淑人在为圣上选妃嫔做准备。 现在的她,还是个喜欢娃娃的少女,入宫之后的她能不能做自己,这谁也不知道。 上了二楼,萧飞飞正要带着洛泱去包房里看看,忽然,两人被迫听到一个尖锐的嗓音在说: “我当然知道圣上最喜欢什么,我看啊,你们都达不到要求,还是别费力气了。” 这声音很耳熟,洛泱拽了拽飞飞的袖子,两人放慢了脚步。 “贾文玉,你别吹了,庆成节的时候,你不是露过脸了吗?可惜,连那东都来的小妮子都比不过,白白给她捡了个‘郡主’。” 原来是她,难怪听着声音熟悉,洛泱暗暗好笑。 纵使是她,也逃不过女子对别人评判自己的好奇,她拉着飞飞停了下来。 “李春琴!你是不是有毒?说好了不许提她,你又说她干嘛。不就是投机取巧做了首回文诗吗?若是圣上看上她,封的就不是郡主了。”贾文玉振振有词道。 “对啊,既然圣上夸她有才,她长得也就比我们差那么一点点,怎么就没看上她?我听金堂公主说,伊阳郡主经常去宫里看望太后,大概是从太后这里想办法。” 洛泱都被她们气笑了: 天下只有圣上一个男人了吗?我苏洛泱偏看不上那个软弱无能的皇帝。 “哎!你们真是大胆,别再点名点姓的说了,小心隔墙有耳。文玉,你还是说说那位......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吧。” 里面的女人小声哄笑起来:“朱影儿,想不到你也存了这样的心。” “不是,我是听说一个秘密......不知是真是假,想和文玉验证一下。” 贾文玉犹豫了几息,吞吞吐吐道:“那你先说,若说不对,我就不会告诉你们正确答案的。” 朱影儿倒是大方,也没跟她计较,压低了嗓门道:“我听说,宫里的吴美人派人偷偷出宫去买黄豆,不是一斤两斤的买,而是一麻袋一麻袋的买。” 京畿豆贵,石十金...... 就算没有丰腴的杨丽娘,只要圣上对曲线的追求不便,这场戏还是要上演。 “黄豆?圣上喜欢喝豆浆?” “你们好好想想,当年杨贵妃常吃**酥用什么做的?” “牛乳、黄豆、杏仁、红枣,呀!真是有黄豆。贾文玉,那位喜欢的难道是......这个?” 屋里一下子沸腾了,都在嘻嘻哈哈比划起来。 洛泱拉着飞飞继续往前走,飞飞还没想明白,凑到洛泱耳边悄悄问: “泱泱,她们是说圣上喜欢吃**酥吗?” “你别管这些,告诉你阿兄,黄豆要涨价了,有多少收多少。现在正是收秋黄豆的时候,过了这个月,要半年以后才有新成熟的黄豆,难怪她要大量买黄豆。” 洛泱嘻嘻笑道: “你这点心店上一款新饮品,就叫‘丰腴豆浆’,再叫点心师把‘**酥’想办法做出来,这两样定价越贵越好,包你好卖。” “真的?难道宫里那位要囤黄豆?” 洛泱拉着萧飞飞的手,向她这样做了生意,还很单纯的人真是难得,她笑道: “是啊,她后面要用半年呢,肯定得囤。秋黄豆的数量不多,你们速度一定要快。**酥做出来了,记得叫我来尝尝。” 在二楼逛了一圈,洛泱便告辞回府,她要回去准备出门的东西。 这些贵女们聊的小秘密,也给了她一个提示:美容花茶明年也要备起来了,以前在东都自己采花泡花茶喝,就没往美容方面想。 看来,圣上广开后宫,对拉动女人生意有很大好处。 将来六郎做了圣上......那再另当别论。 她的马车刚进门,就看见三兄扶着阿娘正要上马车,阿娘埋怨道:“疯哪去了?快跟娘去看看你外曾祖。” “外曾祖?今天不是请安的时候,是出了什么事?” 洛泱看向元枫,他不是刚送礼品盒去珍王府?元枫点头道: “李辰表兄拖着不到栎阳县上任,被外曾祖知道了,他骂了表兄几句,表兄顶嘴说,自己父亲不是国公,没本事为他谋到京中职位。 外曾祖一气之下抡拐杖要打,表兄跑开了没打到,外曾祖自己从台阶上摔下来。” 老人最怕摔,殿前台阶有九级,摔不好,还真是会要命。 “唉,今年眼见你们外曾祖身体好些,自己杵着拐杖也能走路了,辰儿这不长进的净惹祸。” 李明珠和女儿坐上车,元枫直接坐到车前横板上,阿复赶着车,往藩邸赶去。 他们到的时候,昌平郡王夫妇、李明珠的长兄瑾国公夫妇都到了。 “大兄,外祖君怎样了?”李明珠着急问道。 瑾国公朝他们点点头:“御医已经在里面了,元枫不是叫来了顾允之?他也在里面。元枫,你进去看看,明珠和洛泱就在外面等等吧。” “外曾祖有摔到哪里吗?” “外表没出血,之前昏迷了一阵,御医施了针,才刚苏醒过来。”瑾国公也不好说什么,李辰是他堂弟的儿子,家族大了,不会个个子孙都争气。 洛泱正盯着门口看三兄出来没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去,是四兄赶过来了。 “阿娘、小妹,里面怎样了?三兄怎么没来?” 李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小声道:“你三兄在里面呢,里面怎么样,要等御医出来了才知道。” “哦......小妹,你来,四兄有话对你说。” 元植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高兴,不过这个当口,他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扯着妹妹往人少的地方走。 “小妹,阿兄要调到上京任职了,金吾卫右司阶,比我原来的东都进奏官高了半级。圣上见我今年收税业绩好,特意提拔我......小妹,现在你相信阿兄没吹牛了吧?” 元植声音虽小,却依然透露出语气中的洋洋得意。 洛泱笑道:“知道你厉害了,什么时候交接上任?” “快了,就在这两天。” 元植调任这件事,洛泱早就知道李奏在安排。 他们一直想找机会,让元植离开王守澄给他安排的位置。 这次征收秋税,涉世不深的元植歪打正着,没有从税金中扣除孝敬给东都留守李逢吉,和王守澄的部分,以至于他缴的税比往年多了一大截。 李奏趁不明所以的圣上夸赞苏元植,让人推荐元植到金吾卫任职。 金吾卫司阶,都是些世家、宗室子弟担任,圣上就同意了。 元植办坏了事,拍拍屁股跑到金吾卫,这把史墨白给气坏了。 第266章 林表姐入宫 大家在殿前等了一会儿,元枫和顾允之先出来了。 “珍王老殿下已经清醒了,目前已无大碍。只是,现在正值冬季,老年人体质变弱,更要细心关注身体变化,若是能熬过明年春天,那老殿下就能添福添寿。” 顾允之这句话让洛泱想起前世,前世,外曾祖君就没有熬过春天。 今生他的糖尿病、高血压用食疗控制住了,可又遇上个不争气的曾孙,摔了这一跤,寿命的变数又大了。 既然已经没事了,昌平郡王便让大家先回去。 李明珠带着洛泱到后院去看老淑人,让他们兄弟俩先回去。元植拉着元枫,边走边说他升职的好消息。 元植笑道:“金吾卫好啊,你本就是武官出身,做起来也得心应手。金吾卫的职责也单一,不像进奏官,上下都要看眼色,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看你说的,我做进奏官不是做得好好的?如若不然,圣上怎会因此提拔我?”元植不以为意。 “圣上确实表扬你今年秋税收得好,缴税大大高过往年。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会高过往年?难道是因为你比以前的进奏官跟勤于催税?还是因为你填上了以前的税收漏洞?又或者,是因为你没有将税款移作他用?” 元植楞在那里,他确实没有想那么多。元枫拍拍他的肩,笑道: “你经也抄了那么久,职也升了,该搬回府里了吧?省得娘天天念叨着你。” “等公事都办完了,我收拾收拾就回去,总不会超过冬至吧。” 兄弟俩在珍王府门外告别,元植让阿复继续等夫人和郡主,他自己朝齐王府走去。 洛泱在老淑人屋里,见到了三兄说的林表姐。 林婉茹和她同年,也是今年下半年才及笄,长得眉清目秀,鼻尖有点微微上翘,配着她的小嘴很是可爱。 婉茹见李明珠母女进来,便起身给她们行礼。 洛泱忙拉住她的手笑道:“我俩是平辈,用不着行大礼。” “泱儿你是郡主,该她行礼。”老淑人让人给她们看茶,又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迟早都要去的,以后这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 婉茹刚从郑州过来,爹娘又不在京中,你们要多走动走动,相互有个照应。” 老淑人今日也被吓到了,老亲王一走,亲王府是要被内侍省收回去的,她只能搬到郡王府里住,临老还要寄人篱下,老淑人也不愿意啊。 林婉茹是她娘家人,若这次能进宫,林家就多了一个依仗。 洛泱和婉茹挨着坐在榻上,洛泱问她:“郑州有个嵩山少林寺,你去过吗?” 婉茹摇摇头道:“那得有二百多里路,我们郑州城里就有寺庙,不用去少林寺。这次从郑州到长安,把我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再不敢出门。” “是晕船吧?我也晕船,吐得连我阿兄都认不得了。” 两人都是外乡来的,说起旅途,一见如故。洛泱特意瞟了两眼她的胸部,可惜穿得太厚,看不出什么线条。 洛泱真希望她不要被选进宫,她这样柔弱的性格,进了宫不知能否应付。 元枫每日到珍王府问候,到了第三天,他回来的时候满面笑容: “阿娘、小妹,你们不用担心,外曾祖已经下得地了。允之给他的轮椅,他很喜欢,刚才还推他到后院了转了一圈,把老淑人激动坏了。” “是顾允之说可以出门的吗?别把他给吹坏了。”李明珠有些担心。 洛阳忙道:“今儿出太阳呢,晒晒太阳心情好,想想他已经多久没离开那间寝殿了?外曾祖肯定高兴还来不及。” “还有一件好事,林表妹已经被选入宫了。圣上见是珍王府推送的,直接给了封了美人,还往珍王府送了赏赐,外曾祖君今日心情好,应该也与此事有关。” “这么快?昨儿才去见太后,今儿就封了美人......”李明珠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家族,谁愿意把女儿家送到宫里去。” “林表妹千里迢迢到长安来,就是冲着入宫去的,现在她心愿达成,您有什么可担心的?珍王府双喜临门,大家都高兴着呢。”元枫朝妹妹挤挤眼睛,洛泱忙接口道: “阿娘,既然府里没事了,那您之前答应,让我出城去看庄子的,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要去就去吧,多带几个人,你阿兄给我看的几张图,我挑了三张。唉,若不是你大兄的亲事已经急在眼前了,阿娘也不该让你去跑。” 元枫笑着安慰母亲: “咱们府里最有能耐的就是小妹,庄子您都看好了,只是让她去看看是不是与图相符,这能出什么岔子?对吧,小妹。” 洛泱不能告诉母亲,自己是去谈收购茶叶的事,只能借口去看庄子。 她这次出门,最远单程要走三日,本来元枫要让阿复带人跟着,可阿夔听说了这事,也没和谁商量,就报说父亲病重,跟御史台请了探亲假。 反正他父亲早就不在人世,这样说也没什么避讳。 阿夔、阿慕、邵春三人领着另外五个护院,加上洛泱、丁香,正好十人。 洛泱在兴兴头头准备出门的行囊,林婉茹也戴着一箱珠宝首饰入了宫。 入宫之后,她并不用像其他没位份的婢妾一样,要集体训练宫廷礼仪,而是分配了宫殿,有专门的礼仪女官上门来教。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第267章 燎原驿 宫里进了新人,圣上理应要逐个检阅一番。 徐清涟若心里一点没想法,那是骗人。更何况,圣上已经连续两天在后宫留宿,都是宿在林美人的绫绮殿。 林婉茹羞答答的第二次接驾侍寝之时,没长在皇帝审美上的苏洛泱已经东出长安,沿着灞水,向蓝田而去。 入冬冷了几天,这两天出太阳,暖和得像春天。 阿夔他们几位大唐儿郎骑在高头大马上,沐着冬日暖阳,围绕在马脖铃叮当作响的马车旁。 亲王府无独立幕僚,只有一位长史,但李奏有圣上赐给他的“玄冰卫”,李凛、李冽两人也因此有了军职。 他复王爵后,圣上赐他步辇,还特意给了他两位流外九等的辇者。 这两位四十来岁的辇者,本来是圣上故意寒碜齐王的,后来他自己也忘了收回去。 今天替洛泱赶马车的,就是两位辇者其中的一位,名叫毕鹏。他做辇者之前是个马夫,两京道路他了如指掌,这次刚好派上用场。 马车刚出城门,鞭子就被他甩得“啪啪”响: “郡主坐稳喽,天黑之前到华胥驿。” 这是齐王交代的,百里的路程,不要赶,分两天走。坐在毕鹏旁边的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也是齐王派来的,名叫第五富。 他是第五琦的后人,长安柜坊开业,他来应聘做了账房,后来李奏发现他做事稳妥,便有心让他接了榷茶一事。 上次跟着去贺拔惎的小茶园,第五富已经把契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惊异于郡主所拟契约的清晰,也钦佩洛泱三方共赢的大度。 但他有些怀疑这是否能推广出去。 他们只是榷茶商,就算朝廷的榷茶郎有这等大志,也未必能凭一己之力推行下去,毕竟身后没有强大的皇权支撑。 “按去年,再过半个月就该下雪了,今年怪得很,冷了几天又暖了。”丁香跟着小娘子出门,肩上的责任大得很。 洛泱却不觉得暖冬有什么好,暖冬必天旱,之后又是倒春寒,这对春天出苗的庄稼来说,是到难过的坎,再加上害虫顺利过冬,虫灾的发生就是大概率事件。 这时候还没什么农药,田舍郎只能靠烟熏和人工驱赶,虫灾简直就是致命伤。 明年真是不容乐观。 “小娘子,前面就是驿站了,咱们下去歇歇,也让马儿吃吃草。”第五富隔着帘子对洛泱道。 阿夔他们骑马走马车的速度倒是很轻松,他们比马车先进了燎原驿。 “拖下去,杖四十!”驿丞背对着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拿着份文书抖了抖:“唐铁牛,你去送!已经耽误了半天,你快脚追回来,到上京之前还没赶上,连你一起责罚。” 那要被打的驿卒趴在条凳上,还在极力辩解: “是蓝田关除了乱子,守将下令封关,我在关外过不来,这才耽搁了半日,驿丞您就饶了我,铁牛加的钱我出......” “你出?行。你腰包比脸还干净,我就看你从哪里出!” 驿丞发话,那两个要打板子的驿卒停了下来。 那驿卒慢腾腾爬起来,脱下幞头,从里面夹层抠出一点碎银子,挑了个大一点的,恋恋不舍的递给驿丞,驿丞接过来,劈手又把他另一块小点的也抢了去。 “你这四十板先寄着,唐铁牛要是追不回来这半天,你再陪着他打。” 驿丞收了这不到二两银子,背着手要往屋里走,那驿卒苦着脸跟在他后面还在哀求,十步开外的阿夔扬声道: “驿丞,怎么不接客?” 那驿丞赶紧回头,见阿夔、阿慕他们身上披着麂皮大氅,虽未穿军服,气质却很像宫里的侍卫。 他堆起笑脸,一边朝驿卒挥手示意去接马匹,一边迎着他们走过去: “二位郎君快快请进,冬天出门的人少了,驿站的上房都空着。” “十二人,不住夜,好饭菜做些出来,吃完了还要赶路。”阿夔懒得管他们那些蝇营狗苟的破事,安顿好小娘子才是正经。 “十二......”驿丞已经看到了后面的人马,看样子,这是大户人家主人出行,他连声道:“好好好,您先坐,一会就上菜!” 洛泱下了马车,他们分两桌坐下。 阿慕心事重重的坐在洛泱对面,忽然,他招手叫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驿卒:“驿卒,对,就是你,到这边来一下。” 那驿卒晚到将近半日,按规定,要打四十大板,他花钱买了这板子,可钱没了,他也高兴不起来。 正蔫头巴脑的走出去,听到阿慕叫他,老老实实走过去问:“郎君要加酒水还是加菜?” “我就想问问,刚才你说蓝田关出事,封了半天关门,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驿卒道:“封关门那是在查商洛过来的强盗,因为在蓝田驿的墙上出现了一只鹦鹉,鹦鹉就是那些强盗的暗号,嘴指向哪边,他们打劫的目标就在哪边。” “强盗?强盗竟敢到官府的驿站里打劫?”洛泱好奇问道。 “小郎君不知,蓝田驿是出京畿南行的要道,过去不远,就是隔断京畿与山南东道的关隘。 山南东道今年有瘟疫,有人活不下去了,才在这四镇交界处落草为寇。此寇凶悍,据说,他们每次作案前,都要生吃人肉,京畿、河中、陕虢都严防死守,不让他们入境。 在京畿内发现了他们做的标记,那还了得? 这事若惊动圣上,这几个镇可就统统要换人了。” 那驿卒在关外等候的时候,也是听百姓八卦来的。守将得到通报,将关门封闭,就是要斩断他们的后路。 结果搜查了半天,并没有找到可疑人员,只好打开了蓝田关。 “吃人?这也太夸张了。” 洛泱想起了《绝代双骄》里的李大嘴和屠娇娇。 “虽不知他们吃人是真是假,反正他们打家劫舍,杀死了不少人,这个总是真的。”那驿卒道。 “你是从哪里来送信的?”阿慕又问。 “别说了,我就是从蓝田关外的长坪驿接的急件,哪知到蓝田就堵了,冬季马不愿快跑,我有什么办法......”驿卒嘟囔道: “好容易攒了两缗钱,换了银子存点老婆本,这下一文钱也没留下。” 洛泱一脸疑惑的看着阿夔,他小声将驿卒花钱买罚的事告诉了他。洛泱笑了,对丁香打了个眼色,丁香追了出去。 他不买罚不行啊,燎原驿丞不替他瞒着,回了长坪驿,他还得再挨四十板。 破财消灾吧。 第268章 阿伦 得知吃人的强盗入了京畿,阿夔他们也提高了警惕。 别说在华胥驿投宿时分两班值守,就是在路上远远看见有来人,他们都要持刀戒备。 这条官道宽且平,马车跑得快,他们晌午未停,午后便到了蓝田驿。 洛泱特意往墙上看了看,墙上有一处被石灰抹得白白的,大概就是那驿卒说的,画了只鹦鹉的地方。 “驿丞,这里到蓝桥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到蓝桥还有二十里地......小郎君,你们是要出关吗?”那驿丞矮矮胖胖的,比燎原驿的驿丞和蔼可亲了许多。 “不出关,我们要去清茗山。” “哎呀,这个时候往山里钻可不太平。说与郎君们知,这两日我们都过得胆战心惊,就是因为山南东道的强盗跑到京畿来了!” 那驿丞瞪大眼睛,神秘兮兮道。 洛泱将几缗钱放在桌上,笑道:“强盗有什么可怕?你没看到我们有刀吗?这几缗钱,麻烦驿丞替我们请一位向导,我们今日就进山。” “这......距离不是很远,就是、就是,怕有强盗......也、也不是很怕啦,我这就替您去叫人。”驿丞想想还是将钱扒到自己的衣摆里包着: 又不是我进山,不要白不要! 没多久,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郎跟着他走了过来,少年营养不良的样子,眼珠子亮亮的,看上去不傻。 “阿伦,就是这几位郎君,他们要去清茗山,这个时辰出发,你往回赶都来得及。”驿丞拍拍他的肩笑道。 阿伦给他们行了礼,食指搓了搓鼻子:“那就出发吧。每次采茶的时候,我都进山里替他们摘茶叶,这路我熟。” 等到他们走出驿站的时候,洛泱终于知道他为什么看上去特别瘦,因为他身上字穿着两件单衣,他们都穿着冬衣,披着大氅,阿伦能不瘦吗? “阿慕,你们有没有多余的披风?他穿这点,进了山要冷呢。” 阿伦听到洛泱的话还是挺感激的,但他还是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冻习惯了,冻了十几年也没冻死......” 他话没说完,阿慕已经拿来一件厚袍子披在他身上,又往他手里塞了块厚厚的胡饼:“去,坐到马车前面带路。” 第五富给他让了地方,坐到车厢后面的横板上,马车向着蓝桥走去。 “阿伦,你到清茗山采过几次茶?” 洛泱隔着帘子问坐在前面的阿伦。 进茶山的路只有一条,阿慕来过,并不是不认得路,她要找向导,就是想跟当地人聊聊茶山。 “总共......”阿伦扳着手指头数数:“一年两次,一共去了五年。” “那这茶山至少种了八九年了吧?” “不止,种了有十年了。十年前,蓝田县回来了位贵人,听说他是太子的什么什么,反正他的官当到了天上。就是这位贵人,在与山南东道交界的山上种起了茶树。” 阿伦得了他们给的衣衫,还给他饼子吃,不要他走路,就算不给他那一缗钱,他也愿意为他们带路。 “贵人?” 丁香提醒道:“大概是哪位致仕回乡的官人,赠了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这样的虚职。” “哎!对对对,就是这个太子......太保!这词我没记住。” 阿伦很高兴自己想起来,狠狠咬了一大口饼子,结果噎住了,吞不下去。 “快给他水喝。” 丁香手忙脚乱的给他递了个水袋,埋怨道:“你这是在马车上呢,再吃大口,看不噎死你。” “多谢姑姑。阿伦命贱,爹娘死了、两个姐姐也死了,就剩下阿伦死不掉。” 洛泱看他十七八岁的样子,但他很瘦小,也可能不止这个年龄。 “你没有家?” “驿站就是我家,他们对我很好,让我住伙房,那里有火,晚上不冷。罗驿丞还经常替我接活,我能养活自己。” 洛泱心道:你是在替他赚钱,他当然要照顾你。 “你们去帮忙采茶,通常会去多少人?”她又问。 “总有八、九千人吧?” “八、九千人?里面的茶山很大吗?”这有点出乎洛泱的意料。 阿慕回来说,这是京畿最大的茶园,但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几十个种茶户合在一起,但看上报的数量,没有那么大啊。 知道需要几千人采摘,洛泱在心里暗暗盘算: 蓝田县位于秦岭北麓,这里是京畿最合适种茶树的地域。 若是将这一片茶山拿下,其他剩下的就是不种茶树,只做茶叶加工出名的地方,那就是拼税后返利了。 阿伦吞下最后一口饼子,心满意足的笑道: “要算上山南东道的茶园,那才叫大。这位贵人带着族人,把山南东道临界的几座山也买下来了,茶长到山南东道去了,钱却被我们蓝田人赚了。” 哎呀,数字总算对上了,这贵人还真是聪明。 两镇又不联网,他只报了蓝田县的茶山,买来的茶山两头不到岸。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啦啦啦......)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第269章 天降横祸 阿慕骑马走在马车旁,小娘子和阿伦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的阿伦,就像是当初那个还是小哑巴的自己,小娘子总是在不经意间,用她独有的善意,改变着他们的命运。 “小郎君,前面就是蓝桥了。”阿伦愉快的指着前方。 洛泱掀开车窗帘子,汩汩的水声清晰可闻。最妙的是小溪水面上还浮着氤氲水汽。 阿伦愉快的声音传来: “我们蓝田县有好几处温泉,实在脏了,我就上温泉里洗澡。蓝桥下的溪水,就有从温泉里汇进来的。” 难怪这里能种茶叶,大唐气温比现代高几度,山峪里还有温泉地热。 放眼望去,黄叶落尽的树枝,在风中与黛绿杉柏窃窃私语;灌木贴着石壁,诠释着抔土之间的生生不息。 这位太子太保还真是有眼光,致仕回乡,能找到这么坐京畿、吃两镇,还不容易被丈量出来的地方。 过了蓝桥,顺着峪口一路往东走,这条小路并非官道,最多就是两辆马车的宽度,两旁的灌木有了温泉水的滋养,倒是长得郁郁葱葱。 路上没有旁人,洛泱索性让丁香将车门帘子掀起来,山里的冷风夹着清新的草木芬芳涌进车厢。 阿夔走在最前面,到了一个山石夹道的隘口,他放慢速度仰头看了看。 可上面凸出来的岩石挡住了向上的视线,他的马向下看,它发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由自主的向着路边的灌木走去。 洛泱看着那匹停下来的马,忽然发现路边的灌木丛变了。 前面的灌木她不认得,现在马吃的灌木她认得,因为那灌木的枝丫间还点缀着一种橘红色的小浆果。 “马吃的那是不是沙棘?”洛泱问前面坐着的阿伦。 阿伦一直在看山石的顶部,没搭她的话,反而一脸严肃的对车夫说:“别让马停下来,快,快跑过去!” 洛泱脸色变了:这难道就是,为什么在道路最窄处,路边突然出现马爱吃的浆果灌木的原因? 她大声对车夫毕鹏道:“快跑!我们跑,他们就会跟上来了。” 毕鹏一鞭子下去,两匹马中领头的那一匹“咴儿咴儿”的叫起来,拖着车子便往前冲。 “别停!跑过去!” 阿伦一手向后抓在车厢的门框上,一手将摇晃的半边车帘抓在手里,嘴里对着阿慕大喊。 阿慕双腿一夹马肚子,也跟着大喊:“跑!冲过去!” 丁香紧紧拽住洛泱,生怕一个刹车她会飞出去。 一阵急促的马脖铃声和杂乱的马蹄声过后,只听见“轰隆”一声响,洛泱转头从车厢后的小窗向后看,是一块山石从凸出的山顶上滚下来。 阿夔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阿伦提醒,他们的马停在山石下吃刺柳浆果,那石头砸下来,就算反应快,也难免会有死伤。 “郎君,里面庄子只怕不对,我们不要再往里走了!” 阿伦跳下马车,拉住阿慕的缰绳,声音里带着恐惧。 “怎么回事?上次我和阿凛带人进来,并没有被袭击。”阿慕、阿夔他们也下了马。 阿伦脸上阴晴不定,他或采茶、或带路,进出山庄十几次,早就知道这里是山庄防山贼的一个陷阱。 两边山顶各准备了几块大石头,一般情况不会使用。 现在才刚入申时,天光大亮的,上面的人绝不会眼瞎到把他们当成山贼。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刚才看见山顶上的人影,根本不是茶庄里的人! “这里是清茗茶庄自保的陷阱,绝不会用来害路人,更不会害进山的客商。咱们的马车上商号旗这么显眼,茶庄的人怎会袭击我们?” 阿伦讲得很快,他指指层层梯田下,山谷里的庄园: “看,那里就是清茗茶庄。茶庄一定是出事了,从山南东道进来的盗匪......对!一定是他们找到了进茶园的路!” “小郎君,阿伦说得对,里面情况未明,我们只有十人......” 邵春觉得既然怀疑,就没必要去冒险。 洛泱沉吟片刻,看看远处那堆落下来的山石道:“往回走也没那么容易,路已经被挡住了,难保他们不会趁我们疏通道路的时候,再次下手。” 这话没人反驳,这也是阿夔他们担心的事。 “庄子里平时会住多少人?”洛泱看着阿伦问道。 “茶庄离汤峪不远,冬天暖和,反而人多,那老官人一家还有他们的族人都在庄里,还有老官人的朋友,他们有时也会到清茗茶庄过冬。 具体多少人......总有二、三百人吧。”阿伦不是很肯定。 “这里远离县衙,我们要退回去报官也没有证据,既然不能退,那我们往前走,到庄上去看个究竟。二三百条人命,我们不能不管。 倘若盗匪还没到庄上,我们还可以给他们报个警。” 洛泱看着阿夔,希望征得他的同意。 阿夔对她笑笑,将刚才拔出来的腰刀插会刀鞘,对身边人道:“把你们的弓箭背在身上。” “这是要去打探消息?” 阿伦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有点脂粉气的小郎君,做起事来尽显英雄气概。 “不,我们人少,敌暗我明,不适合分开。既然要去就大家一起去,到了附近再见机行事。阿伦,你会骑马吗?” “我住在驿站里,你问我会不会骑马......”阿伦见阿慕问得严肃,赶紧收了笑容,认真答到: “会骑。” 阿夔赞同他的想法,点头道:“正好多带了两匹马,阿伦和小郎君骑马,剩下三人在马车上,马车也能快些。” 他和阿慕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一个队伍里只有一辆马车,其余人都是护卫打扮,马车必然会成为袭击的目标。 混在护卫里的洛泱,反而因灵活变得安全。 洛泱回头看了一眼车门边的丁香,丁香笑着安慰她:“我没事,小郎君您要保护好自己。” “那就这样决定了,给小郎君上弓箭。”阿夔一发话,立刻有人到马车的坐凳下拿出弓箭,将箭袋挂在马背右侧。 阿慕扶她上马时小声问道:“你袖箭带了吗?” “带了,出门我都带着。” 阿慕将自己蹀躞带上插着的几支备用小箭,全都交给她: “怎么装箭还记得吗?” “打死都不会忘。” 第270章 野驴 看着洛泱上马,那些侍卫还给她弓箭还有几支黑色小箭,阿伦心里时不时泛起来的怀疑又被打消下去: 不可能是个女的,应该就是长得像女人的一点。 他那软绵绵的样子都能拉弓射箭,那我也可以。阿伦在马上挺了挺他的小身板,一个侍卫过来,扔给他一把横刀。 呀,这是圣人的军队里才有的好武器吧? 这把用新技术打出来的钢刀,差点亮瞎了阿伦的眼睛。他顿时信心百倍,一下子忘了自己根本没拿刀做过任何训练。 大家照旧将马车护在中间,不疾不徐的顺着山路往下走。 骑在马上,洛泱的视线开阔多了。此时阳光只照在山头上,下上的时候阴冷起来。 阿夔走在最前面,阿慕断后,邵春走在洛泱身边,十二匹马一辆车,走在这连绵的茶山之间,显得那么渺小。 阿伦偷偷打量着这些人的脸,没看出他们害怕,更没有无路可退只能向前的无奈。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越往山谷里走,阿夔的表情就越严肃,因为从上往下看,他们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庄子里的房舍菜园。 现在正是做晚食的时候,没有炊烟,也没有人在庄子户外走动。 这太不寻常了。 他停下来等了一下,等到和洛泱并肩才说:“看到庄子外面那个小树林了吗?一会你和邵春、阿慕藏在里面,我们先进去。” “快看庄子西北角。” 邵春盯了半天,终于发现有动静。西北角有所房屋,看屋顶,它比其他屋子都讲究,但那个角落绝不会是茶庄主人住的地方。 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庄子里的祠堂。 看到西北角他们才发现,祠堂门外有人,而且是死人。 “那所房子能装多少人?绝不可能是两三百个。” 跟在后面的阿伦道:“那是祠堂,能容纳三十来人,要是装人......旁边那所很长的房子是仓库,这会儿茶叶都卖空了,那里装几百人没问题。” “祠堂里只能装三十人,现在还在往外面拉尸体,那就说明,里面的盗匪不会超过三十人。仓库里有两三百平民,那看守不会少于一、二十个。” 阿慕也上前来,和阿伦并排走在一起,他接着分析: “擒贼先擒王,我们也不用躲,直接上房,一旦有人出来,先射杀几个,趁乱攻入祠堂,擒了匪首。” 很快庄子里面情形看不见了,他们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庄子外面的院墙。 只有十个能打的人,手指扳来扮去,怎么都不能向原来那样,将洛泱藏起来。 洛泱自己倒不介意,她在府里没事的时候,常常练习射箭,至少比去幽州的时候强多了。 直接进庄的只有两个突厥小子和那辆马车,只不过第五富和丁香留在庄外,车上只有车夫和阿伦。 阿伦认识庄子里的人,只要他们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人,指名道姓,总能有些迷惑作用。 马车刚进庄子大门,阿伦就喊:“李庄头!周庄头!我们来送货啦!” 前院只有两个盗匪在看门,眼看天要黑了,他们又分了几个人押着庄户去烧饭。怕庄户给他们下毒,四个人盯得紧紧的。 “什么人?这么晚了,送什么货?”两个山贼上前查看。 “哎,两位兄弟,怪我眼拙,没认出来是哪两位?怎么称呼?李庄头、周庄头都不在吗?我上次是跟他们谈的价......” “你们两个,把马拴好,赶着车跟我去仓库。” 一个山贼要去掀车帘,阿伦笑道:“反正要去仓库,那里光亮,到了在看。” 确实,冬天黑得早,他们下山的功夫,天已经蒙蒙黑了。 另外那山贼也不怕,仓库里他们有十几、二十个人,不怕他们这四个:“行了,我带他们过去,你在门口守着,有事叫人。” 借着夜色,阿夔他们已经翻过庄子的土墙,悄悄上了祠堂屋顶。阿慕他们更是趴在仓库的斜顶上,听着阿伦一路有的没的说着废话,慢慢向仓库靠近。 “怎么回事?” 带他们进来的那山贼答到:“没事,过来送货的,叫几个人出来验货,顺便好好接待接待这几位兄弟。” “好,等着,我进去叫人。” 屋顶上的阿慕他们,拉弓引箭,做好了准备。 下面的护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断了带路山贼的喉咙,两人顺势将他塞到马车里。仓库里出来了几个人: “山鸡呢?跑哪去了?” “您说刚才那位?他上车点货去了。”阿伦忙答到。 看阿伦瘦瘦弱弱,车夫又年纪不轻,他们应该不怎么能打。两个押车的倒是像那么一回事。 山贼便刻意向那两个突厥小子包围过去。 “哎哎,兄弟,你们拿刀做什么?我们只是送货的......”阿伦边说变往后退。 山贼们都笑了:“哈哈哈......货送到了,又没煮你们的饭,只好杀了你们,省得怪我们不给饭吃,招待不周。” 他们的笑声还没有停,屋顶上的箭已经“咻咻”的飞了下来。 走出来的山贼瞬间倒下五、六个,屋檐下一个没被射到的山贼,看见自己兄弟被暗算了,吓得转身就往仓库里跑: “灰狼!官兵来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官兵,只知道官兵才会抓他们。 “官兵?” 仓库里骚动起来。 不过没用,庄户们都被反手绑着跪在地上,一时半会动弹不得。 剩下那十几个山贼打开仓库的另一个门,想从后面包抄过去。 阿伦熟悉仓库,早将这里有几个门告诉阿慕,屋顶上的阿慕并不急于房间,等他们都出来了,这才射出一箭。 “野驴!官兵来了!” 山贼中终于有人在倒下之前,喊出这一句。 仓库离祠堂不远,祠堂外面的人已经发现这边有动静,正派了两个人往仓库这边走,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才走到一半,就听到有人叫“官兵来了”,吓得赶紧往祠堂跑。 “野驴,官兵进庄了,快逃!” “什么?官兵怎么会找到这里?路上放哨的也没回来报信!” 野驴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踢了跪在地上的老庄主一脚: “你别得意,官兵保不了你一辈子!我野驴还会回来的!” 第271章 想逃 盗匪老大野驴,姓卢名毅,本是山南东道牙兵,参加兵乱被朝廷剿杀,带着几十个弟兄跑到四镇交界的山林里。 还在军营里的时候,牙将叫他“卢毅”带着些口音,听上去像叫“驴”。 落草为寇做了盗匪老大,“野驴”就成了他代号。 那也不能就他一个是野兽,目标太大,于是军师蒋英武就成了“鹦鹉”,其他人也各自有了动物代号。 野兽就要有兽性,打劫时特意放出风声,他们是吃了人才来的。此时,这吃人的名头,好像并没有吓退外面莫名其妙出现的“官兵”。 野驴有点慌,是因为今天到清茗茶庄的人只有三十个,这些年陆续壮大到二百多人的盗匪队伍,要到明天一早才到。 他们是误打误撞找到这个世外茶园的。 一点人口,刚好和自己的人差不多,鹦鹉眼珠子一转,建议野狼来个移花接木,将庄子里的人一锅端。 他们换上庄户的衣服,正好金盆洗手,穿鞋上岸。 洛泱他们若是按原计划不赶路,今晚就会宿在蓝田驿,明早进山,见到就是清茗山庄新主人。 今日野驴若是人手充裕,也不至于在路上设障碍阻拦客商进山,就算有阿伦,断不会在进庄前产生怀疑。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野驴临走踢老官人,是恨他不肯将银钱都交出来,这么大个茶园,说没有钱谁信。 “老朽虽在朝为官大半生,可我是个清流,并没有太多家财,这个茶园是族人筹钱、借钱慢慢种起来的。” 老官人姓李,致仕前为太常卿,累封至郡公。李郡公患有足疾,辞官回乡明里也是这个原因,他对野驴说到: “种茶头三年是收不到茶的,茶园也不是一两年就有这个规模......” “我不听!你要钱不要命,是不是看我野驴长得善良?我告诉你,我可是面善心狠,杀人不眨眼。兔子,把门边那个老头给我拖出去砍了!” 野驴手一挥,大声说道。 “郎君、好汉!饶了我们吧......” 李郡公说的都是实话,他为官多年,得到的就是眼光和巧妙应对律令的经验。 十年前一匹帛换不到一斤茶叶,让他萌生了在京畿种茶的念头。蓝田县地势多样,有丰富的地热资源,这使在秦岭北麓种茶有了天然条件。 他们种出来的茶,叶片比江淮的茶叶厚,优势就是耐煮。 这两年渐渐把大家筹来的钱都还了,茶园也拓展到大小十几个山头,眼看大家就要过上好日子,忽来一夜北风寒,榷茶要开始了。 圣上榷茶是要钱,野驴打劫是要命。 李郡公把庄上现有的钱都给野驴了,可他并不满意,连杀了三个人,李郡公只有流泪哀求,别无他法。 砍了三个人,就听见仓库那边喊“官兵来了”。 野驴在后面骂骂咧咧的踢了人往外跑,哪知阿夔他们的箭射早了,野驴和两个小喽啰蛤蟆、马猴,眼睁睁的看着兔子他们反抗都没机会,一个二个被射中倒地。 黄鼠狼本来已经跑到对面房屋阴影里,眼看就要逃脱箭的追击。 有个兵没经验,射是射中身上,但两箭都没射到要害,第三箭直接命中后心,他才远远倒在阴影里。 野驴他们大气不敢出,贴着祠堂墙壁慢慢往外移动。 这个角度好,因为有屋檐,又是斜顶,阿夔、洛泱他们看不见,绑在祠堂里的人也看不见。 等了一会,祠堂里没动静,阿伦他们也从仓库那边赶过来了,阿慕往祠堂里一望,都是被绑着的庄里人,便朝屋顶喊道: “下来吧,都死了。” 实在地上的盗匪数量,和他估计的差不多。放眼望去,大多数是一跑出来就被射倒了,跑得远点的有几个,一个倒在对面,三个倒在右侧。 阿伦抽出腰刀,挨个检查地上躺着的,还舍不得上路。 阿夔、邵春带着洛泱跳下了屋顶,阿夔问:“就这二、三十人?驿丞不是说他们有两三百人吗?是他们的人还没到、还是就这三十人出来打劫?” “几百人不好入关,估计是少部分偷偷入关,大部分人要翻山越岭过来。这些开垦出来的荒山,无意中替盗匪开了路。” 阿慕叉着腰,看着阿伦他们检查地上的盗匪,好些并没有射死,还要补刀。 这些人打家劫舍没少杀人,杀了他们一点也不冤枉。 洛泱忽然发现,有三个趴得远远的盗匪位置有些变化,刚才他们还趴得近些,现在都快要到祠堂的墙角了。 阿夔、阿慕还在商量对策,邵春到祠堂里去帮忙解绳索放人,她只好自己上前看个究竟。 “咦,他们身上怎么没有箭?” 洛泱皱起了眉,旁边干劲十足的阿伦听到了,提着刀赶了过来: “哪里哪里?我过去看看,没死我就一刀结果了他。” 阿慕没听见洛泱说的话,看到阿伦握着刀跟过去了,也就没多想。 阿夔这才看见靠近墙角的地方还有人,可刚才在屋顶并没看到有匪徒往那个角落跑,他心道不好,大叫起来:“别过去!” 同时“唰”的抽出刀,飞身向洛泱冲去。 洛泱听到阿夔的叫声停下了脚步,警觉的将袖箭露了出来,可阿伦已经到了那三具“尸体”跟前,他举刀就朝最近的一个砍去。 野驴一个懒驴打滚,滚到阿伦脚边,一脚踢中他的手腕,双手抱住他的腿,把他往下拉。 军营里出来的盗匪头子,打这种弱鸡手到擒来,阿伦大叫一声扑倒下去,马猴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刀,跳起来就要去抓洛泱: 只要有人质,他们逃出去就还有一线希望。 “我靠!” 阿夔还差三两步才到洛泱身边,见马猴挥刀向洛泱,他怒从胆边起,拼尽全力,将手中的横刀当成匕首一样,旋转着飞了过去。 这臂力该有多大,竟把马猴硬生生劈成上下两截。 马猴眼睁睁的看着离自己远去的下半身,还想伸手过去,多少挽留一下,却已双双倒在血泊之中。 第272章 内脏止血 当阿夔飞出佩刀横切马猴的那一刻,洛泱也出手了。 她的袖箭,照着野驴的面门就是一箭。 没想到他脸皮厚,中了箭居然还朝洛泱扑过来,洛泱连按几下机关,袖箭里的几支小箭全都插到了野驴脸上、咽喉上。 野驴起身到半,又直挺挺的倒下,正好压着还在地上趴着的蛤蟆。 蛤蟆苦不堪言,这是连自戕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只好举起手来求饶:“军郎饶命!军郎饶命......” 阿伦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他从马猴身边捡回他的刀,恨恨的要朝蛤蟆砍去,阿夔提着他的领子,拦住了他: “留个活口!”留个没受伤的活口更好。 阿慕将野驴的尸体踢开,将刀比在蛤蟆脖子上:“说,谁是你们的头?” “......他。” 蛤蟆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指了指旁边的野驴道:“他就是我们的头,野驴。” 居然叫“野驴”? “你们的人都到哪去了?怎么只留下你们这些不经打的?”阿慕继续问道。 蛤蟆指指被邵春拖过来的兔子,心酸道:“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挺经得打,他叫兔子,他刀法最好,以前在军营里就没人打得过......” 兔子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老兵油子,他咬牙切齿的骂道: “死蛤蟆!还不给阿爷闭嘴!你们这些兵奴,要不是靠偷袭,看阿爷不砍死你们!” 邵春将手上的刀扔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 “刀给你,砍啊。” 兔子信以为真,真伸手去捡地上的刀,他只有一条腿受了伤,就算用一条腿,杀死一个够本,杀死两个赚一个。 邵春等他的手碰到刀柄,瞬间从身侧抽出自己的佩刀,一刀送他追赶野驴去了。 这兔子一直就在粗口连天,让他厌恶得很,可惜是留的活口不能杀,结果过来看见地上还有一个活的。 这只桀骜不驯的兔子,也不用他活得那么辛苦了。 丁香也跑了过来,正四处寻找洛泱,等看到她平安无事的站在那里,这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阿夔他们还要盘问已经脚软得站不起来的蛤蟆,洛泱便朝着祠堂走去。 “老官人叫李绛,在朝时封了郡公,不知小娘子认不认得?”邵春跟在洛泱身后道。 洛泱摇了摇头,用到这些历史细节,她就不如李奏了。进了祠堂,见一群人都围在那老者身边。 她连忙挤过去,只见那老者双目紧闭,嘴角流血,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旁边跪着位乡村郎中模样的人正在给他掐人中。 “这位就是李郡公?”洛泱也蹲下去,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 “是啊,这就是李郡公,可怜啊,你们来的时候,那个山贼头子踢了他一脚,就变成这样了。” “老郡公年纪大了,那经得这么一踢......” 正说着,老郡公嘴里出了口气,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 旁边的庄里人都很高兴:“快快,地上凉,快把老郡公抬回去。” 两个田舍汉赶紧到门边抬来一块门板,大伙儿正要把老郡公往门板上抬,只见他疼得呻吟起来,说不出话,只连连摆手。 “先别移动,某也学过一些医术,请问刚才被踢到的是哪个部位?” 大家看着洛泱觉得她太年轻,不像是会治病的样子,可她是救了庄上人的“官兵”,这个状况,也只能选择相信她。 “这里,踢的是这里。”那位郎中指着他腹腔的左上方。 洛泱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位置是脾,受暴力打击最容易破裂,看他嘴角出血,大概就是脾破裂所致。 老郡公穿得有些厚,洛泱问郎中:“你刚才替他检查过这个位置吗?” 那郎中面露窘色,小声道:“我、我只会看些风寒风热,并不懂骨科,小郎君的意思是不是肋骨断了?” 不是他一点不懂,刚才老郡公已经昏迷,那郎中不知救不救得回来,没有脱衣衫去摸。 “我要解开老郡公外袍才能摸得出来。” 大家正在犹豫,一位三十岁男子伸手过去,对老郡公轻声道:“祖君,这位小郎君要替您检查,孙儿帮您解开外袍。” 没想到,一直痛得眼睛发直的老郡公,听到之后点点头。 洛泱搓搓自己的手,手掌热了,才顺着肋骨一路按下去。按到伤处,老郡公嗓子里呻吟起来。 她又避开肋骨,往脾的位置按压,老郡公呻吟得更大声了。 “脾脏破裂、断了两根肋骨。” 洛泱收了手,看着他仍在时不时冒出血来的嘴角,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吃些止血药,若是血能治住,应该无甚大碍。” 说完,她站了起来。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郎中,那郎中两手一摊,无奈道:“外伤止血我会,脾脏止血我不会啊。” “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还敢来我们这里看病?庸医!难怪上次我娃腹泻,吃了你的药还是泄了三日,敢情是他自己好的?”一位大嫂骂道。 “庸医!骗子!把他赶出庄去!” 这郎中是个外乡人,一年前到了清茗山庄,见这里人日子过得不错,就假称自己有医术,便住了下来。 山里缺大夫,有大夫上门,庄民喜闻乐见。 反正平时也就是些小病小痛,吃不死的药拖一拖,自己也好得差不多了。 庄上的郎中靠不住,那老郡公的孙子站起身来去找洛泱:现在出山去县里找大夫,晚上马车走不快,一来一回,天都要亮了,祖君的血也该一口一口吐干了。 洛泱早知他会过来,将刚刚写好的一张方子递过去: “这是止血药方,你能找来药,还有止住血的可能,找不到,我也没有招了。” 李郎君接过去一看,上面不像其他的大夫看病,草药名字都要写一大堆,她只简简单单写了一行字: 人参养荣汤,加仙鹤草、藕节炭、侧柏叶。 阿慕也听过这个方子,他肺腑中箭时,顾允之留下来跟老军医学医术,他们一老一少,探讨了不少跟军队里的外力伤有关的病例。 洛泱就在旁边听了两会,这个能止内脏出血的方子,她就记住了。 至于人参养荣汤里边有什么成分,她不用记,药铺里都懂这样的金方。 李郎君回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祖君,大步向马厩走去。 第273章 闹羊花与敬酒歌 李郎君飞马出山去找药,他虽熟悉山路,可骑马上山快不了,上去还有被山石挡住的一段,只能耐心等待。 躺在地上的老郡公,已经被家人一点点的挪到一张草垫子上。 脾脏出血不止,他的状况越来越让人揪心。 阿夔、阿慕他们已经去召集两个庄头,商议对付后面二百多盗匪的事。 洛泱站在老郡公身边蹙着眉,她脑子里不断闪现,爷爷给乡下早产孕妇扎针止血的情景,那几个止血穴位,能不能对付脾脏出血? 她没有把握。 但她不能看着老人生命一点一点逝去,什么也不做。 她正在纠结着,忽然,她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手指。转脸看去,只有一脸严肃看着老郡公的邵春,不是他。 洛泱抬起自己的右手,难道是自己神经太敏感?她视线落在食指那枚桃花针上。 就在一瞬间,她坚定了信念向老郡公走去。 老郡公两个儿子都在外做官,跟在身边的只有孙子一家,其他的都是旁亲族人。那孙媳妇抬起头来,满心焦虑的问: “小郎君,这嘴里的血就没停过......我怕撑不到药回来......” “替我把他衣衫解开,我试试用针刺止血,虽只是一时,也能让老郡公多撑一段时间。”洛泱话不多说,蹲下来的时候,她手里豁然出现一直毫针。 族人已经从外面抬了两个火笼进来,祠堂里很快就暖和起来。 洛泱上取三穴,神阙、脾俞和中脘,下取一穴,为脚大趾指甲旁的隐白穴。 桃花针直刺隐白穴后,她离了手对那孙媳妇道:“留针一柱香,你注意看出血症状有没有缓解。” 这边刺了针,那边阿夔走了进来: “还需要多久,我们要在祠堂设陷阱,里面的人都得出去。” “还要一柱香,庄民可以先出去,就留下老郡公的孙媳妇。你们要把盗匪引到这里来吗?” “他们还有带队的三个头目在后面,我们人少,只有把他们的人切断开来,关门打狗。” 阿夔其实也很难,他们只有十人,对方却只有二百来人,刚才大概问了一下,庄户家里大多只有农具,没有武器。 马车上还有少量刀和弓箭,就算发给庄户,他们也不会用。 只能分散他们的兵力,阿夔他们先拿下头目,再杀出去打那些喽啰。 前提是那些盗匪,要深信不疑的向庄子深处走,直到所有人都进入山庄。 洛泱忽然想起什么,带着丁香就往祠堂外走,走到刚才抓到野驴的地方,那里种了一圈一人多高的树,确切的说,是沿着篱笆种的隔断矮树。 树上结的或青或黄的果实,像小刺猬一样。 洛泱伸手要摘果子,阿伦忙跑过来喊到:“小郎君别碰,那果子有毒!” “你们叫它什么?” “它叫闹羊花,羊若是吃了它的花果,当场就会昏睡过去。我们这里人种它,是用果子磨粉做杀虫药。” 洛泱笑了:管它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我们家乡叫它曼陀罗。 山谷里有地热,外面曼陀罗冬月结果,这里腊月还有没摘的果实。 看着一排排长在树上的蒙汗药,洛泱不由得快活的向不远处盯着她的阿夔挥起手来。 一柱香很快要烧完了,洛泱走过去准备收针,那孙儿媳激动得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小郎君,血止住了,真的没有再流。” 洛泱收了针,对她微微笑道: “这只是暂时的。等止血药回来,赶紧煎了让老郡公服下。两幅药后,脾脏出血便能真正止住,那时,就可以让他服补血的药了。在此之前,一定要让老郡公保持清醒。” 老郡公虽然闭着眼,但他也听到了洛泱的话,微微动了动头,表示他还醒着。 洛泱站起来,向旁边站着的族人道:“可以把老郡公抬回房了。” 老郡公抬走,祠堂内外清理干净,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阿夔脸上已经有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这女人,从认识她开始,她给我的惊喜就没停过,这么与众不同的主意,也只配从她的脑袋里想出来。 忽而又庆幸,还好这女人不是敌人...... 等待的长夜是那么漫长,除非有事要做。 庄民们男男女女都在磨闹羊花的果实,再把它们混到酒坛子里去。 被选出来敬酒的小娘子们,大冷的天,也换上了她们节日时才穿的大摆裙子。 “小郎君,我们唱采茶歌行吗?” “不行不行,要唱敬酒歌......我想想,你们把采茶歌唱给我听听?” 洛泱想起东庄唱歌喝酒那次,李奏他们一个调子唱了几十首唐诗,她连儿歌都唱完了,还是喝了个大醉。 那几个女子轻声唱了一首,歌词果然是七言绝句。 “就这首歌的调子,把白居易的劝酒诗唱进去。你们会不会被白居易那首...... 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劝君三盏君始知。” 哪知洛泱这才开了个头,那几个小娘子就接着唱了起来: “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时胜醒时。天地迢遥自长久,白兔赤乌相趁走。 身后堆金拄北斗,不如生前一樽酒。君不见春明门外天欲明,喧喧歌哭半死生。 游人驻马出不得,白舆素车争路行。归去来,头已白,典钱将用买酒吃。” “啊?你们都会!” 洛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诗唱起来就像专门写的一样。 “小郎君,对白乐天,我们可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谁还不会被他的诗?”那些小娘子“咯咯”笑道。 对啊,他们的诗,本来就是可以当歌词唱歌的。 正当大家反复说着整个流程,生怕哪里出错的时候,李郎君回来了: “小郎君!药买回来了!” 大家都送了口气:这位小郎君扎了几针,血就给暂时止住了,那她开的止血药肯定也不会差。 若不是她,谁也不知道庄子里开花很漂亮的闹羊花,还可以这么用。 万事俱备,就等着黎明赶到庄子里的盗匪们了。 想想大伙儿差点被这群野兽替代,庄户们都摩拳擦掌。 恨不得一息天亮。 第274章 皆大欢喜 等到庄子里的火把,燃烧得差不多熄灭的时候,东边终于泛起了红光。 大家虽一夜未睡,却不感到疲惫。 终于,两个陌生男子探头探脑进了庄子。 阿伦捅了一下,裹着被衾、昏昏欲睡的蛤蟆,蛤蟆猛地跳起来,他揉揉眼睛看清楚,立即上前打招呼: “猢狲!饭铲头!你们怎么才来?” 已经一心一意要成为清茗茶庄庄户的蛤蟆,最希望他们全都被一网打尽。 当然,阿伦和两位庄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蛤蟆,怎么就你一个?老大他们呢?”猢狲就是他们几个小头目之一。 “在里面休息,等着你们呢。” 猢狲满腹疑虑的看了一眼后面的三人,周庄头忙陪着笑脸上前道: “我是这里的庄头,野驴老大说,我们几个表现好,可以留下来,以后好帮忙应付官兵检查。” “对啊对啊,那些客商也熟悉我们,以后有我们在,您就翘着二郎腿,等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吧。”阿伦神秘兮兮的笑道: “不止留下我们几个,还留下一群小娘子......老大说,长得俊的,给几位大王先挑。” “哈哈哈......这太是老大的风格了!”猢狲放下疑虑,恨不得早点进去见野驴: “饭铲头,你过去把他们带过来,我要先去会会小娘子了!” 猢狲放下心来的时候,嗓门也大起来,庄门外另外四个准备接应的小野兽,已经完全身心该放松。 等到饭铲头走出来,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跑回了不远处的那片小树林。 藏在树林里的盗匪松了口气,他们人多,只能昼伏夜出,赶了一夜山路,终于没白辛苦。 “走走走,老大还真是厉害,一下就把这些田舍奴掀翻了。以后这庄子、这茶园都是我们的了。” “不止这些,还有女人。”饭铲头喜滋滋道。 头目金雕笑着推了他一把: “死小子!有女人也轮不到你!你就站在老大窗户外面看看,自己弄拂尘吧。” 后面的盗匪们都嘻嘻哈哈笑起来,仿佛已经想象出,饭铲头口水流流趴窗边做着动作的样子,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等到他们走到庄门,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里面忽然出来“啪啪”的拊掌声。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金雕的心都快要跳出来,差点转身夺路而逃。 再一看,全是穿着节日盛装的小娘子,不,后面还有小媳妇...... 这些盗匪们,天天为着口饱饭想方设法打劫,还要四处躲避官兵,哪有什么机会见到这么多,对他们笑脸相迎的小娘子、小媳妇? 看来饭铲头说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们就要过上有女人的富裕生活了。 金雕提了提腰带,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刚走了几步,小娘子们把他们拦了下来。 站在最前面那位长得细皮嫩肉,眉眼含笑,根本不像农家女子,你就说她是天上的凤凰,金雕也信啊。 只听她柔声道:“哎,这位郎君,要进我们山庄,就要守我们的规矩。” “什、什么规矩?”金雕看着她动人的俏脸,毫不掩饰的吞了口唾沫。 “小娘子们,歌儿唱起来呀!” 洛泱一声令下,小娘子们一边唱着敬酒歌,一边捧出了酒碗: “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劝君三盏君始知。” 我滴那个乖乖! 这是要吃了她们的酒才能进去的意思。 酒还没喝,这些站在前面的盗匪已经酥倒了。金雕回头对饭铲头和刺猬说: “往前走,你们先喝!” 饭铲头他们没感觉是让他们试酒,都扭扭捏捏的过去接了酒碗,一饮而尽。 一连进去了二三十个,狍子忍不住了,大步上前接过酒碗也干了,他趁势捏了一把敬酒小娘子的脸,笑眯眯道: “一会我就找你,你可记住了。” 看前面喝了酒的,都大步往庄子里走,后面急着要看小娘子的又在往前推。 金雕也不想让野驴看出自己怕死,他也走了过去。 一碗酒下肚,爽快! 往里走了几步,并没有什么不妥,金雕满脸笑容的回头,多看了最漂亮的那个小娘子几眼。 三位头目都进去了,后面的小喽啰们开始放松嬉闹起来: “小娘子,一万不够,我要你喂我喝三碗。” “滚!我还没喝,你就说要喝三碗?” 洛泱巧笑倩兮:“都有都有,三碗算什么,野驴老大说了,让你们喝个够。娘子们,上酒啊!” 金雕他们已经走过一座屋子,背影也看不见了,前后进去了三、四十个人。 上了新酒,蒙汗药也是分份量的,那些阿嫂们也加入了敬酒的行列。 她们的歌声整齐嘹亮,让前面的盗匪毫不怀疑。 金雕、狍子他们正在面带微笑做着美梦,忽然小道两边的屋顶上射下箭来。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倒下一半。剩下的一看大事不妙,赶紧往回跑。 这还能跑得掉? 庄民们拿着锄头、砍刀早把小路口堵住了,盗匪的脚步慢下来,箭又追了过来。 楚王朱桢的小女儿朱珞珈,被永乐帝指婚给,湖广都司都指挥同知李垣将军第九子李牧风。 大婚当日整个武昌城万人空巷,都去看楚王府的小辣椒,嫁给李将军府的九木头,唱的是什么戏。 哪知来接亲的是老八李擎风,到了拜堂的时候,与朱珞珈拜堂的,竟是一只公鸡! 朱珞珈哪受得了这份气,砸了喜堂,喜冠一扔回王府去了。 可楚王黑色脸将她送回了李府。 永乐帝这次指婚可不一般,同时指婚的还有几个藩王的王爷和郡主。 二月谷王朱橞谋逆,被废为庶人。永乐帝为了笼络安抚诸藩王,做了指婚和赏赐。 楚王不想在此敏感节点惹事,只敦促李将军找回李牧风。 珞珈大哭着嫁进了李府。 到了李府才知道,婆婆冯氏是商户的女儿,在李家地位低下,被老夫人、夫人和几个妾室欺负。 冯氏出生商户,有生意头脑,珞珈和婆婆一起,一个出头脑,一个出胆子,暗地里做起了生意,让两人的嫁妆快速升值。 婆媳二人征服了老夫人和将军,冯氏当上了掌家媳妇。 第275章 二十四份契约书 又过了半日,等老郡公吃第二副止血药的时候,蓝田县衙官兵也到了。 庄头向他们说了大致情况,官兵点过尸首,到后山挖个大坑一起埋了,活的都绑了,蚂蚱串子似的,让官兵押回县城示众。 为患三年的“吃人”盗匪终于落网,这是四镇百姓的大喜事,蓝田县得了头功,连夜上京城邀功去了。 让洛泱欢喜的是,她向李郡公表明来意后,他很快就同意与他们签约。 老郡公因为流了不少血,尚未完全恢复元气,他躺在榻上对孙儿道: “榷茶是圣上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国库来源仅靠江南几镇。就像一个人,头颅在关中,身体在江南,而漕河就是他细细的脖子......” 洛泱:这不就是长颈鹿吗? 老郡公歇了口气又道: “我们清茗茶庄,是京畿最大的茶园,迟早会被人盯上。苏家做为榷茶商,愿意让利给茶农、给朝廷......这个气度老夫闻所未闻,再不合作,那就是不识好歹啦。” 而让李颀更感兴趣的,是苏小娘子说的制茶新工艺,他热情道: “小娘子到我们茶园看看吧,越靠近谷底,冬季出芽越多。 我们这里光照充分,雨量充沛,昼夜温差大,土地肥沃,要不是我祖君坚持,谁都不相信咱们京畿也能种出茶来。 清茗的茶不用花大量运费,价钱便宜,就算是平民、贱民,也能喝得起茶。” 老郡公种茶,和贺拔惎看淡官场、自存高洁,辞官种茶求生存不同。 让长安茶叶更便宜,才是老郡公回乡种茶的初衷。 清茗茶山不是密植型茶园,还是原始的一株一株间隔种植,长了十年的灌木型茶树,刚刚进入盛产期。 就算是在还没下雪的腊月,新芽也迎着阳光,努力生长。 庄户们正在山上采摘,这是给苏小娘子做散茶专门采的茶叶。昨日经历生死一劫,他们都很感激这位碰巧进山来的苏小娘子。 邵春、阿慕充当了炒茶师,傍晚时分,新炒好的绿茶就摆在了老郡公面前。 老郡公此时刚绑上洛泱做的胸带,有了支撑,呼吸带来的断裂肋骨疼痛,也得到了缓解。 因条件有限,洛泱只能用麻布和竹片,做了个可脱卸的简易胸带,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手艺道: “老郡公,您这胸带不要急着脱,老人骨裂,恢复起来没那么容易,您要有耐心。” “脱下来作甚?大冬天的,裹着正暖和。” 老郡公的心态很好,洛泱虽没告诉他,自己是哪个苏家,但他从洛泱带来的侍卫身上,猜到她必是武将之家。 用炒青制出来的茶叶泡茶,使他们茶叶偏苦涩、香气中有股闷青气的劣势,陡然消失。李颀喝了一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舌头,不自信的问: “这真是我们的茶叶泡出来的?” 茶娘指指白瓷茶杯里上下浮动的叶片,笑道: “怎么不是咱们的茶?看那叶子泡开来,又还原成当初在枝头模样,比捣碎了煮茶吃,赏心悦目多了。” 外面喝了茶的两位族人忍不住跑进来,其中一位年轻点的,是老郡公的从侄,他向洛泱拱手道: “苏小娘子,这制茶的法子您可要教教我们,茶汤清新脱俗,简直就像连女子采茶时的妙曼身影都泡出来了!” 几个人都说茶好,靠坐在榻上的老郡公都心痒痒的,一定要尝上一口。 当晚,庄子里种有茶树的二十四户人家的家主,聚集到祠堂里,李颀给大家念了遍契约,大家纷纷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洛泱要付一部分收茶定金给茶户,却被老郡公拒绝了: “家族中难免会有些寅吃卯粮的不肖子孙,你若把定金给他,正好年里清闲,那还不溜到县里、京里,把兜里的钱花光了才回来。” 洛泱听他话里有话,也不想干涉他们族里的事,便说: “您有您的道理,我有我的做法,既然您是族长,占比又最大,那我今日就当众将两成茶款当做定金,悉数交给您保管。 明年收茶的时候,我违约,定金不退,您违约,可就要退还我双倍定金。” “应该的。” 老郡公见洛泱坚持,也就收下了那一小袋金子。 回去的路上,看阿慕一直不说话,洛泱问他:“在想什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觉得那袋定金......不是很妥帖。在我们炒茶的时候,有个小子一直在外面想偷看,被我们的人发现请他离开,他还满腹牢骚。” 阿慕跟在李奏身边几个月,考虑事情也变得缜密起来: “正如李郡公所言,庄上二、三百人,总有没出息的。万一他非要去找李郡公拿钱,老人能不能镇得住? 万一镇不住,他手里的钱不就成了咬人的毒蛇?” 第五富也点头道: “这种多主人的采购,确实不合适一刀切。您说的‘定金’,与我们以往的‘订钱’还有些不同,万一毁约,很容易变成由负责管定金的李郡公承担......” “付定金是表达我的诚意,更是希望他们不要毁约,从商而言,这没有什么错。你们别想那么多,再过三个月,过来收茶就知道交定金的好处了。” 洛泱重生在将军府,身边又一直有兄长、表兄们庇护,看似遇到各种难事,但她和李奏仗着历史和前世的记忆,总能化险为夷。 这次做榷茶前的签约,李奏、元枫什么意见都没有出,完全就是洛泱在操办。 往后东都畿的茶园契约,会由第五富他们去跑,她只统筹规划就行。 洛泱扬起一张笑脸,举起鞭子对大家喊道:“我好久没有跑马,前面就是平路,谁来和我比一比?我出一坛桂花酒!” “好!我来和你比!” 阿夔正不耐烦听什么“定金”不“定金”的,反正她想怎么做都行,谁不听话,一顿鞭子下去,什么事都没有了。 冬季天气变得快,来的时候还有阳光,回去的时候已是阴天。 跑起马来,阿伦也热情高涨,“驾驾”声喊声都要飘到蓝田关外去了。 阿慕抬头看看,也甩甩鞭子跟了上去:快马赶路也好。 这天气,只怕是要下雨了。 第276章 闹市恶犬 洛泱在蓝田几日,忙得压根就没想起李奏。 被遗忘的李奏,从送她出城开始,心里就惦记得厉害: 这小天真,想从自己来改变大唐的朝廷专营,想也想了快一年,殊不知千年的差异,怎能一蹴而就? 想着洛泱,他脸上浮起一层笑意: 只要毫发无损的回来,就是捅塌了天,我也能替你撑着...... “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竟敢打伤圣人的爱犬!去,叫人来,把他的铺子拆了!” 这里离宫城很近,去叫人的小儿撒腿就跑了。 “什么人?竟敢当街喧哗?”李奏掀起车窗帘子,阿冽嗤笑回道:“听这小细嗓子,还能是谁?犬坊的王璞和他的狗爪子们。” 王璞? 李奏想起来了,这位和仇士良一样同为五坊使,只不过,他没仇士良那么会装,在王守澄的庇护下,连坏都坏得那么坦荡荡。 “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阿凛下了车,往那哭天抢地的人群里走去。 不看还好,一看连他这刀刃舔过血的人都觉得残忍: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连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衣衫袖子也被撕破了......不,是整条胳膊都被撕了下来。 她旁边还倒下两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狗,一只张着嘴没了气息,头被一群男人打爆了。 还有一只“哼哼”着,应该是躲得快,被打伤了,没死。 王璞气急败坏的站在旁边,一手牵着另外两只狗,一手叉腰,指着带头打狗的汉子骂道: “乞孛儿!刚才收你们一点铺面钱,你们就推三阻四,两百个铜钱连给圣人的狗儿买肉吃都不够。 现在倒好,你还将圣人的狗儿打死打伤,只好用你全家人来偿命了!” 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的娘子悲声道:“是你们的狗先咬了我的女儿......” “咬你女儿怎么了?怎么它们不咬别个?就是你女儿贱,挡着我狗儿的路了!” 王璞咬牙切齿,他牵着的狗更是恶狠狠的“汪汪”叫着,随时准备往前扑: “给我砸了他的铺子!” 这几只狗儿都是他的心头肉,已经训练半年了,顿顿喂生牛羊肉,就等着明年春猎在圣人面前露露脸,这下好了,报废了两只。 站在阿凛旁边的两个围观路人小声道: “惹上五坊使,不死也得脱层皮。” “人家闺女不就死了?天可怜见,昨天我还在他们胡饼铺子里逗她玩来着。” “狗到人家铺子里咬了人闺女,还说是五岁小女娃该死......啧啧!” “哎!老刘家这回要完了。走走走,看不下去了。” 阿凛随着他们挤出了人群,回到车上将听来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李奏: “五坊使在长安为所欲为惯了,王璞、仇士良这些人都是跟着王守澄起来的,王璞还是王守澄义儿,他比谁都嚣张。” “市坊里谁不是对五坊小儿、鸡坊小儿恨之入骨?小铺子本就是赚的辛苦钱,还要被这些水蛭吸血。” 李奏沉默片刻,抬腿下了车。 “殿下,那几只狗可不识人,前一阵子,犬坊的犬还把工部郎中的腿咬了,程郎中告到圣人面前,还不是责备王璞两句了事......” 阿凛急忙护在李奏身前,这帮小儿狡猾得很,悄悄松了手,推托是狗儿劲大抓不住。 哪知李奏并不害怕,冷冷笑道:“我就是要它的‘不识好歹’。” 主仆三人正要过去,几十个犬坊的小使,提着长棍从他们身边跑过去,那边王璞见手下来了,直叫: “拆了他铺子!” 一时间掀桌子的、砸锅砸碗的,抄起棍子打人的,还混着狗叫声、女人尖叫哭泣声、小儿们的叫骂声,围观的人都害怕得四处躲闪。 阿凛、阿冽护着李奏逆着人流大步走过去,李奏大声喝道: “住手!天子脚下,谁敢放肆!” 王璞正想开骂,忽然发现来人是齐王,他将手中的犬绳交给旁边的小使,却没有叫停他的手下。 “参见齐王,此刁民打死圣上爱犬,不敬圣上,本使正在按律惩罚他们。这样的市井儿,一个不治,就会出来第二个、第三个。 此处混乱,还请齐王殿下速速离去,以免误伤了您。” “大不敬,是杀头的罪,确实要重罚,杀一儆百。”李奏淡淡说道,仿佛眼前的纷乱与他无关。 王璞暗暗松了口气,他虽不怯齐王,但他们是依附王族而生的寄生藤,若不是挡了自己道,没必要跟宿主闹别扭。 正当他拱手行礼,欢送李奏离开之际,阿冽一颗石子弹了出去,正好砸在王璞后面的那只犬背上。 那两只犬早就兴奋得不得了,龇牙咧嘴想冲出去咬人,突然被攻击,它们发力使劲挣脱小使的束缚,向着阿冽、李奏这边冲来。 那小使是个十来岁的内侍,他正拉着犬看热闹。 冷不防被它们一带,向前扑了出去,手上的狗绳子也挣脱了,小使吓得脸都变了色,趴在地上叫到: “黑将军,回来!” 黑将军眼都红了,它又不认得什么齐王、校尉,只知道那人攻击了它,飞一般的冲了过去。 李奏“啊”的叫了一声,阿冽的刀快它一步,“唰”的将一颗狗头斩落在地。 同时掉在地上的还有李奏腰间的玉带。 这可不是一般的蹀躞带,这是封亲王时御赐的九环玉带銙。玉带銙摔在地上,上面缀着的玉佩也跟着掉在地上。 只不过,在它落地之前,李奏不动声色的用脚背垫了垫。 “畜生,竟敢冒犯圣人、先圣,给我斩了它们!” 李奏话音未落,另一只看见同伴被杀,惊恐得往主人王璞身后躲的狗,被阿冽追上去,刀一挥,取了它的狗命。 这一刀,连同它前面的王璞也也被殃及:袍子上溅了一排狗血。 王璞呆若木鸡: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只狗一下全没了。 他要紧后牙槽,正要对李奏发难,只见李奏手一挥:“把王璞给我抓起来,本王要跟他大殿上对质!” 阿凛、阿冽两人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左一右钳制着他,跟着李奏往往皇宫走。 几十个犬坊小使一下懵了: 我们头儿被带走了,这人还打不打? 第277章 十恶不赦 别看王璞平时张牙舞爪,靠的是心狠手辣,并非他自己有多大本事。 他两条胳膊被阿凛他们这一扭,顿时痛得五官乱飞: “齐王殿下,您就把我当成个屁放了吧,您看,两只狗也被您杀了......畜生总有野性大发的时候,它们冒犯您,我也控制不住啊。” “打狗看主人,既是圣上的狗,本王自然要和你到圣上面前讲清楚,免得让你背了黑锅,让人说本王仗势欺狗。” 宫门就在眼前,李奏再不肯搭理王璞,大步朝前走去。门楼上的神策军早看清来人,匆匆到里面报告王守澄去了。 王守澄得了通报,说齐王押着王璞往紫宸殿来了,他脸不变色,上前向圣上低语: “启禀圣上,齐王殿下衣冠不整的往紫宸殿来了,齐王上朝时间不到,您这都要散朝了……是不是叫他到太和殿候着?” 圣上此时正听西川回来的李德裕述职,说南诏这些年国力发展迅速,野心也越来越大,他们不仅向南吞并了骠国,还经常骚扰成都、播州和交州。 他希望能增加军费,给南诏一次痛击,而不是止于防御。 一说到军费,圣上就觉得头大,目前国库一年收入也就一千多万贯。 而需要中央开支军费的神策军、西面秋防军、朔方诸道兵、河阳两京守军、延边诸军共四十余万人,所耗军费四百多万贯,占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 圣上隔年还要额外对诸军大赏,虽然大多数钱让神策军占了,可对圣上来说,每次也要花掉一、二百万贯。 你再跟他说增加军费,他这能有好脸色吗? 现在说齐王衣冠不整的进了宫,这是藐视圣上的大罪,六郎是不是不想好好过了?正好不想谈军费的圣上道: “齐王?衣冠不整上大殿?他有什么急事?” 王守澄本想悄悄处理,没想到圣上张口问出来了,他只好回道:“具体情况不知,他的两个手下,抓了犬坊使王璞同来。” 大殿上多数都是牛党的拥趸,当然不想李德裕要什么得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宗闵带头道: “既是齐王有急事,对付南诏又不是三两天的事,李节度使就先让让。” 李德裕鼻子里冷哼一声,一甩袖子,退到了队列中。 齐王从大殿外走进来,大家一看,这是闹哪样?他的外袍松松垮垮,腰带捧在手上,关键是他银色的袍子上有一溜鲜红的血迹。 再往后看,朝臣们更是有些小激动起来: 五坊使平日里鱼肉乡里不说,他们对朝廷官员也没好脸色看,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嘴脸。 其中王璞就让不止一个人吃过苦头。 齐王李奏在前列站定,拱手向圣上道:“启禀圣上,您的鹰犬在春猎、秋猎上,一展圣上龙威用的助力,可今日它们却成了欺凌百姓、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犬坊两犬在大街上袭击臣,拜它们所赐,让臣衣冠不整,犯了对天子不敬之罪,臣特来请罪。” “朕的犬袭击你?......王璞,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怎么回事?” 王璞赶紧行礼道:“是那畜生发了疯,臣手下的小使一时没抓住,好在没有咬到齐王,恶犬......已经被齐王当场正法了。” 齐王冷笑道:“狗是畜生,你是替主人看管狗的家奴,狗将铺子里的女童当场撕碎,它不懂事,你这家奴也不懂吗? 狗冲撞本王,将圣上所赐玉带、先圣所赐玉佩撞落在地,狗和你这家奴对圣人、先圣大不敬在前,连累本王对圣上大不敬在后,臣请圣上定夺。” “圣上,王璞绝不是有意冲撞......既是‘家奴’,那就是圣上的家事,何必放到大殿上来讨论?” 王守澄还想挽回一番,王璞连声道:“对对对,奴婢知错了,好在顽劣恶犬已受到惩罚,圣上就惩罚奴婢吧。” “十恶不赦,大不敬居其一。王璞身为内侍臣,纵犬行凶,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内廷,罪不可赦。”李奏话音刚落,身后就有大臣出来应和: “街市行凶、冲撞亲王、不敬圣物,不杀此獠,天下不服。” “臣附议。” 王璞进殿看见王守澄,犹如看到了救星,他没料到义父都压不下群臣的愤怒。 人证物证全在殿上,给王守澄一个下马威,圣上乐见其成: “来人,把王璞拖出去斩了。” 王璞被斩的消息传到街坊间,大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这半天功夫,早上还颐指气使的死内侍,傍晚就成了断头台上的死内侍。 为这事不舒服的不止王守澄,最受震动的当然还是五坊使另外四位。 仇士良正在昊天观的袇房里饮茶聊天,突然听到王璞东市门口问斩了,他惊得拿杯子的手都抖了抖。 “这事真是太突然了......齐王今年在洛阳那段时间,并未露出锋芒,没想到,回了长安,他顺风顺水。” 史墨白往仇士良的杯子里续了茶汤,又道: “按说齐王有前科,他这王爵得来不易,应该谨小慎微才是。可在下听说,他在东都弄了好几个庄子,他手头宽裕得很。” “难怪,回来以后,他出手大方,给王守澄和韦元素都送了大礼。”他这么一说,仇士良的注意力也转移到齐王身上: “连我也有一份。我原以为五坊使人人都有,看他对王璞的态度又不像,难道只给了我?” “哦?”史墨白笑道:“那说明他还算是有眼光。” “也许他针对的只是王璞。那小子狗仗人势,都已经把手伸到京畿几个县里去了,我就说他早晚要玩死自己。” 这样想想,仇士良松了口气。 史墨白却笑道:“几个庄子最多也只交过一次黍米,我倒觉得,他的财富来得太快了。听说,齐王这次王守澄手里拿了一个榷茶商的名额,看来他的野心也不小。” “照你这么说,齐王暗地里还有别的渠道?” “在东都的时候,在长安城里就有风传,说苏小娘子,也就是伊阳郡主有一本天书,上面记载的各种天外异方,只要得其一,便可富甲一方。” “这也能信?”仇士良哈哈大笑,他指指推门进来的静虚道长道: “道长还有长生不老的仙丹呢,你怎么不问他要一粒?” “什么不能信?只要道长说有,本王就信。” 第278章 传言再起 跟在清虚道长身后进来的是颍王,仇士良、史墨白赶紧站起来行礼。 “你们知道刚才在东市坊门外斩了谁?”颍王面带微笑,端起史墨白给他沏的茶闻了闻。 “不是王璞?” “原来你们已经得到消息了。”颍王放下茶杯,摇头道:“这茶味道不行,哪个庄子上的?以后别从那里拿了。” “这就是京畿的本地茶,原想着这茶便宜,拿下来,将来把它混到好茶里,我们收益不是更高?闲着没事煮了煮,竟有点回甘,煮一壶给你们尝尝。” 史墨白解释道,他朝后面的道姑摆摆手,道姑便将锅里的茶汤倒了,另换别的茶叶重新煮。 颍王眉一挑,笑道: “你这老狐狸,还有什么东西经你手,榨不出厚利来的?对了,貌美道姑找到几个?我皇兄问过我一回,我回他已经在路上了,你可别让我失言。” “已经在观里了,都是江南美人穿上道袍而已。我把她们叫进来,给殿下过目。”史墨白见颍王没有推辞,拍拍手,门边的小仆走了出去。 貌美道姑这事,算是颖王无心挑起来的。 圣上有次问他,一天往道观里跑,岂不是冷落了王府里的女人?他知道那是圣上在试探他,年纪轻轻就说自己清心寡欲,圣上也不会信。 颍王便道,道教女仙外冷内热,服青霜之袍,乱云彩之色,强过庸脂俗粉百倍也。 这下圣上来了兴趣,说自己也想见识见识。王守澄连大明宫都不许他出,颍王只当他说笑,便应了下来。 圣上要人,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对仇士良来说都是机会,他找来史墨白操办此事,让他务必找到貌美机敏之人,已备不时之需。 道姑还没到,他们的话题又回到苏洛泱的天书身上,颍王又道: “伊阳郡主的‘天书’,不会空穴来风,本王已经打听到,安王对伊阳示好,也是因为‘天书’。这次刘兰枝嫁入安王府,安王还让李逢吉在东都暗查,当时洛阳军中传言所出。 史墨白,你也在东都呆了那么久,怎么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只见他一脸委屈道: “我听到的传言,不比杜方的多,上次苏家钱财尽失,内外亲兵皆已兵乱,没想到苏知远那么快就把事给摁下去了,天书传言也就是从那时开始。 可并无证据证明,苏家相关的麻雀牌、牙刷、香皂、烧酒、铁板烧这些新玩意来自天书。 听苏四郎说,都是苏小娘子在家里闲来无事,和奴婢们闹着玩折腾出来的。” “哦?也就是说,我这位小表妹天资聪颖,自己想出来的?闺阁女子,就算洛阳还保有女学,能有如此见地,那是本王小看她了。” 颍王打住话头,因为四位道姑已经被带了进来。 一个个不施粉黛,却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她们也不是史墨白现找的,这些年来,他不知送了多少女人到文臣武将府里,还发愁这个? 颍王点点头,嘴里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暗笑: 这个史墨白确实会办事,让他做皇上真是用对了地方,找的这几位小娘子能入我皇兄的眼。 “好好养着,如何安排等本王的消息。好啦,本王要去打坐,你们忙你们的吧。”颍王起身离开了袇房。 送颍王离开,史墨白回头对仇士良道: “您不觉得奇怪吗?自打巢县公回京后,奇事一件接着一件,现在的齐王,可比一年前的漳王要难对付得多。” “你想说什么?” 仇士良对这位皇商并没有太多好感,他又不是不知道,史墨白还同时走王守澄的路子,只怕韦元素他也没少孝敬。 商人嘛,无奸不商,想左右逢源,谁当权他都不吃亏。 史墨白作揖笑道:“草民岂敢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仇士良也不追问,背着手走了出去。 四位道姑出去了三位,留下来的那位给史墨白倒了杯茶:“义父,仇士良又没掌权,何必对他这样客气?阿奴看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颍王不简单啊,他看上的人,必有其非凡之处,我又何必计较。” “我们粟特人富甲天下,义父您不是说,我们把两京买下来都不成问题吗?阿奴是为义父用辛苦赚来的钱财,喂这些汉人阉狗不值。” 阿奴眼睛长得特别漂亮,黑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这次本没有安排她过来当“道姑”,是她自己主动请缨,从洛阳到长安来。 史墨白哈哈笑道:“这有什么?朝廷内有宦官专权,外有两派大臣夺权,义父不过是添把火,让他们烧得更快一些。” “阿奴懂,阿奴也义父能早日复......”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史墨白肃色道:“你既已经到了长安,就给你一个任务,省得你闲着乱说话。” “阿奴晓得。” “二郎到哪里去了?” “您不是让他到西市去对账了吗?史太公也一起去了。” 西市大部分是胡商,里面的商行明里暗里都和史家有关系,这些胡人大多改了汉姓,但同族之间会更紧密些。 阿奴说“粟特人富甲一方”在几十年前并没有错,但随着通往西域的道路受阻,大唐对外商贸已经向东部海域转移,粟特人经商的优势越来越少。 这也是史墨白不想再等待下去的原因。 他刚才对仇士良说的疑问,确实是他的心中疑惑: 李奏回来这几个月,史墨白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西市的番商生意首当其冲。 这次史墨青也被叫到长安来,从史太公手里接管番商生意,就是他想查出其中原因。 以前经常往来的番商似乎消失了许多,他们不但不到长安,连洛阳也不进了。但市面上的香料、珠宝并未减少,价格还下降了许多。 史家在平康坊的花楼酒肆什么档次的都有,最近也不得不应客人的要求去进他这榷酒商手里没有的烧酒。 更离谱的是炒菜。 花楼、酒肆都离不开吃菜,现在长安流行炒菜,他们刚学着弄来些铁板做铁板烧,可人家又开始用铁锅炒菜。 且不说那锅不知在哪里打造,就算是找到会打锅的铁匠,全部换上大铁锅,这也是笔很大的开销。 李奏! 他最先怀疑的是这个莫名其面转运了的复爵亲王,现在,他强烈怀疑苏小娘子手上真有本“天书”。 后悔啊,太掉以轻心了,自己手上明明有人,上次在她来长安的路上,为什么要听郑注的,让柴俊那个傻子去找人? 第279章 入圈套 王璞一死,王守澄很快让副使顶了他的职位。 大唐宦官当道,庶民愿意进宫做宦官的人还真不少。 一朝得势,全家沾光。 庶民笑贫不笑娼,谁又在乎这荣耀,是靠这家人的儿子,用断子绝孙的代价换来的? 死个宦官事儿虽不大,但却像朝那些为非作歹的五坊小儿捅了一刀,死不了,痛得很。 王守澄特意将他们找去,冷着脸把五坊使教训了一顿: “蠢材!蠢材!有财不外露,得意不猖狂。 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怎么赚钱没所谓,只要不搞出人命来,谁敢挡你们的道?” 王守澄恨铁不成钢的虚点着他们的脑袋,小眼睛也不知在盯着谁,包括仇士良在内,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 鸡坊专司斗鸡,虽不属五坊,但也和五坊一起,都住在宫城东南角的小儿坊里。鸡坊使陪笑道: “大将军,今天这事确实有点怨王璞,放狗咬死人不说,明明齐王就在眼前,何必去冲撞他? 可……我就觉得吧,这齐王比以前要硬气了,他有本事复爵,也不是等闲之人。” “是啊,大将军,一年前可是咱们告他和宋申锡谋反,他虽向您示好,并不表示他心里不记恨咱们。” 鹘坊使刘泷心里最是害怕,他跟王璞要好,兄弟俩连薅保护费都在一处薅。 王璞一死,唇亡齿寒,他害怕下一个便会轮到自己,所以得在王守澄面前鼓吹鼓吹,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和: “咱们还得先下手为强!” “王璞也不能白死了,这都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以后谁还怕咱们五坊小儿?” 唯有仇士良一声不吭。 他平时倒是很少做这些招人诅咒的事,心思更不在这几百几千铜钱上。 只是,他们的话,让他想起了刚才在昊天观袇房门口,史墨白也说了句“齐王比漳王难对付得多。” “一骂你们,你们就找理由。王璞的狗不去扑齐王,齐王还能往狗嘴上撞?” 王守澄瞟了仇士良一眼: “你们多学学仇士良,多吃饭少惹事,别把自己的把柄,赶着往韦元素手上递。” 大家都不吱声,王守澄又骂了几句,各自散了。 刘泷往外走了两步,转身又进了房里,走到王守澄身边躬身笑道: “王大将军,小人有句话……” “有屁快放。” “我听说齐王回长安时,给您和韦大将军各送了一份厚礼……” “有这事。怎么了?” 刘泷神秘兮兮的,往王守澄耳边凑了凑,低声道: “我还听说,齐王也给仇士良同样送了一份!” 这事王守澄头次听说,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小眼聚光,他眼光像刀子似的往刘泷脸上割。 刘泷忙惊慌的摆手道: “我可没得,而且我还敢保证,王璞也没得。 我俩想了很久,难道是我俩面子不够他大?还是我俩在大将军面前说话不好使?齐王就这么不待见我们。” “还有谁?” 王守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角、嘴角都向下垮着,这阴鸷让刘泷都有点害怕,他磕磕巴巴道: “其他就没、没听说了。” 仇士良? 他一个鹰坊使,在齐王眼里,凭什么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难道,他背着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齐王畏惧于他? 出了小儿坊,王守澄心事重重的揣着手往紫宸殿走,穿过东内苑的花园时,忽然听到几丛竹子后面的甬道上,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哟!李内侍,难得您来东内苑,到我屋里吃口酒暖暖身子?” 李吉祥忙拱手笑道:“多谢多谢!我心倒是想跟着您去,可腿要替圣上传口谕,去不得啊!” “这会子传什么口谕?是要传哪位过去?不是为了刚砍头那位吧?” “不是不是,您想多了,圣上是要传鹰坊使过去问问他那几只鹰的事。” “哦!对对对,原说是要冬猎的,今年这雪一直没下来......” “那可不是......” 声音渐弱,两人告辞,李吉祥继续朝小儿坊走去。竹丛后面小道上的王守澄,却停在那里久久没有移动。 “阿爷,园子里冷,咱们还是走吧。圣上召见五坊使是常有的事,昨儿鸡坊使还给圣上表演斗鸡呢,您不也在边上?” 王守澄斜着眼瞟了下躬身说话的小内侍,牙缝里幽幽挤出一句: “你意思说,这会儿本将军不在圣上身边?” 小内侍头皮都发麻了,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低头不敢回答。只听王守澄道: “过去告诉殿里当值的人,晚上回来把话复述一遍。少一个字,你跟他一起到内侍狱领罚。” 洛泱出门的第一天,长安城里鸡飞狗跳。 傍晚时分,一位宫女拿着出宫令牌出了大明宫,她这是要去兴庆宫给太后送栗蓉饼,经过十六王宅,见四下无人,闪身走了进去。 那宫女是李好古的义女,此时正站在齐王李奏面前: “王守澄已经对仇士良起疑,义父说,您之前的计划可以开始进行了。还有一事,林美人盛宠,今早王德妃寻了个错处,把绫绮殿的宫女打了个半死,美人受了惊吓,义父说请伊阳郡主得空入宫去安慰安慰。” “知道了。伊阳郡主恐怕要过两日才能入宫,还请你义父多关照几日。” 蓝田虽在京畿,但也相去百里,洛泱至少五日方能往返。李奏又不方便入后宫,他唯一能随意入的,是兴庆宫。 圣上怕母后寂寞,并没有对皇弟们入兴庆宫给太后、太妃请安做约束,就连外命妇出入,只要向内侍省申请,太后应允,便不限次数。 “阿冽,我们府里不是存了不少栗子吗?让他们按小娘子教的法子,做些栗蓉蛋糕出来,明日我要进宫给太后、太妃请安。” “可那些栗子都是挑好的,留着给小娘子吃的......” 十一月采下来的栗子,能存下来的数量也不多,阿冽有些舍不得。 “齐王府什么时候寒碜到,要靠省吃俭用才能招待小娘子了?”李奏又气又好笑。 阿凛也笑了:“您要是说,齐王府里的东西能随便送给小娘子,他就能连夜替小娘子搬空了。” “哪有那么麻烦?我就一个麻袋解决问题。”阿冽笑着往外走。 “一个麻袋能装什么?” “装得了殿下就成!” 说完这句,阿冽人已经窜到门外去了。 第280章 傀儡戏 这两日阳光好,兴庆宫里太后和两位太妃,都在新射殿后面的花园里晒太阳。 花园里种着各式的菊花,虽说如今已是腊月,秋菊已经谢了,但宫里用温泉暖房栽培出来寒菊,开得正盛。 花园西边是金花落。 玄宗皇帝住兴庆宫的时候,那里是侍卫居所,早几朝就被改成秀女们住的宫殿,秀女在这里接受女官入宫前的培训。 “参见太后、太妃,奏儿新得了个做点心的法子,做了几个栗蓉蛋糕,好叫太后、太妃尝尝鲜。” 李奏恭恭敬敬送上食盒,打开一看,这点心确实没见过,太后笑道: “栗蓉蛋糕?我猜是用鸡蛋、面粉、栗子做的。” “确实如此。奏儿还以为得了什么稀罕物,巴巴的送来,还是太后见多识广,没吃就让您全猜着了。”李奏含笑道。 太后吃了一小口,竟然没尝出来就化了: “给我多来点,我不信这是面粉做的,宫里的糕怎么做不了如此松软?来来,你们也来尝尝。” 闲聊两句,李奏便退了出来。 花园南面的新射殿,就是几位未嫁公主居住的地方,虽是圣上的妹妹,没封长公主,她们就依旧是公主。 李奏见有个小宫女正挽着个装满菊花的花篮往里走,便叫住了她。 不一会儿,清源快步走了出来,她笑道: “六兄,这么好的兴致过来赏花?整个长安城,就数兴庆宫的菊花开得最漂亮。” “六兄给太后送点心过来,这里还有一盒,特意留给你。”李奏将手里的一个小食盒递给她,兄妹俩就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 “清源,六兄有事想拜托你去做。” “我就知道你无事不殷勤,让我猜猜......是不是与伊阳有关?你俩吵架啦?让我替你说和?那你送这几块点心可不行。” 她这位六兄才华横溢、儒雅俊朗,那样大的生死波折,放在别人的身上,只会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而他却能宠辱不惊、坦然面对。 伊阳郡主也是她喜欢的姐妹,她当然愿意伊阳和六兄在一起。 李奏笑道:“我怎么会和她吵架?反正吵也吵不赢。 不是她,却也和她有些关系。宫里的林美人,是珍王府送进宫的人,我听说,她因受宠,王德妃去刁难她,想拜托你进宫去看看。” “哦,你这叫‘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我这就进宫。 王德妃有什么好妒忌的?她已经有个七岁的儿子,别人再怎么生,还能赶到她头前去? 难怪伊阳说,皇宫像个金笼子,一堆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她最不愿意到皇宫里去。” 清源随口一说,李奏只觉得心被揪住了: “她、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她追求的东西,和别的女子不一样。”清源见六兄满脸紧张,便笑着推了他一把: “你又不住皇宫,齐王府你做主,我就不信,你还能拘着她?” 李奏笑笑不说话,他的苦衷不能跟清源说。 今天他是不住皇宫,那将来呢?将来自己登上九五之尊,难道洛泱能不跟他进宫? 清源不知他心中所想,告别六兄,回殿中更衣进宫去了。 公主入后宫并没太多规矩,这也是李奏找清源帮忙的原因。 清源直接去了绫绮殿,只见殿外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小宫女在门外守着。 “林美人不在殿中?” “回公主的话,林美人到珠镜殿王德妃那里去了。说是来了几位演傀儡戏的戏娘,王德妃请了各殿里的妃嫔去看戏。” “看戏?” 德妃不是才发了顿脾气,怎地这样好心情,召集大家去看戏?别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清源转身也去了珠镜殿。 没想到,珠镜殿里人还真不少,连圣上也在这里。 傀儡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木兰从军”,皇子李永坐在圣上身边,却根本坐不住,总是想到傀儡台后面去看看,傀儡是怎么动起来的。 “清源?你怎么来了?” “清源来看皇嫂,打搅皇兄和嫂嫂们看戏了。” “才刚唱了个开头,你也坐下看戏吧。” 清源点点头,往后排去找林婉茹的身影。可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她只好在吴美人身旁坐下,轻声问到: “吴美人,怎么林美人没来吗?” “刚才还看到她,大概是出去行东圊了吧。妹妹可曾看过这出戏?木兰的傀儡做得好漂亮,你说就这样,在军营里也分不出男女吗?” 吴美人今天穿得真漂亮,领口上缀着的珍珠都有上百粒。 “我也觉得,要能像男人,就不该长得那么漂亮……”清源一边应着,一边起身说: “我到外面透透气。” 她出门的时候,一位女史跟她擦肩而过,她捧着一碟点心,点心小巧可爱,是专门为李永做的。 清源还没走远,就听见殿中在找李永。刚刚还在椅子上坐着,转眼就没影了,六七岁的孩子,就是那么管不住。 珠镜殿后面不远就是太液池,这时候水边的杨柳都光秃秃的,四周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清源站在廊下看了两眼,没看到人,正想转身。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要看傀儡!我要看傀儡!” “暖阁里就有傀儡,比大皇子还高呢,你要不要看?” “我不信。” “不信你就去看看。” 这不就是李永吗?清源连忙顺着游廊追过去,见李永一个人正往珠镜殿暖阁走,她叫住了他: “大皇子,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清源姑姑,我正要去暖阁看傀儡,你同我一起去吧。” 李永不爱学习,圣上给他安排的先生,没有不被他气得半死的。他最喜欢玩,好不容易遇到宫里有傀儡戏,他还不好好玩玩? 清源没找到林婉茹,但她也不能任李永自己在宫里乱走,便牵起他的手问: “跟你的四个小内侍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甩掉,找他们干嘛?”李永满不在乎的说。 清源突然站住了,她对李永笑道:“暖阁里没有傀儡,傀儡都在台子后面,一会他们演完了,我带你去看。我们不如找些纸来,姑姑教你折纸飞鸡。” “纸飞鸡?会飞的吗?” 李永听说一个新玩意,并不坚持要去暖阁找傀儡: “我知道哪里有纸,姑姑,我带你去!” 第281章 蛛丝马迹 李永反牵着清源的手往回走,他要带姑姑去找纸,折纸飞鸡。 清源一边教李永折纸,一边问他:“刚才是谁让你去暖阁找傀儡的?” “我母妃殿中的宫女叶子,她说她看到那些人把傀儡放在暖阁里。”小李永没什么心机,对一个宫外的孩子来说,是件最正常不过的事。 可对宫里唯一的皇子来说,那就是祸非福了。 清源也没什么心机,若不是经历了一次可怕的指婚,洛泱解释给她听,八兄安的是什么心思,她根本想象不出自己未来的惨状: 跟一个宠妾灭妻的小人成亲,他的妾带着他的儿子就住在城西。 八兄谋反,自己的夫君是同谋,就算最后圣上念自己是女流未参与其中,最好也是终身禁足。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王德妃的宫女要引李永去暖阁,按说德妃不会用个如此显眼的破绽,更不会害自己唯一的儿子,但清源牢牢记住洛泱的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人正在珠镜殿后廊上比赛飞“纸飞鸡”,清源的婢女墨竹领着林美人过来:“清源公主,出了什么事?” “你从哪里来?” 清源见林婉茹平安无事的站在她面前,激动得眼里闪出了泪光。李婉茹道:“刚才有人引我到暖阁,说伊阳郡主在暖阁等我说话。” “伊阳?伊阳根本没有进宫,怎么会在暖阁?” 旁边的李永插嘴问道:“林母妃在暖阁可曾见到有傀儡人?” “傀儡?是有个傀儡,比大皇子还高一点。”林婉茹这才看见清源身后的李永,脱口答到。 比大皇子?清源和林婉茹对视了一眼,心中涌起一阵恐惧,清源颤声道: “墨竹,你再去跑一趟,看看傀儡中间是不是空的......” 但愿不是。 但愿没有人想把李永装在傀儡里运出宫。 但愿不是想栽赃林婉茹谋害皇子,同时除掉皇子、宠妃,一箭双雕。 她俩大气不敢出,在石凳上默默的折着纸飞鸡,是了,现在不是因害怕而流泪的时候,若是洛泱在,她一定笑着说: 别哭!哭的情绪会让你其他感官闭合,不利于思考。 她总是有奇怪的论调,还让你相信那就是真的。 清源挤出一丝笑容,对婉茹道:“别怕,在宫里,皇兄就是你的依靠,你也快快生出一男半女,守着他好好过日子。” 婉茹感激的点点头,进宫以来她是幸福的。 圣上喜欢她,在她的绫绮殿流连多日,赏赐自不必说,连同阿兄也赏了京官, 她们带着大皇子,在后廊上朝着太液池的放向飞纸飞鸡,直到圣上派人来找到她们。 墨竹也回来了,她紧张的低声道:“公主,那个傀儡是空的,里面是个人形,刚好可以装得下一个......六七岁孩子......” 刚才她们已经做了预想,现在反而不害怕了,清源拉着李永的手,微笑道: “我们去看看傀儡戏是不是演完了,姑姑带你去戏台后面看傀儡去。” 回到珠镜殿大殿,李永垂首敛目向王德妃走去。 清源看了一眼叶子,她垂着眼帘,看不出她的眼神如何,而刚才与自己在殿门擦身而过,送点心的那个女官,不见了踪影。 回到殿中,自然有嫔妾抢着带李永去看傀儡,他也忘了找姑姑,自顾自玩去了。 清源趁着殿中一派和气,悄悄退出珠镜殿,向宫门走去。 李奏春明街口等她,像是回十六王府途中偶然遇上。清源的马车停下来,兄妹俩说了一会话,便匆匆分手。 不管是谁作祟,这傀儡班子肯定有瓜葛,不能让他们跑了。 李奏很快布下埋伏,直到申时末,才见几个飞龙卫挑着几对红漆木箱子出来。他们将箱子堆到马车上,戏娘们扶着马车,慢慢离开了宫门。 阿冽带上竹锥帽,挑起两个竹筐跟了上去。 很快,马车在春明街转了个弯,她们这是要出城。没错,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这时候出城,正是出城人最多的时候。 趁着路上人多,阿冽和另两个侍卫挤到戏娘身边,她们并无太多警觉,从她们走路的步子上看,应该也没练过什么武功。 再加上一个个都绷着脸不说话,阿冽他们并没有什么收获,只能一路跟下去。 排队出城门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他们出城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阿冽回头一看,他带的五个侍卫也都出了城。 傀儡戏班的马车加快了速度,那几个戏娘几乎都小跑起来。 这个速度跟下去很容易被发现,阿冽只好向一条小路拐了进去。他们扔下伪装,露出夜行服,在路旁的树林子里穿行,很快追上了她们。 过了几家邸店,她们的马车在“顺时邸店”门前慢了下来,很快,人和马车都进了邸店。 阿冽抬头看看,邸店四周空荡荡的,连一棵树都没有,他们没有藏身之处,只能等天黑。 “去,到信义邸店去找萧掌柜,送信回府,再晚就回不了城了。” 阿冽交代小侍卫阿凡。阿凡走后,他们几个分开盯着邸店东南西北四个门。只一盏茶功夫,萧掌柜叫来增援他们的十几个人到了,还给他们几个带来毛皮半臂: “天一黑城外冷得很,今天午后天就开始阴沉,看样子,好天气要结束了。掌柜的见阿凡穿得少,怕不知要侯到几时。” “多谢多谢,有这衣服,我直接往邸店里走,时间一长,怕什么都耽误了。” “好,我们跟你一起去。” 阿冽和五六个信义邸店的护院钻了出去,进了顺时邸店。正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寻找那辆傀儡戏班的马车,有人过来招呼他们: “几位是住店的?” “对,给我们开最便宜的房。” 阿冽正要抬腿往邸店大堂里迈,忽然他将脚缩了回来,背过身去扔了几枚铜钱在地上,假装弯腰去捡。 等到两个从他身后走过的人上马车离开,他才直起身子: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怎么在这遇到他?安子,知不知道这家邸店是谁的?” 安子摇摇头: “我只知道掌柜的姓安,但和我不是本家。我族源自琅琊,他这个安却是昭武九姓。这些掌柜往往都不是真正的金主,他应该也如此。” “你们去找傀儡戏班,我去追他!” “那是谁?” “史墨青!萧掌柜认识。” 阿冽转身就到马厩里牵马,邸店里的伙计来拦,安子连忙掏出钱袋,跟伙计到大堂交钱开房。 再回头,阿冽早已跑没影了。 第282章 飞镞再现 若不是跟踪傀儡戏班,阿冽绝不会这个时候在城外遇见史墨青。 若不是城门已经关了,阿冽想知道他在城外能去哪里,绝不会一把佩刀就追了上去。 冬季天黑得早,相对这几日暖阳,今晚特别冷。好在有萧掌柜给的这件毛皮半袖,北方才没把阿冽身上的暖意一起吹走。 但又是这件黄白皮毛半袖,让阿冽的身体部位在夜色中略显眼。 史墨青的马车并没有往灞桥方向走,说明他不是东行洛阳或南行蓝田。马车右转上了一条小路,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跑得飞快。 阿冽只有一个信念,他想知道史墨青去哪里,马车这个速度,只能说明老马识途。 “二郎,后面有人。” 史墨青将后窗帘掀起,却什么也没看到:“没有人啊,只看得见扬起的灰......” “看不见,但是马蹄声可以听见。” 那人坐在二郎对面,他坐的很直,只坐在车凳的边缘,以减少马车颠簸对他的影响。他闭着眼睛,继续专心听声音,没再对二郎说什么。 史墨青放下车帘。 今天的事没有成功,但也没出什么乱子,戏娘带着道具顺利出了城。就算出了什么纰漏,那些戏娘一无所知,谁也别想从她们嘴里问出些什么。 “铁珠子什么时候能到?” 那人并没睁开眼睛,只沉声问了一句。史墨青比他兄长小十岁,这个人比他兄长还要令他害怕: “很、很快了,每做完一批,就把工匠杀掉,这样每次都是新手......把这些工匠收到我们庄上养起来不行吗?” “庄子里的人每个人都守口如瓶?你相信,可我不相信。梅花内卫已经解散上百年,飞镞却能一代代秘密传承下来,你以为靠的是仁慈吗?” 那人突然停止说话,眼睛微微睁开: “二郎让开!我要用后窗。” 他摸过靠在车厢上的弓箭,单膝跪在车上,接着车窗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二郎看见他在试车厢的长度,是否合适开弓。 “后、后面真有人?万一是、是路人呢?” 也不知道是马车太颠簸,还是因为掀开窗帘进了寒风,史二郎说话有些打哆嗦。 “路人也不能让他活着,前面只有我们的庄子,是死路,路人闯进来,只有死路一条,去叫马车放慢速度。” 那人说完,便专心的瞄准,史二郎哆哆嗦嗦往外移,到了车厢门边,伸手摇了摇车夫:“慢点!慢点!” 那车夫在前面迎着风太冷了,带了个耳捂子,转脸见二郎摇他,赶忙点点头,收了缰绳,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前面的马车减速,让李冽与马车的距离近了点,刺骨的寒风快把他的耳朵吹掉了,但他的眼睛从扬起的灰尘中看到了马车轮廓。 这可不是好事情。 李冽也减了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那见黄棕色的毛皮半袖已经暴露在扬尘中。 “嘤----” 一支箭带着尖锐而有蛊惑性的刺耳声呼啸而去,它的墨绿色大羽,在夜色中隐匿得无影无踪。 李冽感觉到危险来临,奈何距离太近,他就算拔出刀来,也没挡住那支发出响尾蛇声音的飞镞箭。 箭射在他的胸膛上,让他感觉一阵剧痛。 他捂着胸口忍痛跳下马,就地一滚,消失在枯草丛中。 马车停了下来,那人点起一支火把朝李冽落马的地方走去,二郎则看着那匹没了人的马消失在视线中: 路的尽头,就是他们的无名山庄,庄上的人看到空马,也一定会找过来。 让那人奇怪的是,落马的地方压倒了一片枯草,可却不见人影,他扭头朝二郎叫到:“回去叫人来!他受伤了,跑不远!” 听到这话的李冽,正靠在三十步外的一棵树后面,他胸口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这让他有点难过: 我是不是要死了?听说死前疼痛会消失...... 他狠命把箭往外一拔,咦?居然不痛! 李冽急忙摸了摸胸口,他这才发现,这件毛皮半袖内层有古怪,它的里面有一层保护,没有铁的冰冷,也不是很重,摸上去像厚厚的纸方块。 他又惊又喜,顿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死而复生的力量。 这条小路旁边就是条小河,他一脚踢了块大石头滚落下去,声音果然吸引了那人的注意,他举着火把跑了过来。 这样活蹦乱跳的李冽,就算天兵天将来了也抓不住他。 更何况,等庄上的人赶到,他早已从树林子里跑出二里地远了。 当他抓着这支箭回到信义邸店的时候,萧崇义他们望得眼都穿了: “就你一个人也敢追出去?” “萧掌柜,您的救命之恩,阿冽永生不忘。”他将手中的飞镞箭递到萧崇义手里。 这下轮到萧崇义又惊又喜,他连声问道:“啥?你中箭了?这纸铠甲真管用?小娘子真是神了!” “小娘子?” 李冽嘴都长大了,他就着蜡烛,仔细看了看内层的防护甲,这些整齐的小方块还真是用麻纸做的,这么厚厚的一块,也不知用了多少层。 “是啊,她跟我说,用麻纸做铠甲,我还以为她开玩笑,结果她唰唰两下就给我画了出来。我想也就是麻烦点,做出来试试也没啥。” 萧崇义笑得合不拢嘴。 这可是了不得的宝贝,他前后几层用的是油纸可以防水,只要对方射的不是火箭,这简直就是秘密武器。 所以隐藏在衣服里面是最好的,而且不能让对方知道你穿着纸铠甲。 “我滴乖乖!神!太神了......我家殿下要是不娶小娘子,天打雷劈!”李冽一边摸着那层纸铠甲,一边小声叨叨。 萧崇义和阿凡都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已经打草惊蛇,不能再找那个傀儡戏班了。阿凡,快去把顺时邸店那边的人撤回来。至少现在知道史墨青在这有个秘密庄子,还有,使飞镞箭的人,与他们有关。” 他们在信义邸店也不敢掉以轻心,皆和衣而卧。 四更天的时候,李冽听到外面有人小声说话,是萧崇义的人在说,有一队官兵在抓逃犯,很快就要搜到这边来了。 李冽几人赶着萧崇义准备好的,装了满满两车石炭的牛车,在门口接受了官兵检查,查的就是圣上是否有箭伤。 他们坐在牛车上,慢悠悠的朝着城门走去。 第283章 昭武九姓 李奏在府里写了一夜的字。 既是牵挂出门未归的洛泱,也是担心出城跟踪的阿冽。 早上阿凛进来收拾,发现殿下反复写的,是小娘子很久以前写的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死过一回,最能体会这句诗的荡气回肠。 “殿下!昨晚小娘子救了我的命......”阿冽冲进屋里,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把李奏的笔都惊得歪了: “她回来了?怎么救了你?她有没有受伤?” “害!我没遇到小娘子,是她让萧掌柜做的纸铠甲,救了我的命。” 阿冽怕他们不信,把那支飞镞箭放在桌上就开始脱衣服。 李奏拿起箭头,阿凛拿起箭杆,中间的铁珠在阿冽拔箭的时候就已经掉了。 阿凛拿箭杆往阿冽头上拍了一下:“话不说清楚,吓到殿下,罚你今天在院子里跑十圈。” “跑就跑......殿下,您看,这就是被箭射的地方。” 李奏拿起那件毛皮半袖,外面的毛皮已被射穿了一个洞,但里面的纸方块只射穿了大半,厚厚一叠纸因为四个角都订着,并没有因此散开。 中间那个洞,让纸都往外翻,层层叠叠,开成了一朵花。 只需更换这一块纸方块,铠甲又能完好如初。 洛泱跟他说过这个办法,还悄悄告诉他,那是几十年后才有的发明,到了宋朝,纸铠甲甚至比铁铠甲还要受欢迎。 “我还说挑个时间和她一起到邸店去试试效果,想不到,让你抢了先。”李奏含笑道: “除了这件纸铠甲,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说吗?” 阿冽将昨天从宫门外跟踪开始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宫里李好古已经去查了,宫外也不算没收获,若我料得不错,那几个戏娘并不知真相,就算你们在顺天邸店找到她们,也无济于事。” 等等,顺天……邸店? 昭武九姓里可不止有“安”,还有“史”。 粟特人史思明,当年范阳称帝,年号正是顺天。 难道,皇商史墨白与史思明有关系? 李奏一下子豁然开朗,他和洛泱当初只知卢龙节度使杨志诚想谋反,所以,他们幽州之行,杀了杨志诚,将平庸无能的史元忠,提前推上节度使的位置。 史元忠是史墨白的族弟,前世,他莫名其妙被牙兵推上留后位置,牙兵却又一直不服他管,这就很令人遐想。 这其中,只怕也有不满意族弟的史墨白。 今生史元忠命运被改变,前世他一直是留后,这次在李好古的帮助下,很快被授予节钺,成为节度使。 据杨丽娘的暗报,心满意足的史元忠现在有了石炭矿,天天和几个副将沉迷麻雀牌不能自拔。 还造什么反? 今生史墨白又会如何? 这一切都是猜想,但至少在李奏心中有了谱,等见到洛泱,两人再“思想碰撞”,看看能不能“产生火花”(洛泱语录)。 “那个庄子暂时不要去碰它,让他们跑了,还要到处去找。阿凛,当务之急,是去查查配合史家搜查的,是谁的队伍?”李奏顿了顿又道: “让人担心的,是宫里的内应,一次不成,会不会还有第二次? 梅花内卫飞镞箭的秘密传了下来,如果是密集发射,用刀剑拨挡仍会造成箭头脱出,二次发射,不用盾牌,便挡无可挡。” 李奏若有所思。 这就是当年高宗皇帝解散梅花内卫、禁用飞镞箭的原因。 徒手接箭杆的人不多,遭到弓箭密集袭击,唯有用刀剑拨开箭杆,若这样都躲不过箭镞,难道圣上出行,永远要躲在盾牌之下? “冬至大祭!” 阿凛、阿冽二人异口同声的叫起来。 “现在离冬至还有二十天。昨日午后已经转阴,今日就突然冷了许多,只怕很快就要下雪了。” 没有雪的冬至,如同缺了灵魂。李奏起身走到窗边,轻声道: “她明日该回了,让李蕊把给她做的那件狐皮大氅找出来,我到灞桥去迎她。” 苏元枫、裴煊在午时也得到了这些消息,而且还知道了到邸店搜查的是驻城外的神策军。 “据董泽说,并非王守澄之意,而是石将军直接下的命令,因为当时城门还没开。” 石大勇是神策军都校尉,手下掌管二千五百人,董泽就是他下属厢校尉。 回京以后,李凛负责拉拢策反这些神策军的中低级武官,交往中发现了一些对王守澄、韦元素不满的武官,其中就包括这位董泽。 董泽父亲早亡,家中靠他的俸禄养活母亲、弟弟妹妹。 而神策军中靠关系派别论资排辈,再就是给上级军官送礼。这两条董泽都不沾边,因此相当受排挤。 李凛将他两个弟弟都招入齐王府做仆人,其实就是王府侍卫。兄弟俩还能不时回家关照母亲、妹妹,军中董泽很是感激。 像董泽这样,家中受齐王府恩泽的还有几个。 其中一个旅帅的父亲叫卢涌涛,没落士族,因精通东洋、南洋语言,为人正直,还被齐王重用,专事番商交易。 在神策军中,除了没落士族,还有许多像唐弘这样五服外的宗亲旁支。 他们家学渊博、有一技之长,像年轻时的苏知远那样,渴望家族振兴,渴望重新回到大唐最闪耀的中央。 现在,齐王李奏能够成全他们的渴望。 “看来我们得更关注昭武九姓,查查史墨白把他们聚集起来,到底所为何事。” 好巧不巧,“石”姓也是昭武九姓之一。 史墨白头上的疑云越来越浓,这个在李奏前世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的人,忽然就若隐若现出现在每个人的身边。 “是,属下这就去查,石大勇是否为粟特人。” 苏元枫皱眉道:“就算有些粟特人在军中,也未必个个都愿跟着他干。神策军加上京畿戍卫防御部队,至少十八万人,难道都是纸糊的? 史墨白若真想这样造反,未免也太幼稚了。” “不,最大的漏洞不在军队,在京畿的供养。你们别忘了,史墨白之所以能团结这些人,是因为他有钱,或许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财富。”裴煊继续说道: “官府从盐田收盐,三十文一斗,以一百文的价钱卖给盐商,盐商运输加上专卖,百姓要花六百文才能买到一斗。 更何况他还是榷酒商,也做番商货物销售,两京的柜坊、邸店、农庄只怕都不少。” “要不是矿山归朝廷,朝廷只给皇族、宗族持有开采,恐怕也不会少了他的份。”李奏冷冷道。 裴煊笑道:“话别说得那么早,一些没落宗族,未必不会只占个名头拿利钱,实际开采还是在他手里。 别急,我回去查查,看史墨白是不是已经卡住了你老李家的脖子。” 三人话说得轻松,心里却有了莫大的压力。 第284章 灞桥重逢 浓云不雨,结露成霜。 洛泱从华胥驿出发这日,几乎是逆风而行。 她在马车里还好,阿夔他们骑马就觉得很吃力。来的时候出太阳暖和,这些男人们也仗着身体好,穿得并不多。 大风吹不散乌云,反而让云层越聚越厚、越压越低。 车夫毕鹏把第五富赶到车尾横板上坐着,他自己鼻子、脸,用一条大围巾捂得严严实实。 “辇者......郡主说天太冷了,有驿站就歇歇,让大家喝口热水......” 毕鹏拉下遮住嘴的围巾笑道:“他们又不是娇娘子,当兵哪有不受点风吹雨打的?不歇了,这一路过去荒郊野岭,还有二十里就到灞桥了。” 丁香关上车门,车厢里暖和了许多,她心疼的把洛泱的披风掖掖紧: “小娘子,您就别担心了,我看连阿伦都精神抖擞的,倒是您让我担心,这出门在外,天癸又至,自己难受得脸都白了,管他们做什么?早些回城才是正经。” “多亏你想着替我带了东西来,要不还不知有多狼狈。” 做女人就是这点不好,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做清洗用品的时候,洛泱不是没想过做姨妈巾,但这是棉花还是观赏花,哪能那样奢侈? 于是她仿照油纸的原理,做了防水细麻布,装在一个有夹层的布带中,和草纸叠加在一起,做出了可以系在身上的大唐姨妈巾。 这种私密的东西,并没有交给作坊做,婢女们没事就自己做。 做法在女人间口口相传,传到最后,都弄不清这个造福广大女子的发明,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 午时将近,风已经小了,灞桥也已近在咫尺。 忽然,马车渐渐慢下来,外面传来阿夔和阿慕的说话声,洛泱开窗往外望,只见路边躺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 “翻过来,看死了没有?” 阿夔本不想理,这是在离城二十里外的地方,死个人连官差都懒得管,可他说不过阿慕,那就看看是死是活吧。 “没死......呃,她是个道姑。” 丁香扶着洛泱下了车,她蹲下探了探那道姑的鼻息,拍拍她的脸唤到: “小道长!小道长!” 那道姑哼哼两声睁开了眼,丁香拿着水袋往她嘴里灌了两口水,她这才清醒过来: “多谢诸位相救,贫道要去京城昊天观,又饿又冷晕倒了......” “这里去京城还有二十里,我们同路,捎你一程吧。” 这鬼天气,遇到一个随时会晕倒的小道姑,总不能把她丢在路上不管。洛泱已经开口说了这话,丁香便将她扶上了车。 他们车队停在离灞桥不远的地方,李奏他们在桥上已经看到,不知出了何事,李奏骑着马往这边奔来。 阿慕迎上去,低声说了两句,李奏没下马,到了看着他傻笑的洛泱跟前,伸出手去,将她拉上马,调转马头,跑到前面去了。 “你怎么来了?今天冷得很,你该在府里等着......” 洛泱话没说完,李奏搂着她的那只胳膊狠狠将她搂紧,低头在她侧脸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呢喃道: “我想娶你,只娶你。” 他呼到她耳边的热气,让她每一个毛孔都愉悦起来,她转过头去,仰脸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那些短短的胡茬欢快地应和着她: “我也好想你。” “我想娶你。” “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我想娶你。” “你猜我在清茗山庄遇到了什么?” “我想娶你。” 洛泱大笑着捶他胸口:“你个复读机!” 马车缓缓走在后面,骑马的小子们都欢快的跟在殿下后面跑了。那小道姑在车上问:“刚才那位小娘子怎么不上来?” “她骑马走了,你要是头晕,还可以躺会。”丁香拿出一包点心递给她:“先吃点干粮垫垫肚子,等会马车直接把你送到昊天观。” “多谢居士......你们这是打哪来?” “我们就在附近转转,正要回城。” “哦。不知居士可方便留下府邸位置,贫道改日必登门拜谢。” 丁香笑道:“举手之劳,我相信我家小娘子也不会介意。” “哦......那就随缘了......” 道姑有些失望,小娘子不上车,她也不好往外望,只好吃了两块点心,讪讪的闭目养神起来。 李奏将洛泱拥在怀里,自然舍不得走那么快,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把这几日两头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洛泱小声叫道:“婉茹在宫里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还好清源机灵,让他们得逞了,还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对,你想想,永儿失踪,林美人被诬陷失宠,会是谁得利?” 两人心里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管怎样,我想请旨求太后赐婚。我......不想等下去了。我听太后说,李兰枝已经改了姓,随母姓刘,安王和她已经在走三书六礼,明年暮春大婚。” 李奏看着前方,眼前出现了前世那场大祭风波,缓缓说道: “可惜,他已经等不到明年暮春了。” “你求便求去,我阿爹明年八月回京述职,大兄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大婚......” 李奏的怀里暖暖的,他们俩搂搂抱抱也都那么久了,洛泱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要回去那件事,她想今生今世就和李奏在一起。 什么一妃二淑人,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统统都留到以后再想。 她只想和眼前这个深爱她的男人在一起, 永世不分离。 (以下内容很快更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 第285章 病友 城门前,洛泱上了车,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 丁香赶紧从怀里掏出个水袋递给她:“快喝两口姜水,我一直捂着呢,不冷。” “女善人,小道占了您的马车,这个天气骑马,您要吹病了呢。”道姑一脸歉意,她话音刚落,洛泱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这是要风寒了!您快把姜水喝了吧。” “帕子,先给我帕子......” 洛泱手忙脚乱擦了鼻涕,灌了几大口姜水,这才缓了过来,她看看身上披着的新大氅,外黑内红,黑色的墨狐毛条蓬松的滚了边。 这和李奏身上披着的款式一样。 这人傻是有点傻,他有他自己的浪漫方式。 洛泱心里正美美的想着他的非正式求婚,又是一个喷嚏不可阻挡的袭来,她心中叫苦:完了,脆弱的天癸期,吹了吹风,还真是伤风感冒了。 那道姑微笑道:“小道会一点点取穴,可以缓解风寒症状,女善人能否让小道一试?” “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道姑见洛泱同意,便拉过她的手,在虎口合谷穴处揉按起来。 洛泱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小道姑: 她的眼睛特别漂亮,平行双眼皮像刀刻出来一样完美,现在她垂着眼帘,正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 一对漂亮的眼睛,足以让人忽略她其他的五官。 洛泱不禁好奇她为何要去做道姑,只不过萍水相逢,这也不一定是她愿意提起的事。 “这样按您疼吗?” “不疼,挺舒服的。我没事了,一会先送你回昊天观。” 道姑忙推辞:“那怎么成?您这就在您府邸的坊门口把我放下车,我自己能走回去。” 洛泱也没有勉强,到了崇义坊门外,就让她下了车。 阿夔在马上歪着头看着她离去,意味深长的笑道:“不用认路,果断向南走......走得挺熟的。” 这里是个十字路口,向南是启夏街,笔直过去能到昊天观,向东是去东市,这条路上的人也不少,她向马车鞠了一躬,转身就沿着启夏街走,毫不犹豫。 “你这是做巡使久了,看谁都像贼。人家认得路不行吗?” 阿慕也在这里与小娘子告辞,他还是要回齐王府去。书上的知识增加了,但江湖经验,他比阿夔还差点。 “小娘子,那我也回去销假了。我们那御史台老头儿,看见我提前回来,肯定感动得要死。”阿夔在车窗前看着小娘子笑道。 没想到,洛泱脑子里想着那“感动得要死的老头”,一下没绷住,又是一个喷嚏,还打出了个鼻涕泡。 阿夔憋着没敢笑。 一次短暂出行,就在小娘子可爱的鼻涕泡中,愉快的结束了。 回到府里,夫人赶紧把她让到暖房里去,丁香也忙让小婢女去叫府医,药还没煎好,她就已经昏昏沉沉睡着。 本是因为等盗匪那日通宵未睡,在外面睡不好,加上今日到了天癸期,沾了家里的床立刻就能就睡熟。 可在夫人眼里,这就是出门沾了病气,要大病一场了。 “夫人,您不用担心,郡主已经吃了药汤,她要睡就让她睡,醒了再吃第二副。”府医把了脉,觉得就是体感风寒,没什么大碍。 临走时四下看看又道: “这屋子暖和是暖和,但也要经常通通风,呃......夫人和郡主最好分开睡,以免把病气过给夫人。” 府医走后,夫人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正想叫人把自己的东西搬回原来的房间,元枫走了进来。 看见婢女正在收拾阿娘的衣物,问了原因,元枫笑道: “哪有让阿娘搬的道理?丁香去把小娘子屋里收拾收拾,点上火笼烤烤,等小妹醒了,就回她屋里去。” “阿娘搬有什么关系?你妹妹这趟是为你跑的,你两位兄长在军营,外头的事,理应由你做主,现在却让小妹在外面东奔西跑......” 元枫心中苦笑,小妹要做的事,我也不会啊,让她自己亲力亲为,这也是不得已。他按住母亲的手道: “既是这样,更不能劳动阿娘,娘这一个冬天也病着没全好,我这就亲自去替她把房间张罗好,保准她过去暖暖和和的。” 睡了快两个时辰,洛泱这才迷迷糊糊醒来。 听见外堂三兄在和阿娘轻声说话,她叫了一声。 “你醒了?快把药喝了,还有你爱吃的牛肉粥。” “牛肉粥?三兄又去黑店买牛肉了?”洛泱坐起来用帕子揪着鼻涕。帘子外面传来元枫的笑声: “什么黑店?人家有本事卖牛肉,就是光明正大过了衙门审批的,我问了,这是昨天不小心摔死的牛。 你放心,没有你说的疯牛病。快起来吃,吃完我送你回房去。” “什么疯牛病?还让不让你小妹好好吃了?”李明珠嗔道。 洛泱喝了药,吃了碗牛肉粥,跟着元枫往后院走,冷风一吹,她这才完全清醒: “我睡了多久?这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时,坊门都关了。妹妹,这次辛苦你,没想到你们在清茗山庄还出了那样的事。之前蓝田县来报功,说金商流窜过来的匪徒被他们抓住,我们还在庆幸,幸好没让你遇上,没想到,是他们抢了功。” 洛泱笑道:“我们要这个功做什么?难道圣上还会给我赏赐?顺利拿到茶叶买卖契约书,这就是对我最大的......阿嚏!阿嚏!” “你这......都怪六郎!这个没良心的!把人家从马车里拉出来吹病了,看他拿什么赔!” 已经到了廊下,元枫故意越骂越大声。洛泱忙摆手,带着重重的鼻音道:“你别骂他,他没拉我,是我自己要骑马的。” “你还替他说好话?那我......就把你交给他了。” 元枫笑着说这话时,洛泱已经看到那个在屋里长身而立的男人。 他急切转过身迎上去,替她解开大氅的飘带,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将她按到床榻上躺着,这才道: “都怪我不好,你坐在我前面,净替我挡风了。” “所以我应该坐你后面?” “对,从今往后,你只能在我身后,这个世界所有的风雨都让我替你挡。”李奏握着洛泱的手,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 “傻瓜。就算不骑马吹风,我也已经生病了。” “嗯?什么病?” “相思病。” 李奏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看着洛泱笑意盈盈的眸子,温柔而郑重道: “若是相思能成疾,我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第286章 探病 洛泱刚到大唐,从水里钻出来都没生病,这次结结实实得了一次重感冒。 说了会话,看她沉沉睡去,李奏并没有走,理由是坊门关了。 “坊门关,我房门没关啊,你在这里我不放心......除非,我也留下。”元枫眼见劝不动他,只好说: “行吧,咱俩都留下。反正我娘说,小妹的病是因为我。”摊上像牛一样犟的妹夫,他还有什么办法。 李奏靠坐在床边脚踏上,元枫卷着被衾躺在坐榻上,丁香、荷花没了地方,只能在外堂趴桌子。 桌上的油灯灯芯不时传来“噼啪”声,李奏似睡非睡,醒来就去探探她额头,果然下半夜体温上来了,李奏唤醒丁香,端来准备好的小柴胡汤喂下去。 等到早上旺财第三次来扒拉门的时候,洛泱也醒了。 “怎么坐起来了?一定是被旺财吵醒的。赶了它几回了。”丁香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口气道: “阿弥陀佛,送算是退热了。” “昨晚我居然梦见六表兄......和三兄在我屋里说话,你说怪不怪?”洛泱觉得浑身酸痛,一边接过丁香递来的热毛巾一边说。 “一点也不怪,昨晚他们......”荷花笑嘻嘻的刚想说,被丁香打断了:“瞎说什么,还不快去端药来。” 洛泱稍事梳洗,梨花进来报:“小娘子,外面有位小道姑来找您,她说她是是替您按穴来了。” “道姑?难道是昨天那位?请她进来吧。” 丁香奇怪道:“她怎么还找进来了?昨儿不是在坊门外下车的吗?” “崇义坊有几个姓苏的?问也能问上门吧。” 那道姑跟着梨花进来,还真是她们昨天半道上救的那位,她进门看见洛泱就稽首道: “女善人,小道总算找到您了。想着昨日是小道害您病了,心有不安,特地送些蜂蜜给您,再给您按按穴位,帮助您早日恢复。” “都说与你无关,不过还是要感谢你记挂。” 洛泱咽喉痛得厉害,鼻涕也一直擦个不停,可人家好心好意来了,也不好马上赶她走,便道: “昊天观走过来挺远的,你一大早就出门了吧?丁香,刚才的姜糖水鸡蛋端一碗给女道长。” “这怎好意思?......那就叨扰了。” “昨天也没来得及问,你道号如何称呼?是天鹤观还是昊天观的女道长?” 道姑再次稽首,微笑道:“小道俗家小名叫阿奴,师傅给我取的道号叫青玄。青玄的师兄去了天鹤观,两处其实是不分你我。” “青玄道长,这个道号很好听。” “我们都是‘青’字辈。” “原来如此。” 多讲了几句,洛泱的嗓子痒得厉害,捂着嘴咳嗽起来。青玄道姑看荷花拿进来的姜糖鸡蛋汤,是用带盖的碗装在食盒里,便整个接过去道: “小娘子还是多休息,小道把姜汤带回去喝,就不打扰您了。” 荷花正嫌她烦,便把食盒一股脑塞给她。 等洛泱回过神来,青玄道姑已经走了,洛泱皱眉道:“你把碗给她,回头她不是还要来还碗。” “还碗就别让她进来了。” 丁香叮嘱荷花、梨花道。顺手救她,又不图她报答,这来来回回还扯不清楚了。 午后又吃了一副药,症状缓解一些了,但洛泱还是没什么力气,歪在床上看荷花秀帕子。 屋外传来三兄和丁香说话的声音,转眼进来几个男人,丁香追在后面不满的说:“三郎君、三郎君,就顾先生进去......” 唉!三郎君越来越没规矩了。 前面是元枫和顾允之,后面一个纯属多余:李奏手里提着个食篮,不管不顾跟了进去。 洛泱哭笑不得:“我这都要好了......” “您就让在下看看吧,就差没把刀比在我脖子上了。” 顾允之进来看洛泱脸色就放了心,她只是伤风,苏府的府医若是连这都看不好,可以退人回太医署了。 洛泱没办法,只好将手腕伸了过去,她看到了顾允之身后的李奏,笑道: “你昨儿不是来过了?天天往苏府跑,比上朝还勤。” 李奏也笑了,他将食盒递给丁香说到: “本不想来的,听顾先生说伤风吃鸡汤甚好,不知府上有没有鸡,便煮了送过来。你让顾先生看看,我以前听他说,吃药吃三副不好便要换方子,你现在应该已经吃了四副药了,昨夜发热也没叫府医,正好让他瞧瞧。” 你怎知我昨晚发热? 洛泱本想问问,见旁边人多,便忍住了。 顾允之果然在原来的药方上做了增减,他将方子交给元枫:“头两天凶险些,再吃两副药,就以扶正为主了。” 他又回头看看李奏:“怎样?人也看了,你昨晚一夜没睡,还不回去补觉?” 李奏有些尴尬,他也发现,洛泱一病,自己方寸大乱,都不像自己了。元枫问道: “刚才听说来了个小道姑,是你们昨天救下那位吗?” 丁香忙答到:“是她,她来探病的,送了一罐蜂蜜还在桌上。” (以下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第287章 牌局 洛泱在家养病,朝廷也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一是回京述职的外官回了京城,呼朋唤友的各种聚会日日不断,二是冬至大祭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朝廷相关部门忙着各种准备。 苏元植看了妹妹两眼,觉得无甚大碍,到母亲跟前晃了晃,就赶紧回旧宅去了。 天太冷了,看这样子,今晚就要下雪。 旧宅就在隔壁坊,元植手揣在袖子里,急匆匆的出了苏府,回到旧宅,李蕊已经在厅堂里等着他。 “回来了?快来暖暖手。” 李蕊正就着火笼子给他烤衣衫。 元植从她手里拿过衣衫:“这怎能要你做?那些婆子养着来光吃饼的?” “不是,衣衫本就是干的,我想你穿的时候能暖和点,给你烤烤。” 元植一看,果真是自己一会要换的中衣。他拉过李蕊笑道:“你在齐王身边,对他也那么细心?” “没有,他身边有阿凛、阿冽,还有两个小厮,用不着我。” “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元植拉着李蕊坐在坐榻上,冰冰的两手伸到她衣衫里面去,他没动,李蕊就由他放着暖手。 她有时会去平康坊的浅草堂,那里由绿萝负责,而她主要管王府里的事。去浅草堂当然不能跟元植说,她挑了一件能说的: “王府里人多,分工也细,每个人只管好自己那点事。齐王府最近在造暖房,工匠来来往往的,我得带人看着园子。” “暖房?像我阿娘住的那间?那挺不错的,以后咱们府里也造一间,冬天就上暖房里住……” 元植老早就心猿意马,手也开始不老实,嘴里哼哼唧唧应着。 “混说什么?你再这样我要回去了。” 李蕊红了脸,把他的手抽出来,站起来就要走。元植哪里肯放她走,忙道: “我天天在宫里当值,好容易休沐一日,你就那么狠心?在这里用了晚食再走,我给你讲讲宫里的事。” “宫里的事有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只管前庭,不巡后宫?” “对啊,不是后宫。可宫里的女人都是圣上的,前庭也有女人。圣上除了宠幸新来的林美人,寝殿里还宠一个徐女官。” “寝殿里的女官?既然宠幸她,为什么不把她封作嫔妃,还要让她铺床叠被?”李蕊搞不懂,做了圣上的女人,不该和别人不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等我做了那位,我才知道答案。” 元植舒舒服服的半躺在坐榻上。李蕊伸出手指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笑他: “异想天开!你又不姓李,还想做那位。” “你家齐王倒是姓李,他不想做那位?是个男人都会想吧?至高无上、独一无二。” 元植本是随口说一句,哪知李蕊变了脸,正经反驳道: “你再这么混说,我就不理你了。齐王本本分分,从没像你这样想过。你从哪里看出他图谋不轨?” “开玩笑你生什么气?我反正看出他对我妹妹图谋不轨。” 元植嬉皮笑脸拽拽她的裙摆,李蕊绷着的脸又放松下来,指指桌上的食盒道:“那里面是鸡汤,今天齐王叫炖鸡,应该是送给伊阳郡主的,我给你也装了一碗。” “不就是鸡吗?值几个钱?也值得巴巴的送来。” 李蕊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鸡虽不值钱,加进去的药材那才值钱,你就当喝了暖暖身子。我得回去了,出来太久府里要找。” “哎,那你明天过来吗?”元植从坐榻上跳起来问。 “不来了,明天出不了门。” 李蕊收拾好食篮,跨在手臂上准备出门,元植从身后搂住她,脸也贴了上来: “明天不来,现在你还舍得走?我不信,你会这么狠心对待一位六品皇家侍卫......” 翌日,元植睡了个懒觉,醒来才知道李蕊早不在怀里了,他朝外面叫了声: “阿忠,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是啊三郎君,半夜里就开始下雪了,这可是今冬第一场雪。”阿忠乐呵呵的拿着水罐往铜盆里倒热水。 “真是碍事,我今天还约了人去昊天观打麻雀牌呢。” 阿忠把漱口水、牙刷递到元植面前:“干嘛去恁远?平康坊就在对面,对着美人不好?为啥要去对着一群牛鼻子道士?” “我答应妹妹不去就不去,好像谁离了平康坊还缺了女人似的。” 阿忠:是平康坊的花楼都不敢接待您了吧?说那么好听。 一夜大雪,世间仿佛骤然众生平等,平民的土坯茅草房子,也因雪盖住了屋顶,显得干净可爱。 苏元植走在扫过雪的台阶上,冷了几日身体已经习惯,下起雪来反而觉得不冷了。 “苏善人来了?史二郎君已经在袇房里等您了。” 小道长打了个稽首,说了这么一句,既没有袇房名号,也不打算在前面引路,很明显,苏元植是这里的常客。 “知道了,我随意走走。刚才看见道观门口一株梅花开了,白雪红梅,煞是好看。” 元植心情很好,被雪净化的空气,比地上混着泥水的初雪,让人舒爽得多。那小道长笑道:“您有雅兴赏梅,那就要到灵池边上去,那片梅林也开了。” “哦?是吗?那我可要顺路去看看。” 元植快步上了通往后山袇房区的台阶。 自从他到金吾卫上任,以前那些进奏官朋友就疏远他了,大家看他的眼光都怪怪的。直到十天前,也就是上次休沐,遇见史墨青,他才知道其中原因: 他不按规矩,没有把东都留守,和留守要孝敬给王守澄和圣上的钱,从税钱里扣足,李逢吉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为了挽回这个错误,史墨白替他用银子斡旋,这才平息了过去。 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史墨白居然悄悄替自己遮掩过去了。难怪在宫里遇到王守澄或是圣上,他们都没对自己表露出什么不满。 这是多大的恩情! 史墨青说,大家都是东都来的,自然比别人更亲近些。以后多走动,信息灵通,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他今天除了赴牌局,就是要去放点消息给史墨青,报答他兄弟俩对自己的恩情。 第288章 误闯明月阁 苏元植庆幸交到了史墨青这样的朋友。 要不,他把东都畿税款悉数上缴朝廷,那么大的罪,不会这样轻描淡写的过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以前常去的袇房清风阁,里面却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出来好容易看见个扫雪的小道士一问,才知道转去了明月阁。 明月阁就在灵池的旁边,元植暗笑,这帮人定是附庸风雅,换到明月阁赏梅去了。 刚走到灵池,就看见那些被剪了长羽的白鹤,在专门为它们搭的棚子里站着,看见有人过来,站岗的鹤“啊啊”的叫了起来。 “你们还真会享受!” 元植在灌木顶上搓起一团雪,朝棚子里扔了过去。 那群鹤惊叫着散开,却又不肯离开棚子。里面点着好几个火笼子呢,外面可没这么暖和。元植笑着拍干净手,推门进了明月阁的小院。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中央端放着一个带顶的香鼎,香烟袅袅,此情此景差点让元植以为自己走错了。 再看上面写的确实是“明月阁”三个字,他这才放心的推门进去。 屋里很暖和,只是不见人,隐隐听到屏风后面隐隐有人说笑,元植扬声问道: “有人吗?史二郎在不在?” 一个女声答道:“还不进来?” 元植将大氅解下,挂在外面的木椸上,满脸带笑,边走边道:“今日道观里懒了,外面连个道童都没有。来了几个?人齐了没?” 屏风后面并不见人,里间传来笑声:“就差你了。” 元植不疑有他,撩起帘子就往里走。 进去他就愣住了:这么这个调调?难不成我走到了平康坊? “这、这......这不是史二郎的牌局吗?在下走错了,请娘子见谅。”他转身要走,里面床榻上半躺着的女人站了起来: “你不是要找二郎吗?二郎他过会就到。” “这里真是二郎的牌局?害!整这通,我都看不懂了。”元植笑了,瞟了那女人一眼,现在才看清,她是个道姑。 只不过,那身上的道袍并不是寻常所见,那是用青纱所制,道袍是道袍,道袍里面空心的,这还能有道心? “二郎玩这么大?小道长不会是今天的赌注吧?” 元植实在受不了这昏暗灯光,伸手去拿桌上的烛剪,却被那道姑拦住了: “四郎,这样朦朦胧胧不更好吗?” “你见过我?”元植有些好奇,这个漂亮的道姑他可没见过。 “我说在梦里见过,你信吗?” “梦里?你梦见我在做......”他话没说完,那道姑已经缠了上来。元植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两下就被她撩拨到榻上去了。 “梦里......就像现在一样。”道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三下两下解了腰带,正要深入了解这个磨人的小道姑,外面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皇兄,五弟就送到这里,您好好享用吧。” 皇......皇兄? 元植还骑在那道姑身上,只听她小声说:“二郎来了。” 这是李二郎,不是史二郎啊!元植浑身发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道姑将他拽到榻上,掀起被衾将他盖了起来。很快,两个侍卫进来四处查看,连床边的衣橱也没放过,唯独没敢看床上。 侍卫刚出去,道姑便将元植拉起来,塞进衣橱里。 元植紧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只听那小道姑嗲声喊道:“青元参见陛下。” “免礼。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元植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希望自己此时在宫中当值: 这声音必是圣上无疑,自己这是造什么孽,居然跑到圣上出宫风流快活的地方来了,幸好刚才躲得及时......不对...... 元植瞪大了眼睛,虽然他在衣柜里什么也看不见: 完了完了,我的大氅,它还挂在外面的木椸上! 他的脑袋嗡嗡直响,像是没戴面罩闯入了蜂群那般,一个头肿成两个大。外面几度春波旖旎,他也完全听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衣橱门被人打开了,他被史二郎拉了出来。 “苏四郎!你怎么闯到这里来了?我们在清风阁等你半天,还是问了小道士,才知你赏梅赏到明月阁来了。” 史墨青的话,又对又不对,但此时惊吓过度的苏元植完全没有脑子想这些,他舌头都弯不起来,磕磕巴巴问道: “圣......走、走了?我、我、没被发现?” 史墨青笑道:“被发现你早被砍头了,你是担心这个吧?”他的手里豁然出现了苏元植的大氅。 “是、是我的!怎么在你手里?” 在史墨青手里,怎么都比落到圣上手里好啊,这下,苏元植气终于顺了。 “我不是过来找你吗,看见你的大氅,替你藏起来了。”史墨青说得很自然,仿佛那就是真相,不过,他话锋一转: “这事不好办啊,除了我,还有一个人知道这事,我怕还是会泄露出去。” “还有谁?”苏元植又脑乱了。 史墨青淡淡笑道:“你上了人家的榻,差点就赶在圣上前面......怎么你就忘了?” “那怎么办?有什么法子让她不说出去?再说就是她让我误会,才走到那一步。”元植懊恼不已。 “只有死人才不会张口,为了你自己能活命,你看着办吧。”史墨青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塞到苏元植手里,低声道: “她该死,没有她引诱你,你也不会犯下这弥天大罪。” 苏元植虽然在将军府里长大,但他并没有机会上战场,更别说杀死活生生的女人。 她该死!她该死! 他握着刀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那道姑正坐在屏风后面整理她的发髻,见苏元植走出来,还回头对他“咯咯咯”的笑,浑然不知他是无常来索命: “苏四郎,我没骗你吧?二郎一会就来。” “你这个女妖!”元植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顺势将匕首刺入她的腹部,那青元道姑眼睛瞪着,不敢相信他会杀了自己: “你敢......你敢......” 这有什么不敢?兄长的这个办法就是有点费女人,门外的史墨青叹了口气。 圣上不敢在宫外留自己的女人,万一弄出人命来,自己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所以,物尽其用。 顺便逼苏四郎彻底上了他们的船。 第289章 值钱的图纸 明月阁里的苏元植像做了场噩梦。 他居然杀了个道姑,还是刚刚就在他眼皮底下得蒙恩宠的,圣上的野食。 今日圣上出宫不易,身边跟着的都是王守澄的人。 颍王说,昊天观用紫霞宝石,炼出了黄龙仙丹,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昊天观想把这粒仙丹献给圣上,又怕被凡人浊气玷污,请圣上亲自去法坛请出仙丹。 这事王守澄不但不能拦着,还要派出亲卫大张旗鼓的护着圣上去。 圣上就趁从炼丹炉里请出仙丹之后,颍王陪同到灵池边赏梅的时候,接见了一下貌美小道姑。 元植听了这来历,愁眉苦脸道:“史二郎,你可害惨苏某,若是早知会一声,我何至于如此狼狈?二天圣上来要人怎么办?” “放心,只要你是我们的人,保你除了荣华富贵,什么事也没有。” 史墨白不知从哪走了进来,唬得元植连忙站了起来,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史墨青道: “你们对我好,我自然记在心上。上回二郎不是问齐王府建暖房的事吗?我问了,他虽没有挖沟引温泉,但他建的确实是暖房,结构图纸我都带来了。” “这是你妹妹给你的?”史墨青一下子看不明白,凑到窗前两处仔细看着。 元植笑道:“我哪敢问她?这是我回府问我娘要的。又不是什么秘密,听我娘说,珍王府有温泉暖房,昌平郡王府和我舅舅的国公府都要建。” “少石炭的暖房?......石炭的烟不是很大?为了房里的温度,院子里就遭殃了。” 元植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家用的是焦炭,烟并不是很大,烟排到外面没多少影响。” 史家兄弟互相看看,史墨白问:“你府上石炭从哪来?” 小煤窑产石炭量太少,虽有烧焦,但技术不如洛泱的先进,烟气太大,使用的人还不多,官府并没有做专卖。 “这种小事我就没过问了。现在我回去也少,不过,等冬至前搬回去,就没那么自在了。”元植忽然想起税钱的事,连忙向史墨白抱拳道: “大郎爱护,元植才侥幸逃脱做进奏官时犯下的大错,今后只要有用得上我苏元植的地方,大郎、二郎尽管说。” 史墨白哈哈笑道:“苏四郎客气了,商户就是要赚钱,我们能有什么坏心眼?” 三人重新坐下,史墨白拿着那张暖房的结构图看了又看,赞叹道: “这通风送暖排气的法子真是妙,你妹妹背后一定有高人,我不相信一个闺阁女子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真是她画的。”元植有点急,他指着空白处那几行小字道: “你们看,这小字是她用羽毛笔写的,我阿娘说,她在我娘屋里画的,画完还给老五解释了好久。” 史墨青咂舌道:“说苏小娘子手里没有‘天书’,打死我也不行。苏四郎还是拿我们当外人,连这也不敢承认。” “以前在东都我听府里的护院说过,叫《九州天书》,可这都是开玩笑没了边的,我本人是从没见过。” 元植有些心虚,他怕史家兄弟笑他连家里人都瞒着他。 史墨白晃了晃手里的结构图笑道:“你之前不是抱怨手上银钱不够花吗?这张图纸卖给我,我给你五百贯。” 五百贯?! 元植现在每月料钱四十五贯,这张图就相当于户部发给他的差不多一年的料钱。每月八十石禄粟是要交到府里去的,他能用的也就那四十五贯。 “这五百贯......我不能要,还是用来抵您替我出的税银吧。” 元植讷讷道。他并不想欠他们太多人情。 史墨白哈哈大笑:“这点钱可不够抵,下次再拿些好东西来换,有我看上眼的,说不定一件就够了。” 说着,他从仆从的托盘里拿过一张五百贯的柜坊钱票,递到元植面前。 “这图纸是我妹妹亲手画的,我还要还给我阿娘......” 元植没想到这张图纸值那么多钱,毕竟齐王、裴煊、外祖君、舅舅人手一份,也不是什么机密。 但这是妹妹的手稿,他不想就这么给了人。 “这没关系,我找人照着临摹好了,就把原图还给你。”史墨青爽快说道。 苏元植揣着张五百贯的钱票,晕晕乎乎的下了山。 一会是闯进明月阁偷听到圣上偷偷出来会道姑,一会儿是自己把那道姑杀了,一会儿又是妹妹的暖房图纸换了五百贯。 洛泱做的稀奇事多了,府中上下都觉得很自然,哪曾想到了史墨白的手里,能值那么多钱。 元植悄悄松了口气。 到手的钱才是真实的,妹妹也太笨了。 下山的时候,史墨青还悄悄跟他说,平康坊里史家的花楼也不少,只要他愿意,大门永远对他敞开。 元植今日休沐,他心乱如麻,既不想回旧宅,更不想回府。 不如就去平康坊逛逛,等情绪平复再说。 走着走着,他就到了红月楼,整个平康坊最奢华的花楼,想不到也是史家的。 “公子怎么称呼?你是第一次来我们红月楼吧?若是来过,这么英俊的公子,素娘不会不记得。” 花娘美艳得让元植不敢直视: “苏、苏四郎......要个厢房,给我温两壶酒。” “四郎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素娘送您过去。” 花楼真是个好地方,衣香鬓影、丝竹笑语,很快就让元植忘了那把匕首,也忘了那个道姑。 浅草堂里人也不少,一个小婢女过来对暮云耳语了两句,暮云“铮”的一声,琵琶破了音。 正在煮茶的绿萝奇怪道:“怎么了?还有人敢惹暮云姐姐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要生气的应该是苏小娘子。她那位好四兄,刚进了红月楼。”暮云放下琵琶,取一杯热茶慢慢品了一口。 “苏四郎?看来,薛思思的面子也就那么大。回去我就报告我家殿下。” 暮云犹豫道: “殿下很久没过来了......” “那可不是?这几天郡主病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凡有点空儿,就像往苏府里跑。” “他......很喜欢伊阳郡主?” 绿萝笑道:“你不觉得他俩很般配?” 暮云又拿起琵琶拨了起来,没有答绿萝的话,只管唱道: 山有扶苏,池有荷花。 不见子都,乃见狂徒。 山有乔松,池有游龙。 不见子聪,乃见狡童。 第290章 旧宅 雪又断断续续下了几日,长安城里银装素裹。 人们没有因为寒冷而停止了年节的准备,东西市处处透着热闹。 雪地上临时围个竹篱笆,就是小羊们走向归宿的地方,连“咩咩”的叫声,都被欢愉的人们当成,最温柔的歌唱。 再贫穷的家,多少都要置办些年货,一年才舍得买一两回的肉,不论肥瘦,只要挂出来,很快就被人抢购一空。 这热闹洛泱是感受不到了,她病刚刚好些,连房门也不许出。 李奏总是拉着元枫,找各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借口来看她,李明珠早知他俩两情相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不许下人胡乱议论。 今天可好,连裴煊也一起来了。 “我这段时间忙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倒好,忙里偷闲生起病来。快点好起来吧,去外面看看,长安城最美丽的时候。” 裴煊这个度支使,这几天确实忙得连午食都常常只能吃两个胡饼,户部管发官员的料钱,度支管发官员的禄粟。 朝廷这几年打肿脸充胖子,京官这两项还往上涨了涨,不过,只限于从四品以上,其他级别基本上与四十年前一个水平。 过得宽裕的只有使职,就像盐铁使、榷茶使,他们的月俸有上千贯,比同品级京官不知高了多少。 圣上为了收买京外地方人心,又常常找理由封各种散官,这都是要在朝廷领取俸禄的。 圣上发愁只在一瞬,户部和度支才是愁白了头。 年年难过年年过,裴煊只想把大家的禄米发下去,有钱没钱都要过年不是? “我已经快好了,你们离我远点,最后三日是最易传染的时期,别等我好了,你们又病了。” 李奏似笑非笑,昨天他凑上去要亲她,她就是这个理由把他推开的。 “这是什么?”洛泱打开裴煊带来的食盒。 裴煊笑道:“这是府里自己做的甜糕,以前你最爱吃了。” 甜糕做得真漂亮,有点像糯米糍,可又是透明的。是苏洛泱以前最爱吃的吗?洛泱轻轻咬了一口,抬头对他笑道: “还和以前一样好吃,谢谢你,裴表兄。” 李奏并不想把元植的事告诉洛泱,他们三个打算看了洛泱,就过旧宅找他谈谈。 三人走在荐福寺外的路上,这里人来人往,寺庙还搭了粥棚,给无家可归的流民和乞丐施粥。 大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很快被外面的寒气吞噬了,但场面还是热闹非凡。 “今年义仓还能拿出多少黍米接济流民过冬?”李奏问道。 裴煊心里算了算:“两京还算充裕,和往年差不多,但河东、河北就不行了,旱灾损耗了一大部分,很多义仓都是空的。” “若是能把贪官污吏的私仓扒一扒就好了,别说新粮,就算是陈粮,放出来也有数算。” 元枫下雪前就已经捐了六百石黍米给荐福寺,刚才挤进去看了一眼粥水,稀得能照见人影。 更别说胡饼了,看上去冻得硬邦邦的,大家还抢都抢不到。 “接济终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市面上缺铜钱,大家手上都缺钱,没有钱就没有买卖,没有买卖就更创造不出钱...... 泱儿以前总是强调要让金银参与到交易中来,我还不解是什么道理,放到日常中看,她要的就是刺激整个大唐市场加宽运转。” 李奏说着,元枫却笑起来: “我这个妹妹我怎么都看不明白,她说的话、做的事,我都感到奇怪。难道你们没有感觉?” “没有啊,很正常,这就是她。” “对,这就是你妹妹。深刻检讨一下你自己,嗯?” 元枫看着揣着手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哭笑不得。 到了旧宅一问,元植今日宿在宫里不回来。李奏转头道:“你也太不关心他了,连他几时在宫里当值都不知道。” 元枫无言以对。 三人没找到元植,只好先回去。对面就是平康坊,他们也好久没聚了,便信步朝浅草堂走去。 今天李蕊也在浅草堂帮忙,三月就是科举殿试,外地的生徒、乡贡很多都到了长安。 浅草堂地方僻静,收费也偏低,不少家境不错的学子,选择在这里备考。 暮云最是高兴,才说很久不见殿下,他这就来了。早知如此,就该一天念上一百遍,她笑盈盈道: “三位公子请上座。今日喝点什么?这次到的清酒不错,要不要尝尝?” “好,就要清酒,再来些拿手小菜,都没用午食呢。”元枫嘱咐道。 “这个点了还没吃?不是早就去苏府了吗?”李蕊过来帮忙煮茶。 李奏故意向元枫抱怨道:“有人怕我们把他家吃穷了,新宅老宅都走了一遍,连杯水都没喝到。”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蕊试着问: “连老宅也去了?” (以下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第291章 浅草阁与红月楼 浅草堂里,李奏郁闷到极点。 前有宦官王守澄、韦元素,把持十五万神策军。 就算自己能拿到两京守军,也不过六万,更何况几个防御使中,目前只有苏知远听命于他。 后有狼子野心的史墨白,虽然尚没有证据证明他要造反,但他富可敌国的财富,既可收买人心,又可随时拉起造反大军。 难就难在,他们正从朝野两方面,联手控制住国库日益空虚的大唐。 若是没有洛泱,既无内援,又无外应的李奏,想登基比登天还难。 他曾听洛泱说过,五兄、光叔都是靠仇士良上位,还有光叔的儿子、孙子,同样是仰仗太监拥立,直到大唐灭亡。这难道就是大唐皇帝的宿命? 李奏不想。 他的思绪随着暮云的琴声,再次飘到了数年后,皇兄想利用金吾卫杀了仇士良夺权,却导致两千多官员、家属,成了神策军的刀下冤魂。 任何一次不成功的偷袭,都有可能变成一次株连全族的死亡。 可又有那一次成功的偷袭,是来自万无一失的成熟谋略? 离冬至大祭只剩下最后三日,三日之后,他要让前世将裴煊拉入夺权之争,让他死于非命的安王、杜家之流,随着韦元素的陨灭而永远失去夺权资格。 没过多久,阿夔、唐弘、董泽、卢呈海几个先后进了小院。屋里顿时充满了令人热血沸腾的男子气息。 “殿下,这几天左军向个爆竹筒,一点就炸。你们是没看到,汤靖今天被逼得差点没当场抹了脖子。” 董泽就是左军的,这次军中起哄,他和几个小伙伴功不可没。 王守澄手中的右军明显冷静得多,卢呈海道: “今年拿到手的布帛、黍米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我们也有意见,但王大将军眼睛一瞪,大家也不敢闹,还要回去安抚下面的军士。” “有情绪就对了。今晚我们再碰一次冬至的行动,等除掉韦元素,这些情绪就会都落在王守澄的头上。” 李奏与裴煊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 李蕊早已退了出去,屋里的女人只剩下暮云一人,她移到窗边,继续弹唱着: 浔阳孟冬月,草木未全衰。 只抵长安陌,凉风八月时...... 她的纤细柔美的剪影落在窗纸上,清婉歌声和着琵琶声,铮铮嘤嘤,掩盖了李奏他们的说话声,从外面看,和浅草堂其他听曲饮酒的,没什么不同。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一坊之中的红月楼也有个僻静处,那里正坐着史墨白两兄弟。 他们身边坐着的却不是仇士良,也不是王守澄,而是韦元素! 韦元素最得力的干将李宏楚死后,他沉默了许多。 李宏楚手下管着左军两万人,几乎是左军的精锐,全都布在长安城内外,这是他要插向王守澄的利刃。 但他的副手汤靖威望不足,没法完全替代他。 史墨白给汤靖倒了杯酒,笑问道:“在下给汤将军送去的年礼,不知够不够犒赏将士?今年河北春夏大旱,圣上从江南拨了不少救灾物资,能到我们手上的就不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将士们就不这么想,今年朝廷拨的就少,你这里又接济不上,亲兵们得惯了厚禄,又是只能增、不能减,军营里骂娘声可不小......” 汤靖瞄了韦元素一眼,趁机抱怨道。 他接收左军亲军营之后,正好碰上年末发犒赏。 圣上手中无粮,只好削减对军队的费用。 往年只削藩镇军,神策军几乎不受影响,但这已是旱灾的第二年,度支顶不住啊,裴煊便上疏圣上,坚决削减了神策军的军资。 这也是李奏他们的计策,要斗倒这两个神策军大将军,不是靠外力,要让他们从内部开始乱。 果不其然,一削减神策军开支,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刚上任的左军军将汤靖。 韦元素和王守澄都去找身上闹,但度支使裴煊坚决不同意增加军饷,裴煊是陈留大长公主的长子,他在年底论功行赏朝会上,刚被封为楚国公。 圣上还怎么反驳他? 所以,今天汤靖就是跟着韦元素来找史墨白要钱的。 史墨白不接话,尴尬沉默片刻后,韦元素开口了: “大郎,今年我损兵折将,你不帮我,我就只能将城内完全让给王守澄,这个局面恐怕你也不会愿意看到。 金吾卫几千个人根本成不了气候,若是左军再退守城外,长安城里,王守澄可就一手遮天了。” 他说得没错,一手遮天失去制衡,只会让商人付出更多。 史墨白却不像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只聚精会神的看着飘在茶汤上面的那半片茶叶,在杯子里打转,等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才道: “这样把,定平镇有我一个仓库,专门收西北部的特产供往长安。您能否给我一个,货物能随时通行的通关令?我是个商人,在意的就是货物的及时流转...... 另外,定平镇上的军马是由史家和蔡家共同负责采购,将来还往左军多通融,把我们史家放在蔡家之前。” 定平镇在苏知远镇守的同州镇北面,由神策军左军负责驻军守卫。 韦元素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 “你这次出手帮汤靖度过难关,别说一个小小的通关令,就是把蔡家挤出去,军马只由你史家一家采购,也完全没有问题。” 这可出乎史墨白的预料,毕竟蔡家背后也有人,韦元素这么不给蔡家面子,估计是在蔡家碰了个软钉子。 他连忙将捧在手里捂手的茶杯放下,起身拱手谢道: “那就一言为定,明日我便调足布帛、黍米,保管能让汤将军在日落之前拿到充足的犒赏。” “好!痛快!” 韦元素不苟言笑,红月楼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吸引他的地方,目的达到了,他起身告辞,汤靖也如释重负的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出门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雪,看着他们身穿风帽大氅,匆匆走在雪里的背影,史墨青不禁感叹道: “成天小心翼翼躲在宫里的韦大将军,也有走出宫化缘的时候,王守澄若是早埋伏在路上,那还不......” “你眼眶里装的是不是眼珠子?没看到他周围的影子吗?他身后的亲卫只有十个,暗卫至少不下三、五十个。不说了,去叫张刘二位掌柜过来。” 史墨白背着手走回了红月楼,剩下史墨青还在眯覻个眼睛往暗处看啊看: “暗卫?我怎么没看见?” 第292章 李郡公之死 雪下了一夜,原来还露出泥雪的地方,此时也被洁白的新雪掩盖。 洛泱走出屋子,冷风一吹,瞬间七窍全开,像是受了一次洗涤,分外清醒。 她捧了一把雪,冷不防往正在扫雪的阿成身上抛去,阿成回过头,洛泱悄悄指了指旁边的阿伦。 阿成也捧起雪往阿伦身上抛去。 “好啊,阿成,你敢偷袭我!”阿伦不甘示弱,搓了个雪球就往阿成的身上掷,洛泱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谁赢了,今天午食加鸡腿!” “小娘子,听者有份,我们也想比赛,赢了也要加鸡腿!”阿漠正好带队经过,看见小娘子大病痊愈,他们也很高兴。 在草原上缺医少药,若是受了这样重的风寒,最后病重身故的都不少见。 在小娘子这里,府医、顾先生几天的药就治好了,也没白费阿夔天天过来打听。 “好啊!你们也来,分成两队,先各自准备弹药,阿成、阿伦,你俩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荷花,给他们每队发五顶笠帽做盾牌,五个盆子装雪球,两队各站一边,听我号令,喊道‘三’才能开始。” “好嘛,将军府里还藏着位女将军。阿漠,你带十人,我带十人,看谁能赢!” 洛泱惊喜的回头,说话的人,正是昂首阔步走来的阿慕。 “好!让我看看你这到王府里学成归来的小子,能不能在我的地盘赢我。”来了个对手,阿漠笑得更开心了。 不知为什么,自从阿夔第一次进苏家亲兵营,见小娘子送阿慕礼物,便把素未谋面的阿慕当成竞争对手开始,这些突厥小子就以挑战阿慕为乐。 好在阿慕在王府里,文从李奏,武从阿冽,没在阿夔他们手上吃过亏。 两边各自准备雪球,虽然他们并不理解小娘子为啥称它为“弹药”,荷花也给他们找来了木盆和笠帽。 “一、二、三开始!” 刚病好,难得她那么有兴致。阿慕、阿漠两边都坚定的喊出了他们的口令: “掷!” “护!” “冲啊!” 扔了几轮,最后大家同时冲上前,有些扭打在一起,有些用盆子装了雪,整盆扣在对方头上。 荷花、梨花都捂着嘴笑起来,洛泱笑得在丁香怀里打滚。 阿复远远小跑着过来,脸色不怎么好看。阿慕首先停了下来,大家都看向匆匆走来的阿复。 “阿复?我三兄有什么急事?”洛泱将笑出来的眼泪抹掉,问道。 “是有急事,朝廷刚刚收到蓝田县衙的报告,说李郡公昨晚被人刺杀,当场就死了!”阿复的眉头紧锁着。 洛泱疑惑的问:“李郡公?哪个李郡公?” “蓝田县还有哪个李郡公?就是您去清茗山庄见的那位李郡公。” “啊?” 阿慕、阿伦还有几位跟着洛泱一起去清茗山庄的护院都围了过来:“我们回来才几天?难道还有落网的山贼回去报仇?” “不是山贼,刺客就是冲着李郡公府里的银子和契约去的,还有,就是李郡公的性命。”阿复是在元枫身边听蓝田县尉说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李郡公的孙子李颀也到了京城,三郎君说,您若是想见他,就替您安排。” “我要见他!” 阿复觉得还是要想安慰安慰洛泱,让她有些心理准备: “您先别急,那些茶农......撕毁契约,说没收过定金,只是口说无凭。三郎君说,没有契约,明年收春茶的时候再去,能收多少收多少吧。” 阿慕脸色沉重,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觉中,鞋头将雪抠出一个小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时自己就觉得让老郡公一人收了那么多定金不妥,清茗茶园不是他一家人的,庄上二百来口人,人多眼杂,什么心思都可能有。 “阿慕,你留下来,等会和我一起见见李颀。” 洛泱觉得腿有点软,冥冥中觉得,是自己害了老郡公。 他被野驴踢那一脚都能顶过来,最后却死在自己那些定金上,洛泱这才相信李奏曾对自己说的话: 大唐虽有大唐律,但圣上凌驾于律法之上,权臣也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再不济,还有杀手刺客,想要依仗大唐律使朝野公平公正,朝廷首先要去除特权。 这个跟斗,摔掉了洛泱的简单幻想。 她和阿慕在堂屋等了快一个时辰,李颀才跟着元枫过来。 看李颀一脸不乐意,洛泱就知道他对自己有怨气。不管怎样,她还是想听听具体经过。 “昨夜熄灯的时候,我祖君像往时一样早早睡了,听到响动的时候,我追了出去,没追到人,回来的时候,看见我娘子......倒在屋外,祖君被刺死在床榻上! 可怜我娘子腹中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那未成形的孩儿陪着他苦命的娘去了。” 他看着洛泱,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契约被和定金都被刺客拿走了,听庄上的族人说,那刺客在外面留下一句话,谁敢再签什么契约,李郡公就是榜样。” 洛泱哑口无言,这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为的不是那一点钱财,而是洛泱签的契约。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第293章 阿兄归来 待到李颀、元植陆续离开,洛泱坐在前厅沉默良久。 阿慕怕她想不开,正想出言相劝,洛泱皱着眉问道: “你们说,李颀是不是知道真相?祖君死了,娘子和孩子死了,难道他就不想报仇?他带我们去看茶园的时候,笑容多好,大概是知道自己快做父亲了,心里对未来充满希望吧......” 她声音渐小,愁绪如鲠在喉。 “您说的有道理,这么一位世家公子,就算不喜官场,也不会毫无傲气。但这么快就放弃将凶手绳之以法,说明他知道,若追究下去,不但不能为逝者报仇,只怕还会牵连他父亲、伯父一大家子人。” 阿慕与齐王在一起时间越长,就越钦佩他的博学,不知不觉中,连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像他。 这话与洛泱的想法不谋而合。 阿伦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但他的神情似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洛泱看着他道: “你想到什么就说,都是自己人,说错也不怕。” “清茗山庄有个叫‘二吊子’的,他是李家的宗亲旁支,也像我一样,一人吃饱全家饱,所以也没什么顾虑......” 阿慕忙问道:“他是不是长得獐头鼠脑,下巴上有颗很大的肉痣?” “对对对,下巴很尖,像我......”阿伦摸摸自己的下巴。 虽然跟着小娘子不到半个月,天天好吃好喝,顿顿有荤有素,总是把肚子塞得饱饱的,尖下巴不知不觉圆润了起来,他嘻嘻笑道: “不像......我吃得饱,下巴没他尖了。” 洛泱被他逗笑了:“快说,这二吊子怎么了?” “他祖上留了块地给他,但他不乐意种,包给了茶农。这些年收茶量小,得的钱不多,这他都能拿到县里跟人斗鸡。 那天在庄上,我就听他说什么,茶叶原都是卖给京城刘掌柜,签个契约又拿不到钱,那还签什么毛?” “那天趴在窗外想偷看我们炒茶的也是他,赶他离开,他还阴阳怪气的一通牢骚。”阿慕补充道。 “他家只有他一口人......丁香,去把契约书都拿来,让阿伦认认名字,把他那一份找出来。”洛泱忙交代。 这个不满意的二吊子和以前收茶叶的“京城刘掌柜”,说不定就是突破口。 二十四份契约书拿来,阿伦不识字,阿慕一份一份的念名字,描述茶园大小和位置给他听,最后确定了一份,签名写着斗大的两个字“李东”。 “他家的地不大,但正好在山脚下,好好打理,应该还是可以让他衣食无忧的。”洛泱将李东的契约单独折起来,对阿慕说: “我们去拜访拜访李颀,他不想报仇,我还想看看是谁抢了我的生意。” 找到阿夔,很快就打听到李颀住在永安坊里,他们找到李府的时候,看到门楣上的郡公府牌匾还没有摘下来,但已经挂上了白色孝布。 郡公府大门紧闭,阿慕好不容易敲开了侧门,他对门房笑道: “我们是苏将军府的,想找你们李颀李公子。” “三公子去城西看墓地,还没回来。您要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那门房还算客气,他只把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脸,并没有请他们进去等的意思。 “阿慕,把名帖留下,我们晚点再过来吧。” 人家府里新丧,直系就剩李颀一位主人在京中,里外都要他打理,忙得不见人影也很正常。 找不到人,洛泱只好打道回府,刚回到崇义坊门外,就听到远远有人叫阿慕,等马蹄声近了,洛泱掀起帘子一角向外看,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兄!五兄!你们怎么回来了?” “怎么?阿兄连府门还没进,你就要把我们往回赶啊?”二郎骑马走在马车旁,几个月不见,他竟然蓄起了络腮胡子。 “二兄,你这胡子......” “是不是很英俊?”元极哈哈笑着,俯下身在车窗旁小声道,打马走到前面去了。 元桥看着妹妹笑道:“这么冷的天,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往外跑?” “同州更冷吧?你们一路骑马,肯定冻坏了。” “嗯,昨天出营的......回去再说。” 回到府门外,早有人报了消息,阿漠他们开了大门列队迎接两位郎君。这些护院原来都是元极的兵,小半年不见,大家也都很兴奋。 跟着二位郎君回来的几个亲卫,也都是熟识的,前院都是互相打招呼的战友。 三兄妹直接就往后院暖房走,李明珠站在屋前廊下,眼含泪光的看着两个高高大大的儿子,大步朝她走过来: “阿娘!您不是病着吗?阿爹让我们公私兼顾,回来看看您。”五郎快步过去,扶着李明珠的胳膊,几人进了屋。 “之前以为你们最快也要年后才能回来......哎?你们俩都回来了,将军怎么办?” 元极笑道:“阿娘,爹在同州很好,他让您放心。就是不知大兄的亲事,娘办得怎样了?” “婚期都定好了,就在在八月初九。唉,你大兄在边镇,只怕在京中待不得几日。” 元桥拍拍二兄的肩膀,哈哈笑道:“二兄就方便多了,成了亲,回营的时候,娘子可以一块跟着去。” “二兄成亲?是不是邓春花?” 洛泱一听就乐了,这一定是阿爹和邓将军说好了,让阿兄回来禀报阿娘的。李明珠看着邓春花长大的,邓将军还是她亲自做的媒。她拍了洛泱手臂一下,嗔到: “你是小妹,怎能对嫂嫂连名带姓的喊?” “这不是还没成亲吗?”洛泱吐吐舌头,朝元极扮了个鬼脸: “二兄,我猜得对不对?” 元极笑呵呵的摸摸后脑勺:“阿爹和邓将军有天喝了酒,邓将军喝多了,硬要把女儿塞给我,我就勉为其难......” “你少来!阿娘、泱儿,二兄打不过二嫂,只好娶了人家。”五郎忙揭发道。 “我哪有打不过?好男不和女斗,她那点花拳绣腿,我怕稍用点力,就把她胳膊腿给折了。” 李明珠正色道:“你可不能欺负人家!成了亲,也别让她回军营了,就住在府里。一个小娘子,哪能那样辛苦?她那点俸禄不也是府里出的?” 唐军没有女兵,但亲兵营里有配了将军府婢女的,生了女儿,常在军营里玩耍,长大了和男兵一样训练。 将军便把她们收入亲兵营,为的是让她们也能领一份俸禄。 “她那性子,住不得两天,还不把将军府给拆了?还是跟着我,我能省心一点。 阿娘,阿爹的意思是,趁着八月在京城,干脆一前一后,把我和阿兄的婚事都办了。也不至于少了谁。” 元极一直乐呵呵的嘴就没合拢过。 冷不防被洛泱拽了一把他的大胡子,她嘻嘻笑道: “这大胡子......也是邓阿姊叫你留的吧?” “我告诉你这胡子的故事,是......” 五郎还没说出口,已经被二郎一个锁喉捂住他的嘴: “小妹别听他的......娘,我们去外面看看老三、老四回来没有。” 将军府,好久没有那么欢快过了。 第294章 二寻不遇 没过多久三郎、四郎都回来了。一家人坐在厅堂吃暖锅。 四个人高腿长的儿子,身边还挤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李明珠觉得身上的沉疴也像是痊愈了。 元极突然就要议亲了,这让元枫也动了心。 正好李明珠说到:“什么时候你们嫁的嫁、娶的娶,一个个的婚事都办了去,阿娘就了一桩心事了。” 洛泱早把元枫挠心挠肺的表情看在眼里,连忙接口道: “阿娘,这里还有个等着合八字的。人您也见过,小娘子心灵手巧,只有兄妹俩在京城里,嫁到我们家来,一心一意照顾阿兄、孝敬您。您说好不好?” “我见过?难道是萧娘子?哎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元桥,是不是你?” 因为元桥时常和妹妹在一起,萧飞飞来找洛泱玩,碰到元桥并不奇怪,李明珠还以为他们就这样看对了眼。 见母亲问他,五郎赶紧摆手道: “不不不,阿娘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我还小,没想过成亲的事。” “阿娘,是我,是我想娶萧飞飞。”元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早晚要过爹娘这一关: “萧家兄妹是因为我才从幽州到东都来的,飞飞人很好,对我也......很好,虽然萧崇义只是个商人,为人仗义诚恳,又给了我们府里很大的帮助。我早就想提这件事,碍于兄长还未成亲......” “对啊,娘,我们不是已经买了三个庄子吗?又没有分家,大家都住在府里多热闹。一下多了三位嫂嫂,我也有人玩了。” 洛泱开心的拍起手来。 李明珠白了她一眼:“就知道玩,娘还没告诉你,已经有两府上门提亲了,等你阿爹回来过目,定好人家,就把你嫁出去,我们也好住得宽松些。” “啊?不是吧?为了抢我的房子,您就要把我随便找人嫁了?” 看洛泱嘴都扁了,几位阿兄都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陪着阿娘开开心心吃完饭,几兄弟才凑到一块聊起两边的事。 四郎调到金吾卫任职,阿爹很高兴,在宫里,只要做个聋子、瞎子、哑子,时刻握紧手中的刀,不碰到变故,其实比军营安全得多。 宫内的金吾卫俸禄高,级别又是高配,做够一年就有升职机会。 以后再往外任,那个品级可不会掉。 李奏是替这位未来妻兄,铺了一条坦途。 四郎刚才见大家热热闹闹讲婚事,他也想到李蕊,可李蕊的父亲只是齐王府外面的一个管事,这和邓荃在父亲手下可不同,邓荃武官,领俸禄的。 就算是萧家经商,那也是自己有产业。 现在把李蕊说出来一比,自己岂不是被其他兄长比下去?这样一想,四郎觉得李蕊也没那么香了。 洛泱看看天色,自己得出门了,李颀还没见到,这时候他应该回府了吧?她将三郎扯到一边,低声说到: “三兄,我去李郡公府找李颀,不为别的,只想知道是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抢走我的生意,不查到这个人,敌在暗、我在明,我们的危险更大。” “阿兄陪你去。” “不,你们难得见面,趁着二兄也在,你们好好劝四兄,我看他今天有些心神不宁的,你问问别是又出什么事了。” “那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两人正说着,五郎走了出来:“你俩天天见面,还在这咬什么耳朵?” 洛泱忙拉起五郎的胳膊,笑道:“那就让五兄陪我去!” 两人上了马车,在路上,洛泱把自己去蓝田县签契约,李郡公和孙媳被杀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元桥吓出一身冷汗: “三兄怎能让你自己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六表兄也没拦着?他们这都怎么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还让你自己去处理!” “你也知道,他们拦不住我。”洛泱赶紧赔笑道: “我这不是把你拉出来了吗?一会到了李府,你可不要板着脸吓唬人家。” “你说得对,不把背后的人找出来,还不知以后会有什么危险。小妹,五兄劝你一句,这世上为了一点点利益,就敢杀人放火的大有人在。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真碰到杀手刺客,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嗯,我知道了,明天开始,你就在府里陪我连武功。” “我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我们有代沟了?” “什么新名词?” 两兄妹都小声笑起来。 到了李郡公府,府门倒是开了,里面站着几个人,还不少仆婢在将正堂布置成灵堂。 洛泱也觉得这个时候来打扰别人挺不识趣的,可又怕时间长了,凶手跑了。只能让阿慕在上前去递名帖。 阿慕很快就出来了,他低声道: “管事还是说李三公子不在,问什么时候能回,他说,不知是不是在朋友府里住下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胡说!他身上有孝,怎么可能到别人家里留宿?”洛泱愤愤道:“他分明就是在躲我。” 人家不见,也不能硬闯,兄妹俩只有往回走。洛泱又问起邓春花和二兄的事,两人在车上低声说笑起来。 洛泱忽然想起清源,五兄意外回来,不正好让他们见见面?她笑道: “五兄,你真没想过给我找位嫂子?” “我还有两年多才弱冠呢,急什么?至少也要等到我像大兄这个年纪才成亲。” 洛泱急了:“不行!等你到大兄这个年纪,人家小娘子都变娘子了。清源比我大一岁,可不能让她等那么久。” “清源谁啊?谁让她等?” 元桥一头雾水,他根本没想到这是封号,还在记忆里寻找这个名字。 “清源公主啊,我的傻阿兄。乞巧节宫宴上你见过的。她对你印象很好,找个时间你们见见面如何?”洛泱热心的说: “她是我朋友,人美心善,不熟悉的时候,你会觉得她很高冷,熟悉之后,她也是个爱笑爱闹的。” “你还有几个朋友?刚才萧飞飞也是你朋友,现在清源公主也是你朋友,你不会为了交朋友,把你几个阿兄都卖了吧?” “哎呀!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回到将军府,进门就看到三兄和阿夔站在一起。 元枫笑道:“怎么样?又碰壁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请他到府里的时候,他就是百般推脱,所以我猜他不会见你。我把阿夔叫来了,这两天李颀肯定要出门,过了冬至就入年了,办白事必须这两日就安排好。” 元枫看着阿夔说: “让你的人盯着,只要他一出门便将他堵住,不说不让他离开,看谁更着急。” 第295章 真相 苏元枫料得不错,李颀第二天必须出门,他担心苏家人在门外堵人,特意从后院围墙翻墙而出。 没想到刚跳下墙头,就被一群巡使逮了个正着,史小北将刀鞘架在他脖子上笑道: “大胆贼子,竟敢入郡公府盗窃,给我抓起来!” “巡使误会了,我就是郡公府主人李颀,并非窃贼。”李颀暗叫倒霉,好在李府的马车到了后巷口,车夫急急忙忙跑过来解释。 史小北看了一眼巷口,他还要再拖一拖,于是,用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打量着李颀,对车夫道: “去,把坊正叫来认认人。” “快去快去!”李颀并无官身,现在叫坊正来是最简单的办法。 李郡公府所在的永平坊,早就不再执行官府的市坊管理,不但坊墙塌损,住在这里的人会阻挠工匠修葺,坊间还有腰杆子硬的人家,堂而皇之开设了沿街铺面。 那负责开关坊门的坊正,管得了门管不了坊墙上的豁口,但只要官府没有正式取消宵禁制度,他就不会领不到俸禄。 平时坊里走走,提醒提醒居民,门关好喽,娃拴好喽,就算尽职了。 车夫转了大半圈,好容易找到闲逛的坊正,这才将李颀“解救”出来。 “真倒霉!这巡使是不是个二蛋子?不是郡公府的人,谁会在腰上系孝带?”李颀一撩袍子,抬腿上了巷口的马车。 可一上车他就愣住了:这不是我的马车! 苏洛泱豁然坐在他的马车上,他转身想下车,却被她身边的男人提溜住了衣领: “李三公子,我们没有恶意。我妹妹也算是谋杀事件的当事人,你们不报官,可她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否则,怎知下一个被谋杀的人不是她?” 李颀放弃挣扎,顺势坐了下来,他叹气道: “过程我昨日都说了,我只恨我当时追了出去,若是不追,我娘子不会死于非命。郡主您只要不再到蓝田收茶,决不会有生命威胁。” “这也是刘掌柜留下的话吗?”洛泱问道。 李颀脸色微变,却强硬道:“谁、谁说的?什么刘掌柜?” 洛泱将手里那份签着“李东”名字的契约,递到李颀眼前,他眼里冒出了火光,若不是五郎拦着,他能把洛泱的胳膊拽下来: “李东在哪里?我要亲手杀了他!就是他去向刘掌柜告密,说我们已经跟苏府签了约,刘掌柜找我阿翁谈,阿翁不同意撕毁契约,结果当晚刺客就进了庄!” “既有如此大的嫌疑,你们为何不报官?” “报官?强盗抓不住,权贵得罪不起,报官有什么用?就算是你们苏将军府有您这太后义女郡主在,你们也一样拿他们没办法。” 他也是回了京城才知道,那位苏小娘子竟然还是个郡主。李颀当时欣喜若狂,心想凭将军府之力,总可以对付得了一介皇商。 哪知他在京兆府做参军录事的族兄,拦住了他:宦鬼当道,小鬼难缠。 李颀劈手将那张契约抢过来,看着“李东”那两个字,咬牙切齿要将它撕了,洛泱忙拦住他道: “这个不能撕。李东是被刘掌柜藏起来了吗?刘掌柜身后......是不是和我们同为榷茶商的史墨白?” “你既知道,何必还来问我?” 果然。洛泱深吸了口气:“我只是向你求证,以免我恨错了人。阿兄让他走吧。” 皇商的背后,必然藏着权臣、权宦,或多或少还有圣上的影子。这在先圣之时就已祸根深种,当今圣上也不能免俗。 洛泱本想让阿伦、阿漠跑一趟蓝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在大唐找一个人有多难,洛泱已经领教过,只能寄希望杀手贪心,私吞那些拿着刻有“东都柜坊”的金铤,等到他去柜坊兑换的时候抓住他。 除了守株待兔以外,找一个存心藏起来的人,真是大海捞针。 回到府里,洛泱意外看到金猊在前院吃草,认出洛阳,它欢快的跺起了脚。 “金猊怎么在这里?荷花,快去拿几块云乳糖给它。阿成,这里太冷了,把它牵到马厩里去,要不要找块布毯给它盖上?” 洛泱边摸着金猊脖子上的鬃毛嘱咐,身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你只关心马,就不关心马的主人?” 洛泱头也没回,“噗呲”笑了:“难道你也要吃糖不成?这么冷的天骑马出门,吹病了怎么办?” “我刚到城外把它骑回来,去是坐车的,多谢你关心。” 只几日不见,每天都听元枫说她已经大好了,今天忍不住过来看看,人却不见了。看来,还真是大好了。 洛泱今儿为了戴风帽方便,梳了个垂髻,髻上只贴了几朵花钿,又将府里采的红梅插了几朵在其中,虽不华贵,却尽显小女儿柔媚。 两人刚好穿着同一款风帽大氅,五郎左看右看,看出了端倪: “我怎么感觉我才是外人?” 洛泱笑道:“我叫表兄来,是要跟他商量,年里在齐王府里办一次踏雪赏梅品酒会,邀请几位公主出席,这你才有机会和人家见面。” “人家?哪个人家?我可不知。” 妹妹当着李奏的面说出来,敢情这事人尽皆知了?元桥硬装作没听懂,攀着三兄的肩,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李奏问:“刚才去问到答案了吗?” “和我们昨天猜的差不多。以前收茶的刘掌柜是史墨白的人,杀手和告密的李东都不见了。阿伦见过他,找人给李东画张像,发到柜坊、邸店去,万一去住店、换钱,立刻抓住他。” “元枫刚才已经说了这个李东,这事今天就办。” 走到廊下,婢女仆从都离他们很远了,两人并肩走着,李奏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我听元枫说,他和萧娘子的事,已经告知堂姑母了,那我们......” “我们?哪个我们?我可不知。” 洛泱学着刚才五郎的口气,将手从他暖暖的大手里抽出来,快步向自己小院走去。 “明天我就进宫见太后,等太后问你,你可别说你不知。” 李奏停在通往元枫小院的路口,含笑看着她越跑越快,大氅左右翻飞着,像一只迎风招展的蝴蝶。 冬雪已经下了,恋爱的季节还远吗? 第296章 关于洛泱的消息 齐王回去的时候坐的是王府马车,对外就说,金猊留在将军府让兽医照顾。 史墨白对这条消息并不在意,齐王和苏三郎要好又不是这两三年的事,再加上他对苏小娘子有意,史墨白更不会不知道。 他感兴趣的,是苏府传出来的另一条消息: 苏府上下正在募钱,包括府里的婢女、护卫,人人都能参加。 一天才过了一半,在齐王府里建暖房的工匠也到史家报告,齐王府上下都在悄悄筹钱,至于筹钱做什么,他自然打听不出。 “哎呀,这伊阳郡主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哪里缺了钱,连仆人那点钱也不放过?”刘掌柜百思不得其解。 史墨青摇头道:“不会,苏家供的是御酒,就算货真价实,他家也不会缺钱到这个地步。难道是同州军营里出了问题?” “把苏元植叫来问问,省得你们在这里瞎猜。刘赟,那个李东处理掉了没有?别留下什么手脚。” 史墨青端起茶杯,在鼻子底下深深吸了一口,悠悠道: “搞了半天,你们也没弄明白这散青茶是怎么制出来的,养你们一堆废物,不知是你们蠢还是我傻。” “李东不是说吗?他们自己带的工具,又关在房里不让人看,外面还有人把守......您不是总说,伊阳郡主不简单吗?说不定,这又是她那本天书上写的什么术法。” 张掌柜陪笑道: “我们都喝了那么多苏家的烧酒,也没能做出那样烈的酒。要是能拿到那本天书就好了。” “自己蠢,还怪没有天书?就算天书到了你们手上,万一上面写的是天文,你们不是一样看不懂?”史墨白看了亲弟弟一眼: “去苏府的官媒有回音了没有?” “阿兄,我早就说不行,人家一个郡主怎会下嫁于我?你还让我找官媒,这可不是多塞点钱,就能让苏府郡夫人同意的事。”史墨青苦着脸说。 “叫你走官媒,自有我的道理。没关系,还有卢家和郑家的两个儿子,他们求到,也一样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阿兄,你可别忘了,齐王和楚国公还在前面挡着,卢家、郑家虽说是士族长房嫡子,未必能抵得过皇族宗亲。” 这话史墨白没法反驳。 正常手段拿下郡主,还要她听话,确实有难度。实在不行,来个霸王硬上弓,就不信那时候苏家还能挑三拣四。 正说着,外面小厮报,苏四郎来了。 两位掌柜看了一眼史墨白,从后门退了出去。 苏四郎进门就脱下大氅,让仆人拿去烘烤,他笑道: “晴不得半日又下雪了,冬天越来越冷,还不知要冻死多少人。昨天我兄弟回来,圣上特批多休沐一日,今晚就得回宫,你们找我也巧了。” “金吾卫是太辛苦了,还不如你当初在进奏院,油水足还自由。” 史墨青热情的替他拿杯子,倒他们的姜葱盐茶汤,洛泱的绿茶,早被刘掌柜走的时候带出去了。 “你兄弟回来不能多休沐两天?一家都在军营里还真是难见面。找你来是想让你帮忙在郡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史家前两日已经找官媒到府上提亲了。” 史墨白开门见山的说。 “提亲?史二郎?向我妹妹提亲?”四郎笑道: “我妹妹虽是苏家人,可她现在是太后的义女,是正经郡主,她的婚事我爹娘说了都不算,那得太后点头。” “你是亲兄弟,帮忙把你父母大人说通了,太后那里就顺其自然了。”难得史墨白有些笑容,他将桌上的一个锦盒推到元植面前: “这是我代墨青送的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元植忙将锦盒推回去,这包票他不敢打: “这、这怎么好?我那妹妹最是受宠,别说父母,就是太后、曾祖君那里,她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说不成,我岂不是成了靠妹妹骗人钱财的阿兄?” “四郎,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拿着,成不成都是我的诚意。” 史墨青打开锦盒,将里面不知多少数的一沓柜坊钱票塞到元植怀里。元植还要掏出来,被他拦住了。 “四郎,你别怪我们多事,史家存心与苏家结秦晋之好,对你才有此举。”史墨白不紧不慢道: “我们不知道苏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借钱都借到仆婢身上去了。苏府里有个仆人,他表兄在我们酒楼帮厨,这都能借上门......这些钱算我借你的,拿去应急才是正经。” 哪知元植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他太贪了,才会出去借钱。我的钱也放到我妹妹的什么‘茶金’里去了,她说包赚不赔,明年春天能翻三倍。 为了给府里的仆婢赚些利钱,我们才说,让他们有钱的也放些进来,我妹妹说,这叫‘母鸡金’,下面还有‘小鸡金’,鸡生蛋、蛋生鸡,一年半载,能翻十几倍。” “十几倍?这怎么可能?” 元植有点自豪的说:“我妹妹做过的事,听都没听过,也没有不能实现的。我就问你‘母鸡金’你听过吗?” “这、这还真没听过......” 史墨青有点慌:将来娶了洛泱,她那么聪明,耍了自己也不知道,说不定成亲以后什么都要听她的,别天书没拿到,把史家的家产都搬回苏家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史墨白没晕,他问道:“既然这生意那么好,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做,还要让利给别人?” “你说的是裴家和齐王府吧?那可不是我三兄的主意。我妹妹说,生意多得很,我们的钱就像鸡蛋,不能都放到一个篮子里......” 元植没说完,史墨白自言自语道:“鸡飞蛋打?” “对,所以我们有钱也不能往一处砸,得拉上别人的钱,这才能做大事。何况我们也不亏。” 这个史墨白不用问,用别人的钱赚十五倍,付给他五倍,已经奉你为神明,哪知你还昧下了他十倍的价值。 就算是他史墨白,也有一时半会调不齐银钱的时候,尤其是现在,他几条线同时进行,人人都伸手向他要钱,拆东墙补西墙,确实不是办法。 问别人借钱,那是打死他也不会去,但这个“母鸡金”的说法,倒是可以借鉴一下吗,又不丢面子又能赚钱。 用别人钱赚钱的通道想清楚了,问题是她做什么生意一年能赚十几倍?就是榷盐,赚的也不过六倍,去掉人力物力,还没有这么多。 “四郎,撒谎可不好,我不认为有什么一年赚十几倍的生意。” “我也不相信,可这是我妹妹说的。” 四郎从那一沓柜坊钱票中抽出两张,笑道:“我会回去在我母亲面前说说好话,府里并不缺钱,拿了,我就受之有愧了。” 不久前刚赚了一笔卖图纸的钱,元植自觉自己还不是那么没底线。 第297章 苏洛泱的来龙去脉 看苏元植抽了两张钱票要走,史墨青忙拦住他: “四舅兄,您这样走了,我心里没底。要不这样,剩下的钱你拿去帮我放到郡主的母鸡金里,下了蛋我们二一添作五,这不是郡主说的,借别人的钱,为自己挣钱吗?” “话是没错,不过,你这声‘舅兄’叫得早了……” 史墨白对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苏元植,已经快失去耐心,冷不防提醒道: “四郎,我们对你可从没拒绝过。从东都到长安,你怎么坐上进奏官的位置?怎么躲过税款差错?连你杀圣上临幸过的女人,都是我们挖坑替你埋的。” 苏元植脸瞬间变了色:“我只是、只是没太大把握,并不是拒绝……” “不是拒绝怎么不敢拿钱?莫非刚才你说那些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只不过,我真不懂我妹妹是做什么生意才能赚到那么多……” 苏家一门武将,除了元枫是靠科举,认真多读了几年书。大郎、二郎五岁开蒙,十岁左右进军营,以后读的都是兵书。 四郎、五郎管得宽松,十几岁了还在学堂、军营两边晃,但又不考科举,学多少,纯粹靠自觉。 五郎心思纯良,遇事爱思考。妹妹说出新词,他一定要问清楚。行成于思,就像他上次回京,还能替妹妹完善暖房设计图,把图上的暖房建了起来那样。 四郎元植,就是个末学肤受、浅尝辄止的人,看似懂得,多问两句就不知其所以然了。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史墨白也就不再问了。 史墨青再次将钱票塞进他怀里,这次他没有再推辞。 元植走了不一会儿,刘掌管又回来了,他高兴的说: “好消息,好消息!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阿郎,我简直都听到那些铜钱连滚带爬,往咱们府里跑的声音了。” “什么好消息?” “我已经问清楚郡主筹钱做什么生意了。罗永昌可以提拔提拔,他把他表弟的话套得一清二楚!”刘掌柜喜滋滋的说: “郡主做的可是无本生意,钱,是大家的,茶叶,是未来的,炒作的就是未来茶叶的价格。” “这……” 大唐不是没有赊账,春天赊了稻种,秋天翻几倍还回来,这都是实打实的。 难道秋天还的稻种还能变多变少? “就是能变!”刘掌柜索性铺开一张纸,边说边画: “现在我终于想明白,郡主她为什么给清茗茶庄那么高的收购价,还要付定金了。阿郎,你来看,她这招空手套白狼还真是狠,居然能赚十几倍。” “十几倍?” 史墨白兄弟俩面面相觑:这跟苏四郎讲的一样,真是十几倍。 刘掌柜跟着史家做了三十年生意,皇帝都换过几朝,他听罗永昌东一句西一句说完,自己关门在房里摆了半天算筹,终于把经过想明白了: “首先,明年榷茶,按照榷盐、榷酒的惯例,她预计茶叶价格会上涨三成。这和我们的想法一致。 其次,她用提高民间收茶价,加上付定金的方法确保诚信,推动官府收茶定价。阿郎,您别忘了,裴度支可是苏家的助力,度支使对户部定价有很大影响,这一点,我是想了很久才想到的。 第三,她预计明年春茶会减产!” “减产?” “对,阿郎、二郎,你们说,今年冬天冷不冷?” “冷啊,现在就挺冷的。”史墨青不解其意。 “可今年是双闰月,也就是说,冬至比往年推迟了快一个月,今年冷得格外晚,是倒春寒。前段时间暖和一阵,有些茶树恐怕都要出芽了,倒春寒一来,春茶必定减产。” 啊呀呀...... 史墨白也基本上得出结论了:明年春茶要大涨! 刘掌柜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激动了: “阿郎,蓝田我们动手早了,是我的错。清茗茶收茶价去年100文,茶榷预期涨到130文,推高收购价最多150,加上减产物以稀为贵,最多170文。我们以次充好卖出去,能卖1000文。 他们产量不多,蓝田这块本地茶毕竟茶品不高,不是我们的重点,重点是......” 他端起茶杯灌了两口,史墨青催道:“老刘,你快说,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我们这一逼,逼得郡主已经派她手下的管事第五富到浙西去了!浙西、浙西呀,浙西产什么茶?当前最贵的贡茶紫笋茶! 按照蓝田茶的算法,现在售价3000的紫笋茶,明年会涨到6000,若是用借来的钱,按比今年高的价格4000文支付本利,我们也能净赚2000文。 阿郎,这比上东市捡钱还快!” 刘掌柜语气激昂,就差没拍桌子了。 第五富这个人他打过交道,前朝他是做蚕丝生意的,种桑养蚕缫丝织纱染色布行,他不做最金贵的品种,只盯一个富裕家庭就能用得起的中流品种,上下游通吃,简直要把同行赶尽杀绝。 可惜他祖上就已没落,他的产业被人盯上,很快就因陷害入狱,产业也易手他人。 想不到,他沉默十年,竟然投靠苏府重入商场。 第五富风光的时候,史墨白年轻没赶上,听到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多少触动,但伊阳郡主这预期叠加,提前布局的思维简直让他撕心裂肺: 这绝对不是一个十几岁养尊处优小娘子想得出来的,天书!无论如何我要得到它。 “你怎么想?” 史墨白尽量平静的问。 刘掌柜摩拳擦掌,现在他眼里只有一个人,第五富。上天让他得以洞悉他们想抢占的先机,那他就要赢得碾压式胜利。 “阿郎,我们能赢。您想想,浙西我们是有根基的,收茶比他们更有便利。再说我们的银钱比苏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要让我去浙西收茶,一定能拿到更多的货。” 史墨青撇嘴道: “浙西有自己的势力,你能拿到多少?你是不知道,现在齐王府、裴国公府也参与进来了,难怪他们要做母鸡金、小鸡金,为的是这个。” 刘掌柜刚才也听罗永昌说了“母鸡金”,但他也说不明白是个什么母鸡,自己就忽略过去了。 史墨青便将苏元植说的苏府“母鸡金”,向刘掌柜解释了一遍。 刘掌柜连耳朵都流出了蜜:都说借钱丢面子,穷人、没本事的人才借钱。她一个小女子,连借钱都说得那么美丽! 第298章 史墨白的“母鸡金” 苏洛泱要做什么,史墨白总算是搞清楚了,不过,他留了个心眼: 为什么消息这么快传出来? “这事先别急,既然罗永昌说,放进母鸡金里的钱每个月都有拿回来的机会,你让他下个月就逼他表弟还钱,看能不能把钱拿回来。” “兄长,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郡主不是说吗?母鸡金是个大池子,小鸡金是具体运作的买卖,大池子就靠不断有人投钱进来,小鸡还没生蛋,就靠后来者的钱,填上先来者的坑。 反正,小鸡总会长成大鸡生蛋的嘛,到时坑自然填上了。” “对对对,兵贵神速,阿郎,您就先把我派去浙西吧,千里迢迢,路上还要不少时间。” 史墨白一想也对,刘掌柜先去,母鸡金的事也先筹划起来,过了冬至就是新年,郡主的母鸡金能否兑现,一试便知。 万事俱备,也不耽误收春茶。 做了决定,三人正在和刘掌柜商量具体办法,以及动用多少钱款落定,张掌柜火急火燎跑进来: “大郎,不知怎么回事,东市茶行都传明年要榷茶,茶行都在趁着年前旺季,降价甩卖,咱们茶行不降价顶不住啊。” “蠢才!慌什么慌?我们的茶行榷茶后也是指定商家,明年春茶要涨,捂几个月钱就回来了。” 史墨白嗤之以鼻,忽而又想想到了什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是她不想瞒,而是这次她要想做成事,就根本瞒不住。 生意做得精的都不是善人,她这一招够损,利用执行榷茶的机会,趁乱收入今年的茶,囤在自己茶行里,春茶上市前翻倍卖出。 这大概是她小鸡里其中的一只。她手里还有烧酒方子,这样下去,用不着几年,她就能和我们比肩了。” 借钱搞母鸡金、派人去浙西收茶、制造市场混乱低价囤茶。 一夜之间,苏家这位远山芙蓉般的小郡主,开始慢慢搅动茶叶市场,布局她的榷茶商市场。 不,不是一夜之间,她早有预谋,蓝田清茗茶庄就是她亲自去签的契约。 再加上她做的散茶…… 若不是竞争对手,史墨白几乎要为她拊掌叫好了。 “可惜你碰到的是我史墨白,你越想在榷茶上大捞一把,我越是让你栽跟斗,包括支持你的齐王府、楚国公府。 二郎,去给王、韦两位大将军,还有仇坊使、安王、潁王送信,就说史家邀请他们共同发财。另外,给你那些二世祖朋友放风,我们有只下金蛋的母鸡,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史府里的母鸡金横空出世了。 翌日,五郎到舅舅家逛逛,很快就从表兄口中得到了史府也有母鸡金的消息,他按照洛泱交代的,将一张两千贯的柜坊钱票交给他: “你郡主表妹说,利钱归你,本金归她,可别泄露出去。” “你们玩什么呢?我自己也有点钱,那你说我是放你苏家,还是放史家?” 李瑛追着元桥问。 “放史家啊!那还用说?” 元桥还真是佩服妹妹,她就用母鸡孵小鸡,然后鸡生蛋、蛋生鸡来打比方,很快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个躺着挣钱的生意。 除了王小宝去找表兄罗永昌是妹妹安排的,其他人都是自愿加入妹妹的母鸡金。 苏府上下,谁不知道跟着小娘子有钱赚? 加上还有齐王府、平昌郡王府、楚国公府加入,无形中他们又为这只母鸡打了包票。 这招史墨白学得扎实,先把三位权宦和两位亲王拉进来,这还有谁会怀疑?那些官员、官二代、士族子弟,都是爱跟风的,五倍的收益啊,这不比打劫快? “就两天时间,他们就上钩了?这也太快了吧?史墨白这么容易上钩,他以前是怎么赚到钱的?” 若不是元枫亲自参与,他根本不会相信。 李奏笑道:“他大概也不是全信,只不过,离春茶上市时间有限,错过了就输了,他亦不甘心。现在开出五倍的收益,就是想到万一茶叶不涨,就算他不赚钱,也不亏本,他毕竟没有投入本金。” “有榷茶、倒春寒这两条,他绝对想不到茶叶会降价。”元桥看看李奏和洛泱笑道: “你俩一个偷偷买下浙西的茶庄,一个搞了个炒茶新法……六表兄,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妹妹的?趁早说出来,别让她一惊一乍的,前天晚上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我哪有瞒她?去淮南找挖矿井工匠时,就顺便卖了茶庄。那时在船上,她天天讲榷茶榷茶,讲得我和元枫耳朵都起茧了。我曾跟她提过,她自己忘记了。” 李奏也没想到,买了两个茶庄,洛泱能高兴得蹦到屋顶上。 洛泱嘴一撇道:“我那天是气急了,老是被这个史墨白压着打,他还敢找官媒来提亲。 老郡公的死多少与我有关,他因茶而死,我就要用春茶让史墨白破财,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你的茶庄来得正是时候,这让我一下子有了计划,不高兴才怪。” “今年春天热闹了。你的榷盐商申请也已通过,以后从凤凰城过来的盐,就不用转手卖了。” 裴煊了解过洛泱的计划,烧酒、炒茶、细盐,她都是用直营加上技术改良的方法,让自己的产品优于市场上原有的产品,但因为工艺优化,价钱不增反降。 她不但自己能赚钱,还能赋税于国、让利于民。 若是皇商都像洛泱这样,国富民强,又岂是奢望?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她得有强大的后盾。如今,自己和李奏、元枫都还远远谈不上强大,她每向前一步,他们都得走两步才能护在她左右。 李奏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 藩镇俞强,朝廷俞弱,反之亦然,想要朝廷强大,就离不开国家经济的强大。洛泱绝不是赚钱支持自己多一支军队那么简单,她更想让平民百姓也跟着国家共同富裕。 得此贤内助,何愁大唐不能光复? 一年一度的冬至大祭将至,圣上斋戒已满三日,明日一早,李奏就要进宫跟着圣上拜祭太庙。 虽然屋里的人都在笑,不知为什么,李奏心里沉甸甸的。 看这个样子,明天还是个雪天。听说雪天里杀人,死的时候没那么痛。现在的每一次创伤,都是为了将来少流血。 希望前世的刺杀如约而至。 希望过了明天,他们能往前迈一步。 第299章 冬至大祭 一夜大雪,今早忽然停了。 礼部尚书、司天监正早早候在太和殿外。 圣上带着四位皇叔,三位皇弟,先到太极宫里的太庙进行拜谒,征得祖宗默许,这才上了龙辇,出宫祭天。 圣人銮驾出宫,非同一般。 祭天的队伍,以威风凛凛的银甲铁马金吾卫骑兵、步甲队为导驾,后随地方官员队伍。 引驾由持仪仗的龙武卫和宫廷乐手构成,龙武卫分别持高旗、大扇,画戟、长矛,他们身着五彩甲胄,华贵绚丽。 包括李奏在内的朝廷文武百官队伍,走在引驾中间。 后随九匹白马居外层,五匹白马居内层,共同拉着圣上的銮驾高车,銮铃叮当、旌旗飘扬。 銮驾两侧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近卫骑兵和步甲兵,王守澄、韦元素两位大将军分行两侧护驾。 最后是护卫部队,分别由神策军左、右军的将军领队,各带数百骑兵殿后。 祭天队伍由朱雀门出宫城,经朱雀大街,出明德门,才能抵达圜丘祭台。 朱雀大街很宽,宽到两旁向圣人跪拜行礼的百姓,从圣上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百姓前面又是一排金吾卫、神策军持刀戒备,别说人冲到圣人面前,就连箭都射不过去。 除了武后时期,后宫女眷并不在出宫的队伍之中。 后宫没有皇后,所有嫔妃、公主、和三品以上内外命妇,此时正按着序位,整齐列队站在兴庆宫龙堂前,由萧太后带领女眷祭祖。 整个祭祀仪式时间很长,洛泱是从一品郡主,她站在那些正牌郡主之后,对前面进行的仪式也看不太清楚。 不过,此时的她,更关心离她越来越远的李奏。 圜丘祭台有四层之高,队伍走入祭台周围的三道围墙时,已接近祭天的午时。圣上到临时搭建的行宫里更衣,大臣们也分文武官在左右两旁的帐篷里稍事休息。 从朱雀门到明德门足有十二里,走路的大臣们都累坏了,吃喝是没有的,但允许去行东圊。 李奏瞟了一眼行宫外站着的王守澄,他身穿祭服,高立领显得他脖子更短,像脑袋架在肩膀上。 王守澄揣着手,四处张望,似乎要去行东圊。 门边站着的李吉祥给他指了个东圊的方向。 行宫面南背北,在祭台的北面,几个让人行方便的东圊都建得很远,在第二、三层围墙之间,且有严格区分。文官、武官、内侍臣与军队,各有各的位置。 行宫、祭台周围侍卫,加上三层围墙的外围神策军,护卫有近三千人之多,想要从外面进来刺杀圣上,简直是自寻死路。 可围墙内的茅厕,就没那么多防备。 李吉祥给他指的是军队用茅厕,王守澄走了几步停下来,他信不过任何人,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内侍用的茅厕走去。 说是茅厕,其实也是个简易帐篷,里面放着几个夜香桶。 王守澄探头一看,里面已经有两个穿中殿内侍服的人在方便。他们转头见是王大将军,赶紧收起脸上的笑容,系上裤带准备出去。 他的两名亲卫见无甚异样,到帐篷外等候去了。 可就在这两名内侍垂首敛目,经过王守澄身边时,一人突然从袖子里扬出一把白灰,拔出匕首,向他刺去。 这下小眼睛的好处显现出来了,那把灰就没怎么飘进眼里,他胖是胖,却是个灵活的胖子,只见他往旁边一闪,躲过匕首,跟着就大叫: “有刺客!” 外面的亲兵冲了进来,趁着他们扑向内侍,王守澄跨过两个夜香桶,狼狈跑了出去。 哪知对面茅厕里跑出两个神策军,他们见已经动手了,拔出刀向王守澄奔来。 神策军左右军铠甲一样,不同的是里面军服的颜色,一个是绛红色,一个是紫绀色,王守澄一看冲过来的是紫绀色军服的左军,立即掉头就跑,嘴里叫着: “有刺客!有刺客!” 围墙内的神策军很快冲了过来,有绛红色,也有紫绀色,幸好茅厕里那两个亲兵杀了内侍也冲了出来,护住王守澄,冲出夹墙,回到了祭台内场。 文武官见入口有骚乱,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裴煊、苏元枫看了李奏一眼,他们心中又惊又喜: 六郎的消息果然准确,韦元素动手了! 李奏的目光盯着行宫门口略显焦灼的安王。只见不远处的韦元素袖子一甩,带着两个亲卫推开门口的李吉祥就往里冲。 安王拦住了要跟进去的李吉祥。 到此,与前世一模一样。 李奏紧盯着门外的安王,这才是他要改变的目标。 安王只等了一会,松开李吉祥跟了进去。 在门口守卫的两个紫绀色神策军,显得有些紧张。 该进去的人都进去了,李奏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等待行宫里的李好古带来好消息。 韦元素见围墙入口处有骚乱,知道两个茅厕里安排的人已经动手了,不管成不成功,他都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所以他当机立断,带着两个亲兵冲进去。 进去之时,他是有把握的,因为行宫里只有八名神策军贴身保护圣上,其中四人是听他号令的左军。 剩下就是李好古带领的四名殿中内侍,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进去的时候,他的亲卫就砍死了门里的两个小内侍。 所以行宫里只剩下圣上、李好古和八名神策军。 韦元素胜券在握。 若王守澄死了,神策军不管什么颜色,都听他的号令,圣上死不死都没有影响。那就是安王所希望的: 杀死当今圣上,拥立自己为王。 但要是王守澄没死,对韦元素来说,挟持圣上才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安王等不及冲进去,他不要第二种选择,而是想让韦元素杀了皇兄,自己好矫诏登基。 他们都没有想到,王守澄在入圜丘行宫时,谁也不相信的他,已经将行宫里全都换成了他的人。 韦元素冲进来,看到帐中清一色的绛红军服,心都凉了。 圣上见韦元素带着两个亲兵没通报就闯进来,进门就杀了门口的两名内侍,吓得脸都白了。 他跳起来就往后躲,指着韦元素叫: “韦元素,你想反了吗?护驾!你们快护驾!” 随后跟进来的安王也看出形势不对,他还没有进到内帐,忽然就没了勇气,转身就往行宫外走。 前世的李好古是中立之人,安王走了出去。再由杨丽娘为他说好话,圣上饶了他。 但此刻,跟着他进来的李吉祥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疯了!竟敢挡本王的路!” 安王咬着压根,压低声音威胁李吉祥: “你是不是和李侍中勾结韦大将军谋反?本王现在就让你进内侍狱,剥了你的皮!” 第300章 李好古的心愿 行宫内,内帐里外两个意外僵局。 外面是见势不妙要逃出行宫的安王,挡在他前面的只有李好古的徒弟李吉祥,安排给他的两个帮手都倒在血泊中。 里面是形势突变的对峙人数,圣上身边有李好古和王守澄右军八名护卫,韦元素这边只有冲进去的三个人。 其中,没见过大场面的汤靖,代替了前世凶猛的李宏楚。 汤靖见了天子本就已经怯三分,再看三打八,他的气焰瞬间无影无踪,以至于韦元素豁出去冲向圣上的时候,他还呆在原地。 内帐的局势,几乎就在韦元素负隅顽抗的一招一式间便有了定论,挡在圣上前面的李好古却心急如焚。因为此时他已经听到帐外安王说: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阉奴,让本王抓到了吧?跟我到圣上面前去对证,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 安王见无论如何掩盖不了自己闯入行宫大帐的事实,索性抓住李吉祥的衣领,贼喊捉贼。 哪知李吉祥心中确实有鬼,他没少帮齐王传过消息。 师傅想帮助齐王,推翻这个被王守澄钳制、能力有限的庸皇,李吉祥也全程参与。 他慌了。 安王一说要让内侍狱剥他的皮,二十岁不到,做贼心虚的他立刻慌了。之前跟在师傅后面,雄心壮志的他,消失在安王喷到他脸上的唾沫中。 李好古眼看李吉祥半瘫软的被安王拽着领子进来,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汤靖的刀,大步冲了过去,嘴里骂道: “你这个逆徒!圣上待你不薄,为何与逆贼私通?我李好古一生为大唐兢兢业业,拼了临老无人送终,也要亲手了结你!” 安王突然见他提刀冲来,吓得丢了李吉祥闪开,李好古紧闭双眼,一刀捅进了李吉祥的腹部。 “师傅、师......” 李好古将沾满血的刀扔下,这时王守澄带着神策军冲了进来。 “圣上,臣护驾来迟。”王守澄扫了一眼地上的死尸,竟然毫不意外,他一挥手,军士们立刻将地上的尸体都抬了出去,他冷冷道: “李好古,我早觉得你不对劲,就是没抓住你的把柄。怎么?想杀个徒弟就能保全自己?” 圣上惊恐的目光,此时落在李好古脸上已经变成冷漠和厌恶。 李好古缓缓跪下,给圣上磕了个头,垂泪道:“咱家对不起圣上,明明知道安王与韦元素勾结,欲行不轨......” “你个老贼竟敢含血喷人!” 安王急了,他看到韦元素已死,自己反扭住李吉祥就说是进来护驾,不但能撇清嫌疑,还占了护驾头功,正在心里暗自庆幸,没想到瞬间反转。 “圣上,安王曾许咱家,只要将圣上的起居透露给韦元素,他登基之日,咱家便可领勋告老还乡。咱家糊涂啊!” 他再对圣上磕了个头,趁机捡起那把杀死李吉祥的刀,抬手抹了脖子。 李好古倒地,血溅湿了他身边的地毯,总是满脸笑容的他,歪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齐王今天给他的任务就是,不要放走安王,坐实安王与韦元素勾结造反,借王守澄清查韦元素,彻底灭了安王一派。 他最后一个念头,随着他的笑容渐渐消散: 真好,我终于出宫了。 王守澄咬牙道:“把逆贼拿下!拉上祭台,吉时一到,斩首祭天。陈弘志,你立刻回城,将安王一府投入内侍狱,等待圣上发落。” 他在进来之前,就下令把在场的左军悉数拿下。 今天护驾出行,且参与刺杀王守澄的,都是韦元素的嫡系心腹,清理了这一千人,王守澄接手左军就没有了阻力。 从行宫往外抬尸体,文武百官就慌了神,有人留在帐篷里不敢出来,有人到行宫外看究竟,也有少数人要进去护驾的。 李奏他们就在其中。 但行宫门口已经被神策军堵死,并没有放他们进去,李奏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李好古的尸身被抬了出来...... 他袖子里的拳头捏得紧紧的,这个看着他们兄弟长大的宫中老人,一辈子小心谨慎不站队,最后,还是死在他们兄弟相争的刀剑上。 跟在李好古尸体后面出来的是安王,他冕冠、玉带已除掉,亲王祭服也被脱掉,一身崭新的白色夹衣,映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看着安王被四个神策军押上祭台,大臣们都议论纷纷。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李奏当前还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李好古已经用他的命,完成了除掉安王这个任务。 裴煊悄悄拉拉李奏的袖子,两人退了出来。 很快,他们听见身后礼部尚书在跟守在门外的神策军说: “祭天吉时已到,请圣上入礼,再迟就来不及了。” 圜丘的围墙内一片雪也没有,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那是王守澄刚刚调来的右军到了。 这次血洗左军、安王府、安王身后的族亲,全都在所难免。 “人算不如天算。别忘了你曾说过的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不就是因他已疯狂,我们才选择让他留下的吗?” 左右无人,苏元枫低声说到。 李奏深吸口气,向列队中自己的位置走去:“好好祭天吧,望上天能原谅人类的残忍。” 他们身后不远处,随着人群往列队中走的裴煊,眉头紧锁,脸色很是难看,他矛盾重重又心不在焉,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仿佛眼前的通天祭台,成了东都公主府里那座三层楼高的摘星亭。 楼上楼下,两个稚嫩的小小娘子在吵架: “杜芊芊,裴表兄这幅画是我先拿到的,有本事你就上来抢!” “你以为我不敢上?苏洛泱,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裴表兄,你在下面接着我,我要跳下去啦......” “你们俩个能不能出去玩?别整天到公主府来。哎呀!好了好了,我再画一幅一模一样的,你俩就别争了。” “不行,你要在画上多画一片芊芊青草,那就是专门画给我的。” “草是吗?画了你就离开?” “苏洛泱在这,为什么单独要我离开?” “不离开我不画。” “......那好吧......反正离开了还可以再来。” “你说什么?”还是青葱少年的裴煊问。 杜芊芊扬起她无忧无虑、稚嫩的笑脸: “我说我喜欢你,裴表兄!” 第301章 大权独揽 冬至祭天,京畿七品以上官员能走得了十里长街的,都要参加。 朝廷还会体贴的安排,家在两京的外任官员回京述职,五品以上的外地在京官员也要参加。 乌泱泱站了一大片的官员,亲眼目睹一位成年亲王被祭了天,心中的惶恐比天上的乌云堆积得更厚。 他们并不认为是圣上所为,这血淋淋的账,全都记在了王守澄的头上。 他杀过皇帝、杀过皇子,多杀一个又有什么奇怪。日渐衰老的王守澄,需要更大的权利来维护他的地位。 李奏记得,前世给王守澄端去毒酒的人是李好古。 如今李好古走了,那么,今生就让自己来做他的催命符。 祭祀仪式一丝不苟,仪式结束,銮驾回到大明宫,已是午夜。 洛泱、元桥等在三郎的房中并没有睡,听说圜丘死了很多人,没有得到大家都安好的消息,他们也睡不着。 终于,游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二郎见弟弟妹妹从屋里探头出来,便跟着元枫走了过去: “三更了,你俩怎么还没睡?” “二兄、三兄,情况怎样?”洛泱接过三兄解下来的大氅,拿在手上都是冰冷的。 “六郎的消息没错,韦元素在宫中的势力已被王守澄排除殆尽,逼着他出宫祭天时铤而走险。 李好古和他徒弟都没了,韦元素死了,安王......被当场祭了天。” 李好古......走了? 这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若不是他们知道,在将来某天,李好古是亲手用毒酒送走王守澄的人,她和李奏也许不会如此自信。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死的也不会只是对手。 兄妹四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失去李好古,想了解宫中情况就太难了。这次圣上身边的中殿内侍一下死了四个,王守澄绝不会错过把自己人放到圣上身边的机会,圣上......以后在宫中,就更孤立无援。” 二郎叹了口气。 李奏让他们今日做好大屠杀的准备,因为他经历过甘露之变神策军的疯狂屠杀。 好在是左右军内讧,并没有大臣参与,王守澄亦怕在祭台这个通灵的场所遭天谴,连与左军冲突时都很克制。 “回去睡吧,明天开始休沐,冬至加上正旦,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年,这是你第一次在长安过年,想去哪儿玩,阿兄都陪你去。” 元枫想结束这个话题,他拍拍小弟的肩又笑道: “六郎说,我们的赏雪宴必须继续。 齐王府前几日刚给王守澄、韦元素、仇士良三人分了一次红利,用的是东都柜坊的金铤,事后抄家必会暴露。 既然我们赌人性,那就要超越人性。” 人性这方面,两世都很简单的苏洛泱明显不占优势,但她相信李奏的判断: 宦官最在乎的是钱,因为钱可以弥补他身体的不足,让他重新获得家族、社会的认同。 次日,二郎元极就启程回同州,他是带兵的人,不能离开军营太久。这次回来是专程请母亲示下,同意他和邓春花的婚事,母亲也能为他们着手准备。 五郎留了下来。 他军中职务不高,最主要还是娘想把他留在京中过年,将军爹不会不同意。 刚刚经历一场劫杀,那些被杀的上千左军,不少是家在京畿的儿郎,突然身死,背后牵动的是一个个家庭。 内廷的变动几乎没有悬念,王守澄很快将自己的手下安插到左军,其中包括五坊使仇士良。 仇士良在右军做过几年监军,本来让他顶替军将汤靖的位置也无可厚非。 可现在到了左军还是监军,这就耐人寻味了。 而王守澄如愿以偿把左右军合二为一,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神策军大将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查抄韦元素、安王府,是仇士良带队执行,尽管他通过少造册,昧下部分,剩下交到户部的,仍叫圣上大吃一惊。 这几年北旱南涝,圣上赈灾祈福,已经连牢里的囚犯都放了两回。现在得了这笔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宦官中不起眼的刘弘逸,被王守澄看中,接替李好古成了刘侍中。 圣上在太和殿闭门不出,他受不了李好古与安王勾结的“事实”,想召见学士院的李训过来讲书缓解一下心情,也被仇士良拒绝了。 内宫正是动荡的时候,清查未结束,圣上见谁都没有保障。 太和殿内殿,圣上颓丧的盘腿坐在榻上。 殿中烧着火笼,微甜的熏香中,暖和得让人昏昏欲睡。 “陛下,您去祭了天,外面雪就晴了,上天回报的福泽才刚刚开始呢。”徐清涟怕圣上坐着睡着了,没话找话讲。 “晴了?刘弘逸,朕要出去走走。”圣上睁开眼,提高声音道。 刘弘逸过来陪笑道: “圣上,天是晴了,地上还冷得很,石板路有雪水,滑得很,您还是在殿中待着吧,若是闷得慌,可以召嫔妃们过来伴驾。” “不必了,朕自己到后宫看看。”说着,他从榻上跳下来就要往外走。 他感觉自己头顶有经脉一直在跳,刚才徐清涟替他按了按也不见好,再不走走,头都要炸了。 见圣上坚持要出去,刘弘逸也只好叫女史过来替圣上穿外袍。 徐清涟真恨自己刚才提什么“天晴”。她是寝殿女史,圣上外出,她没有陪同的权利。 圣上嫔妃不多,连三妃,六昭仪,四美人,七才人的制数也未满,那才是圣上名正言顺的后宫。 徐清涟侍寝也有几个月了,圣上本想等她有了身孕再封嫔妾,她肚子一直没动静,也就没提。 一来二去,圣上的新鲜劲过去了,徐清涟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 现眼见王守澄大权独揽,她想应该去走动走动,靠圣上,她的灭门之仇几时得报? 徐清涟跟殿里找了个借口,往王守澄经常待的侍政殿去了。 侍政殿在紫宸殿西,经过紫宸殿后廊花墙的时候,徐清涟听见墙角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慢下脚步,贴着花墙蹑手蹑脚走过去。 她从花墙窗格往里望,看见躲在墙角的是先圣敬宗的儿子李休复、李成美,与皇子李永三人。 再听到远处有小内侍呼唤他们的声音,徐清涟猜他们是在躲那些照顾他们的内侍。 太学休沐了。 正是这些小皇子们放飞自我的时候。 第302章 臭味相投 三个堂兄弟年龄相当,敬宗的儿子李休复八岁,李成美六岁,圣上唯一的儿子,鲁王李永七岁。 圣上继位之初,曾不止一次的表示,自己的皇位得于长兄,将来会把皇兄的儿子立为太子,还位于长兄一脉。 圣上说说而已,便有一些大臣当了真,朝堂今年就一直在扯立皇太子这事。 李钰等大臣建议立敬宗在世的长子李休复为太子,李宗闵等大臣则建议立圣上自己的儿子李永。 王守澄当然不愿意,若是立这两位,拥立之功可就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他别出心裁出奇招,在敬宗留下的四个儿子和圣上的一个儿子中,选了个非长非嫡、最奇怪的排位: 敬宗最小的儿子李成美。 李成美比李永还小一岁,母亲是个没身份的宫婢,当然不会有外戚来和王守澄争夺太子的控制权。 孩子们还小,都在宫学里读书,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像是棋盘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吃掉的棋子。就像此刻在徐清源的眼里,他们都是自己未来儿子的竞争对手。 尤其是李永。 三位小皇子正翘着屁股躲在墙角,找他们的内侍越走越近,徐清涟小声叫道: “鲁王殿下!快过来,他们找过来了。” 这里是个死角,除非把自己埋在雪堆里,否则肯定会被找到。鲁王李永听到声音抬头看,果然在花墙的窗格里看到一张女人的脸。 “你是谁?”李永问道。 徐清涟笑道:“你先别管我是谁,我是帮你们的人。你们看到墙角那堆雪了吗?爬上去,跨到墙头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们。” 花墙不高,顶上有檐,对于六、七岁的孩子来讲,要翻墙也很难。 但有了雪堆的帮助,对面还有个人接着,对六七八岁的男孩儿来说,怎样都是个值得试试的好办法。 李永带头,李休复推着弟弟李成美爬上了墙角,内侍们来不及运走的雪堆。 “你在下面接好了!摔着我们,我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这句是大内侍经常用来吓唬小内侍的话,李永连说话的口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徐清涟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含着笑: “放心吧,奴婢会接住你们的。” 等到他们三个小子都跳下来时,内侍们也找到墙边来了。看到雪堆被踩塌的一角,不禁脸色大变: 鲁王他们翻墙去了内宫。 “殿下!殿下!” 听到墙里乱成一团,徐清源他们几个蹲在墙后捂着嘴笑。 “你是哪个殿的宫女?本王以后要赏赐你。” 另两个先帝皇子明显要胆小些,他们记事的时候,自己父亲已经薨了,亲叔叔才是当今圣上。 叔叔对他们不错,全都养在宫中。 去年李永封了王,他们四个却没有,仍然只是先圣皇子。 “奴婢是太和殿的,奴婢带你们绕到前面的角门,回到前面的紫宸殿,反过来把那些小内侍抓住。” “好!” 这下三个小子都非常信任她了,跟着她往角门走,果然那里通往紫宸殿侧殿的走廊。 三人嘻嘻哈哈的跑了进去。 徐清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不过是在他们面前卖个好,万一以后能用上呢? 宫里就是这样,巴结比你品级高的,踩踏和你同级别的,鄙视比你品级低的。 重新走过刚才李永他们跳下来的地方,徐清涟忽然觉得脚底不平,低头细看,雪里躺着一块玉佩,也不知是永王的,还是那两位公子的。 徐清涟看四下无人,才将玉佩藏进自己的怀里,又平整好自己的衣裙,这才朝侍政院走去。 侍政院里静悄悄的,门口的侍卫验了徐清涟的腰牌,见是圣上寝宫的女史,还真没敢拦她,领着她往王守澄那间房走。 王守澄正拿着一块五十两的金铤前后看,拇指来回摩挲着“东都柜坊”四个字。 这些就是他从韦元素府里扣下来的金铤,齐王送给韦元素的金铤。 他扣下来的钱财当然不止这些,但只有它们让他迷惑。 趁着这次抄家和清查左军,他并没有找到仇士良与韦元素勾结的证据。 但按查到的“东都柜坊”金铤来看,给韦元素的只是自己的一半,那么仇士良得到的,是不是另一半? 一个多疑的人难免会这样去想。 李奏就希望他这么想。 既然仇士良将来会成为比王守澄更心狠手辣的权宦,李奏想让王守澄将他扼杀在摇篮中。 如果仇士良倒了,颍王就缺少了最强劲的支持。他还能不能像前世一样,矫诏当上皇太弟,能不能接替二郎李昂上位,那也成了未知。 (后面内容正在火速赶来) 元和十五年,初秋。 东都洛阳崔国公府后院里,繁花似锦的牡丹已经谢了,菊花才刚打花骨朵儿,倒是湖边的两株紫薇花还算开得热闹。 树下站着几个人,似乎比紫薇花更热闹。 “阿福,快去把船划过来,这边水深,荷花都长在对岸。” “可船在东头,划过来太久......” “叫你去你就去!” 一位郎君面色微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太激动。 湖里扑腾的声音小了,水面只剩下涟漪。刚落水时还能听见叫“救命”,这会已无声无息。 郎君的手攥成了拳头,平时虽然讨厌这个女子,可毕竟是条人命,考虑再三,他将幞头摘下准备下水,却被旁边一位粉衣女子拉住,她急忙道: “三郎,湖水那么脏,你别去,让阿扁下去行了。” 阿扁脸都皱了,嘟囔道:“杜娘子,阿扁要是会水,早就跳下去了,哪里还用等阿福去划船?” “不救不行啊,崔留守最疼李小娘子的……”白衣女子提醒道。 三郎看了看身边,除了两位贵女和几个婢子,就剩下阿扁和自己两个男人,表妹真要出了事,阿爹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他一咬牙,把幞头往阿扁手里一塞,骂骂咧咧道: “田舍奴!不会水还不会出去叫人?不知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说着,他脱了鞋,跳入水中。 落水之人当然听不见岸上这些磨磨唧唧的话,她先是扑腾了两下,叫救命的时候呛了一口水,顿时没了动作,妙曼的身体向湖底沉去。 第303章 一拍即合 王守澄自己一肚子弯弯肠子,却喜欢说话直来直去的人。 徐清涟直抒胸臆,正是投其所好,她道: “平日里圣上常常说自己要做贤君,清涟问他,怎样才能称作是‘贤君’,他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既想做这样的贤君,您何不成全他,将花甲之年的刘禹锡、白居易等人招进学士院,让圣上与他们吟诗作对,做个风雅贤君。” 这都是圣上曾对她提起的名字,刘禹锡在汝州、白居易在洛阳,他们早些年就被排挤出上京,如今年岁已老,也只能在诗赋中念念不忘当年的大唐盛世。 王守澄将捧在手中的茶杯转了转,瞟了徐清涟一眼,心想,这个主意不算坏,这些文人空有大志,倒是能和圣上情投意合。 “知道了。我听说,圣上临幸你之后,你拒绝入后宫,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相信这个女人没有野心。 “我只想在这宫里保住我的性命。” 徐清涟当然不能暴露自己叛臣之女的身份,她好不容易在宫中站稳脚跟,她要报仇,也要荣华富贵。 权宦敢于挥刀向皇帝,而她想在宫里好好活着,两头她都要,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哈哈哈哈......”王守澄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平时阴鸷的他,竟然显得有些喜庆: “内库房的方欣,已经把你如何勾引圣上的事都说了,别以为你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之所以没有警告你,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现在你告诉我,你千辛万苦离开安逸的内库房来到圣上身边,那是为了自保?” 徐清涟心里一惊,这才知道斩草不除根的危害。她连忙躬身道: “大将军息怒,清涟那日在宫中偶遇圣上,见他对清涟和善体贴,不由心生爱慕,没征得您的同意,自作主张接近圣上......清涟以后再不敢了。” 王守澄不置可否。 太皇太后郭氏当年结党营私有个先天条件,她既是郭子仪孙女,又是升平公主次女,在群臣中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徐氏想效仿太皇太后,和宦官联手把控朝局,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他犯了一个历经四朝皇帝的人容易犯的错误: 过于相信自己的经验,并未将徐清涟放在眼里。 “你今天做得很好,圣上有什么想法,你尽管来和我说。 内侍臣与圣上本就该一条心,可圣上年轻,还没有太多体会,总以为甩开内侍臣便能称霸天下。你是圣上身边的人,多开导开导,圣上也不至于好高骛远、一味苦闷。 至于你,圣上子嗣单薄,多几个皇子,相信太皇太后和萧太后也会喜欢。” “多谢大将军夸奖,清涟告退。” 待她走出侍政院,一缕若有似无的阳光照在脚下,徐清涟露出了属于自己的笑容。 云层缝隙里透出的阳光,照在高高的宫墙,照在圈养皇子们的十六王宅,照在齐王府顶着白雪盛开的红梅上。 一只缩在枝头打盹的白头鹎,见男男女女十几位正朝自己走来,拍拍翅膀飞上了天,枝头白雪扑簌簌的落下,引得几个女子先是吓一跳,继而又“咯咯”的笑起来。 “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这里是齐王府,难道还有什么猛虎野兽不成?” 元桥跟在洛泱、清源后面,见她们一个猛然定住,一个还轻声惊呼,忍不住笑话道。 洛泱回头瞪了他一眼,张嘴无声的做了个“夸她”的口型: 路上怎么教你的?小娘子就是要夸她才高兴的嘛! 元桥:哦!对对,我忘了......可这看见一只鸟也要惊叫,让我怎么夸? 走在洛泱身边的清源,见她回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元桥略显尴尬的笑脸,他努力不紧张的笑着,夸到: “你叫、叫得真好听。” 洛泱再绷不住,哈哈笑着朝前跑去,霎时间,梅树上停着的鸟儿、鹊儿都飞了起来,阳光下晶莹闪亮的白雪,纷纷落在她银朱色滚白貂毛披风上。 一时让人分不清是枝头的红梅更鲜艳,还是雪里的洛泱更娇美。 李奏与裴煊、元枫走在最后,他们似乎在说着件意见相悖的私事,此时,同时抬头看向飞雪中的她,李奏只沉默片刻,丢下一句话,便大步向洛泱走去: “好吧,既然你心已决,我这就修书与姑母,请她同意。” 裴煊神情淡然,不悲不喜,刚才映在眸子里那抹朱红,也渐渐消失不见。他拍拍元枫的胳膊,转身朝府外走去。 韦元素和汤靖已被王守澄查抄,安王府被查封,由内侍省清查。 安王身后的杜家、杨家皆受到牵连,其中杜方利用其水路运转使的身份,为安王大肆揽财,也被翻了出来。 杨太妃知道这事牵涉造反,不可能盖得下去,她在殿中闭门不出,过了两日,便等来了褫夺太妃封号,即日入道观出家的谕令。 太后为清源说情,说她与杨太妃并无血缘关系,由此解除了母女关系。 想了两天,得到杜家满门抄斩的消息,裴煊便下定了决心。 今日他无心赏雪,就是来和李奏说一声他的决定。辞别李奏、元枫后,裴煊风驰电掣出了京城,一路向东都而去。 李奏凑在洛泱耳边,将裴煊将要去做的事略说了一句,这倒让洛泱对他多了几分佩服。 两人看着他的背影,李奏不由得悄悄握住了洛泱的手: “他终究躲不过去。” “不,他不是躲不过去,而是前世情缘未了,今生他不愿逃避。”洛泱笑了: “月老在我们每个人手腕上系着红线呢,只不过有时线太长,我们以为弄丢了彼此。” 清源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苏五郎,他正专心的看着自己掌心的东西,她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 “这是什么?” “一只冻僵的蜜蜂。” “蜂子有毒针,快不快扔了。” 元桥小心翼翼将蜜蜂拈起,把它放在一朵盛开的梅花蕊间: “生时不能在一起,就让它去时能躺在花的怀抱,那也算死得其所,了无遗憾。” 几人还在梅花林流连,只见李蕊匆匆忙忙跑过来,拔下髻上的簪子递给李奏。 李奏抽出银簪里藏着的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小字: 上疾发。 第304章 兴庆宫里的神秘人物 洛泱接过李奏手里的小纸条,“上疾发”那三个字很小,像是用簪头沾着口脂写的。 这消息是太和殿传出来的,送信的是李好古的义女,太和殿外殿司设女官秋儿,她专门负责外殿洒扫掌灯事务。 李好古出宫一趟没了,虽有人悄悄议论,说李好古师徒与安王勾结送了命,但秋儿知道,他师傅真正帮的人是谁: 以往给齐王府送信的人就是她。 圣上回宫后,太和殿内外女史除了徐清源,全都换了个遍,这也是徐清源急于去找王守澄站队的原因。 秋儿从外殿换到了偏殿,这里很清闲,女史们还会兼做太和殿里的针线,殿里太监、宫女的衣衫有部分由她们缝制。 以前出宫,都有李好古给的出宫办事牌,这次她私下找到常得他们好处的侍卫。 “我想到阿翁府外烧三炷香,感谢他以前对我的照顾。他待我们不薄,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相信他是个好人。” 李好古年纪大,又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很多宫里人都称他“阿翁”。 侍卫点点头:“你快去快回,等我换了值就不好办了。” 这种理由只能用一次,可秋儿顾不上了,因为她在偏殿廊下,已经看到太医着急忙慌来了两三拨,她不知道殿内的情况,但看这情况,一定是圣上病了。 李奏很清楚,前世圣上祭天回去就被吓得风疾发作,是郑注替他缓解了症状,郑注还因此得到了圣上的信任。 今生小人郑注已经被李奏他们提前除掉了,圣上回宫后也一切如常,他和洛泱还以为,连风疾这事也变了。 “齐王府里桃花也看了,清源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是说要去东市逛逛吗?六皇兄还要借你的伊阳郡主妹妹商量点事,就拜托元枫、元植陪你去吧。杜娘子还在东市等着你们呢。” “你们经常见面还要跟我抢......” “宫里传来消息,说圣上突然病了,现在太和殿封锁了消息,现在还不知具体情况。”李奏也不瞒她。 “圣上......”清源皱眉道: “你这是小道消息,还不如我说兴庆宫里传出消息。你知道兴庆宫住的不止有太后,还有太皇太后。 郭太后虽深居简出,各式宫宴也不爱参加,可她的消息却是兴庆宫最灵通的一个,想要进宫关注圣上有疾这事,兴庆殿绝对是最好的助力。” 李奏惊喜道:“你愿意帮六皇兄?” “以前我有母妃、有嫡兄,不能和您太过亲近,现在宗谱里又将我和杨太妃、安王分开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清源今儿是头一次清楚的表明立场。 前两日,她送杨太妃去道观,不,她已经被褫夺太妃封号,杨秀玉还拉着她的手哭哭啼啼: “我真不该收安王做嫡子,就应该我们母女二人好好的......张太妃也只有个女儿,她就能做得安安稳稳......可怜我这无儿无女的......” “母妃,您也曾儿女双全,可您是怎么做的?最初让八皇兄迷失的,不就是您妹夫源源不断送到安王府的银钱吗? 现在安王谋反,圣上留得我二人命在,就已经是隆恩浩荡,劝母妃好好修行,再不要说这样给自己招祸的话,你我各自安好吧。” “不要叫我‘母妃’,你就是记恨我曾要将你许配给那个宠妾灭妻的路焱!否则你该到圣上跟前为我求情,而不是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杨秀玉不甘心啊,她是穆宗皇帝登基后在入的宫,虽然得穆宗宠爱,但穆宗除了不爱理朝政,他的爱好太多了。 从塔尖上摔下来的滋味不好受,幸好穆宗让她收了一双儿女于膝下。 清源公主淡淡笑道: “我的命尚且是萧太后求来的,有什么能力去护您?不过您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叫您‘母妃’,该称您一声‘女道长’。” 清源心里明镜似的,二皇兄太优柔寡断,耳根子还软。 他害怕权臣胜于害怕权宦,他认为权臣会夺了李家的皇位,权宦却只会保护李家皇朝一代代传承下去。 郑注、李训这样的小人,他偏偏视若珍宝。也是因为他没有识人用人能力,且立场不坚定,才让牛李党轮番占据朝堂,且愈演愈烈。 再看看什么人在追随六皇兄? 就算没有苏五郎,清源也知道两人能力的差距有多大。 既然已经决定,洛泱便送清源回兴庆宫,她们要到萧太后宫里坐坐,好找个借口入宫看看。 萧太后这里还没有得到消息,她看起来没有一丝慌乱: “你们有心了,安王府这几支梅叫‘乌羽玉’,枝条直来直去的,不像咱们宫里的红梅,树枝弯弯曲曲的,确实值得过去看看。 这几朵白梅怎么如此奇怪,竟然和红梅长在一个枝桠上?” “回太后,这叫洒金梅,每棵树上都会有几支开红花的枝条,而且一直都不会变色。我们折了好几支,等会给太皇太后送一支去。” 洛泱挑了一支含苞待放的,其余几支都给了萧太后的宫女。 “去吧,这也到用膳的时候了,我叫人把你们的午膳送到太皇太后宫里,你们在那里陪她用膳吧。” 清源、洛泱两人退了出来,跟着女史往兴庆殿走去。 这位太皇太后郭氏,除了她身份特殊,她做的两件事让洛泱印象深刻。 据传,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皇三子穆宗上位,她与王守澄等宦官,杀了病中的宪宗,事实证明,宪宗不喜欢穆宗是正确的。 还有就是宣宗的母妃做了太后,与郭氏不睦,郭氏嚷嚷着要跳楼,结果当晚就“病故”了,传说是宣宗下令杀了她。 这两个传说,加上洛泱数次进兴庆宫,皆未能一睹太皇太后真容,给洛泱心里的太皇太后增添了浓厚的神秘色彩。 若不是清源提出,从太皇太后这条线走,她是万万不敢轻易招惹她。 她们是来送洒金梅的,正担心太皇太后拒绝见她们,兴庆殿的女官出来传话,请清源公主和伊阳郡主进去。 洛泱满怀好奇的走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这曾经是杨玉环住过的地方。 伊人已去,空留美殿余香。 第305章 太皇太后 兴庆宫里的兴庆殿,在宫中西北角,它自成一体,院子外面不远就是兴庆门,出了门就到了宫外的兴庆街。 宫、殿、门、街,皆为同名,这在大唐两京仅此一处。 就像这位太皇太后的身份一样,绝无仅有。 郭氏的外祖父是代宗,代宗却是宪宗的曾祖父,也就是说,她嫁给了自己的外甥。 安史之乱至今,八朝天子后宫,除了郭氏出生高贵,且祖父郭子仪有大唐再造之功,其余妃嫔身份皆不值一提。 宪宗生前虽未立皇后,但郭氏也是几朝中唯一的贵妃。 更何况,在宪宗朝还是中下级宦官的王守澄,那时就是郭贵妃的支持者,他能历经四朝十五年长虹,是不是沾了“兴庆”的光,谁也说不清。 这是怎样一个女人? 洛泱目光落在殿中的凤羽宝座上,那可是皇后接受命妇朝拜的时候才坐的椅子,现在,上面却坐着一位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老妇人。 “拜见太皇太后。” 洛泱再没见过面,也知道那就是太皇太后郭氏。自入长安以来,萧太后、王德妃她都见了个遍,直到此时此地,她才被大唐后宫的奢华庄重所震撼。 “都起来吧。赐座。” 宫女们象征性的扶了扶原来就摆在那里的椅子,洛泱和清源便坐了下来。 “难得你们有心,赏花还想着哀家。这是哪里的洒金梅?含苞待放竟比盛放更好看。” 清源忙笑道:“祖母,这是六皇兄府里的梅花,皇兄不好外出,托我们给您问安。” 郭氏点点头笑道:“这两日安生点好。哀家还怕你受八郎、杨氏影响,他倒想到哀家前面去了。” “是。今日六皇兄也这样开导我,祖母您放心,清源都放下了。” 旁边的宫女将洛泱手上的梅枝接了过去。这时又一位女官端来药碗,郭氏却皱着眉不接,挥手让她端走。 洛泱看见,便从腰包里掏出几粒牛乳酥,笑道: “太皇太后是不是怕药苦,我有牛乳酥,前段时间我伤风,用牛乳酥送药,就一点也不苦了。” “哀家这么一把年纪,怎么不知‘苦口良药’的道理?不想吃也不是因为怕苦。”她多看了洛泱两眼,微笑道: “你就是珍王的重外孙女苏洛泱?名字听好几回了,今儿才对上人。想当年,我那些表兄们,最爱拿珍王开玩笑。 他受了委屈却从来不哭,我替他打抱不平,他说,他们欺负我就是希望看到我哭,我为什么要让欺负我的人如意。 转眼啊,表兄里也就只剩下他了,他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他还好吗?多久也没见他来看哀家这个表妹了。” “外曾祖前段时间摔了腿,也就只能推着他在府里转转,哪也去不了。” “摔了腿?跟前的奴婢都该打死!亲王府那巴掌大的地方,困了大家一辈子......”郭氏不知想到什么,神情索然,她看看捧着修剪过的梅枝花瓶进来的宫女,又笑道: “六郎倒是唯独一位出了长安游历,还能平安回来的亲王。” 正说着,有女官上前低声请示,大概是说公主和郡主的午膳也送过来了,郭氏明显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命摆桌。 怪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在传奇般的太皇太后面前,洛泱却没感觉拘谨,她骨子里虽透着傲气,却尽量和蔼的和她们交流。 只不过,她神色中又藏着些许焦躁,坐在宝座上也有些坐立不安,有那么一点点怪,到底是哪里怪...... 洛泱还想不明白。 上了桌,一位老太医跟在女史后面躬身走了进来,他拱手道:“太皇太后,这药您还是要吃啊,您不吃药不能指望它自己好......” 太皇太后脸拉了下来,厌弃道: “哀家身子好得很,你们就是想让哀家离不了药!人天生就会吃喝拉撒,哀家就不信,离了你们,哀家就什么都不会了。把药拿走!” 这一句让洛泱猜到了七八分: 太皇太后大概率是老年人便秘。 这样,她脸上用来盖住蜡黄脸色的脂粉,坐着总觉得不舒服,宫女说用膳她毫无兴趣,这些种种洛泱觉察到的“怪”,就都可以解释了。 大唐并不缺治便秘的药,张仲景把便秘治疗分为四种,流传到现代也还在发挥效用。 但对于老年人来说,他们肠子里的腐败之物越多,肠菌群就越少甚至完全消失,那些治疗便秘的药往往是治标,只会让老年人的便秘变成慢性便秘,还会产生耐药性。 针灸会有一定效果,但太医不会不懂得。 她再一看端上桌的那些食物,顿时心里有了数: 兴庆宫有三宫太后,敬宗的生母王太后,当今圣上的生母萧太后,还有就是这位最尊贵的太皇太后。 她们的食物都是最精细的粮食,炖得烂烂的肉糜,桌上四、五个菜没有一点绿色。 包括一小碟甜食在内,没有一样不是精致好吞咽的。 洛泱想起了军马场里用来喂马的燕麦,老年便秘只能从膳食上想想办法。可现在自己跟太皇太后才刚认识,在医药饮食上,她也不可能听自己的建议啊。 那太医看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公主、郡主,欲言又止。太后冷冷道: “讲。” 太后发话,太医上前附耳低声两句,立刻后退抱拳道:“所以太皇太后您更要保重身体,关键时刻还要靠您......” 他这话太皇太后没反驳,拿起面前的银勺,喝了口面前的那碗已经没有热气的羹,眉头微蹙,便将银勺放了下来,她起身道: “望月,你服侍公主、郡主好好用膳,哀家身体不适,到里面歇着去了。” 送走太皇太后,洛泱二人再坐下来轻松多了,膳房给她俩送过来的是公主的份例,分量都比较少,望月将太后的炖鹌鹑、肉糜蒸蛋都放到她们面前: “清源公主是熟客,伊阳郡主头一回来,就赶上太后身体不适,二位慢慢用。” 她俩来的目的只不过是到兴庆宫打一转,刚才太医悄悄咪咪说那两句,应该就是与圣上风疾犯了有关。 洛泱笑道:“望月姑姑,我看太后吃东西没胃口,这跟我外曾祖先前一样。现在我外曾祖吃得停不下来,太医只能劝他少吃些。不如我回去问问,他老人家是怎么治好的。” “唉,”望月叹到: “多谢伊阳郡主好意,咱们太后吃不下,不是胃口不好的问题。” “试试总没错,万一太皇太后也喜欢呢?” 第306章 入宫行医 洛泱告别清源从兴庆宫出来,在马车上见到了李奏。 “太皇太后留你在里面用膳?看你一直没出来,我都想......”李奏握着她的手,有些犹豫的问道: “你真要进宫吗?兴庆宫我还能进去,入了大明宫,我就连闯进去都很难。” 宫墙是夯土板夹墙,高三丈五尺,厚达六丈,里外宫墙共有三道,没有内应,连攻打进去都很难。 “不是已经说好了?”洛泱安慰他道: “不入宫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圣上风疾,有些太医恐怕对你父皇所患风疾还记忆犹新,他们不会不知道。 但太医看病,向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出手治疗。 其实风疾到一千多年后,也不是都能治愈。 而郑注就是个投机小人,我猜,他应该就是敢于用针灸,对圣上的早期中风进行干预,才取得了效果。 太医不是不懂,他们怕担责,要不太医署就不会广发求医贴,征能治风疾者。。 刚才在你府里,你和阿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得对,若是现在圣上倒下,王守澄的势力尚未削弱,内外廷无人与他抗争,极有可能会趁势扶李成美上位。 他手上握着个六岁的小圣上,那天下就真是他的了。所以,现在圣上不能倒下。” “可以让顾先生去。”李奏还在坚持。 洛泱抬手摸摸他的脸颊,轻轻笑道:“刚才太皇太后还夸你,说你是唯一一个走出过长安的亲王,你要拿出点见多识广的样子来才对嘛。 顾先生虽不在太医署,但太医署里遍布他祖君、父亲和外祖君的学生,他们怎会让顾允之动手?” 李奏没再说什么,只把脸埋在洛泱的手心里,忽而抬头笑道: “不错,宫墙隔不开我们,我这就让顾允之到太医署去,有顾允之推荐,太医令容易采纳。你在府里候着,传你再去。” 太医署三服药下去症状没有缓解,必会换药,药石无灵,他们自然会找外援。顾允之就是他们的常用外援。 这中间大概要两三天的时间,但若是顾允之碰巧去太医署有事,又碰巧知道伊阳郡主见过这样的病例,那太医令明日便亲自上门请她也说不定。 现在洛泱要回去做些准备。 让洛泱没想到的是,当晚顾允之就带着太医令登门了。她这才知道圣上发病的原因: 圣上去翰林学士院找李训吐吐怨气,徐清源则到侍政院去找王守澄。 翰林院与侍政院一北一南,本不应该有交集,但圣上头顶那根筋跳得厉害,走到半道上,决定到侍政院旁边的紫宸殿里躺躺。 这一回头,正好看见徐清涟匆匆而过,朝着侍政院走去,圣上又惊又怒,忙叫身边的刘弘逸跟上去看看。 刘弘逸见徐清涟进了侍政院,他也不好跟进去了,只好去如实回了圣上。 圣上在紫宸殿越想越气,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从内库房找来的女史,竟是王守澄安排给他的枕边人。 等到内侍们把徐清涟带来,圣上一手按着头顶“突突”跳着的地方,一手指着徐清涟“你你你”三个字,他脸上就没了表情,口角歪斜,舌头也垂在一边,说不出话了。 “圣上!圣上!”徐清涟也吓坏了,跪在圣上榻边唤着他。 她不叫还好,圣上最后一缕意识也被她气跑了。 “气的?” 圣上自祭天以后,心气郁结,今日被徐女史一气,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这些都是刘侍中亲口说的,有关圣上病情,想来也不会有假。我们一致认定圣上这是急火攻心,得了口?僻症,圣上服了汤药,也不见好转。 后来徐女史向圣上解释她去找王大将军的原因,据她所说,确实是为了圣上着想,这样反复说了几遍,圣上有了知觉,能抬手示意,但依然口不能言。 伊阳郡主,下官冒死将圣上病情透露给您,是因知道您学过奇门医术,下官想请您移步大明宫,亲自为圣上诊断。” 果然如洛泱所料,太医令并未请教这样的病症是何病?如何治?而是直接请郡主入宫。 治好了,他有荐医之功,治不好,是圣上的义妹要替他医治,他有什么法子阻拦? 太医令来请伊阳郡主,这事不是他一人能说了算,还要禀报萧太后、太皇太后。 萧太后性格软弱,平时就没什么主意,要不也不会前后三次认下假弟弟。 现在她的假弟弟萧洪就陪他坐在太和殿,听到太医署来报,她含泪看向萧洪,萧国舅忙道: “苏家是受大唐恩泽的宗亲,伊阳郡主更是您的义女,她绝不会毫无把握的站出来,圣上这个状况太医也束手无策,不如让郡主试试。” “也是,伊阳郡主一向聪明伶俐,就让她试试吧。”萧太后发话,太医令便将苏洛泱请了进来。 洛泱上前给萧太后、萧国舅行礼道: “义母放心,洛泱知此事重大,不会轻易动手医治,必先与太医令、顾先生求证,意见相符才会医治。” “好孩子,看你义兄如此难受,你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萧太后抽出帕子又要擦泪,萧洪朝洛泱挥挥手,洛泱便退下,跟着太医令进了内殿。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片刻之前,一个女史低着头,匆匆走出太和殿。 徐清涟向昏迷中的圣上不断解释,说她是去为圣上争取更多的自由,圣上病好以后,他欣赏的白居易、刘禹锡都会进入翰林学士院,圣上就能与他们日日把酒言欢了。 说来也巧,圣上醒来时正好听到,他口不能言,只瞪着眼睛,伸手拽着徐清涟垂在床边的帔子。 这个举动被大家认为是圣上要留住她,于是本要被刘弘逸送入内侍狱的徐清涟,就这么留了下来。 刚才听到伊阳郡主要到内殿来为圣上医病,她心中惊恐,害怕被洛泱认出来,找了个借口,端着盛洗脸水的铜盆,匆匆离开。 洛泱来到圣上床榻边,圣上感觉有人过来,将脸转向他们,只见他整个脸都像是扭曲的,显得格外狰狞。 圣上比李奏大几岁,正当风华正茂,他犯病的年龄,是迄今为止发病的皇帝: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顺宗李诵、穆宗李恒,加上当今圣上李昂,六位当中最年轻的一位。 洛泱心里微微有些悲凉: 大唐盛世,若不是皇帝们被风疾困扰,也不会有那么多位为仙丹毒害吧。 第307章 留宿宫中 风疾早在《黄帝内经》就已提出,到唐代孙思邈《千金翼方》中已有行针的方法。 要经历朝历代积累之后,到宋朝才开始进行分类,明清趋于成熟。 现在,太医不敢对圣上行针也是人之常情,就像太医署很少用新药一样。 唐以前医书上的寥寥数笔,有些甚至是写书的大夫听来的,自己都未必亲手治疗过,他们更不敢照着书往皇帝身上用。 洛泱在现代看到的针灸治疗,基本上是承袭于明清,现代病理研究更让她心中有数。 圣上盯着洛泱,似乎已经认出了她。他面上做不出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 苏元枫跟老六是同窗,两人交好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苏小表妹现在来,不会是趁我病、要我命吧? 他发出“嗯嗯”的声音,想拒绝小表妹,也是他义妹靠近自己。。 太医令笑道:“郡主,您看圣上见到您多高兴啊,都激动的发出声音了。” 圣上干瞪眼,心想:太医令,等朕能说话,第一个砍了你的头! 外殿萧太后听宫女来传话,说圣上能发声了,她激动得又抹泪道:“泱儿果然能治,你们、你们都听郡主的,圣上的病好了,哀家统统有赏。” 洛泱没受他们的影响,反正圣上躺着由她摆弄,她一边让顾允之替她把脉,一边试着按圣上头上、脸上的穴位,试图用穴位刺激来激活这张做不出表情的脸。 “确是风疾,脉象与我父亲在医案中记载的一样。郡主要用孙道人的行针法吗?” 顾允之两边手腕都把了脉,他也认为,这个阶段针灸应该会有用。 “不。” 洛泱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在圣上的百会、脑户二穴上按。太医令吃了一惊,声音都有些哆嗦:“郡、郡主是要刺这两处死穴?” “不,我要取的有八处,合谷、后溪、风府、肩髃穴、极泉、巨骨、百会、曲池穴,你们来帮我。” 洛泱趁顾允之去扒圣上衣服的时候,取下桃花针,拉直之后,它变成了一支三寸针。她暗暗松了口气,这些穴位的行针方法自己没背错,就看手能不能够稳得住了。 她拿起针,口中道: “针下合谷透后溪......针到达后溪,却不要穿出来,否则患者会疼痛难忍。” 这针法!一针刺两穴,绝了。 太医令严肃起来,忙招手叫来太医正将洛泱的口诀记下来。 神奇的事发生了,当洛泱留针几息,起出桃花针的时候,圣上后溪处因痉挛产生的僵硬居然松开了。 “这!这!有效......有效了!” 太医令激动起来。这些真正学医的人,见到好方子、好针法,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斜针肩髃透极泉......这两穴之间,只有一个角度可以相连,你们看我的手臂和圣上手臂之间的夹角。极泉穴同样不能穿透。” 这要是没有师傅教,圣上都要扎死几回都不一定找得到那个斜角。 为了让顾允之和太医们看清,洛泱将袖子往上一拉,露出她圆润白嫩的手臂。 按说大唐不是没有窄袖衣,可就是躺着的这位圣上,他不爱看胡服,亲自下诏让两京贵女着大袖衣。 顾允之他们虽然觉得有些冒犯郡主,但还是认认真真将洛泱演示的角度记在纸上。倒是瞪着眼睛躺在那里的圣上,看着表妹的胳膊出了神。 “最后还有单独行针的穴位,我们先针巨骨穴。” “巨骨?这可扎不得啊!”太医令着急起来:“巨骨穴是禁针,因为下面就是肺腑,这一针扎下去,穿到肺腑怎么是好?” 顾允之却很放心,洛泱能给他画出内脏图,她心里肯定能对肺腑的位置有数:“太医令莫急,郡主自有分寸。” 太医令还在犹犹豫豫,洛泱的桃花针早变成了毫针,准确无误的刺了进去。 只有圣上自己知道,小表妹扎了这几针,他通身有多舒畅。 “最后是风府穴,你们把圣上扶起来。”她边说边拉过圣上的衣服,为他披在后背上。 留针片刻,洛泱起出桃花针。 她看了一眼花蕊,一根花蕊正肉眼可见的变红了。这针到底是有多骄傲? “朕、朕......要赏......” 圣上的舌根变软了,他含含糊糊的说出几个字,把太医令吓了一跳:“圣上能说话了!圣上能说话了!” 外殿的萧太后、萧国舅一路小跑进来,太后俯下身子,只听圣上叫了一声: “母后。” “无量天尊!我儿有救了!”萧太后激动得泪水吧嗒吧嗒的掉,回头交代她的宫女:“快,快回去禀报太皇太后,她只怕也等得心焦。” 圣上自己也很激动,他这下相信义妹真是来救他的。 洛泱走到桌旁,太医正知道她要写药方,忙将笔墨纸砚递过去。 洛泱写的这个药方也不同一般,这是李时珍《本草纲目》里的方子:川乌头,五灵脂各五两,共研为末,加龙脑、麝香温酒送下。 她将方子递给太医正:“此方名‘神验乌龙丹’,一天服三次。服至五、七丸,便觉手能抬动。脚能移步,吃至十丸,可以抬手梳头,。” 说真的,太医令听顾允之推荐伊阳郡主的时候,他还是将信将疑,是怕太后责怪他们太医署不作为,这才做出姿态,请郡主进宫走一趟。 现在他亲眼所见,郡主真把圣上给刺“活”了,他心中愧疚,抱拳拱手给洛泱行了个大礼: “郡主虽然年轻,今天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上了一课,山外有山,莫欺年少。” 王守澄一直默默站在不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洛泱给狗接生,算是歪打正着,但现在她靠四针六穴将圣上治好了一半,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笑着上前向萧太后拱手行礼: “恭喜太后,有您这位医术高明的义女在,您可以安心回去休息了。为了确保圣上病情稳定,臣想请伊阳郡主留在宫中照顾圣上,您意下如何?” “应该的。泱儿,还要辛苦你一晚上,太医正已经回太医署抓药,等药煎好,你看着圣上把药吃下去。” 萧太后都这么说了,洛泱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下。 顾允之见状,他也悄悄跟太医令申请今晚留下来,夜里往往病情变化最大,太医令当然希望稳妥,没怎么想就同意了。 洛泱偷了个空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不出去,他怎么办?” 第308章 传女史 洛泱说的当然是在宫门外的马车上等她的李奏。 宫门已关,没人能替她出来传消息,李奏坐在越来越冷的马车上,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听见宫门处有动静,阿冽高兴的回头对车厢里说:“殿下,应该是小娘子出来了。” 可又见前呼后拥,那是萧太后的马车,主仆二人都有些失望。好在阿冽看到后面出来那辆马车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车夫他认识,那是萧国舅的车。 这时已经宵禁,皇宫附近还是严格执行的,阿冽跳上坊墙,一路跟了过去。 过了一会他便折返回来,道: “小娘子的针灸有效了,太后让她留在宫里照顾……圣上。顾先生也留在宫中,还有太医院的人。。萧国舅说,应该不会有事。” 马车前面坐着的邵春闷闷不乐,嘟囔道:“小娘子又不是宫女,又不是妃嫔,为啥要她留下来照顾圣上?” “她是医师,留下来也是为了防止夜里再发病。既然如此,你赶车回去吧,明早再来接她。对面就是藩邸,我和阿冽走路回去。” 洛泱的针灸真能治好皇兄的病,李奏不知是喜是悲。 前世,郑注因治好皇兄的病,成了皇兄的宠臣,这次泱儿又会有什么际遇? 前两天他到兴庆宫去给三位太后请安,已经向萧太后表明了想娶苏洛泱的心意。 他生母过世,萧太后就是嫡母,按说他表了态,若萧太后同意,就会向圣上提。圣上会找与苏家相熟,并且官居三品以上的大臣去做保媒,到苏府提亲。 苏府同意后,内侍省派人去对二人八字,圣上这才会下旨赐婚,内侍省正式替他们操办下聘到大婚的各种环节。 那日太后没有当面表态,她说要先问问洛泱生母李明珠的意见。 然后就没消息了。 堂姑母不会不同意吧? 寒冷的夜里,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李奏恨不得立刻天亮,他要厚着脸皮到苏府问一问。 李奏满腹惆怅的走在回府路上,途中遇到一队巡夜的官兵,巧得很,正是阿夔。 下雪之后,在外面闹事的人少了,他们主要巡皇宫附近及富人聚居的坊市。路上遇见齐王他们也很意外,阿夔上前抱拳道: “殿下?你们怎么还在外面?藩邸坊门已经关了。” “本想等小娘子出宫,没想到她被留在宫里。坊墙不高,一会我们翻墙进去。”阿冽向他解释道。 “小娘子在宫里?刚才我们看见太后的马车,还在猜是不是宫里出事了,这怎么还扯上小娘子?难道是进去给谁看病?” 除此以外,阿夔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倒不是担心小娘子的医术,他不知看了多少次她出人意料的神奇。只不过,这女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笨,对人又没什么防范之心。想到这,他又道: “殿下是否还记得,小娘子从蓝田回城那天,我们在灞桥前救了个女道士。” “她有问题?听说她去过一次苏府就再没出现,还以为这事过去了。” 阿夔冷笑道:“她确实住在昊天观,观里有不少女道士,这也平平无奇。问题就在于,她去苏府那天下雪,崇义坊本就冷清,一路上鬼都没碰到,更别说问路,可她就这么直接到了将军府。 我料定她有问题,但昊天观和后山都是道观的土地财产,我们进去要有御史台的命令,在外守候了几日,并无收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明白了,这事交给阿冽。你及时发现端倪,已经立了大功。” 阿冽并不是单独训练阿慕,李琛已经把招募进来一段时间的年轻玄冰卫成员,送了五十人到信义邸店。 他们搬运货物、养马、送货,也在马场后山操练。 信义邸店训练枪法、刀法等技巧,龙门石窟负责训练耐力、体能,伊阳县的金山马场则训练骑射。三地轮换训练,他们要恢复成为当年真正以一当十的玄冰卫。 他们还在这些人当中挑选了十名底子好的玄冰卫,专门练习攀爬跳跃,使用弓弩暗器,带领这些暗卫的程飞、程越两兄弟,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李奏让阿冽接手,也是要试试他们的训练成果。 男人们很快各自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太和殿里也一片寂静。 飞龙卫、太医们守在外殿,刘弘逸带着内侍、女史守在内殿,女史给伊阳郡主收拾了一处用屏风隔出的小间,那是陪夜女史平时睡的地方。 徐清涟得宠后,这里成了她一个人专用的睡榻。 洛泱却不愿在内殿歇息,她走到外面,和太医正、顾允之坐在一起。 他俩正在捋着袖子用胳膊比划着那个“一针两穴”的角度。见洛泱出来,太医正低声笑道: “郡主给我俩评判评判,谁取的角度对?” “当然是......”洛泱装作无意间碰了下太医正的胳膊,替他调整位置后笑道:“您的对。” 太医正高兴的将他今天做的记录递到洛泱面前:“烦请郡主替下官看看,有没有漏记什么?” 正在他们小声讨论着病症和治疗方法,内殿里传来声音,圣上唤着: “来人......来人......” 刘弘逸靠在床脚打盹,听到声音赶紧跳起来:“圣上,奴婢在,您有什么吩咐?” “李好古,叫李好古。” “圣上,”刘弘逸为难的说:“李好古已经去了,现在是奴婢照顾您,您需要什么只管说,奴婢照办。” “女史、徐女史......” 刘弘逸忙道:“奴婢去把徐女史叫过来。” 没有传太医,洛泱他们坐在外面,看内殿的内侍、女史们一顿乱跑。 一位女史轻声道:“刘侍中,徐女史今天出疹子,不能靠近圣上,这怎么半?” “出疹子?圣上出过疹子,不怕。再说外面不就坐着几位太医?快去把她叫来!” 刘弘逸管不了这么多,他才接手几天,这些女史也是刚换过来不久,就是因为怕没个熟手,才把徐女史留下来的,关键时刻还能不用? 那女史匆匆走出殿,朝着女史住的厢房走去。 第309章 眼中钉 女史小跑着进了女史们的住所,进门便道: “徐女史,圣上唤您,刘侍中让您快去。” 徐清源心中激动,圣上现在还记着唤她,说明他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她忙站起来就走,走两步又停下来问: “伊阳郡主.......他们还在殿里吗?” “在的,她和太医们在外殿。你要找太医吗?我看你这疹子比之前又多了些。” 徐清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怕有人要掀起面纱来看,特意用胭脂在脖子上也点了几颗红点。 苏洛泱还在?她犹豫道: “我这个样子,靠近圣上也不好吧......” “你戴着面纱,只要能听清圣上说什么就行了。我们才来几天,圣上连我们姓什么都不记得,你在旁边,有个熟人圣上也能安心些。”那女史见她还站着不动,催促道: “快走吧,刘侍中该等急了。” 这本是徐清涟最好的表现机会,圣上犯病有些糊涂,趁他需要自己的时候,把他牢牢抓住,也好在这班新来的内侍、女史中确立自己在太和殿的地位。。 她深吸口气,拉了拉面纱,同那位女史一起走了出去: 就算你苏洛泱长着双透视眼,能看清我面纱下的容貌,我也不信你能认出我来。 女史们住的厢房并不远,她们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徐清源抬头一看,外殿里只有两位小内侍和管掌灯的女史,苏洛泱和太医都不见踪影。 她心中一紧,跟在那女史后面,两只手在身前攥得要出汗,这时候再走也不合适,只好硬着头皮往前。 “刘侍中,徐女史来了。” 哪知刘弘逸头也不回的摆摆手,眼睛盯着坐在榻旁的顾允之。他此时正专心致志的用水煮热的竹罐给圣上拔罐。 现在的竹罐与后世相比,比较容易漏气。 顾允之手法很熟练,在此之前,洛泱用桃花针变成三棱针,在大椎穴上叩打,打到出血才换他拔罐。 这刺血拔罐法,两人是第一次合作,但因彼此信任,也像练习百遍般行云流水。 圣上闭着眼,仿佛感受到自己一寸寸收复失地,这种失而复得的暗喜,让他对洛泱的治疗充满了信心。 “圣上,拔罐每日一次,连续五日,您面部就能基本上恢复。”圣上这还是早起发作,恢复还是有很大机会。 竹罐还停留在背上,圣上将脸转过来,尽量抬眼朝洛泱看去,含混道: “你,留下来。” “药方和拔罐方法都交给太医署了,我留下来也没多大用处。剩下就靠您自己多练习,太医院也会教您身边的女史......” “你留下来。”圣上说得不是很清楚,但每个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洛泱与顾允之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使,只能留下来忍耐两日。 刘弘逸见大家都僵在那里,笑着对圣上说: “圣上,徐女史来了,您刚才唤她不知有何吩咐?” “更衣。” 见圣上说更衣,洛泱便离开床榻,跟着太医令、顾允之往外殿走。 余光中见那面纱遮脸的女史有些眼熟,不禁转脸朝她看去,但徐清涟已经走到床榻边,洛泱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这个背影......好眼熟。 坐在外殿的洛泱有些出神,一个名字在她的脑海里呼之欲出,大概是因为她也姓“徐”。 不过这样的事太过于离奇,她需要确认。 内殿的声音很小,洛泱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单听嗓音,却又不怎么像,徐柔嘉声音没那么沙哑。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顾允之拿着一件裘皮大氅过来,低声道:“你要不要到偏殿睡会?你是郡主,有什么要求尽管跟他们说。若是不去,就把这个披上。不是新的,看在你三兄和他都拜托我的份上......” “你才勉为其难借给我?”洛泱歪头笑道。 难怪他要称他“顾先生”,有时候是有些迂腐的夫子气。 洛泱接过大氅,草草盖在自己膝盖上,腿还没捂暖和,内殿女史又出来唤她,说圣上叫她过去守着。 这是啥毛病?刚才不是叫徐女史的吗? 洛泱这才意识到宫不是那么好进的。 她磨磨蹭蹭站起来,正好徐女史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徐柔嘉比自己略矮一点,这徐女史个子也是这个高度,洛泱实在忍不住,追着她的背影冲了出去: “徐女史!” 就在自己身后叫自己,她又是郡主,徐清涟没法不停下来,回过头去,哪料到洛泱左脚绊右脚,一下朝她扑过来,顺手将她的面纱拽了半边下来。 徐清涟按耐住心中怒火,扶住洛泱:“郡主小心脚下。” 这下轮到洛泱失望了: 怎么不是?徐女史长着一对又粗又浓的眉毛,和徐柔嘉的柳叶眉相差甚远。 眉形一变,整张脸的感觉都不同了,再加上徐女史的鼻翼特别大,跟徐柔嘉差别太大。 她不知吃什么过敏,发了一脸疹子,更丑了。 “啊......我就是想问问,圣上平时有什么忌口的?我写张食疗的方子给她们熬药粥。” 洛泱随口编了个理由。 “回郡主的话,圣上不爱吃枣,其他就没什么了。”徐清涟重新挂好面纱,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郡主没有其他的,清涟告退。” 徐清涟转身沿着廊下往前走,她背脊僵硬,眼波迅速结了冰: 我辛辛苦苦求来的东西,为什么你总是唾手可得?可恨给你还是我仇家的女儿! 圣上要我给他换上白色吴绫汗衫,居然是为了让小表妹不要把他当成圣人。 他为了让她没压力,连身上圣人专属的黄色天净纱汗衫也不愿意穿了...... 她牙咬得紧紧的,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哆嗦。 真奇怪,样貌不同、声音不同,可她怎么会让自己想起徐柔嘉? 洛泱最后看了眼徐女史的背影,搓搓手放在嘴边“呵”了一下,转身进了殿。 “你还要开药膳方子?再这么面面俱到,你就不怕圣上再不肯放你出去?” 顾允之低声提醒道。他答应那两个人要把这个小女人完好无损带回去的,现在他有点后悔接了这差事。 “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我先过去看看圣上叫我做甚。” 她的疑心此时一句两句跟他解释不清。 走进内殿,洛泱见圣上已经换了一件白色汗衫,他瞪着眼,看见洛泱竟然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 “小表妹。” 第310章 强行留人 转眼到了第五次刺血拔罐。 圣上不但没有不悦,似乎心情还很好,连太后、太皇太后也没有阻拦洛泱给龙体放血。 虽然每天只是一颗血珠子,但出自龙体的血,一滴也比贱民血流成河更珍贵。 若是换个人,万万不敢做这要掉脑袋的治疗。 太医令提着的心,这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圣上心情好,主要是因为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基本恢复了英俊的龙颜: “朕觉得已经完全好了,小表妹,你真是朕的福星,朕要重赏苏家!” “那我就先替苏家谢恩了。剩下就是汤药调养身体,洛泱能做的已都做完。我昨晚做梦还梦见我阿娘......圣上,洛泱是不是可以出宫回府了?” 圣上的铜镜里,映出了他身后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这几日,洛泱在太和殿行动还算自由,除了给圣上扎针,她多数时间在太和殿附近闲逛。 她甚至在偏殿遇上了李好古的义女秋儿。 李好古没有义儿,在宫里陆续收了五位义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五位义女在各司当职,南郊圜丘李好古出了事,他虽戴罪立功供出了安王,但宫中清理,这几位义女还是受了牵连。 好在平素几人品行端正,萧太后只是下令将她们的女官品级一撸到底,打发到远离圣上的地方做无品级的宫女。 唯独这第六位义女,他们的关系只有天知地知、李好古知、秋儿知。 至于暗处还有没有其他义女,秋儿也不知道。 太和殿毕竟不同别处,内殿的人换得只剩一个徐清涟,外殿、大殿、偏殿,就先做了轮换。 轮换有个好处,圣上使用的物件要移交,宫女住所要变动,实际上也等于做了全面排查。 秋儿从外殿换到偏殿,算是留了下来。 若是她自己不再想帮齐王,完全可以对以往的事闭口不谈,那她就只是个受李好古差遣过的普通宫女。 李好古是侍中,殿中内侍之首,他差遣宫女真的很普通。 可她偏偏选择了义父的选择,继续帮助齐王。 因为她要报恩,她宫外家中的父母兄弟享过义父恩情,这一点,让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义父的选择。 “奴婢秋儿参见伊阳郡主。” 洛泱虽没见过她,但立刻明白了她是谁,微微含笑问道: “免礼。上次我来太和殿参加宫宴的时候,曾见南边有一片腊梅,不知现在花开得如何?” “太和殿南面,往明德寺去的路上,是有一片腊梅林。现在花儿开得正好,郡主喜欢,还真该去看看。” 洛泱点点头,回头对跟着她的宫女雨儿道: “劳烦女史回去跟刘侍中说一声,我想到腊梅林去转转,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雨儿应了,行礼告退。 见四下无人,洛泱轻声道:“多谢你告知。” “郡主客气了。” 两人似乎都在说腊梅林,但她们都知道彼此说的是秋儿冒死到齐王府报信的事。 两人默契一笑。 前两日王守澄将李永时时带在身边,直到看见圣上无碍,他才解除了对李永的禁锢。 只不过王德妃的殿外依然层层把守,丝毫没有放松。 圣上在太和殿中又如何不知?王守澄晨昏定省,都是带着鲁王李永同来,自己的性命悬于一线之间。 是洛泱救了自己。 现在洛泱提出要出宫回府,他也没什么阻拦的理由,他眼光离开铜镜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回身对她笑道: “这么急着走,是宫里的吃食不合你胃口?” “宫里规矩太多,我不习惯,也不喜欢,还是在苏府里自由自在。”洛泱一本正经的说。 “你不喜欢皇宫?是朕给你的自由不够?” “我喜欢有我喜欢之人的地方,比如说苏府。” 纵使她已经这样说了,圣上还是不想放她走,素知她聪明伶俐,现在她还能治自己的病,这根稻草他得牢牢抓在手里。 至于做女官或是做妃嫔,由她愿意,这事他想了几天,打算母后过来的时候,就跟她提。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站起来让女史们为他穿外袍,他打算到外面晒晒太阳: “这事晚点再说,你陪我出去晒晒太阳。” 圣上坐在从李奏手里抢来的那张轮椅上,洛泱怅然若失: 这几日还不知他是怎么过的,今日顾允之就要出宫了,而自己仍被留在这里...... 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 (后面内容很快变更) 元和十五年,初秋。 东都洛阳崔国公府后院里,繁花似锦的牡丹已经谢了,菊花才刚打花骨朵儿,倒是湖边的两株紫薇花还算开得热闹。 树下站着几个人,似乎比紫薇花更热闹。 “阿福,快去把船划过来,这边水深,荷花都长在对岸。” “可船在东头,划过来太久......” “叫你去你就去!” 一位郎君面色微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太激动。 湖里扑腾的声音小了,水面只剩下涟漪。刚落水时还能听见叫“救命”,这会已无声无息。 郎君的手攥成了拳头,平时虽然讨厌这个女子,可毕竟是条人命,考虑再三,他将幞头摘下准备下水,却被旁边一位粉衣女子拉住,她急忙道: “三郎,湖水那么脏,你别去,让阿扁下去行了。” 阿扁脸都皱了,嘟囔道:“杜娘子,阿扁要是会水,早就跳下去了,哪里还用等阿福去划船?” “不救不行啊,崔留守最疼李小娘子的……”白衣女子提醒道。 三郎看了看身边,除了两位贵女和几个婢子,就剩下阿扁和自己两个男人,表妹真要出了事,阿爹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他一咬牙,把幞头往阿扁手里一塞,骂骂咧咧道: “田舍奴!不会水还不会出去叫人?不知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说着,他脱了鞋,跳入水中。 落水之人当然听不见岸上这些磨磨唧唧的话,她先是扑腾了两下,叫救命的时候呛了一口水,顿时没了动作,妙曼的身体向湖底沉去。 臂上挽着松花绿的帔子飘飘悠悠,与她身上红色的的轻纱衫裙一起在水中飞扬,衬着她如同仙子飞天般绝美。 这样的撞色,穿在皮肤白皙、美貌婀娜的李洛泱身上,竟然相当和谐,甚至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第311章 送花 圣上是二十来岁的年轻郎君,但他更是圣上。 错愕一瞬,他恢复了镇定:“既是郡主不喜欢,你们都起来吧,好好伺候,朕都有赏。 刘弘逸,今后宫里的绒花都照德妃殿里的规格,送一份到朕义妹府上。” 轻描淡写一句话,花房里外的宫女太监都听得明明白白: 圣上对伊阳郡主上了心,得罪不得。 洛泱只好暗自叹气,行礼谢恩。圣上故意说“义妹”,就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绒花是司珍司 这些话传到女史厢房的徐清涟耳朵里,她气得把手里的菱花镜都给砸了。 她疯了似的从腮帮子里面、鼻孔里面扯出长长的细布条来,为了脸和鼻子的变形,这几日她吃尽了苦头。。 好不容易等到圣上针刺治疗结束,她以为洛泱出宫自己就可以顺利“康复”了,没想到圣上竟然要把她留下来。 这个狐狸精,在东都的时候,就和杜芊芊争东都第一名门公子裴煊。 如今裴大公子早被她抛到脑后,原来是看上了圣上。 不能让她留下来! 圣上对女人可没那么长情,再说自己吃错东西长疹子是小事,但若长期不好,不用圣上想起,尚宫们就会把自己扔到宫里的道观去。 被圣上临幸过的女人不会被放出宫。 有幸诞下皇子、皇女的宫女,除非儿子在自己死之前就登基,否则,都不能在皇家族谱上留名,更何况她这没生孩子的小小八品女官。 “徐女史,我刚才听见什么东西砸了?需要帮忙吗?”住隔壁厢房的女史探头进来问。 徐清涟忙把那布条卷成一团攥在手心,又弯腰将地上的铜镜捡起来,笑道: “我看脸消了肿,一时高兴,把镜子摔地上了。” “哎,还真是,你的脸和鼻子都不肿了耶,脸上的疹子也消了不少。恭喜你啊!” 宫里的女官最怕生病,医女水平有限,完全不能跟太医比。 治疗三日不好,人就会被踢出大明宫。 徐清涟曾受过宠,又是圣上点名把她留下来,对她的容忍期才相对长了些,只是让她单独住一间厢房里养病。 “嗯嗯,我也觉得好差不多了,等会我就去找医女看看,再吃两天药,应该就能全好了。” 徐清涟一脸开心的样子,将心里的愤恨掩盖得严严实实。隔壁的女史见她没事边要走,她赶忙叫住了那女史: “莲儿,你们不是要去宣微殿送花吗?怎么还在这里?” “还在等司珍司的人送绒花过来呢,这花摘下来久了,看上去会不新鲜,跑两次又不值......”莲儿有些抱怨的说: “本来可以由司珍司自己去送的,圣上偏要叫司珍司往太和殿送,说是先让郡主挑了再往外送。你说圣上对这位义妹偏心也太明显了吧?” “郡主本就是圣上的堂表妹,又是太后义女,现在还治好了圣上的病,应该的。” 徐清涟不动声色的描着眉。 “哎,真不愧是你,把圣上的意思都说出来了。你快好起来吧,有你在,我们有底气多了......对了,郡主医术高明,你不如请她替你看看,好歹你也是圣上的枕边人。” 徐清涟放下眉笔,笑道: “什么枕边人?我同你是一样的,以后快别这样说。郡主有闲,还不如去绫绮殿看看林美人。 听说林美人这几天有些不舒服,她们都是珍王府的人,出了宫可就不容易见面了。 在屋里待了几天实在闷得慌,不如我先替你去宣微殿送茶花吧。” “真的可以吗?那就多谢你了!” 莲儿回房去将托盘捧了过来,上面托着两朵红艳艳的山茶花,簪高髻最是漂亮:“好阿姊,莲儿真是太感谢了。” 很快,徐清涟蒙着面纱,披着斗篷出了门。 她手里捧着托盘,袖子里还藏着个让小内侍帮忙做的“嗡子”。 这是她老家的男孩子们爱玩的玩具,鲁王正是爱玩的时候,他一定会喜欢。 大明宫已然被笼罩在雪色之中,四处静悄悄的,直到徐清涟站在宣微殿门外,这才听到人声。 小鲁王正在和内侍们闹,这段时间被王守澄管制久了,憋得不耐烦。 他要去百孙院去找李休复、李成美那几个堂兄弟玩。 “鲁王哎,您今儿也听到,王大将军说了,您不能离开宣微殿半步,否则,他就要把您送到太和殿去。” “你别想用王大将军吓唬我,父皇的病已好,我用不着去太和殿!” 李永是圣上唯一的儿子,他还有四个异母妹妹,那还是圣上随意临幸宫女生的。他虽年纪小,优越感可一点不少。 徐清涟正要走过去,殿中传来王德妃的声音: “永儿,跟一个内侍嚷嚷什么?百孙院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十六王府、百孙院,那里面都是觊觎你父宝座的人。你应该庆幸,王大将军这几天领着你,而不是李成美。 你们别拦着他,让他在院里玩会儿。” “听到没有,母妃说让我出去。你!去雪地里趴着,我要骑大马!” “雪地……马蹄子也冷啊,您就可怜可怜马儿吧,殿下……” 听到内侍哀求,小鲁王哈哈大笑:“我不,本王偏要踏雪寻梅。你们这些马儿敢偷懒,小心本王用鞭子抽你们!” “还不照鲁王的话做?别出院子就行。” 王德妃宠儿子宠到没边,宫里都知道,按她的话说,将来儿子搬到东宫去住,她想宠也宠不到了。 内侍只好到雪地里趴着,穿得像个球似的鲁王跨到他背上,另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扶着他。 “驾!驾!” 地上趴着的内侍,手掌很快就冻得没知觉了,只能咬牙往墙角的那株红梅树爬去。 “永儿慢点,别摔着了。”王德妃站在廊下,不放心的交代着。 “放心吧母妃,永儿身强力壮,谁敢欺负母妃,永儿要把他打个稀巴烂。爬快点!你这头蠢驴!” 墙外的徐清涟心中嗤笑: 这样的草包能做大唐的皇帝?早晚要死在内侍臣手里。 她看了一眼托盘上的锦盒,抬脚进了宣微殿的院子。 第312章 嗡子 徐清涟一进院子,就被鲁王看见了: “咦?怎么是你?” 他还记得几天前徐清涟“救”他和堂兄弟的事,那天一顿疯跑,还是被内侍们抓住了。 结果亵衣汗湿回去更衣,才被内侍发现,鲁王贴身戴着的玉佩不见了,那不是普通玉佩,而是去年封王时,圣上赏的龙纹玉环。 亲王的皇家信物丢了,这绝不是打一顿贴身内侍便能了的事,内侍们怂恿鲁王先瞒下来。 他们悄悄找了两、三天也没找到玉佩。最后内侍们猜,大概是掉雪里埋起来了,恐怕要等明年春天雪化才能找到。 可他们等不了那么久。 除夕就要到了,鲁王去给太皇太后拜年总要挂上这块玉佩,那还怎么混的过去? 四人觉得死期将至,陪鲁王玩耍也没精打采的。 看见徐清涟进院子,鲁王眼前一亮,突然想起那日曾遇见这女史。。 他一下从内侍背上跳下来,跑到徐清涟身边鬼鬼祟祟问: “我正要找你,却记不得你是哪个殿里的女史。我且问你,上次见面,你有没有捡到我的玉佩?” 徐清涟那日将玉佩捡回去细看,才发现那上面刻着两条龙,她吓了一跳:这东西可不能丢,往小里讲这是鲁王失德,往大里讲,还能套上国运有厄。 可这几日她并未听说有宣微殿在寻玉佩,看鲁王这紧张的样子,他现在还瞒着王德妃。于是她故意道: “回殿下的话,奴婢不曾见。玉佩丢了,您该叫内侍们到附近几个殿里问问,再不行,告诉王大将军,让他替您搜搜。” “那可不能问,我是相信你才……” 鲁王话没说完,不远处王德妃的婢女在问:“是哪位女史来了?” 他急忙加快语速交代:“这事你可千万别对我母妃说!” “婢子省得。”徐清涟曲膝给鲁王行了个礼,快步向宣微殿里走去: “女史徐清涟参见王德妃,奴婢是过来给德妃送花的。” “什么了不得的花,竟敢劳烦徐女史亲自送来。” 王德妃可不喜欢她,这个太和殿的徐女史,得了圣宠却不入后宫,自己想管也管不到,侍寝的次数比后宫的嫔妃还多。 这次换人,圣上只留下她,另一个侍过寝的女史却放出了太和殿,太后要到她紫薰殿去了。 “是圣上亲自到花房摘的山茶花,您看这两朵又大又漂亮,开得跟牡丹似的。” 今日花房里发生的事,王德妃也听说了,她看都没看锦盒里的花,嗤之以鼻道: “开得再像牡丹,也不过是个赝品,郡主都不要的东西,还巴巴的往我这里送,我成什么了?香草,接过来,赏你了。” 徐清涟将托盘递给宫女香草,又殷勤道: “德妃不爱山茶花也没关系,圣上让司珍司把已制好的绒花都送太和殿去了,让伊阳郡主先挑两朵,剩下的想必也会分送到各殿中。 绒花即荣华,奴婢听说,制一朵绒花要花好几个月功夫,又是银丝又是蚕丝,这样的宝贝,奴婢在宫外从未见过,郡主这次可……” “香草,掌嘴!” 随着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徐清涟脸上,王德妃恼怒道: “怎么?你在太和殿失宠了?到我这里来搬弄是非!郡主虽不是宫里人,可她母亲是郡王女儿,她又是太后的义女、圣上册封的郡主,你有什么资格跟她比?” 她知道,在圣上心里自己只剩下一个身份,那就是鲁王生母。自己比圣上还大两岁,看别的年轻女人被宠,王德妃当然不是滋味。 但自己是当朝后宫品级最高的妃嫔,总不能在这女史面前吃瘪,她的声调不由得也尖锐了几分。 “奴婢知错了。” 徐清涟连被打得生疼的脸也不敢摸,躬身垂首认错。直到她出了宣微殿院子,才放慢脚步,捂着脸轻声抽噎起来。 走出宣微殿的时候,她看见了鲁王那张满脸惊恐的脸。 她稍作停留,向鲁王行了个福礼,袖子里拢着的那个玩具“嗡子”,不失时机的掉在鲁王脚边。 出了院子,她放慢脚步假意哭泣,就是料定鲁王会出来找她。 再小的男人都有保护弱者的天性。 她就是个弱者。 果然,鲁王拿着那个没见过的玩意儿追了上来: “哎!你东西掉了!” 徐清涟回过头,破涕为笑:“那是奴婢送给鲁王的小玩意,您留着玩吧。” “这......怎么玩?”鲁王看看她脸上的泪痕,有些抱歉的说:“我母妃就是脾气大,你别跟她计较。你快教我玩吧。” “嗯,多谢鲁王关心,奴婢只是眼里进了沙子,一会就好。” 鲁王看着她傻笑起来:“你看,今天我是自己偷溜出来的,是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不用翻墙出来了。” 徐清涟接过鲁王手里的嗡子,示范给他看: “两手拿着小棍,把空竹的轴放在细绳上,你看,这么......一拉......一拉......空竹是不是就在细绳上跑起来了?” 随着速度变快,空竹发出“嗡嗡”的风声,鲁王迫不及待的要自己上手试试: “给我给我!” 徐清涟并未停下来,而是将绳上的空竹向空中一抛,再让它落在手中小棍扯着的细绳上。 七岁的小鲁王从未见过这来自遥远民间的小把戏,简直对耍把戏的女史佩服得心服口服: “快教我!除夕给太皇太后拜年的时候,我要用这个把百孙院那几个堂兄弟镇住。” 宫学里休沐到二月初一,这期间父皇也不会问他们功课,镇住堂兄弟,确实是他目前最最重要的事。 这是徐清涟很小时候玩过的,她其实也并不熟练,很快,空竹没接好掉在地上。 鲁王急不可耐的从徐清源手里接过小棍,照她的样子一来一回抬高着手。 可那空竹,并不听使唤,老是掉在地上。 徐清涟笑道:“殿下,您赦奴婢无罪,奴婢才敢教您。” “无罪、无罪。香草刚才打你,她才有罪,回去我就替你踹她两脚报仇。” 徐清涟走到鲁王身后,弯下腰抓住他的双手,试了好几次,鲁王才能不让空竹掉下来。 “成功啦!本王成功啦!” 终于,徐清涟等着的人出现了。她指着不远处,一条小道上走出来的朱樱色人影道: “我想起来了,殿下,我上次遇到您时,那个宫女从我身边走过,万一是她捡到您的玉佩呢? 您怎么不问问她?” 第313章 一个可怕的猜想 鲁王现在对徐清涟大有好感,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顺着她手指方向,他也看到了那个朱樱色身影,疑惑道:“那是哪位母妃殿里的宫女?” “朱樱色衣裳,应该是林美人宫里的人。” 唐宫里各殿宫女的衣裳颜色各不相同,这也是为了让人一眼能认出她是哪个殿中的人。 穿错别人殿里的颜色,被查出来是要被打板子的,往死里打哪种,为的就是逼你说出,你假冒他人,有何图谋? “林母妃?她住绫绮殿,比我们更靠近紫宸殿。好!你在这里等等,本王回去叫了人,便与你同去。” 鲁王不忘抱起他的新宠“嗡子”,大步跑了。 他虽贪玩,也知找到玉佩的重要性。 徐清涟静静的站在花墙旁边,这里并不隐蔽,也许王守澄布的暗哨早把他们看在眼里。。 远看太和殿,殿前空荡荡的,一片白茫茫的殿前广场上,扫出了三条通往其他宫殿的小道。 谁想靠近太和殿,一目了然。 这也是王守澄让圣上住太和殿,而不住花团锦簇紫宸殿的原因。 那日她去侍政殿找王守澄,远远看见白雪之中一条道上走来个人,凭衣裳颜色就能知道,她是绫绮殿林美人派来送汤羹的宫女。 林美人这段时间身子不舒服,都是派宫女过来问安。 苏洛泱提出想去看看她,却被圣上拒绝了。 太医令也劝洛泱少走动,说太医署已经派人去看过,林美人并无大碍。 绫绮殿宫女到太和殿问安的时间不是有规律,简直就是每天都一模一样,这给了徐清涟很大的便利。 她不想再给王守澄,或是圣上怀疑自己的机会。 那四个内侍很快跟着鲁王出来了,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内侍叫王强,他一心想着将来鲁王登基,他好跟随鸡犬升天。 今年立太子之争尚未尘埃落定,眼下圣上又大病一场。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他可不想让司天监那些看星星的人,将龙环玉佩遗失,与圣上生病联系在一起。 小皇子顽皮些没所谓,但若是命克天子,别说做太子,离死期也不远了。 刚才徐清涟被香草打那一嘴巴子,他们都看在眼里,会不会是这个女史想报复宣微殿?王强满腹狐疑的问道: “你那日真在附近?” “是。鲁王和休复、成美两位公子为了躲你们,从墙角雪堆翻墙出来,还是我让他们从北门回到紫宸殿里去的。” 那日,几个小祖宗确实是踩着雪堆爬出去,又嘻嘻哈哈从北门跑回来,这两条都没说错。王强又问: “既然你在附近,你就没看见玉佩?” “没有,我当时急着去见王大将军,不敢耽搁,见殿下他们进了紫宸殿,我便匆匆离开了。” 徐清涟从容答道。 王强并不敢轻易去问绫绮殿,去问,这事就等于捅出去了。他冷冷道: “就算你那日真看见绫绮殿的宫女在附近,也不代表就是她拾了去,你是不是想让殿下失玉这事,闹得宫里人人皆知?” 徐清涟笑了起来: “王内侍,难道您就不能说是殿下新得的猫丢了,要进绫绮殿找找吗? 那宫女承认便罢,若是不认,你们也算排除了一处嫌疑,您要是再不放心,问完之后,就把我和那宫女一同杀了,岂不干净?” 正常时,就算是王守澄,也不能在宫里无缘无故杀人。 大唐律明确规定,宫中不可滥用私刑,宫女、内侍有错,要交由专司刑罚的宫正去判罚和执行。 所以,徐清涟请他“杀”自己,那些内侍也需深思熟虑。 不过她说“找猫”这个法子不错,王强点头道: “好,先拿人问问,不承认再到绫绮殿搜。你要是敢耍我们,我们一样会去太和殿找猫!” “悉听尊便。” 没这点把握,还费这么大劲骗你们去绫绮殿做甚? 他们在那宫女回绫绮殿的路上拦住了她。 她只承认这几日都是自己到太和殿请安,可从没经过紫宸殿,更别说看见什么玉佩。 找玉佩这事已让王强急昏了头,他捏住那宫女蕊枝的下巴,恶狠狠的说: “你若真没捡,敢不敢让我们去殿里搜你的私人物件?” “不行不行!林美人在殿中,这时候若是惊动她,出了什么乱子,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求求你们了,我真没捡到什么玉佩......” 蕊枝一脸慌张的拼命摆手。 几个内侍相互看看,几乎立刻认定这宫女心中有鬼,看来,非得去绫绮殿“找猫”不可了。 这当中最感到奇怪的应数徐清涟: 捡到玉佩的人是我,她怎么慌成那样? 这几个德妃宫里、皇子身边的内侍,到美人殿中找找走失的猫,就算让林美人知道,也断不会和一位小皇子计较。 那她在怕什么? 她意味深长的笑笑: “阿姊既然没捡到,悄悄让他们搜了箱子、包袱,也好让殿下去了疑惑,未必会惊动到林美人。要不,殿下先去太和殿搜了我的也成。” “不!就要搜她的!” 鲁王不认为会是徐女史捡了玉佩,那个老是推脱的才最有嫌疑。 “咱们殿下的猫丢了,有人看见消失在绫绮殿的花墙上......走吧,蕊枝。” 王强越看越觉得她有鬼,今日不搜上一搜,绝不安心。 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蕊枝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希望一切悄悄进行,既不惊动林美人,又能消了这几位内侍的怀疑。 绫绮殿就在宣微殿的西面,短短的路程却让徐清涟心里冒出个石破天惊的想法,不由得她呼吸急促,脚下像是踩到狗屎那般腾云驾雾起来: 林美人病了,让人担不起责任的病,这个特殊的病只怕叫做“害喜”! 太医令定是怕圣上大喜不利于病情,暂时没有上报。连同是珍王府的苏洛泱,也被拦住没让来。 可恨我比她先与圣上行周公之礼,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我的孩子没来,她的却来了。 幸好我来得及时。 若真如我所料,一尸两命就是你的结局。 第314章 来得巧的孩子 绫绮殿与宣微殿结构一样,只不过因为主人喜好不同里面的布置有所不同。 林家虽非京城权贵,却是四代进士的书香门第,林美人住的地方,更充满了淡雅高洁的书卷气。 他们一进院门,就听到殿中传来七弦琴的“铮铮”之声。 王祥对迎上来的内侍、宫女做了个“不必通报”的手势,在众人的惊愕中,蕊枝垂首敛目,领着大家往偏殿旁边,宫女们住的厢房走。 进了厢房,王祥这才出了声: “去把你的箱子抬出来。” 两个内侍跟着蕊枝走进内室,确定是那张床榻,便将蕊枝推开,他们从床上开始搜查。 玉佩不大,藏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他们查得很仔细。 王祥盯着小内侍将蕊枝的箱子倒了个底朝天,再一件件的往里捡。。 徐清涟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她,胳膊把茶几上的茶盘慢慢推到桌边。 等到站在前面的鲁王探头探脑碰到她的时候,她顺势将茶盘一推,顿时一声巨响,装满水的茶壶和几个茶杯,稀里哗啦的摔碎在她与鲁王的脚边。 “殿下别动,小心瓷渣子!快拿干净布巾,给殿下擦擦……哎呀,这是你们用的脏东西,怎能往殿下身上擦?” 几个女人一顿手忙脚乱,也忘了刚才说的要“悄悄的查”。 听到这边厢房“殿下”“殿下”的一片混乱,正殿外的宫女不敢隐瞒,赶紧进去报了林美人。 鲁王在自己殿中? 林美人赶紧将琴放下,下榻穿鞋,还没等她站起来,鲁王带着王祥、徐清涟进来了。 “小殿下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林美人朝旁边的内侍嗔道。 “林母妃安好,是本王不让他们通报的。有人看到本王的猫跑进绫绮殿,我们就是过来找猫的,没什么大事,惊扰到您了。” 鲁王出生在江王府,他未满周岁,江王便被王守澄拥立为帝,也就是当今圣上。 后宫无皇后,皇子、皇女们除了可以把有品级的生母称“母妃”,其余妃嫔皆按照姓氏称“某母妃”。 这无形中有个好处,嫔妃们对每位皇子表面都很友善,皇子、皇女们对每位有品级的“某母妃”也不会太嚣张。 谁知她将来会不会诞下皇子,亦或是自己会不会被收养至其膝下? 林美人忙给鲁王看座,又让人去给他倒牛乳茶。 鲁王却说:“不忙坐,我就是进来找找猫在不在这里。” 这话是徐清涟教他说的,徐女史刚才说,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想避过林美人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到她殿中找找,这样“找猫”才更像是真的。 王祥觉得有道理,其他人继续搜查蕊枝那间房,他和徐女史陪着鲁王来见林美人。 听说是殿下的三色花猫丢了,林美人虽没看见,却也很积极的让人帮着四处找找,徐清涟就自然而然的随着大家在殿中慢慢移动。 猫与狗不同,它是可以上天遁地钻小洞的,大家连柜子都要打开看看,猫在不在里边。 她不动声色的,从专门缝在斗篷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团东西,顺手塞进了衣橱。 佯装随意看看,继而伸手又将那团东西掏了出来,惊叫到: “这是什么?!” 王祥接过那团东西一看,脸都绿了: 鲁王的玉佩被牢牢的拴在一个布偶上,布偶的头上被扎了三根小针。 这不就是唐宫严禁的厌胜术吗? 王祥心念百转,嫔妃厌胜非同小可,看来鲁王丢玉佩的事是瞒不住了,只能模糊丢玉的时间,把责任往林美人身上推,这样才能保住他自己的小命。 他当即大喝:“大胆美人,竟敢行压胜术加害鲁王殿下!” 厢房啥也没搜到的几个内侍正好过来,跟在后面的蕊枝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正殿出了事。 鲁王的玉佩竟然真在她们绫绮殿里找着了! 最先是疑心她捡到了玉佩,这下自己无论如何洗不清了,本就受到惊吓的蕊枝,脚下一软,扶着正殿的门框瘫坐在地。 见自己娘家带入宫的贴身侍女吓得瘫在地上,林美人倒吸一口凉气,快步走到蕊枝跟前,手朝身后王祥的方向一指,颤声道: “蕊枝,那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道,美人,奴婢真不知道啊!奴婢没有捡到玉佩,去太和殿的路上每天都扫得干干净净,奴婢什么也没捡到。 玉佩掉在紫宸殿,奴婢更是从未去过紫宸殿......” 王祥打断她道:“刚才那是诈你,看你会不会说实话,玉佩本就是在太和殿到绫绮殿的路上丢的。你不招,内侍狱会有法子让你招。” 他的话把鲁王绕懵了,正想开口发问,王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鲁王顿时被镇住。 反正玉佩找到,至于在哪丢的,对他来说已不重要。 鲁王的内侍见状,不等王祥命令,早跑出去报告王守澄去了,殿中一片沉寂。 徐清涟过去将地上的蕊枝扶起来,开导她道: “宫中厌胜是砍头的事,你既是为了你家主人和她未来的孩子,倒不如痛快认下,做个忠仆,也好让你家主人脱了干系。” 林美人自刚才站起来,手就总是不由自主的搭在腹上,这个母性的本能让徐清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怕蕊枝一个人扛下所有,那林美人还可以靠腹中胎儿保住性命,她必须堵上这条丢车保帅的退路。 蕊枝见王祥改口,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有转机,还好出去的只有自己一人,徐女史不说,她也想那样做,但徐女史抢先说出来,她再说,就成了替主人背罪名。 她家主人最近没胃口,总是恹恹的,才去请了太医来。结果意外把出了喜脉。 圣上正病着,太医便上报了太皇太后和萧太后。 两位太后都高兴得很,萧太后过来看圣上的时候,还特意到绫绮殿看了她。 萧太后吩咐,除了绫绮殿的贴身宫女和太医,林美人有孕的事在宫中不得外传。 太医为了稳妥起见,建议林美人在殿中静养,满三月胎相稳定之后再出门。 蕊枝脸色煞白,只喃喃道:“这跟美人和她的孩子无关......” 孩子? 林美人终于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她愣愣的盯着鲁王:不,没有那么巧,这事是冲着自己孩子来的? 整个绫绮殿的人,都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这个未知男女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她用厌胜诅咒鲁王的理由? 第315章 伊阳来了 林美人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差点被害,还是齐王让清源公主进宫来寻自己,才免于一场灾难。 在这个宫里,圣上不是你唯一的倚仗,清醒和勇气才是。这是洛泱从蓝田回京城后,入宫看她时说的话。 她鼓起勇气,拉住蕊枝的手认真道: “蕊枝,你是我带进宫的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既没做过这样的事,就算委屈认罪,又怎知罪至何人而止?我要到兴庆宫去见太后,太后会为我做主。” “见太后?” 殿外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那双看不出盯着何处,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小眼睛,应声出现在正殿门口: “今儿个你去见太后,明儿个她去见太后,咱们大明宫还有没有宫规王法了?” 王祥见王守澄进来,忙将那个身上绑着鲁王玉佩的厌胜布偶,毕恭毕敬的双手递到他面前: “义父,这就是在林美人衣橱里找到的。鲁王的玉佩不见了,儿子发现林美人身边的婢女曾从丢玉的道上走过,便借口找猫进来暗查,玉佩还真给儿子找到了。” “皇子贴身东西丢了,你也敢不上报,胆子越发大了。。找着就算你将功赎罪,过后也会让你去领罚。” 王祥一听“过后领罚”,知道这件事自己的责任算是过了,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腰杆都挺得笔直,指着蕊枝说: “就是她,在道上捡到龙纹玉佩不但不归还,还和她主人一起做了这害人的东西。” 王守澄袖着的手都没有抽出来,冷冷道: “带走。封锁绫绮殿,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内侍上前拉蕊枝,林美人就是不放手,她大声道: “人你不能带走,要审宫女,让女官司正来审,谁不知内侍狱最擅长就是屈打成招?你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收拾了我的婢女,回头我也跑不掉。那还不如现在就把我带走!” 王守澄笑了,像一只默默打嗝的老猴。 他没有直接拿下林美人,那是还有些顾忌珍王府,珍王虽不管事,但朝堂那些老家伙们对他有感情,况且,太皇太后还拿他当回事,自己没必要去惹事。 不过,厌胜事大,用来动摇动摇珍王府,也是件好事。 “那这话可是您说的。一起带走!” 王祥将厌胜布偶揣到怀里,上前就要拉蕊枝,蕊枝忙叫道: “不!不!不能把林美人带走,美人腹中已有龙胎,太后也是知道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事关龙嗣,你们也担待不起。” 情急之下,蕊枝只希望主人肚子里的龙种能保住主人,她哽咽着松开了拉主人的手: “美人,您松手吧,别伤着您。我就算跟他们走,也不会认我没做过的事……美人,奴婢以后再不能好好伺候您了……” 林美人看着陪自己一起长大的蕊枝,就在这一瞬,她坚定道: “我已有孕,谁敢碰我,就是残害皇嗣。大将军,我从未见过这个玉佩,更没做什么厌胜,是被人陷害的,我要见太后,甘愿让太后派人调查此事。” “有孕?” 王守澄心中生起恨意:宫里居然有这样的事瞒着他。 虽说他杀过绛王李悟,那是在夺位的时候。他们这些宦官依附皇族而生,没有利益冲突不会刻意去杀皇子。 但妃嫔怀孕,自己不是最先知道,这就不行。 “怎么,你们连拉人的力气都没有?信不信本将军明天就调你们去守皇陵?那里不需要使力气。” 王守澄丢下一句话,仍旧揣着手转身往殿外走: “此婢女带走,封锁绫绮殿,等候发落。鲁王殿下,请您跟我走吧。” “不,我要见圣上!” 林美人不甘心,这一放手,无论蕊枝死活,必会被他们做成铁案,受牵连的不只自己,还有身后的珍王府。 徐清涟心中得意,上前扶着她胳膊劝道: “林美人,如今您是金贵之身,何必为一个婢女想不开。圣上大病未愈,若是被惊扰到,岂不又是您的罪过?到时还有谁能为您主持公道?” 她这句也是真话,太后要暂时瞒着圣上,就是因为圣上的病因惊风而起,大喜大悲都不适宜。 林美人陷入绝望,抓着蕊枝的手也慢慢松了。 王祥趁机使劲一拉,将蕊枝整个人猛地拽了出去。林美人虽已松手,但还是被带着向前跨了一步。 这一带本不足以让她摔倒,但扶着她的徐清涟却顺势一推,林美人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 “美人!” 旁边的宫女忙过来扶她,惊慌问到:“美人,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您不顾惜自己,也该顾惜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事……” 才说半句,便感觉肚子隐隐作痛,此时殿外传来了说话声: “王大将军?怎么有闲心到绫绮殿来了?” “伊阳郡主,您不在太和殿候着圣上,怎么有功夫四处乱逛,管本将军的闲事?” “本郡主是个闲人,管不得国家大事,当然只能管管闲事……鲁王?你怎么也在这?” 今日顾允之已经出宫去了,洛泱却被圣上留了下来。她不愿意在太和殿里待着,便到绫绮殿来看望林美人。 哪知一进院子就看见里面两排侍卫,这架势,除了圣上,就只有王守澄了。 洛泱心中一紧,王守澄到嫔妃殿中来,十有八九没好事。她加快步伐往里走,在殿门外遇见了王守澄,和一言不发、跟着他往外走的鲁王。 鲁王已经懵了,玉找是找到,但怎么丢玉的时间、地点都变了?突然看见这位替父亲治病的表姑姑,他做贼心虚,更忘了自己是来“找猫”的: “我、我是来……” 他支支吾吾,手不由自主去摸袖子里的东西。 洛泱不想跟他们多说,见到林美人一切都明白了。也不等鲁王支吾出什么,她转身就要往殿中走。 “送郡主回太和殿。” 王守澄面无表情的下令,侍卫们拦住洛泱,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泱也不生气,转身对跟在后面的宫女雨儿道: “雨儿,你这就回去告诉圣上,有人在绫绮殿欺负本郡主,圣上若不能替本郡主出气,那……本郡主今日便要出宫回府。” 雨儿行礼告退。 王守澄一挥手,又有侍卫出来拦住雨儿。 趁大家都在关注雨儿,那些伸手拦着洛泱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洛泱迅速一矮身,从他们的手臂下面钻了过去。 “林美人!伊阳来了!” 第316章 安胎 外殿无人,洛泱急急往内殿走,却见林美人的宫女从内殿惊慌失措跑出来: “美人腹痛,怕是要滑胎了!婢子要去请太医。” “你尽管去,殿中有外人在,他们不敢拦你。” 洛泱脚下没停,很快就看到了还躺在地上的林美人。身旁的宫女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见到郡主进来,简直就像见了救星: “伊阳郡主,快救救我们美人吧!” 林美人手按着肚子,满头都是虚汗,她艰难的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 “我没事,就是小腹隐隐作痛不止……” “怀孕多久了?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洛泱和那宫女小丹一起,将林美人架到床榻上。 “回郡主的话,美人有孕只月余,是圣上发病第二日查出来的。所以太后让封锁消息,一是胎相未稳孩子小气,二是圣上龙体欠安不能惊扰。 痛......就是刚在美人摔倒的时候。” 洛泱这几日在宫里,和顾允之、太医正孙冠德他们在一起,听他们讨论医理脉象,结合爷爷以前教自己背的口诀,有些不甚明了的地方也能想通了。。 她以前不太擅长把脉,其实现代中医把脉的水平已经大不如前,因为有更直观便捷的医疗器械,他们不需要通过把脉来了解病情。 顾允之就不一样,他们还只能依赖“望闻问切”。 洛泱每天缠着他学把脉,太和殿里的宫女、内侍都被她抓来把过一遍,还真被顾允之把脉查出两三个有暗疾的。 顾允之百思不得其解: 这女人医术高明,医理也能讲得头头是道,可入门的把脉怎么就不会?这不合理。 洛泱为林美人把了脉,不合理的靠直觉判断,她这是先兆性流产,她握着林美人的手笑道: “还不是最坏的时候,你别着急,只要静养加上安胎药,宝宝和你很快就会没事。” “郡主、伊阳郡主!他们把院门锁了,我出不去,这可怎么办?” 小碧带着哭腔跑回来。王守澄胸有成竹,他只要做实林美人施厌胜术,怀孕一事圣上又不知道,等到太后出面,孩子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了。 “别急,我给你刺两针应急,只要肚子疼能缓解,我们总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她悄悄取下梅花针,刚将它拉直,忽然发现没变红的花蕊已经所剩不多了。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她凝神静气,默默回想爷爷教她的口诀。 “有两穴在你的小腹,你信得过我,我就给你施针,信不过……我们就只扎足上的几个穴位。” 毕竟是腹中有胎儿,洛泱也有些忐忑。 林美人皱着眉,阵阵疼痛就像是孩子在向她发出求救信号。她点头道: “我相信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来了。你连圣上的风疾都能治,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小丹、小碧很快将林美人的腹部衣衫解开,洛泱拿起桃花针,在她的中极、归来两个穴位施针,接着是漏谷、足三里,最后在神门穴留针一柱香时间。 林美人微微睁开眼,见洛泱因为紧张,脸涨得微红,她笑道: “我感觉好多了,那隐隐的痛,在你刺腹部穴位以后就不怎么痛了。你的医术在哪儿学的?我听老淑人说,你家里父兄都是将军。” “还没好,你哪来那么多话?我在东都时跟个游方道士学的,师傅不许我打听姓名,所以我也不知师承何方。” 这理由说了不知多少次,说得连洛泱自己都信了: “起了针你就好好歇着,我到院门去看看,终归还是要吃太医的安胎药才妥当。” 林美人点点头,顺从的闭上眼睛。 洛泱收了桃花针,起身到殿外去,她得回到太和殿,一来要向圣上说明情况,二来要让秋儿往珍王府送信,求得兴庆宫两殿太后的帮助。 (后面内容很快替换,祝各位新年快乐!) ???元和十五年,初秋。 东都洛阳崔国公府后院里,繁花似锦的牡丹已经谢了,菊花才刚打花骨朵儿,倒是湖边的两株紫薇花还算开得热闹。 树下站着几个人,似乎比紫薇花更热闹。 “阿福,快去把船划过来,这边水深,荷花都长在对岸。” “可船在东头,划过来太久......” “叫你去你就去!” 一位郎君面色微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太激动。 湖里扑腾的声音小了,水面只剩下涟漪。刚落水时还能听见叫“救命”,这会已无声无息。 郎君的手攥成了拳头,平时虽然讨厌这个女子,可毕竟是条人命,考虑再三,他将幞头摘下准备下水,却被旁边一位粉衣女子拉住,她急忙道: “三郎,湖水那么脏,你别去,让阿扁下去行了。” 阿扁脸都皱了,嘟囔道:“杜娘子,阿扁要是会水,早就跳下去了,哪里还用等阿福去划船?” “不救不行啊,崔留守最疼李小娘子的……”白衣女子提醒道。 三郎看了看身边,除了两位贵女和几个婢子,就剩下阿扁和自己两个男人,表妹真要出了事,阿爹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他一咬牙,把幞头往阿扁手里一塞,骂骂咧咧道: “田舍奴!不会水还不会出去叫人?不知养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说着,他脱了鞋,跳入水中。 落水之人当然听不见岸上这些磨磨唧唧的话,她先是扑腾了两下,叫救命的时候呛了一口水,顿时没了动作,妙曼的身体向湖底沉去。 臂上挽着松花绿的帔子飘飘悠悠,与她身上红色的的轻纱衫裙一起在水中飞扬,衬着她如同仙子飞天般绝美。 这样的撞色,穿在皮肤白皙、美貌婀娜的李洛泱身上,竟然相当和谐,甚至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那女子沉到湖底那一瞬,眼睛忽然睁开了,很快又在湖水的刺激下闭了起来,她鼓起腮帮吐了一串泡泡: 我不就是宠物医院下夜班回家洗了个澡吗?怎么洗到河里来了? 她再次睁开眼睛,水里混浊,除了看见有水草,再就是判断出这不是河,应该是个不太深的湖,她仰头看了眼光亮的上方,脚一撑,奋力向水面游去。 不管是玄幻还是穿越重生,活着才最要紧! 第317章 一箭双雕 洛泱脸上一副听八卦的笑容,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多。 那两个小宫女并不认识徐女史,只好让雨儿跑回殿中去问那两个大宫女。果然一个很小却很奇怪的问题出现了: 太和殿的徐女史,怎么会跟着鲁王一起来绫绮殿? “徐女史今日并未复值,我还特意问了,她不是来绫绮殿送花的。”雨儿跑得气喘吁吁。 “那她有可能是去宣微殿送花的,”洛泱把手里的那个空青塞到雨儿手里:“你替我保管着,我们先回太和殿再说。” 不出她所料,院门口的侍卫并没为难她,只是在关门的时候说了一句: “大将军交代,伊阳郡主离开之后,就不能再进去了。” 这宫里无处不在的神策军,仿佛在提醒所有的人,谁才是内廷的主人。 她们很快回到了太和殿,殿内依然很安静,但从圣上痛恨的神情上,洛泱知道,王守澄已经将“事实”告诉了圣上。。 人证物证俱在,更何况自己与林美人同出珍王府,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启禀圣上......” 洛泱刚开口,圣上便将她堵了回去:“伊阳到哪里去了?朕疼得厉害,需要你、你却不在。” “哪里疼?太医正就在外面,圣上怎么不叫太医?” 洛泱有些诧异。已经连续五日刺血针灸,她送顾允之出去之前,圣上已经可以自行走动,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面瘫的痕迹。 怎么会疼得厉害? “哪里疼?朕这里疼你不知道吗?”圣上用拳头锤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恨恨道: “珍王府送林美人入宫,你知道朕有多欢喜?至少会有那么一个妃嫔是自己人,朕愿意让她生下朕的孩子,可她是怎么做的?” 洛泱心里大为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圣上少子,竟是他自己的安排。 王守澄没少往他身边塞女人,可他登基六年,膝下子女只有在江王府里出生的一子二女。 “圣上,您是个聪明人,您想想也知道,林美人不会做那样的事。她现在有孕在身,只会想着为孩子积德积福,她和孩子都要仰仗您的庇护,又怎会诅咒鲁王或是您,招来上天报应呢?” “你的意思是德妃?” “不,我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德妃,我只是希望圣上好好想想,事情来得蹊跷,您一病,就有人发现是一位刚刚有孕的嫔妃作祟,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若是珍王府做手脚,那伊阳为何还要拼死进宫为您医治?就算珍王府要利用那个孩子,此时不知是男是女,能否顺利诞生,现在出手不是为时过早了吗?” 洛泱缓缓道来,她只希望能把圣上往理智上引导,让他自己找到答案。 “为时过早?” 圣上哈哈笑了起来,他站起来慢慢走到洛泱的身边,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嘲讽道: “所以你给朕放血,是为了让朕拖到你们认为合适的时候?” 洛泱脑子“嗡”的一声响:顾允之反对自己给圣上放血,是自己一再坚持。 因为中风治疗越及时,越不容易留下后遗症。当时她跟圣上请示,他也是亲自点了头的,否则太医署不可能同意她这么做。 和圣上贴这么近让洛泱极不自在。 他的脸型和李奏有几分相似,挺直的鼻梁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那般,可两人的眼睛却相差甚远。她摇摇头,坦然与圣上对视道: “为您治疗的时,我只希望能让您尽快好起来,根本没想过其他。您若是因为放血这条治罪,那就请治我一个人的罪,这个方法只有我会,珍王府也好、太医署也罢,他们一无所知。” 圣上松开了手,目光却没离开洛泱的眼睛。 王守澄来报林美人行压胜术时,他首先反应就是不可置信。 他是和林婉茹交过心的,倒不是因为林婉茹打动了他,而是她身后的珍王府,让他这只囚龙看到了希望。 珍王府这一脉离皇位已经太远了,他们向来只站登上皇位之人,立储之争,包括苏知远在内的珍王府势力,支持的也是圣上长子鲁王李永。 让林婉茹怀孕,就是想给珍王府吃一颗定心丸。 可这事是王守澄“查”出来的,他来禀报自己,不外乎是走个过场,目的就是让自己打消借珍王府削弱、甚至是灭了他王守澄的念头。 圣上又胆怯了。 他唯一能埋怨的就是林婉茹,告诉过她要小心谨慎,还是进了王守澄的套。 真正让他昏了头的,是徐女史刚才说的一番话: “玉佩上有两条龙,鲁王虽没事,可圣上却病了。也不知其中有没有联系?” 圣上的身体僵在那里:“我的病,明明是被你气的,怎应在这玉佩上?” 徐清涟忙跪了下来,垂头道:“清涟已经向圣上解释过了,是清涟见圣上闷闷不乐,才自作主张去求王大将军...... 您今早不是已经下了圣旨召白居易回京?应知清涟所言非虚。” 圣上叹了口气,现在任用大臣也要经过王守澄的首肯,这点自由还是一个女官去为自己求情换来的: “你起来吧。若是珍王府有二心,不会在孩子还没出生就表现出来。万一是位皇女,他们的苦心不就白费了?再说伊阳刚刚救了朕,朕就与珍王府翻脸,岂不是太无情?” “清涟听说,压胜术想要灵验,必须事主身上见血。郡主给圣上刺血,若是那邪门仪式的一部分,就太可怕了。”她见圣上眉头渐渐蹙紧,凑上前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至于珍王府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的宝还押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什、什么人?你还听到了什么?” 徐清涟嘴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圣上脸色难看,在殿中踱起步来,听传伊阳郡主到了殿外,徐清涟行了个礼,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陷害林美人是王守澄给她的任务,把苏洛泱和苏家拖下水,可就是她在苏洛泱入宫给圣上治病后,自己拿的主意。 除掉一个受宠的嫔妃,顺便还为自己报了仇,一箭双雕。 第318章 内库房 圣上的脸向殿外渐渐阴沉的天,洛泱的话全都覆盖在徐清涟给她的提示之下。 洛泱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思考自己的话,便道: “萧太后一向待人公正,何不请太后派女官严查此事?问听说太和殿的一位徐女官也跟着鲁王去了绫绮殿,是圣上派她去的吗?她为何会跟着鲁王到嫔妃殿中......” “她是朕派去宣微殿送花,在宣微殿被鲁王拉着同去的。大明宫里出的事,难道事事要太后出面?” 圣上冷冷的。 自从徐清涟告诉他,洛泱与六郎关系亲密,他看洛泱就是另一副模样。 甚至怀疑,洛泱就是六郎给自己施的美人计。 洛泱迟疑片刻,决定还是要先解决林美人先兆流产的问题,她又请求道: “圣上,无论如何,林美人腹中怀着您的孩子,孩子何辜?她刚才摔倒,已有滑胎先兆,还请您遣太医去照顾孩子。一切等孩子平安出生再说。” “你到偏殿休息吧,朕要等绫绮殿奴婢的审讯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定。。” 多说无益,洛泱心中还有疑虑要解,只得告退出了正殿。 雨儿已经焦急的等在殿外,直到二人进了偏殿掩上门,她才说: “郡主,您猜对了。我刚才去打听,确实是徐女史主动提出替人到宣微殿送花。” “我现在怀疑她是我认识的一个人,雨儿,我要到内库房去,她既然进宫就去了内库房,总有人知道她的一点来历。” 雨儿摇头道:“可是您刚才没看见吗?廊下都是金吾卫,我们肯定出不去。” “没关系,我四兄也是金吾卫,只不过是在紫宸殿前当值,我就说是去看我四兄,你只要告诉我,内库房的入口在哪里就行了。” 雨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摇摇头: “郡主,您这样子出去,又不熟路,只怕没到内库房门口,就被拦下来盘问,送回太和殿了。” 正说着,殿门被推开了,偏殿的宫女给洛泱送来了换洗衣裳和一套头面。 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调到偏殿来的秋儿。 “秋姊姊,这是怎么回事?”雨儿接过她手里的衣裳,感觉有些不对劲。 跟了郡主几天,雨儿很喜欢这位性格开朗、不端架子,不把她们当下人的伊阳郡主。 此时她认出秋儿拿来的衣裳,是才人的服饰,忍不住叫了出来。 秋儿也满脸紧张,她对雨儿点点头:“你猜得没错,这是圣上特意吩咐司衣送过来的,郡主,若是您不想留下,可要快些想办法。” “圣上怎么会突然起了这个念头?头前几天都还一直叫我‘小表妹’,今日出了林美人的事,他就脑子进水了? 我不要做什么才人,你去对圣上说,这衣裳要我穿也行,那就给我的尸体穿上。” 洛泱一肚子的气,这简直就是大明宫版“农夫与蛇”。 “郡主!您刚才不是说要去内库房吗?我替您去!说不定找到线索,就能救林美人和您自己。”雨儿主动说道。 秋儿疑惑的望着洛泱,不过也很快不露痕迹跟着说了一句: “对,郡主,既然雨儿都这么说了,我们都会帮您。您想去内库房很容易。”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套头面扔在地上,还使劲踩了一脚,头面顿时不成了样。秋儿将那些首饰捡到托盘里,对她们说: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禀圣上,说您不喜欢,八成能让您到内库房里去挑。” “秋姊姊......算你狠......” 雨儿目瞪口呆,转而想起什么又道: “郡主,您快写张纸条,您不是说有位阿兄在金吾卫吗?我们想办法替您把字条给他,往府里报个信。” 对,得跟阿兄报个信。 洛泱忙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支羽毛笔,在一张指头大小的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卷好来,放进一根细细的竹管里。 这样的竹管,无论男女,往发髻里一塞,进出宫搜身都查不到。 雨儿接了竹管,出门去了。 很快,秋儿回来了,她点点头道:“圣上说让您到内库房自己挑一套。郡主,去了内库房,就能找到证据吗?” “我也不确定。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秋儿托着那副摔坏的头面跟在洛泱身边,有她带路,两人顺利到了内库房。接待她们的正是方欣。 方欣心疼的看着那副被踩坏的头面,没好气的拿了几款才人的头面让她选。 洛泱一边拨弄着托盘里的首饰,一边问道:“方女史,太和殿的徐女史徐清涟,您跟她熟吗?” “不熟。我高攀不起。” 秋儿忙上前道:“方女史,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和您一起进宫的方秋,您还说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方秋?真是你!你怎么......” 方欣连忙把秋儿拉到一边:“你不是在太和殿当差吗?怎么跟了这什么才人?” “您误会了,我只是临时陪郡主来找您的,郡主在太和殿见到徐清源背影,感觉她很像一位故人,所以过来找您打听。” “故人?有富贵的故人她也不相认?不可能吧。” 秋儿认真道:“方女史,郡主并不想留在宫里做什么才人,她怀疑有人在圣上面前进谗言,才让圣上要将她留在宫中做人质。您帮帮她吧。” “怀疑是徐清涟?” 方欣走回到案前,看着洛泱道:“您找我还真找对人了,我多少对她的过去知道一些,不过,她身份低微,不可能是郡主的故人啊。” “你说来听听。”洛泱笑道。 “她是王大将军在路上捡回来的,大将军见她卖身葬母,还差点被龟奴拖进花楼。她孤身一人,在大将军府学了规矩,便被大将军送到了内库房。 可惜这人一心想爬龙床,又怎会甘心留在此处?处心积虑认识了圣上,后来你们也知道了。” 卖身葬母? 也就是说,她到长安的时候是有母亲的。徐柔嘉当时骗了阿娘,用苏府的马车带着她母亲逃出洛阳。 她为什么不逃回幽州,而是到了长安? 第319章 偷听 洛泱到内库房一趟,得了两个信息,一是徐清涟刚到长安,她娘死了,二是她高兴的时候唱过幽州的小调。 方欣送她们出门的时候,开玩笑道: “您什么时候想找我聊天,把头面往地上摔,就能到内库房来换,不用特意多踩一脚啦。” 告别了方欣,洛泱又犯愁了: 徐清涟处心积虑要躲着她,就算证明她身份,也不能证明厌胜是她做的。 自己一入偏殿就会被限制自由,圣上的态度又莫名其妙,若自己自身难保,又如何去保护林婉茹? “秋儿,你替我去一趟太医署,找到太医正,请他帮忙开几副安胎药,拿到了药,你把药送到绫绮殿。绫绮殿西面院子是花墙,你从那里叫人。” “都这个时候了,您心里惦记的还是别人……齐王也不知有没有得到您的消息……”秋儿叹了口气,她现在也没法子出宫传消息,只能干着急。 “你把这个交给太医正,顾先生每天会去太医署逛逛,说不定很快就能交给顾先生。” 她从发髻里拿出一根小竹管,那里面装着的是写给李奏的字条。。 太医正那老头已经被她用二十条清代的汤头歌诀收买了。这是她和顾允之商量好的,宫内外互通消息的办法。 愁眉苦脸的秋儿终于笑了: “我都忘了,还有太医署……太好了!” 秋儿走后,洛泱手插在袖炉里,一个人慢慢走在越发阴冷的雪地上。 不远处就是宣微殿,这里可以与对面的太和殿遥遥相望。 忽然,墙里传来嚎啕大哭声: “找不到我要你赔!你陪我嗡子!你赔!” 洛泱想起在绫绮殿捡到的玩具空青,它还有个叫法就是“嗡子”,那玩意儿还真是鲁王丢的。 往墙边走近些,听到王祥的声音:“不就是个小玩意?什么样的?奴婢买来赔您。” “买不到的,那是徐女官专门为我做的,你找她去。” “徐女官?那更容易了,我一会就去找她,她跟在我们后面出来的,说不定已经被她捡回去了。” 洛泱心中一动,她加快步伐向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的偏殿东西对称,洛泱暂时住在东偏殿,而西边靠近宫墙,女史与宫女们都住在西偏殿后面的厢房里。正殿、偏殿以及厢房都以游廊相连。 洛泱由西往东走,也可以到达东偏殿,所以侍卫并没有对她进行阻拦。 女史、宫女分为两班当值,此时厢房门窗紧闭,里面静悄悄的,也不知哪间有人。 洛泱正在探头探脑沿着游廊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她闪身躲到游廊的柱子后面。 说话的是偏殿西偏殿的两位宫女,她们手里抱着一大叠被褥,仿佛是从西偏殿内殿里收拾出来的,这些被褥正好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你说怪不怪,圣上一向不喜欢亲近嫔妃,前几天德妃要派人过来侍疾圣上都拒绝了,怎么这下想起来要让张才人过来伴驾?” “叫你换个被褥你那么多话?” “本来就是嘛。东边还有位身份未明的住着,西边再来一位,咱们殿中那位得宠的该往哪放?” 难道是圣上受了林美人的刺激,想起来要宠幸和她同时进宫的两位才人了? 那关我什么事? 洛泱正搞不清圣上的脑回路,那两个宫女已经走到,推门进了屋。洛泱探头一看,那间像是个储物间,她们在里面换了套被褥,又抱着离开了。 她正想从柱子后面出来,便远远听见那两个宫女问安的声音: “婢子见过王内侍。” 洛泱左右打量,想另找个藏身的地方。冬天的衣袍厚,外面还披着披风,这根柱子可没粗到完全藏得下一个人,她心里一急,便往斜对面的那间储物室里钻。 好在门不上锁,她快速掩上门,藏在门后大气不敢出。 来人正是王祥,他被鲁王闹得头疼,还真过来找徐清涟问问,那玩意儿到底是啥。 巧就巧在,储物室隔壁就是徐清源长疹子之后,单独住的那间厢房。洛泱不禁拍着胸口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乱念两句: 刚才若是徐清源打开门窗往外看,自己藏身那地方还不暴露了? 看来老天还是帮好人。 她正惊魂未定,隔壁已经有了动静,洛泱毫不客气的将耳朵贴在墙壁上,隔壁的声音不大,但四周安静,这里不是正经的殿堂,隔音也不是很好。 洛泱一听声音,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是徐柔嘉的声音! “王内侍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之前你是不是给鲁王做了个什么小玩意?鲁王从绫绮殿回来就丢了,我们回到绫绮殿找,里面的人都说没见着。鲁王哭着喊着要,你是不是能再做一个。” “丢了?那嗡子可比玉佩大多了,这也能找不着?” 徐清涟仔细想想,自己是跟着王守澄他们后面出来的,但当时她一心在躲过洛泱的目光,快速离开绫绮殿上,根本没留意鲁王是不是丢了东西。 “若是掉在地上,又没人拾得,难道它还能化成土不成?”她皱着眉问:“伊阳郡主在我们之后离开的,会不会是她捡去了?” “捡就捡去了,你怎么做的,照原样多做两个不就完事了?难不成你太和殿的女史为鲁王做个小玩意,郡主也敢拿你的错?行,这事就这样,做好了你差人送过来。” 王祥说完转身要走,安下心来的徐清涟又叫住了他: “王内侍,您见到王大将军,请替我转告他,大将军让清涟做的事,清涟已经做了,他老人家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王祥冷冷道:“叫你做的你是做了,可你也把我害惨了!你捡到玉佩不但不还给我,还把它套在布偶脖子上,你再这么自作主张,出了事大将军可不会保你。” “可我这样不是把苏将军家也套进去了?王大将军忌惮珍王府,一大半是因为苏将军手里有兵权吧? 我随机应变,将苏洛泱和林婉茹绑在一起,效果不就有了吗? 王大将军只要顺着我的话说,珍王府、苏将军府在宫中厌胜,企图携林婉茹之子造反,他们,就可以满门抄斩了。” 第320章 急事 徐清源恶狠狠的说完“满门抄斩”那句话,王祥“啧啧”道: “幸好我知道,你是我义父在城门外捡回来的,要不,我还以为你与珍王府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王大将军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我只求大将军不要忘了承诺,让我成为嫔妃,留在圣上身边。这样,我能为他做的会更多。” 徐清源说完,洛泱便再听不到什么声音。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王祥满意的笑道:“好!看你那么懂事,你的话我一定带到,你要的东西,等你送嗡子来的时候,我一并交给你。” 一个女史和太监咬什么耳朵? 洛泱差点没一脚踹墙上:原来逃跑了的徐柔嘉不但混进了皇宫,还一门心思要将苏府满门抄斩。 这是要为他们徐家报仇? 王祥离开厢房走远了,洛泱并不敢贸然出去,但躲在储物间又怕宫女回来拿东西,她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光,四下打量着这间储物间。。 忽然,她发现暗处一双圆溜溜、发光的眼睛也在瞪着她。 她慢慢蹲下身去,从腰包里摸出一块糖伸手递过去。那两只眼睛从暗处走出来,果然是只狸奴。 它走过来嗅嗅洛泱手上的糖块,一脸嫌弃的转身要走,却被洛泱一把抓住后颈提了起来,再骄傲不起来。 洛泱将门顶开条缝,把手里的猫儿往隔壁厢房门口一扔,那猫落地时,“喵喵”的叫了两声,极度不满的跑了。 她确定隔壁没动静,这才快步出门,跨出游廊,迅速跳到游廊外的花园里,借着花园低半人高的地势,朝东偏殿方向跑去。 回到东偏殿,雨儿已经在门口转几圈了,看到郡主回来,她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我刚才听到她的声音,她不装沙哑,听声音就知道没错了。”洛泱走得急,进了殿还在不停喘气,雨儿给她倒了杯水,她只喝了一口,就心不在焉的放下: “雨儿,你见到我四兄了吗?信给他了吗?” “见到了,苏四郎君没有当面看,他只说让你安心,他知道怎么做。” 苏元植这段时间在紫宸殿外很轻松,因为冬至节后,圣上就没再上朝,朝堂事务由王守澄、李宗闵、牛僧孺几人把持。 圣上不上朝,看到的又是这班嘴脸,要不是还要盯着朝堂动向,连苏元枫也想告假不来了。 这几日洛泱在宫里为圣上治病,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只知今日最后一次治疗后便能出宫了,他在紫宸殿大殿上也心神不定。 好不容易等到退朝,站在靠后的元枫,还要等前面品级高的大臣出去了,他才能跟着出去。 看四弟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经过他身边,元枫对他笑笑: “下了值就回府吃饭吧,小妹应该今日回府,大家也好久没见面,回来一起喝两杯。” “我今晚约了人。过两天我就搬回去了,喝酒不急这一两日。” 苏元植手持长枪站得笔直。 这个场合也不能多说,元枫点点头,顺着台阶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余光里看见三兄走远,元植才偷偷松了口气:小妹今晚是回不去了,这事求谁都不好使,必须得王守澄出面才能断了圣上的念头。 你们一个二个都那么清高,不屑于与权宦为伍,那就让我去做这个狼狈为奸的小人。 救小妹脱困才是正经,至于珍王府的林美人,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四郎瞒下了消息,想着下午下了值,自己要如何去见王守澄。李奏却已经见到了出宫的顾允之: “你怎能自己出来,把她留在宫里?我皇兄那人疑神疑鬼、喜怒无常,你这人也太不负责任了......” “你也知他喜怒无常,他是圣上,下的旨意便是如此,我一介草民又能如何?”顾允之也有些生气,认识六郎十几年,他还从没有这样冲他嚷嚷: “我说了让她不要逞能,她偏要进宫,你还支持她去,现在她还好好的在里面没出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不把我直接吃了?” “能直接吃吗?几天没洗澡了吧?还不滚回去洗干净再来?” 李奏憋了这五六天,好几次都想冲到宫里去,是顾允之从太医署传话出来说,他们刺血针灸只需五日,圣上病情稳定,汤药又不需洛泱经手,他们就能回来了。 可今早顾允之自己拍拍屁股回来了,把他的泱儿留在了宫里。 交友不慎! 顾允之气呼呼的离开了齐王府:午食时间都到了,不留他吃饭就算了,还被骂了一顿。还不如在药房里,对着那些不会说话的草药愉快。 顾允之正低头走路,旁边一辆马车上有人轻声唤他:“师弟!师弟!” 在转头一看,是早上才告别的太医正孙冠德。 “孙师兄?你怎么出宫了?”顾允之忙上了他的马车。 “哎呀,出事啦!郡主在我这里留了纸条给你,我怕你今天刚走,不会回太医署,就急着给你送来了。”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第321章 其人之道 顾允之万万没有想到,他出宫半日,里面已经出了那么大的事。 厌胜啊! 自武后开始,厌胜便是宫中大忌,这事突然在林美人的绫绮殿出现,针对的一定是她腹中的胎儿,和她身后的珍王府。。 珍王自前些时候从台阶上摔下,他的精神就每况愈下。可这事他不亲自出面,只靠昌平郡王怕是难以收场。 李奏想了片刻,正叫来阿冽要去找元枫,元枫就骑着马风风火火的过来了: “六郎……允之?我正要找你,我妹妹也在这儿吗?我外曾祖不好了,阿娘让她直接到珍王府里去。” “珍王?”李奏吃了一惊,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元枫: “泱儿没出宫,圣上把她留下了。你先看看这个,我们和你一同去看看珍王。” 元枫将字条反复看了几遍。 洛泱用羽毛笔,能将字写得很小又很清晰。她还将一些笔画很多的字简化了,元枫和李奏都曾笑她的简化字太丑,但在写密信的时候,它们就发挥出了优势。 “这是有人要害珍王府,到底是谁?德妃?还是王守澄?现在圣上更不会轻易放泱儿了,泱儿在他手上,等于牵制了苏家……” 苏元枫骑马时手就被冻得僵硬,这下更如同没了知觉,他走到火笼边烤烤手,将字条扔进火里。 “走吧,允之替我看看老亲王还有没有救。 妹妹说过,他年纪太大,摔那一下看着不致命,却会让他心脏、头脑里的血脉承受更大的压力,只能静养着,没有更好的办法。 六郎你就别去了,此时我们不能扎堆,你在外面,我们好歹还有个后手。” 李奏点点头:“那好,我到兴庆宫去见太后,泱儿说两殿太后都知道林美人有孕之事,圣上的命又是泱儿救的,她们不会不管。” 好在泱儿聪明,进宫前去见过太皇太后。 “好,分头行动!” 裴煊去洛阳还没回来,李奏这两日也没闲着,他刚刚与李德裕彻谈了一夜,这是两人自李奏被削爵出京后的初次见面。 当初若不是李德裕一力反对,他漳王李奏和相公宋申锡,就不是削爵、削职,而是削头了。 在李奏的安排下,宋申锡已经到到西川做了简州刺史,成了李德裕的手下。 免于他再走前世被贬地方,又被地方牛党官员排挤致死的老路。 现在暗中与李奏有默契的官员还是少数,李德裕虽给他出了些主意,但都不是能立竿见影的。 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兴庆宫里,看上去最没存在感的太皇太后。 李奏更衣准备进兴庆宫,元枫带着顾允之去珍王府,阿复上马直奔同州报信,阿凛、阿冽也各有任务。 几路人马立刻行动起来。 正午没有阳光,浓云将天空压得只有荐福寺塔那般高,宫中的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今年北旱南涝,朝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不但税收不上来,还要处处开仓赈灾。 圣上认为这是自己皇权失控才惹恼上天,今年冬至诚惶诚恐的带领百官去祭天,哪知在祭台下又发生了安王之乱。 回到宫中突发风疾,差点追随父亲而去,病体刚刚好转,后宫里又抓到嫔妃行厌胜巫术戕害皇子。 圣上再没脾气也恼怒了,他将这多舛的国运,全部发泄在后宫巫术之上: “绫绮殿宫女、内侍全部打入掖庭,林婉茹身边的大宫女杖毙,任何人不得出入绫绮殿。查抄宫中所有女官、宫婢,可疑者罚入掖庭,永不得出;凡超二十三岁、或言行不检者,一律放出宫。” 后宫查抄,自然由王守澄带领内侍卫施行,血雨腥风在年末最后几天开始席卷后宫。 洛泱听到这个消息,顾不上“伊阳郡主不得踏出东偏殿”的圣谕,推开守在门口的金吾卫: “让开,本郡主要去见圣上!” “郡主,您这又是何苦?现在整个宫里人人岌岌可危,不是您三言两语就能阻挠的,在下认识您的三兄、四兄,您就当为了家族,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头。” 他们能值守太和殿,出身必然也是官宦世家,说这话合情合理。 洛泱看着他诚恳道: “您二位易地而处,我帮林美人就是帮我自己,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还在,洗清冤屈就有意义,若是大错酿成,就算抓到真凶,圣上恼羞成怒,又没了顾忌,难免不会将错就错,我身后的家族又如何保得住?” 那两个金吾卫互相看看,他们往上追溯几代,哪个不是皇亲贵胄,就算没见过株连九族,那也见过一族流放、满门抄斩。 唇亡齿寒,君所知也。 “好,您再等一刻半刻,下组过来轮岗的时候,我们拉住他们聊天,您就趁机从后窗溜出去,我俩也好交差。” 那金吾卫眼神和善,洛泱也没犹豫,点点头退回了东偏殿。 他们刚转身站好,门里传来洛泱的声音:“还没请教两位阿兄姓名。” “在下姓郑行十七,他姓卢行二十六,我们都是家族里的无名小卒,名不提也罢。”郑十七郎说完这句就闭了嘴。 宫中局势瞬息万变,他们腰上的佩刀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命。 洛泱缓缓坐在榻上,她想起李奏说过,甘露之变时,宫中五百金吾卫,被仇士良的神策军团灭。 宫中斗争的残酷,又岂是怼天怼地的宫斗剧能言表? “秋儿、雨儿,你俩不能跟着我去,我们都跪在殿外,连个传话、接应的人都没有。你们记住,徐清涟就是罪臣徐迪的女儿徐柔嘉,她本该在东都就卖做奴婢,却改名混入皇宫,目的就是为灭门的徐家报仇。” 她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将缠在把手上的细绳拆开,露出里面的木柄来。 又让秋儿找来一把削水果的刀,洛泱在那木柄上刻了个“迪”字,秋儿帮忙将细绳照原样绑好。 她接过匕首看了看,小心的藏到袖子里。 秋儿大惊道:“您这是做什么?奴婢还以为您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匕首藏在徐清涟的箱子里......” “若不是圣上盛怒之下,我或许会那么做。但现在这个形势,只能让圣上见了我的血,他才会相信徐柔嘉的阴险残酷。” 洛泱浅浅一笑,宛如雪中红梅。 第322章 跪 洛泱这边翻窗出了东偏殿,李奏那边踏入了兴庆殿: “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千秋。” 太皇太后这两年已经两耳不闻宫外事,你们要来参拜便参拜,要来问安便问安。。朝野怀疑她勾结王守澄杀了宪宗,扶自己儿子穆宗登基,她充耳不闻。 如今自己儿子早亡,长孙做了几年皇帝,也在内宫夺权中丢了性命,次孙登基看似王守澄拥立,实际上是用她太后懿旨一锤定音。 从郭贵妃到太皇太后,她经历了四位圣上,实在腻味得很。 六孙李奏,是她喜欢的孩子,当时他被王守澄诬陷造反,她就不是很相信。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圣上受王守澄掣肘,不牺牲宋申锡和漳王,那就会暴露圣上的反抗之心。 只要皇位还在儿子一脉手里,太皇太后也只能闭眼叹息。 “今儿不是请安的日子,你怎么有闲心来了?” “皇祖母,宫里出事了。” “你皇兄的大明宫,出事也该是他派人来报告,你未免太关心了吧。” 太皇太后面露不悦,八郎的事才过去不久,圣上只剩下五郎、六郎两位皇弟,她不希望圣上一病,就有人再起纷争。 李奏忙跪下行礼道: “皇祖母,孙儿并非关心皇兄的皇宫,而是关心皇宫里面,孙儿挚爱的女人苏洛泱。 您也知道,伊阳郡主到皇宫里去替圣上医病,圣上的病情也因她的医治而好转。可今日忽传绫绮殿厌胜,又与洛泱给圣上治病刺血相连,圣上信以为真,将洛泱扣在宫中。 皇祖母,孙儿当初断腿,也是洛泱替孙儿扎针按摩,孙儿的腿才能保持血脉通畅,否则也不可能被人一次施针便能痊愈......” “撒谎!” 太皇太后冷脸道:“哀家就知道你没有准备,是不可能回长安的,枉哀家信你,你入宫之时,还在哀家面前作戏! 来人,把齐王请到龙堂里去,跪到祖宗面前思过。没有哀家的口谕,不得离开。” 李奏心都凉了。 他拼上皇祖母对自己的亲情,突出洛泱对他的重要,才讲出洛泱替自己治腿,但他低估了皇祖母捍卫皇权平稳掌握在圣上手里的决心。 太皇太后自己就曾是掀起风浪的人,李奏一句话,加上洛泱的医术,她便猜到李奏是腿好了才回京。 李奏总不能再说自己的腿本来就没断...... 这真是欲速则不达。 他站起来跟着侍卫向殿外走,跨出门槛外又转身朝太皇太后行礼道: “只要皇祖母能为珍王府主持公道,孙儿愿受任何责罚。珍王今日发病,本指望洛泱能回来医治,现在看来,治不治也没什么差别了。” 他说完这句,转身下了台阶。 “珍王......”太皇太后喃喃念了一句。 望月在旁边躬身赔笑:“上次伊阳郡主来说过,老亲王从台阶上摔下去,可不是留下祸端了?” “是了,她说过。难道......珍王过不了这个冬天了?”太皇太后有些恍惚,她已经想不起来珍王此时的样子,只记得年轻时的李諴,喃喃道: “他还那么年轻,可惜了。” “若是伊阳郡主在身边,兴许会有奇迹。”望月姑姑凑到太皇太后身边,轻声道:“您看,您用她写给您的法子,不就能让您不吃药,也把便秘治好了吗?” 她见太皇太后不说话,赶紧跪下道: “恕奴婢多嘴。” “起来吧,你说的又不是假话。”太皇太后缓缓道: “前两天就听张太妃说,齐王当面向萧太后提出想娶伊阳郡主,今日为了救她,他前前后后,利用哀家对他和珍王的亲情来刺激哀家,真可谓用心良苦。 这孩子太聪明,不能纵着他,让他这么快得逞。 望月,你立即拿哀家的凤印到绫绮殿去,不论什么情况,先保住林婉茹和她腹中龙种,太医、医女不能少,吃喝也不能短了她的。” “是。” 李奏长跪在兴庆宫龙堂里,这龙堂原是祭云龙的,后来兴庆宫里成了太后和公主们专用之所,龙堂就不仅仅是祭云龙,还祭所有的龙和真龙天子。 他闭着眼,双手攥成拳,心里只念着洛泱的名字,与洛泱相知相恋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夺权、皇位反倒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的洛泱也长跪在太和殿外。 “圣上,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您不能只听他人的一面之词。能否请您给林美人申诉一个机会?” “人证物证俱在,她的贴身婢女也确认,这肮脏的东西是从她殿中搜出,这还有假?” 李昂有些烦躁,看见洛泱就想起李奏,他恨恨的朝墙边的轮椅踹了一脚,那轮椅向前滑去,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 第323章 证人 听到圣上说让她进宫做才人,洛泱差点以为自己拿的是盛唐武则天的剧本: 都说李昂志大才疏,我看还得加上一个心盲眼瞎! 她瞪着真诚的大眼睛认真道:“不,您的枕边人就第一个不答应。” 洛泱嘴里没蹦出王守澄的名字,总算没当场揭圣上的伤疤,他问道:“不答应?谁有那么大胆子?” “那就要问问您身边的徐女史了。” 这可大大出乎圣上的预料:“你平身吧。刘弘逸,徐女史何在?” “圣上,您刚才不是许她到宫里的三清殿祈福七日吗?这会儿应该到了吧。” 徐清涟给洛泱下了绊子,便请求到三清殿祈福以避开洛泱。 她想着厌胜之事自己一手操办,没人能出卖她。现在苏洛泱刺血与林婉茹厌胜一关联,圣上已经信了七八分。。 就算苏洛泱知道自己是徐柔嘉,大唐满门抄斩不及女眷,先圣也有将叛臣家眷收入宫中做宫婢的先例,罪不至死。 最重要的是,除此以外,洛泱没有任何指证自己做过错事的证据。 更何况,王守澄也想借此事打击苏家,苏洛泱连同苏家,绝不可能对抗得了王大将军。 徐家灭门之仇,指日可报。 徐清涟推门进了袇房,正准备打坐,太和殿的小内侍匆匆来找她。路上问了两句,这殿外的小内侍并不知道圣上找她的原因。 踏入太和殿,徐清涟镇定的给圣上行礼,面带微笑的,等着旁边的苏洛泱揭发自己身份。 谁知看到她真容的苏洛泱毫不意外,甚至提都没有提她的名字。 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徐女史,看来你的疹子已经好了,今日见你,可与那日判若两人。” “多谢郡主关心。”徐清涟毫不胆怯,她倒要听听苏洛泱还能说出些什么。 “冬月二十,宫里来了个傀儡戏班子,圣上和妃嫔们在珠镜殿看傀儡戏,你当时在哪里?” 洛泱笃定的问出这么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圣上太意外了: 傀儡戏那日什么也没发生啊?况且洛泱又没进宫,她怎么会问这样的话? 徐清涟像是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刚才一路做的心理建设顿时塌了半截,她赶忙调整情绪答道: “司设没有陪圣上出行的职责,婢子当然是在太和殿里。”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那些戏娘出城后被杀,尸体都埋在东门郊外的山沟里?” “被、被杀?为什么?”圣上大吃一惊,这事并没人向他禀报。 “圣上莫急,这事已经报官了,相信京兆府有了结果会向您报告。不过,在她们尸首旁边,有一个很大的人形傀儡,打开后是空的,里面足以装得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洛泱说的当然是假话,傀儡都被烧掉了,阿冽他们不过是找到了一些傀儡身上的铁配件。 不过效果显而易见,徐清涟的脸上失去了刚进殿时的笃定。 洛泱进宫之后,看见这位昔日同窗的背影,心里存了疑。 清源公主进宫探病的时候,两人又把傀儡戏那天的事,又细梳理了一遍。 现在徐清涟的身份暴露,厌胜布偶又是她亲自“找”到,那个将鲁王引进偏殿的女人,立刻有了脸。 大胆猜测,小心举证,洛泱将她眼神变化看在眼里,她瞬间变了脸,冷笑道: “徐女史,我再问你,那个厌胜布偶上用的,可是圣上用的暗花素锦?” “不!不可能!那只是普通夏布。”徐清涟脱口而出,她这点细心还是有的,怎么可能用太和殿里专用的素锦? 可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上了洛泱的当,果然,洛泱向圣上拱手道: “义兄,徐女史拿到布偶人便递给了王内侍,布偶身上缠着玉佩挂绳,那时眼光应该在玉佩上,她居然还注意到了布料,真是心细。 小妹的证人来了,还请义兄将此女带到屏风后,以免影响他人。” 李昂其实并没有听懂洛泱与徐清涟的对话,只是凭感觉知道,洛泱发现了宫里的什么真相。他挥挥手,刘弘逸让人将徐清涟拉到屏风后。 徐清涟脊背发凉,她还想求助圣上,圣上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因为他已经看见洛泱的“证人”进了大殿。 “皇儿拜见父皇!” 鲁王是被春儿带来的,后面当然还跟着王祥。王祥进殿就觉得气氛不对,四处望望,这都是中殿内侍,并没有义父王守澄的人。 “鲁王殿下,表姑姑问你,这是什么?”洛泱笑着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嗡子”,递到鲁王眼前。 鲁王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在父亲面前虽然有些拘谨,但看见了心爱的玩具还是稍微放松了下来,他开心的笑道: “嗡子!我的嗡子真找着了!” “你告诉表姑姑,这个嗡子是谁送你的,表姑姑替你做十个竹蜻蜓。”不就是做手工吗?我九年义务教育白学了? “竹蜻蜓?像纸飞鸡一样会飞?” “嗡子谁送你的?”洛泱将他飞驰的思绪拉了回来。 “徐女史送我的。” “姑姑不信,你才见过她一次,她怎么会送这样稀有的玩意儿给你?” “我见过她好几次!丢玉佩那天就见过一次。”小孩子心直口快,何况表姑姑还没把嗡子给回他呢。 王祥急了,生怕鲁王说出丢玉的时间,他正要上前提醒鲁王,被洛泱狠狠瞪了一眼: “鲁王的玉佩是什么时候丢的?哪里丢的?丢玉的时候如何会遇见太和殿的徐女史?王内侍,你是殿下身边的大内侍,丢玉找不到竟然不报?!” 鲁王害怕了,忙说:“没见过,我没见过。” “那你是什么时候见的徐女史?傀儡戏那天?” 洛泱追问道。鲁王否定一个,肯定要确认一个,他忙点头道:“是、是傀儡戏那天,徐女史叫我到厢房去,说那里有个很大的傀儡。” 这就是那日他对清源公主说的话。 装得下七八岁孩子的空心傀儡?! 圣上手撑在屏风边,胸膛上下起伏,一拳打在屏风上,屏风倒下,后面的徐清涟露了出来。 她盯着苏洛泱,脸色煞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没有!” 第324章 闯宫 徐清源终于反应过来,苏洛泱识破她的身份,便自动带入这些事都是她所为。 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没做过,她便拿自己没办法。 可她高估了圣上对她的信任,这个意外登上皇位的李昂,并不会因为与她几度春风便多信她几分。 她仰脸看着圣上,满脸委屈,眼泪恰如其分的滚落下来: “圣上,您也听到了,郡主是因为婢妾发现了厌胜布偶,才利用鲁王殿下对婢妾加以诽谤......” 洛泱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昂首朝徐清涟走了过去。 后面的雨儿,紧张得就差没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嘴里。 同样翻窗出去的秋儿此时也紧张得不得了,她等那两位下值的金吾卫出了宫门,才冲了过去,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叫: “十七郎、郑十七郎!” 那两人当然听不见,拦着秋儿的金吾卫本就无聊,看来了个宫女都笑了:“这位姑姑是在叫情郎?若是情郎,我们就放你出去追他。” 秋儿低下头假装羞怯道: “呸!什么情郎?我只是想让他替我去东市买块麂皮做靴子。。” “不是情郎你做靴子给谁?要不你给阿兄做一双,阿兄去替你买。”他们笑哈哈的,拦着她的长枪也收了回来。 秋儿一跺脚就往外跑:“你看,人都走没影了,都怪你!十七郎,等等我!” “快点啊,说两句话就回来。” “知道啦。” 这些金吾卫大都是二十左右的少年郎,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虽然他们严禁与宫女、内侍交往,但天天当值,总有遇到宫女的时候。 宫女们都是精挑细选的民间女子,模样自然端正漂亮。 秋儿快步朝郑十七郎跑去,他走的方向会经过宫墙外的藩邸,她要去通知齐王殿下,郡主要用最凶险的办法坐实徐柔嘉是凶手。 她刚要往藩篱方向跑,忽然看见一匹快马迎面而来,那男人火急火燎直冲宫门,正是秋儿要找的齐王李奏。 李奏也看见了她,秋儿朝他点点头,转身也回了皇宫。 她听见门外齐王向金吾卫道: “本王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接伊阳郡主回珍王府。” “太皇太后?” 那金吾卫似乎在查看李奏带来的太皇太后手谕,一人道: “王大将军下令封锁宫门,韩将军说只可出不可进。您虽有太皇太后手谕,但我们也要先征得韩将军指令,才敢放您进去。” 秋儿躲在假山后一阵着急:齐王殿下怎么还能被拦住了?郡主在殿上可等不得! 这时一队身穿铠甲的飞龙卫小跑着过来,身上佩刀与甲衣的撞击,发出冰冷的“嚓嚓”声。 带队的是飞龙使宁重光,他们几十个人将守宫门的金吾卫围住,宁重光大步向齐王走去:“飞龙使宁重光参见齐王殿下,不知殿下入宫可有圣上旨意?” “本王自兴庆宫来,持太皇太后懿旨,前去觐见圣上。”看见宁重光齐王暗暗松了口气,他是马存亮推荐给齐王的人。 马存亮当时反对由内廷直接处置漳王谋反案,事后被王守澄排挤到皇陵卫,接任飞龙使的是他的副手宁重光。 宁重光接过手谕扫了一眼,当即喝道: “太后懿旨在此,谁人敢拦!飞龙卫恭请齐王入宫。” 飞龙卫虽然只有二百人,但他们执行的是圣上的贴身护卫,比金吾卫的殿外值守离圣上更近。 刀枪相见,金吾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佩刀让开了路。 秋儿见齐王过来,忙迎上去小声道:“郡主在太和殿,她要用刀刺伤自己,殿下,您快去救救郡主!” 宁重光也小声道:“有太后懿旨,圣上应该不会为难殿下,若是有什么不测,太和殿还有我的人。” “好!秋儿快回去,保护好自己。” 李奏嘴里说着,脚下却没停。他第一次觉得大明宫如此之大,走了许久才到第二道宫门。 这里是神策军守卫,看见一队飞龙卫护着齐王过来,验了手谕,让他们进去。走过三道宫门,李奏已能远远看见太和殿的飞檐。 太和殿里的洛泱正盯着徐柔嘉的眼睛,面带嘲讽,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没有?”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第325章 珍王薨 离开了太和殿,虽然后面跟着飞龙卫,洛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看李奏,轻轻笑道: “走这么快,是怕你去太皇太后那里骗的懿旨被发现?” “痛不痛?” “那不是我的血,我按着许柔嘉的手在刀刃上狠狠拉了一下,我自己衣服厚,只怕还没捅到肚子。” 为了表示不痛,洛泱伸手按了按伤口,没想到还真痛,她轻轻“嘶”了一声。 之前没有预料到李奏会赶来,她哪敢一点不受伤?太医来的也不一定是太医正,当众说出来没受伤,那不就穿帮了? “哈哈,我骗你的,一点不痛。”她见他额角的筋都要爆出来了,赶忙安慰道。李奏一点笑不出来: “你啊……何苦拿命搏?藩邸就在宫外,你再忍忍。懿旨是真的,珍王急病也是真的,顾先生跟元枫过去了。 还有,望月姑姑也已去了绫绮殿,林美人和她腹中胎儿应该不会有事。。” “我当时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虽然怀疑徐柔嘉,推理出来也是她,可没有证据,若王守澄出手帮她,拍不死、转眼又死灰复燃,这女人为了报仇不择手段,这次要不是运气好,只怕我们已掉进她挖好的坑。” 洛泱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这一日之内,绫绮殿里的婢女死了四个,还有打入掖庭的更不知几多,林婉茹就算保住命,那些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宫斗真可怕,人命如蝼蚁。想想以前我是个连吵架都吵不赢的人,现在却……” 洛泱仰脸看着李奏那张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的脸,李奏没有低头看她,只坚定的说: “以后我不会给你跟别的女人争斗的机会。我们一夫一妻三个孩子,大臣有子纳妾者,只能居四品及以下官职,虐待妻儿者,永不许入仕。” 洛泱一下愣住了,没想到自己以前玩笑说的话,他都记得。 后面一阵急促脚步声,宁重光停住脚步,“噌”的一下拔出半截腰刀,回头看去,后面追上来的是六个抬着步辇的内侍,其中一位说: “齐王殿下,圣上说,路远,让奴婢们抬着郡主,免得伤口流血过多,还累着您。 珍王府已派太医正过去了,还请伊阳郡主不必过于太担心。绫绮殿补了人,珍王府若是想派人进宫照料,也尽管报到内侍省。” 洛泱和李奏对视一眼:圣上示好,就是这事面上已过去了。 进宫一趟,本意是稳住圣上,没想到还除了个藏在宫中的隐患。 洛泱“痛苦”的按着伤口,李奏慢慢将她放在步辇上。宁重光只能送到宫门口,他抱拳告退,阿冽带着护卫已等在宫外。 他们很快上了马车,向着不远处的藩邸跑去。 珍王府门外停了几辆马车,他们下车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雪,府里的婢女打着伞出来迎接,李奏接过伞,两人一同入了王府。 “泱儿?!多谢殿下将泱儿接回......进去看看吧,你外曾祖他……恐怕也认不得你了。”李明珠远远就看见洛泱过来,拉着她进屋去了。 屋里人多气闷,洛泱又一直没出宫,元枫刚才陪着母亲在廊下等妹妹,他叹了口气对停下来的李奏道: “允之说,外曾祖油尽灯枯,恐怕就在今夜了。” “人活一辈子,谁也躲不过走到尽头的那天,不过,谁又能保证,一个旧的结束,不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李奏的话,说的像是轮回,又好像不是。一阵狂风吹来,将廊下临时搭的挡风棚子都吹倒了,寒风夹着雪花肆无忌惮的扑在他们身上。 两人进了屋,外堂里的人都起来向李奏行礼。李奏拦住了昌平郡王,低声道: “我见到圣上了,看上去一切安好。” “那就好。我父亲这里怕是坚持不住了,按例,后事要由亲王出来主持大局,您虽年轻,但两府相距最近,还望您能不避讳......” 昌平郡王这一邀请,就是直接表明心迹,他这一支愿意加入齐王阵营。 李奏赶忙拱手道:“哪有什么避讳?珍亲王与您都是某的长辈,某能为珍王府尽力,求之不得。” 且不说昌平郡王是洛泱的外祖君,将来都是一家人,珍亲王奠仪上往来的王公大臣,那都是李奏要争取的支持力量。 他们在外堂,李奏往里走了几步,便断断续续听到内室里传来洛泱的声音: “曾祖君,我是泱儿,你看我给您带糖来了。” “湘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 老淑人在后面轻轻拉了拉洛泱的袖子,洛泱打住了,老亲王努力想睁开眼看清坐在他身边的洛泱,怎奈上下眼皮像渐渐粘合那般,只剩下中间一点瞳仁尚未合拢。 洛泱心中蓦然升起无限悲戚,她缓缓将牛乳糖放入老亲王微张的口中。 老亲王笑了,笑得那么明显,他做了个口型“甜”,却再也发不出声音,瞳仁里的光彻底散了,洛泱和母亲抱在一起,哭了出来。 老淑人身后站着的摘星姑姑抹了把泪,给老淑人行了个礼,退了出去。门口等着的仆人也拿着珍王府令牌,往宫里报丧去了。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扫干净的路上也积起雪来,珍王府的仆婢开始忙碌着布置外堂,早就准备好的白布白花,也挂到了珍王府的牌匾上。 “郡王,郡王!宫里回了,明日起休朝三日,哀悼珍王。太皇太后做主,令离珍王府最近的齐王为悼唁主事郎,代表圣上主持奠仪。” 圣上曾祖最后一位皇弟,薨了。 尘埃落定。 珍王府一脉虽然伤心,却也算是在预料之中,奠仪需要的用品早已备齐,内侍省、礼部也都几时赶到。 李奏有了“主事郎”的身份,也可以名正言顺留在珍王府。 李凛给齐王送来缌麻白袍,这算是最轻的孝服,他贴在李奏耳边道: “苏四郎闯祸了,他找到王守澄说,林美人虽是远亲,她的事与小娘子无关,若王守澄帮忙放出小娘子,他愿劝说小娘子献上天书中的奇巧......” “天书?元植是不是疯了!” 第326章 炮制天书 珍王的祭奠体面而隆重,那是一代亲王的谢幕,圣上为了表示尊重,宣布休朝三日,且派自己的亲弟弟齐王李奏主持奠仪。 不但三郎、四郎这样在的京官可以休丧假,连京外的大郎、李辰他们都可以休假回来奔丧。 四郎已经在苏府小祠堂里跪了一夜,他埋怨祖母不在长安,连个替他说情的人都没有。 苏家是外亲,几兄弟不必时时在场,大郎、二郎、五郎第二日都赶回来了,他们轮流陪着母亲过珍王府,剩下在府里的,便轮流去做四郎思想工作。 “我当时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又没人商量,先把小妹救出来这有什么不对?” 长兄如父,在久未见面的大兄面前,四郎还是忍不住要辩解一番。 “大兄,你别听他的,我下朝的时候从他身边走过,他就一个字也没说。” 三郎觉得就是块石头也应该被他说教出脑子来了,四郎碰了那么多次钉子,怎么就没一点长进? 大郎元桢直接拍板: “此事不发生也发生了,再纠结也没用。。我们的丧假只有四十九日,丧假结束,四郎跟二郎回苏家军营。” “为什么呀!我自己闯的路,为什么你们总是想方设法要阻断?我不去!”四郎恼羞成怒,猛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尽管横,我这两日进宫就向圣上禀报,把这事定下来。” 大郎并不让步,自顾自端起茶杯饮了口妹妹泡的冬茶。五郎跟着四郎出了大兄的屋子,他陪笑道: “四兄,你回军营也好,我就有个伴了。” “滚!谁要和你作伴!” 四郎气得将游廊外面仆婢们堆起的雪人,一脚踢了个四分五裂。洛泱迎面走来,见四兄在发脾气,便扬扬手里卷着的一本书笑道: “苏小娘子天书在此,尔等凡夫俗子谁敢造次?” “天书?” 两个阿兄的目光都停在她手里的那卷册子上:“你真有天书?” “那你们还不跟我进去?” 洛泱一挥手,四郎、五郎乖乖跟着她转身回了大郎屋里。大郎、三郎早听见他们在窗外的对话,不禁会心一笑。 那日在珍王府,李奏对洛泱说了四郎的事,他便当机立断道: “要不,你就真写本‘天书’,否则这事会一直纠缠着你。把之前已经做了的东西,除了那些矿藏,其余都可以写到书里。然后光明正大交到王守澄手里,让那些惦记这本书的人,都去打他的主意。” “这个办法好,那我回去就画。画得似懂非懂,才更像是‘天书’。” 所以洛泱这几日,除了去珍王府,剩下的时间都在府里画画。 她把交给圣上的那个银矿,凤凰城的石炭矿也画了出来,反正一个不敢动,一个动不着。 还有曾画给顾允之的内脏解剖图也豁然在列,借“天书”的口,说不定这些古人更容易相信,这对中医外科技术也是一种推动。 羽毛笔、麻雀牌、铁板烧等等,这些早已在两京流传的东西,洛泱悉数画了上去。 就连烧酒、胰子、牙膏、草纸的制作方法,洛泱也大方的公布,只不过,各种成分的比例、分量没写。 譬如烧酒的各种比例,本就是陶冬他们辛辛苦苦试了很多次,才找到的最佳配比,为什么要无常奉送? 这些造福百姓的东西,她很快就会用带徒弟的办法慢慢向民间推广,就算王守澄拿到天书,这些变成了公开的技术,他也占不到便宜。 大郎翻了一遍,觉得小妹真是神奇,居然还有拿到天书的际遇:“妹妹,你想好了?这天书真要交给王守澄?” “这本书一直有人惦记,就像史墨白兄弟......小妹怕将来会因为它丢了性命。现在王守澄权势熏天,交到他手里,没人敢有意见。” 元枫是知道原因的,他将册子拍到元植手里: “这下你满意了?小妹的天书本可以为苏家多赚钱,现在因你乱承诺,也要交给王守澄了。交了天书,你跟他也算两讫,轻轻松松跟二兄回军营,重新开始学做人。” 元植翻了翻天书,正好翻到画着蒸馏酒的那一页,鼻子有些酸酸的。 因为这烧酒,苏家成了贡酒商,为了不过多占用粮食,他们的产量并不大,但这更是物以稀为贵,东都酿的价格炒得非常高。 高价酒也就那些有钱人能喝,对百姓并无影响,苏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李奏想用这样的方式,将元植从与那些人的纠葛中硬拔出来,利用王守澄做他的安全垫,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元植将册子放入怀里,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院子。 (以下内容很快置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 第327章 温情 说起边镇,大家的话就多了。 上次元桢他们送军报回来要求增兵,李奏就提出,趁着吐蕃内乱,将被它占领的渭州、兰州、会州一线收回来。 这些地方的居民多是旧时唐人,被吐蕃当成贱民来奴役多年,一直希望重回大唐怀抱。 只可惜大唐自玄宗后,圣上渐失中央军权,地方军权又更在意自己那块自留地:你凤翔、泾源想打,自己招兵买马。 借我的?不行。 边民本就不多,再怎么募兵也不可能全员上阵。 那日,在一旁逗狗玩的洛泱,听李奏和元枫讨论凤翔边镇,便想起此时离张议潮驱逐沙洲藩将还有十六年,正是此次内乱,导致吐蕃颓势渐显。。 她有意无意插嘴道: “募兵还不容易?吐蕃从我们手里抢走的城池土地不少,只有少数吐蕃人贵族在那里作威作福,日常管理往往也是交给当地旧唐人。 以前吐蕃强大,旧唐人稍有动乱,吐蕃铁骑立马过来镇压。 现在,他们内乱自顾不暇,我们只要过去造势说,旧唐人归顺大唐,待到打下渭州、兰州、会州,就分了吐蕃贵族的田地,让他们种麦黍、种白叠子,教他们纺纱织布。有地有吃有穿再免税五年,你们还怕那些旧唐人不拖家带口来投? 旺财、来福,你们说对不对?” 她晃着手里的骨头就是不扔出去,急得旺财冲着那根早就啃得光秃秃的骨头,“汪汪”直叫。 小女人穿越以来时时惦记着的“吃穿”二字,便是普通平民的最高理想。 两个男人也不好回答说“对”,人家问的是旺财、来福。 可这方案,就在他俩心里扎了根。 兄妹几人正聊着,五郎匆匆进来诉苦道:“长兄,我就晚了一步,到四兄屋里他人已经没影了。” “是不是进宫去找王守澄了?府里人手少,也没派人跟着他。我让阿漠带着大部分人都出城去跟着轮训。兵闲久了,吃饭的本领都生疏了。”元枫解释道。 元桢点点头:“确实,这里不像东都将军府,地方小,府里没有个像样的演武场,难怪回来看到阿漠、邵春都不在。 泱儿,你就算有郡主身份,以后少往外跑。再过几个月,连老淑人都要搬出珍王府,去跟她亲儿子住。 庞大的珍王府就成了六、七个分支,就算咱们嫡出这支有个昌平郡王府,力量至少减弱一半。” 洛泱托着个腮帮子发愁啊,以后连去齐王府也没那么方便了。 忽然,她想起自己在宫中处处不便,幸好有机灵的秋儿帮忙,灵光一闪道: “咱们不是有不少婢女吗?还有浅草堂那些女子,给她们培训培训,用起来不比儿郎差。” “女子能训练什么?你以为个个都像你,爬树上墙啥都会。”五郎手指一捏,核桃壳“咔嚓”碎了,核桃仁还没挑出来,洛泱的手伸了过来,她胸有成竹道: “能训练的东西多了。什么偷听偷看、传递消息、下药刺杀……还能用女子策反、离间、做内应。” “嗬!你说的不就是间使、谍者干的事吗?你说训练,谁来做师傅?” 饶是三郎与改变之后的洛泱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也不敢相信小妹竟然全能了。果然听洛泱骄傲的说: “那当然是我喽。” “敢情你那《九州天书》还分上下册?”五郎问这一句,把大家都逗笑了,大郎点点头道: “不如让二郎把军营里的女兵抽回来,在府里也不用戎装打扮,真要动起手来,她们至少胆量够大。” “对对对,赶紧把女兵调回来吧!苏家军已经开始盛行母大虫之风,自从二兄打不过邓春花,其他女兵也一个个往我们头上爬......” 五郎正说得绘声绘色,二郎从外面走进来,他听着就不乐意了: “谁说我打不过邓春花?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她只稀罕打我,我也只稀罕她。不过,我赞成把女兵调回来,都是苏家亲兵将士的女儿,一直在军营里,爷娘也舍不得。” “那就这么定了,过了正月十五,就让她们回苏府跟随小妹。她是将军府的女儿,不会带兵怎么行?” 元桢含笑看着洛泱,四郎一走,兄弟几个就只有三郎在京,府里有事,总是小妹顶上,做为长兄他也很感激她。 “小妹,有事尽管交给邓春花,她要是毛手毛脚砸了个碗、摔了个盆的,你都记在二兄账上。” 婚期虽然要推迟一年,两边都已经走了保媒,元极说得大言不惭。 洛泱差点感动得掉下泪来,今生成为苏家儿郎的妹妹,她何其有幸。这也是她心中固执认为,四兄生性不坏的原因。 服丧期间不可大笑,但几兄弟还是想表达和小妹在一起的欢喜,便像小时候那样,轮流过去拽拽洛泱垂在身后的大辫子。 “哎!你们!” 恍惚间,她心里涌动起潮水般的浓情,像是原主在给他们回应,她的双眼渐渐模糊,竟然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泱儿已经长大,你们欺负她可得小心,今日被欺负,明日她就找嫂嫂们报复回去。”五郎忙护着小妹道。 洛泱破涕为笑:“对,我就是这个主意。” 是夜,轮到李明珠这一府守灵,大郎带着五郎、小妹去了珍王府。暮色中,白雪与满眼的白孝布,让整个珍王府凄凉萧瑟。 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巧看见光王站在棺椁前,抬头看着圣上亲笔写的“逍遥自在,永垂不朽”八个大字。 这就是圣上对各位亲王的期望。 “参见光王。” 光王回过头来,洛泱见他眼角有细不可见的泪花。他与元桢年龄相当,脸上却挂着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神情: “苏少将军来啦,小王略站站就走......圣上这几个字写得好啊,刚劲有力,笔走龙蛇......逍遥自在,正是珍王一生之写照,小王仰慕之至。” 洛泱跟着阿兄向他行礼并未说话,光王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伊阳郡主也来了?天寒地冻,守夜辛苦,你年纪小,撑不下去不要硬撑。” “多谢光王关心,伊阳省得。” 第328章 朱邪赤心 看着光王离开,李奏才抬腿进了珍王府。 元桢、元桥已经穿上孝服,和李辰哥俩正在交接,洛泱身穿素服站在他们身后,见李奏进来,大家都拱手行礼。 李奏看了看灵堂,这里大门是不关的,为了遮挡风雪,外面搭了雪棚,门上挂了一道夹丝布帘,既没有那么沉重,也能挡风保暖。 “这里冷,伊阳身上还有伤,怎么也来了?我特意说了族中女子不必守灵......你也不听?”李奏见到她,既有些欢喜,又有些心疼: 她自己戳那一刀,腹部还是有伤的,虽说伤口不深,很快就愈合了,但在李奏眼里,那是很严重的伤。 “殿下,您来得正好,替我们把她送到老淑人屋里去,我娘说,她在屋里陪着老淑人,心意也是一样的。” 五郎说的,确实是阿娘交代的话。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请李奏把小妹送过去罢了。。 洛泱也不推辞,跟着李奏离开了灵堂。 “伤口怎样了?你别瞒我,元枫都告诉我了。” “那天还没来得及包扎,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婢女在前面打着灯笼,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半步,慢慢向后院走着,没见面时想好的话,现在一句也记不得。 李奏没开口,洛泱看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 老淑人的小院前李奏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洛泱,眼里都是暖意,沉默了片刻才道: “你让老淑人放心,宫里的林美人一切安好,为她安胎的太医叫乔栎,昌平郡王跟他很熟。府里报上去的林小娘子和两个婢女,内侍省也通过了,这两天就安排她们入宫。 一切都会好的。你......保重......” “你也保重。” 两人依依惜别,直到看不见洛泱的背影,李奏才转身往回走。 “殿下,光王去了荐福寺。这时候去,今晚应该回不了藩邸了。”阿冽迎上来,跟在李奏身边小声道。 “他这个月已去几次了?难道佛寺里面有他的知己?” 自从洛泱告诉他,光王在历经三朝侄儿皇帝之后,自己登上了皇位,他的一举一动,便吸引着李奏的注意。 光王平时深居简出,没有必要,他不会主动跟人接触,更不用说内侍官,除了礼佛,他似乎没有任何爱好。 荐福寺是个大寺,因为离皇宫近,也算是皇室们喜欢去的寺庙,里面有专供皇室使用的禅房,光王去拜佛、斋戒、祈福,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奏只想找出与光王接触的人,因为听洛泱说,他是因为装傻蒙蔽了内侍们的眼睛,这才将他推上龙椅。这个理由,李奏怎么都不相信。 此刻,阿慕就在荐福寺远远监视着光王。 光王并没有往禅房方向走,而是入了大殿。广延禅师正在大殿礼佛,光王很自然的在他身边的蒲团坐下。 广延禅师依旧敲着木鱼念着经,就像浑然不知身边有位亲王一样。 阿慕正躲在大殿外面向里张望,忽然,一个黑影从他眼角余光掠过,他心中一惊,微微迟疑,向着那黑影追去。 夜色中的荐福寺,钟声已逝,香烟犹在。 那黑影在层层叠叠的寺庙间飞快的跳跃,阿慕觉得就算与光王无关,这样的身手绝不是普通飞贼。 那“飞贼”落入一间禅房小院里,阿慕刚跳上屋顶,只见院子里站的的几个人同时拱手道: “属下拜见小郎主!” 阿慕莫名其妙,看看周围并无他人,谁是小郎主?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笑道:“玄慕,你还不下来吗?” 这样指名道姓,阿慕更疑惑了:原来他们是故意引我过来,可那个什么小郎主又是什么鬼?他也不再躲藏,从屋顶跳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六个人同时单膝跪下,双臂交叉在胸前,再次齐声道: “属下参见小郎主!” “你们在搞什么鬼?什么小郎主?我不认识他。” “您无需认识,您就是他。”那中年男子自我介绍道: “吾乃河东代北行营副将康如海,前来迎接代北行营大将军三子朱邪赤心,他现在的汉名叫做......玄慕。”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 第329章 光王的知己 荐福寺的禅院里,康如海见说了这么多,小郎主仍执意要走,他愣在原地,若有所思。 安荀不甘心,他大步上前拦在阿慕面前: “小郎主请留步,属下在荐福寺居住多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与您跟踪的光王有关。” 这话阿慕感兴趣,他停下脚步问道:“什么秘密?” 安荀看了一眼处月祁,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双手递给阿慕: “这是光王与广延禅师写的诗,后两句为光王所做。” 一首诗? 外面这光线也看不清,阿慕将诗稿放入自己怀中:“多谢。这就是光王的秘密?” “非也。我们看见他在荐福寺里,曾与神策军左军监军仇士良会面,广延禅师便是他们的媒介。”安荀见阿慕皱起了眉,又道: “小郎主,我们住在荐福寺也有一段时间,跟寺里的和尚熟,您若是有需要,安荀等人皆愿听您号令。。” 阿慕心情复杂,不置可否,只抱拳道: “尔等好意我心领了,如今玄慕在齐王麾下听令,就算是你们说的什么小郎主,也无意跟你们回蔡州,告辞。” 等到阿慕离开,处月祁才道: “康将军,您千里迢迢来接小郎主,为何不对他说,他两个兄长已相继过世,郎主现在只剩他一个儿子?现在郎主又病了,他不回去,我们阴山沙陀族怎么办?” 这就是康将军这一年来最头痛的问题。 小郎主前面本有两位兄长,老二早两年死在关外战场上,老大今年饮酒后骑马摔下来,脖子扭断,直接命丧当场。 这个被苏将军带回中原的小郎主朱邪赤心,便成了朱邪执宜唯一的亲身骨肉。 康将军摇摇头,叹气道: “我出来时,郎主说,不要告诉他郎主病倒一事,他愿意回去,是父子缘分未了,不愿回去,那也是郎主还了这辈子欠他的亲情。” “中原人既要我们守北境,又怕我们入中原,到底不是一条心。老郎主瞒着朝廷在关外留了部分势力,是为沙陀人留了条后路。 小郎主从小在中原长大,受苏府恩泽,现在还成了齐王的徒儿。他会不会和我们一条心,这还很难说。” 安荀多少有些不满。苏府对小郎主有恩,他们也从不吝回报,一次次明里暗里帮助苏小娘子,还把卷款而逃的苏府执事魏光给抓回来。 苏小娘子在幽州二圣庙遇险,康将军冒着与突厥人结仇的危险救她。 苏小娘子要攻打镇州,郎主亲自向河东节度使请命派兵支援。 苏小娘子和小郎主被王家欺负,他们当晚就让王熠和徐柔兰那对狗男女爽上了西天。 苏小娘子及笄,郎主不但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们几百匹骏马,还另外送了两百匹给她做生辰礼物。 康将军为了迎回小郎主往返奔波,就是为自己十二年前放弃小郎主赎罪。 小郎主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 “休要胡说,小郎主身体里流淌着沙陀人的血脉,他会回去的。”康将军慢慢朝禅房走去。 阿慕大步逃离荐福寺,仿佛只要跑得够快,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就追不上他似的。 朱邪执宜,这是他生身父亲的名字。 那样陌生,却又让他心潮如惊涛裂岸,那样血脉偾张的阵阵刺痛。 他不是阿木,也不是玄慕,他有父母给的名字,他叫朱邪赤心。 阿慕正想一口气奔回藩邸,没想到有人从对面的街巷里跑出来,她紧紧拽着身上的风帽大氅,脚步急切踉跄,一个不小心,那人摔倒在雪地里,她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坐在地上的女人脸被风帽遮住了,可身影如此熟悉...... 这不是李蕊吗? 阿慕回过神来,试探性叫了一声:“李蕊?” 那女人愣了一下,迅速从雪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阿慕蹙起眉头,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顺着那女人跑出来的方向往街巷里走。 一路走,一路看着府邸的门头,很快,他停在“苏府”大门外。他想起来了,这里是苏府旧宅。 里面似乎没什么大动静,阿慕从没来过旧宅,也不认识这里的护院,他迟疑片刻还是转身离开。 回到齐王府,阿慕已经把自己心事藏好,他也没有立刻去找李蕊问她什么情况,而是拿出怀里那首诗,进了李奏的内室。 “师傅,您还没睡?” “我这不是在等你吗?”李奏放下手里的堪舆图,抬头看着他: “怎样?探到什么情况?” “光王到大殿里和广延禅师一同打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我在荐福寺遇到了几个沙陀人……” “安荀?他们还没离开长安?之前是听他说,他们住在荐福寺的禅院里。” “是。那个叫处月祁的,给我一首诗,说前一句是广延禅师所做,后一句,是光王所做。”阿慕将诗稿递给李奏,打开来,里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千岩万壑不辞劳, 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 终归大海作波涛。 李奏笑了:“果然,皇叔非但不痴傻,还是个胸有大志之人。这么说,广延禅师就是他的知己?” “广延禅师将光王介绍给了仇士良,应该称得上是知己吧。安荀说,见过光王与仇士良在荐福寺见面。” “原来如此。” 李奏并未说下去,而是指指面前的堪舆图道:“阿凛,你们三人都来看看这张边防堪舆图,若是给你们各带兵两万,你们能作何谋划?” 三人都围了过去,阿慕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望向河东朔州,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现在忽然有了温度。 “怎么走神了?你想从北边打?”李奏含笑道。 阿慕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他蓦地问道: “师傅,今天您派李蕊去苏府了吗?或者......苏府旧宅?” “没有。怎么?你看见她去苏府?”李奏很奇怪他这么问。 这几日他总要在珍王府处理这样那样的事,见得最多的是昌平郡王,今日傍晚还是第二次见洛泱。 旁边总是跟着一堆珍王府的人,两人连话都没能说上两句。 “不,我没亲眼看到她去苏府,只是在开化坊见到一个人很像她。” 开化坊?苏府旧宅? 苏四郎不是已经搬回去了吗? 第330章 一错再错 苏元桢带着五郎、洛泱去了珍王府,元枫怕四郎去找王守澄会出意外,跟着也带人出了将军府。 结果王守澄府里没见人,让唐弘进宫打听,却说苏四郎休丧假,并未进宫。 两处找下来,天都黑了。 没办法,元枫只能去找阿夔:“四郎拿着小妹的‘天书’去找王守澄交差,可我找了王宅和皇宫,都说没看到他。” “天书!不会吧?小娘子把天书给王守澄了?” 阿南正在喝水,一口水喷在阿夔身上,他赶紧手忙脚乱用披风往阿夔身上擦。 阿夔把他的手推开,淡定道:“你以为小娘子像你这般蠢笨?画只鸟,你就能顺着图找到金凤凰?” “这倒是......”阿南傻笑道: “还是老大您了解小娘子。那您说,四郎君这会儿拿着天书能到哪去?” “没人知道还好,若是让人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一本天书,只怕你笑都笑不出来。。”阿夔心里搜索着,越想越觉得不安: “三郎君,我听那些不良人兄弟说过,四郎君去过几次红月楼,那是史家的产业,由史墨青打理。史家不是一直在打‘天书’的主意?会不会......” “不管会不会,先找到人再说!” 几兄弟同意洛泱的做法,这才让四郎把册子拿走的,为的是把那些人的目光,从小妹身上转移开。 可前提就是要把那本炮制出来的《九州天书》,交到王守澄手上。 这兔崽子就要被抓回苏家军营了,元枫心里刚有些放松,他可别在这个环节上出岔子。 “三郎君,您别急。我们去红月楼比您方便。正好,我们已经换值了,这就去平康坊走一趟。”阿夔走了两步又问: “小娘子在府里吗?” “今晚不在,她到珍王府去陪老淑人去了。你怎么想起问她?” “我怕四郎君把贼引到苏府,小娘子是个胆大包天的,知道她不在,我们动手能放心些。” 阿夔和阿慕不同,阿慕更重书本的学习,就像齐王自己的学习经历一样。 阿夔却完全走的是实践经验,与各色的人交往,解决各种人际矛盾,看脸色、看眼色、以貌识人、以拳服人。 他和阿南直奔红月楼。 阿南正要朝着红月楼的正门走去,阿夔拦住了他:“傻啊,珍王府在办丧事,他敢走正门、外堂吗?从后门进。” “您说来红月楼,我还以为您忘了这茬。” “走,上房。”阿夔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蒙面巾将脸蒙上,阿南叹道: “唉,没个女人也不是个办法。” “再啰嗦我就跟你换披风。” “您那都结成冰了,我不换。” “滚!” 说话间,两人到了红月楼的后院,这里比前面外堂冷清多了,两人互相示意,“嗖”的一下翻过了墙。 后院过了厨下、储物间、杂役们住的小间,就到了几栋单独的客房。 两人身上的羊皮披风是黑色的,在雪地里格外显眼。阿夔脱下披风翻了过来,内里是白色羊皮,这样顺眼多了。 三栋客房都透着灯光,两人只能摸索过去一间间找。 终于在第三间看见了史墨青,可只有史墨青和两位长得很标致的花娘,花娘正左推右搡的和史墨青对嘴喂酒。 阿夔扫了一眼,眼光落在史墨青对面空位的酒杯上。 这里原来有人。 两人正要合上瓦片离开,只听里面史墨青被撩拨得起了兴,浪笑道: “还好死了个亲王,要不我阿兄让我娶了苏小娘子,我就只能对着个木头一样的贵女,哪里能享这齐人之福......” 狗娘养的! 阿夔顿时火冒三丈,伸手从蹀躞带上取下火折子,又掏出个手指头大小的纸筒来。 在这里点?阿南用眼光询问着他。 这里离墙边太远,他们很容易暴露目标,理智的话,阿夔不该在这里点这个没什么威力的火弹。 可阿夔这时已失去理智,只想把那死狗奴烧死在床榻上。 既然如此......阿南指指隔壁那栋房。阿夔点了点头。 很快,他等到了阿南在隔壁屋顶上发来的手势,阿夔吹亮火折子,点燃了火弹的引线。 “咻!” 火弹向着挂着柔纱的床榻飞去,里面立刻传来鬼哭狼嚎和爆炸声。 这火弹是他们按照洛泱火箭上的火药筒改制而来,而且把竹筒换成了 楚王朱桢的小女儿朱珞珈,被皇帝指婚给,湖广都司都指挥同知厉垣将军第九子厉云旗。 大婚当日整个武昌城万人空巷,都去看楚王府的小辣椒,嫁给厉将军府的九木头,唱的是什么戏。 哪知来接亲的是老八厉擎风,到了拜堂的时候,与朱珞珈拜堂的,竟是一只公鸡! 朱珞珈哪受得了这份气,砸了喜堂,喜冠一扔回王府去了。 可楚王黑色脸将她送回了李府。 皇帝这次指婚可不一般,同时指婚的还有几个藩王的王爷和郡主。 二月谷王朱橞谋逆,被废为庶人。皇帝为了笼络安抚诸藩王,做了指婚和赏赐。 楚王不想在此敏感节点惹事,只敦促厉将军找回厉云旗。 珞珈大哭着嫁进了厉府。 到了厉府才知道,婆婆冯氏是商户的女儿,在厉家地位低下,被老夫人、夫人和几个妾室欺负。 她的夫君之所以叫“九木头”,也是从小在后院受气,养成了孤言寡语的习惯。 朱珞珈可以骂厉云旗混蛋,但别人不能骂,冯氏善良,朱珞珈开启护婆婆模式,大战李府后院。 冯氏出生商户,有生意头脑,珞珈和婆婆一起,一个出头脑,一个出胆子,暗地里做起了生意,让两人的嫁妆快速升值。 婆媳二人征服了老夫人和将军,冯氏当上了掌家媳妇。 可此时传来交趾前线消息,偷偷参军去了交趾的九公子厉云旗,在交趾战场失踪,朱珞珈人还没碰到,就做了寡妇。 珞珈不甘心,偷偷出了武昌城,踏上了寻夫之路…… 在交趾,珞珈遇险,被黎利所救,他是叛军首领黎核的侄子。 更巧的是,在黎利的军营里,她见到了在俘虏营中的厉云旗。 珞珈和厉云旗凭着智慧带着一百俘虏逃出了交趾,却被太监马骐质疑叛国。 第331章 伤心 苏四郎确实是去找史墨白兄弟,他欠他们一个人情。 让他没想到的是,因为自己去求王守澄救妹妹,她还真把那本一直没确定有没有的《九州天书》给了他。 这书上画着小妹自己折腾出来的那些玩意儿,原来是有天书,那就难怪小妹会变得如此聪明。 天书既然能给王守澄,那也能给史墨白,至少给后者,他还能拿到真金白银。上次卖那张暖房结构图让他尝到了甜头,在红月楼硬气了好一阵。 自从腿迈进了红月楼,四郎腰包里的钱明显不够花了。 红月楼不仅有花娘,还有各种赌局。。他就是用这句话来回答李蕊的质问。 今日拿到天书他还回了一趟旧宅,不是他想去,是李蕊约他过去。最近她越来越烦人,动不动就不高兴,元植本是会哄人的,可哄了几次,就显出他的不耐烦来: “说吧,你约我过来有什么事?我今儿重要事多,讲完就要出去。” 李蕊忐忑不安的来找他,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件天那么大的事。见他不耐烦要走,心中不禁有些埋怨: “四郎君急着去哪?珍王孝期,您再去平康坊不合适,当心御史台参您......” “参我?凭什么?平康坊是洪水猛兽?王公贵贾,去平康坊吟诗作赋、商讨买卖的人多得是,为什么你就偏认为我是去做违规越距的事?” 李蕊憋了好长一段时间,总以为他年龄再大些就稳重了,可现在需要他担起责任的时候,他还像个十二三岁跟娘顶嘴的孩子,她有些不甘心,指着门外的小院道: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拉着我。跪在地上对天发誓说过的话?” 四郎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铺着白雪的院子悻悻道: “那怎么不记得?你也知道丧期不能娶亲,我大兄、二兄、三兄的亲事,已经走了三书六礼,还不是要推迟一年......我们的事自然要推后。” “我不是要你现在娶我,而是要你想想,你承诺过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李蕊话没说完,元植将她揽在怀里,哄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挣的钱都交给你管,这下你放心了吧?不管我跟多漂亮的女人在一起,那不过是个无心的空壳,我的心早就放在你这里。” 说着,元植在她心口揉了揉,笑道: “放心了就回去吧,今儿我真有事,要不我还能不把门关了、把你吃了?” 李蕊举起拳头在他胸口锤了一下,第二下就被他捉住手腕亲了下来。她挣扎着说: “我已经和我阿爹说了我们的事......” “你爹上京了?” 李蕊点点头:“嗯,他到齐王府几天了。齐王这次主持奠仪事情太多,把我爹调到王府做了司马。” 亲王府司马是个正六品官,与圣上指定的从五品长史共同掌管王府事务。 齐王对李蕊父亲的器重,倒是有点出乎元植的预料,难怪这妮子现在有脾气了,原来是有个六品的爹撑腰: “那要恭喜你了,成了官家小娘子。我六表兄还让你管事,那就太不见外了。” “没,我在王府本就没管什么事。”李蕊有些不好意思: “我爹入府,殿下还特意拨了个小院让我们父女俩住,我现在主要就是照顾我爹。” “那就好,以后我可能也没空过来了,你也少往外跑,等我有钱了,给你爹和你买个小宅子,你们就可以搬出来了。” 李蕊笑道:“殿下早想到了,我爹进京前就给我们买了个宅子,还说要把我曾祖接回京住。殿下说,这是我爹辛苦做事,该得的......” 元植听了却不是滋味,松开李蕊去拿披风:“你也显摆够了,好吧,事儿说完,你该回去了。” “元植,我......我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你现在身份不同以往,你爹虽然只是个司马,面子可比我这个五品的金吾卫大。”他挥挥手里的书册笑道: “看到了吗?我小妹的天书。” 李蕊脸变了色,忙抓住他手臂:“元植,你可不能偷偷拿小娘子的东西......” “傻啊,你把我想成什么了?这是我小妹让我拿去给王守澄的。”元植得意的说: “不过,我想物尽其用,今晚先拿去卖给史墨白,明日再送去给王守澄,事儿办完,银钱也到手了。你想想,这可是一大笔钱!天书上的画我是看不明白,他们谁用不是用?反正没人知道我从中赚了一笔。” “元植,你不能背着小娘子做这样的事。没钱我们可以少花,再说你现在俸禄也不少了,我爹又只有我一个亲人......” “呵呵!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一个将军府里出来的公子,再不济也不至于图你那抱齐王大腿才发达的爹。” 元植把天书往怀里一塞,也拉下脸来。 李蕊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觉得你不该背着家人去做这事。元植,别去找史墨白,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你的孩子着想,难道你要他将来被人指着脊梁说,他有个见利忘义的阿爹?” “等我将来有孩子再说吧!”话一出口,他脸上渐渐有了怀疑之色:“什、什么?你是说......我有孩子了?” 李蕊有些激动的点点头。 “不,不可能!我才十九岁,不可能这么快有孩子......你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齐王......”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是王府婢女,齐王比我大几岁,正是血气方刚,你就算跟了齐王那也正常。再说,我现在连亲都不能娶,怎能有孩子?你真是要害死我。” 元植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自然而然就有些口不择言,一瓢冷水当头浇了过去。 李蕊愣愣的向后退了两步。 元植还在嘀咕:“别人怎么就没有怀孕?你现在这不是添乱吗?你爹做了司马,把你要来放房里做贴身婢女也不合适......” “那就不为难您了。” 李蕊满心委屈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元植也许是不知如何解决,看见李蕊跑了仍呆在原地,也没想起要去追她。 她一口气跑出了苏府,可自己这个样子,又不知该往哪里去,脚下不稳摔了一跤,想起腹中不被父亲接受的孩子,不禁悲从中来,坐在雪地上“呜呜呜”的哭起来。 不想这时听到有人叫自己,可惜那不是她期盼的元植,而是阿慕的声音。 李蕊哪敢回头,爬起来拉紧披风上的风帽。 快步离开了那伤心地。 第332章 藏风阁 李蕊有孕这事让元植烦躁不已。 几位兄长还没娶亲,自己孩子也都有了,这让他有些难堪,李蕊非但没劝住他,反而让他坚定了赚大钱的决心。 他走进平康坊时,使劲甩甩头,才把自己小小年纪要当爹的烦恼甩掉。 他现在是要干大事的人,有钱了,想养几个女人不成? 天书的出现让史墨白欣喜若狂,但听说是要去送给王守澄,史墨白面露遗憾: “原来是要送王大将军,这样可不能按每件五百贯算。物以稀为贵,你一书两卖,我岂不是亏了?” 苏元植是按卖暖房结构图价钱估的价,听史墨白一说,感觉自己才是最亏的一个,忙说: “上次暖房结构图我外祖父、齐王府里也都拿去了,你也没嫌不是独家经营,才多久时间就说这话?” “我只是个商人,当然要在商言商。你要说暖房,我还要问问你,你家暖房烧的是什么炭?设计结构虽然好,可木炭就得有人在那里看着持续的烧。” “好像......烧的是石炭。。” “石炭?不可能吧?石炭的烟太大,屋里暖了,屋外就要不得了,不可能、不可能。”史墨白夸张的摇着头。 史墨青放下手里的册子道:“天书里并没有写石炭,莫非这并不是全部?” “我妹妹不会骗我。你看,图上画的烧酒蒸馏锅,我在我妹妹小院里也见过。这不是你们最想要的东西吗?” 史墨白笑了,他对弟弟说: “人不能太贪心,天机何其多,哪能一下就全曝露出来?行吧,你到库房里去取十块五十两的金铤给苏四郎,剩下的,等画师画完之后,再付铜钱。” 看史墨青出了房门,元植略微放了心: 就说嘛,怎么会不值这个价?他再次强调:“我只能给你一晚的时间,明儿就要送到王守澄府上。” “呀,这么急?那只能直接到藏风阁去找画师了。他年纪大,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啊。”史墨白露出为难神色。 为了这八千贯钱,元植愿意牺牲一晚睡眠。等明早从藏风阁回来,自己就是个有钱人了。 因此,元植跟着史墨白上了马车,而史墨青留在红月楼里继续饮酒。 阿夔在屋顶上刚好听见史墨青满嘴污秽,气得一个火弹,把刚上床榻欲享齐人之福的史墨青,连人带床给烧了。 出了红月楼,阿夔一怒为红颜的那把火,正好留住了史墨白的马车。 史墨白只让随车的管事回头查看,他和苏元植则继续向城南的藏风阁行去。 阿夔忙给阿南一个手势,他跟着马车,阿南则向苏府奔去。幸好马车走得不算快,他远远跟着不是很显眼。 可一直这样走也不是办法,这时候已经过了宵禁,路上没了行人,反而远远近近有些马车。 也只有坐马车的人,才敢明目张胆的忽视宵禁。 不,还有一种车不在乎是不是宵禁。阿夔挑眉微微一笑,一个箭布跳到前面牛车的横梁上。牛突然吃重,脖铃声一阵乱响。 那牛车夫莫名其妙,一时激动差点摔下车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夔道: “郎君,我这是夜香车,你这是要劫屎?” “巡使查案,坐你顺风车,休要多嘴。” “巡使郎要走哪条道?”牛车夫腰板一挺,赔笑试探道:“过了永宁坊,那边的夜香可就不归我收了。” “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叫你停你再停,哪来那么多屁话?” 牛车夫无可奈何,甩了一鞭子,牛打了个嗝,加快了脚步。 直走了足足五里地,马车才右拐上了启夏街,这时阿南、阿复已经带着人跟了上来,他们的马车就跟在夜香车后面。 下车的时候,阿夔对那牛车夫说了一句: “回去找兽医看看你的牛,它半个时辰打嗝只有十三次,瘤胃有积食,病了。” 这是聪明可爱小兽医告诉我的,不会有错。 从幽州回来的路上,大家说起面粉爆炸的事,洛泱想起一件事,话没说出来,自己笑得东倒西歪。 他们傻傻等了半天,她好不容易停下来,才说:“还有一个法子也能爆炸,就是找九十头牛,让它们在屋里同时打嗝放屁,牛屁里的甲烷聚集,爆炸威力不输面粉。” 李奏、元枫、阿夔他们虽不知什么叫“甲烷”,但都觉得不可思议,想象幽州亲兵被牛屁炸晕的情景,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剩已经笑过了的洛泱,呆呆望着他们。 那次,阿夔就记住小娘子说的,牛半个时辰里会打嗝不少于二十次。 牛车夫赶紧下车,对着阿夔的背影使劲作揖。 “这个方向左边就是昊天观了。” 阿复他们都知道,史墨白偶尔也会昊天观里出没。但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来这里的王公贵族付钱、捐款,和他的皇商身份吻合,并无纰漏。 阿夔却道:“今晚他更有可能到右边的竹海藏风阁,那里才是他自己的地盘。” 果然,又走了一段,史墨白的马车右拐进了大业坊。 这已到了南郊,坊门形同虚设。但他们的马车目标太大,几个人从两辆马车上下来,邵春也从暗处跳了出来: “藏风阁吗?那我们先进去。” “是,你们小心,若是四郎君没危险,暂时不要惊动他。” 大家四散开来,借着夜色和积雪坠落的声音,他们向着藏风阁而去。 浑然不知的苏元植跟着史墨白进了藏风阁,很快一位老者跟着仆人进来,元植将《九州天书》交给他。 仆人们搬来了火笼,但因为空间太大,一时还是感觉非常阴冷。 史墨白笑道:“夏天这里是避暑宝地,到了冬天就被人嫌弃。看来没有什么是能够十全十美的,除了苏四郎府里的妹妹。 珍王一去,令妹的婚事也要延后,能嫁人也到十七了。” “那有什么?我妹妹人长得漂亮,十七也不愁嫁。”苏元植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听说,在此之前,齐王殿下已向萧太后提起属意苏小娘子,不知是真是假?” 史墨白听王守澄说起此事,还担心弟弟求亲的事要黄了,王守澄却安慰他,那只是齐王一厢情愿,稍微点醒点醒圣上,他必会反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现在谈为时过早,总要过了明年春天,这事才能重议。” 元植在书案前的坐榻上坐下来,很快,一位婢女端着两碗姜汁糖水进来,在元植和主人面前各放了一碗。 一样的白瓷碗,主人的多了一道金边。 那婢女与史墨白对视一眼,垂下眼帘退了出去。 第333章 是我 藏风阁共两层,从房顶偷看不可能,一层的飞檐上都是积雪,想毫无痕迹的藏身,除非...... “呜!”“呜!”“呜!” 阿夔用牙哨吹出一种闷闷的声音,不如上次吹的“金雕”叫声尖锐,但在这雪夜里显得格外恐怖。 “呜!呜!” “嘎嘎嘎嘎!” “呵呵~哈哈哈~” 竹林里没有鸟,可对面山上是松林,一时间各种鬼嚎般的猫头鹰叫声此起彼伏。 外面动静太大,藏风阁的窗户被推开了,露出张人脸来: “老马,外面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雕鸮突然就叫起来了,晚上听到猫头鹰叫可不是好兆头,要死人了……”仆人老马揣着手缩着脖子还没说完,就听到二层有人下令: “搜!” 几个身影从檐下、阁楼飞出,竹林里一阵悉悉索索,管事知道,那是史家的暗卫出动了,便骂那老马: “田舍奴!少胡说八道,去看看斗鸡舍关好没有。” “啪”的一下,他把窗又关上了。 这一阵雕鸮叫声,引出了藏在飞檐下出气口旁的史家暗卫,竹稍上的邵春他们瞬间得了目标。 “呜儿!”“呜!” 阿夔又掀起了各种猫头鹰叫声的第二波高潮。 两个史家暗卫应声而倒。。 他们有二十来人,因为分散,这两个没有后援。 很快,有两人背好他们的弹弓袋,悄悄回到了飞檐下。那当然是换了装的邵春和程飞,都蒙着脸,不说话根本认不出是谁。 好险啊! 若是贸然接近,只怕还没见到四郎,就已经去见了珍王。 邵春贴出气的缝隙往里望,这里果然是最佳监视口,难怪他们暗卫不用弓箭用弹弓,弹珠比箭支小,从出气口朝里射毫无障碍。 程飞也找到了个观察口,两人做了个手势,一个朝里观察,一个对外防御。 只见那管事对史墨白说了两句,退到窗边站着,史墨白端起姜糖水请苏四郎同饮。 邵春在飞檐下很紧张,弹弓比弓箭技术要求更高,尤其是他没练过从这个小口射进去。 但…… 这是唯一的办法。 邵春闭起一只眼,瞄准了四郎的手臂。虽不知是否有毒,防人之心不可无,宁可误打,也不能让他喝下去。 元植一边端起姜汤,一边笑道:“我妹妹也爱煮这些汤汤水水,最神奇的是,她居然能用石头煮出一块金子......” 邵春的弹弓还未发射,元植手里的汤碗被史墨白接了过来:“来人啊,姜汤冷了,另装碗热的来。” 元植还没反应过来,史墨白笑脸迎了过来:“四郎君,您的意思是,令妹还懂炼金术?” “当时魏光把我家钱财一卷而空,后来陆续追回了部分,我娘总是耿耿于怀,卧病在床。她为了逗我娘开心,拿块黄泥,丢在锅里煮了一夜,再拿出来,竟然成了块黄灿灿的金子。 这一招把我娘给逗乐了,再不提那些失去的家财。她这骗人的小把戏,居然把我娘的病给治好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元植是不信黄泥能煮出黄金的,虽然最后拿到手里的真是块金子。 府里的仆婢更是亲眼见小娘子将黄泥裹在金块上,纯粹就是逗夫人开心。 李明珠见女儿卖力让她宽心,魏光也已罪有应得,她就算为了儿女,也不该再想那些找不回来的钱财,于是便假装相信女儿能炼金。 那段时日元植不在府里住,他回来正好看到炼出黄金,大家皆大欢喜那一幕。 “炼”出来的金块,其实是李琛带回来的金矿石样板。 可这事落在史墨白耳中,却不异于天籁之音。 大唐道士炼丹盛行,无外乎两个目的,一是炼金,二是长生。 别人能不能炼金不一定,但若说苏小妹会炼金,史墨白还是会相信五分。毕竟她能所不能的事,不是一两件。 到手的天书,说不定只是前半本版。这苏四郎还得留着。他改变主意,把杀了苏元植私吞天书,变成了放长线钓大鱼。 飞檐下的邵春、程飞为元植捏了把汗。 想不到,为他解围的竟是小娘子。 “四郎,临摹没那么容易,我再多找几位画师同时画,不如趁夜色把您和三千贯送到您苏府旧宅,明日一早,史某必将天书亲手奉上,不耽误您去见大将军。 令妹的天书若是出续集,史某期待下次还能与您合作。” 史墨白说的是真心话,苏四郎虽然傻,架不住人家有个聪明妹子,从明天起,还得让墨青主动出击才行。 见史墨白要送苏四郎回旧宅,邵春二人跳下飞檐,朝竹林里奔去。 他们原样换回自己的衣袍,将那两名打昏的安慰埋在雪堆里,会不会被找到、能不能活,就顾不上了。 离开竹林见到阿夔,他指指对面松林,邵春才看见若隐若现的火把,阿夔笑道: “我们把十来个人引到山上去了,让他们找鹰鸮去吧。” “四郎君应该没事,你们先回去禀报,我们带暗卫在后面盯着。”邵春心里窝火,打定主意,若是真有意外,他们先抢回天书,那个出卖妹妹的四郎君,谁爱救谁救。 到了崇义坊,阿复回了苏府,阿夔一个人转道去了藩邸。 小娘子在珍王府,这会儿也不知睡了没有。 珍王府里有人守灵,仆婢们也有人陪着值夜,白雪和满府的白色灯笼,照得珍王府一片光亮。 洛泱住在后院挨着老淑人寝室的厢房里,今晚听老淑人讲外曾祖的故事,才知道他在王妃早逝后,再没立珍王妃的原因。 那个冲着自己叫的“湘儿”,不是叫错,而是确有其人。 他谁都认不得,只把花一般的曾外孙女,认成了那个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年轻女子。 洛泱正坐在榻上出神,忽然窗格被小石子撞了一下。 她抿嘴一笑: 这家伙,真是胆大包天,这会儿还敢过来,若是被人撞见,御史岂不是要参他大大失德? 她披上大氅,也没叫荷花跟着,推门走了出去。 假山旁站着个人,她一眼就认出不是李奏,便停住了脚步: “是谁?” “小娘子胆子变小了?” 阿夔向外跨出一步,让雪光照在他胡子拉碴、却笑意盈盈的脸上,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是我,阿史那.夔。” 第334章 人手一册 很久没这么叫自己了,在她面前,他只想做自己。 洛泱并没有往前走,而是静静站在廊下:“阿夔?你从哪里来?我四兄找到了?” 阿夔踏着雪向她走去:“找到了,他把你那本册子买给了史墨白。册子还在藏风阁里临摹,说是明早还给四郎君,他再送去给王守澄。” 她并不是很意外,更多的是看到真相后的难过。 四位阿兄各有各的性格,哪怕五郎心思细腻,更显温柔,那他也是块剔透美玉,侠骨柔情。唯独这位她花了最多心血的四兄,终于还是走上歧途。 看她怔怔的,阿夔知她接受不了,便劝到:“别想太多,我听阿复说,丧期后就把他带回军营,那里远离城镇,让你父亲狠狠打几顿就好了。。” “阿夔,你后悔跟我来中原吗?” 洛泱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阿夔低下头,看着她小小的鼻尖,摇摇头道: “没什么可后悔的。不来,永远不知道天下有那么大。草原也大,那是单纯的广袤。只有长安,才能看得到大国包容的博大。” 她没再说什么,脸上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阿夔忍不住问:“你是有后手的吧?不过是多蒙一个人,也没什么损失。” “我得想个法子,让王守澄、史墨白之流知道苏元植不过是个傻子,他说的话一点价值都没有。”洛泱抬头看他: “还要麻烦你回苏府一趟,告诉我三兄,立刻找人复制我那份天书草稿,三天之内,要让长安城各家文斋皆有售卖,定价一枚铜钱。” 阿夔乐了,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神奇的小女人: “你这不是让四郎君活成了笑话?他指定不能在长安城待下去了。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也让我坚定了一个信念。” “什么信念?” “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 洛泱脸上泛起一层笑意,被人夸总是件愉快的事,她抿嘴笑道:“快去吧,找画师也不容易。你伸手过来。” 阿夔乖乖伸出手,她从腰包里摸出一把金瓜子,放在他手心: “你们今晚辛苦了,这个拿去和大家打酒喝。虽然你说你不后悔来中原,毕竟让你们背井离乡,你们都要对自己好点。” 他低头看着那小半手金子,忍住从心里涌起的暖意,微微笑道: “好。” 李奏是第二天收到的消息,这虽然是公开发售,但画师还是要找靠得住的。他把唐弘这些读过书的人都发动起来,每人都领了照葫芦画瓢画几本的任务。 “小娘子昨晚不是住在珍王府后院?她这主意连夜就传回了苏府?”阿冽问道。 阿复点头道:“昨晚阿夔跑了一趟,这事也只能由小娘子做主。今日一早,四郎君去了王守澄府里,他一出来,就被我们架回苏府了。” “对,关着他,别让他出来添乱。” “二郎君差点没把他塞狗窝里,这下,连夫人也不帮他。” 两人说得兴高采烈,李奏突然道: “昨晚阿夔跳到珍王府后院去找小娘子?去告诉他,这样的事以后别再做。若是被人看到,不但小娘子名誉受损,珍王府也会遭人非议,我们的努力都会白费。” “是。” “告诉他,是本王说的。”李奏说完,背着手到书架旁找抄天书的黄麻纸去了。 阿复大气不敢喘,跟阿冽两个比划几下,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大郎他们到次日黄昏才回到将军府,两个守在四郎门外的护院开了锁,元桢、洛泱几个走了进去。 四郎听到他们的声音,挪了挪屁股,面壁坐着。 “我们苏家兄弟五个,现在渐渐都大了,各有各的事情,谁也没有义务盯着管教你。今日走到这一步,你该好好回头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大兄离开苏家军到边镇,经历了没有父亲指令、没有兄弟帮衬,只靠自己独立领兵的的一段煎熬。 每位苏家子弟最终都该走向独立,你想要的自由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不能幻想一步登天,不劳而获。 你拉开五郎的衣衫看看,他身上的伤痕,是马上马下摔出来的,是刀来枪往伤出来的。你别想着再打什么主意,好好准备回军营重新做人。” 洛泱走了过去,站在坐榻旁。 元植余光看出是小妹走过来了,他心里有些不好受。 小妹对她好,给他做鞋,送他突厥刀,还偷偷给过他一把金瓜子。 “四兄,那本天书......那本天书上画的十几件东西,都是我们要向天下推广的,牙膏、牙刷、草纸、羽毛笔、铁板烧,甚至是烧酒、暖房设计,这些能让大家生活过得更好的日常用品,不应该只掌握在少数有钱人的手上。 所以我们正在大量临摹,在长安,天书很快就可以实现人手一本......” “人手一本!你疯了!” 面壁的四郎跳了起来,双手抓住洛泱的肩膀,鼓起眼睛瞪着她吼道: “你们怎能这样对我?就算我做错了,可你们等我收了钱、送了书才说出来,这不是让我出门就被砍死吗?!” 五郎实在忍不住,冲上前一拳打在他下颌,痛得他松开洛泱,跌坐在榻上。 “混蛋!在外面对那些人点头哈腰,回来你就敢欺负妹妹,苏元植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吃里扒外,我元桥第一个不放过你!” “你牛!你浑身的伤是英雄,就我什么也不是!” 四郎的绝望变成对弟弟发泄的怒火,爬起来向五郎扑去。 “四兄,别打啦!” 在拳头面前,洛泱的话显得那么无力,二郎过去提起四郎衣领,把他摔在坐榻上,坐榻上的矮桌“哗啦”一下被压垮了: “这人没药治了,大家都出去吧。” “你们才没药治,故意把兄弟逼上绝路!人手一册对吧?让我被王守澄砍死对吧?” 五郎拉着洛泱的手,大步出了四郎的房门,走出好远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才停下来: “泱儿......你别哭......” 屋外的寒风让洛泱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毒入骨髓,拔毒总是痛的。”五郎抬手给妹妹擦着眼泪,轻轻道: “我相信四兄会好的,打他是想让他知道痛,我和你都一样。” 第335章 监察御史 闹了一天,元植知道回军营一事无法改变,便开始灰头土脸的绝食,婢女把吃食送进屋去,他一点不动。 李明珠心痛儿子,几次想过去看看,都被洛泱劝住了。 珍王府这边过了二七,子嗣夜间不再守灵,只安排仆婢轮值,苏家几兄弟也闲了下来。 转眼就到了正旦节前最后一个上朝日。 按照惯例,正月初一正旦节前三日、后三日,休朝共七日,这是给附近要回京过年的大臣赶路,三日赶不到的,也就别回了。 正月初五准时上朝,虽然也不谈什么正事,君臣互相拜年,圣上心情好还要请大家吃吃饭,赏赐些年礼,所以初五开朝没人会不到。 苏元桢今日必须上朝,于公,他要谈边镇募兵,需要朝廷物资支持的事,于私,他要为元植辞掉金吾卫一职,回到苏家亲兵营。。 元植在御前金吾卫时,品级属于高配,回营还得自请降级。 五品是条分界线,元植才上去没多久又要下来,面子都丢光了,这也是他气急败坏的原因之一。 “启禀圣上,吐蕃王死,数子夺权导致内乱,被他们占据的唐人边镇局势动荡,而吐蕃铁骑指挥失灵,正是我们收回领地的好时机。但我们一个边镇三五千人,只能驻守,难以主动出击。 末将请赐米黍、布帛若干,用于边镇募兵八千,再以临边三镇配合,以图收回渭、兰、会州一线。” 苏元桢说完,年末述职完赖在京城过年的李德裕点头道: “不错,此三州旧唐人居多,只要做好策反,极易事半功倍。” “这么说,苏少将军开口就要八千人,实在太多了,陛下,依臣之见,每镇募兵两千,再从原有守军中抽调部分,组成三千轻骑,完全可以夺回旧城。” 王守澄对苏元植恨之入骨,他又怎愿这个绊脚石苏家兵力壮大? 李宗闵向来不主张朝廷用兵,他刚站出列,刑部侍郎李石抢先上前道: “启禀陛下,渭兰会三洲本就是大唐领土,被占数十年,那里的旧唐人被吐蕃奴役生不如死,若是陛下您能收复失地,那是比肩太宗皇帝的功业,朝廷应该大力支持。只给区区两千人,那不是让吐蕃笑我们大唐无人?” 李宗闵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工部侍郎郑覃也出列道: “启禀陛下,朝廷只是支持边镇募兵,又未调一兵一卒,王大将军何必着急?工部倒是可以支持配备三千骑兵轻、重甲,以及五千步甲兵装备,陛下尽管做主。” “呃,陛下,臣有话说。”李宗闵终于抢到说话机会: “本朝连年天灾,南涝北旱不说,蝗灾也年年光顾。去年西京还遭受地震,房屋倒塌数十间。这赈灾的粮食都顾不上,我朝实在没有余粮去打仗啊!” 苏元桢冷冷一笑,上前驳道: “我们不主动进攻,等来的只有吐蕃因战乱无粮可吃,必会发动对我朝边镇的进攻。前耻未雪,后辱又至,陛下是明君,岂会看子民受耻辱,国土遭践踏!” 牛增儒忙笑着打圆场道: “今日是休朝前最后一日,有什么事可以年后再议,打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边镇现在也没受到攻击嘛!让圣上好好过个年不好吗?” “你以为今日陛下同意募兵,明日就有成千上万新兵报到吗?新兵入军营,不用操练就能上战场吗?若不是西川的兵马顶着南诏,我愿借兵打吐蕃。 牛增儒,收复失地是民心所向,更是圣上立威的好机会,你可不要做了圣上的绊脚石。” 李德裕最看不起这些仗着科举爬上来的文人,尤其是还要与内侍勾结在一起,欺上瞒下,妄图一手遮天。 大殿上的朝臣,本以为今日是来听圣上宣布休朝,看看有什么赏赐可领,然后早早散朝回家的。 没想到苏元桢挑起来事端,居然出现了久违的牛李直面朝堂景象。 不过,以前李德裕的人都被踢出京城了,他孤掌难鸣,应该翻不起波涛。可是……他好像并没处在下风,反而是李宗闵、牛增儒他们被呛了声。 不应该啊。 圣上倒没想那么多,因为他被“比肩太宗皇帝”的千秋功业给吸引住了,王守澄不支持,那他就尝试一下能不能赞同,他甚至觉得苏元桢真是大大的忠臣,竟然替他找了个立威的机会。 再说,不就是几千个人的军饷问题? 这我国库里也没有? 他扫了一眼,裴煊不在。对了,他要在东都陪陈留大长公主过了年才回来。 户部尚书刘麟心领神会:“启禀陛下,新增五千人的军饷还是可以的,并不影响其他春季军饷下发。”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朕批给你募兵五千,年后运抵你边镇。同时下旨相关边镇配合,务必收复渭兰会三州失地!” 圣上高兴的拍了板。 王守澄发言后,还有人敢出来唱反调,实属难得一见。连被自己扔到西川去的李德裕,看上去也是个精神老头。 他一高兴,又多问了一句: “诸位爱卿,此事还有什么要补充?” “启禀陛下,收复失地不同于防守战事,需要将士们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有去无回的勇气。臣以为,应派出能够代表陛下的监察御史前往慰问前线将士,同时对失地旧唐人喊话,坚定他们回归大唐的决心。”检校右仆射令狐楚奏道。 这事很重要,慰问是一个,最重要的是到城下对旧唐人喊话。 身份不够不行,胆子不够也不行。毕竟是进入到吐蕃境内,危险是必然的。 “诸位爱卿,那你们认为何人可替朕前往?” 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要出国策反,简直就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今日诸亲王来得齐,什么茂王、婺王、潁王啥的都在,就是齐王李奏因主持丧事没来。 令狐楚瞟了李德裕一眼,拱手道: “陛下,臣推荐齐王李奏担任督察御史,前往城下喊话策反。” 这推荐赢得了包括潁王在内大臣们的一致赞同: “臣附议!” 公事谈成了,元桢散朝后有找到圣上为元植请辞。 这是小事,圣上甚至不记得元植长什么样子,当场就同意了。 元桢松了口气,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府准备迎接新年。 第336章 浅草堂培训班 李奏如愿成了督察御史。 这是他们在朝堂上明目张胆配合取得的第一个胜利。 西川节度使李德裕,泾源节度使张惟清,他们算是外任官,平时很难对把控中央朝廷的牛增儒、李宗闵等人指手画脚。 趁他们年前在京,李奏把他们联合起来。 加上逐渐拉拢收买了,不被王守澄放在眼里的金吾卫将军唐弘、龙武卫将军康志睦,小势力汇集成了大力量。 李德裕建议他暂时不必去争取相公、尚书,而要去团结那些敢说话的侍郎、郎中。 他们的官还没当到头,更希望朝廷改革,至少是改变当前王守澄和李宗闵一言堂的现状,从而提高自己的话语权,为将来走上更高的位置打基础。。 苏元桢首当其冲做了反抗的急先锋,他的反抗不是孤立的,他必须把圣上拖进来。 收复失地的意义就被他们三言两语间拔高了。 当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时,李宗闵他们的“现实说”,就显得猥琐而自私,在大家来不及仔细思考的短时间内,激起了圣上的斗志,甚至不假思索的站在他们这一方。 再加上一些机会和运气,齐王李奏被推倒了台前。 御史没有兵权,唯一的作用就是代表圣上去拉拢人心。 这在李奏看来,是为他即将堂而皇之夺权迈出的重要一步。 “再好的演武场,也比不上一场真正的战斗。我们已经训练的亲兵有近八百人,这些人会陆续到达边镇,做为攻城的先锋军,由本王亲自率领。” 李奏靠前世多出来的四年,积累了自身武力素质和兵书兵法经验,尚未有机会真正实践一次,他迫切需要这样的体验,一次胜利的体验: “元桢,你放手去干,一旦时机成熟,李德裕的西川军会先从姚州动手,向姚州曾领的剑川发动攻击。 泾源则从我朝与吐蕃数次争抢的原州入手,南北同时发难,就算吐蕃铁骑仍能发挥作用,这两方也会分散他们的兵力。 那么,我们收复渭州的压力就小了。” 除了平藩将之乱,数镇协同作战,在大唐已经几十年未见。 那日与李德裕、张惟清、苏家兄弟商议如何作战,李奏从他们眼里重新看见了光芒,那是武将不惜身死、为国赴汤蹈火的气概。 计划初现,洛泱说让他放心,她的粮草布帛,会比裴煊从国库里调度的先到。 元枫面带笑容,攀着元桢的肩道: “大兄,我这里有四位契丹武士和六位突厥护卫,他们会跟着你的探子先混入城,这十人已学习了简单吐蕃语,将来行动起来更方便。” 这些契丹、突厥人的师傅,当然是从小在胡人杂居的卢龙长大、性格外向、擅长语言学习的萧飞飞。 此时的萧飞飞,正襟危坐在一张矮桌前,对面跪坐着二十多个人,她认真道: “你们的身份是去做买卖的外乡人,做买卖常用的几个词要听得懂。 选好了货物便说‘尼格因’,就是我买了的意思。相反换一个字‘尼格没’就是我不卖,问他们多少钱是‘贝夏卡则热’。 郡主说了,虽然渭州七成是旧时唐人,但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后代为了跟统治他们的吐蕃贵族沟通,大多都会去学习吐蕃话。 你们要是会说一点吐蕃话,他们会把你们当成经常往来的客商,对你们的警惕性也会降低。 所以一定要认真学,身处敌境,有时一句话就会让你送命。” 正好走到窗边的洛泱抿嘴笑了: 平日里见她嘻嘻哈哈,想不到认真起来还真严厉。 站在旁边的暮云轻声道:“里面有一半是浅草堂的人,奴婢想,她们能多学几种胡语总不是坏事。” 洛泱点点头,并没有往屋里走,而是顺着游廊朝浅草堂深处走去: “你想的是对的,长安祖上是胡人的不少,平时和你讲长安话,不想让你听懂的时候可能就会说他们家乡话。 对了,让萧娘子重点教她们粟特语,粟特人最会做生意,西市里几个大商行,背后的金主几乎都是粟特人,跟他们交往,格外留意些。” 暮云吃了一惊,大家表面上都差不多,不深入调查,还真不知道这个真相。 她悄悄端详着郡主的侧脸:她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美,而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无法比拟的自信,让你不由自主想去靠近她、了解她。 她暗暗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齐王总是目不转睛看着郡主的原因吧。 走到另一座小屋,里面是荷花在教几个舞娘用袖箭。她们不会武功,但可以贴近对手,三步之内袖箭是个很不错的武器,尤其是箭头涂上麻药、毒药之后。 她笑道:“明天荷花要随我去兴庆宫,我已经让制作袖箭的高手过来亲自教她们,你们今晚想好有什么问题,明日一并问。” “是玄慕吗?我听李蕊,不,李娘子说过一次。” “对,就是玄慕。很久不见李蕊了,她还经常来浅草堂吗?” 暮云摇摇头:“奴婢也很久没见她,自从她父亲回京后,她就很少过来了。您说要办训练班,奴婢还让绿萝请李娘子来教大家一些拳脚,没想到被她拒绝了。 向来是因为她父亲有了官身,不愿意与我们为伍吧。” 洛泱停下来含笑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另有原因。还有你以后也别自称‘奴婢’,我就直接唤你‘暮云’如何?” “暮云遵命。” “男人武功大多粗粗笨笨......要不,有空我来教你们吧。” 她话音刚落,后面有人“噗”的笑了出来,回头一看,是眼里满是笑意的李奏和阿冽,看阿冽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洛泱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 “阿冽,你是想挨打吗?怎么这时候把你主人领到这儿来?” “我能领得动吗?这也要挨打......” 李奏牵起她的手,忍着没笑: “我俩翻墙进来的,又穿成这样,没人知道。你在这里办培训班,把客人都吓跑了吧?” 暮云偷偷看了李奏一眼,他白衫银袍,单用条银色布条绾住乌黑发髻,简单得就像在浅草堂备考科举的读书人那般。 她的眼光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不禁脸上一红,赶忙行礼告退: “外堂还有客人,暮云就不打扰殿下、郡主了。” 第337章 本心 这里是浅草堂的偏院,既有门与浅草堂后院相连,又有自己独立的门。 洛泱的间谍培训班就设在这里。 间与谍是两种技术,间者是利用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离间等方法达到分解、消灭敌人目的。 而谍者更注重的是获得敌人情报,以及情报的传递。 间术从古到今已经被运用得出神入化,李奏熟读的《孙子兵法》就有详细说明。而真正有技术的谍者出现在宋代,洛泱能给他们强化的是“谍术”。 让间使与谍者合二为一。。 在无人的游廊,李奏将洛泱揽在怀里,两人身上带着的寒冷,很快在拥抱中化成汹涌热情,他的吻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落在她小小的鼻尖上,直到她也殷切的迎向他。 两人一身朱红,一身银白,如白雪红梅般在料峭寒风中旖旎。 “虽然暂时不能娶你,但我在太后和圣上面前都已表明对你态度,相信只要不到彻底翻脸的时候,圣上都不会为难你我。” 李奏复又牵起她的手,两人沿着游廊慢慢走着,他问道: “那个阿奴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阿冽的人已经查到阿奴的底细,她是史墨白的义女,用女道士的身份出没在那些喜欢修道的贵人名仕身边。 “先别动她,我们这不是在培训间谍吗?这就是最好的教学案例。” “你要用反间计?那好,阿冽他们会配合你。史墨白四代皇商,与各方势力都有交往,又都只限于权钱交易,实在是过于完美、没有漏洞。” 洛泱偏头对李奏笑道: “过去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没关系,他对我有耐心,阿奴接了我家的碗都可以这么久不还,那我对他也有耐心。他如何夺走我家的财产,我会加倍夺回来。” “我听李辰说,史墨白的‘紫笋茶母鸡金’已有几十人加入,全都是西京的达官贵人,王守澄只象征性的放了一百贯,大概是等着收几千、上万贯吧。 一说军费就没钱,他们随便玩玩,就能筹到百万贯,真是可笑至极。” 李奏照洛泱说的,托李辰替他往史墨白的“母鸡金”里投了一千贯,史墨白手上就有了两位亲王的钱,这可大大增加了这只母鸡的信誉。 王守澄本来只想干等着拿钱,就是在这个情形下,才不得不掏了一百贯遮人耳目。 “等到三月春茶上市,就有好戏看了。那时......你应该还在边镇吧?刀剑无眼......真想和你一块去。” “傻瓜。你以为现在你还是东都将军府里,一个不起眼的的小女儿吗?你可有每月给你义母请安两次的规矩,不能像过去那样,偷偷溜到船上出远门。” 两人同时想起在船上洛泱跟他们学习射箭、搏击的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虽未相恋,两人已互生好感,只是不自知罢了。两人相识莞尔一笑,洛泱道: “吐蕃王曾与大唐会盟,边境这十多年相安无事,但他过于崇尚佛教,从卧病开始,将王权都交给了僧人。 下一任吐蕃王大力灭佛,各种势力夺权导致它分崩离析最终灭国。重佛灭佛,使得国力衰退,这点与大唐何其相像,你将来可不能走这样极端的路。” “知道了,小苏先生。”李奏含笑道:“我家有贤妻,通古博今,心怀众生,岂是他们可比?” “谁是你贤妻?你……合婚庚帖还没到我娘手上呢。” “不用合,这世上没人比我俩更相配。” 小院尽头,是个带月亮门的隔断,再往外就是临巷小门。阿冽早在月亮门外等着李奏,没看到人,却能看到他灰布的衣角。李奏有些意犹未尽: “明日便是除夕,圣上大病初愈不办宫宴,太皇太后在兴庆宫举行大傩仪式。你……会去吧?” “我还没见过跳大神呢,去!” 李奏:......我要说什么来着? 送他离开后,洛泱立刻着手间谍术整理,她把目前能发展的几种技巧列出来。邵春也贡献了暗卫必须掌握的伪装术、追踪术、窃听术、暗杀术等技巧。 等她将要准备的材料清单交给邵春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洛泱走出小屋,见那些训练的人正陆续离开,前面不远处就是萧飞飞的背影,刚要张嘴,却看见她身边走着的是三兄。 算了,他们见面也不容易。 洛泱心不在焉的往外走,没注意看前面有两级台阶,脚下踏空,身子一歪,还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了她,扭头一看,是脸上带笑的阿慕。 虽然人长高了,五官也张开了,就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当初那个爱笑的小哑巴: “阿慕?” “您在东都走路不看路,在长安还这样?” 洛泱也想起来了,他们初次见面,就是因为自己踩到坑里摔了一跤。她笑道: “只要保持本心,不管在哪里都是我自己,就连走路摔跤也一样。” “保持本心?” 阿慕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隐去,看着洛泱喃喃问道:“若你知道自己来自一个与现在毫不相关的遥远地方,那里有你的血脉亲人,你会离开这里吗?” “血脉亲人?”洛泱心中微恸,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那个遥远的地方有我的血脉亲人,父母和爷爷。我会离开吗? “我不知道......”洛泱有些丧气,现在的她真不知如何取舍,可阿慕他怎么知道我的事?她咬咬嘴唇轻声道: “人生短短几十年,父母不能陪你到老,你也不能陪你孩子到老。每个人生下来就是独立的个体,你不属于父母,你的孩子也不属于你,我们不过是有缘相伴扶持走一程。 所以,能相伴时彼此紧紧依偎,等到不得不松手的时候,才不留遗憾。 不委屈、不害怕、不后悔,这就是本心。” 阿慕若有所思,眼里浮起半抹雾气,他坦然一笑: “您真是位好医师,不仅治好了我的耳朵,还治好了我的心。阿慕这一辈子,不知用什么才能回报您。”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伟大?你现在才多大?一辈子还很长,你可以慢慢还?”洛泱笑嘻嘻的想把这话题岔过去。 阿慕的笑容更轻松了些,他咧嘴抱拳道: “阿慕知道了。待到师傅西征时,阿慕必日夜守在他左右,拼了命也要护着他安全回来......见您。” “好!你可要说到做到。” 第338章 除夕 除夕一早,苏府收到宫里请伊阳郡主到兴庆宫陪萧太后守岁的谕令。 几个阿兄根本没有把她留下的意思,都偷偷笑着把她往外推,洛泱急了:“阿娘!阿兄他们欺负我!哪有妹妹不能一起守岁还那么高兴的?” 李明珠有什么办法?太后虽是义母,但她身份高贵,只能她说了算:“让你去你就去吧,初一拜了年早点回来,阿娘等着你喝屠苏酒。” 元日的屠苏酒,要从一家之中年龄最小的开始喝,但想到将军一个人在大同关过年,李明珠又有些难过。 “阿娘,您不是已经把蓝楹扶做姨娘了吗?小妹给亲兵和同州军准备的年礼,比往年多得多,军营里还不知有多热闹呢,姨娘会照顾好阿爹的,您就别担心了。” 二郎元极知道娘担心的是什么。 其实惦记着军营的人是他,邓春花还等着自己回去,趁着过年家家户户都乒乒乓乓烧爆竹,试洛泱他们新改良出来的火箭、火炮呢。 素馨携款逃跑,又被人打死后,李明珠也想开了。。 她主动提出,把做了二十年婢妾的蓝楹,扶做苏知远的妾室,蓝楹从同州写了信回来,感激话说了整整一页纸。 蓝楹姨娘也算有了归属。 大郎笑道:“小妹去兴庆宫,自然有人陪你一起守夜。我们守孝不能饮宴,但过年这还是可以放松些,你不在家,我们也好放了老四出来,几兄弟也好喝一杯。” 洛泱知道他们说的是李奏,在阿娘面前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直往阿娘怀里钻: “我不管,阿娘您要看着他们,别让阿兄把牢丸都吃了,门神也要等我回来贴。” 大唐的饺子叫“牢丸”,粘得牢牢的肉馅丸子,这名字还真是形象,吃牢丸的时候也要蘸醋撒芫荽,和现代没什么两样。五郎刮刮脸皮臊她道: “快准备准备进宫吧,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独立自主新女性’,我看你就是个粘牙的胶牙饧。” 听到这啥啥“新女性”,几个阿兄再憋不住,都笑着伸出手来。 洛泱瞬间像屁股底下着火一样跳了起来,抱着自己的高髻边跑边叫:“不能摸我头发!我今早梳了一个时辰才梳好的!” 才到正午,今晚守岁的人就都到兴庆宫了。 洛泱经常进宫,女眷都认识得差不多,可今日来的皇子皇孙还些不是很熟。 原来,是三宫太后把这些父母都已过世,自己膝下也没有子嗣的皇族子弟都招了来。所以光王、颍王、李奏他们都在。 哼!阿兄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了。 清源远远就看到了洛泱,她开心的跑过来拉起她的手问:“你来的时候吃了没有?我在萧太后的火笼上暖着古楼子,特意留给你的。” 洛泱哑然失笑:“古楼子不有味吗?义母也让你在她殿里烤?” “我说是留给你的,萧太后就准了。”两人嘻嘻笑着,往南薰殿里走。 古楼子是羊肉馅的胡饼,里面还撒着花椒末和豆豉,饼外面还刷上油脂,所以必须热着吃。 因为是过年,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太后连礼数也简化了,见洛泱她们进来,笑着指指坐榻道:“快过去吃吧,哀家给你们添了两样,你皇叔已经吃上了。” 嗯?还有人跟她们抢吃的? 仔细一看,是光王。 只见他嘴里咬着一片古楼子,频频点头道:“好吃,古楼子好吃。” “皇叔,您怎么偷吃我们的东西?”清源不禁娇嗔道。 这次五郎回来奔丧,她又见过他好几次,虽然说不上几句话,但清源越来越喜欢这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小表兄。 五郎对她也挺好的,高高大大的少年郎,有时还会害羞,他从同州军营带了两个空飘回来,洛泱和清源一人一个。 空飘就是后来的瓦片风筝。 这时候的风筝可不是普通玩具,而是军营里用来从空中传递消息工具。 爱动手的五郎,自己想了个造型可爱的蝴蝶空飘,改了好几次才让两只蝴蝶飞起来,清源的蝴蝶空飘,让其他公主们嫉妒得要命。 所以,清源的心情也变得五彩缤纷起来,平时的笑容也多了,比起以前清清冷冷的,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光王憨笑道:“我出来得早,什么都没吃,肚子饿得很,公主就让我吃一块吧。” “没关系,您就吃吧,反正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 洛泱用手抓起一块就往嘴里放。光王对她竖起大拇指夸道:“还是伊阳懂得吃,古楼子就要手抓着才好吃,饼上的油啊、芝麻啊,沾到手指上最香了。” 说着,他自己把沾着芝麻的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下。 颍王和李奏正好也给萧太后请了安,见他们在旁边吃胡饼,也走了过来,正好看见光王吸手指,颍王笑道: “光叔,您府里怎么连胡饼也吃不上,还要到萧太后这里来揩油?” “这不是胡饼,是有馅的古楼子,萧太后的火笼子烤得刚刚好,好吃!要不......你们也来尝尝?” 光王假装没听到他用了“揩油”二字,他虽和颍王差不多大,萧太后可是他的皇嫂。他呵呵笑着挪了挪屁股,把他们往坐榻上让。 这是侮辱光王,更是侮辱太后,洛泱心里别提多恶心。 李奏看着正抓着块饼吃得津津有味的洛泱,只听她自言自语道: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腹中有饱食,不怕驱鬼迟。” 今晚驱傩就是要赶走小鬼、小人,她这不是明着帮光王挤兑自己吗?颍王有些愠怒道: “伊阳,你什么意思?敢说本王是小人?” “五兄,你想多了,”清源忙劝阻道:“伊阳没这个意思......” 圣上经常带着颍王拿光王取笑,还从来没人敢反过来嘲讽他,他冷冷道:“捡来个郡主头冠,别带着它把眼睛给遮住了。” “那殿下您就没学会尊重人吗?” 颍王只关注让光王难堪,这会儿萧太后又不在旁边,他还真没考虑到。但这时他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疏忽,只冷笑着掩饰心里的尴尬: “尊重?等你做了我皇嫂,我自然会给你尊重。” 李奏拿起榻桌上的一杯茶汤迎面泼在颍王脸上,漠然道:“向她道歉。” “你疯了!”颍王抹着粘在脸上的姜葱蒜,冲李奏吼道。 “你若不道歉,就别怪我让圣上知道你胆敢侮辱太后。” “你!”颍王将手上的姜葱蒜掼在地上,狠狠道: “我道歉,算你们狠!” 第339章 留步 潁王气哼哼的走了,光王脸上没什么表情,抓起桌上的枣合酥往嘴里一塞: “吃饱饱,驱傩!看驱傩去。” 李奏笑着安慰洛泱:“伊阳别怕,我五皇兄平时不是这样,怕是心里有火,他才失了态。” “对啊,”清源也终于反应过来,疑惑道: “五皇兄他平时挺谨慎的,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在进宫的路上,我远远看见他在和仇监军说话,两人好像起了争执。五皇兄在外面生了气,这才故意进来找茬的。” 李奏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正在往外走的光王听到: “五皇兄说什么把庙给他拆了,还提到了广延禅师,难道是要拆广延禅师的庙?” 光王的身形稍一停顿,复又慢慢继续往外走,身后清源还在问: “广延禅师?是荐福寺那位吗?不可能吧?” 看着光王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虽未事先说好,洛泱也明白了,这是李奏在给光王和颍王布疑云。 仇士良与两位亲王都有接触,这本属正常。 要说起来,连李奏都给这些内侍臣送过礼,又有哪位想平安无事的亲王,没讨好过这几位权宦? 李奏当初送礼王守澄一份,和他同为神策军中尉的韦元素半份,而另外半份,送给了当时还是五坊使的仇士良。。 消息放出去,王守澄对仇士良有疑,并未让他接替韦元素,而是做了个监军。 现在,李奏要在自己西征之前,让这颗怀疑的种子开花。 殿外广场上传来“呜呜”的牛角号声,那是圣上已经入了兴庆宫,仪式准备开始了。李奏笑道: “还轮不到你们小娘子操心,我们出去吧。” 随着牛角号声不断吹响,房檐下住着的鸟儿们惊慌失措同时冲上了天。龙武卫举着旌幡开道,圣上坐着步辇,由几个嫔妃簇拥着,旁边走着王守澄和刘弘逸。 洛泱细看,林婉茹并没有跟来。 圣上先给坐在华盖下的太皇太后、萧太后、王太后行礼,然后坐到祖母和嫡母中间。 周围站着的众人,这才向他们四位行礼。 驱傩仪式大家只是观看,并不需要参与,所以相对来说很放松。 加之圣上大病一场,今日还是第一次出宫,他的心情也很好,与祖母、母亲说话时,还夸张的大笑了几声。 洛泱站的位置靠后,她悄悄扫了一眼光王的侧脸。 只见平时在众人前就木木呆呆的脸庞,此时又添三分凝重,他眼光游离的看着广场中央熊熊燃绕的火堆,更显得与身边的亲王们格格不入。 牛角号也不知吹了多少下,终于停了下来。 两个带着“傩翁”、“傩母”面具的人,赤着脚,口中念念有词的跳进来。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十来岁的少年郎,全都带着“护僮侲子”的面具,也一样赤脚跳着,再后面就是各种带着“鬼怪”面具,今晚要被驱赶的鬼怪。 前后几百人以火堆为中心,跳着跳着渐渐为围了圈。 傩翁、傩母追上了“鬼怪”,嘴里的声调开始变得高亢起来,看他们卖力的手舞足蹈,让洛泱只觉得好笑。 “鬼怪”慢慢分成两边,傩翁、傩母跳到中间,傩翁用手里的软鞭卖力“抽打”着鬼怪,傩母则沾着圣水洒在围观的人身上。 被洒过的人群开始有人低声笑语,也可以随意走动起来。 很快,清源挤了过来,她在洛泱身边轻声耳语:“后面没什么好看了,咱们到慈恩寺求平安符去。” “也是,咱们又没有红包钱给他们,走。” 两人挤出人群,往龙池边的慈恩寺去了。 永安公主今天穿了件黑白格子的道袍,显得年轻了许多。她正在正殿打坐,小道士报清源公主和伊阳郡主来了。 “不是在看驱傩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永安话是生硬,语气却透着温和。 清源和她很熟,特别是后来知道那日暗中帮她逃出宫去的,就是自己这位出家的姑姑,对她更是感激。她稽首道: “拜见永安真人,今日除夕,清源特来拜神求符。” “拜见真人,洛泱亦是如此。” 永安待她们拜完,递给她们一人一个折好的平安符道:“心诚则灵,好好享受你们青春年少。” 洛泱却没接,轻声道:“永安真人,洛泱刚才求的是让心悦之人出行平安、求仁得仁,并非为自己。” 哦?心悦之人? 永安从没见过有未出阁的贵女,公开承认自己为“心悦之人”。 真好啊......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不知自己有没有勇气拒绝和亲,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心悦之人? “还有我,永安真人,清源也是为......心悦之人求的......”她最后几个字小声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永安收回思绪,微笑道:“好吧,贫道为你们重新画。” 两人得了平安符,都笑嘻嘻的把它藏好在袖袋里。永安问道:“听说,林美人有孕两个多月,这次没有来么?” “太医让她安心养胎,出了三个月才能动呢。”洛泱答到。 “是了。我这里没有别的,你替我送个安胎符给她,保佑腹中孩儿平安顺遂。” 洛泱刚接过给林美人的安胎符,就听到门外有男声: “李忱求见永安真人。” “贫道这里有女居士,你在门外稍后。” 他怎么来了?洛泱想起来,永安公主是光王李忱的皇姐,到了兴庆宫,来看看皇姐也是常情。 洛泱和清源起身告辞,在门外两人向光王见礼,他看到原来女居士是洛泱、清源,也微微有些吃惊: “原来是你们?过来求平安符?” “是。我们已经求好了,真人请皇叔进去。” “哦、哦,好好好。”光王连声应着,还真有那么一些傻气。 天已经完全黑了,爆竹声音停止,说明驱傩仪式已经结束。 太皇太后是要先回去休息的,要不熬不到下半夜。 圣上带着男人们上花萼楼饮酒聊天,女眷们怕冷的,就到南薰殿里坐着,还有到王太后、张太妃殿里坐坐的都有。 大家都要守岁到半夜子时,便统一到兴庆殿,由圣上领着,向太皇太后拜年。 “伊阳郡主请留步,”一个小道童追上来道: “光王说上次您落了粒仙丹在他那里,他一会出来还您。” 清源知道他们有话,便先回南薰殿了。 站了快一刻钟,光王才从慈恩寺里走了出来。 第340章 光王的反击 洛泱独自在兴庆宫内寺慈恩寺门外等人。 只因那人说了一个“归还郡主落下的丹药”,他说的是庆成节上,颍王逼光王吃刚炼制出来,不知是否有毒的那粒仙丹。 当时洛泱用一个障眼法,把丹药“变”没了,最后扔到了光王的手里。 那是她第一次帮他,今日在南薰殿里怼颍王,这是第二次。 洛泱之所以等他,是因为他在历史上是个出奇制胜的上位者,虽然他在统治晚期,不可避免的将大唐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个离奇的上位者,值得等一等。 “伊阳郡主。。” 光王临到跟前象征性的跑了两步。洛泱笑道:“光王殿下不急。” “让你久等了,出来也不带个手炉?我这个刚在寺里添了炭,你拿着暖手吧。”奇怪的是,此时光王并未装傻充愣,就是挺正常的一个皇室子弟。 洛泱忙推辞道:“还是您自己留着吧,一会就回殿里去了。您找我有话说?” 光王见她不收,很自然的把手炉收回来抱在怀里:“是有话,我想当面谢谢你。更是想让你去提醒齐王,西征去不得。” “哦?为什么?” 洛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光王想了想说: “亲王任御使慰边,并不是没有,德宗皇帝做鲁王的时候,就亲任元帅带兵平叛,可他后来做了皇帝。 再往后几朝皇帝,都会把这个使命交给他信任的太监。你让齐王想想,为什么大臣提出让齐王去,圣上并不反对,而是痛快的答应?”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帮我两次,我也看得出齐王对你有意,这句提醒的话,就当是我对你们的答谢,从此两不相欠。” 光王说完,头也不回的朝花萼楼的方向走去。 洛泱一时不明白光王心里怎么想,太多的历史记忆反倒让她失去了判断。 正要顺着龙池往南熏殿走,这才看见李奏站在龙池边的游廊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样子,他站好一会了。 李奏看着她,似乎要研究她的神色:“来了好一阵,从你站在门外等光王开始。” “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李奏想也不想便说:“说了一句打死我也不相信是他说的话。” “他说让你不要……” 洛泱刚说个开头,就被李奏揽在怀里转了个圈,他把她拖到游廊花墙的拐角处,拐角把灯笼光遮住了,李奏玄色大氅和他高大的身形,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才认真道: “我们出了纰漏。光王一边离间我们,一边必定是对潁王下手,他比我们想的更聪明。” “离间我们?不会啊……他说让你不要去慰边,说圣上不怀好意。他说这是对我们帮他的报答。” “笨!若你我不知他并非傻子,你把这话告诉我,你觉得,我该相信你吗?” 光王十岁丧父,他生母只是太皇太后的洗脚婢,太皇太后对他母子如同眼中沙。 他畏畏缩缩,装憨卖痴,避过一次又一次改朝换代。如今每次大殿聚会,他都是众人嘲笑的焦点。 这样的人,突然说了一句睿智的话,应该很可怕吧? 可洛泱就像知道他不傻一样,不但帮他解围,还对他的正常不好奇、不害怕。 他实在不放心,好像洞悉一切的洛泱。 洛泱这才恍然大悟:“所以,若不是我们有共同的秘密,又相互了解,你必会对我产生怀疑,至少不再那么信任……” “有我在,你别怕。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你只需如此这般。” 两人咬完耳朵,李奏仍未放开她,洛泱推了他一下:“快走吧,要不,你赶不上看戏了。” “亲个告别的嘴。” 洛泱哑然失笑:你一个古人,学谈恋爱比学什么都快! 她制好踮起脚马马虎虎亲了一下,猫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光王出现在花萼楼的时候,圣上都有些乏了,看见光王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光叔?你哪里去了?你不在他们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来来来,让光叔坐中间,你们谁说的笑话能把光叔逗笑了,朕就赏谁一斛金豆。” 大家一听,赶紧推着光王坐在中间的鼓凳上,都笑道: “光王可千万要给我们面子,得了圣上的金豆,我们都分你半斛,你不是发了?” 花萼楼里闹哄哄的,坐在中间的光王却一点不笑。 平阳郡王笑道: “我先来献丑:话说坊间有个结巴,大家让他学鸡叫,他死活都不肯学,后来有个邻居抓了把谷米问他,这是什么?那结巴看了看结结巴巴的说,‘谷、谷’,邻居笑道,‘咕咕’可不就是学鸡叫?” 圣上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快去龙池边上抓蛤蟆,再问光叔,这是什么?光叔说‘蛤蛤’,那可不就是笑了?” 大家都跟着大笑起来。 李奏悄无声息的站到人群中,他看到坐在中间的光叔依然没有笑。 (后面内容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第341章 反诗 圣上一句“烧画”,让花萼楼静了下来,人人垂首敛目,对光王多有怨怼: 好好的守岁不好吗?你这傻子会看什么画。 颍王更是心惊肉跳,看光王的眼光更是闪烁不定,他摸了摸怀里放诗稿的位置,有了几分自信: “光叔,想不到平常几幅画,在你的眼里竟然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不知你这眼光是不是经常去荐福寺练出来的?又或者你的痴傻是装出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连圣上都皱起了眉头。 李奏若无其事,打圆场道:“不住一切处心者,即是佛心。无心有眼,不异于有眼无珠。光叔不是练眼光,而是练出佛心来了。” “噢?是吗?若光叔肯不惧严寒,在雪地里打坐两个时辰为李唐祈福,本王就承认他有佛心,还会向他磕头道歉。” 现在据午夜正好差两个时辰,在雪地里坐两个时辰,不被冻死也会冻伤,颍王虽无礼,圣上也想看看光王会怎样: “光叔,朕让你到龙堂外打坐祈福,你敢不敢去?” 光王面色如常,像是不知被戏弄,外披都没有拿,转身出门往楼下走去。。 “他还真去了!不是个傻子是什么?” 不只是谁说了一句,众人都大笑起来。 欺负光王并不是自圣上而起,因郭贵妃不喜郑氏这罪妇勾引皇帝,常常对她母子冷嘲热讽。 郭贵妃是尚父郭子仪的孙女,宫中权势无人可比。她的好恶,深深影响了宫中嫔妃和皇子们,所以,光王从小就被兄弟们欺负。 等郭贵妃的儿子登基做了皇帝,皇帝习惯性带头捉弄弟弟,上行下效,后来自然就成了侄儿欺负皇叔。 郑氏对太皇太后既恨又怕,希望她早死,可她偏活得好好的。 有次洛泱到兴庆宫来请安,遇到一个老妇满脸不高兴的往外走,一问才知,是光王的母亲按例到兴庆殿请安,太皇太后却拒绝见她。 “大家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没有太多阶级观念的洛泱有些不解。 清源笑道:“你不用同情她,她不过是没机会这样做罢了。兴庆宫里年纪大些的姑姑们说,郑氏哪里是来请安?她就是来打听太皇太后是不是……” 她后半句没说出来,洛泱也猜到了: 郑氏必是回回都问太皇太后身体健康状况,被大宫女们取笑成是在打探兴庆殿里那位是不是快死了。 至于郑氏的内心戏是不是真这样,谁也不知道。 可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太皇太后打压她那么多年,她有这个想法也合情合理。 进宫不能带仆婢,洛泱刚才在龙池边匆匆与李奏分别,就是要回到南熏殿找清源。 她把庆成节上障眼法藏丹药的事简单说给清源听,又道: “我们无意间发现光王是在装傻,他写的反诗已经落到颍王的手里。” “反诗?”清源捂住了嘴。这也太可怕了。 两姐妹悄悄出了南薰殿,走廊上,洛泱将诗背了一遍。只不过,她将最后一句改了一个字: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被改成了“终归大海翻波涛”。 化作波涛与翻起波涛完全不同,海里能翻波的只有龙,这不是说自己入海化龙吗? “这真是他写的?” “后一句是他写的,千真万确。” 清源望着洛泱直发愣,洛泱提醒道:“趁着圣上没发怒,赶紧通知光王府里的郑氏出城避一避,总好过到时一起遭殃。” “嗯,你说得对。可怎么通知郑氏?” 洛泱眨巴眨巴大眼睛反问道:“你以前是怎么将字条送给我的?” “我知道了!”清源高兴得跳起来,拉起洛泱就走。 花萼楼最边上的一间小书房,公主们经常在那里写字画画,她拉着洛泱一路小跑,花萼楼的守卫见是公主也没有阻拦。 圣上他们在二楼,清源拉着洛泱悄悄上了阁楼。 “这有纸和笔,你来写。” 洛泱看着清源忙碌的身影暗想:对不起不能全都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多,负担就越重。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支做装饰的孔雀毛,毛管已经被做成了羽毛笔的笔头,毛管里塞着浸满墨汁的丝绒。 在两三天内,还可以充当自来水笔。 很快,她将要让阿夔做的事写好,再将那支漂亮的孔雀毛插回到绒花的后面。 清源看得目瞪口呆。 她们折好几个纸飞鸡,清源打开了窗。等了一会,洛泱看到下面街上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阿夔也看到了窗格里的洛泱。 宫卫经常看见小公主们往花萼楼下仍纸片,他们捡来看过,听说叫什么“纸飞鸡”,见怪不怪。 虽是夜晚,阿夔准确把她们扔下来的纸飞鸡都捡了回来,只有一只鸡上有字。 他将纸塞进怀里,看了一眼还未关上的窗子,大步走了。 洛泱二人下楼之时,正好看见光王向龙堂走去,后面只跟着两个内侍,她二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也跟了过去。 到了龙堂前面,光王还真盘腿坐下。 两个内侍互相看看,揣着手往回走,准备复命去了。清源将他们拦下,问道: “二位内侍,光王为何坐在雪地上?” “回公主的话,是圣上让光王在龙堂前祈福。” 待到他们走远,洛泱走了过去:“光王殿下,您这是何苦?难道您以为还能像以往那样,用身体的痛苦来满足他们折磨你的心吗?” “你快走吧,两个时辰咬咬牙就挺过去,我不信他们还能把我杀了。” “不,颍王不会相信您的。他已经拿到了您谋反的证据,只是要找个合适的机会交给圣上,您......要保住这条命,还是块逃走吧!” “你说什么?”光王的呼吸急促起来:“什么谋反的证据?我去荐福寺算什么谋反?你一个小女子,不要胡言乱语。” “我亲耳听到的,我还听说,您母亲经常到宫里来打听太皇太后的身体状况,盼着她早日归西,这也被太皇太后知道了。虽然您只是写了首反诗,可圣上和太皇太后绝不会容得下您母子二人。” 郑氏在府里肯定没少说怪话,光王一听这话,竟然信了八九分:“我没有写过什么反诗,伊阳,你还听说了什么?快快告诉小王。” “广延禅师说您‘远看方知出处高’,您说自己‘终归大海翻波涛’,入海化龙,不是反诗是什么?” 洛泱说得又急又快:“您快走吧,您母亲这会儿应该到城门口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洛泱帮过光王两次,他还是信任她的。 她念出的诗句,确实是自己和广延禅师偶得的联句。 没想到怎么就落在颍王手里,还成了反诗! 第342章 连环计 听说母亲害怕太皇太后收拾她,已经逃了,光王再做不出笃定的神情。 若母亲不逃,他还可以继续装傻否认一切。 可现在,母亲出逃就是做贼心虚,直接坐实他谋反。纵使再聪明,他也没做过逃跑的预案。此时病急乱投医,扯住洛泱的袖子道: “就算我出得了宫门,我和阿娘也出不了城门,这可怎么办?” “通化门的城门郎是从我爹洛阳军过来的,他能放你们出去。”洛泱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光王决定先逃出城躲躲,要不,真被砍了头,那才是什么都晚了。 洛泱朝放风的清源招招手,两人陪着光王前往慈恩寺后面的初阳门,看着他找了个回府换尿湿的衣衫这个不堪的理由,出了兴庆宫。。 “伊阳,我好害怕......” 清源抓起洛泱的手,两人的手都一片冰凉。洛泱笑道:“我也好紧张,外面有人接应,会将他们母子送出城的。活着总比死了好对不对?”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洛泱两人急忙转过身来行礼:“永、永安真人......” 永安看着她们,良久,才叹了口气: “之前我就不该答应他,帮他把那些画挂到花萼楼去,他只说那是李唐的荣耀,没想到,竟是处心积虑要对付颍王,现在还害得他们母子仓皇逃跑。” “真人,您知道光王是装傻?” 永安并未回答,唱了声“无量天尊”,转身向慈恩寺走去: “你们快回去吧,有人问起,就说我把你们叫到寺里来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难怪把皇帝的后宫叫做“深宫”,原来并不是指后宫有多大,指的人心。 龙堂前面空荡荡的,只有茫茫白雪,人影都没有一个! 这可把一个时辰后,被圣上派来查看的内侍吓坏了,他们一边叫人在宫里四处寻找,一边回花萼楼向圣上禀报。 “什么?光王不见了?雪地里有没有找过?别是摔倒在哪里,被雪埋了。” 圣上正困得不行,想想光王也去很久了,还不如把他叫回来打趣打趣提提神,哪知人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有人来报,查到初阳门,说光王尿了裤子,回府换裤子去了。 大家一听就放松下来,哈哈笑道:“龙堂里住的本就是龙王,连龙王都嫌他傻,水淹了大裤裆!” “真是尿了裤子?”颍王怎么都不相信,他掏出那张诗稿,双手递到圣上面前:“启禀圣上,某得到光叔做的一首诗,请您过目。” 圣上接过那首联句扫了一眼,目光盯在最后一句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啪”的拍在桌面上,怒道: “反了、反了!刘弘逸,派人去把光王请回来,朕要亲耳听他狡辩狡辩。” “是。” 颍王本来只是粗粗看了一遍,觉得能写这诗绝不是傻子。听圣上说“反了”,他才细细想了一遍: 好诗!是要“翻”波涛啊,果真是首好诗。 天助我也,光王这一反,刚才那幅画的事肯定能翻篇了。颍王喜不自胜。 光王的行为不在李奏计划之中,好在他和洛泱改出来的这首反诗绝对占了上风,只不过,光王也替他们捅了颍王一刀,几时向圣上提提,还能让颍王痛一痛。 此时王守澄、康志睦都“噔噔噔”的上了楼来,王守澄脸黑得像块石炭,也不知是谁得罪了他。 “启禀圣上,神策军已封锁光王府,只不过,光王母子已经逃了。今夜是除夕,恐怕不方便全城搜捕。” “逃了?光王必是造反无疑!”圣上怒了:“不好搜也要搜!一定要把他给朕翻出来!” “光王造反......他不可能只凭一首诗造反,军中必定有内应。”右龙武统军康志睦不失时机的提醒道。 黑脸的王守澄眯缝着小眼睛,咬牙切齿道: “内应之人本将军已找到,若是能拿来见圣上,那他还能有说话的机会,若是拿不来,反抗者必是谋反之人,本将军已下令,格杀勿论。” 李奏退在几位急于知道真相的亲王后面,他默默的看着龙椅上那个气急败坏的人,心中舒坦: 与其留着他们将来作妖,还不如现在就断了他们的念头。 不能断念头?那就断头。 原来,阿慕得到光王写的那首联句,他和洛泱左看右看,想出了一条连环计。 按照洛泱的记忆,王守澄之后是仇士良,仇士良之后是马元贽,一代代的权宦掐着皇帝的脉搏往前走。 马元贽这时还是个二十三岁的内侍,他和十九岁仇公武二人还是仇士良的跟班。 只怕他们俩做梦也想不到,将来会成为拥立光王登基的大功臣。 有了洛泱的花名册,李奏可不会手软。 他先让阿凛用重金收买了年纪小的仇公武,让他到王守澄面前去出首自己的顶头上司仇士良。 说他与光王勾结造反,仇士良恨王守澄打压自己,准备择机杀了王守澄,取而代之。 王守澄本来就对仇士良起了疑心,加上仇公武是仇士良的本家心腹,他大义灭亲,不管是真是假,王守澄都要借这个机会除了仇士良。 (以下内容正在光速赶来)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第343章 百密一疏 王守澄杀了个监军,神策军、金吾卫满城搜捕嫌犯,这都阻止不了新年的到来。 入子时,三位太后带着女眷们也登上了花萼楼。 皇室们像往年一样,要在花萼楼上看长安城里万家灯火,听满城爆竹声声。 李奏终于在衣香鬓影中找到了洛泱,她高髻红裳、黛眉朱唇,髻上点缀着大小不一的珍珠,髻边插了一朵银朱绒花,后面配着两支别致的孔雀毛。 好在一袭没有丝毫点缀的中毛银狐大氅,不动声色的压住了她那份明艳张扬。 在他眼里,装饰略显朴素的洛泱,竟比满头金珠玉翠的嫔妃、公主更好看十分。 “六皇兄,看傻了?” 清源走在洛泱身边,他几乎都没看到,听到她声音,才鬼使神差答了一句:“你也好看。。” 两个女子瞬间明白他刚才心里想的是什么,洛泱假装没听到,拉着清源乐不可支的走了过去。 圣上与太后们坐下,大家自动按照身份品级高低站好队,一起给太后见礼。 萧太后笑道:“今年怎么这样安静?圣上也没带着大家寻点乐子,哀家记得,去年除夕你们玩樗蒲,还把十九皇叔气哭了。” “哈哈哈......”圣上指着站在队伍边上、只有十二岁的李憻笑道:“十九皇叔,你跟太后说说,朕几时欺负过你?” “没......没......” 李憻吓得直摆手。宪宗皇帝子嗣众多,共有二十个儿子,年龄小的几个,连父亲的面容都只能从画像里得知。 刚才亲眼目睹圣上戏弄光王,逼着他偷偷逃走,他们这几个比圣上还小十岁的小皇叔,哪敢说圣上欺负自己? “永儿呢?永儿怎么不在?”太皇太后忽然问道。 花萼楼里人多,十岁左右的孩子,除了李永,还有皇叔辈的李惕、李憻,先圣的儿子李休复、李成美等等,两辈加起来也有十来个。 大家还真没留意,鲁王李永跑哪儿去了。 须臾间,大家交头接耳,内侍、禁军们又开始寻找起鲁王。 见有人往外面的走廊去,洛泱也把前面的清源拉了出去,焦急低声道:“之前你说看见个黑影,是什么样的黑影?在哪里?” 洛泱突然问起,被接踵而来各种状况吓到的清源,脑子里一片空白: “黑影......似乎在......龙堂前的矮树墙,好像......也可能是我眼花了......” 李奏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不管是不是眼花,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正往楼梯走,李奏忽然看见楼梯拐角一个小身影,正面壁站得直直的,仿佛想把脸埋到墙角里去一样。 他过去将他拉过来,借着灯笼光,他们都看清了,那是只有六岁的李成美。 “成美?你怎么站在这儿?” “姑母......我什么也没看见。”李成美吓得哆哆嗦嗦,直往李奏身后钻,三人心中一沉: 难道他看见清源她们去找光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奏回身就将他抱了起来,便往楼下走,边严厉问道:“成美,告诉六皇叔,你是不是知道鲁王在哪里?” “不、不知......” 李成美急得要哭了,挣扎着要离开李奏的怀抱。 三人已经下到花萼楼下,其中原委没有弄清,又怎会放他离开?李奏继续吓唬他道:“若是让圣上知你知情不报,你想想下场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鲁王用雪球掷光王,我害怕,就先跑了。等我回去找他,只看见她在和光王说话!” 他手指指着的“她”,正是洛泱。 洛泱呆住了:那个黑影不是李永,而是李成美。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谎,就算吓唬他,难保不会说漏嘴,难道要杀他灭口? 六岁,刚刚幼儿园毕业的年龄,他现在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洛泱不敢想。 李奏什么也没说,抱着李成美走得很快。转眼间,三人绕过被灯笼照得亮堂堂的花萼楼前花园,上了龙湖边的绕湖游廊。 “成美,你刚才和永儿在一起,他不见了,你却没有及时回来向跟你们的内侍、宫女报告,你这是要害死她们吗?” 李奏将他裹在自己的大氅里,低头向怀里那个惊恐万状的孩子,继续说道: “你的惠澜姑姑是你的乳母,你忍心看她被太后杖毙吗?杖毙是什么你不会不懂,那你就会永远失去她,天下再也没有疼爱你的惠澜姑姑了!” 他们的母亲都是宫中没有身份地位的宫婢,只不过李奏的母亲幸运些,熬到了他封王的时候。 洛泱不懂,他却深深懂得,一个失去父母庇护、在百孙院长大的皇子,对身边的乳母、内侍有多依赖。 李成美瞬间泪崩了,张嘴就要大哭,李奏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哭!哭救不了惠澜姑姑,除非你听六皇叔的话。”看他点点头,李奏接着道: “鲁王是和你一起出去,你俩甩掉内侍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所以千万不能说,更不能说鲁王向光王掷雪球。” 李成美点头如小鸡啄米。 “现在我们去把鲁王找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想想,平时你们在龙堂旁边玩躲猫猫,什么地方可以藏人?说不定他就藏在那里。” 李成美想都没想,立刻从大氅里伸出手臂来,指向五龙坛的方向: “是那里!五龙坛下面。” 木架搭起来的求雨祭坛,祭坛下面是空心的,但是边缘非常矮,中心的离地空间不足三尺,除了孩子,不会有人往里钻。 五龙坛就在龙池与龙堂中间。 三人小跑起来,他们要赶在禁卫前面找到李永。 顺着湖滨游廊,穿过临水阁,五龙坛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里周围空旷,除了周围半人高的灌木墙,没有一棵高树。此时五龙坛被白雪覆盖,更显得祭坛低矮,根本不像能藏得了人的样子。 从雪地上凌乱的脚印看,禁卫们已经来这里找过,一眼看得见的空旷,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滞留。 洛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冷的地方,李永不可能长时间藏在里面。 除非他已经失去知觉。 或者,死了。 第344章 心肺复苏 历史上,李永也好,李成美也罢,最终都死在夺位的颍王手上。 他们还年轻得来不及范错,要错,就错在生在帝王家。 李奏抱着李成美,朝着他指的方向大步走去,他的心里也没了底,因为那里根本没有李成美说的洞口。 他把孩子交给清源抱着,这里雪厚,而且他并不希望留下孩子的脚印。 “这里,就是这里,你们看,上面有个龙首,对着龙首就能找到。” 他们抬头一看,是祭台用来排雨水的龙首出水口。李奏毫不犹豫的跪在雪地上,沿着祭台边缘往下挖。。 一大块积雪无声的塌了下来,这是被人匆匆堆上去的。 洞口露出来了,李奏高大,身上穿得厚重,趴在地面上也很难钻进去。他心里暗骂光王心狠,正要脱了大氅试试,洛泱已经脱下大氅趴了下去: “我来。” 好在雪地并不黑,洛泱很快看见躺在中央的李永,她急忙探手过去,可手已经冻僵,丝毫不能感觉有没有呼吸。 “找到了,人在里面!”她对着外面喊:“把我的大氅递进来。” 说着,她扒开李永的袍子,耳朵贴在他心脏位置听,她的耳朵很快恢复了知觉:听不到心跳,但至少他身体还有温度。 李奏脱了大氅,又脱了外袍,这才挤了进来。 “还活着吗?” “不知道,但我必须试试。” 李奏将大氅铺在地上,两人将李永包好,洛泱开始为李永做心肺复苏。寒冷让她做了十几下就开始喘气,李奏忙道: “这样按就可以吗?你教我,让我来。” “好!你跟着我的节奏。”洛泱让李奏接替了她,自己抬起李永的下颌,嘴里“一二三四”的数起来。 数着数着,她还有节奏的对着李永的嘴吹气。 不到半刻,两人终于看到李永肉眼可见的出了一口长气,撇嘴做出要哭的动作。洛泱喜极而泣: “好了,救回来了!” 李奏忙将李永抱在怀里,抽出一支手搂住洛泱的肩,柔声道:“我们先出去,你穿太少,在这里待久要生病。” 其实,他脱了两件,自己才是穿得最少的那一个。 李永被拖到祭台外面,冷风一吹,他已经恢复了意识,认出抱着自己的是六皇叔,被六皇叔的体温温暖着的他,这才放心的哭了出来。 从他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他们才知道,李永和李成美本来在楼下玩,看见光王和两个内侍往龙堂走,便故技重施,让贴身内侍去拿吃的,支开了内侍。 他们常在兴庆宫里玩,最懂得哪里能藏人,便鬼鬼祟祟跟在光王后面。 内侍走后,李永便用雪球掷光王,光王起身抓他们,李成美被吓跑了。 李永慌不择路,往五龙坛那个藏身的小洞口跑,被盖在雪下的石头绊了一下,头撞在祭台木头上晕了过去。 之后应该就是光王脱下衣袍,将李永拖到了祭台下面。 由于低温时间太长,昏迷的李永心跳渐渐停止,直到洛泱找到了他。 洛泱见到的是从五龙坛赶回去的光王,清源看见的是返回来的李成美。 因为对圣上的怨恨,对李永用雪球掷他的报复,光王将李永拖到祭坛下并堵住洞口,他没有亲手杀李永,却和杀了他没什么两样。 李奏对两个孩子道: “你们用雪球掷光王,逼得他将永儿藏在祭台下,他以为永儿死了,这才逃出宫去。等于是你们逼得光王造反,若是被太皇太后知道,不但你们身边的嬷嬷、姑姑、公公全都要被杀掉,你俩也难逃惩罚。” “造反”两个字,小兄弟俩可没少听,这两个字意味着统统杀头、血流成河。 看两人被吓得瑟瑟发抖,李奏笑道: “六皇叔替你们想了个主意,永儿就说你被石头绊倒了,脑门上磕了一下,掉到雪窝里,成美你先回去了,什么也不知道。其余的,你们都得忘掉。” 这就是故事的前半截,没有假话,孩子也不容易说漏嘴。 他们忙点头如两只小鸡啄米。 等到李永出现在圣上、德妃、太后面前,他额头上被撞的那个肿伤和他的嚎啕大哭,让大家很快就相信了他这个简单的解释。 圣上下令,贴身内侍王祥打二十大板,从明日起,罚至掖庭领事;找到五龙台却没有发现鲁王的几个禁军,各打二十大板,罚去守禁苑,不得入宫。 小李永悄悄看了小李成美一眼,两人没心没肺的偷偷笑了。 虚惊一场,花萼相辉楼上恢复了喜气,甚至连逃走的光王也被选择性遗忘了。 忽然,外面传来“噼啪”声,接着,成串的“噼啪”声远远近近、重重叠叠的响了起来,大家忙站好队,圣上亲自带头跪下给三位太后行礼,女眷们也在后面跪下行礼,口中齐声说着: “祝太皇太后、太后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今年外面的爆竹声格外的响,拜了年,三位太后身边的人端着托盘给大家派贺年礼,剩下就是在楼上观看外面的街景,散了各自回殿回府。 洛泱去向太后们告辞,她也想早点回府给阿娘拜年。 太皇太后招招手将她唤到身边,让她附耳上前,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一直没有当面谢你给的方子,很有效。哀家今日特意备了谢礼。” 望月姑姑笑着上前,托盘上的锦缎掀开,里面是太皇太后的令牌。 “这......” “你拿着吧,有空可以过来看看哀家,不必遵守半月入宫的规定。也可以到大明宫看看林美人,不必征得圣上同意。” 郭氏看着洛泱的脸,蓦的想起摘星说,珍王临终时认错了人,拉着洛泱的手叫她“湘儿”,她的目光又温柔了几分,拍拍洛泱的手背笑道: “谢谢你。” 萧太后见太皇太后说完,也把洛泱叫过去: “刚才哀家看见你和清涟跟在六郎身后进来,找到永儿也有你的功劳吧?” 洛泱不好意思的笑了:“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义母的眼睛。” “义母就这一个宝贝孙儿,当然要感谢你。太皇太后送了你令牌,那哀家就送你一个承诺。” 第345章 除夕焰火 说真的,刚才义母要谢她,洛泱的心是在砰砰乱跳。 李奏已正式向萧太后提,属意苏洛泱做齐王妃。无论做为他的嫡母,还是她的义母,萧太后都应该是这桩婚事最有发言权的人。 可萧太后没有提。 虽然她将洛泱母亲品级提了两级,对于家族及兄长将来封爵,这都有很大的意义,但洛泱知道,母亲和兄长都不会在意这些。 虽然散了,但大家几乎都没有立刻离开。 爆竹还会再热闹一阵,除了佛塔,三层加个小阁楼的花萼相辉楼,是全城最高的建筑。。 从这里看除夕的长安才尽兴。 顶层小阁楼是公主们的地方,此时窗格里挤着看热闹的俏脸。 亲王、郡王上了第三层,离开太后的视线,大家都自在很多。极目远望,大街小巷灯火通明,荐福寺的佛塔也亮了起来,如魅夜漂浮在空中的精灵。 颍王独自凭栏而立,望着的正是那座荐福寺塔。 他是个内心精明的人,今夜一场混乱,让他失去了一个和他同样有野心的助力仇士良。 事情究竟由何而起? 他想到了那首诗。 而诗是六弟给他的,他怎么就没有怀疑?广延禅师……颍王一掀披风,转身快步下了楼。 圣上和嫔妃们还陪着太后留在二层,萧太后向德妃询问着林美人的孕情,太皇太后没什么话,只专心看着李永、李憻几个孩子敲核桃玩,一派母慈子孝。 清源上下跑了一遍,却怎么都找不到洛泱,同时消失的,还有她六皇兄。 他俩并没有离开花萼楼,此时正并排坐在楼顶上。 “冷不冷?” 李奏边问边捉住她的双手,放在自己嘴边呵暖气,最后索性手一挥,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自己的大氅里。 “不冷!” 洛泱笑靥如花:“还是你聪明,找到这么个海阔天空、一览长安小的好地方。” 这会儿爆竹声还没有停,他们说话时贴得很近。她一转脸,李奏便低头迎了上来,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笑道: “我已经想不出还能送你什么,去年你及笄,我已经把自己都送给了你,回头你去逛逛,齐王府里看上什么随你拿。” “啊?你这是想赖第二次?我拒绝!” 李奏委屈道:“我金库的钥匙挂在你脖子上,我的心攥在你手里,我什么都没有了……那……你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洛泱低头看,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一支带着细棍儿的冲天炮,他微笑着把火折子交到她手上: “你试试。” “啊啊啊!你们真的做出来了?我只是画了个样子……” 洛泱有些激动,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限量,她一个女孩子,并没有太多火炮火枪的知识,只能把外形和原理告诉他们,那些工匠们就默默的做出了成品。 她吹亮火折子,点燃冲天炮的引线,冲天炮“咻”的一声,从李奏手上腾空而去。 “啪!” 冲天炮在对面胜业坊的上空炸开,这推动力在大唐也算前所未有了。 洛泱还来不及送上赞美之词,忽然,远远近近都传来爆炸声,其中还有几个在空中炸出了花样焰火,虽不及后世,它们已有了烟花模样。 “我喜欢这礼物!怎么我们只有一个?” 李奏将她搂紧,解释道:“你这一个是主帅号令,剩下就是睁大眼睛看他们表演。” 楼下传来小皇子们欢快的叫声: “快看!那是什么?” “看天上!在天上!” 阿凛、阿冽、阿慕、邵春他们带着人在长安城各处点燃长长短短的花炮筒,或火树银花、或横空绽放,到处是围着他们,欢呼雀拍手看热闹的孩子。 从道士炼制出黑火药,到它们变成烟花需经过几十年,如今,洛泱让它们提前盛开在长安上空。 “趁着有爆竹声,我们的火药包也会趁机试爆,等天亮,城外应该就会传来好消息。” 李奏脸上带着笑,怀里是他舍不得放开的旷世至宝。 没有什么礼物配得上你,唯有比盛世江山更厚重延绵的爱。 他们的火箭在一点点改良,现在又多了会爆炸的火药包,总有一天,它会拥有炸城门、炸箭塔、炸死成片敌人的能力。 “光王母子在城外,你打算如何安排他们。” 洛泱刚才只是让阿夔把郑氏从光王府骗到城门口,等光王到了之后,将他们母子送出城去藏起来。 至于她说通化门有洛阳军的旧人,那当然也是骗光王。 阿夔只不过是把他们母子塞进臭气熏天的空夜香车,出城的时候,那头治好了胃病的牛,愉快的打了两个嗝。 现在,光王母子正马不停蹄行进在前往东都的路上。 他们将会被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寺庙里软禁起来,不,是度过他们衣食无忧的余生。 “暂时这样吧,或许将来控制大局之后,会给他更好的生活。” 李奏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对竞争者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自己战友的不仁慈,他没那么伟大。 据洛泱说,光王上位后,不但郑氏逼得太皇太后要跳楼,他恼怒她让自己看上去“不孝”,当晚就让她“病故”。 自己父亲和三位兄长,四朝圣人也被他描绘成篡位者,甚至要将他们牌位移出太庙。 李德裕数年改革带来的胜利成果,被他一夜推翻,甚至为了否定先皇,他可以不顾民生,倾国库有,恢复寺庙迎回佛骨,将刚刚有了起色的大唐经济再次摧毁。 寺庙是个好寺庙,风景不错。 剃度之后的李忱,不知会不会想起他与禅师写的那首诗。 二楼的圣上,也在廊上欣赏天上的焰火,爆炸声并没有让他感觉丝毫不安。 仇公武美滋滋的跑上楼问: “圣上,您看到奴婢刚才放的焰火了吗?是不是像朵菊花?” 圣上看着手上的烟花筒赞道: “确实不错,你找的这新鲜玩意儿有点意思,朕要奖赏你。刘弘逸,这孩子有灵气,好好培养他。” “谢圣上。”仇公武转身就朝刘弘逸跪下: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仇公武这小子还真会顺杆往上爬,圣上也就这么一说,他头都磕起来了,刘弘逸也只好受了他这三个响头。 李奏只不过给了他几个“奇巧玩意儿”去讨圣上欢心,他三两下就拜了师,在太和殿站稳了脚跟。 圣上预先看到烟花筒,又听仇公武一番描述,只把它们当成技巧玩意,自然不会太害怕。 长空几万尺, 遍开须臾花。 第346章 炸了个贼窝窝 子时的爆竹声一直此起彼伏响到天亮。 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着燃烧过的竹子。 旺财一夜没睡安稳,夹着尾巴趴在洛阳床边脚踏上,耳朵支棱着,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 来福的肚子已颇具规模,它也因此得了优待,睡在夫人暖房角落的木箱里。 “妹妹,快起来请门神了!” 五郎拿起洛泱床头的一个拨浪鼓在她耳边“啷啷啷”摇了起来。 洛泱有个习惯一直改不了,就是夜里睡得晚,不是看书,就是折腾她的发明创造,所以早上经常起不来。 李明珠见孩子贪睡,以为她是嗜睡,便让人买了拨浪鼓放在她床头,醒不来就给她“啷啷”几下。。 因为唐人认为,睡觉是阳入阴,醒来是阳出阴,脾阳被湿气所困就会嗜睡,而拨浪鼓声能醒脾,让体内阳气生发。 洛泱从被衾里伸出头来,看着神采奕奕的元桥,哭笑不得道: “才睡两个时辰就敲鼓,我要告阿爹,你虐待妹妹……” “是你说把门神留给你请的,谁叫你昨晚宁可冻成冰墩墩也不回来?”元桥摇着拨浪鼓逗她道: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鸳鸯最是薄情,鸳一辈子要换好多个鸯,咱家的白鹤才是一夫一妻一辈子。” 洛泱也不睡了,坐起来抢阿兄手上的拨浪鼓。元桥躲开她叫道: “哎!男女授受不亲……” “你是男的吗?你是我阿兄!” 见她起来,元桥丢下拨浪鼓跑了出去。洛泱打扮好走到院子里,五兄已经拿着两张门神画等着她了。 一看门神画,洛泱笑了,想不到还真是执锏的秦琼、执鞭的尉迟敬德。 “你笑什么?他们可是我的榜样。”元桥把碗里的糯米浆糊抹在画的背后。洛泱踩在小杌子上,拿着画在门上比划着: “没笑,我在想这画师是谁,怎么把二位将军的眼睛画得比牛脖上的铜铃还大。” 冷不防兄妹俩身后传来笑声,洛泱手一抖,差点把尉迟敬德贴歪了。 “哎呀呀,伊阳郡主、苏小将军过年好啊!” 洛泱回头一看,差点没吐血:万万没想到,史墨白居然大年初一跑到苏府来拜年! 这脸皮该有城墙厚了吧? “史大郎?过年好啊。这么巧?竟在我家门口遇到。这条路进去是是萧国舅府邸,你们是去给国舅拜年的吧?” 大过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五郎热情招呼道。史墨白一时语塞,面露尴尬,只好解释道: “不不,某就是来给苏府拜年的。不知令堂与令兄们,是否在府上?” 洛泱已经把门神贴好,跳下小杌子,抬脚就将它踢到大门中间,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笑道: “我阿娘、阿兄这就要去昌平郡王府拜年,恕不便接待。若是来找我四兄,那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已经被锁在屋里,恕不能接待。若是来找茬,本郡主可以亲自接待。” 年前,长安城里满大街的《九州天书》,把史墨白气得三天吃不下饭。 仔细看了一遍,他差点就要在床上躺着过年: 天书上关于胰子、牙膏、牙刷、草纸、羽毛笔、铁板烧等等,这些提高生活质量的日常用品,制作方法非常详细,再制作这部分商品,利润会很低。 而烧酒这样的商品,说了个原理,你自己还得找到合适的配比。 内脏图、艾灸艾条的做法,那是医学上的知识普及,只有医师会感兴趣。 用蚌壳做窗户提高采光?暖房结构图?那是富贵人家才用得上的东西,何况书上也没写去哪找性价比合适的炭。 自己手上花八千贯买来的那本,倒是多了个宝藏,那是齐王已经送给圣上的银矿。 这还有天理吗? 可是他们已经钱货两讫。 苏元植去藏风阁当晚,他们的红月楼被烧了两间小屋,史墨青更是毁了容,现在还缠了满脸的纱布,出不得门。 最奇怪的是,藏风阁被猫头鹰叫死了两名暗卫,找了几天才在雪堆里找到僵硬的尸首。 史墨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庆幸,当时自己没有谋书害命。他甚至有点怀疑,苏元植是装傻骗过了自己。 洛泱说他们来找茬,他倒希望真希望自己是来找茬的,但昨晚城外出了大事,他现在是来缓和关系、打探虚实的...... 史墨白陪笑道: “伊阳郡主说笑了,史某是诚心诚意来拜年的,既然夫人没空,史某进去行个礼、送了年礼便走。”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泱抿嘴一笑:“行,你们在门外等着,等我娘的马车出来,车上车下见个礼吧。” 说完,她拉着元桥进了门,阿漠正眼都没往外瞧,捡回门外的小杌子,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阿郎,大年初一就给白眼,咱们是不是别自讨没趣?”站在史墨白身边管事道。 他参与送礼的次数多了去,还从来没有主人亲自出马,还被无情拒之门外的。 “你懂什么!” 史墨白呵斥一声,还真揣着手在门外等。 这个大年初一悲催啊,睁眼就得到两个消息: 一是仇士良昨晚不明不白被王守澄砍了头,今早抄家,府里抄到不少金银,其中大多是自己送的,只怕王守澄对自己更不待见了。 二是城外的庄子被人掏了窝。 除夕夜,庄子里藏着的百来名弓箭手,正在喜气洋洋的饮酒守岁。 子时城内外爆竹响起,大家都举着酒碗互相庆贺新年,忽然屋顶被掀开,有人扔进来几包东西,落到人群中就炸开了。 上百个人啊,只要还能动的,都争先恐后往门外、窗外跑。 可外面等着他们的是一阵箭雨,他们引以为傲的飞镞箭根本来不及拿出来,就被速度快到来不及躲避的火箭,送进了除夕欢乐的焰火之中。 一个没有牌坊的无名山庄,霎时间就从鬼哭狼嚎,归于平静。 “屋里直接炸死三十六人,出来的至少一半有伤。”阿慕高兴的向义父玄铁报数。 玄铁早就被元枫召到了长安,他在城外的作坊里专门负责制作火器。他却摇摇头道: “这还是因为空间小、人员密集,要是炸城门......不行,火药包还得改进。” “玄师傅,这已经很厉害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有杀伤力的爆炸,您可是点了今年除夕最大的爆竹。” 李冽笑呵呵的,他家小娘子就是牛,居然还能想出火药包这种东西。 今晚占尽天时地利,除夕的守卫松懈,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又被烟花爆竹声掩盖。 史墨白这才后知后觉: 这绝不是巧合! 第347章 史墨白居心 史墨白还真在苏府门外等了一炷香时间。 史二郎面部被火烧伤,现在想要娶到伊阳郡主应该不可能了。 别看他家只是个皇商,本来就是想娶个公主也并非难事。 玄宗朝以后,各朝圣人为了约束后宫,公主和嫔妃一样,被圣上加了很多行为约束,公主金印收回,只能领俸禄,而不再享有封地及其税收。 此时公主与盛唐时期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加之大唐公主名声被盛唐公主的不检点败坏,士族不肯娶,官宦不敢娶,以至于到了及笄年龄也无人问津。 几朝公主皆有“剩余”,最后无可奈何做了女道士的,也不是三两个。。 圣上只能把物色驸马的重任交给宫中内侍,由内侍去为公主寻找合适的婚姻对象。 内侍挑驸马那就好办了。 于是有公主嫁给了平民商人,也有公主嫁给了身患疾病的没落士族,这都是内侍闭着眼睛收贿赂的结果。 王守澄收了史墨白求娶的钱,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在他看来,伊阳郡主不过是萧太后的义女,萧太后是个耳根子软、又没什么主见的女人,只要是儿子、弟弟的话,她基本都言听计从。 而那萧国舅是靠着巴结自己,才从个无业游民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有这个助力,娶伊阳难道不比娶个公主更简单? 可史二郎不知得罪了谁,被人放火烧伤,护院只看见两个人影,什么原因、什么来历皆没个头绪。 有隐疾能瞒,肉眼可见的残疾怎么瞒? 既然不能用正常手段,把这个浑身散发着钱香的女人娶回史家,那只有另想办法。 但他大年初一来并拜年,还不是为了苏洛泱。 他城外无名庄被人抄了个底,上百个弓箭手被杀还不能报案。 今早城门一开,城外神策军里的内线就来悄悄告诉他: “昨晚也不知是什么,炸了很大的响。虽然混在爆竹声中,但我们在城外还是听得很清楚。我们猜......这会不会和苏家的烟花作坊有关。” “烟花作坊?原来昨晚那些飞上天的焰火叫‘烟花’?苏家出新鲜事的速度还真有点快。你们能不能往上报,借着爆炸的事,将他们的作坊查了!” 那校尉摇头道: “能查还等到现在?我们找京兆的人问了,苏家这烟花作坊是在京兆备了案的,昨晚圣上、太后都已经过目,圣上还亲口定下,正月十五上元节,兴庆宫里要放烟花。 这在王大将军跟前都过了目的,我们不好动啊。” “上元节宫里要放烟花?” 还真绝!烟花作坊做出来的烟花成了皇家专供,这台子还真不容易拆。 “王大将军就没一点怀疑?” “这怎么怀疑?烟花是个新玩意,我们见都没见过,说不定烟花就是听个响、看个亮,和昨晚庄上的事无关呢?”那校尉笑道: “史大郎有心,去找苏家买个方子,也建个烟花作坊才是,我看能火!” 史家数代积累,如今富可敌国。 没有人知道,当年温泉栅自尽的,并不是大燕国皇帝史朝义本人。他被护卫易装救走,逃往范阳妫州,改名换姓在那里安顿下来。 李唐朝朝更迭,史朝义的儿孙改回史姓迁回幽州,专心经商赚钱。史墨白的曾祖君更是顺着漕河,将生意做回了大燕国的京城洛阳。 史家靠四代皇商身份,早就不是当初在幽州做倒卖商品,养家糊口的小商贩。 大唐宦官当道、国力式微,这也唤醒了史墨白身体里流淌着的大燕血脉。 他在藩镇处处挑起战火,在宦官、皇子之间挑起野心争端,也看他培养的郑注得了王守澄青睐,可郑注死了。 接下来就像得了瘟病的鸡,安王、韦元素、仇士良一个一个接连倒下来。 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他不能再等朝廷进一步混乱,进而杀掉那些有能力的汉臣,他必须启动下一步计划。 若是苏洛泱只是在赚钱上有特殊能力,对于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昨晚那一炸,让他醍醐灌顶、如获至宝。 他必须得到这个宝贝,这个可以助他复国,还能抵御藩镇诸侯来攻的利器。 所以,他一边让人想办法接近烟花作坊,一边带着年礼来苏府拜年。 终于,苏家的门开了,几位郎君先骑马出来,后面跟着夫人的马车。四郎看见门外的史墨白大吃一惊,连忙下马要走过去,二郎快他一步,伸手拦住了他。 “阿娘,他还真没走!” 李明珠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你放心,阿娘就算是闹到太皇太后面前,也不会让你嫁给史家。” “哎呀,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傻,用这种方法来执着这件事。他到底想干嘛?”洛泱还想往外看,马车停了下来。 只听外面元桢在说:“史大郎过年好,我们正要出门,恕不能请到府里去了。” “难得见几位苏家郎君齐聚一堂,史某只是过来拜年,并没有其他想法。”史墨白朝着车窗拱手行礼道: “史某给郡夫人拜年,祝夫人新年安康。” 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拜年,李明珠反而不好回避,她打开窗笑道: “史郎君有心了。初一到十五,朝廷在几个城门都设了粥棚,我们苏府也有个粥棚在里面,四郎说,粥米钱也有你一份,我在这里代流民谢过善人。” “苏家响应朝廷号召,有用得着史某之处,还请夫人不用客气。此外,我家二郎出了意外,我们会在休沐结束时,到官媒那里将年庚贴收会,史某特意来向夫人表示歉意。” 四郎本以为史墨白是来找他晦气的,没料到阿娘会这样说。这话表明,苏家处置了四郎卖天书的钱,找四郎的麻烦,就是跟苏家过不去。 大家听得更明白的是,史家不计较满街都是的天书卖了八千贯,还主动撤回提亲请求,不会纠缠苏小妹。 这都是好事啊。 史墨白是何居心? 骚狐狸养鸡,是嫌鸡长得不够肥? 第348章 脑海里的粮草 李明珠的马车终于慢慢走起来。 史墨白就这么平平常常的在府门口拜了年,因为没有入府,苏元桢硬是将他的年礼挡了回去。 用元植得来的钱去施粥,这是洛泱想到的办法。 苏家终究不能看着元植去送死。 “但愿四郎能因此脱了这层纠葛。”李明珠叹气道。 洛泱昨晚看完烟花回府睡觉了,还不知城外发生的事,三郎也要去给外祖父昌平郡王拜年之后,才能去找李奏。。 这会儿出现的史墨白,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二郎在马上笑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说清楚,四郎也好安心跟我们回军营。” 苏家没人在长安,要拜年的直系长辈也就只有昌平郡王,本来初二才归宁,郡王妃说初一人回得齐,非要女儿带着外孙、外孙女一起回去。 今日郡王府里人多,洛泱的三个舅父带着家人都来了。舅父家和苏家正相反,都是一两个儿子,六七个女儿。 小娘子扎堆,偏房里像进了两百只鸭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泱表姊,今年宫里流行什么样的妆容?我看你这花钿样式很别致,公主们是这样式吗?” 洛泱笑道:“不是,这是我自己画的图样,公主们贴的和你们差不多。” “你自己画的图样?那你替我也画一个,我回头也让人照着做。” 她们找来笔纸,洛泱又要了羽毛笔,小娘子们围在案前看洛泱画花钿。 洛泱画的是欧洲大马士革纹盾形花,这与中国传统花纹有很大不同,不但别致,还显得庄重华贵,弥补了她们孝期妆容简单素净的不足。 她的小心思让表妹们眼前一亮,也都拿起笔来学着画。 郡王府的宴席很简单,男席主要是在讨论光王和仇士良的事。 他们虽不知是齐王和洛泱所为,更不知光王、仇士良会是未来的上位者,只觉得从安王到光王,圣上对手足的狠辣让人寒心。 “圣上让齐王去慰边,我总觉得其中有诈。他拿安王、光王做例,就是让这些亲王安分些,这时候让齐王出头,要当心有人别有用心。” 昌平郡王并不热心政事,他也很少上朝,珍王府一脉就是靠散淡能走到最后。 但现在女儿一家与齐王站到一起,他们也难免不牵连其中。 “父亲,凤翔窦节度使已回京,他病痛缠身,圣上却不肯让他离开凤翔,宁可让他在西京遥领节度使,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镇将不在,很多事都要向长安请示,战场最怕就是贻误战机,这来回请示,怕不是要边军去送死。” 吴国公李昶是长兄,他倒是在礼部任了个不咸不淡的官职。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古人认为,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新娘的忠贞专一。 当然,一定要是活雁,办完事后还要放生的,而不是杀了煮来下酒,不然不吉利。堂堂皇家自然是能搞到雁的,如果是平常百姓家,拿只鹅来代替也就凑和着对付了。许多人会问——为啥不来对鸳鸯呢?这里可以告诉大家原因:那玩意儿最不忠一了。 第349章 脑海里的粮草 洛泱的态度让李蕊心里好受了些。她犹豫问道: “四郎还被关在屋里吗?上次大家都太激动,没有好好说话,我......想见见他。” 怀孕就像人心,日子久了总会露出端倪来。 李蕊既不敢告诉父亲,也不敢让齐王府里的人发现,只推脱身体不适,躲在他们的小院里。 “他现在应该已经被二兄押回府,一会你跟我回去,不就能见他了?”洛泱看她的神情,猜到四兄定是说了什么混账话,便软声安慰道: “过了上元节,他就跟着去同州军营。你放心,军营是个磨炼人的地方,这次去了必不会让他偷懒,再过几年,他就是个有担当的阿爹了。” 他是阿爹,我就是阿娘。。 洛泱开心的情绪感染了李蕊,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还没有任何动静的腹部,视线又模糊了: “我本想托您带话给四郎,我不后悔遇见他,孩子只是一个错......” “孩子有什么错?要错也是我四兄的错。你别想太多,孕期情绪比较容易波动,多思无益。”此时社会对单身母亲没那么包容,让她别多想,不过是句宽慰而已: “既然你信任我,这事我会处理妥当的,你阿爹那里也不用担心,齐王亲自跟他说,也好让你爹放心。” 李蕊没有反对,站起来给洛泱行了个礼。 一进殿门,洛泱就闻到了茶香,元枫急忙催促道:“阿冽,她来了,这回你可以讲了吧?” 阿冽这才把昨晚城外,无名庄爆炸、全歼史家秘密培养弓箭手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我们在仓库里找到一批飞镞箭,数量不多,应该只是专门用于刺杀。庄子是他们居住和训练的地方,史家竟敢在京城之外私自蓄兵,只能说明他们的手已经伸到军队、地方的方方面面,才有人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这一夜虽然睡眠不足,但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至于这个忽明忽暗的隐秘对手,已经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李奏倒了杯茶放在洛泱手里让她碰着暖手,淡淡道: “史家到史墨白,已经是第四代皇商,若不是前几朝圣人上台,宦官都会杀掉一些反对的大臣,他的势力会更强大。 史家的真实身份查了很久,也值得到他曾祖来自卢龙,再没有其他的信息。 你怀疑他来自叛臣史思明,战乱多年,多少记录毁于战火,这还真无法证明。 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敢扰乱朝纲,杀了他是迟早的事。” “不能现在就找个理由收拾他?今日一早就到苏家门外来恶心人。” 洛泱心中有些隐隐不安。元枫笑道: “你以为我们不想?他的关系盘根错节,苏家拿到榷茶商资格后,我们故意试着排挤他,想不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站出来反对的人不少。没有十成把握,现在还不是拔起他的时候。” 商场如战场,也许我能让他败在他最熟悉的领域。 做为世代皇商,他最坚不可摧的优势就是他的商业版图,这也是宦官、朝臣,甚至是圣上对他支持的根源。 她虽没说出口,心里却早有明确计划,只等时机成熟。 聊了一会烟花和炸药,洛泱说出来李蕊找她谈的事。 李奏与元枫面面相觑,这让他们很意外,主要是时间不合适。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苏元植虽是外亲,但皇室直系外亲守孝一年,孝期有孕,若被有心人抓住,连苏家都难免受影响。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会跟李琛说,等他们的宅子修葺好,尽快搬过去,李蕊只能在府里待着,哪也不能去。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明年春天大郎成亲后,再办他们的事。” “这事给你添麻烦了。”自己弟弟犯浑,元枫也无可奈何。 元植是个认错很快,坚决不改的人。 父亲重长子,母亲宠幺儿,元枫其实也和四郎一样,在苏家都是父母关注少的孩子。 但元枫在长安交了李奏、裴煊、顾允之这样的朋友,而元植在洛阳却亲近史墨青、王熠这样的纨绔。 两人相距越来越远,这也就成了不争的事实。 李奏岔开话题问洛泱:“你说粮草你来找,难道是要用东庄和绿柳庄?可我们特意选在最缺粮食的四月出击,就算种占城稻,那也来不及。” “对,小妹,我们这一块去年并没有预留,你到哪里找来粮草?” 妹妹经常创造奇迹,可军队粮草不是一车两车,她就算用幻术变出来,假的就是假的,也填不饱肚子啊。 洛泱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反问道:“两京附近仓库密布,尤其是东都洛阳。你们数数洛阳附近的仓库有几个?” “含嘉仓、兴洛仓、子罗仓、河阳仓、河阴仓、敖仓、柏崖仓,怎么了?你还想去劫皇仓?”元枫扳着手指头数到。 洛泱胸有成竹问出了一个名字:“隋家留下来的回洛仓哪儿去了?” “回洛仓?这个名字不熟,是不是早就弃而不用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元枫不解,李奏心中一动,洛泱说过,她现代的父母是考古的,难道她知道这个仓库有粮?那也太神奇了吧。 “我听说,回洛仓在洛阳城南七里,是隋末各路人马争抢之地。可它毕竟在城外,大唐建国后,粮食吃完也就弃而不用了。书上记载,回洛仓有三百个地仓。”洛阳顿了顿。 她父母还真参与过回洛仓的挖掘工作,可他们考古的结果与史书记载相差很远,并不是只有三百地仓,而是七百座地仓。 从仓库里遗留的粮食和物件来看,有些地库的使用时间并不是至唐初,而是延续到唐末。 为什么唐代的史书,很少提到这个隋朝大业年间建的巨型仓库,官方更没有任何出入库的记录,洛泱父母提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回洛仓被国家废弃之后,并没有回填的原因,是它仍被官宦富贾私人使用。 “阿兄,你记不记得,失去农庄后,我们将军府曾在洛阳收过粮食。能看到的私仓,里面粮食都不多,当时你还说,不相信只有这些存粮。 我思前想后,只有一种可能,粮被他们藏起来了。” 李奏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藏在哪里,你的思路是对的。官粮卡我们,我们就去买私粮。北方旱灾已久,市场上缺粮,粮价居高不下,并不是真没粮,而是有人奇货可居,囤粮不卖。” 回洛仓是个猜测的方向,逼富户卖粮是最直接获得粮食的途径。 第350章 再生缘 他们要派人在东都洛阳买粮。 还在洛阳陪陈留大长公主过年的裴煊,就是最好人选。 初二傍晚,裴煊就收到了李奏的加急密信。 洛阳还没有烟花,这里的节日气氛比起长安安静了许多,裴煊刚从萧家宅子里出来,他将密信放入怀里,信步走在寒冷的暮色中。 萧飞飞兄妹搬到长安去了,府里只留了几个看宅子的仆人。 看着裴煊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萧宅的门缓缓掩上,杜芊芊一身素衣站在门后。 “杜娘子,外面冷,您风寒才刚好,还是快到屋里去吧。。” 这个婢女叫红叶,并不是杜芊芊自己的婢女。安王谋反,查抄出一本杜家为安王敛财的账簿,杜家被抄家,家主杜方被斩首,其余男女百口流放岭南。 杜芊芊的母亲不堪其苦,出发前悬梁自尽。 进了屋,红叶把火笼拿到坐榻边上,扶着杜芊芊坐下来。她笑着指指桌上那一包糕点道:“裴大公子对您可真上心,不但一纸婚约将您救了下来,还时常过来看您。” 杜芊芊一言不发。 这一年来她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先是被裴煊拒婚,又被人下药陷害,刚刚才从身败名裂中缓过来,安王谋反又将全家逼入深渊。 那日她看着母亲挂在梁上的尸身嚎啕大哭,父母离世,她亦愿随他们而去。 可那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 “杜娘子,我来接你出去。” “出去?” 杜芊芊泪眼朦胧,院子里就是被锁链穿成两行的杜家人,自己的阿兄也在其中,他们今日就要被押解出发去岭南,父母都没了,她能出到哪里去? “不,我不要出去,我要跟我娘一起走!” 她还要挣扎着撞向墙角,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她: “你看着我,我是裴煊。我拿到了你杜芊芊的释放令,你不用去流放,你是我未过门的妻,我要你留下来!” 裴煊语气坚绝。他给了自己八百里路的犹豫机会,但越靠近东都,他的心就越坚定。 那日在齐王府赏梅,他们收到了安王谋反案的判处,收到牵连的还有东都水陆运转使杜方。他们的靠山杨太妃被送入寺庙出家,没有人能救杜家。 从广义上说,杜芊芊也算是裴煊的青梅竹马。 她对自己执着的感情,裴煊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心头放着苏洛泱,杜芊芊才败了下风。 杜芊芊和自己在西苑被人下药,迷迷糊糊间两人宽衣解带,虽然阿凛、阿冽及时赶到,他们没有走到那一步,但杜芊芊已经被流言蜚语淹没。 乞巧节那次,自己鬼使神差为她解围,大概就是出于对她的愧疚: 下药一事,对少年公子来说,不过是多了件风流事,对闺阁贵女,那就成了致命伤。 他做好了被杜芊芊纠缠的准备。 毕竟,过去她缠着自己不是三两年。 可她没有,她只是托洛泱将自己的扇子还了回来。直到看见她在洛阳街头被李兰枝姊妹侮辱,裴煊才发觉,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她。 两人在西苑阁楼的拥抱,唇齿间的旖旎,似乎也变得不再教他难以忍受。 他知道自己变了,洛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了他的心。 他对李奏说:“我要回去救她,流放岭南三千里,只怕没走到安南她就会死去。” “如果你只是同情她,怕她死去,我认为你大可不必。”李奏皱起了眉,他并不希望裴煊卷到安王事件里去。 前世的裴煊就是因洛泱落水死后,娶了杜芊芊,卷进安王与太子之争这才送了命。 裴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眸子,两人默默走了一段,李奏终于叹气道: “还是拗不过你,这样吧,等他们到了流放地,我找人去照顾照顾她,不让她和她母亲吃苦,这你总放心了吧?我知道你在内疚西苑的事,可那不是你我做的,你也是受害者......” “不,不是同情。” 裴煊抬起头,正好看见洛泱笑意盈盈在梅花树下,他微微一笑:“你喜欢洛泱,我就不能喜欢芊芊?我从小就认识她俩,两人争强好胜的心很像。” 李奏微微有些吃惊,他没料到裴煊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是他们前世情缘未了? 难道前世自己不知道的真相是,裴煊死于皇权之争,并不是夫妻之间无恩爱? 此时,洛泱在梅花树下笑咯咯的,像只快乐的小鸟...... 李奏重生之后,致力于阻止裴煊和杜芊芊在一起,他曾认为那是裴煊痛苦的根源。可洛泱选择了自己,他没法将她让给表兄。 “你去吧,我让府里找个理由替你告假。” “我母亲那里也需要你帮忙,否则我无法说服她。”裴煊急忙道。 上次明明已经拒绝联姻,何来婚书? 要陈留大长公主接纳现在的杜芊芊做儿媳,确实有很大的难度。 但李奏是她侄儿、是亲王,关键现在还是他们陈留公主府要拥立的未来君主,他的意见当然很重要。 李奏将手搭在表兄的肩上笑道: “看来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放心,我这就写信给姑母,让她替杜芊芊找个新身份,我看李纪文就不错,出身郡王府,让她入府做个义女,过了这阵子再做打算。” 裴煊感激的笑笑: “先把她救下来,以后怎么做,要听她的意见,万一她不想嫁我,我也不能强人所难。” 兄弟两人抱拳告别,李奏向洛泱跑去,裴煊则大步离开齐王府,策马出了东门。 两京八百里,裴煊赶到时杜方已行刑,杜家人被锁在杜府,等押解衙役造册,隔日上路。裴煊暗叫好险,还没回府就往府衙赶。 安王谋反案李逢吉也有一定影响,毕竟他曾经操作要将孙女李兰枝嫁给安王为妃。 好在亲王走三媒六聘至少要花小半年的时间,他们才刚起了个头,就是把李兰枝改随母姓,解决李姓通婚问题。 李逢吉虽没被牵连,但吓出一场大病,他想重返朝堂做相公的梦想也成了泡影。 裴煊进了府衙,他以前的手下都纷纷上前行礼,听说是拿释放令,刺史没怎么犹豫就给他办了手续: 裴度支说有公主府的婚书,难道还敢问他要来看不成? 有婚书,那杜芊芊就已是公主府的准儿媳妇,不再是杜家的人。 大唐有律,祸不及出嫁女,杜芊芊能放。 第351章 意外查出真凶 杜芊芊迷迷糊糊的被裴煊领出了杜府,直到入萧府下了马车,她才意识到,裴煊刚才说的是,她是他未过门的妻。 她停住了脚步,裴煊牵着她的手,被拉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你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萧家兄妹是我朋友,这里宅子空着,你想住多久都行。”裴煊看她脸色惨白,不由得有些心疼。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内疚。” 杜芊芊脊背挺直。。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她连死都不怕,心里那点少女的情情爱爱早已不重要,况且,他曾是她最在乎的人,更不愿在这时连累他。 “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早醒来又是新一天。” 裴煊相比元枫而言,少了将门的英气,却多了几分皇族的贵气。 杜芊芊留恋的看了一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忍住心中酸楚,默默的转过身去,再走十来步就是萧府大门。她的声音传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没必要这么做。我父兄确实做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一家人锦衣玉食与这不无关系,杜家不冤。如今这个情形,更不需用此显示你有多伟大。 你的伟大,我早已领教……” 刚才急着去看悬梁自尽的母亲,芊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夹衣,消瘦无助的背影,再不似当初在公主府和洛泱挣抢一幅画时,那般自信模样。 裴煊叹了口气,在她身后道: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给你我下的情药?” 杜芊芊站住了,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硬邦邦的问道:“为何到现在才讲?你当时不是父母官吗?这样的人,不管他是谁,就该拖出来千刀万剐!” “我也是刚去府衙才知道,若不是说我俩有婚书,大概他们也不会说出真相。” 裴煊仍旧伸出手去抓她的手,她抗拒了几下,还是让他坚持捉住了。他牵着她往屋里走: “他们那日随刺史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李留守,正好遇见李府的几个小娘子出来,其中一个胖胖的小娘子,看见府衙官兵,吓得转身就往回跑,口里直嚷着‘不是我做的’。 他们留了个心眼,探病出来,找了个借口将胖娘子哄出府,连吓带骗,诈她说了实情。 那胖娘子应该就是李兰枝的异母妹妹李兰春。 府衙那些人还以为是李家与安王案的什么线索,想找机会立个功,他们也没料到,说的竟是桩陈年旧案。” 那次在西苑,李奏他们赶在人前将不清醒的裴煊救了出来,在蓝姑姑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西苑。 所以,大家并不知道,这桩迷药案的男主是当时的裴刺史。 就算李兰春说出来,此时他们也不可能为了罪妇杜芊芊,去揭发李留守的孙女,今日看到裴度支用婚书来救杜芊芊,那些旧属下怕他不知真相,才将此事告知。 “李兰枝?我就猜到是她,只苦于没有证据。正好,现在我就去留守府讨回公道!” “你直接去问她,她如何会承认?说不定三句两句就脱了罪名。” 杜芊芊愤然道:“她毁我清白!我怎能这样放过她?” “放过她?那天若不是洛泱没中她的圈套,阁楼上的就是我们三人。”裴煊第一次向杜芊芊承认,那天的男人是他。 她愣住了。虽然在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那男人是他,但他逃走让她独自面对,也让她寒了心。 “我是被朋友救走的,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宫外,若是跑回来承认,会连累很多帮我的人。我还想告诉你,那天......我们只是拥抱......你并没有失去清白。” 杜芊芊泪如雨下: “那你为何现在来告诉我?”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救你并不是我因为拒婚内疚,也不是因为侵犯你内疚,更不是因为我们相识多年而同情你,而是,我想回应你曾给我的满心喜欢。 我这个人对感情反应有些慢......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我能捏造一份婚书,也能放你去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李兰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对她最公正的惩罚。这事由我来安排,你就等着看她罪有应得。 我已经派人去乱坟岗悄悄寻你父亲尸首,等安排好墓地,再来领你去安葬他们。” 裴煊一字一句说完,终于能对着杜芊芊坦然笑笑,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她,转身离开了萧府。 他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母亲正把李奏的信看到第五遍。 看见裴煊进来,她“啪”的一声,将信拍到桌上,冲着他吼道: “逆子!你是不是以为到长安当了几天官,你娘管不住你了?还敢拿齐王来压你娘……” “母亲大人在上,冤枉啊,儿子明明让齐王替儿子求求母亲大人的,他居然仗着自己是亲王,要压亲姑母一头,他真的太大胆了!” 裴煊跪在地上,旁边本来为他捏了一把汗的裴二胖,差点没笑出声来: 看来长安不错嘛,连我这个木头的阿兄也会说段子了。他索性也跪下道推波助澜: “阿娘,当初您还鼓励我去追求杜芊芊呢,您说隔壁苏小表妹太活泼,不如杜表妹稳重,阿兄这不是遂了您的心愿?”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杨太妃倒了,杜家垮了,我们是多落魄才要娶一个罪臣的女儿?” 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儿子,陈留大长公主又气又好笑。 “阿娘,当初您和杜家联姻,人家最多说我们是想借杨太妃、安王势力更让裴家势力更强大。 现在就不同了,阿兄已经告知府衙,我们两家有婚约。 就像六表兄信里说的那样,您在杜家落难时还坚守婚约,那是您做为大长公主的自信,和您坚不可破的诚信。 阿娘,您这魄力堪比当年武后,东都洛阳权贵,那还不得唯你您马首是瞻……” “呸!就你这张嘴会说!” 陈留大长公主冷静下来,确实,她那傻儿子已经去宣称有婚书,就算此时自己说没有,大家也只会说自己失信,撕毁婚约。 嗑瓜子百姓脑子就是这么奇葩,永远只相信自己想吃的那块瓜才是真相。 儿子们和六郎已经把这个“真相”推到她面前,她只能顺着他们走下去。 等到裴煊说出西苑被李兰枝下药的事,陈留大长公主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去跟西苑的管事姑姑说,明儿我要在西苑宴请贵女赏雪。宴,就摆在滴雨台对面的龙吟轩。” 裴驸马忍不住从内室走了出来: “哎呀呀!你怎么还跟孩子们一起胡闹上了?这是要惹事的呀!李逢吉连谋反案都能躲得过去,难保将来不会翻身,到时给我们使绊子,岂不是永无宁日?” “有事也是本公主担着,与你何干? 驸马,你该吃药了。” 第352章 黑市鬼仓 西苑经雪裹银装,恍如太白醉霓裳。觥筹琼浆映笑靥,错当盛世宴未央。 陈留大长公主的赏雪宴上,衣香鬓影、环珮玎珰。理由当然是自己儿子从西京回来,大长公主高兴。 宴中有宫女将改回李姓的李兰枝请出,说宫中有人找,让她到荷花池对面的滴雨台见面。 宫中?现在宫中还认识的,就只有宫中寺院里的杨太妃。难道是她让人给我带消息? 李兰枝呼吸急促,心慌意乱。。 自己与安王的亲事还没走完三书六礼,祖君周旋之下,保住了全家。 可当时祖君经常让她以拜见杨太妃为由,为他和安王带话,李家与安王勾结,她也是直接参与者。 杨太妃还活着,祖君却病倒了,杜家的败落更是让她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大长公主的宫宴她不敢不来,这来意不明的“宫里来人”,她更是不敢不见。 看着李兰枝和她的族叔李赟,先后上了滴雨台阁楼,陈留大长公主手一抬: “奏乐。” 李赟是裴二胖请来的,当时给魏光押庄子放钱的人就有他。 他给魏光开的是飞钱,魏光一失踪,他立刻到进奏院做挂失销票。魏光用的是假名,他找了个人去冒认。 李赟是李逢吉的侄儿,又养了一群大手门客,进奏院明知造假,还给他做了销票。 苏家抓到魏光,也拿到那张飞钱票,却成了废纸一张。 裴煊、裴煜两兄弟在选人的时候,干脆把这仇也给苏家报了。 蓝姑姑带宫女到滴雨台备茶,正好撞见李赟与堂侄女在滴雨台播云弄雨、坦诚相见。这简直就成了东都本年度最恶心笑话。 闻讯赶来的李兰春瞪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她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嚼了吞进肚子: 报应来得这么快? 李兰春惊恐万状,两脚软绵绵的往后退,没注意到了楼梯口,一脚踏空,从二楼滚到了一楼,正好扭断了脖子,顿时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在自己的宴席上搞事,大长公主显然非常生气,让人将衣冠不整的李赟、李兰枝直接送到李逢吉病榻前。 亲侄儿和亲孙女乱l! 大唐有律: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第四代守孝着缌麻)以上以奸论,犯事男女各打一百杖。 李逢吉一口老血喷在李兰枝被撕破的裙子上。 这事被大长公主抓了个当场,府衙当然也不敢装瞎,跟脚就到留守府把李赟、李兰枝抓走了。 按律先打一百大板,若是还活着,再坐两年牢。 李兰枝的父亲当然要去李赟家算账,一言不合动了手,两家人正打得不可开交,仆人哭着来报信: “郎君、郎君你们别打了,李留守一口气上不来……人没了!” 李家柱石没了,顿时里外乱成一团,哪还有人想起要去给打板子的衙役塞钱,一顿板子下来,娇生惯养的两人连牢饭都省了。 杜芊芊没去西苑,她与裴煊到郊外悄悄埋葬了父母,碑上没有铭文,落款也只写了三个字“不肖女”。 “你还是要走吗?不等等看李兰枝的结局?”裴煊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理由将她留下来。 “不了,哪怕她被李家花钱赎出来,给她的惩罚我也已经满意了。” “可你北都的家人......” 裴煊还没说完,旁边传来急切的声音:“大公子,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出事?裴煊停下脚步,回来报告的是裴煜的小厮,他今日在西苑晃了晃,就抽身去办阿兄交给他的事。 他带着小厮和几个护院,出发到洛阳城南七里处的伊阙庄。巧得很,这庄子和李奏的小彭庄只隔着一座小山,再往南就是龙门了。 伊阙庄的主人裴二胖认识。 那人姓萧,祖上曾在玄宗朝拜相,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白身,不过,靠祖上荫德,又赶上土地兼并的好时候,家中光是收租就已经一辈子衣食无忧。 裴煊听说都是他们高利贷圈子里的人,便让弟弟上门拜访,看看能不能找到回洛仓的消息。 “出了什么事?” “萧郎君否认庄子里有回洛仓地窖,李赟已经被衙役板子打死,他两个儿子追到伊阙庄,要二公子偿命,二公子让先回来报信,我正好看见咱府里的马车在山下......”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好坟地是在城南,和他们同了一条路。 “赵青,你快马回去报袁司马,叫他带人到伊阙庄,成彦,我们走!”经过杜芊芊身边,他交代道: “你实在要走,我也不留你,盘缠分别藏在车上的五个地方。我弟弟有危险,我就不送你了。” 杜芊芊追上两步道:“我跟你一起去。” “过去太危险,你若是肯留下来,就回萧府等着我。”裴煊说得很急,脚步也没有慢下来。 “你们是不是在找回洛仓?”看他就要上马车,杜芊芊提高声调喊道。 裴煊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她父亲是东都水陆运转使,做的就是粮食、盐等物质的调度,他阿兄更是借着父亲的职务便利,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 “上来!” 他在马车上伸出手来,将杜芊芊拉了上去。 “你们怎么知道有回洛仓?”杜芊芊反而先开了口。 “是有人告诉齐王。”裴煊也不知是洛泱根据现代考古成果猜出来的。 “那他怎么没告诉齐王,回洛仓早就不叫这个名字,它现在是鬼市仓库,他们都叫它‘鬼仓’,裴二公子单枪匹马,怎么能往那里闯!” 杜芊芊父亲问斩、阿兄流放,她已没有什么顾忌,索性把她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我父亲假账截留下来的货物,基本都是在这鬼市卖出,虽然价钱会比市场上便宜,但一次性出货,基本没有什么风险。 我阿兄就是帮着我父亲做事的人,你知道,他不爱读书,尤其是算术。有时......他会让我帮他算账......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你是个女孩儿,父兄如此,难道还要你去衙门举报他们,才算你有大义?往事莫提,你只告诉我这鬼仓的来龙去脉,我就很感激你了。” 杜芊芊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353章 泱儿的锦囊 裴煊曾在洛阳做过两年刺史,他比谁都知道,洛阳比任何一个州镇都要难于管理。 长安高官多,再高高不过圣上,上达天听的渠道,除了朝臣还有宦官。 洛阳做为陪都,也居住着许多贵人,可这里只有皇城没有皇帝,阳光长期照不到的地方,就会生出许多魑魅魍魉来。 若论财富,做为京杭漕河中点、大唐粮仓洛阳,毫不逊色于西京长安。 财富高度集中,东都留守和养老人员聚集的东都六部,缺乏足够的权威,这就难怪会生出此专门从事地下交易的鬼市。 杜芊芊这么一说裴煊明白了,难怪自己做了两年刺史,从来没人跟他提过洛阳城外有个鬼市,因为就算他知道,他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搬得动它。 仅一个公主府,绝不是鬼市背后盘根错节关系的对手。。 裴二胖虽然跟他们打打麻雀牌,也放些高利钱,但他只算是个外围纨绔子弟,还没到跟鬼市打交道的层面,今天贸贸然过去问,显然犯了大忌。 再加上李赟的两个儿子又追过去“为父讨说法”,裴煊心急如焚。 杜芊芊又说:“前几天抄家,我看到有几个不是官府的人。他们虽没动手,却一直盯着那些衙役。” “找到了什么?” 她摇摇头:“我们府里的人很快就被赶开了,后来我也再没去过前庭,不知成了什么样子。要有什么,应该也都没有了。” “难道是......” 两人都没说话,但心里想着的是同样一件东西:账簿! 马车刚减速停下来,裴煊就听到一阵吵嚷声,急忙跳下马车。只见四个护院都躺在庄门外的地上,裴煜虽然还站着,脸上也又红又肿。 一个庄头打扮的人抱拳道:“裴度支使,您兄弟乱闯私人庄园,庄户以为来了强盗,一不小心把他们打伤了。我家主人说,都是误会,医药费、赔偿金很快就会送到府上。” “呸!我家缺你的医药费吗?明明是......” 裴煜还要争辩,被裴煊拦住了:“他一个下人,不值你费口舌。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争辩有用,还要州府做什么?” “州府?哈哈哈......” 庄头和那些庄上的打手,一点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他们来了两辆马车,裴煜和他的人都上了车。 “对你他们也敢直接动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裴煊第一反应就是官商勾结,只是几个做黑市的商人绝没有这个胆量。 裴二胖捂着肿起来的脸,满不在乎道: “我这是被李赟那两个儿子搞突然袭击打的,后来眼看我们的人就要把那俩龟孙打趴了,庄子里的人出来拉偏架,这才着了道。” 裴煊瞟了杜芊芊一眼,沉默片刻道:“抱歉,阿兄的事把你扯进来,让你受苦了。” 杜芊芊想起当初被裴煊拒婚,自己在府里发脾气,裴煜还经常跑来逗她开心,那时杜府一切都还好好的,现在却成了一座空宅,她的眼眶又红了。 “哎哎哎,你俩这样我可受不了,大家认识十几、二十年,我不就挨了两拳吗?反正我也打回去了,没吃亏。 我很少出城,这也是第一次到伊阙庄来。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阿兄,你看记得泱儿落水、芊芊跳河那一次吗?” 杜芊芊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自己以前任性,又从不肯在苏洛泱面前吃亏,现在想起真是幼稚。 “那次有人看见,有一艘船半夜往洛阳城里运火药,可府衙和水军的记录里都没有那艘船。” “对,记录还是我和元枫去查的。难道......” 目击者连船上的标记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做为刺史的裴煊就是查不到,可见这保护有多严密。 “没错,不但你的驿丞,连苏将军的水军里应该也有内应。伊阙庄一面依山,一面临伊水,庄里就有自己的码头,我被李超那俩龟孙追着打...... 不,是我且战且退时,无意中看到船上有‘黑虎’标志,跟那日目击者看到的一模一样。” 裴煊刚才听芊芊说鬼市,再听到含嘉仓起火的火药与它有关,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看来,是天让他回洛阳,了了原来的无头案。 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个锦囊,解开扎口绳,摸了摸,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来: “这是六郎随信一起送来的,说是泱儿想的计谋,若是问题棘手可拿来做参考。” 裴二胖咧嘴笑了,扯得他脸上的伤又痛起来,只得捂着脸埋怨道:“你有锦囊怎么不早拿出来?说不定连这一拳我也用不着挨了!” 纸上写的字小,芊芊将窗帘打起,让光线落在裴煊手上。 “回洛仓果真有粮,但粮主又不肯卖粮,只需依计行事。 一是宣称官府已从江南调来大批粮食,不但可以填满两京正仓、太仓、常平仓、军仓,就连义仓也能保证今春赈灾之需。 二是宣称在杜方府里找到了他们走私的账簿,按与安王勾结,参与谋反案论处。 三是检举屯粮不卖的平民,检举属实,可奖赏麦米两石、布帛两匹。” 马车里的裴家兄弟和杜芊芊面面相觑: 这不就是告诉粮主,市场上有大量的米,米价不但涨不起来,还要跌了。账簿被官方掌握,你要立功赎罪。 杜芊芊却道:“这样不妥,对普通商户可以这样,对鬼市的操控者来说,他们宁愿灭了拿到账簿的刺史,让你查无可查。” 确实,现在出现的是洛泱、李奏没有预料到的事,锦囊有用,却还需要修改补充。 “伊阙庄不是无懈可击,他们不是一家,而是集数家及背后的官府力量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刚才李超、李能兄弟与他们很熟,我猜李赟在庄子里就有地库。” “对,各个击破。”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听车夫说话,裴煊知是公主府的袁司马带人手来了。他掀开车窗帘道:“没事了,我们先回府。” 袁司马道:“大公子,李留守被气死了,还有,被州府拉去行刑的李赟和李娘子,一不小心被衙役打死了。大长公主说,让二公子尽快回府,以免李家生事。” “知道了。” 裴煊放下帘子,兄弟俩对视一眼: 哪里是不小心打死? 明明就是裴煊交代他们,往死里打! 第354章 欲擒故纵 八百里加急,裴煊的信到达苏元枫手里已是一天半以后。 李奏和元枫兄妹坐在浅草堂的小别居里,信里说,回洛仓确实还在使用,但它在黑帮鬼市的手里,普通办法很难奏效。 “防御使一两年就要轮值,跟着走的只有亲兵,下面的驻军军官待的时间长,他们要是想在地方做手脚,上下都有人打掩护,防御使很难察觉。” 元枫像是在为父亲解释,更像是在叹气。这个问题圣上不知? 只怕是他不愿意想。 内侍臣权不出京,王守澄他们不会考虑地方怎么样,但圣上总要考虑,天下不是巴掌大的皇宫。 可他信不过掌军权的将军,就像怕边军壮大不受皇权,宁可调拨军粮,也要废了边军屯田一样。。 让文武官走马灯似的执掌地方军政,是他唯一可选的方法。 恶果之一就是官员平庸,无过则功。 李奏前世不知鬼市,但有几个贪官还是有所耳闻,他略一思忖便道: “动不了鬼市就先别动,我们今后有的是时间。李赟和他的后台李逢吉不是都死了吗?李家现在就是他们的短板,吃了苏家的庄子,该他吐出来。 我们欲擒故纵,他们才会更猖獗。买粮的事交给邸店和柜坊,虽然慢一点,至少不会打草惊蛇。” 他们缺的不是一时的军粮,而是吸引外逃边民重建家园,以及吐蕃境内唐人来投的粮食。一万打仗士兵,身后至少还有六千家属后勤。 这个思路早已超过朝廷层面的募兵,所以他们才需要做更多的准备。 按照洛泱想出来的粮食,一方面是购买民间富户屯粮,另一方面就是到边镇去种植快熟的占城稻。 目前购买屯粮是首选,种占城稻是后续力量。 曹福广已经带着种子从东都出发,二十天后到达凤翔陇州,正好赶上雪融春播,凤翔会和东庄一起种下今年的第一批占城稻。 若这二代稻能种植成功,那就是迎接回归边民的第一批粮食。 见洛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李奏眼里有了笑意,当着元枫的面,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低声笑道: “你的法子第一条可以立刻做,至少能让一部分手上有粮的商人愿意卖粮。现在还因为你想到的这个弃用粮仓,找到了上次帮助幽州进奏院火烧洛阳的元凶。 你立功了。” 洛泱眉开眼笑起来:“我就说嘛,我的三十六计哪有没用的?东都是史墨白的据点,鬼市只怕少不了他。只要他们有行动,那我们就能找到机会。” 她说的行动很快就到了。 李逢吉的死讯传回西京,侄儿和孙女的离奇死亡也没挡住他们风流韵事的传播。 最先跳出来的竟然是圣上身边,翰林学士院的李训: “圣上,李赟是微臣二弟,他的为人我很清楚,必是遭人陷害,否则不可能与堂侄女有首尾。他经常往来江浙,身边美女如云,李兰枝又怎能与之相比。” “你家的奇葩想法还少吗?之前为了将李兰枝嫁给反王李溶,不惜让她改随母姓,李逢吉与我李家已经出了五服宗亲,那也就罢了,现在被陈留大长公主亲眼看见,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并非臣狡辩,李赟的儿子李超派人送上十二斛东海金珠给圣上,只为保留李家采买皇商的身份,您一看便知,微臣所言非虚。” 李训是圣上的讲师,因为李逢吉把他推荐给王守澄,这才到了圣上身边。 圣上歪着身子半躺在坐榻上,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笑了: “不是为了保留李家珠宝采买皇商的身份,他这十二斛金珠就不打算送了是吧?传上来吧,让朕看看李家的心诚不诚。” 李训稍稍安下心来,这才发觉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 等到十二位婀娜的江南少女,各捧着一斛牛眼大的金珠进来,细看那些少女,皆肌肤胜雪,珠圆玉润,圣上用手虚点着李训哈哈大笑起来: “李卿啊李卿!叫朕怎么说你?她们确实强过李娘子,你二弟真是做了糊涂事。朕把她们收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朕还没有那么糊涂,因为父亲的德行而殃及子弟。让你二弟的长子接了他父亲的班,以后好好为皇家做事。” “多谢圣上!” 李训退出殿门,王守澄在廊下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样,本将军教你的法子可还管用?” “多谢大将军指点。” 李训悄悄擦了把汗,这还是春风料峭天,他这已经冒了一头汗,李超还等在平康坊,他得把这个好消息送出去。 平康坊的一家花楼里,后院住客很少,李超和萧杰、萧佐两兄弟饮了几杯淡酒,正等得无趣,李训推门走了进来。 “伯父,怎样了?”李超焦急迎上前去。 “哎呀,总算是有惊无险,金珠丽人圣上都收下了。你可以接替你父亲继续做皇商,一切照旧。” 几人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下来,萧杰笑道: “还是李翰林有本事,那这事就算过去了,对我们并无影响。” “度支使裴煊还在东都待着呢,裴煜突然去找回洛仓,怎知不是他的意思?”萧佐脸色并不好看。 这两兄弟是前朝相公萧俛的四弟、五弟。 萧俛虽告病隐居,萧家却还有七八个子弟在朝为官,唯有老四萧佐未入仕,在外为家族经商。 “王大将军说,他们敢翻鬼市,就算有个公主府也不用害怕,裴煊总要回长安,在路上就......这事我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 李训只负责在圣上面前进言,他说完便拱手告辞离去。史墨白这才进了小别院。 这次变故,李超最受打击的还不是父亲死于非命,而是李逢吉的意外身亡,没有了这个后台,很多事都失去了便利。 史墨白问道:“我认识你父多年,他不会如此孟浪,其中原因查过了吗?” “怎么查?宫里的姑姑和大长公主亲眼看到,两人刚回府就被带到衙门打板子,我们赶到要塞赎金,那些差人却磨磨蹭蹭,硬是打得没气了才放我们进去。” 提起这事李超还一肚子的气,可又想不出哪里出了毛病。 “我打算让史墨青跟着你们一同回去,王大将军有话,咱们就照他说的做。”史墨白把弟弟派回去还有他自己的目的,春天虽然冷,毕竟已经来了。 裴煊本来就按兵不动,韩路送来医药费和赔偿金,他也照收不误。 等李奏的回信到了,正好与他不谋而合。 他便收拾行李,准备回西京。 第355章 邂逅 年里的长安人,仿佛遇到了最冷的春天。 只晴了几日,又漫天飞雪起来,洛泱算的倒春寒来了。 那日李奏没同意李蕊跟洛泱回苏府,他认为在没禀报将军、夫人以前,李蕊应该在其他的地方与苏元植见面。 约好了去浅草堂,哪知到了约定的时间,四郎死活都不肯去,气得洛泱直骂他“渣男”,直接去报告了母亲。 李明珠这两天旧病又犯了,只能把老四骂了一顿,托洛泱去安慰安慰李蕊,让她先安心住在齐王府里。 这天洛泱又去齐王府看了李蕊。 李奏见她闷闷不乐,便笑道:“若你哪天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孩子,我必天天守着你,手不许做事,脚不许沾地。。” “手不许拿筷子?你是要饿死我?” “我喂你。” “那我不成了寄生虫?上次出三个主意,你才用了一个,我发现我已经快没有利用价值了。”洛泱故意噘着嘴道: “男人就是这样,总是口口声声说要养女人,等女人真成了他的附属,他就该嫌弃女人了。” “你们那里的男人是这样的吗?大唐男人养女人那是天经地义啊。”李奏故意夸张的将她抱起,大步向内殿走去: “要不我们试试,你有孩儿,我决不食言。” “啊?现在就试?这是什么招式?我不要!你府里已经有一个大肚子得了,我不要怀孕!”洛泱踢着腿在他怀里挣扎。 “那又不是我干的,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做,绝不沾你四兄的光。” 李奏见她心慌意乱的样子更是开心,索性把她扔在榻上,整个人覆盖了上去。两人一时都没了话语,四目相对,近到能看见对方眸子里的自己。 他抚过她有些凌乱的两鬓,在她唇上轻轻吻了吻: “明年,明年你出了孝期,无论我进行到哪一步,我都亲自到苏府迎娶你。” 洛泱噗呲笑道:“那我要庆祝自己终于不用做剩女了。” “圣女?” 洛泱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捧着他的脸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这个恋爱谈得很好,保持下去,明年给你升级。” 两人正在内殿腻腻歪歪,外面传来阿慕的声音: “小娘子在里面吗?昊天观有消息了。” “去去去!有什么消息也得候着,殿下和小娘子正在里面......”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阿冽急了:“你傻啊,就是......那个啊!” “阿慕,你们进来吧。” 洛泱瞪了李奏一眼,将他从身上推开,一骨碌从榻上跳起来,扯平外袍,向外走去。 “小娘子,昊天观传来消息,说那个阿奴往藩邸来了!” “藩邸?难道是来会颍王?” 他们在昊天观蹲点的探子,曾见过颍王和阿奴进了同一间袇房,猜是史墨白把阿奴送给了他。 自除夕那夜,颍王老实了很多,在王府里待着几乎不出门。隔三差五会有道士上门,他还把正殿布置得跟道观一样,弄了个大香炉,每天烧得青烟袅袅的。 “静观其变。阿慕,让人盯着,进出颍王府都来报告。” “是!” 阿慕走后,李奏牵着她的手回到坐榻旁: “史墨白似乎是在扶持每一个能和圣上抗衡的力量,最近他勾搭上了沔王,沔王比光王大两岁,这次光王失踪,只有他还真心实意的出城寻了两日。” (以下内容正在坐高铁赶来。)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第356章 李奏看着洛泱的马车远去,眉心蹙在了一起: “阿凛,府里或许有探子,好好查查,不要打草惊蛇。” 这巧遇的时间也太巧了,洛泱出入齐王府,多数是藏在齐王马车里进去,但入府之后,难免被府里人看见。 今日洛泱是从珍王府里领了件顺手差事,替府里将近期祭程负责人名单送给齐王过目。 她在齐王府里待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让阿奴赶过来“偶遇”,没有人通风报信肯定做不到。 齐王府上下百来号人,有些是内侍省配的,有些是他们自己买的,虽然都逐一审查过,但难免有藏得深的。 李奏在暗查奸细,洛泱却明着把奸细领回了家。 苏府这段时间阳气十足,几位郎君都在府里,加上各自带回来的亲卫,若不是阿漠他们出去轮训不回来,前院都要住不下。。 洛泱的马车进了侧门,丁香带着婢女们都在车外候着,看见阿奴从马车里出来,她微微吃惊,却不动声色: “小娘子回来了。夫人吩咐,您回来先到夫人屋里去一趟。” 见洛泱走,阿奴正要跟上去,荷花毫不客气的拦住她,没好气的说: “小娘子没说让你去,你激动些什么?” “荷花,让她跟来吧,她要在府里住几天,刚好也要和夫人说。” 荷花无奈,只好让她沾沾自喜的跟了上去。夫人原先也见过阿奴,见洛泱说是颍王无礼,便让她安心住下,还赏了她两身道袍。 丁香与荷花同一间屋,洛泱却让荷花让出床榻给阿奴,这可把荷花气坏了,搬被褥的时候,还瞪了她几眼。 “你别理她,从小跟着小娘子,被纵惯了的。” 丁香从外面进来,捧着个洗漱用品的小方篮递给阿奴,笑道:“这些都是新的,小娘子说了,你是方外之人,让我们不得怠慢你看还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阿奴拿起篮子里的一把半月形牛角梳,指尖轻轻抚摸着梳齿,小心问: “小娘子对你们都这样好吗?” “是啊,小娘子在将军府里长大,没那么多讲究。小时候是个任性的小娇娇,长大之后,变得懂事体贴,对身边的人都很好。你早点休息吧,今晚荷花值夜,还不知会不会闹情绪......我到厨下去看看他们备的明天的菜。” 丁香吹熄桌上的油灯,拉开门出去了。 阿奴从床上坐起来,听听外面丁香的脚步声已经走远,她也出门,贴着墙,往洛泱的寝室走去。 洛泱的屋里蜡烛还亮着,她与荷花两人围着矮桌坐在榻上,荷花叨叨咕咕,洛泱不知答了句什么。 阿奴刚想靠近窗户仔细听,忽然,旺财从墙角的狗窝里跳出来,冲着窗户大叫,吓得她转身就跑,回到小屋手还按在胸脯上惊魂未定: 小娘子养狗,看来我要先收买这只狗才行。 丁香并没有去厨下,而是躲在廊下的柱子后面,把阿奴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离阿兄们各自回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光王“失踪”一直没有消息,京城里的皇族们都尽量约束自己的言行,直到上元节的灯笼,照样红红火火的挂满了京城,大家的心才迫不及待的松弛下来。 阿奴在苏府心安理得的住下来,齐王府里的排查却没什么进展。 上元节前一天,珍王的棺椁送出了藩邸,它要送到王陵边的临时灵堂里停灵,等待入土。藩邸各王府都开始挂起了红灯笼,也算是去去邪气。 阿慕正在大门外指挥着仆人挂灯笼,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余光里。 他转脸看去,心不禁“嘭嘭”跳起来,果断伸手拦住那两人,生硬问道: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康如海微笑道:“今日我们是来拜访齐王殿下,总算是一起并肩战斗过,在下相信齐王会给康某这个面子。” “拜访齐王?齐王府与你们毫无瓜葛......” 阿慕话还没说完,阿冽从门里探出头来,咧嘴笑道: “我说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原来是你们。好久不见啊康......大叔。过门都是客,殿下在里面,二位稍后,我这就给你们通报去。” “冽兄,等等。”阿慕快步进门拉住了阿冽,低声道:“奸细还没找到,我们不能让他们进府。” “怕什么?殿下说,该干嘛干嘛,这叫引蛇出洞。” 阿慕见拦不住阿冽,只好又走出门外,那几个仆人挂好了灯笼,抬着梯子回府去了。 “你们要见殿下也行,可不能在殿下面前胡说八道。”不知为什么,阿慕有些心虚,他总觉得这个康将军有些来者不善。 康如海笑道:“你放心,我风尘仆仆是来给殿下送好消息的。” “好消息?你的好消息可不一定是我们的好消息。”阿慕撇嘴道。 阿冽很快跑出来,笑道:“二位请进,殿下在正殿等着你们。” 进门之后,阿冽用手肘捅捅闷闷不乐的阿慕,小声问道:“他们欠你钱没还?干嘛给他们脸色看?” 阿慕吸吸鼻子,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康将军向殿下暴露他身份,他必向殿下表态,他不会回代北: 大不了,我就回苏家,小娘子绝不会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李奏在正殿外拱手相迎,上次得知他们是朱邪执宜的人,他还是尊重他们的,就是不知他们今日为何事而来。 “康如海参见齐王殿下!” “康将军别来无恙,可是从朔州而来?” “正是。今日刚入城,也算是赶上给殿下拜年。”康如海满面红光,确实如他所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阿慕暗忖:我见他们也不过月余,这么短的时间,难道他们跑了个往返? 进了殿,李奏请康将军坐下,他却一撩袍子单膝跪下: “听闻殿下要代圣上去西镇慰军,我们郎主给殿上送上一份礼物,还请殿下笑纳。” 他们以前就给李奏、洛泱送过马匹,沙陀人的马高大、耐力好,确实是中原难得的好东西。 李奏笑道:“无功不受禄,你们郎主客气了。” 康如海从怀里掏出一块骨牌,呈到李奏面前:“这就是我们郎主的礼物。” 李奏一看,脸变了色。 第357章 玄慕 李奏接过康如海递来的骨牌,安荀立即随康将军一同跪下,两人同声道: “属下参见齐王殿下,唐臣代北沙陀军,骑兵五百单二人,愿随殿下西征吐蕃,直至收复大唐失地,虽死不悔。” 李奏激动的站了起来:虽然只有五百人,但由老将康将军亲自率领,朱邪执宜派出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沙陀人是突厥后裔,他们打仗勇猛不怕死,尤其擅骑射枪戟,正是压制吐蕃铁骑的利器。素未谋面的朱邪执宜,给他送了份大礼。 可这礼从何而来? 沙陀称唐臣久矣,却从不参与皇权之争。他上前扶起康将军,真诚道: “得遇精兵猛将,本王喜不自胜。但凡事讲个来龙去脉,既然你们郎主诚意待本王,还望将军坦诚告知帮本王之原因,本王也好衡量,这份大礼收得收不得。。” 这是齐王非要我讲的,小郎主可不要怪康某。康如海先转头望向目瞪口呆的阿慕,意味深长的笑笑,才向李奏道: “元和十年,郎主曾奉旨出兵讨伐叛臣吴元济,直到元和十二年,多路人马于蔡州围剿,方才得大功告成。 征途漫漫,随郎主出征的小妾在军中诞下一子,取名朱邪赤心。 就在围蔡州时,小郎主和母亲、乳母所乘的马车被出逃的吴军冲散,待我们找到马车,见乳母死在车上,小郎主的母亲被箭射死在车外,唯独不见刚满岁的小郎主。 小郎主命大,被苏将军的副将玄铁捡到,并带回洛阳将军府抚养。 我们在蔡州久寻不遇,只得班师回朝,直到数年后,才找到洛阳苏府里的小郎主,他就是您的徒儿玄慕。 过后小郎主的种种您也已知晓。月前,我们找到小郎主,请他回代北,可他心中却有诸多放不下。 如今郎主年迈,多年征战,两个儿子死于非命,膝下唯余朱邪赤心一男。 郎主说,小郎主不肯回,那是因为他懂得知恩图报。 苏家于他有救命之恩,殿下于他有再造之恩,此次苏家大郎与殿下出征,正是他沙场建功,投桃报李的好时候。 所以,郎主派我们前来,愿为殿下先锋。” 殿中所有人都以不一样的眼光看着玄慕,尤其是阿冽,他终于知道,刚才阿慕为何一副借米还糠的表情。 而阿慕自己,这次再次听到康将军说起当年往事,已然不像初次听到时那般刺耳。 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拿出那两块银铤,他的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越来越惦记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 李奏终于释然,阿慕才是这段渊源的本源。 再看看阿慕,十七岁的他,突然听到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异族身世,内心必然会有纠结,李奏含笑道: “原来如此。阿慕长在苏将军府,虽年纪不大,但为人忠诚勇敢,也不辱没阴山沙坨部的英名。玄慕上前听令。” “属下在!” “本王将此沙陀营令牌赐予你,令你率五百将士随本王出征。” 玄慕稍一迟疑,很快便大声道:“玄慕得令!” 康如海心中大赞齐王,他没有因为玄慕的身份对他有所猜忌,反而将到手的兵权交到玄慕手里。他再次拱手致谢: “多谢齐王殿下成全,康如海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家约定,在玄慕自愿接受之前,康如海只能唤他阿慕,他们的五百人不得入城,齐王开拔后再汇合。 这让玄慕自在了许多,但他知道,父亲这样做不是没有目的,他想用这样替他报恩的方式,赢回自己的儿子。 西征以后,若是还有命在,这条命应该去报答自己的生身父亲。 送别康将军,玄慕漫无目的的离开了齐王府,今日上元节,天气虽然还很冷,大街小巷的人气却已经调动起来。 最开心的应该是孩子,他们在街上追打笑闹着,抱着美食大快朵颐着。 阿慕看到有个老人在路边卖酪马蹄,旁边围着群都举着一枚铜钱的孩子,一枚铜钱买一个裹着饴糖浆的马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铜钱,挤到前面对那群孩子说: “你们让三郎先买,这串铜钱三郎请你们吃。” “好!让三郎先买!”孩子们嘻嘻笑着,大声数着排在自己前面的人,算算能不能轮到自己免费吃一个。 阿慕拿着两根竹签子插着的酪马蹄挤出人群,眼睛竟然有些模糊: 他有两个阿兄,他是朱邪家的三郎。 仿佛他从未被遗弃过。 他小心翼翼的拿着酪马蹄,进了崇义坊。苏府已经换了他不熟悉的护院,还好有人认识他,这才顺利进了门。 洛泱高兴的接过他手里的酪马蹄,舔了一下还真甜:“街上很多人吗?今晚我约了飞飞,我们也要上街看花灯的,对了,还有清源。” “今晚没有宵禁,人肯定很多,您还是小心些,在东都的时候,您就在上元节被挤丢过,虽然后来找回来了,四郎君挨了好一顿打。” 看洛泱津津有味的舔着手指上粘着的糖浆,阿慕不由得咽了一下唾沫。 洛泱“噗呲”笑了:“既然你来了,就替我带张图纸去给齐王,这次改好了,不会有错。荷花,到我书案上找找,那套炒茶工具图,让阿慕带回去。” 制散茶工具?那不是口大铁锅吗?这还要画图? 阿慕是跟洛泱去炒过茶的,听到这个图纸还有些意外,可他看见洛泱对他挤挤眼睛,顿时心里有了数。 四下里一看,果然,坐榻上阿奴正背对着他们,在小榻桌边抄三官经呢。 荷花显然已经知道小娘子收留阿奴的原因,她到小娘子的小书房里,装腔作势的找了一张草稿图,卷好交给阿慕: “小娘子昨晚画到半夜,草稿都不知画了几张。” “放心,不会弄丢的。” 阿慕郑重其事的将图纸放到怀里,又道:“再过几天我就要跟着齐王殿下出征,恐怕就没时间回苏府看你们了,小娘子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 看着阿慕慢慢走到院门口,洛泱忍不住将两手环在嘴边叫到: “阿慕,加油啊!” 阿慕脚步微顿,他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回头,举起手来用力挥了挥: 别了,小娘子。 第358章 上元夜 玄慕拿走的是张普通的涂鸦,书案上留下的,才是洛泱送给史墨白的“制茶工具图”。 天刚擦黑,洛泱就迫不及待的催着阿兄们出门,上元节放夜,光是这一点就够她兴奋,更何况三兄告诉她,皇城延禧门外,有高达十余丈的灯轮。 苏府里就挂了不少灯,崇义坊的街道上也是灯,这些灯的河流统统涌出坊门,让长安城变作灯的海洋。 举头就能看见那高耸的灯轮,洛泱不禁大吃一惊: 这灯轮就像个木制的摩天轮,在绞索的带动下,正缓缓的转动。木轮上挂着比箩筐还大的红灯笼,它们全都随着灯轮转动,还能丝毫不被风吹动。 “太壮观了!” 洛泱和三兄、五兄站在龙首渠的拱桥上,灯轮就在他们的侧面,静静的渠水里落满了灯的倒影,天上水里如梦似幻。 “这灯轮不算什么,就算到了德宗皇帝时,灯轮也有二十丈,这些年圣上拿出来的内帑少了,只能做这么高的。。” 李奏温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涟公主兴奋的挽住她胳膊,笑道: “灯轮有什么好看的?我天天在花萼楼上看着他们搭架子,早就看腻了。走,咱们猜灯谜去!” 元枫笑着摇摇头,对元桥道:“我到新月阁等你们!” 几个人挤到猜灯谜的人群里,清涟仰着头,一连揭下三、五张,抓起身旁的手笑道:“我有了,咱们兑奖品去。” “我也有了,都给你。” 清源脸都臊红了,急忙丢开元桥的手嘟囔道:“谁要你的......” 元桥笑了:“给你加在一起兑个大奖,洛泱准没有你的多,以前猜谜,她都靠我替她拿奖品。” “那倒也是......给我。”她从元桥手里抢过那些揭下来的谜面:哎呀,这人脑子还蛮灵的竟有十来张,若有猜不对,看我怎么笑话你。 无心猜谜的洛泱,早拉着李奏去龙首渠边放天灯去了。 “我们一人放一个。” 李奏不理她,只买了一盏天灯,拉着她走到水边:“一人一个,飞散了怎么办?两人一个,天上地下,永远都能在一起。” “好,那就依你。我们一起许愿吧。” 看着天灯徐徐飞上天,忽然速度加快,和天上无数盏灯一起向着南方飞去。 萧声与鼓点响起,洛泱惊喜的看着灯轮方向问:“那是什么?” “你家乡没有吗?那是大家在踏歌。”李奏看着这个什么都稀奇的小女子。 “踏歌?没有,我家乡不准放爆竹,不准放天灯,也没有花灯,连假也不放。” “这么无聊?那还是大唐好......哎!你慢点!” 花灯把大半个长安城照成了白昼,灯轮下,两三百个歌姬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圆圈,脚下跟着鼓点踩着花步,齐声唱着: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她们唱的是《正月十五夜》,我也会!”洛泱甩开李奏的手,提着裙子,蹦蹦跳跳朝踏歌女子的队伍跑了过去。 领唱的女子诧异的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女跑了进来,她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究尊卑贵贱的贵女,上前笑道: “加入我们也是有规矩的,您要先唱一首,和我们的歌对上了,才能和我们一起踏歌。” 她其实就是想让洛泱知难而退。 萧声起时,围观的人群就已经很多了,这下要对歌,大家更是来了兴致。洛泱眼珠子一转,她笑道:“对就对,我有了。” 洛泱早就摸透了大唐人唱歌的调调,她就着刚才她们的调子唱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围着她的歌姬们一起拍起手来:“这首歌更好听,我们从来没听过。小娘子,您这首诗能送给我们吗?” 欧阳修的这首《生查子》简单生动,她们一下就记住了歌词,领头的女子松开一个口子,拉起洛泱的手。 大家唱着“去年元夜时”,欢快的转起圈来。 李奏在人群前面看着轻舞飞扬的洛泱,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生活在太平盛世,一个能让心爱女人恣意歌舞的太平盛世。 他的眼光穿过歌舞的女人们,投射到对面负手而立的男人身上,那男人身披羊皮大氅更显得他身材魁梧,灯火的颜色染红了他毫不掩饰的笑容。 他欣赏的看着正在踏歌的洛泱,旁边的阿南笑着捅捅他: “我们在草原的时候,也是这样无拘无束的唱歌,她还真像我们阿史那女人。” “你会说话就多说点,不会说就滚。” (以下内容正在光速赶来)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 第359章 送别 踏歌的女子一曲唱罢,洛泱和那领舞的女子拉着的手都热得润起来。她向洛泱行了个福礼,笑道: “婢子宜春院内人马芸,她们都叫我芸娘。多蒙小娘子不弃,与我们载歌载舞,将来您有了好词,还望能来太极宫教坊传授一二。” “原来你们是教坊的?难怪跳得那么……精致!” 洛泱原以为是像旅游景点的歌舞一样,大家都能参与进去同乐,谁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外人冲进来,真是闹了个大乌龙。 好在她也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李奏还在外面给她鼓掌打拍子呢,他应该也不在乎。 听说是教坊的舞姬,她不由得好奇问道: “你住在太极宫里,就算想找你,我也进不去啊。” 芸娘笑道:“我们每人每月都有一次家人探视机会,每年诞辰也可以让家人前来同庆,太极宫不比大明宫,管得不是很严。。 我从小就没了父母家人,您来找我,就说是马芸妹妹,金吾卫会让您进来的。” “好棒!想不到我以前的梦想,竟然用这种方式实现了。” 洛泱眉开眼笑的拉着芸娘的手转起了圈圈,芸娘虽不解其意,但她也喜欢上这个大大咧咧的贵女。 骤然间,芸娘松开洛泱的手,给走上前的李奏行礼道: “芸娘参见齐王殿下。” “免礼。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演艺。”李奏说着,伸手把洛泱拽走了,他坦然道: “你还真是爱交朋友,三教九流,你就没有不认识的。你知道吗?宫中教坊本已经解散,我父皇沉迷酒色,内侍们才把教坊又组建起来。父皇、大皇兄,带着朝臣公然......所以我很讨厌她们。” “这是教坊歌舞姬的错吗?错的明明是你父兄,你讨厌她们,是不是害怕自己也会如你父兄那般?”洛泱嘻嘻笑着,她摇摇他的手,道: “这样吧,我做一个香囊送你,你挂在身上,别的女人就知道你有爱人,不会来缠着你了。” “香囊?我不挂,挺幼稚的。” 大唐男子佩装笏板的紫荷,装鱼符的金鱼袋,只有那些喜欢玩香的纨绔少年郎,才会在身上佩戴镂空金银香囊,配合他们的脂头粉面。 洛泱说的那种锦缎的香囊,一般都是女子佩戴的。 “你喜欢绣小鸭子,还是小兔子?” 李奏脸有些红:“呃......那就小鸭子吧。” 两日之后,李奏与苏元桢辞别圣上及百官,带着五百近卫出了朱雀门。 李奏飞身上马,他的银白软甲上,豁然挂着个银色香囊,料子是好缎子,就是上面绣着的小黄鸭有点呆萌。里面塞的是春天预防流感的药材,还有那张她求来的平安符。 他很快就在金光大道旁围观的人群里,一眼认出了她。 洛泱依旧穿着那件银朱色的披风,娉娉婷婷的站在最外面,两人四目相对,恨不得将彼此刻在眸子里。 李凛、李冽、玄慕都跟在后面,还有浅草堂里经过一个月短训的特工们,也都成了齐王的随从,披挂走在队伍里。 李琛、阿漠带领的玄冰卫、突厥兵整合的八百亲兵,康如海、安荀带领的五百沙陀兵,都在金光门外三十里处的西渭桥等他们。 “小娘子,人影都看不见了,咱们回去吧?”丁香看洛泱有些怅然若失,便安慰道: “不过就是一年半载,小时候,你送将军、少将军离开洛阳去换防,比这还要难舍难分,非要站在城外哭累了都不肯走,四郎君、五郎君就陪着你哭。” “他们哭,是怕回去晚了被娘打吧?” 洛泱被她逗笑了,指指不远处的西市北门道:“还早呢,到西市里逛逛,二兄他们明日出发,咱们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送姨娘的。” “您也是心大,府里还留着个细作,我每次出门都胆战心惊的......” “怕什么?阿漠他们走了,邵春不是回来了吗?再说荷花也在府里。” 主仆二人说话间便进了西市。 这里和东市不同,成排成排都是胡人的店铺,当今圣上不喜胡人,连带胡人打扮都不喜欢。 这里的胡人多数也都改了汉姓,但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审美文化,还是带着不少胡人的印记。 通往西域的路被吐蕃截断后,这里的店铺更多经营的是东洋、南洋货,要真有西域货,反而成了稀有物品。 因为离得远,洛泱这也是第一次来。 原来听季扬说,他们在西市也开了饭庄,她也没来过。 相比东市而言,刚过上元节的西市有些冷清,因为大多外地商人过了十五才带着货物从外地出发,大批的回到长安,那也要一两个月之后了。 “小娘子,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宝石,您要不要进来看看。”一个浓眉大眼的掌柜在店门边招呼,见洛泱看他,忙介绍道: “我这里都是皇宫选剩下来的贡品,那也都是民间精品。” “选剩下来的?那岂不是次品?”一眼看出开门的店铺也不多,洛泱信步进了这家珠宝铺。 “您想要精品也有,”那掌柜小声道:“宫里流出来的常品,您就算戴了,也不容易被认出来。” “哦?宫里流出来的?我不信。” 洛泱手臂上挽着个包包,质地很好,款式也很新颖,掌柜一看就知道这位小娘子是识货的。他放下门口的挡风布帘笑道: “小娘子应该不是普通人家,您应该知道,宫里的内侍时常会放些货出来,几朝圣人也不见有管得住的。 您不问来处,我不说去处,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我也只是个中间人,赚点小钱罢了。” 原来这都成了光明正大的行业。洛泱也就不用大惊小怪了,她问: “金梳有吗?我要三件成套的。” “有有有,金的、玉的都有。您稍等,我给您拿。”这掌柜到柜台下面翻了三套头面出来,这可不止梳子,连同步摇、钗、簪都在内。 洛泱仔细看看,确实像是宫里的款式,有些粗糙些,估计是店铺真假混在一起,配套来卖,还真是够会做生意的。 她挑了几件:“就它们吧,帮我用锦盒装起来。” 只听身后有人抚掌笑道: “郡主还真是有眼光,挑的都是正货。” 第360章 颍王 洛泱泰然自若的回过头,笑盈盈的行了个福礼: “泱儿见过颍王殿下。长安真是小,随便逛逛也能偶遇。” 颍王哂笑道:“我也是来送行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再说,我想替昊天观问问,你要把观里的女道友藏到几时?” “看您说的,我可不敢光天化日把个女道士往府里藏,那是我请回去的,她想几时走就几时走,不愿意走,我伊阳也养得起她。” 洛泱见丁香已经接过锦盒,便再次行礼告辞。 只听颍王在她身后道:“你最好把她藏好来,别叫我看见她。” 还好知道你们是一伙的,若是蒙在鼓里,以洛泱的性格,再不会对阿奴有怀疑,必会打抱不平,不再将阿奴送回道观中。 太阴险了! 洛泱气呼呼的,把对颍王仅剩的一点好感也驱散了。。出了珠宝行,她们向着人多的街道走去,果然,吃饭的地方总是人气比较旺。 她们边走边找季扬的食铺,蓦的,“赛江南”的招牌出现在她们眼前。 当时想着为他们的铁锅炒菜找一个出处,洛泱想到江南好吃的比较多,就起了这么个傻乎乎的名字。 进门的时候,洛泱瞟了一眼,竟发现颍王还跟在她们身后。 季扬满脸笑容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刚要开口,余光看到了后面的颍王,他笑道:“小娘子几位?颍王在您身后。” 后半句说得只有洛泱才能听见。 “两位。坐楼上雅座。”洛泱打定主意,她要看看颍王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她连包房也不要,给他一个机会。 二楼有包房也有临窗雅座,现在天气冷,窗都关上了,显得有点暗。 好在他们当时设计了从屋顶垂下来的灯笼,既能照亮餐桌,顶着个灯笼还暖和。要不是后面跟着个讨厌的尾巴,洛泱的心情会更好。 雅座有六张桌子,洛泱上来的时候已经坐了四张,她和颍王分坐在剩下的两张桌上,洛泱装作没看见,也不看菜单,直接道: “我们吃不了那么多,你给我上个拼盘吧,拿手的菜都做一点。” “好嘞!” 季扬很久没见小娘子了,他也想好好表现表现。他顺便走到颍王身边问道:“郎君想吃些什么?” “我也要个拼盘,和她一样。” “好吧,您稍候,茶博士这就来上茶。” 哎哟,这人还真是厚脸皮,生怕我没看见他,说话说那么大声。洛泱嗤之以鼻。 正等着上茶,旁边一桌人在闲话:“这赛江南的味道真是不错,尤其是鸡鸭,价钱不贵,味道还好。我就是江南来的,怎么就不知道江南有这种做法?” “傻了吧?两京流行一本天书,上面就写着用铁锅炒菜的做法,赛江南的菜都是炒出来的。江南那么大,总不能你处处都去过吧。” “炒菜?还真没听说。天书哪里有卖?我也去买一本。” “书上写着圆底的铁锅,可没有铁匠会打这样的锅,你买了书也没用。” 这几个人书生打扮,一看就是上京等着三月考试的读书人。西市斜对面的布政坊,里面大大小小的佛寺,借宿非常方便,这里又毗邻皇宫,正是这些没什么钱的读书人穷读的好地方。 洛泱微微一笑,自己的天书还挺有名气的嘛,连外地人也知道了。 “茶博士,加一位。” 丁香看了一眼,悄悄对洛泱说:“颍王那边来了个和尚。” 和尚?刚想着穷书生借宿寺庙,他就叫来个和尚,难道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对,和尚也不吃荤啊,他点的啥菜? 正想着,颍王对茶博士道:“给这位禅师上碗素面。” 丁香这时也看清楚了,急忙对洛泱道:“是广延禅师。” 洛泱的心怦怦跳起来,难道颍王已经知道,广延禅师和光王的联句被他们改了一个字,他这是趁李奏离京,找自己算账来了。 “禅师到清风寺讲禅半月,可曾悟到什么?” 颍王的声音像是为洛泱特意定制一样,一字不漏的传到她耳朵里。 广延禅师笑道:“真有东西可悟,那就不是真悟,老衲哪敢提‘有悟’?不过是替老衲弥补一点点心中内疚罢了。还要多谢贵人替老衲开解,才让荐福寺和老衲免于灾祸。” “哪里哪里,都是有人从中作祟,禅师何罪之有。” “唉!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老衲明日就回荐福寺辞行,今日就在这里与贵人告辞了。天高水远,有缘再见。”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第361章 打劫 洛泱心中暗自庆幸: 还好进的是自家的店,还好掌柜是暗卫出身的季扬,还好颍王想借这件事拿捏自己,才选择这样的方式让她见到广延。 她眉眼弯弯笑道:“义兄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六郎向来不好为人师,若他给你改字,你还要当面谢他才是。” 齐王出京之日,便是颍王到圣上面前出首他之时。但他刚才看到洛泱独自进了西市,便想顺手牵走这只肥羊。 他知道齐王到太后跟前求了亲,更是在上元节晚上,肆无忌惮的牵着洛泱在灯市上乱逛,那是他在临走前宣誓主权。 可惜这是把双刃剑,无形中他也暴露出自己的软肋。。 在颍王的想象中,小女子必会大惊失色,为了齐王而妥协,只要她服软,那他就有办法让她求饶。 他的两个护卫去截广延禅师,还有两个护卫正在门外,马车都准备好了。 此事万无一失。 洛泱在“赛江南”里的表现很正常,她和她的婢女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视线,颍王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一点也不顾及六郎。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这对六郎、对苏家都好。” 颍王绝不相信改字的把戏不是他们干的,一想到自己那日被齐王利用,他就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女人揉碎。 这应该比伤害齐王本人,还要令他难受吧? 自从齐王勾搭上东都苏家就硬气了许多,他甚至发现,自己的对手确实在不断减少,可自己的势力却不见长,反而是齐王的优势越来越强。 就连看上去权势熏天的王守澄,可他除了禁军,什么权利也没拿到。 这次大臣推举齐王出征之所以顺利,就是王守澄在撺掇圣上:若是边军西征失败,齐王回京领罚。 若他们真将吐蕃占领的几座城池收了回来,那他和主将苏元枫,会不会因战功生出不臣之心,就需要圣上好好考量考量。 所以,在颍王的眼里,今日离开京城的齐王无论胜败,都已经废了。 苏知远父子再强,也只有同州两万兵马,苏家最大的靠山珍王已经倒下,他若是还想拥立鲁王李永为太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休管闲事,保存实力。 而苏洛泱这脑子聪明会赚钱的小宝贝,莫说现在还没有嫁给齐王,就算她是齐王妃,圣上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与其到时便宜圣上,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就是到了萧太后面前,我也这么说。”洛泱有点让颍王失望了,她微笑道:“您要没什么别的事,那我可要回府了。” “既然你提起萧太后,那你随我进宫一趟如何?物证我可是拿到手了,人证很快也会带到,京城的大门已经对六郎永远的关上了,你又何必执着于他?” 洛泱这才知道,情况比仇公武传出来的话更糟。 她脸上神情的微妙变化没有逃过颍王的眼睛,他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李奏能给你什么,我李瀍一样能给你。” 一时得意忘形,竟然伸手去揽洛泱的腰,她扬手一个巴掌打了过去,桃花针气得竖起了针尖,趁机在颍王脸上狠狠扎了一下。 “你这个毒妇,竟敢对本王使暗器!” “你应该庆幸暗器上没有毒!”洛泱冷冷道:“我要是做错了什么,我义母、我母亲自会责罚我。你把我当艺姬一样,当街搂搂抱抱,你既然不把嫡母放在眼里,就让你祖母来管教你!” 这里是西市食街,虽然人比平时少很多,但还是引来了一些围观者。洛泱最后那句掷地有声,就连不明就里的百姓也觉得这位小娘子说得不错,对着颍王指指点点起来。 季扬急急忙忙挤过来,在与洛泱擦身的片刻,他低声道: “人已交给阿夔。” 洛泱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跟着季扬一起过来的阿夔在人群之外,他取下腰间挂着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又递给身边的兄弟们也都喝了两口,他手一挥: “走,麻袋准备好。” 颍王捂着脸恼怒的上了马车,到了车上松开手一看,手上根本没有血,摸上去也没有伤口,只是被针扎的地方好痛,想起洛泱的话,他不由得有点后怕: 若是暗器上有毒,只怕毒发身亡,太医也不一定找得到伤口在哪。 他越想越气,李奏拿他当枪使,在洛泱身上也没占到便宜,看来只有动真格的,才能让你害怕。 “跑快!去大明宫!”他冲着赶车的护卫吼到。 马车叮叮当当的小步快跑起来,很快到了行人很少的官宦住宅区。 忽然马车急刹车停了下来,原来是前面站着几个大汉,个个披着白色羊皮,和雪色混在一起,差点没看见,护卫骂道: “没长眼......” 话说半截没了声响,颍王正觉得奇怪,车门被打开了,他眼前一花,整个脑袋都被罩了起来,同时两只手也被制住。 那人在他身上摸了一遍,将装着金瓜子的钱袋、揣在怀里的那张诗稿全都摸了去。 颍王很快被松开,他鼻子里闻到的酒气,让他第一感觉就是酒壮人胆出来打劫的,抢了钱,应该就没事了。 哪知他刚喘一口气,一顿棍棒打了过来。 多亏王府的马车棚高大,要不棍子还使不开。 那些一身酒气的人很快散了,颍王好不容易才把头上罩着的麻袋揭开,大声叫到:“来人!来人!抓刺客!” 那两个被一棍子打晕的护卫,这才迷迷糊糊挣扎着爬起来:“殿下,要报京兆府吗?” “给我追,把本王的东西追回来!” 他惊慌的摸着身上每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地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上的金子、玉佩、匕首,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包括那张从广延禅师那里得来的原版联句。 京兆府召集金吾卫、不良人、巡使,请他们帮忙一起找几个身材高大,身披白羊皮的醉汉。 京兆尹叫苦不迭,这些盗匪胆子真不小,刚过完正月十五,趁着巡街的人减少,竟敢当街劫持亲王。 阿南过去拍拍万年县尉的肩: “放心,兄弟有事,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既然是喝酒的人,那就从酒肆查起。” 出了县衙,阿南笑道: “走吧,有人还等着我们,喝口酒暖暖身子!” 第362章 没有他的日子 洛泱没有食言。 她到萧太后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又红着一双眼睛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这下兴庆宫两位太后都知道颍王干的糊涂事了。 “你兄长们回营后,就只剩下三郎和你们母女在府中,哀家听清源说,苏府仆婢也不是很多,你虽是郡主,将军府却不能按照郡主府配置人手。 传哀家懿旨,准苏将军府护院配置比照郡主府,伊阳郡主出行制仪不可省略。至于颍王,哀家会提醒他的。” 太皇太后这番处理,也让洛泱看出皇室间的包庇,颍王没挨什么教训,自己倒是被套上了枷锁。 出了兴庆殿,清源叹了口气: “大唐公主都不能尽如人意,有时候还不如官宦家的小娘子来得自在,更别说郡主了。。太后眼里只有皇子皇孙,我也只能盼着嫁一个知寒知暖的夫君,才能离开这个冷冰冰的金笼子。” “我五兄明天就要出发了,可惜你不能出宫去送他。” 清源微微脸红,小声说:“他说了,让我在花萼楼上等他,他们会从春明门出城,他能经过楼下,彼此远远看上一眼,我也知足了。” 两人感慨一番,依依不舍的在宫门告别。 待到洛泱、阿夔分别把今天的情况说清,二郎生气道:“这颍王也太嚣张了,再有下次,把他的腿打折了,看他还敢使坏!” “这段时间避一避,好在老淑人也准备搬出珍王府了,你也不用再到藩邸去。”三郎沉吟片刻,又道: “广延禅师这事我亲自去见他,派人送他到杭州,我们在杭州有柜坊,可以找个寺庙关照他。” 洛泱笑道:“光王亲笔诗已经被我们毁了,他们也不可能写得出一模一样的另一张,空有人证也不稳妥,相信颍王不会到处寻他,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还笑!就这一会儿不跟着你,你就能遇上这样的事。以后出门不能嫌被监视,一定要带人。” 五郎抬手要在她头上拍一下,想想硬是收回来了。 “咦,四兄呢?怎么不见他?” 五郎笑道:“你是不是被吓傻了?是你让我去把李娘子接过来的,这会两人还在四兄屋里说情话吧,倒是那个奸细阿奴还没回来。” “哦......那邵春应该也没回来......” “没关系,既然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我们的护院人数可以增加,再过两天,亲兵营的二十来个女兵就回来了,她们可以做婢女打扮,全都安排在后院,比邵春他们方便得多。”元极想想又道: “你用反间计可以,只是别小看了对方,反而被她利用。控制不住的时候,干脆让邵春清理掉,别留后患。” 兄妹几人说着话,荷花领着李蕊出来了,看她的脸上有了些笑意,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松了口气。 洛泱拉起李蕊的手,和她一同往外院走: “虽是春天,还冷着呢,别这么快脱袄子。四兄......他没说什么混账话吧?” “没说。他情绪很低落,还是不想回军营,不过,人体贴了很多......我相信他会好的,他愿意接受我们的孩子,这已经是他给我的最大宽慰,谢谢您,小娘子。” 两人慢慢走在廊下,两旁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了,草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让人仿佛可以嗅得出春天的芬芳。 “齐王府里人也少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让那两个婢子去做,府医也会随叫随到。让你搬过来你不肯,只能这样委屈你了。” “你们没有嫌弃我,还处处为我着想,我已经别无所求了。我爹不在,我自己挺自在的,您别替我操心。” 刚走到外院,就见阿奴抱着一个包袱匆匆走进来,抬头看见洛泱和李蕊,忙挤出一脸笑容,拍拍手里的包袱说: “我回道观取了些经书过来。” “应该的,回去一趟,跟道长有个交代,否则你住在这里也不安心。”洛泱淡淡道。 阿奴有些尴尬,只好陪笑道:“安心的,阿奴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过上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第363章 风声 没有他旳日子,过得像加了气泡的水。 经过几次试探,洛泱几乎确定,阿奴的任务就是窃取可以赚钱的技术。 为了让她主人不失望,萧飞飞和丹娘过来的时候,她们弄了几个大瓦缸,在小院里捯饬咸菜。 咸菜在大唐中下层百姓中,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军队打仗给士兵们发的军粮就是咸菜和胡饼,再根据所处的地方不同,咸菜也各不相同,实在没有菜,就会用昆布放盐和醋一起煮,做饭菜的时候剪一块丢在锅里同煮。 此时的制盐方法已经很接近现代,洛泱只不过做了些改良。 他们在凤凰城造的盐井,变得大而深,摊场也做得坚硬平整,煮盐用的盐盘占了他们有铜铁矿的优势,用的是省时省工,且可以回收利用的金属盘。 这样盐里的杂质变少,可以研磨成更细的颗粒,也比粗盐更咸。 大唐腌制咸菜需要很多盐,就拿做豆瓣酱来说,一斗黄豆五升盐,其中就是因为腌制前,清除杂质还要浪费一部分。 当阿奴看到她们使用白白的细盐,眼睛都瞪大了:“这是圣上才吃得到的盐吧?你们怎能用它来做咸菜给兵奴吃?” “兵奴?他们都是为将军、少将军卖命的勇士,你管他们叫兵奴?” 新来的邓春花毫不客气的回怼道:“不靠大唐将士守土卫国,难道敌人来了,靠你们牛鼻子道士阵前施法吗?” “阿奴名字里也有个‘奴’字,我娘说,这是可爱的意思......” 明显她是想张冠李戴混过去,洛泱没接这个茬,只向她解释道: “听说,江淮几镇准备调动一批粮米到东都,新米来了,正仓、太仓里的陈米就会放出来,到时市面上的粮食多了,价钱也会便宜,我们准备送些腌肉、咸菜还有米粮到军中。 因为时间急,萧家只剩了这外埠来的细盐,只能先这么用了。” “这都是外埠来的盐吗?难怪和我们平日里吃的不一样。”阿奴若有所思,邓春花还在那里虎视眈眈,她便讷讷的退了出去。 萧飞飞小声道:“泱泱,你说他们会上钩吗?” “嘘......专心钓鱼,不要说话。” 洛泱看看手里的盐笑道:“你阿兄可要忽悠得史墨白入了套,我们就有精力去做春茶上市的准备了。” 没过几日,裴煊便在朝廷上向圣上建言,要增补两京常平仓,因为每年春季都会收到回鹘求粮食、牛羊的请表,去年赈灾已动用东都义仓,此次也该一同增补。 大唐禁止边境百姓卖粮到境外,朝廷需要用粮食来加强对周边邻国的控制。 度支提的是常需,只不过很容易让颍王联想到阿奴传回来的话。 在昊天观的袇房里,他皱眉道:“看来苏洛泱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若是这样,我们屯的粮就很难再卖高价。” 史墨白觉得朝廷操作起来有难度。 因为去年南方涝灾,他们粮食收成也好不到哪去,只不过,苏小妹一向出其不意,越是觉得难,她越有办法: “不急动手,看看情况再说。” “看情况?鬼仓的存货可不少,你不是说,李赟死了,可以把他两个傻儿子手上的吃进来吗?也是‘看看情况’,接过让李训和王守澄抢先了一步。” 颍王有些恼火,他现在急需要钱,仇士良死了,他得重新物色能与他联手的内侍臣。这都需要大量的钱。 两人正在商量,刘掌柜急急忙忙跑进来,参见颍王后,拿出一份急件递给史墨白: “阿郎,这是二郎君从东都送回来的信。我听送信的说,东都出事了。” 史墨白连忙当着颍王的面拆开信,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脸色顿时严峻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已经烧掉了一本账簿,杜方府里居然还藏了一本!” “杜方?他帮的是安王,他的账簿与我们何干?” 史墨白将信递到颍王手里:“是与我们无关,但和李赟有关。我兄弟说,有人拿这本账簿威胁李家,不交出赎金,立刻报官。 李留守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大器,只怕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赎回那本账册。” “哼!他家才通过李训送了一笔钱给王守澄和圣上,王守澄应该会帮他家压下来。” 颍王不以为意,只要王守澄帮他,就算写了弹劾奏折,也能挡下来。可他越看到后面越生气: “真是废物!安王就算还活着,也要被李超、李能两兄弟再气死一遍!” 史墨白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鬼仓里不但包括两京排名前列的大商户,还有像颍王、河内郡王这样的皇族宗亲。 他们利用那些职位不高,但有实际操作权的各司员外郎,干着截留贡品、雁过拔毛的事,再联合起来暗中操控市场,低买高卖,从中获利。 可这个整体,从李赟这里出了问题。 李超、李能两兄弟并不确信王守澄会帮他们,决定破财消灾,卖掉他们存在鬼仓地库里粮食,把那本可以指证李家参与安王造反案的账簿,先赎回来再说。 “什么?东都也在传江淮要大量运回粮食?” 颍王将信拍在桌上:“李家把粮卖了,市场上缺粮的状况就已经有了缓解,等到江淮的粮食一到,只怕连今天的价也卖不出去。 好!那就看谁卖得快!史大郎,我存的粮本来就不多,把我的粮先卖出去,只要有人现钱收,比李家略低一点也无所谓。” 刘掌柜陪笑道:“我倒是知道有几家邸店是用现钱收粮食和盐的,就是不知价钱如何。” “那你还不去问?” 史墨白安慰颍王道:“李家没什么底气,他们离场对我们并无影响。您要不放心,现在出手也来得及。” 可风不是一阵吹过就停,平静的池塘里起了一层涟漪,另一层很快就到了。 刘掌柜到城外邸店跑了一趟,忧心忡忡的回来说,邸店也得到了放陈粮的风声,他们开的价都不高。 “西京都这个价,东都只怕也好不了。” “死狗奴!害人害己!不等了,现在出手只是少赚点而已,等到春茶上市,我们的钱又回来了。” “那就这么定了,史某必不会让殿下吃亏。” 一时间,放陈粮的消息如同四面楚歌,这让史墨白不再怀疑风声的真假: 小娘子还是有一套,先机差点被我错过了。 第364章 平价卖粮 市场上一下子放出来那么多粮食,冬季以来渐渐抬高旳米价,回到了每斗五十文的平价。 柜坊、邸店一次性用银钱结账的,价钱还能更低一些。 萧崇义、忻德坐在洛泱对面都笑得见牙不见眼,萧崇义拱手道: “小娘子这招真是一箭双雕,我们得了米粮,钱又回到东都柜坊里。这可是空手套白狼......” “胡说,杜娘子辛苦写了本账簿不费力气?她虽不要钱,现在她孤苦伶仃,你们替她在长安置一套小宅子,将来她出嫁的时候,添妆再把她的钱补上去。 收了粮食,抓紧时间把它们运到边镇去,只怕那边已经一边募兵,一边行动了。” 忻德乐呵呵道:“我们柜坊这边,早把小娘子您的添妆备好了,等殿下班师回朝,就该喝你俩的喜酒了吧?” 骗骗李家不是重点,重点是把鬼仓里的人都惊动了。 这是裴二胖找出鬼市那些秘密势力的好机会,他也参与了买米,还“傻乎乎”的愿意出高一点价: “年年春天都缺粮,我等着卖高价准没错。” 与李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账簿”并不是杜芊芊自己去做,他们找了伙人扮成东都有名的山贼曹大胆。 其中一个山贼袖子一撕,还露出了曹大胆他们手臂上统一刺的纹身:花萼相辉楼。 这曹大胆去过一趟西京,最爱兴庆宫里的花萼相辉楼......上面若隐若现的公主们,回来就找人给他把整座楼的刺下来了。 还要求小伙伴们人人都刺,这纹身就成了他们的标志。 曹大胆敲诈皇商的事,他本人也是官兵上山剿匪的时候才知道的。 这时候喊冤也没用,李超之所以敢交钱,就是想好了剿匪的后手。结果,李超丢了钱,曹大胆丢了山寨,一伙人做了鸟兽散。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古人认为,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新娘的忠贞专一。 当然,一定要是活雁,办完事后还要放生的,而不是杀了煮来下酒,不然不吉利。堂堂皇家自然是能搞到雁的,如果是平常百姓家,拿只鹅来代替也就凑和着对付了。许多人会问——为啥不来对鸳鸯呢?这里可以告诉大家原因:那玩意儿最不忠一了。 制文是有固定规格的,长一尺二寸,宽四寸,厚八分,皇后娘家的家答版也必须一样。 这些是唐朝皇帝纳皇后的“纳采”礼节,如果是太子娶老婆,规格就要差一个档次了:没有持节,没有制书。不过到了明朝洪武年间,放羊娃朱元璋想来想去,改了改,把这规格提了上去——太子纳妃照样有制书、持节。可惜他的儿子朱标命不长,比他死得早。 对比一下唐代与明代的“纳采”环节,发现区别并不大,可见《仪礼》在中国的延续性之强,其中许多礼制,如今还在使用,比如国家领导会见外国客人时,也是主人面东坐、客人面西坐。 第365章 入成州 十年前,李奏旳父亲穆宗皇帝,与吐蕃赞普可黎可足长庆会盟。 大唐更迭三朝,可黎可足痴迷佛教,王权落入僧人钵阐布之手。 做为穆宗皇帝的儿子,李奏不愿做先破坏唐蕃会盟之人,大举进攻被占领的唐城,不但不占理,还需要牺牲大量人力财力。 如今,曾经强大的吐蕃也像盛唐一样,不可避免的走向了王朝的衰败期。 能力不足又不思进取的吐蕃王,压制不住逐渐强大的地方势力,让吐蕃内部分裂对立,这与此时的大唐何其相像。 吐蕃贵族生活奢华腐化,百姓苦不堪言,吐蕃军队虽未曾大军挑战大唐,但袭击边镇、抢夺资源却时有发生。 李奏忘不了洛泱说服他时,那坦荡荡的眼神: “再等二十年,吐蕃会自掘坟墓。可无论是垂垂老矣、盼望着魂归故土的老人,还是已经不会说唐话的唐人后裔,他们都不该等这二十年。 从私心上说,兰州、会州,甚至是河湟一带的沙州、瓜州,这些大唐的故土,才是最适合种植白叠子的地方。 你若想让受你庇护的天下人都穿暖,就得将它们早日召回到大唐的羽翼之下。” 与天下苍生、大唐复兴相比,很快要毁于历史车轮之下的长庆会盟,又算得了什么。 在长安,李奏、苏元枫、李德裕、张惟清等人,已经将此次行动定位于策反及响应,从旧唐城内部开始攻破,大唐响应和接收他们便顺理成章。 “就像洛泱说的,近几年气候在逐年变冷,吐蕃位处高原,他们的日子会更难过。北方回鹘逐草向南,西部吐蕃逐食向东,这个问题我们以前从未思考过。” 苏元桢到凤翔之前,洛泱就和他分析过边镇将来的走势。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老天给强势的吐蕃降了温,我们此时去将失去的土地收回,便可以试着不再走与他们相同的灭亡之路。 成州与同谷,分位于西汉水的上下游,拿下成州才能往西北入岷州,再沿洮水入河州、兰州。 两城距离不远,在长庆会盟之下,相互还有些民间往来。 二十个人分赴这一线的四个州城,跟程越一组的是阿漠和一对边城姐弟,姐姐叫惠娘,夫君是凤翔边军军佐,她和弟弟阿勒就是多年前从成州逃到同谷去的。 “我们分头进城,” 成州高耸的城墙近在眼前,远远看见空旷的城门前有人、有牛车进出,并无异常。惠娘下马道: “我和阿弟回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婶娘,你们先在城东安顿下来,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城东土地庙会面。” 惠娘和阿勒把马交给程越,他们拿着包袱往城门走去。程越刚要牵着马走,阿漠却拉住了他: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把马藏在城外树林里,换了衣衫再进城。” 两人把马分藏在两个不同的地方,换上羊皮袍子,两人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褡袋,里面装的都是咸菜、腌肉。 城门守军穿的是唐人中甲,若是不说话,跟唐军没什么两样,照例问了两句就让他们进去了。 城里的房屋也都是土墙灰瓦,若不是时常能听到吐蕃话,还以为根本没出大唐。 城门对着的这条街,是成州最热闹的街市,食寮酒肆也有几家,但萧飞飞教他们的吐蕃文几乎用不上,因为酒家招牌会在吐蕃文下注汉字,这倒是方便了许多。 “不忙投宿,咱们先到处逛逛。” 阿漠点点头表示同意,两人并没有按照事先跟惠娘说好的,到土地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而是沿着大街往城西走。 正走着,前面出现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两人也凑过去站在人群中。 “你儿子当了逃兵还敢狡辩?他要是回来,马上把他送到节儿面前去请罪!”一个吐蕃兵说完,狠狠踹了地上那老人一脚。 老人穿着件唐服,里面大概塞了些干草御寒,他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还能听见“沙沙”声,而那些殴打他的吐蕃兵却穿着皮袍。 围观的人并不敢上前阻拦,默默看几眼,又默默走开。 程越用吐蕃语小声问身边一位穿着唐服的老人:“阿翁,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人揣着手,神情有些落寞,听到有人称他“阿翁”,转脸看了程越和阿漠一眼,用唐语小声问道:“你们是大唐来的?” “呃......我们是从同谷过来做买卖的。” 老人不再说话,而是拉着他跟着大家往后退,让出道来,那些吐蕃兵从他们面前趾高气昂的走过去。 这才有人过去扶地上的老人:“太公可受伤?邓二郎真的做了逃兵?那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要被他连累了......” “邓太公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邓二郎不逃也要被打死,要怪就怪那刻削驿户的驿将。”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程越都听得懂,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唐话。 吐蕃国建有大量的驿站,这些驿站就像一个个的烽火台,只要有军情,这些驿站不但可以抵御,还可以报警,让远处的吐蕃铁骑快速赶来。 驿站里除了驿兵,还有一些驿户,他们为驿站提供粮草和服务,更重要的,他们也是驿兵的来源。 程越旁边的老丈这才对他说: “你们也听到了,他家已经分家出去的二儿子从驿站逃了。吐蕃国规定,入了驿户便是属于驿站的奴隶,若是逃跑,抓到便会被打死。 可现在的驿将越来越贪婪,以前只是克扣军饷,现在直接削减驿户,上面拨下来的钱都落到他一个人的口袋里。 你名册里削减了这家驿户,可他离开驿站便没有别的身份能用,这叫人怎么活?” 站在老丈前面的一位阿婶捂着嘴回身道: “我听说,邓二郎是造反,差点杀了驿将......哎,反正都是活不成,还不知分了家的会不会邻里也连坐......” “这还不是僧官说了算?” 说这话的年轻人说的是吐蕃话,阿漠瞄了程越一眼。他刚摇摇头,旁边那位老丈解释道:“僧官就是赞普派来督管地方的和尚。” 这不就是圣上派到各地军队里的内侍监军吗?只不过把太监换成了和尚。 程越有些不寒而栗: 若是像小娘子说的那样,吐蕃已经走向灭亡。 那大唐呢? 第366章 抱上条大腿 程越、阿漠正想跟上邓老丈问问,邓二郎是在哪个驿站?这种民怨大旳地方,容易找到带头反抗的人。 突然,一阵铠甲叮当作响,刚刚还议论纷纷的人群噤若寒蝉,纷纷躲向路边,唯恐避之不及。 看到那些吐蕃兵的装束,阿漠有些眼热,他们在回鹘草原上,若能有这样的锁子甲,大概还能勉强撑下去,不至于流离失所吧。 好在那些吐蕃兵不是冲着邓老丈来的,他们快步朝东门方向跑去,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松了口气。 “你们莫怪邻居们冷漠,吐蕃怕唐人逃走,搞了个邻里连坐,谁都只有一条命,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都怕啊。” 吐蕃兵刚过去,后面跟着个十来岁的男孩拼命的跑,像是想追上他们。 那男孩怎么有点眼熟? 多看两眼,程越吃了一惊:竟然是惠娘的弟弟阿勒! 阿漠两步跨到路边,伸手将他搂住,他拼命挣扎,张开的嘴也被一把捂住,头顶声音传来:“阿勒,你要去哪里?” 听到声音,阿勒反应过来,仰脸一看,忙焦急喊道: “郎君,你们快躲起来,那些吐蕃兵是去抓你们的!”话音未落,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已来不及后悔,旁边的人都将目光投在他们身上。 阿漠向程越递了个眼色,将阿勒夹在胳膊底下,迈步就走: 他们才刚进城,还什么也没做,怎么就被吐蕃兵盯上了呢?除非......不管怎样,先离开此处再问清楚。 两人功夫都不错,他们要走,这些路人也拿他们不住。 就没想到,还真有人拦他们,而且是个瘦瘦的大婶,看上不像有功夫,但她目光犀利且敢拦两个大汉,难道是什么隐世高手? 她伸开手臂笃定的挡在前面,程越正提防她会出什么奇招,只见她指着他们身后说: “刘善人让你们过去。” 可能有诈,但也想看看......两人默契的一个向前防范,一个回头,程越还真看见有人在向他们招手,刚才跟他们搭话的老丈呵呵笑道: “刘善人就是老丈我。刚才那可不是什么吐蕃兵,他们是驿将的亲卫。你们是不是以为驿将是管一个驿站的将军?在吐蕃可不是这么算的。 大家都散了吧,这两个唐人跟我走。” 那眼光犀利的大婶见他们不动,便朝阿漠瞪了一眼:“还不快走,有刘善人护着你们,算你们走运了!” 事到如今,盲目乱闯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还不如跟过去碰碰运气。 小娘子说过:在敌区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大家纷纷让道,两大一小跟着那刘善人拐进了条小道,小道两边都是墙,只在尽头有两扇朱红大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他俩正瞅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看,旁边不起眼的侧门开了,几个仆人候在门口,刘善人背着手走了进去。 “善人,俺们就是从大唐来碰碰运气的商人,这孩子是一道来的,头一回到蕃地,也不知哪里犯了错,您给俺们指点指点,俺们这就走,也别连累了您。” 程越他们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并没打算进屋。 刘善人知他们戒备,笑着回头道: “我本是凤州人,老家在凤州两当县。当年跟着做刺史的父亲来到成州,哪知这一来,就再回不去了。” 成州被吐蕃占领前,与凤州相邻,大唐委派地方刺史,确实有委派到相邻州府的习惯,而现在的凤州就在凤翔镇。 “成州被占领后,当地平民被吐蕃人当成奴隶,时不时会有人暴动,吐蕃人只好笼络当地唐人大族,让唐人来管理唐人。 我们刘家替吐蕃人管理成州已传到第四代,但我们始终姓刘,就不知,我父亲等不到的回归,我这辈子能不能等到。” 难不成真是遇上贵人了? 程越小心翼翼问:“刚才您说驿将,那是您孙子权力大,还是驿将权力大?” “哈哈哈哈......”刘善人大笑起来: “驿将是成州最高武将,他是吐蕃人,刚才那些吐蕃兵是他的亲兵,守城的将士、城外驿站的将士,全都归他管,我们刘家,只不过是吐蕃人养的狗而已。” 哎呀,会把自己都骂成狗的人,阿漠也是蛮佩服。他放松下来,将肩上的褡袋放到地上,咧嘴笑道: “善人,您是有钱人,您看看我这腌肉如何?我家主人亲自下料腌的。您要是喜欢,我们就赚个跑腿钱。” 那刘善人手一挥,让人把他二人的褡袋都接了过来,还真从里面拿了块腌肉凑在鼻子底下闻闻: “真香啊!这就是大唐的味道。你们开价,腌肉和咸菜,全都给我留下来。” “全都给您也行,只不过,我们兄弟俩还想顺便赚点私钱。主人家的钱不能昧,但我们有的是力气,您只要能替我们找个活干,待上十天半个月再回去,货钱是主人的,自己挣的力气钱就能偷偷攒下来了。” 程越反对道:“你没听阿勒说,那些吐蕃兵在抓我们吗?不能为了赚钱,把命都丢在这里。” “善人也是唐人,他为我们说话,谁敢动我们分毫?”阿漠不服气的说。 刘善人差点被这两个唐人逗乐了,顺水推舟道:“那也容易,你们就留在我府上干活吧。”他指着院角的一处棚子,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以棚顶为高,一垛柴算你一斤香子、一个银锭如何?” 吐蕃产金银,他们的货币就是金银,香子则是吐蕃的特产麝香。唐蕃两国交换礼物,大唐送的是丝绸、瓷器,吐蕃回赠的就是银瓶、香子。 这明显是让他俩赚便宜,阿漠赶紧说: “好!那就一言为定!今天就动手,我们先免费替您多盖两个棚子。” 三人被带到了一间杂物房里,自己去抱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这时阿勒才傻傻的问: “你们怎么不问问,莪阿姊去哪里了?” “你没让我们去救她,说明她在安全的地方。”程越将自己的羊毛外袍铺在厚厚的干草上,阿漠接着他的话说: “吐蕃兵来抓我们,说明有人把我们的来意告诉了驿将。我们同行四人,独独少了你阿姊,告密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你们不要怪她,她、她也不想的......我们的父母没有死,都被扣在驿将的手上......” 阿勒“呜呜”的哭起来。 他六岁就跟着十四岁的阿姊去了大唐同谷,后来阿姊嫁给一个军佐,这些年阿姊就像亲娘一样把他养大。 直到今天,他才见到自己以为早就过世的爹娘。 和这同样令他炸裂的是,自己的阿姊是为了得到军情,才嫁给对自己很好的姐夫,这六年来没少往吐蕃送情报。 而她此时正跪在吐蕃驿将面前,一五一十说出程越二人的来意。 阿勒的天都崩了。 第367章 我的祖国 惠娘是吐蕃旳奸细,难怪吐蕃兵去同谷镇打劫总能神出鬼没。 但这还不是当前最要命的,要命的是惠娘已经把他们到城中策反的计划,报告给了成州驿将。 而按计划,李奏他们会带兵前来,在城外策应城内的暴乱。这不等于让吐蕃驿将守株待兔了吗? 必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阿漠,我去去就回。”阿漠还在想报信的事,程越已经闪身出了门。 他推开窗户往外看,原来是有个刘家的仆人刚从外面回来,一路小跑往刘善人房里去。程越应该是上房偷听去了。 抬眼向屋顶瞄了瞄,他并没有看到程越的身影,这些暗卫飞檐走壁的功夫确实比他们厉害得多。 关上窗回头一看,阿勒还在坐在草垫上张着嘴发呆。 年幼时父母突然失踪,不知怎么就跟阿姊去了大唐,阿勒在大唐军营里度过了物质条件有限,但自由快乐的童年。 恍惚间父母又回来了,自己却成了吐蕃人,站到了姐夫的对立面。 “阿勒,在想什么?” “我是唐人,不是吐蕃人。” 阿漠正了正他头上的幞巾,笑道:“你是唐人,不管你阿姊做了什么,也不管你是同谷人还是成州人,你都是唐人。” “真的吗?” “我是大人,怎会骗小孩?因为很快成州就会回到大唐的怀抱,你爹娘、你阿姊、你和你姐夫一样,都是大唐人。” “都是大唐人,那我姐夫就不会怪我阿姊了吧?” 他满怀希望的看着阿漠,事关细作,阿漠不能给他任何承诺。他想了想说: “阿勒,你想不想立功?你若立了功,少将军问你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或许你能用你的战功换你阿姊一条命。” “真的吗?!” 阿勒激动得在草垫上直接来了个后滚翻,头上粘着两根稻草就冲到阿漠面前: “我想立功!史兄,您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姐夫在军营,他从小就在军营里混,为了能救阿姊的命,现在就算给一把刀让他上战场,他也绝不会退缩。 一阵冷风吹进屋子,是程越推门进来了。 “刘善人果然是派人去打听我们的事,四个城门都加强了盘查,好消息是那驿将想独占功劳,目前并不打算求援。” 程越为了轻便,刚才出门并没有穿羊皮袄,在屋顶上趴着还得一动不动,这会放松下来,披上皮袄还冻得不停打颤。他看了阿勒一眼又道: “你阿姊对你还算有点良心,她没有报你从家里跑出来的事,大概是怕驿将对你下手。 阿漠,我看我们还是立刻离开吧,刘善人已知我们身份,难保不会出卖我们。” “我倒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也是个背井离乡的人,理解他对大唐的情感。他若是要揭发我们,一开始就不会把我们往府里领。” 阿漠有自己的判断。 屋里瞬间安静了,程越犹豫片刻还是说:“我们带来的腌肉、咸菜都卖给了他,我们对他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他没有帮我们的理由。” 阿漠拍拍腰间的酒囊笑道: “不怕,我还有酒。小娘子的烧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 盐虽然贵,但成州不缺盐,附近就有个产土盐的马邑州,唐时那里就被称做盐官。当地有盐井,地下卤水资源丰富,煮土成盐。 酒就不一样了,酿酒不但需要技术,还需要粮食。 成州在唐时,土地上种的都是麦子,可归吐蕃以后,他们觉得这里很适合驴马生长,很多地方都被改种了牧草。 话不多说,阿漠带着程越和他的酒囊去找刘善人。 当刘善人啜了一口酒囊里倒出来的烧酒,不禁眼前一亮,忙问道:“大唐的酒能酿得这样香醇火辣了?” “那可不是?大唐日新月异,有烧酒、有铁锅炒菜、行东圊也不再用厕筹......” “那用什么?” “用草纸啊!” 当年文成公主入吐蕃,就已将造纸术带了过去,加上吐蕃占领河湟,其间居住着二百万唐人,吐蕃也有纸。 除了唐纸,他们还用树皮纤维、狼毒瑞香等材料制成带毒的吐蕃纸。可这都远不能满足他们举国抄经的需要。 刘善人听说大唐家家都能自己做草纸,也不再用柳枝擦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含泪道:“吐蕃与大唐同生同长,奈何大唐地灵人杰......只可惜唐王早就把莪们这些旧民给忘了......” “那哪能?大唐是舅舅,吐蕃是外甥,舅舅不能先动手打外甥。但如今外甥重病缠身,他家里人正忙着争家产,你们不赶紧躲回自己家,难道要傻傻等着给别人送终?”程越也趁热打铁: “驿将不仁,必有反抗。吐蕃王朝内部已经开始动荡,你们刘家在成州势大,何必为吐蕃陪葬?带领成州重归大唐,唐王必会念归义之功重用刘家。 到时,您不一样还是成州的地方官?可头上再没有吐蕃人的皮鞭,这样可好?” 刘善人看看手中的酒盏,又看看他们,问道: “你们、你们是同谷军?” “您别管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就是盼望故土回归祖国的大唐人。” “祖国?......先祖之国!这个词用的好啊,大唐就是老丈我的祖国。”刘善人年纪大了,深植血脉的归属感让他容易动情,他红着眼睛说: “今晚我就把儿孙叫回来,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藏起来,待我将他们说服,再唤你们出来。 另外,那小郎君的阿姊是吐蕃人派过去的细作,他说的话,你们可要好好把握。” 阿漠和程越对视一眼,他单膝下跪抱拳道: “多谢善人提醒,在下还想劳烦善人一事,就是想请您把这孩子送出城。 一来他宁可丢下阿姊也要来给我们报信,我们不能让他再陷险境;二来他是不是在配合阿姊跟我们演戏,只要送出城去,一试便知。” 刘善人忙点头道:“送个孩子出去我可以做主,你们放心,我这就安排。” 他刚才还紧张,这两个唐人会提出让他送他们出城,还好不是。 现在虽是自己孙子当州官,他说的话在驿将面前还不一定管用,自己就更排不上号。 孙子不点头,自己万万没有这个胆子,把驿将通缉的同谷军谍者往外送。 但送个没被通缉的孩子还行。 第368章 州官画像 说动一个内心归属在大唐旳老人不难,但这只是有了半个不错的开端。 仆人给他们端上茶汤来,果然还是大唐的味道。程越接过茶杯,这才抬头打量堂屋的陈设。 这里应该是是刘家的祖屋,因为正门对着的墙上挂着五幅画像。 他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最左边一张应该是刘善人,便问道:“善人,您家到成州,不是有四代州官吗?这里怎么有五幅画像?” “哦,中间这副,是按照我父亲描述画的我祖君。” “最右边那位就是现在的刘州官,您的孙儿?”程越似乎对这些画像很感兴趣。 要说这画师还是挺厉害的,不说别的,刘善人这副就很神似。刘善人见他在看人像的服装,便解释道: “刚开始,吐蕃还是很积极推进‘去唐化’的,让大家都穿吐蕃人那样的长袍,但唐人太多,又不是人人都有钱置办那样的衣袍,我们就向上面申请,实在没有条件换的,还是允许着唐服。” 他们闲聊几句,仆人进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让阿勒藏在马车里出城。 刘善人带头往外走,程越走在最后。 两人进屋去叫阿勒,又细细叮嘱了他一番,程越还让他轻声复述的一边,这才领着他往院子里走。阿漠小声道: “你阿姊能不能活,就靠你立功了。” 阿勒咧嘴一笑,频频点头道:“你们交代的话我都记得了,我会找到我姐夫的。” 刘善人让人拿来两套刘家仆人穿的袍子,还为阿勒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程越跟着一起上了马车,送他到北门,看着他出城,才慢慢朝刘府走去。 北门查得很严,车厢里外都不放过,若是他和阿漠,估计很难混出去。 一路上不时有士兵从人群中跑步经过,沿街也有士兵在挨家挨户检查。成州有八万人口,驿将很有信心能从人群中把他俩翻出来。 程越正探头探脑寻找适合他飞檐走壁的路径,一队经过的吐蕃兵突然把程越拦住了: “什么人?” 这里离刘家的路口只有一步之遥,程越心中暗骂自己太不谨慎:该死,刘善人用吐蕃话怎么称呼? 他清了清嗓子,抬手指指前面那个路口,正要简单解释,不远处一个女人指着他叫:“刘娃,你怎么还在外面逛?节儿回来了,还不回去伺候!” 她说的是吐蕃话,那些吐蕃兵也听懂了,拦着程越的手也放了下来,上下打量,这男人的打扮确实像是刘家的仆人。 节儿就是吐蕃对州官的称呼,说的正是刘善人的孙儿。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第369章 阿勒送信 小刘节儿刚说要拿他们去见吐蕃人,程越便说,要去吐蕃驿将那里去告密。 大唐人越来越难理解了。 “小兄弟,你们在说什么呀,真去到驿将面前,他可没那么多耐心……孙儿啊,祖君从没求过你什么,驿将凶残,仗着自己家族势强,净做丧尽天良旳事。 今日邓二郎的爹被吐蕃兵踢了一脚,当时人还能站起来,回家不多时,便腹痛不止、面无血色,郎中还没到,人就吐血而亡了。” 刘善人说这事,程越他们也是这才听说,敢情是那邓老丈内脏被踢破了? 吐蕃兵下手也太狠了,他们根本没把这些旧唐人当人。 “那是他儿子害死了他,怨不得别人。驿将说,他可以选择在驿站当兵,饿不死他,要逃就是想当叛徒!” 小刘节儿有点不耐烦,眼前自己的事还没有解决,祖君又去扯那些不相干的事。他转向阿漠他们道: “几十年前大唐放弃成州的时候,百姓哭着喊着要回去,唐国是怎么关上同谷关大门的? 现在吐蕃人管得好好的,你跟我说,让我们回去?回了唐国,你能保我刘家代代荣华富贵吗? 我可以给我祖君一个面子,送你们出城,别想在成州搞什么花样。” 他本以为自己同意放他们出去,这两个唐人必会感恩戴德,万万没想到,他们并没把这当回事,反而神态自若的笑了起来: “刘刺史,您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别人不知道,我们是自己人还能不知大唐朝廷给您的承诺?” “朝、朝廷的承诺?” 刘家三代人面面相觑:是谁和大唐朝廷联系的? 看到父亲和祖君都摇摇头,刘节儿定了定神,不屑道: “你以为凭你们这一说,驿将就会相信了?幼稚! 我刘家四代对吐蕃赞普忠心耿耿,整个成州都是我刘家的食邑,我不需要唐国给我什么承诺。 既然你们口吐狂言、不知廉耻......来人!把这两个唐国奸细给我押送驿将府!” 小刘节儿用吐蕃话对着屋外狂叫。程越也大叫道: “驿将只要派人去凤翔镇一查便知,你们刘家与大唐朝廷早有约定,让你做大唐内应。否则,也不会赏赐给刘家那么大个府邸......” “府邸?简直是胡说八道!拉走,快把他拉走!” 程越被两个卫兵反剪双臂,他继续道:“不是你的府邸,堂上又怎会挂你的画像?” 画像? 刘家三代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画像,这下他们没法淡定了: 画像只有四幅,最右边的墙上隐隐有个挂画留下的印子,少的那幅,正是这位傲慢的小刘节儿。 他吃了一惊,眼珠一转继而狞笑道: “想诬陷本节儿?做梦!我看你们有什么本事把画送出成州,给我搜,看他们把画像藏哪儿去了?” 这时刘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都变了色,他抬起颤抖的手去拉了拉孙儿的衣袖,嘴里喃喃道: “送走了......已经送走了......” “祖君!您说什么?” “我说画像已经送出城快两个时辰了......他们有个同伙,是那细作惠娘的弟弟,祖君已经让人把他送出城去,这会儿恐怕已经走远了。” 刘善人慌得灰白胡子都在瑟瑟发抖,阿漠诚恳劝道: “善人莫慌,殿下说了,成州重回大唐后,那挂了画像的府邸就是赏赐给李家的,您不就可以实现您回凤州颐养天年的梦想了?” 这是出发前李奏给他们的计策,程越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的画像,顿时多了个心眼,上墙取画对别人不容易,对一个暗卫来说那是手到擒来。 正好让出去报信的阿勒带出去。 他们只有两人在城里,又发生惠娘是探子这样的变故,两人不得不铤而走险。 屋里的空气凝固了,连卫兵也都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继续把这两人绑走。突然,有人剧烈咳嗽起来,小刘节儿转身瞪着祖君,恼羞成怒道: “祖君!您竟然想回凤州养老?孙子对您不好吗?吐蕃是让您缺吃少穿还是怎样?您怎能联合外人坑害孙子……” 刘善人遭孙子抢白也生气了,他挺直腰板,指着孙子教训道: “你忘了你姓刘?我们祖宗八代都是唐人,你倒好,给自己起了个吐蕃名字。你以为用了吐蕃名字,就能让你成为人上人? 你曾祖父接下节儿这个身份,是为了替吐蕃唐人争取更多权利,到了你这一代,变得和那些野蛮的吐蕃人没什么两样......” 他还要再说,被咳得面红耳赤的儿子拉住: “阿爹,您别再骂他了,当心隔墙有耳。不过是多个名字,他身后有我们一族人,随波逐流也不算错。 阿宝,快让见过那孩子的人往同谷方向追,他一个孩子,走不了多远。 二位壮士,莫怪我们刘家要自保,追上那孩子,送你们安全出城,追不上那孩子......我们刘家就算不参与,也绝不参与镇压平民暴动。” 看来,这个身体不好的大刘节儿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父亲做了主,小刘节儿忙叫了几个见过阿勒的仆人、卫兵上马去追。 阿漠两人虽说面色如常,阿勒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若是找到马,应该走很远,追不上了。 可他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发生什么意外真是很难预料。 也不知他俩谁是乌鸦嘴,阿勒在路上还真遇到了麻烦。 马车只把阿勒送出城门,很快,就让背着两块饼、一袋水的阿勒下了马车。他一直等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朝着远处的树林走去。 藏马的树林靠山,山顶上有棵像伞一样的槐树,正好斜往东方,当地人都叫它“望乡郎”。 顺着阿漠做的记号,阿勒很快找到了第一匹马。 他这几年在军营里帮伙夫干杂活,奖励就是让他骑马,来的时候阿漠他们就已经见识了他的骑术,这才放心让他回去报信。 阿勒上马沿着来时的路一路狂奔,顺利的来到了西汉水边。 只要度过西汉水,再走不远就是同谷关了。 阿勒终于露出了笑脸。 第370章 险中险 西汉水旳这个峡谷叫做“拐子峡”,转角处分界,北面是成州,南面是武州。 但不管是哪个州,其实这一带都没有人烟。 拐子峡的河滩很窄,此时上游冰雪消融,河水涨了许多,阿勒记得来的时候这段石子滩还挺宽的,现在几乎看不到连贯的路。 马有些不太愿意走那些被河水淹没的路,哪怕很浅的水。 阿勒只好下马来拉着它往前走。 正在他着急和这匹倔强的马较劲时,一阵“沙沙沙”的脚踩石子的声音传来,阿勒心中一惊,刚抬头,眼前的光就被挡住了: “打劫!小孩,把身上钱财都拿出来!” 来的是两个人,一人去抢他手里的缰绳,一人去抓他身上挎着的干粮包袱,因为看他年纪小,两人都没拔刀。 阿勒脱下包袱任他夺去,嘴里说着: “家里大人就给了干粮,我是小孩,哪来的钱?” 抢到马的那位尖声说道:“老九,让他把羊皮袄脱下来,娘的!比阿爷还穿得好。” 什么都能给他们,羊皮袄可不能脱,那幅画像就插在他背上,羊皮袄挡着呢。阿勒叫到:“小孩的衣服你们又穿不下,你们拿走了,我今晚就会冻死。” “我管你死不死,老九,去搜身,准是身上还藏着钱!” 老九一听,赶紧把咬了两口的饼塞回包袱里,就要上前抓住阿勒。 阿勒撒腿就往前跑,前面有一截被水覆盖的石滩路,河水还冷得刺骨,马肯定不愿跑,人也不会愿意弄湿自己的鞋。 “嘿!你个凉怂还敢跑!站住!” 你叫我站我就站?又不是你家奴隶! 阿勒顾不上河水冷,撒丫子就往水里跑,那老九还真是不愿弄湿自己的鞋,那就只能放倒那小子。 只见他拔出身后的刀,正要朝阿勒砍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从山边树丛里跳出来,高高举起的棒子狠狠砸到老九的头上。 老九手一松,人和刀一起倒在地上。 那个牵马的强盗急了,甩了缰绳,拔刀就冲了过来:“竟敢伤我兄弟,吃我一刀!” 他的身手不错,那人的棒子其实是根树干,举起来砸一下还行,当成武器是在是不灵活,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占上风。 阿勒一看自己的机会来了,赶紧回头去牵马。 那拿树干的人时间一长,动作会更慢了,拿刀的强盗渐渐逼近,只见那人用树干挡住强盗砍过来的刀,喊道: “小子!拿刀砍他!” 阿勒刚用幞巾蒙住马的眼睛,正要上马开溜,听到那人喊不禁有些犹豫: 万一他也是强盗,想黑吃黑才冲出来咋办?万一不是......人家救了我,我却见死不救...... 眼看那人的手支持不住了,阿勒横下一条心,捡起老九的刀,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那强盗砍去。 那人趁势将树干砸到强盗身上,送他追老九去了。 “没良心的小子!刚才竟然想跑。”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笑道:“我救了你的命,这匹马归我了,算是你报答我。” 果然是另一个强盗。 “我刚才也救了你,扯平了。我还急着赶路,最多把干粮留给你。”阿勒怕出变故,赶紧上马,哪知那人比他还快,也跳了上来: “死小子,想跑,你去哪?看我顺不顺路,顺路就送你一程。” 阿勒无奈,无论他怎么抖机灵,都不是这大汉的对手,只好说:“我要去同谷。” “你是大唐人?同谷关吐蕃人能进吗?” 那人声音里有些惊喜。阿勒却不敢回答,只含糊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你问我,我问谁?” 那人不再说话,双腿一夹,马儿踩着水过了石滩。 跑了一小段,那人敲敲阿勒背上的画轴,问道:“这是什么?你就是跑腿送这个?” “嗯。” “是画?” “嗯。” “送到哪里?” “送到同谷......这莪不能说,说了你就会把我杀了,然后冒充我入关对吧?” 阿勒说完,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大唐的孩子都像你这么机灵吗?吐蕃唐人的孩子习惯了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已经变傻了。” “你......想逃到大唐?” “这我不能说,说了你去告密,我岂不是要遭殃?” 两人在马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那男人见他一直在发抖,留意看了看,发现他鞋子到小腿都是湿的,便说: “过了河谷,我们休息一下,我生火让你烤烤裤子,这样太冷了。” 阿勒没有反对,现在已经在武州地界了,料想成州已不会有人追来。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那男人去捡了些干树枝,用火折子生了火。 这点还真是要感谢他,阿勒身上没有火折子,而现在浸湿的鞋子裤子,让他半截腿都失去了知觉。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 第371章 击穿驿站 路上遇到劫匪,外加生火烤靴子,阿勒花了一个时辰。 小刘节儿派出来旳人,追到同谷关外也没追上阿勒,那时,李琛已经带着阿勒、邓万春到了李奏的军帐中。 李奏放下手里的笔,他刚抽空给洛泱回了封信,表扬她将粮食及时送到同谷关。 眸子里的笑意还没有隐去,阿凛来报告,阿勒回来了。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连夜赶回来。李奏将信封好交给身边的阿冽:“去传阿勒进来。” 阿勒心里“咚咚”打着小鼓,他没看过程越写的信,但能肯定的是,阿姊的事他肯定写在信上。 李奏打开信,才看一眼,就抬头对阿勒笑道: “阿漠在第一行就提出为你请功,既然这样,本王先记你一功。” 阿勒激动不已,他没想到阿漠言出必行,用的还是这样的方式。殿下已说出这话,就算后面看到阿姊犯的罪,也不会迁怒于他了吧。 果然,李奏的眉头渐渐锁起,他又重头看了一遍,才将手里的信递给旁边的元桢。 他打开卷轴,看到了信中提到的成州刘节儿画像。 程越已经写了,他们认为惠娘做奸细这事,阿勒是被蒙在鼓里的,再说他冒死将画像送回来,这就等于是拿了刘节儿的把柄,尽管这把柄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本王不会食言,阿勒,这次要给你记大功一件。”李奏含笑道: “你再说说,你带回来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叫邓万春……” 阿勒将他在路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这下连独自坐在角落里喝茶的顾允之,都好奇的望了过来。 “阿冽,快把邓二郎请进来。” 邓万春是吐蕃驿卒,这样敢于反抗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邓万春本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与吐蕃咫尺之遥的同谷,自己竟然见到了面如冠玉的齐王。 他内心的震惊与喜悦,让他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呲溜呲溜吸了两下鼻子,双膝跪地,给齐王行了个大礼: “草民邓万春,参见齐王殿下!草民乃成州人士,特来向同谷军献图。”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好的麻布,阿凛上前接了过来,打开来看,他眼光一亮: 布上画的竟是成州驿站军防图。 李奏拿着军防图扫了一眼,不动声色道:“起来说话。” “吐蕃以驿站为外围城防点,成州所辖驿站十七座,分连渭州、岷州、武州、宕州、秦州,每站驿户一百,负责饲养马羊、种植麦黍,成年男是为驿卒,另有驿兵二百至五百不等,草民所在的良恭驿驿兵三百,位于往宕州途中。” 这和他们之前的设想相差太远,李奏忍不住打断道: “宕州破败后,吐蕃不是没在那里设州府吗?为何这些驿站还保留下来?” “为的是保留原官道畅通,以及给驰援的吐蕃骑兵补充给养。吐蕃骑兵除了武器,并不需携带给养,因为是轻装上阵,行动更为迅速。” 大唐驿站有舟、马、车,也有少量驿兵,主要是传递和报警,而吐蕃的驿站则是一个个小小的兵站,附近的农户也变成以驿站为中心的驿户。 所以,当年被战火烧得破败的秦州、宕州被吐蕃占领后,并未给予重建,本身就变成了一个驿站,平民分至各驿站去做驿户。 这与大唐的认知不同,李奏他们知道吐蕃驿站有兵,却不知被废弃的州府仍保有周边驿站。 吐蕃最有战斗力的精骑兵,就是靠着原有的官道和沿途的兵驿站,轻装快速移动,又以烽火为信号,站站传递,最快获取信息。 “那日,蕃兵欺人太甚,草民实在忍无可忍与他们动了手,正想带着妻儿逃走,不想蕃兵快我一步,将草民妻儿杀死当场…… 若唐军西进,草民愿带路!” 李奏却摇摇头:“我们不能直接攻打成州,但是,我们可以支持你回驿站武装暴动。只要杀了吐蕃将领,本王就任命你为本驿站校尉,接管所辖驿兵、驿户。” 邓万春何等聪明,他已听懂李奏的意思: 我给你武器,替你包围驿站,切断外来支援,打赢了驿站归你。 “行!我还可以联络附近几个驿站的驿户,成州驿将是吐蕃驸马的叔叔,此人凶残暴虐,把成州百姓当成自家的马羊,大家对他积怨已深,只要有武器,必能一呼百应。” 吐蕃人对兵器控制严格,驿卒是碰不到兵器的,所以驿户再怎么造反,很容易被驿兵镇压下去。 驿站之间相隔不过二十里,相互呼应,杀一儆百。 但这相互呼应也是手掌的两面,大家围拢在沙盘前,邓万春拿来小旗子,插在一个个驿站的位置。他又有些担心的说: “成州城内守军四千,外围驿兵五千,加上随时可以武装起来的驿卒、成州大族的家兵,总共近两万,但吐蕃兵只有不到千人。 大多数平民或种田、或养殖,都在依赖旧唐人大族谋生存,家中老小拉扯,不能说反就反,大族家兵的反扑,这也不容小觑。 多少年来,蕃地唐人造反,都是被按死在他们手上。” 元桢指指案上那幅摊开的画像,笑道: “你去看看那是谁?” 邓万春过去细看,不禁吃了一惊,他立刻联想到阿勒背上那个硬邦邦的“棍子”: “刘节儿的画像!这......就是小兄弟送回来的东西?” 虽不明白画像的用途,但他感觉其中定有玄机,齐王笑容笃定,这大大坚定了他的信心: “我这就回去,按计划组织暴动,若是十七个驿站都哑了,成州驿将的求救信号便发不出去。 就算他派人去求救,吐蕃骑兵收到消息赶来,那也要十天半月。” “十天半月后,暴动的州已遍地开花,他们顾此失彼,再难组织有效进攻。” 李奏看着他笑道: “所有州府被吐蕃人占的田地牧场,皆优先分给参加暴动的唐人,家中有人从军者,父母妻儿皆能领取春荒口粮,本王立言在此,你可回去传达。” 想起自己惨死刀下的妻儿,还有被吐蕃兵殴打的父亲,邓万春红了眼睛: “我父亲妻儿不能享大唐之福,那我就要让更多儿郎的父母妻儿,不必受他们所受之苦!” 一旁的阿勒呆立良久,想着自己的父母阿姊,他上前向着齐王抱拳道: “殿下,阿勒请战!” 第372章 武器到位 成州旳进展因为一些巧合而变得顺利,去往各个州城的探子也陆续报了平安。 探子学的技术都差不多,可悟性和际遇会相差很远。 程飞、程越兄弟自打洛泱从幽州回来后,就被元极从暗卫队调拨到她身边,什么古怪事没见过? 他们能走一步看三步,那就比较水到渠成。 一夜过去,刘府的兵还没有回来,时间越长,程越、阿漠就越放心。 在家兵回来之前,小刘节儿只允许他们待在那间杂物房里,两人一夜和衣而卧、不敢睡实,程越甚至趁着屋外没人监视,悄悄把人屋顶掏好一个洞。 从屋子里往外掏,这可不是个容易的活。 挂瓦条的空隙不大,一旦毁坏,上面搭着的瓦片很容易塌陷或滑落,关键就是要根据房梁的尺寸,找到那行坐中瓦底。 这对暗卫来说,也是一项必学技能。 更重要的是,他随身带的匕首也不是普通匕首,杀人只是切葱,匕首一面的锯齿,正好是对付挂瓦条、铁栅栏这些木、铁物件。 阿漠仰面躺在草垫上,看梁上的程越在细心捯饬挂瓦条,他心中暗叹: 中原人活得就是精致,一帮人琢磨怎么建好屋顶让它牢固、不容易被破坏,另一帮人就琢磨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拆了它。 阿夔说得好啊,草原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等程越在他身边躺下的时候,他们这间小屋,已多了个容易推开的隐蔽出口。 一直等到下午,刘家派出去的人才精疲力尽回来,当然没追到人。三代刘节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商量半天,现在他们也只能认命。 这个调子定好,老刘节儿显然最高兴,堂上还有几个族里的老人在等着他发话。 城里的搜捕已经进行到第二遍,驿将有些恼怒,带队搜查的军将都挨了鞭子。 昨儿刘善人将两个陌生郎君领回府里,这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搜查的时候,没人敢往外说。 现在第二次搜查又来了,各家家长都来要个话,他们需要刘家给个准确说法。 等到正堂的家长们散去,程越、阿漠也就被放了出来,除了刘家家仆的衣衫,他们还领到了一块节儿府的腰牌。 “走路呢,眼睛不要左顾右盼,看到吐蕃人呢,腰不要挺太直......还有,城里的仓库可不能烧,百姓的房屋也不能烧......” 刘善人还没说完,阿漠苦笑道:“这也不能烧、那也不能烧,剩下就只能找驿将谈谈心了。” “谈心好!谈心......呃......不对,壮士说笑了。你们先出去逛逛,一会我们会让吐蕃兵进来搜搜,只是象征性搜搜,傍晚你们再回来。” 刘善人说得轻松,但大家心知肚明。 驿将是在打刘节儿的脸,这虽不是节儿府,但也是刘府,连这里都要让他的人来搜,难怪刘善人说,他们刘家也不过是吐蕃人的狗。 阿漠和程越干脆推着推车出城去打柴,有了节儿府的腰牌,出城还是遇到了麻烦。 因为他们在排队出城的时候,看见了城门边的惠娘。 惠娘这两天只要能出门就在四处找阿勒,那两个唐人没找到,阿勒也没有踪影,她最担心的是他们抓了阿勒做人质。 阿漠两人之间还隔着几个人,他们一个推车,一个拿着挑柴的扁担和麻绳。 程越比较瘦,中等偏高,混在人群中不是那么起眼。 阿漠身材高大,不像中原人,倒是有点像吐蕃人,为了看上去不像自己,他忍痛把留了好几年的络腮胡子给剃了,差点连程越都认不出来。 加上借着身边人的遮挡,刚认识几天的惠娘并没认出他们。 他们在城外山上砍了不少柴,关键是取回了他们藏在山林里的火箭和火药包。把这些东西捆在柴堆中间,这两捆柴又压在最下面。 “我先进城,看我停下来擦汗,那就是可以进,若是我直接走了,你就再等等。” 程越挑着柴担走在前面,很快顺利入了城,他刚想停下来擦汗,只听见后面推车被拦了下来,推车人道: “我这是送驿将府的柴草,这也要检查吗?” “驿将说,只要能藏人的地方统统要检查。少废话,快把柴草倒下来!” 程越差点没流下悔恨的泪: 早知如此,我俩挑着进城不就完了?他没敢停下来,边走边想,要在哪里把柴放下,冒险再出一次城。 这个点出城的人已经很少了,检查得更严,难保不出意外。 没走几步,忽然看见一队刘府家兵走过,他大喜过望,刚忙快步上前道: “总算遇到自己人了,小弟也是刘府的人,我们出城打柴,谁知走到门外车坏了,一车柴拉不回来,几位兄弟能否帮忙把柴背进来,小弟......这有两袋酒,留给兄弟们慢慢喝。” 都是刘府的仆人,但身份不一样,那些家兵不是很想帮这个忙,便挤兑道: “你这不是恶心人吗?两袋酒都不够一个人喝,我们五个人,要怎么分?” 不是程越小气,是他只有两袋酒,还是刚才从藏火箭的地方取回来的。他只好陪笑道:“这酒劲大,一个人喝完便倒了。不信您可以试试。” 一个家兵好奇接过来闻闻,还真喝了一口。 苏家烈酒真是一般发酵酒可比?那家兵脸上表情怪异,惹得其他几个人都笑起来。还真是不一般的酒。 他们把两袋酒别在自己腰上,跟着程越朝城门走去。 城门守卫见来了几个节儿府的家兵,忙笑脸相迎,那小队长跟他解释了一下,守卫出去看了看,果然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柴车,车夫同样穿着刘府的衣服。 程越领着那几个家兵过去,趁他们背柴的时候,悄悄掏出匕首,往车轴上削了几下,直起身来,和阿漠各背了一捆柴火,追上了家兵的队伍。 这两袋酒省了不少麻烦,还结交了几个家兵。 进了城之后,他们借了辆车,推起柴火回了刘府。 腰刀、弓箭和火药包被他们藏进了自己住的杂物房,这里本来就堆着不少东西,正好做了掩护。 “今晚我出去探探路。” 程越轻松了很多,白日里他们的打扮混过了城卫和惠娘,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他摸摸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又摸摸阿漠光秃秃的下巴,忍不住笑了。 第373章 我想当面问她 刘家还是守信用旳,这主要是刘善人的功劳。 两人白天在刘府里打杂,只要是为了接触本地人,更多的了解情况。程越缝在中衣里的金瓜子也用了两粒,那是请家兵们喝酒。 这里能买到的基本是绿蚁酒,但喝酒讲的氛围,聊得投机,喝水也开心。 到了晚上,程越就换上夜行服,从屋顶那个洞里出去,把成州地形、街巷,还有节儿府、驿将府都摸得清清楚楚。 转眼就到了邓老爹的头七。 他的大儿子上山砍柴时从山上摔下来,捡回一条命,两条腿却残废了,平时还要邓老爹照顾,现在邓老爹出殡,连个抬棺材的孝子都没有。 程越和阿漠一商量,他俩去凑个数,反正两人都没有爹了,不忌讳那些,还能在街坊邻里中赚些好感。 出殡那天,一口薄棺抬出了邓家,就听见残废儿子在后面嚎啕大哭,就算是程越他们这样的外人,听了也觉得心酸。 这几日连出城的棺材也要开棺检查,生怕棺材里面藏了活人。 平民百姓敢怒不敢言,等守卫查了棺材、清点了送葬的活人人数,这才放他们出城。 送葬的队伍走着,迎面过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拉低帽子,很快跳下路边草坡,像是要到林子里方便,另一个没所谓的站在路边张望。 抬着棺材的程越认出了他,那是同谷军军佐陈光荣,阿勒的姐夫。 他怎么来了?城里这么危险,难道他还要进去找惠娘,劝他回头是岸? 程越和阿漠隔着棺材没法商量,他只好自作主张哭了起来: “邓老爹,你死得好惨啊!背叛丈夫的女人和欺负平民的狗官一样可恶啊......” 送葬的人都莫名其妙:这哭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词?不过哭就对了,大家也跟着“嘤嘤嘤”的哭起来。 陈光荣听到这哭丧的词也觉得怪怪的,他顺着声音朝程越望去,程越迅速扒掉自己下巴上粘着的山羊胡子,他心中突突跳了两下: 这不是齐王手下的探子程越吗?他怎么做孝子去了?难道是为了出城? 比陈光荣更紧张的,是背着人站在草坡下面的男人,队伍走过去后,他铁青着脸跳上路面: “走,跟过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刚才我看见抬棺哭丧的,是齐王的人,就是我们要去联系的探子。” 两人不再说话,远远跟在出殡队伍的后面。 越走邓万春心里越凉,成州姓邓的不止他一家,但这个方向正是通往他家的墓地,而且,他已经从背影上认出了几个街坊邻居。 我爹死了?! 邓万春和陈光荣两人躲在树后,看着众人把那棺材缓缓放入已经挖好的墓坑中。 程越悄悄离开人群,往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 “陈兄,是不是队伍已经过来了?我们还在观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这位邓万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是从驿站里逃出来的……” 程越惊到:“是你?” “里面躺着的……真是他?”邓万春脸色煞白,他盯着程越,眼神中尽是不愿相信。 程越只能点点头:“邓老爹被吐蕃兵踢了几脚,刚开始还能捂着肚子站起来,回到家之后就不行了,应该是内脏破裂出血,神仙也救不活了。” 邓万春低下头,紧紧抓住树干,怕自己发怒叫出声来。 “城门进出查得很严,你们只怕不好进去。惠娘有时也会到城门帮着认人……我们住在刘善人家,他们忌惮那幅画,目前还算安全。” “不,我要回去看看我阿兄,我爹死了,我怕他会想不开,另外,我还要联络城卫里的兄弟。” 邓万春抬起头来,他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等我给我爹磕三个头就走。” 程越突然想到什么,有了主意:“我有法子,一会你们穿上孝服,混在送葬的队伍里进城。” “那你们呢?” “别担心,我们有我们的法子。天黑之后,我们去邓家找你。” 等到立完墓碑,仪式也就算完成了,程越和阿漠故意磨磨蹭蹭走在后面。 他们脱下外面那层孝服让邓万春和陈光荣换上,孝服的帽子很大,整张脸都遮了进去。 邓万春给父亲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咬牙切齿道: “驿将欠我三条人命,我会加倍索要回来!” 告别了郑万春,程越他们去原来藏马的地方找马,还好每匹马之间隔得远,它们已经把周围的草都啃秃了。全靠上次出城打柴,还替它们割了不少的草放在旁边,才撑到现在。 “哎呀,委屈你们了,这就领你们进城。” 阿漠从褡袋里摸出一把盐,给它们一个喂了一口,将三匹马都牵出了树林。 晚上,他们再次见到邓万春、陈光荣。 邓万春将自己和齐王约定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城外的驿站已经在暗暗散布吐蕃将大乱的消息,这次,他是到城内守军中传达齐王的慰兵政策。 最后,他还讲到是阿勒在路上“捡”到自己,并将他带到军中,差点让程越、阿漠惊掉了下巴。 城内城外都在暗暗发生变化,邓万春负责让周围驿站变天,斩断报信途径,程越负责城内斩首。 “陈兄,惠娘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光荣一直没提,但李奏既然让他来,必定有他的道理。 “齐王已经当着阿勒的面答应他,这次免了惠娘死罪,可这次免了,上次、上上次,因吐蕃兵偷袭死掉的战友,哪一个不能定她死罪?那能免吗?” 陈光荣平静的说:“莪不过是想当面问她,过去那六年的恩爱,有没有一点真心。也想叫她安心去了,阿勒和他父母,我都会好好照顾,直到阿勒成人。” 原来是这样。 用军功换阿姊的命,这是阿漠用来引诱阿勒为他们做事时,给他出的主意。但他一直猜不到,齐王会怎样处理这事,才能既不伤阿勒的心,又不伤将士们的心。 他到底还是个有人情味的人。 火种已经播下,就等那星星之火随风而长。 终成燎原之势。 第374章 星火燎原 在李奏旳眼里,成州只是个成功的开端,随着探子们陆续传回消息,他脑子里的地图,就像曹福广在边镇种下的占城稻,在渐暖的春风中恣意生长。 邓万春确实有做刺头的资本,他擅于鼓动人,擅于谋划,更擅于临场发挥。 李奏让阿慕、李琛全力配合他。 沙陀兵和玄冰卫,从未以军队的形式在人前出现过,就算将来有人想用自己“主动攻击吐蕃”、“破坏长庆会盟”来定他的罪,那也没有证据。 毕竟在大殿上,圣上只同意自己到边镇鼓励新招募的军士,当吐蕃前来挑衅的时候,才能进行还击。 王守澄跟圣上说: 齐王一心想着收复失地,未必有耐心等,他打就让他打,别拦着。 胜负功过,那还不是圣上说了算? 除了成州到兰州一线的布署,李奏还在等一封回信,今天终于等到了。他拿着这封从沙洲传来的回信,总算松了口气。 自从大殿之上确定李奏为御使,洛泱就建议他,给远在沙洲、从未谋面的沙洲节儿张议潮写信。 此时,三十三岁的张议潮已经接过父亲的职位,替吐蕃贵族管理着沙洲。 而在前世,他还要再等十六年,才后会在沙州起义,逐渐驱逐盘踞在河西一带的吐蕃,成立归义军。 李奏的密信很长,实际上是洛泱让他手抄了一遍《封常清谢死表闻》: 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 这是张议潮自己也抄过数次的上表书,唐将封常清被太监构陷,玄宗皇帝鸩酒赐死,他在死前写下这一篇上表,字字泣血。 张议潮十分崇敬封常清,李奏在信中毫不吝惜自己对这位唐将的赞美,笔锋一转,说到河煌旧民的苦难。 还告诉他,据探报,已经有人在密谋驱逐蕃将,让故土重归大唐。 张议潮的回信很短,只有八个字: 君乃知己,伺机而动。 北有张议潮,南有邓万春,李奏只需在同谷看着洛泱的占城稻发芽、长大、抽穗、结实。 随着各处驿站暴动,城中驿将被杀,而吐蕃内部不和,掌兵权的人不愿在日渐萧条的河煌耗费自己的兵力,而在吐蕃核心势力周围处于劣势,迟迟不肯动用主力。 但凡有不愿起义的州府,张议潮或邓万春便引兵攻打。 原来的投石车,变成投火药包,火药包炸开,里面的铁钉铁渣伴着迷药粉四处乱飞;原来的弓箭变成了带助力的火箭,城门楼成了第一个清场目标。 阿慕这是首次亲自指挥战斗,康将军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偶尔给他提供一些自己的实战经验。 而他对沙陀兵阵前不畏强敌,五百人敢于在一万人中快速穿梭杀敌,打乱敌方阵脚的打法惊为天人。 一路战来,邓万春的队伍终于逼近了兰州。 “兰州有二十万人口,军队五万,按原来的打法,只能拿下外围驿站,若是他们关门拒守,我们这两万军队连围城都不够。” 早就入了兰州城的探子传来消息,兰州驿将和节儿很齐心,他们已经动员城内大族积极让自己的家兵参与守城之战,还将私库里的粮食拿出来充作军粮。 他们决心要守到吐蕃主力来解围的那天。 兰州的姿态,给一路顺风顺水的邓万春浇了瓢冷水,他沿路收编,手上已有两万成建制的官兵,这是大唐齐王不断给他暗中补充武器粮草的结果。 可这两万兵马,要能翻十倍才够围一座兰州城。 玄慕站在沙盘前面,兰州城外有几座山,倒是很合适做埋伏,可他们闭城不出,怎么才能将兰州兵马引到他们的埋伏圈? “兰州敢于坚守,那是因为他不知沙洲、瓜州也都起义,还以为仅仅是渭州、会州、原州几地,他们对西边和北边还抱有希望。” 玄慕却不是很赞同李琛的话,他摇头道: “西边是吐谷浑的地盘,他们去年旱灾,不但粮食种不出来,连牧草也不长,平民怨声载道,他自顾不暇,未必会出兵。兰州等的是凉州。” “兰州进出凉州只有一条道,其上有座广武城,城中只有万余人,广武驿是大驿,有五百驿兵,驿户更是近二百户。” 邓万春对这条线很了解,这个广武也早在他的歼灭计划中。 玄慕盯着广武看了片刻,那好布伏兵的几座山,正好在广武与兰州之间,他顿时有了主意:“那我们就先围广武。” “他们据天险而守确实难攻,但他们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土地只用于牧羊,粮食全部靠外埠运入,只要断了他们的粮道,管他是羊还是粮食,全都运不进去。” 围到快要饿死,自然有人投降,邓万春胸有成竹。 很快,他们越过兰州向北,直接围住了广武。 广武城下有条河叫乌逆水,顺流而下可达兰州。乌逆水夹在两山之间,河道并不宽,如今正值冰雪消融,河水初涨,但并不能形成天堑拒敌。 邓万春接受了玄慕的提议,他们将广武团团围住,只留着那条通往兰州的小河未设围,看上去就像是给包围圈留了一个豁口。 围城当日,他们的伏兵就发现有人坐着独木舟,顺着河道,快速飘向了下游。 “好!玄慕、李琛带队伏击,其余人只装作不知,照样围而不攻,断他粮草。”邓万春高兴的 玄慕、李琛二人各有五百人,他们的目标就是最窄的那段峡谷。之所以不用太多人,这两岸皆陡壁,人多也上不去。 次夜,峡谷便有了动静。 兰州驿将其实一天都不想等,义军取了广武,就等于控制了肃州、甘州、凉州南下的要道,他就只剩等吐蕃军取道吐谷浑前来救助。 往广武增援,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此时,五千援兵正沿着河谷逆流而上,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正好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他们也不必点火把,河水反射天光,这里比别处视线更好。 阿慕他们和他们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这里视线比别处更好,真是太妙了! 第375章 惧内将军 乌逆水旳河水,带着融雪的冰凉,扑打在这片染血的石滩上。 “啪!”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如巨大火炬,将山谷里的五千兰州援兵照得无处躲藏。 从没见过大唐烟花的他们,惊愕得忘记了逃跑,抬起头来,又见两边峭壁上纷沓而至的火箭,如神兵天降。 吐蕃步兵的锁子甲长至大腿,显然,第一拨出动的是兰州的精兵。 火箭毕竟远距离而来,就算射到身上,伤害也不致命。援兵正庆幸劫后余生,第二波攻击又来了。 “轰!”被玄冰卫背上峭壁的小型投火炮发动,火药包从天而降,在援兵头上炸开,油纸包夹层里的火油,带着火星溅在他们的身上、脸上。 “快跑!”“快撤!” 援兵乱了,不知是该向前还是向后,他们虽然被吓破了胆,但身上的铠甲,保护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 纷乱中有些援兵向着光武方向跑,有些则回头想逃回兰州。 可玄冰卫和沙陀兵并不这么想,既然来了,就该好好坐坐,而不是急着离开。 两头的“留客滚石”从山上滚了下来,挡住了援兵逃窜的道路。 火药包再次凌空而来,援兵有些经验了,只要不射到手臂和腿,头盔、铠甲不怕那些火种,有人甚至开始往冰冷的河水里跑。 是吗?真的不怕?我们可不墨守成规哦! 这次火药包夹层里的不是火油,而是顾先生亲自配制的迷药,除非你不呼吸。 “轰轰!轰!” 迷药火药包接二连三,不断增加着山谷里迷药的浓度。 夜色中看不清迷烟有没有散尽,看到敌人援兵已经东歪西倒,山上的战士们迫不及待的拔出腰刀,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 “杀!” 山上埋伏着的玄冰卫、沙陀兵如饿狼下山,手起刀落,结果了这批援兵的性命。他们没舍得多用箭,一是因为火箭数量少,二是因为邓万春馋他们身上的锁子甲。 战士们好一顿扒拉,天亮的时候,连倒在浅滩里的尸体也被拖回来处理干净。 邓万春连续派了几个兰州驿站里倒戈的兰州人回城“送信”: 广武守城官兵牺牲惨烈,强烈请求增援! 兰州驿将感动万分:“广武将士是我们的好兄弟,兄弟有难,我们不决能放弃他们!” 他先后派出几拨援兵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原先有五万兵马,现在只剩下三万不到,那个广武确实还在支撑,可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它成了个吞掉兰州兵力的无底洞。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兰州节儿幽怨的看着驿将,封城固守已经消耗掉他家不少粮食,驿将自己家里仓库门锁得好好的。 现在城里的百姓家里存粮已经吃完,城里到处在传会州、渭州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军人们按战功分了吐蕃人的田地房屋,家里有军人的,家属还能领到春荒救济粮。 娘的,义军是冲吐蕃人来的,我帮你扛着,你却想着先把我吃干抹净。 “我们兰州是个大州,现在不过是因为驿站被他们占领了,我们吐蕃主力骑兵消息不灵,我保证,只要他们得到消息,一定会来营救我们的。” 驿将没理会节儿,叉着腰对台下的将士们高喊着。 忽然,一只破破烂烂的鞋子扔了上来,猝不及防的砸在驿将的脸上,跟着有人喊: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抓住他!抓住那个扔鞋的!”驿将气急败坏的喊道。 台下顿时乱了起来,阿茂和阿伦挤出人群,阿伦埋怨道:“茂兄,这位驿将很冲动的,您何必现在惹他?” “我更冲动!进来这么久了,我们都没什么大的进展,不冲动难道要留在兰州养老?再说,我扔的又不是我的鞋。” 阿茂气呼呼的说。阿伦低头一看,茂兄脚上两只鞋确实都在,便笑道: “嘿嘿,我就知道您没那么傻。小娘子说过,要耐得住寂寞。您看,现在到处军心浮动,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郎君为啥要挑我俩来兰州?就是因为这里最重要,郎君给咱们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哎,我现在是我们那群人里混得最差的,你看你才跟小娘子多久?都快和我平起平坐了。” 阿茂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他们这段时间做的,只有趁着募兵的时候,混进了驿将的巡防卫队,散布散布传言,除此以外没别的进展,他也急了。 “那哪能?我还抱您大腿给你擦鞋呢。不过......您说郎君是不是有点惧内?” “不不,他不是有点惧内,事有很多!” 两人正蹲在准备集合的墙边东扯西拉,旁边有人接口道:“你俩说谁惧内?” “副队长好!”阿茂忙站起来,对他们的队长陪笑道:“也没说谁,就是咱俩以前的主人家。” 副队长呵呵笑着,神秘兮兮道:“其实啊,咱们兰州城惧内是美德,因为那位......才是惧内第一人!” “那位?”阿茂不是很了解。 “嗨!就是刚才被鞋子打脸那位呗。”副队长见队长走了过来,正正自己卡得有点紧的腰带,严肃道:“人都到齐了,列队!” 一个巡防队十一个人,中途巡到哪里,便就地解散休息半个时辰,让大家吃喝拉撒。 今天休息的时候,阿茂朝在广场上鼓舞士气的驿将脸上扔了只鞋子。 跟着走在队伍里的阿茂显然有些高兴,驿将居然惧内,这是个有用的信息,说不定,这个将军夫人会是一个突破口。 他们的巡逻小队走过广场那个台子,驿将已经不在上面了,台子下面停着辆马车,阿茂正探头探脑往马车那边望,只听马车边的卫兵朝他们招手叫到: “巡防!过来两个人,把将军夫人的东西抬回驿将府。” 嘿!今天祖坟冒青烟了!真是想啥来啥。 队长带着他们走过去一看:娘的,这么大木箱,就算空箱也重啊。 夫人刚好在附近买东西,看将军这边出了事,便让他坐自己马车回去,两个人坐车,车上的箱子就得拿下来。 队长回头看看自己的人,别人都低头往后躲,只有阿茂拽拽阿伦的袖子往前冲: “我俩能扛,你们等等,莪去借根扁担。” 第376章 火烧康村 等阿茂借来扁担和麻绳旳时候,马车和队长他们都走了。 “茂兄,这位阿姊是驿将府的管事,阿姊特意留下来等我们。”阿伦怕阿茂没看到这位微胖的中年妇人,顺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向他介绍。 “我绑绳子很快的,还有劳阿姊前面带路。” 也不知李奏当初怎么想的,挑了这两个人精组队来兰州。没人带路也没有内应,两人背着个小包袱就入了这偌大的兰州城。 上了些年纪,又不算太老的女人,最喜欢人家称自己“阿姊”,尤其是从两个嘴边无毛的小郎君口中叫出来。 这位阿姊姓秦,她是将军夫人的陪房,专门负责夫人的起居,阿伦称她为“管事”那是抬举她的身份,让她感觉特别有面子: “想不到巡逻队里也有伶俐的,你们小心把箱子抬回去,夫人有赏。” “好嘞!” 俩小郎君要是长有尾巴,这会儿早就像旺财那样摇得飞起。 箱子里装的东西不重,两人都是干活出身,抬着箱子走得很平稳。积极、嘴甜、干活还稳,秦娘子对他俩真是太满意了。 进了驿将府,两人跟着秦娘子进了内院,这里的房屋布局和大唐的高门府邸大致相似,又或者这里原本就是唐人的官邸。 阿茂稍微放了心。 这样的府邸布局他熟悉,洛阳的巢县公府、长安的齐王府,这都是他住过的活生生样板,若是偷偷进来,不至于找不着北。 “箱子抬屋里去吧,靠墙放。” “这样放行吗?” “行。辛苦你们二位了。”秦娘子从屋里拿出两个布袋子,看那形状,里面装着的应该是米面之类的东西。 阿茂忙推辞道:“举手之劳,我们不是图赏赐才来的。” “这可是白米!现在兰州封城,粮食都已经快买不到了,更别说白米。”秦娘子惊异的说:“一袋有五斤,够你们吃上两三天的。” “我们都是粗人,这么精贵的东西,还是留着阿姊和夫人吃吧。” 阿茂二人行礼告辞,径直走出了驿将府。 “茂兄,她连我们名字都没问,我们是不是白来一趟?”阿伦有些丧气,好不容易进去一趟,就看了眼地形。 “怎么会白来?这位大婶不是欠着我们人情吗?慢慢来,会有机会的。” 之前还满腹抱怨的阿茂,突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在巡逻队这些天,他们走街串巷,把兰州城都摸了个遍。 他们特别留意的就是三个地方,驿将府、节儿府,还有一处叫“康村”,这并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个独立的小寺庙,里面也没有供奉佛像,实际上,是兰州僧官的住所。 阿茂他们原以为僧官就像大唐的太监一样,虽然干预朝政,但没什么男女个人问题。 哪知一次偶然机会,他们发现康村里居然有女子进出,看上去也不像尼姑啊,他就向副队长打听。 副队长见多识广,轻轻告诉他们,吐蕃的和尚与大唐和尚不一样,他们就是个剃了头的正常男人,巴德强占了节儿的小妾,节儿还不是敢怒不敢言。 这都封城了,巴德还不忘及时行乐。 因为僧人钵阐布是吐蕃大相,赞普甚至对他委以军政大权,所以下面的僧官实际上也是地方的军政监督官。 僧官和驿将都是吐蕃人,驿将到康村也是常事。 阿茂一直在为驿将身边卫兵太多、无法近身犯愁,现在突然有了个奇招。 那就是尚未谋面的驿将夫人。 兰州城内的局势越来越糟,上次阿茂砸鞋子似乎做了个示范,驿将、节儿出行,经常受到百姓臭鸡蛋、烂菜帮的远程攻击,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导致他们龟缩在府里,不敢轻易出门。 兰州已经不敢再向广武派兵,城里百姓粮食吃完了,开始到节儿府前面闹事。甚至那些看不到希望的大族也常来问候他祖宗。 节儿一肚子苦水不知往哪倒。 邓万春他们见广武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对广武关一阵猛攻,把城门都烧了,拿下广武关,他们迅速回到兰州城外,开始在城下对兰州城官兵喊话。 眼看城外攻城没有进展,城内民情激愤,就差一把火,已经无法跟城外同伴联络的阿茂,决定烧起这把火。 这天,阿伦在康村附近溜达,见一位姑娘出来,他便迎上去问路,还指了指不远处的驿将府。 驿将府戒备森严,府内外都守着吐蕃兵。 很快,那个在康村门口说话的卫兵,跑到驿将府传话:僧官巴德请驿将过去说话。 吐蕃卫兵不疑有他,进去传话给驿将,驿将正在府里烦闷不已,披了外袍就往康村去。 同时阿茂已经在侧门求见秦娘子,秦娘子很快出来见了他。 他悄悄告诉秦娘子,康村新来了几个小娘子,已经把驿将叫过去尝鲜。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若是让百姓得知此事,那还不把康村给烧了? 驿将夫人本就是个悍妇,一听这事,抄起墙上的刀就往康村走,谁也拦不住。 “阿姊,我跟您去,有事我帮您拦着点!” 见夫人拿刀,秦娘子也慌了,忙点头道:“好,你跟着我。我们小姐脾气躁,这真要打起来可怎么得了。” “将军在不在里面?” 这不是问废话吗?将军不在里面,他的卫兵站在外面干啥? 夫人提着刀就往康村院子里闯:“达昂!你给我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夫人闯进去,跟着她来的人自然也要进去,门口的亲兵虽多,这也不好拦啊。 阿茂跟着挤进去,嘴里还叫着:“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此时院子里真是太乱了,康村里的女子吓得纷纷往外跑,有挤进来的,也有要挤出去的,这哪还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卫兵阿茂? 他跟在夫人后面,伸手拦住要挤上来拉夫人的卫兵,屋里的巴德和驿将达昂一头雾水,达昂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听说巴德找我来议事才过来的。” “不不,我可没找你,你别胡说。”巴德看见夫人手里拿把刀,吓得腿都软了。 这当面对质来得那么突然,达昂将军更是乱了方寸。 “夫人快把刀放下......来人,快把夫人的刀拿走!” 一时间,秦娘子、卫兵都上前去夺刀,阿茂趁乱推了娘子一把,娘子拿着刀朝前扑去,阿茂在混乱中果断按下了袖箭。 袖箭插入了驿将的脖子。 “将军!” “叫郎中、叫郎中!” “抓刺客!” 各种声音中,阿茂叫到:“将军受伤了,我去叫郎中!” 待他冲出院子,阿伦早等在那里,他拿出弓,搭上一支火箭,一箭射燃了康村院子里的经幡。那经幡都是连着的,很快点燃了院子角落的柴草垛。 院子里都是人啊,大家你推我搡的往外跑。 “康村着火啦!” 第377章 节儿献城 中了一支袖箭旳驿将活不了了,因为阿茂不讲武德,在袖箭上抹了毒。 等大家发现脸色煞白、倒在旁边的巴德时,他已经陪着驿将一起魂归逻些城。因为阿茂也顺手送了这淫和尚一支毒箭。 阿茂进去的时候,趁乱将腰上挂着的两个酒囊拔了塞子,扔到柴草垛里,有那满满两袋火油相助,这火定是救不了了。 两人一路跑一路喊:“驿将中箭,驿将被杀死了!” 本来城内就不安定,驿将一死,最后的支柱也轰然倒下。一传十、十传百,各守军得到了消息,节儿府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快!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巴德和尚呢?他是负责与逻些城大相联系的......”节儿已经腿软得抬不动了。 “节儿!节儿不好了!” “又怎么了?” “平民冲击城门,要守军开门,他们要出城!”那家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没有说的是,不止城门,全城都乱了。 “家兵呢?叫家兵、巡逻兵过去支援。”节儿心力憔悴,只盼望着受了箭伤的驿将没死,他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自己怎么收拾啊。 “节儿!驿将和巴德和尚都死了,康村起了大火,驿将夫人不肯出来,也烧死在康村里。这怎么办啊......” “节儿!几个城门都打起来了!” 节儿要崩溃了,他喉咙干涩,好不容易才问出声:“打起来?谁和谁打起来?” “百姓要出去,吐蕃兵不许开门,他们就在城门杀人......” 四个城门各有几百吐蕃兵,他们知道,只要打开城门,自己便必死无疑。 在平时,人人都怕吐蕃兵,就连旧唐人守军也不例外,他们一动手,没人敢阻拦。 阿茂叫到:“驿将和僧官都死了,吐蕃兵凭什么在唐人的地盘撒野?我们在为两个吐蕃鬼守城吗?我们是军人,义军优待军人和家属,杀了吐蕃兵加入义军!” “杀了吐蕃兵!为被他们打死的唐人报仇!”阿伦在旁边应和到。 也不知是谁带头,拔刀冲向正在屠杀平民的吐蕃兵,更有人抢着去开城门。 城外的义军早就发现城内火光冲天,又听见城门内喧哗不断,刀剑铮铮,他们也做好了作战准备。 康将军拉满弓,“咻”的,将一封信射到城门楼上,守兵拿着信匆匆去了节儿府。 这封信是义军对他的承诺,只要和平献城,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兰州刺史。 “做刺史!刺史!兰州城终于还是要归唐了......”节儿苦笑一声: “我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驿将把我的人陆续送去做援军,我的人都有去无回,他倒好,和夫人双宿双飞去了...... 罢罢罢,归了义军,吐蕃兵来了他们去打,我就轻松了。” 城门终于打开,孟节儿双手捧着兰州堪舆图献给邓万春,兰州和平归降。 阿茂和阿伦冲到阿慕、李琛面前,阿伦激动得抱住阿慕道: “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 “见不到可不行,到时候小娘子找我要人怎么办?” 阿慕也很激动,他们此次任务终于圆满完成了,剩下就要靠邓万春和这些地方官一起,重整家园。 河煌州府在吐蕃贵族的无度索取下,已经渐渐败落,塞上江南也成了一抔黄沙。前世归义军带领河煌归唐,可那时大唐已经没有能力再帮助他们复兴。 现在就不一样了,小娘子要让河煌变成大唐的粮仓、棉田,还有振兴大唐的无尽矿藏。 而阿慕,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康如海他们称他“小郎主”,他想回去看看那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朱邪执宜。 他更想替老迈的父亲,担起沙陀族传承延续的重任。 从兰州到朔州更近,阿慕将一封信交给李琛,让他转交齐王,同时转交的,还有自己给恩师的一个拥抱,自己带着沙陀兵启程归代北行营。 {以下内容正在飞速赶来}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第378章 花茶琉璃盏 就在边镇占城稻丰收旳时候,东庄的占城稻也进入了收割期。 只是今年倒春寒,喜温的白叠子还迟迟不能播种。 马场里倒是早早传来好消息,他们的公马入春后就勤耕不辍,使尽浑身解数讨好母马,让它们怀孕,到明年春天,马场应该可以迎来第一批自产的小马驹。 当初送马过来的一对沙陀夫妇,留在金山下马场里教大家养马、育马,而金山上的矿洞也开始动工开采。 溪水里的金瓜子还在继续筛选,之前矿洞里采出的样本,也送了两块给洛泱,洛泱还用它表演“点石成金”逗阿娘开心。 现在,珍王府没了,齐王府空了,洛泱只有每天在府里逗旺财、来福的宝宝玩。 “正好五只小狗狗,我们每人给一只取名字。” 邓春花指着额头上有一块白斑的小公狗说:“我给这一只取,就叫它狼眼。” “那我就取这一只,我叫她白梨,白梨是我家乡的梨,我最喜欢吃了。”萧飞飞抱起一只毛色偏白的小母狗,那小狗以为有奶吃了,吧唧吧唧四处去拱。 白离?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只是萧飞飞是契丹人,不讲什么同音避讳…… 杜芊芊看出清源公主的心思,对她微笑着摇摇头: 随她去吧。 洛泱写信给杜芊芊,邀请她到苏府里来住。李明珠没什么意见,因为陈留大长公主已经承认这个准儿媳,两人做了那么久的邻居,她又是看着杜芊芊长大,也愿意为大长公主出点力。 李明珠跟昌平郡王商量后,决定认杜芊芊为义女,将来她就能从苏府里出嫁,大长公主也没那么尴尬。 所以,杜芊芊现在成了洛泱的义姐,就住在洛泱的小院里。 芊芊本不想沾苏府的什么光,可裴煊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又何必放不下自己心里那点骄傲,再让他为难呢? 她是不能光明正大为父母带孝的,正好苏家也在丧期,吃得清淡,也没有酒宴,这让她从心里很快接受了这个地方。 小时候,她还是皇亲国戚,每天和洛泱争争吵吵,就是为了在裴煊面前出风头,到头来两个人却成了一个府里的义姐妹。 缘份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缘去陌路,缘来是你。 “我再不能给小狗取名字了,兴庆宫里那两只小狗我取了名字,它们都不理我。” 清源对这事耿耿于怀,洛泱一去,狗妈狗崽都屁颠屁颠跑过去,自己怎么叫它们名字,它们都爱搭不理。 洛泱哈哈笑起来:“你们那么多公主,每人都给狗取一个名字,那狗儿能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几个女孩正在看小奶狗,阿成提着个竹篮匆匆进了院子。 洛泱看见,便走了过去: “回来了?那边情况怎样?” 阿成将手里的提篮盖子打开,里面是采下来不久的新鲜茶叶,有掐尖的,也有带了一截茶树枝的: “蓝田茶山上大多是这样,有些勉强能用,但减产是肯定的了。” “这样的茶叶,史墨白就算收,价钱恐怕也会压得很低。”洛泱叹了口气:“老郡公仇的心血不能白流,没有他的坚持,京畿不会有茶园。 蓝田的茶叶我们收,做茶叶蛋、做奶茶、做茶叶枕头、除味茶包,还可以做茶叶牙膏,这些都不需要高品质的茶叶。” “我知道了。对了,小娘子,我在去茶园的路上还看到一个人。就是那老郡公的孙儿李颀。” “他?他的茶园不是都分给族人了吗?他去那里做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他一个人骑着马,也没带仆从。” 阿成说完便出去了,清源过来紧张的问:“出什么事了?看你脸色不好?” “没事,我让人到茶园去看看,转眼就到春茶上市的时间了,今年茶叶少了,除了在制作工艺上降低成本,我还想让女子喝花茶,这样也可以分流一部分茶叶需求。 到时在浅草堂办一个花茶茶艺比赛,到时,你可要带着公主们来捧场。” 清源好奇道:“花茶我们也喝,六皇兄就喜欢喝香橼水,还有菊花晒干了也可以泡水什么的。就是不知这也有茶艺。” “你就放心把兴庆宫的花都采下来晒干吧,保证只赚不赔。”洛泱笑道:“你问飞飞,我让她收黄豆做豆浆,她赚了多少。” 飞飞笑得嘴都合不拢,比划着说: “对呀、对呀!泱泱说,只要跟美白、丰……这里有关的,小娘子们就趋之若鹜,豆浆、豆奶就卖火了。” “丰哪里?你再比划比划?你这个小无赖!”邓春花把小狗举到萧飞飞面前逗她,两人都嘻嘻笑起来。 杜芊芊也有了些笑意,她抬头望着洛泱道: “茶娘练习茶艺的时候,我也去学学,以后没事还可以在屋里自己泡着玩。” “放心,我在琉璃坊订了十套琉璃茶盏,等茶盏到了,便让茶娘上门。花茶之妙,在香在色,只有琉璃才配得上它。” 清源听洛泱这么说,不由得笑道:“定是六皇兄将那位制琉璃的行老介绍给你了,整个长安,只有他家有祖传萨珊琉璃制法。” 洛泱抿嘴笑笑不语:确实是让琉璃行老做的,只不过材料变了。 华夏早有琉璃,却与西方琉璃分属两个不同分支。 大唐是铅钡琉璃,轻脆易碎、不耐高温,关键是它有毒,只有皇家琉璃作坊才能少量制作,用来做祭祀、陪葬用品。 西方是钠钙琉璃,它的烧制温度更高,原材料二氧化硅也更低廉,更适合做食物器皿,走入寻常百姓家。 行老是琉璃行的老技术工匠,和其他朝廷征调、轮番服役的工匠不一样,他是朝廷包养的人,只能在官营作坊,不能将技术传到民间。 就是这种官营制约,大唐已经发展起来的手工业,活活被禁锢在官府手上,而不像宋代那样全国蓬勃发展、遍地开花。 洛泱挖墙脚不成功,只好私下里找他做了个交易: 你替我带个徒弟,我把更好的琉璃材料告诉你,谁也不吃亏。 因为制琉璃的脱蜡铸造技法,工艺十几道,洛泱不是很清楚,而这位行老学的是波斯萨珊琉璃制法,其实就是脱蜡铸造技法。 这不是瞌睡遇枕头吗? 行老的技艺不能外传,但他看到洛泱提供给他的材料还是动心了: 齐王也是皇家,替他培训徒弟也不算犯行规。双方互相保守秘密,维护各自利益。 洛泱的透明琉璃杯,就要在晚春艳阳中面世啦! 第379章 花茶茶艺会(1) 暮春时节,百花盛放。 长安城已经忘了那个谋逆旳安王、失踪的光王、出征慰边的齐王,及时行乐带来的感官刺激,让他们连宦官把持朝政也看得稀疏平常。 行贿的行贿、结党的结党,那个让大唐人怀念的元和中兴,不觉已过十三载,就像做了个好梦,洗漱完就已想不起来时,那般落寞失望。 女郎们的世界相对单纯,对她们来说,只要父兄家族还在,自己最大的事,就是有个不错的闺名,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结一门对家族有益的姻亲。 春播与夏忙之间,有个很奇妙的节日,那就是小满。 这是嫁出去的女儿回门探亲的日子,也是为没娶妻的儿子上门提亲的日子,总之就是个有闲情逸致的日子。 京城在这个时节,各种赋诗会、赏花会、品茶会、鉴香会,接踵而至。 平康坊浅草堂的暮云女郎,就在长安城广发邀请帖,请各家名门淑女到浅草堂参加花茶会。 暮云认识李奏,那是因为她曾是几位公主的舞蹈教习。 后不愿留在教坊,这才出宫在平康坊做艺姬。 像她这样的艺姬卖艺不卖身,反而身价很高,达官贵人若是能娶到如此有才艺的美姬做小妾,那也是值得拿出来炫耀的。 亲王们自然也是如此。 暮云比李奏大一岁,但李奏沉稳,没有京城浮华少年的轻佻,这让暮云高看他一眼,李奏落难之时,她不惜去找对她有好感的李宗闵,可惜李宗闵不愿蹚王守澄这道浑水。 后来李奏回来了,还复爵封了齐王。 当苏元枫开浅草堂,找她来做堂主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暮堂主,外面已经有来客了,绿萝姐姐请您出去呢。” “知道了。我到后院去请伊阳郡主一同出去。” 伊阳郡主要办花茶会,她自然要做茶会都知。来到花团锦簇的大堂,只见大堂、堂外的花园里,都三三两两站了不少贵女。 听说几位公主要来给师傅捧场,这场花茶会品格一下提升了不少,就连没收到帖子的贵女,都想办法找关系弄张帖子。 本来没有设男宾席,那些收到帖子的贵女总有兄弟,他们戳火茂王、颍王去找苏元枫,后来没法,只好在后面隔着屏风摆了男宾席。 表演茶艺的茶娘前场三人,后场两人,音乐、口令都听都知暮云一人指挥。 男宾、女宾分席而坐,但刚进场的时候难免会在院子里遇到,这就让那些男宾激动不已了。 除了宫宴,他们怎有机会一睹公主、贵女芳容? 洛泱、萧飞飞、杜芊芊早早来了,她们检查了一遍会场摆设、茶会材料,正在后院检查会后的随手礼呢。 杜芊芊不愿到前面抛头露面,她就负责在后面看她们装礼袋。 因为茶叶蛋是今早现煮的,现在还没能往里装。她见暮云来找,便笑道:“洛泱,你们出去吧,里面有我盯着,没人敢偷吃,不会少装一个蛋。” “会讲笑话了,说明某人要来,某某人心情不错。” 洛泱不等她搭话,笑嘻嘻的拉着萧飞飞走了。 飞飞在长安结识了不少贵女,因为她们已经把玩偶茶馆当成了闺蜜聚会地点,她是那里的女掌柜,她们不但要向她要折扣、要赠品,还喜欢向她打听各种八卦。 她算得上是富户,性格爽快、出手又大方,还能让这些贵女们找存在感,所以很受这些女人欢迎。 今天她算半个主人,因为在这个茶艺会上,还要推出她的奶茶。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 第380章 花茶茶艺会(2) 第一批只有十套琉璃盏,只有公主面前才有,别旳贵女非但不敢有意见,反而更稀罕这套可以从外面看到花茶的茶具。 丝竹声起,几位茶娘开始优雅的泡煮花茶。 大唐有用鲜花泡茶,干花却很少,主要是因为花摘下来,不一定有那么合适的太阳光迅速晒干。 若是晒干时间长,不但花的色泽和形状很难保持原状,还很容易没干透就腐烂。 洛泱他们用的是烘干,这工艺茶叶作坊里能做,只是火候难于掌握。作坊那些工匠从去年到今年,试了很多次,才总结出各种花的烘干条件。 大唐手工业作坊已经很厉害了,若不是官府控制,只怕市场会更发达。 就拿顾允之做轮椅这事来说,通化门附近有个车工行,什么车都能做,车行里车轮、车轴、车辕、车厢等等各种零件是分开备货的,只要买家提出需求,他们立刻能替你加工组装。 听车工行的人说,他们备货最多的时候,光轮子就有上千副。 顾允之做那不带暗器的轮椅,一张要五十贯,因为他那些刹车什么的都是特殊件,特殊件可以提供图纸,也可以来料加工。 车工行丰厚的利润,吸引了大批的能工巧匠。 洛泱听说这事,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这简直颠覆了她对唐朝手工业的认知。 后来,她就大胆把记忆里的想法,交给这些可敬的大唐实践者,从烧煤窑到铁锅,从蒸馏酒到精细盐,包括种田的曹福广都没让她失望过。 自家的茶坊也是这样,炒茶是她今春挑战史墨白的杀手锏,花茶只是助攻。 这些烘干的玫瑰花、菊花、金银花、薄荷叶、桃花、桂花,山楂、红枣、甘草、香橼,并不都是今春的花果,同时登场让这些贵女们一阵稀奇。 洛泱还拿出了她们很多人没见过的“白末利花”,更是让大家惊叹它的香味。 茉莉花传入大唐时间不长,只是皇家园林、亲王府邸里有种植。李奏很喜欢茉莉,东都、长安的府邸里都种有。 洛泱在他花园里发现白叠子的时候,就看到了它。 公主们纵然见多识广,也都被这五彩的花茶迷住了。 “花草茶不但外形漂亮,还能驻颜养颜,武后就喜欢用玫瑰花泡茶,她六十岁了,还拥有三十岁的肌肤。 我们的玫瑰花茶保存时间很长,能让你一直喝到下一个花季。菊花茶散风清热、清肝明目,搭配枸杞或甘草,功效也略有不同......” 洛泱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啪啪”的抚掌声。 这可让洛泱有些猝不及防,自己是郡主,座上三位公主,里面还有两位亲王,居然有人不请自来、还生事? 这“啪啪”的掌声还没完了,三位公主都站了起来。原来这并非鼓掌,而是内侍提醒有贵人前来。 众人迎到大堂门前,羽仪也进了院子,这阵仗比公主出行更气派,好在浅草堂前庭宽敞,很快,步辇进了院子,上面下来一个华贵妇人,洛泱跟着三位公主上前行礼,这不请自来的,竟然是赵太妃。 屏风后面的茂王李愔听到声音也迎了出来,李愔是宪宗皇帝十二子,排在光王前一位,也是圣上一般年龄。 可他母亲赵氏非光王母亲可比,她是四朝元老赵宗儒的孙女,虽然赵宗儒去年告老辞官,这棵大树可没倒。 茂王李愔在光王逃出宫那天,当晚回到府里就头痛不止,太医诊治,说症状与圣上无异,也就是李家祖传的风疾。 经过太医的保守治疗,他那半边头痛持续了三日才慢慢缓解。 那几日正是全城搜捕光王、仇士良同党的时候,茂王府也不敢过于声张,去请顾允之,哪知他初一便出发到城外香积寺清修去了。 持续的头痛,让李愔苦不堪言。 事后赵太妃才打听到,当初在宫里给圣上治风疾的,除了顾允之,还有昌平郡王的外孙女苏洛泱。 两母子一商量,若是茂王的风疾也是祖传的,那还是要有备无患。 先和苏家搞好关系,苏洛泱若是能治,看能不能拿到药方。上元节入宫拜见太皇太后时,赵太妃还特意见了昌平郡王妃和李明珠。 “不知赵太妃驾到,有失远迎。”洛泱是主人,她带着茶会都知暮云上前再次行礼。 赵太妃和蔼笑道:“我也是听吾儿说起伊阳郡主办了个茶会,想来凑个热闹。” 两个妇人上前搀扶她往大堂走,暮云这才看到,其中一个便是茂王的相好薛思思。 这位艺姬洛泱也熟,当初四兄拿了自己默写的诗去骗人家,白睡了她好几宿,这事让自命清高的薛思思在平康坊里丢尽了脸,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抛头露面。 她上一次出台做诗会都知,还是在史墨白的红月楼。 茂王笑着向洛泱解释道:“这事没有提前跟你说,是怕你拘谨。我母妃来都来了,你就勉为其难敬她一杯花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洛泱看了一眼清源,她也不知这母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来之,则安之。 大家归座,赵太妃坐了主位。 茶娘烧好了泡茶的水,暮云便唱到:“飞瀑叠荡......群芳入宫......旋香沁碧......飞泉溅珠......敬奉香茶。” 茶娘舞蹈般的泡茶手法,配上柔美的丝竹之声,与这美妙的名称交相掩映,不说后堂的男人们看得痴了,前堂的女人们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神仙花茶啊? 大唐的茶是放姜葱蒜盐煮出来的,这炮制过的干花朵,经过伍配,或绿茶做茶胚,或花与果相配,用彩色与香甜来刺激感官,真是让赵太妃和公主们都大开眼界。 “我还以为,花茶就是我们平日里采了花瓣,清洗干净泡在水里,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学问。”金城公主赞叹道: “咱们兴庆宫里花儿最多,也应该办一场花茶会才对。” 饶阳公主品了一口茉莉花茶,宫里有茉莉,她们会用它来熏衣衫,就不知还能把香味喝到嘴里,她想想道: “芒种送花神,咱们也不必害怕春后无花,花儿都能做成花茶保留下来,连女儿家的眼泪都省了。” 赵太妃问坐在旁边的儿子:“愔儿,你喜欢喝哪一种?” 李愔不但继承了穆宗的风疾,还继承了父皇好美色,他刚才趁服侍母妃,顺势就在赵太妃身边坐下。 满眼春色看得他心花怒放,听母亲问,他看着洛泱手里的那杯茶笑道: “儿子最心仪玫瑰枸杞茶。” 第381章 花茶茶艺会(3) 茂王李愔话一出口,傻子才不知道他旳意思。 赵太妃笑问暮云:“玫瑰枸杞茶,也适合郎君饮吗?” “回太妃的话,我们的玫瑰枸杞茶放至温热,方加入蜂蜜,可以疏肝解郁、醒脾和胃,还能行气止痛,男女皆可饮用。” 暮云侃侃道来,赵太妃夸道:“原来花茶要用蜂蜜、美姬调了,才有这样的甜美,今儿我真是见识到了。” 站在赵太妃身后的薛思思心里真不是滋味,她身为平康坊四大都知之一,琴棋书画哪样不在暮云之上? 尤其是自己的诗赋,那是得过圣上赞誉的。 却因苏元植这骗子,污了她“只会高洁之士”的美名,打了自己的脸。 而暮云却因傍上苏洛泱,美誉渐渐居于她之上,今日更是在太妃、公主面前出尽风头,若不是自己还有任务,绝不会站在这里自取其辱。 饮罢花茶,暮云又让人换了一道茶。 “这是什么?也是花茶?” 杯中的绿叶舒展,一股清香随着袅袅水汽弥漫开来。 大唐的茶叶是捣碎之后压成茶团、茶饼,而炒制的绿茶,它的茶叶清香还原,大大高于茶团。 因为增设了男宾桌,洛泱干脆借这个机会,推出她不加姜葱蒜盐的绿茶。 果然,前、后堂的宾客都对这杯茶分外好奇。 暮云在前堂解释了一遍绿茶的功效,又道后堂去做了介绍,可就偏偏没讲,这是用哪种茶叶?如何煮泡而得? 后堂的王孙公子们缠着苏元枫,就想一下问个明白。 除了几位公主和赵太妃手上用的是琉璃盏,其余人手上的都是白瓷盏,看茶汤的颜色最是清楚,那几片飘在水里的茶叶,选的都是小而完整的叶片,煞是可爱。 元枫被问得架不住了,便说: “大家也知道我家得圣上特许,做了今年的榷茶商。我家茶坊里推出这种新的制茶法,是我妹妹跟一位山中仙道学得。 那仙道每日用山泉泡此茶,已过一百二十仙寿,她嘱咐我妹妹,不是有缘人,不可传其制法,否则双方都会折寿。” 大唐修道修仙成风,元枫这套说辞非但无人说荒诞,反而让这些王孙公子们更加趋之若鹜。 裴煊替元枫拦道:“既然双方都折寿,何必打听?只管喝茶,延年益寿不好吗?” “对对对,现在正是春茶上市,苏三郎,我府上可要先订十斤。” “今日到场的人,都该见者有份!颍王殿下,您发个话,苏三郎不敢不听。” 颍王正在暗戳戳的后悔啊: 上次自己太大意,以为用六皇弟做威胁,苏洛泱必会服软,任凭他拿捏,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自己母妃死得早,今日让那个不要脸的十二皇叔跳到前堂去了,真是失策! 那还不如把水搅浑,看你苏家怎么应付求亲的人,顺便让老六在边镇没法好好种田。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唉!可惜本王已有王妃,否则,将伊阳郡主娶回来,那不就成‘有缘人’了?” “伊阳郡主是苏将军的心头肉,又是萧太后的义女,她连我都看不上,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娶得到的?”裴煊含笑道: “你们就掂量掂量,要能超过颍王与在下的,再去敲苏府的门。” 颍王是亲王,已有正妻;裴煊是国公,尚未娶亲,这两人都不合格,合格的人也多不到哪去。 哎呀,这个表兄真不错,元枫很满意。他笑呵呵的向大家劝茶: “说这些干嘛?我娘还想多留我妹妹两年,嫁出去可就不能常常见面了?喝茶、喝茶。这茶见者有份,到时亲自送到府上。” 喝了绿茶腹中有些饿了,这时茶香酥、茶叶蛋、牛乳茶都端了上来。 男人们尝了个鲜,爱吃甜食的女人们,早爱得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送走了赵太妃和公主们,贵女们才活跃起来。 “萧娘子,你的玩偶茶馆会上这几样吃食吧?”有人发现了站在洛泱后面的萧飞飞。 飞飞笑道:“这些正是我们玩偶茶馆和浅草堂共同推出的,还有茶叶抱枕娃娃,放在床榻上可以驱虫,都跟着今年的苏家春茶一起上市。” 从门外走回来的茂王,看完这个看那个,看到萧飞飞不禁眼前一亮: 这位带些异域风情的女子,又是别样滋味。难怪说“人以群分”,美娇娘的朋友,亦是美娇娘。 花茶茶艺会圆满成功,送走了宾客,大家都松了口气,都聚在前堂饮茶、吃茶叶蛋。 绿萝拍拍胸口说:“我还第一次见这么多贵人,吓死人了,生怕说错话、做错事。” “你是齐王府里的人,有齐王撑腰,怕什么?”芸香抱着杯牛乳茶在喝。 绿萝正色道:“殿下说了,绿萝在浅草堂就是小娘子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听小娘子的。话说咱们殿下已经走了三个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咱们赚了大钱的时候,殿下就该回来了。”暮云接话道。 大家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小满了,那是春天和夏天的交接日,也是女子可以出门去花神庙里拜花神的日子。 那也是现在采摘下来的江淮春茶,陆续送入京的时候。 洛泱早早就打起小算盘,算着她的“母鸡金”能赚多少钱。 茶艺会折腾了一天,她和杜飞飞正准备回府,忽然,后门匆匆进来一人,她着急忙慌的朝前堂走,看见洛泱还在,喘着大气道: “小娘子,我知道齐王府里的细作是谁了!” 这都好几个月了,齐王出门,大家每天按部就班,更加难以察觉谁是奸细。李蕊已经搬到齐王送给父亲的府邸里住,怎么突然就发现了奸细? 换上春装,怀有五个月身孕的李蕊,肚子已经盖不住了。洛泱忙扶着她坐下: “你这有身子的人,怎么还跑跑跳跳的?” “不瞒您说,刚怀上他的时候,我在雪地里狂奔,也没能把他跑下来,这孩子是赖上我了,哪里有那么娇气?” 李蕊苦笑道。她接过绿萝递来的牛乳,喝了一口,抬头问她: “你猜,我今天看见谁在找密室入口?” 第382章 露馅 绿萝见李蕊让自己猜,想着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她脸都绿了: 难道是我们一起来的人? 当时有四个玄冰卫的女儿跟着李奏回了京城,李蕊、绿萝、王娥和芸香。 绿萝、芸香到了浅草堂,李蕊、王娥留在王府。后来李琛到王府做了司马,就没让李蕊再管事,内府由王娥接了手。 别看这几个女郎的父亲,都是守着金窟吃苦的人,他们的女儿却也是这些糙汉的心头肉。 王娥从山里一下进了王府,虚荣心像是火星掉在干草堆,遇风一吹,火势挡都挡不住。 她们四個是李琛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说天生丽质,至少也是眉清目秀。临行前母亲千叮万嘱,又是放在齐王身边,那意思连她们自己都能体会。 所以,李蕊也曾幻想过。 只是齐王好像不怎么爱女人,连长得最好的李蕊也没看上,只把她们当成府里的婢女,这就让满怀期待的王娥,心里落差有点大。。 藩邸就是豢养亲王的囚笼,里面王府一排排,全都整整齐齐一般大,在藩邸里走动,难免会遇到别家的亲王。 王娥遇到了独自回府的颍王。 遇到一次就有第二次,一来二去,未经人事的王娥,怎经得起颍王处心积虑的撩拨? 在马车上,颍王就让她意乱情迷做起了婢妾梦。 好在除了李蕊,她们三个并不知道神阙洞的事。只知道齐王把他们从山里带出来,她们四个,是李琛送给齐王的女人。 歪打正着,这刚好消除了颍王对那个来路不明司马的怀疑。 至于随便哄哄,就想入非非的王娥,正好做他在齐王府的内应。 所以,阿凛怎么排查,都找不到府里的奸细,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忠心耿耿的玄冰卫,养出来的女儿,受不了富贵诱惑变了心。 玄冰卫的身份不能告诉家人,他们每天要做石匠、还要训练保持玄冰卫战斗力,女儿也没受什么教育,就是个普通山村女子。 怪就怪她们身份变化太大。 自我定位准确的绿萝、芸香就过得挺好,经过培训,绿萝已是浅草堂当家掌柜,齐王眼线的头目。 李蕊被痞帅的四郎扔进了感情漩涡,泥足深陷。 王娥则做出了错误选择。 她们四个人,三个在眼前,李蕊让绿萝猜,那就只剩下王娥,她失声叫道: “难道是王娥?这怎么可能?” “我曾见她从后巷出来过,我们王府后院没人住,后门也不开,她当时说随便走走,我便信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后巷通颍王府。 今天我回王府小院,去拿我爹夏天的衣衫,想替他洗洗补补,谁知到了后院,就听见暖房有动静。本来我这形象……我冲过去一看,竟然是王娥在找密室口。” 密室是建暖房的时候悄悄建的,李凛亲自指挥,修建地底暖室、密室和地面建筑的是不同的三批人,他们没看过图纸,完全不知自己建的是哪部分。 所以史墨白派来的人,只能回忆出自己建的那部分,根本画不出暖房结构图。 王娥并不知暖房下面有密室,但颍王对李奏有种种疑心,想趁他不在府里时,让可自由出入的王娥,彻底找找齐王府有什么秘密。 她已翻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今天刚摸到暖房,就被回府的李蕊撞见了。 “王娥?我还以为进了贼呢。” 李蕊见是她,松了口气,手里顺手操过来的花锄放了下来,将自己的披风紧了紧。 “阿蕊?你、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王娥也被吓了一跳,她正四处找哪里有密室开关呢,还好是李蕊,她笑着松开手上扶着的瓷瓶,颍王教她的开密室办法,她在这里试过都没有效: “我看天气暖和了,暖房暂时不用,正想收拾收拾呢。也不知齐王什么时候回来。” “前线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两人说着话,王娥将暖房们关了,一起往外走。 李蕊走在王娥身边,忽然发现她今天装束很漂亮:下着一条绛碧间裙,上穿半臂朱红暗花锦,这可不是府里婢女寻常打扮。 尤其是朱红色,这是正红,这是主人才能用的颜色,王娥这也太随意了。 她好意提醒道:“现在王府里虽没有女主人,齐王对我们也没有太多约束,但长史还在,你穿衣服还是要注意些,不要让他说我们僭越。” “这有什么?今年做春衫的时候,我让人一并做的,这是我自己置的衣料,又没多使府里的钱。”王娥有些不屑,她瞟了一眼李蕊身上的锦缎披风,酸溜溜道: “现在啊,你爹做了王府司马,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女儿,穿金戴银,我爹还在城外庄上做苦力,我就只配穿布衣。” 她不知道,他爹早跟着李琛到吐蕃境内打仗去了。 这话李蕊又不能说,她的沉默看上去就是默认,这让王娥更生气。 偏巧,王娥身上披着的帔子又宽又长,被路边的灌木枝勾住了,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便气恼的使劲向上拽,这一动,从她袖子里掉出一本册子来。 她们都识几个字,在东都巢县公府的时候,李奏就找人教她们读书识字,常用的字她们都会看能写。 李蕊一眼就看到那本册子上写着《三十六计》四个大字。 那是齐王的字,他师从柳公权,字体遒劲、字字严谨。 “你怎么偷拿齐王的东西?”李蕊大惊失色,她虽有些恋爱脑,但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蓦的,她想起了齐王走之前在查府中奸细的事,冷声道: “你身为内府管事,难道不知仆婢未经主人允许,不得动主人任何物件?” 颍王让王娥去找齐王可疑的东西,王娥找了很久,拿了几样她认为稀奇的去给颍王,谁知他并不在意。 今天进暖房,虽没找到什么密室,但在书案上翻到了一本《三十六计》,这让她欣喜若狂: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定是齐王想出来的三十六条计策,把它送给颍王,他必会高兴。 她伸手就去夺李蕊手里的书,气急败坏道: “不就是一本书吗?齐王让我们多读书,看完我自会放回去。” 两人抢书,王娥挤到李蕊腹部,做为准母亲,李蕊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两步护住肚子,这下轮到王娥惊异了: “你有孕了?你竟然爬了齐王的床,怪不得让会让你单独搬出去住!” “别胡说!我怀孕跟齐王没关系......” “没关系?”王娥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们是不是想瞒着小娘子,想等小娘子娶进门了再说出来?这没什么丢脸的,若是齐王看上我,连夜我都去替他怀孩子。” 李蕊又羞又怒:“齐王洁身自好,我坏的孩子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那你说说,孩子是谁的?” 她当然不能说孩子是苏四郎的,这是在孝期,说出来不是害了他吗? “是......是谁的用不着你管!” 李蕊趁王娥心思都在自己肚子上,上前劈手抢过册子抱在怀里:“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趁早断了坑害王府的念头,否则,我就把这事报给长史。” 王娥咯咯笑了:“你不就是怀孕了吗?是个女人都会,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完,她也不要那本书,扭着腰身朝外走去。 第383章 夜探 王娥走了,李蕊想想这事不小,必须尽快告诉小娘子,于是她赶到了正在开茶艺会的浅草堂。 洛泱接过李蕊抢回来的《三十六计》,翻开第一页就是自己当初写给李奏的那一张,那时她的字写得不太好,用鹤毛笔还把纸戳破了一个洞。 后面是李奏将每一条计策出处,和自己的心得评论都细细写在上面,唐代各朝有符合这一计策的实例,他也归总在该计策下方。 更像是这条计策在大唐的现实运用。 这书落在颍王手上,正常就是给他形象生动的上课,非常则会成为“齐王钻研帝王术”的佐证。 “多亏被你看见了......你今天出来怎么身边不带个人?真出了差错怎么办?” 洛泱唤过丁香、荷花,让她们将李蕊先送回府。又叫过邵春,让他带人去把王娥控制起来。李蕊有孕,就算猜是齐王干的,王娥还能生什么事? 这事还得等齐王回来才好处理。 邵春到齐王府并没有找到王娥,想起小娘子说后巷的颍王府,便于齐王府护院埋伏到后院墙头。。 齐王府的后院,隔着后巷对着的是三家王府的后院,他们共用一条后巷,各府在巷子里都有货物进出的小门,和夜香车走的小门。 两排王府背靠背,但各自的大门却在不同的两条街。 埋伏了好一阵都没有动静,直到坊门都要关了,才听见其中一個小门有了动静。 只见一个婢女探出头来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缩了回去,很快,王娥从虚掩的小门里钻了出来。 等颍王府小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像是松了口气,仿佛颍王府不再与她相关那般。 齐王府后门是用门闩插上的,王娥打算走出后巷,绕到王府侧门去。可没料到,门突然开了,一个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拖进齐王府。 她还没来得及叫“救命”,嘴里便被塞进一团麻布,邵春冷笑道: “被抓个正着,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娥刚开始惊恐,见是邵春和护院张保,便渐渐平静下来,在邵春扯出那团麻布时,她朝地上连啐两口,骂道: “不长眼的东西!看见我从颍王府出来,还敢随便动我,就不怕我让你们都掉了脑袋?” 邵春、张保二人被他气笑了,尤其是张保,他也是玄冰卫的人,齐王去边镇,留下的护院只有二十人,他们还真没把王娥往坏处想。 “王娥,你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就不怕你爹伤心?你还敢说让我们掉脑袋,想想你自己的脑袋怎么保得住吧!” “哼!”王娥老实不客气的坐到椅子上: “既然你们都看到了,我也不妨直说。现在我可是颍王的女人,就算是齐王在府里,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皇兄翻脸。” “想不到你脸还真大,值得皇室兄弟为你同室操戈......背叛齐王的奴婢,齐王府杀了你都不带向官府报备。” 邵春说着,一脚将椅子踢开,王娥“吧唧”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也恼了,边爬起来边喊: “你还是多为你主人想想,怎么对付御史台对苏四郎的弹劾吧!李蕊的肚子别想瞒得住,早有人看到,她常常往荐福寺对面的苏宅跑,那时苏四郎正好住在那里。” 邵春和张保都愣住了,张保一副吃了半只苍蝇的表情: “王娥,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李蕊不是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这样来害她?” “害她?我为什么要害她?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她自己都承认了,你们何必为她遮掩?” 她拍拍裙子上的灰,昂首道:“我要回房休息了,别挡了我的路。” 这可大大出乎邵春他们的预料,他心中有个不好的感觉,忙对张保道:“你派人看好她,不论她说什么,都不能放她出来。我去李府看看李蕊是否安全。” 李府有两个婆子、两个婢女照顾她,还有几个煮饭洒扫的奴仆、两个看门人轮班守门,并没有专门的守卫。 邵春到的时候,看门人说,李娘子被送回来后不久,就被齐王府的马车接走了。 这怎么可能?自己刚从齐王府回来! 回到苏府,元枫也已经回来了。 苏洛泱听了邵春的话,皱眉道:“王娥说的可能是真话,李蕊应该是被颍王骗走了,而她被迫说了真话。” “颍王这是为了对付苏府吗?” “他要对付的是齐王,但四郎会成为他对付苏家的一根导火索。”元枫轻叹道: “这次苏家明确挺齐王,就已经站到了明面上,颍王也好、圣上也罢,打击苏家,就是打击齐王。但我担心,他不会打这么不痛不痒的一拳,只怕还有别的动作。” 洛泱忧心忡忡道: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李蕊,她怀有身孕,孤身一人被囚禁在颍王府,她会说真话,既因为有人看到她和我四兄幽会,只怕也有她要保护孩子的缘故。” 邵春默不作声,等到洛泱不再说话,他才道: “等夜深了,我到颍王府去打一转。” “这时候去太危险了,他们一定是高度戒备的......”洛泱忙反对。元枫却赞同道: “反过来想,颍王府肯定认为今晚我们不会轻举妄动,这不失为一步险棋。你找齐王府配合,两府相隔不远,就算退入齐王府,没有圣上旨意,他们也不能轻易搜查。” 夜深了,除了两市和附近的酒楼,长安城大部分地方陷入了沉寂。 邵春一身夜行服,越过墙头进了齐王府。 须臾,他从后巷跳入了颍王府中。 颍王府静悄悄的,已经过了三更,正是护院们最容易打瞌睡的时候。 后院是王妃和婢妾们居住的地方,所以护院值守的点不少,邵春只能躲躲藏藏的缓慢向内移动。 一眼看去,并没有特别亮着灯的屋子,只有院子中间,牡丹园中央的一所别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邵春顺着声音摸了过去,檐下灯笼发出晕黄的光,静得连偶尔的蛩鸣都觉得那么刺耳。 此时他心中隐隐不安,下意识的往屋顶上看,正好看见个飘过的影子: 不好!是圈套! 第384章 真假莫辨 屋顶飘过的影子是朝着后巷方向,邵春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绕开牡丹园,继续朝前院走。 当他走到一个小院旁,突然停了下来,他俯身捡起牡丹花树下压浮土的鹅卵石,用力掷向不远处一棵浓密的花树,自己则大模大样转身翻墙跳进了小院。 “啊!” 牡丹花树也就一人高,树冠离地面很低,下面藏着人自然看上去更“浓密”。那花下的护卫被卵石砸中脸,没忍住,暴露了目标。 “追!”既然已经被看穿,有人从阴影里跳出来,指挥着大家冲入那个小院。 小院里住着的婢妾、婢女顿时惊叫起来。 邵春并不在小院里,他只是跳进去,转身又跳了出来,躬身钻到一株花树下。 那些护院正被叫的那声吸引,听到号令纷纷往外跑,邵春这个动静反而被当成是他们同伴。 他趁大家伙都往小院里去,自己则顺着花树快速往前院跑。。 王府没有军队,护院顶多也就是五、六十个,兵力集中到后院、防范他从后门逃跑,那前院的人一定不会太多,理论上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更安全。 等那些护院反应过来,邵春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正当他沿着廊下往前跑,忽然听到一间厢房里有推到东西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厢房里传来,那是木器倒地的声音。 厢房门锁着,里面黑黢黢的,邵春试着叫了声“李蕊”,李蕊还真跑到窗户前应道:“我在这里!窗户被钉死了,你快走!” 邵春使劲摇了摇窗户,还真摇不动,他后退两步,想把门一脚踹开,李蕊听到声音,忙阻止道: “没用的,我大着個肚子,没法跟你飞檐走壁,你快走!” 眼看追过来的护院越来越近,邵春拔出匕首,从门缝里塞进去:“保重,我们会来救你的。” 不等李蕊答话,他回头看看追兵,大步向前跑去。 厢房过去不远就是院墙,他跳上院墙,前院的护院很快发现了他,七八支箭飞了过来,在他跳下墙头的时候,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跑了一段,虽然齐王府就在眼前,他没有进去,而是忍痛往藩邸围墙跑。 好在藩邸只有四个坊门有守卫,这里正是两个守卫点之间,李奏他们晚上翻墙回府,走的就是这里。 邵春忍痛来到墙下,一只手臂已经不能用力了,这么高的墙,单靠跳是上不去的。 “小鸽子,是你吗?” 墙外传来阿夔的声音。邵春又惊又喜,定是小娘子通知了他们。 邵春皮肤生得白,又常常飞檐走壁,洛泱给他起了个花名叫“白鸽警探”,到了阿夔口中就成了“小鸽子”。 反正不管是警惕的探子,还是小白鸽,邵春心里一暖,他小声道:“是我,手臂受伤了!” “等着!” 阿夔二话不说翻过墙,将邵春顶上墙头,阿南将他拉了上去。他们将邵春挤在他们中间,快速向不远处的一匹马走去。 看到邵春满头大汗,他们才知道他这一箭伤得不轻。阿夔上了马,再将他拉上去,带着他朝苏府疾驰而去。 洛泱和元枫都没睡,等到阿夔扶着邵春进来,都吃了一惊: “人果真在颍王府?否则也不会这样警惕。” “他们设了圈套,还好早发现......李蕊被锁在厢房,护院追得紧,我没法把她救出来。”邵春忍着痛,阿复要脱下衣服,他看小娘子在,还扯着不让脱。 “不脱衣服怎么给你拔箭,大男人用不用这么扭扭捏捏?” 洛泱没让叫府医,只让丁香将她的医药箱拿来,又让三兄拿来一囊烧酒,递给邵春道: “喝两口,剩下的我还要洗伤口。” 邵春仰头喝了两口,第三口还没咽下去,洛泱已经猛然将箭拔了出来,差点没痛得邵春把酒都吐出来。 洛泱一边替邵春处理伤口,一边问:“李蕊还好吧?” 邵春咬牙点点头:“听声音还行。” “颍王肯定猜到齐王府把王娥扣起来了,他抓住李蕊,应该就是想威胁苏家。”元枫皱眉道:“他应该是想谈条件。” “那种人不守信用,什么条件也别答应他。” 邵春缓过劲来,他最怕小娘子一时意气,到颍王府为李蕊出头,这肯定是颍王最期待的。 阿夔根本没在意他们说什么,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洛泱包扎,她那个箱子好像什么都有,就准备着谁忽然受伤一样,有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就算受伤也没那么可怕。 “邵春,你能不能为苏家做些牺牲?” “能!” 洛泱笑笑道:“那就委屈你暂时认下李蕊肚子里的孩子,你什么都不用做。配合我演戏进行了。” 邵春:...... 看几个男人都瞪着自己,洛泱提醒道:“你们别忘了。我屋里还住着个颍王的人。阿夔快回去吧,三兄也是,别耽误了阿奴过来。” 元枫大概能猜到她要用什么计了,点点头,让阿复出去安排,这一路都别挡着,让阿奴过来。 最后屋里只剩下丁香和洛泱陪着邵春,他伤在背后,只能趴着睡,可小娘子在床边,他的脸朝里也不是、朝外也不是。 认下李蕊腹中孩儿,看上去不轻不重,可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外面有了轻微动静。 只听洛泱说到:“邵春,你这气性也太大了,李蕊怀着你的孩子不假,可我们会保护她的安全,你怎么能私自去颍王府救她?” 就这一句,把窗户外偷听的阿奴吓了一跳。 “颍王先是信了王娥的话,再加上李蕊自己承认,他必不会再怀疑。只要颍王以此为据弹劾四兄不孝,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到时,我娘和我外祖母都会为你们作证,你的孩子不是又回来了?大不了等孩子出生,你和他还可以滴血认亲。 但颍王陷害苏家就跑不掉了,加上他不久前才被人蒙头打了一顿,圣上对他的疑心还没有消除,这次他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他敢当街调戏本郡主,就让他尝尝本郡主的厉害。” 洛泱慢慢道来,仿佛是在开解邵春。他赶紧道: “是我错了,我也是太心急,怕李蕊在颍王府出事,毕竟她......还怀着我的孩子。” “放心吧,明天王娥过去会看她。有王娥在,颍王府有什么动静,我们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是。” 屋里不再说话,洛泱和丁香一起慢慢收拾着医箱。 屋外也没了动静。 洛泱抿嘴一笑:“丁香,我的绣花线颜色不齐了,明儿让阿奴出去跑一趟。” 第385章 不辞而别 是夜,阿奴辗转反侧,鼕鼕鼓一响,她就跟丁香说,她要回昊天观一趟。 丁香顺势给她塞了小串铜钱,让她回来的时候,到东市去买了绣花线再回来。 昨晚洛泱和邵春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颍王耳里,他劈手将婢女捧着的茶杯扫到地上,怒道: “苏洛泱!竟敢算计本王!” “昨晚邵春来救她,明明可以跟他走,可她还是留了下来,就因为李蕊知道她在我们手里弊大于利。 她爹是齐王府司马,大小是个官家女儿,若是苏洛泱把这事先捅到圣上那里,就算我们不告苏四郎,那也是件麻烦的事。” 阿奴这段时间陆续拿到了些洛泱的一些图纸、方子,可要不就是画的东西太复杂,工匠折腾半天,做出来也不知怎么操作。 要不就是这边刚拿到手,很快就满街都是,根本不值钱,就像她的“二十一天咸菜法”。 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个惊天大反转,阿奴还真是喜出望外。 “启禀颍王,王娘子前来求见。” “来得正好!” 颍王正一肚子气没处撒,他手一挥,阿奴行礼告退,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王娥委委屈屈的走进来,见到颍王便挤了两滴泪哭诉道: “殿下!昨天我被齐王府的人抓住了!若不是害怕您找人去弹劾苏四郎,他们怎会放过我?殿下,您就趁着齐王不在,赶紧动手吧,阿娥也想早日陪在您身边。” “哦?是吗?万一李蕊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苏四郎的,那可怎么办?” 王娥惊诧道:“怎么可能?昨儿您不是亲耳听她说的?再说......阿娥都是您的人了,又怎会骗您?” “那我问你,你今天是怎么过来的?” “走、走过来的呀。” “齐王府明明知道你心向本王,还让你自由出入,你当我是傻子?”颍王步步逼近,大手像铁钳般捏住王娥的下巴,阴恻恻道: “你与李蕊对齐王还真是忠心耿耿,一个舍出自己身子,一个舍出自己肚子,就是为了让本王入套,对不对?! 本王总不能让苏洛泱事事都顺了意,来人!把她扔进花神庙后面的井里!” 花神庙就在平康坊北里,离浅草堂非常近,他就是要苏洛泱心里膈应。 “殿下!殿下您听阿娥解释,阿娥真是一心一意跟着您......”王娥话没说完,被护卫一個手刀打晕,拖了出去。 阿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问道:“殿下,那李蕊怎么处理?” “放她逃出去,只要出了藩邸,她死在哪里,就与我无关了。”颍王只觉心塞气闷,回头交代阿奴: “你不是要回昊天观吗?替我问问曲道长,本王的丹药何时能炼好?” 阿奴离开不久,李蕊就发现来送饭菜的婢女忘了关门,她将邵春给的匕首藏在衣袖里,小心朝后巷走去。 奇怪的是,临后巷的小门也没人看守,她来不及细想,拉开门闩逃了出去。她本要去敲齐王府的门,想想还是不要让自己与四郎的事牵扯齐王,她转身朝坊门走去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第386章 榷茶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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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李颀的新开始 李颀听忻德说,他家主人有意想用三等品的茶价,收购清茗茶庄的茶,他家主人还有个能让茶农赚钱的茶产品计划。 他自己虽已没有茶园,但清茗茶园是他祖君的心血。 这次以等外品收购他们的茶叶,也就比稻草的价格高一点点。 如此贱卖,茶农们根本无法养活自己。若是能救茶园,李颀当然愿意出力,他这才跟着忻德来到浅草堂。 “李郎君,您尝尝,这是我们的新茶品。”暮云又端来牛乳茶、香橼茶给他品尝。 忻德早就习惯喝泡出来的绿茶,他对小娘子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打法,也早已心服口服,他品了口茶笑道: “李郎君,您觉得浅草堂的这些新茶,口感如何?” “确实很有新鲜感,茶味做底,既不出风头,又能增加层次感。牛乳和茶在一起,还真是意外......这都是郡主的创新?”李颀脸上柔和了许多。。 洛泱含笑道:“您就没有喝出,这些用的都是清茗茶庄的茶?” “清茗......” 李颀吃了一惊,又看看小碟子里的茶叶蛋,和那有茶香味的糕点,有些激动的问道:“这些都是用清茗茶庄的茶做的?” “不错。我让人到清茗茶庄去买了些茶叶,经过试用,我觉得蓝田的茶值得评三等品,加上运输费用便宜,用你们的茶,我还有得赚。” 李颀这才相信,洛泱不是为了可怜他才买清茗茶庄的茶,她是真的有计划,然而,他又蹙眉道: “蓝田县令已经和史家谈好了,只怕不容易......” “史家有后台,难道我苏洛泱就算不上后台?更何况茶税十之一,我提高茶叶品级,榷茶的价格也会提高。让蓝田县令白捡些政绩,我相信,他也不是傻子。” 洛泱说这话确实在理,同是这一片茶园,茶叶等级不同,朝廷收茶的价格也不同,直接影响到蓝田县的税收。 更何况,茶价高了,那些不想低卖的茶农才不会暴力抵制榷茶,蓝田县令手下那些县尉、衙役,半夜都会笑醒。 “可是......”洛泱话锋一转。 李颀急忙问:“郡主还有什么犹豫?” “可是我是一介女流,往城外跑实在不方便,我还缺一个替我管理蓝田茶园的人,因为不仅是收茶,后期的茶产品,我也想在清茗茶庄里做。” 暮云将一个茶叶枕头递到李颀手里,接着洛泱的话道: “我们的茶叶枕头供不应求,连萧太后、太皇太后都喜欢。你们要是出产了贡品,虽然茶叶价钱低,但变成茶叶枕头,不就能赚枕头的钱了?” 李颀更加激动了,他挺直了背,热切道: “郡主是说,您可以把茶叶加工也放到清茶庄去?” 榷茶之后,茶农只能按榷茶价格卖给榷茶商,后面加工、售卖的钱都让榷茶商给赚了,而洛泱却愿意把加工留在当地,等于再分一部分利润给茶农。 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果断道: “如蒙郡主不弃用得上李某,某愿为郡主赴汤蹈火。” “好!”洛泱拍手笑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把蓝田茶叶作坊一半的利润做为你的酬劳,希望你能实现老郡公在京畿种好茶叶的愿望。” 这么久以来,李颀饱受父亲与叔父的责怪,怪他没有保护好祖君,加上他失去妻子的痛,几乎把他压垮。 他在长安拿着卖茶园的钱,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开始。 他虽失去茶园,但可以用茶叶作坊,带领大家把茶园好好经营下去。 看着李颀和忻德离去,杜芊芊感叹道:“我还是小看了你,我们都长大了,你却变得让我忘了你原来的模样。” “你也很厉害,若不是你,鬼仓还撕不开一个口子。” “我只是撕开一個口子,你却挑起了他们的内斗。”杜芊芊抿嘴笑道,伸手拿过煮水壶,在茶台上自己动手泡茶。 “哦......有人偷偷见了裴表兄!这话定是他跟你说的。” 杜芊芊嗔道:“什么偷偷见?不过是他来看义母的时候,多跟他说了两句。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 话说齐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应该快回来了。那些州府独立之后,要重建州府衙门,还要把心向我们的人渗透进去,后面这些事都不用他亲自做,他要回京来做更大的事。” 洛泱声音渐小,这次是他们第一次分开那么久,虽然他经常写信回来,却也只是告诉她,占城稻长成了什么模样。 夹在信笺里的占城稻穗渐渐饱满,米粒虽不大,看上去却像一个个吃饱了挺起来的肚子,真是让人欢喜。 旧唐城人民的反抗,将吐蕃人赶了出去,就像洛泱、李奏他们推测的那样,吐蕃因内部矛盾,地方贵族并不愿意出兵围剿反军。 因为河西地带狭长,需要大量兵力,地方军不愿白白耗费自己的兵力。 而大相钵阐布又不愿意将自己的中央军调到边境,怕被地方军趁虚而入、夺取王权。 一切都在向李奏他们预计的方向推动,就等他安全回到长安,众臣将他推上皇太弟之位。 窦易直向朝廷申请凤翔重开屯田,得到户部尚书和度支使的大力支持,圣上同意了他的请求,接着,泾源、山南西道、东川、西川也纷纷提出要重开屯田。 圣上手头不宽裕,调拨下去的军粮时有不足,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就这样,占城稻最先在大唐西线边镇悄悄传播了起来。 如洛泱所言,李奏打算秘密接见张议潮侄儿和邓万春之后,便返回长安。 此次他虽未亲赴战场,但这次统一行动,他培养的间谍功不可没,得到了西线各藩镇节度使的拥护。 邓万春更是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没有玄冰卫、沙陀兵和间谍们的帮助,他不可能势如破竹的统一南线各州。 “希望他们都顺利吧。”杜芊芊轻轻叹了口气。 “会的,他们都会顺利的。” 拉拢京城外臣势力是由裴煊负责,苏元枫则负责组织那些策反的神策军中低级校尉将领,他还到皇陵卫秘密见了曾经救过李奏的马存亮。 初夏终于在杨柳飞絮中,不急不缓的来了。 第389章 掌柜鞋会 苏家茶叶铺里,挤满了来进货的掌柜。 贺拔惎趁着给大家打价钱,还顺便卖弄了一把他家的算盘。 站在人群里的刘掌柜心中拔凉拔凉的,伊阳郡主的“制茶器”图纸已经被阿奴偷了出来,可工匠做出来一个不知怎么用的木箱子。 这些散茶真是那个木箱子做出来的? 透亮的茶水,口感比加了姜葱蒜盐的茶汤清新许多。 他想不通的不止是散茶,更是它低廉的价格。 伊阳郡主疯了吗?苏家都做赔本买卖? 刘掌柜忍不住问:“就这价钱,你们还能挣到钱吗?不是你们新店开张,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吧?” 贺拔惎脖子一挺,拍拍胸脯道:“哎!您还真提醒了我,我家主人说,新铺开张,给我一个活动折扣,今天订货的,我还真能给你们一个开张价! 加入我们茶友会的商家,还能每月领一张折扣券。” “也就是说,我若参加了茶友会,以后每个月进货都能打折?”那些本来就要进货的掌柜高兴起来: “参加茶友会还要什么条件?” “条件就一個,每年交一百八十八文会费。”贺拔惎一本正经的说:“交不起会费您可别来。” “嗨!这还不跟没交一样吗?行,茶友会我参加。” “茶友会教不教怎么使您这算盘?”有人开玩笑问。 “那您还得参加个掌柜协会。” “掌柜鞋会又是什么?要是不费鞋,我参加一个!” 茶叶铺里热闹非凡,刘掌柜默默退了出来:这散茶优势太明显,前期的推广,加上优惠的价格,史郎君拿什么来拼啊...... 他愁云密布的走回了自家茶叶铺,后院正在卸车,为了占领更多市场份额,再加上去年募集了个“母鸡金”,史家的收货实力大增,进的货不是一般的多。 春茶没上市之前,茶价已经因为榷茶风声提前涨起来了,大家都对春茶价格期待更高。。 刘掌柜正对着那一车车的团茶发呆,史墨白走了过来: “怎么这个表情?货不对?” “阿郎,您来了。货......我还没点。” 史墨白自以为了解的笑道: “你不用发愁,这些货不够卖,可以把我们西南的货预售出去,他们的茶也不是两三天就能卖完的。” 刘掌柜还没组织好自己的语言,茶叶铺前堂的陈掌柜慌慌张张跑过来道: “阿郎,您到前面看看吧,大家都觉得价钱太高,要求您让利......” “让利?”史墨白冷哼道: “今年就是这个价。你让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枕头垫高些,多少利都有了。” 陈掌柜看了刘掌柜一眼,犹犹豫豫道:“我听说,茶行的价起不来,是因为有人在低价出货。” “低价出货?怎么可能?榷茶的价格是朝廷定的,榷茶商获利也是茶行共识,谁敢杀价抢份额? 我史某做了那么多年皇商,就没见过敢挑战行规的。” 史墨白别的地方可以不顺利,但不能挑战他的专业。 “可是......茶行里出现了大量散茶,朝廷定价的时候,没考虑过散茶,他们的收购价由当地官府酌情定价,大概是这个原因......他们的价格很低,若是我们跟随他们的价格,必亏无疑。” 刘掌柜愁眉苦脸的说。 “散茶?” 史墨白立刻联想到浅草堂的绿茶,她们的茶叶在茶水中能一片片舒展开来,而团茶要将叶片捣碎压实才成团。 自己怎么没想到是散茶? “原来是苏家,想不到第一年让她钻了这个空子。”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刘掌柜忙摆手道:“还不止,现在皇宫、藩邸里都流行喝绿茶,听说,太后为了喝绿茶,还让琉璃坊做了一批琉璃盏。 您知道,新鲜玩意儿刚出来,大家都愿意去尝鲜,皇宫影响两京,两京影响整个大唐。有皇室带头,这势头挡也挡不住啊。” “你真是糊涂了,对茶之需求,以文人士大夫为首,女郎那点花茶、绿茶不是主流。我不相信,团茶还能一下就遇了冷。” 史墨白不再说话,一脸阴郁的往茶叶铺前堂走去。 哪知到了前堂,并未看见陈掌柜说的“要求降价”的大家,只有两个掌柜在前台算账,看见史墨白过来,两人都陪笑与他打招呼: “史大郎安好。” “你们这是在结账?” 一位年长些的胖掌柜回道:“是啊,把冬茶的尾款结一下,春茶价钱太高,主家给的预算不够,还得回去商量商量。” “去年浙东涝灾,对收茶影响很大,再就是官府定的茶价……大家都要赚钱的嘛,我们的价钱自然就水涨船高。” 这两位都是熟客,史墨白对他们还是蛮客气的。 “啊,是是是,理解理解。” 两位敷衍笑着,看前台二掌柜摆算筹。 只见他提笔记了个数,手肘不小心撞了桌子一下,算筹乱了,史墨白就在面前,他顿时慌了手脚,柜台上的算筹越摆越乱,眼看史墨白脸色渐沉,那两位掌柜忙打圆场: “不急不急,慢慢摆。” 其中一人又道:“今天看贺拔惎那小子摆弄算盘,那算得才叫快,算珠子都固定在盘上,容易记还不容易丢。回头去打听打听,他那算盘卖不卖。” “买了你也不会用,要参加他们那啥协会,才教你使。” “参加就参加,不就是签个契约吗?不主动做假账,我们做掌柜的,要不是主家指使,哪有主动做假账的?” 他俩顺口说着,柜台里面的二掌柜手一抖,算筹又乱了。 史墨白咬着后槽牙、板着脸转身离开。 “哎呀,我说覃二掌柜,看你家阿郎脸色不好啊……” 那二掌柜哭丧着脸道:“您就别再说了,算完您的账,我就该卷铺盖回家啦!” “那你可以去苏家的掌柜协会啊!他们教算盘,还教记账,学好了还怕找不着饭吃?” 覃二掌柜愣了一下: “还有这么好的事?他们家这么做,图什么呀?”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他们不知道,洛泱在茶友会、掌柜协会后面更大的布局: 大唐官府的单式记账法,用“入、出”为记账符号,按账务发生时间进行记录,而且出现了统一的“贰”“叁”这样的会计体数码字,摘要中财务去向清晰,责任人明确到官职。 这在当时已经很先进了。 就算是到了商业发达的宋代,也不过是将唐代的官方记账法,推广到民间而已。 但此时民间记账则五花八门,连规范的“收、支”符号都很少有人使用。要发展民间手工业、商业,配套的会计技术不可少。 现在要想查商人的账,因为不规范,查账难,花费人力不说,隐藏的猫腻也不容易被发现。 洛泱跳过官府的单式记账,推广更为科学的复式记账法。 民间从无到有,很容易接受。 这对将来整顿奸商、行业清理,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当然,这是等李奏上台之后才会做的事。 不费鞋的“掌柜协会”,在春茶上市第一天,便借着算盘,这一华夏算术神器的吸引力,开开心心成立了。 第390章 刚性兑付 史墨白虽惊叹于苏洛泱的创造性,但在他游刃有余的做买卖上,还是没把这将军府里的小女郎放在眼里。 他选择性的忽视了史家茶叶铺最初几天的冷清,等到发现苏家已开始陆续往外出货,这才在屋里踱起了步: “只有两家订货?这怎么可能?榷茶之前我们的客商有六十多家,现在怎会只有两家?”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颍王,似乎被茶汤里没滤干净的茶渣粘住了舌头,“呸呸”的吐了两下,把茶盏往几上一放: “给本王泡杯绿茶来!” “绿茶?咱们家没有......绿茶。”茶娘看看史墨白小声道。 颍王鼻子里轻哼一声,淡淡笑道:“史大郎,你也忒小气了,虽是竞争对手,也该喝喝他们的绿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这几天东市里的动静挺大,西市里更是出了奇事。 日本国、新罗国,一向追随大唐茶文化,皆用团茶、饼茶,只是在茶具上加入了自己的地方特色。 两国使者去年庆成节结束就赖在长安没回去,直到如今天气转暖才打算启程回国。 可他们最近品尝了苏家茶叶铺推出的散茶,便提出让朝廷把赐给他们的团茶换成散茶,还要配套的天青琉璃盏。 先找了四方馆,四方馆哪见过这样要求换赏赐的? 通事舍人赶紧找中书省。 中书省也没辙,骂骂咧咧上奏给圣上,算是把毬踢出去了。外交无小事,就算是圣上这段时日寒暑交替受了风寒,还是打着喷嚏召见大臣商议: “李爱卿,你怎么看?” 李宗闵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中书省正是归他管。他没品过散茶,只是见小儿子李瓒夸了几次什么绿茶。 在街上看见靛蓝少年,好奇问了下仆人,说那是送绿茶、花茶、牛乳茶和茶点的。。 本以为是长安城万花丛中一点绿,没想到被番邦使臣折腾成了一片林。 “回禀圣上,散茶不过是少年郎推崇的新鲜玩意儿,大唐主流还是团茶、饼茶,还是让四方馆好好劝说两国使者,圣上赏赐则是精华,何必追求细枝末节?” 李宗闵并不是很在意,他建议道: “他们不过是想在临走之前多要些赏赐,不如就在西市上采购些散茶送他们个人,得了好处,自不会多话。” 王守澄站在圣上身侧,提醒道: “去年庆成节,新罗国就向大唐索要过《艺文类聚》,该书记录了大唐天文地理、风俗成就,大臣们反对将此书送给新罗国,说此书一去,大唐精华必被新罗据为己有。 圣上已经拒绝过一次,这次不过是要点茶,臣以为,若再次推脱,难显大国风范。” 礼部侍郎杨嗣复禀道: “禀陛下,臣赞同王大将军的话。藩属贫国,眼皮子浅,什么没见过的东西都想往家里搬。我们是宗主国,一再拒绝会有损大国形象。” “这散茶到底有什么好?朕都没喝过,又不是贡品,怎么就入了使者的眼?” 听了此话大家才反应过来,圣上一直作冥思苦想状,想的竟是这个问题。苏元枫忙禀到: “臣母爱饮茶,府医却说,饮浓茶汤与臣母所服药相冲,机缘巧合,臣妹得到一制茶方子,这才有了清淡的散茶。 谷専 今年榷茶仓促也就是试着制了一批,未知效果,还不敢上贡。” “朕准你送你家散茶入宫。至于日本、新罗两位使者,就交给苏爱卿去办吧。” 圣上踢毬技术不错,毬踢出去了,还能保持发型不乱。下面站着的李宗闵心里却有点乱: 我这两日右眼皮跳个不停,难道要应在这茶叶上? 他想起自己去年跟着颍王,往史墨白的“母鸡金”里放了一千贯,说好了连本带利还五千贯的,可别亏了我银子。 散朝之后他就悄悄去找了颍王,这才有了颍王亲自来找史墨白。 他故意说要喝绿茶,史墨白的茶娘答“没有”。他这才问起:“史大郎,我们去年放给你收购春茶的钱,是不是连本带利能还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史墨白一阵头皮发紧,赶忙拱手道: “春茶才刚上市,钱还没回那么快,只怕还要再等一阵。” “你莫诓我,”颍王收了脸上笑意道:“春茶赶的就是新鲜,上市半个月还拿在榷茶商手里,只怕价钱也要掉下去了。 我来之前已经打听了,东西两市,出风头的可是苏家,不但是散茶价钱便宜,就是她家收的饼茶也比你的便宜。 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胃口太大,故意抬高价格,把自己作没了?” 见颍王严肃起来,史墨白忙陪笑道:“怎么会?我们原来预计的市场条件还在,价钱就跑不掉。茶叶减产是既成事实,难道苏家还能变得出更多的茶叶来?” “哼!我的事实就是连本带利拿回我放的钱。你可别忘了,你那只‘母鸡金’里,可全都是长安城达官贵人的银钱,若是生不出金蛋来......你这皇商就只能做到今年春天了。” 颍王话讲到这个份上,史墨白真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昨晚他们盘点账务有個惊喜发现,去年募集资金的时候,安王、韦元素还在,现在人死账消,他们还省了还这两人的钱。 “殿下,我们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对史某您还不放心吗?”史墨白暗自抹汗。 “谅你也不敢。”颍王没什么表情,挑起眉睥睨道: “圣上有道口谕让我带给你。” “口谕?” 史墨白大惊失色,圣上并没有往他的“母鸡金”里放钱啊,为什么会有口谕给他?他手忙脚乱的整了整并不乱的袍子,垂首敛目道: “草民史墨白接旨!” “皇商史墨白接旨。朕听闻反贼李溶、韦元素各有一万贯钱在你处放钱,本利共十二万贯,尔务必将此款于到期日交入太仓内帑。钦此。” “草民谢主隆恩!” 史墨白万万没想到,当初洛泱动员表兄们投钱到他的母基金里,就是为了今日借机告诉圣上,他手上还有安王和韦元素的钱。 反贼的钱当然是圣上的。 圣上一文未出,白白得了十二万贯,他当然不会放过。 当元枫将圣上口谕的事告诉洛泱时,她拍手笑道: “这就叫做‘刚性兑付’,史墨白,我就看你从哪里掏这一百二十万贯!” 第391章 杀鸡取卵 圣上顶替死去的安王、韦元素做了“母鸡金”的投资人,史墨白必须刚性兑付。 过了两天,又有人不小心透露给圣上,说伊阳郡主的“母鸡金”已经下蛋了。 当初兴庆宫、齐王府、珍王府、昌平郡王府和国公府,主人、奴仆,或多或少都放了些钱,现在伊阳郡主的春茶已经卖光了,自然就要按照份额来分钱。 听说珍王那份都给了珍王的淑人,够她锦衣玉食过完这辈子。 圣上一听母后都得分了钱,便派颍王去催账。 史墨白内心苦啊! 一千贯收的紫笋茶,平时卖六千贯,其中两千贯是加工费、运费、人工、损耗和商税,也就是能赚三千贯。 今年榷茶,为了确保自己的市场份额,他和浙东观察使串通,又甩出了他做皇商惯用伎俩:用估高布帛价来压低茶价。 朝廷榷茶,给出一个铜钱价,十斤一千贯,除此以外,还会给一个以帛换茶的价格,那就是估价,这个估价在当地还能根据实际情况做调整。 若是帛的估价过高,实际价格可能只有七百贯,那就等于十斤茶只换了七百贯。 史墨白做榷盐的时候,就是用高估的帛价从盐户手里掠夺更多的价值。 为了保证自己的市场份额,坐实茶叶“减产”,他们还动用州府衙役,把不愿低价卖的茶农说成是抵抗朝廷榷茶,放火烧光整个茶园。 第五富回来将浙东收茶的惨状告诉苏家兄妹,洛泱陷入的沉思: 大唐做盐、酒、茶的专营,增加朝廷税收,这本是富国之道,可恨的是,户部、度支他们辛辛苦苦算出来的“一千贯”相对公允的价格,被官商勾结,下坑生产者,上坑消费者,最后从茶农的“七百贯”变成了市场的“七千贯”。 朝廷所得不过是十分之一的茶税和十分之一的商税,也就是前后八百贯。。 中间的大头,被榷茶商和相关的官宦瓜分了。 今年的紫笋茶价,必须在九千贯的价格,才能支付给参与母鸡金的权贵们。 洛泱选择紫笋茶和他打,就是因为紫笋茶牵涉的茶农少,本身价格就虚高,越是高价的茶叶,利润也高,她就有更多降价的余地。 李奏更是霸气,直接把圣上最初拨给他的那十个侍卫之二的王延、孟广派了出去。 他俩跟李凛、李冽一样,有着齐王府校尉军衔,手持齐王府令牌,去管理齐王府自己的产业,亲王可以不纳税,对地方一律不睬。 在齐王府的霸道下,他们在浙东的柜坊,还给那些受损茶农放钱,等第四年茶树有产出后,再用茶叶分次归还。 第五富觉得自己就像打了一场仗归来,他感慨万分: “当初我一直为先祖叫屈,当时若没有先祖铸行大钱,肃宗皇帝如何能快速敛富,用于平定安史之乱?到头来,先祖落得個流放夷州的下场。 而接替他的刘晏更甚,推行榷盐后,被贬忠州,还被先圣派内侍缢杀。 我曾为他们叫屈,他们都是财相,执行的是先圣的任务,也就是为朝廷敛财,让朝廷能够有钱来度过难关。 可直到自己做为榷茶的执行者,与史家犹如两军对垒,我这才看清,先祖他们没有找到国富民强的交界,更没有对执行者的控制力。 谷枷 这才造成百姓饿死、国力衰败,陷入两难境地。 小娘子......在下心服口服了!” 由于苏家的紫笋散茶占尽成本优势,苏家又只拿很少净利,这没有先例可循的散茶,开价就大大低过团茶的成本价。 史墨白必须涨价才能达到“母鸡金”的承诺,简直成了泡影。 而圣上、王守澄、颍王成了他要命的催债人。 这天,萧崇义送一些西川的蒙顶茶到苏府,给郡夫人尝尝鲜。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 “我们收来的春茶,无论是散茶还是团茶,已经基本清仓。这两天我看史家的铺子在暗地里甩卖,我又找人悄悄接了部分。 他的价钱比我们的高,但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亏本了。” “他的面子还舍不得撕下来?朱阳郡主的长兄河内郡王,他在鬼仓里的份额不少。明天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我可要把史墨白兄弟偷偷低价卖茶叶的事告诉她。” 从知道鬼市那些盘踞在地方的皇族宗亲名单开始,洛泱就留意与朱阳郡主搭上关系。 说来惭愧,给外曾祖珍王守孝的日子里,洛泱利用这相对宽松的会面,终于把这些宗亲认了个大概。 “好,我也叫裴二郎在东都散布消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家的事不可能无人知晓,只不过碍于他家的关系网,没人敢招惹而已。” 元枫这段时间很少在家,李奏已经启程回长安了,身边虽有玄冰卫和苏家护卫,元桢也派了两百人护送,可朝廷这边静悄悄,总不能让人放心。 “我明天到兴庆宫请安之后,请旨入宫看望林美人,看能不能打探出什么消息。” 最近仇公武和秋儿都没传出什么消息,没消息未必是好事,纵使洛泱再有心计,碰上与李奏相关的事,她还是没法稳如泰山。 大明宫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走一趟。 当天晚上,裴煊就到苏府来报了个消息:圣上的内库已经收到史墨白的十二万贯现钱。 但他的想法并不乐观。 “我粗略算过,史家应该不至于拿不出这些钱,为何还要低价抛售团茶?你们的茶不可能完全满足京畿市场,他若是再等上两个月,这批茶应该能**现在更高的价格。 史墨白是个老狐狸,他不可能连这都想不到。” 裴煊装作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坐在后面茶桌旁的杜芊芊,讲这些私密的话,屋里没有仆婢,她亲自给大家泡茶。 她将茶盘端过来放在桌上,递了一杯给洛泱: “我以前听阿兄说,史墨白收入虽多,但支出也很大。他替我父兄......销那些截留下来的粮食,很多是偷偷运往北方。” “北方?那倒是有可能,他到处挑拨节度使抢地盘,不就是想借河朔造反,搅乱大唐?”洛泱点头道。 “那都是去年的事,难道会连累到他今年手头都不宽裕?这对那些靠银钱维护的关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他们能看到颍王朝史墨白甩脸子,就知道,裴煊所言非虚。 第392章 圣上有恙 大唐去年南涝北旱,国库收入还不到一千万贯,一百二十万贯虽是一笔巨款,但对于史墨白来说,还不至于要冒着自己实力遭受怀疑的风险,暗地里亏本抛售团茶。 这在裴煊眼里看来很不正常。 是不是他暗地里还做了什么事,洛泱他们还一无所知? 没见到李奏平安回来,她总觉得一切不利都是针对他,一夜辗转反侧,洛泱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准备进宫请安。 婢女还在给李明珠插发簪,洛泱已经端着小食进来了。 “咦?难得你今天赶了个早,是想早点去见清源公主?” 洛泱抿嘴笑了:“我就不能早点去见太皇太后?” “那也是惦记着太皇太后殿里的点心。”天气暖和后,李明珠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再过两个月,看看将军能不能换防回洛阳。 老夫人还在洛阳,以往圣上考虑他们要尽孝,将军出来一年就会让他回去两年。 长安虽好,又近父亲昌平郡王,但家里还有家姑,李明珠在长安住得也不安心。 母女俩一起吃了些蒸饼,上了轿子去兴庆宫。 今天是五月初一,京城外命妇都要到兴庆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所以能够见到朱阳郡主。 她比洛泱大几岁,已经嫁给鸿胪寺丞刘祎,父亲深王已薨,两位亲兄弟三年孝期结束,便都离开了京城。 洛泱与朱阳郡主同为郡主,站得位置不是太远,行完礼之后洛泱就朝朱阳走去。 “朱阳郡主。。” “伊阳,我早瞧见你了。” 两人笑着互行姊妹礼,洛泱将手腕上挂着的锦袋脱下来挂到她手腕上:“阿姊,这是套琉璃茶盏,一直没找到机会送给你。” “你太客气了,上次送的那些花茶我还没有喝完。” “那配上这套茶盏正合适。” “让你破费了,这么漂亮的琉璃盏可不便宜。” 两人低声说笑着,一起往王太后殿里走。洛泱悄声道: “这点钱算不得什么,我们苏家在东都和裴二公子合开了家柜坊,最近正在往那边调钱......我听说,有人要从私仓放米。” “年前不是已经放过一次了吗?怎么还放?” 这话题朱阳有兴趣,大概在他兄长那里,也有她的分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家做茶,我就知道这段时间史家在偷偷低价出货。” “史家?” 这些年,皇权更替频繁,隔几年就来一次“推倒重来”,你方唱罢我登场,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一些宗亲都纷纷避出京,去了封地。 谷撹 在京城他们算不上什么,可在皇权能达的地方,从一品的郡王完全可以耀武扬威。 河内郡王李潭,就去了与东都畿一江之隔的河内。借着自己的身份,养门客,做起挖大唐国库墙角的买卖。 洛泱话点到了,不再往下说,两人走到队伍里,一起给先圣的母亲王太后请安。 最后大家才到了萧太后的南薰殿。 请安之后,命妇们散了,洛泱和清源留了下来。洛泱看出萧太后有些心不在焉,便问道:“太后身体还好吧?夏天午时容易犯困,用了膳好好睡一觉。” “哀家是没睡好,昨晚从大明宫回来已经亥时了。”见她们俩面面相觑,萧太后便解释道: “圣上有恙,这段时间伤寒拖着没好,昨晚嗓子里突然咳出了血,哀家不放心,过去看看他。” “皇兄没事吧?”清源小声问。 “好在没事,太医说,是圣上咳嗽久了,喉咙里摩擦出了血,无碍。”萧太后叹了口气: “伤寒怎会拖了一月不好?这些太医到底会不会看?那位顾先生云游快半年了也不见回......不如......泱儿,你去宫里替你义兄看看?” 洛泱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是想进宫,可不是去替圣上治病啊,她连忙推托道: “义母,您也太高看我了,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顶多就是能替您捶捶腿、捶捶背,上次是有顾先生和太医正,基本上都是他们动的手。” “你就别谦虚了,就是太医正告诉哀家,你医术高明,他们都是你手把手教的。” 洛泱窘道:“那是看您是我义母,哄你开心呢。” 清源一看,再推下去,萧太后就不高兴了,便拉了拉洛泱的袖子: “要不我陪你进宫一趟,你去看看,若是和太医判断一样,那还是听太医的,若不是,咱们再回来让太后做主。” 萧太后赞许的点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太后叫来梁尚宫,让她亲自陪伊阳郡主到太和殿去给圣上把脉。 洛泱暗暗叫苦:看内科我不擅长啊,我就是从历史上知道他得的是风疾,只是比太医敢下针而已。 两人跟着梁尚宫入大明宫,再次来到了太和殿。 刘弘逸和仇公武带着一众内侍、宫女迎接,洛泱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秋儿。 李昂见洛泱、清源过来有些意外,得知是母后让洛泱来给自己把脉,他笑道:“早知吐点血能请得动义妹,那我早吐了。” “这话能乱说吗?”洛泱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扭头问刘弘逸: “圣上吃的都是哪些药?”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第393章 不安定因素 洛泱并没有诊出什么异常。 从太和殿退出来,她们去了绫绮殿。 林美人肚子里的胎儿已有七个月大,头几个月波波折折,孩子似乎有些先天不足,每天喝安胎药保着,总算挨到了最后两个月。 “洛泱?你们怎么来了?” 林美人又惊又喜。在萧太后的关照下,绫绮殿里什么也不缺,为她安胎的太医每天都来请脉,照顾很是周到。 只是她自己有心事,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见洛泱走进来,林美人立刻想起她上次给圣上治病的事,忙迎上去,拉住她的手脱口而出:“圣上如何?是否并非伤寒?” “你怎会这样问?” “我、我......”林美人见宫女掩门出去,索性道: “我曾偶然撞到圣上服食丹药,看他遮遮掩掩,必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这病拖着不好,是不是丹药做的孽?” 丹药?史书上有武宗、宣宗服丹药的记录,并没有......洛泱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刚才闻到的阿末香,是来自丹药。 她曾听顾允之说过,道士为了掩盖丹药的味道,往往会往里面添加香料;为了显示丹药金贵,会在它外表撒上金箔粉;为了吃了就能立竿见影凸现药效,会在里面加入丹参、三七、冰片、麝香。 “道士的丹药千奇百怪,确实有可能影响圣上治病。这事非同小可,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撞到此事。”她怕林美人不知其中利害,又解释道: “不知丹药来源,万一要杀人灭口,岂不是白白送命。” 林美人点点头,忧愁的说:“我正是想到会这样,心里才惶恐得紧。。” “这事要不要告诉太后?” 洛泱想想道:“还是再等等,丹药之毒在于日积月累,现在什么状况都不知道,莽撞说出来,反而容易坏事。” 安慰了林美人几句,终于等到门外传来秋儿的声音,洛泱暗暗松了口气。她给林美人行礼告退,一掀帘子出了正殿。 秋儿见她出来,忙对林美人的婢女笑道:“妹妹快送进去,一会甜汤就凉了。” 说完,向没看见洛泱那般,转身就往游廊上走。 洛泱左右看看,也往游廊去,游廊边花木繁茂,秋儿脚步慢了下来。 “秋儿,好久不见。” “参见郡主,秋儿得到消息,还怕郡主这就出宫去了。”秋儿显然有些激动,她用手背往额头上一擦,额头上留下了一道黑印子。 洛泱拉过她的手,秋儿还想躲,却被拉住不放,洛泱盯着她的眼睛问: “你不是在偏殿当值吗?手怎么粗糙成这样?这炭灰是在哪里蹭的?谁欺负你,好叫我知道。” 秋儿愣了一下,“噗通”跪下了: “郡主饶秋儿无能。刘侍中查到我与义父的关系,他虽没要我的命,但......但要我做他的内应,把我打发到王德妃殿中,德妃又不是傻子,只让我在宣微殿做下等宫女。秋儿没法为您和齐王做事了。” 下等宫女负责外殿洒扫,为上等宫女、太监洗衣、整理,几乎没有接触贵妃的机会。更别说太和殿的圣上了。 谷鋗 洛泱却松了口气,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替她将额头上的黑印子擦掉: “保护好自己最重要,李好古死后,我们应该想办法把你接出宫去,你能留下来,好好活着,才能言及其他。” 他们后来策反了仇公武,并没有告诉他还有个秋儿,她能躲过王守澄的排查已经很不容易了,太和殿是刘弘逸的地盘,没躲过他也是情理之中。 秋儿感激的挤出一丝笑容,她凑近洛泱小声道: “您不怪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对了,郡主,仇公武那人心术不正,你们要多提防。 他才到圣上身边不久,就开始在内侍中拉帮结派,刘弘逸也是因为看到这个苗头,才暗地里逐個审查。” 洛泱也没想到,才不过半年,仇公武就想和师傅刘弘逸较量,非傻即坏。 前世他敢跟着仇士良扶颍王上台,也是个充当刽子手的狠人。现在,他知道齐王他们铲除仇士良的事,若他变节,确实很麻烦。 “多谢你提醒,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助,你便来找林美人,她是我表姐,你可以相信她。” “是。秋儿有什么消息,会想办法告知您。” 秋儿说完,匆匆行礼告退了。 圣上的仙丹若是偷偷吃的,那是谁给他的?躲的是王守澄、还是外廷大臣? 仇公武不是仇士良,他如今年纪不大、根基不稳,就急急忙忙拉人手、搞对峙,难道想赶着去投胎? 李奏在就好了,突然好想他。 他对内廷斗争有经验,自己就是《甄嬛传》、《武媚娘传奇》得来的那点套路,放在这也不够用呀。 出宫的路上,洛泱意外遇到了一位“熟人”。 “参见清源公主、参见伊阳郡主。”走在队伍前面的马芸含笑向她们二位行礼。 洛泱惊喜道:“马芸?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陛下召唤,我们正要去太和殿。” 洛泱看看她们手里都拿着各种乐器,点头道:“是得了新词、做了新曲吗?有机会也让我们欣赏欣赏。” 马芸忙笑道:“是刘翰林写的两首新诗,我们谱了曲,芸娘也希望有机会请公主、郡主指教。” 上元节后,圣上便把刘禹锡从汝州召回,可惜白居易称病,连河南尹都辞了,更别说让他入翰林陪圣上谈天说地、吟诗作对。 圣上有恙,上朝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吟诗唱曲倒是没落下。 这次进宫也不是没用,至少得到了一些暂时没用的消息。 过了几天,萧太后又让人打听顾允之是否回京,看着状况,圣上的病依然没好。 圣上数月不能正常上朝,大臣们躁动的声音开始多起来。 尤其是“立太子”的声音最大,立敬宗的儿子李休复,还是圣上唯一的皇子李永,大家各执一词,每天在朝堂上以斗嘴为乐。 王守澄有些烦躁,只用“圣上还年轻,用不着这么早立太子”压着。 但奇怪的是,圣上的病怎么不大不小,一直不好。 第394章 软禁 有王守澄压着,大臣们也就是只能嚷嚷。 但这一天天的提防圣上偷偷下个立太子的圣旨给大臣,王守澄也不胜其烦:就算要换皇帝,也该是自己说了算。 很快,太和殿殿外增派了神策军,这下连宰相也不能进宫面见圣上了。 圣上能见的人,只有李训和刘禹锡两位翰林。 “朕少年登基,一晃已过去六、七年,却始终没有真正拥有天子的权利!堂堂圣人,偏要受制于家奴,朕无脸见李家列祖列宗啊......” 圣上说着说着,抬起袖子掩面而泣。 刘禹锡叹到:“圣上有兴国爱民之心,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是哪天?刘爱卿,是朕祈福不够诚心吗?还是祭祖不够虔敬?这几年哪年没有天灾?朕的天下千疮百孔,若是天要将朕的皇位夺去,那就让它夺去吧!” 圣上抬起头来,满脸热泪,看得旁边的人都跟着抹起泪来: “圣上何出此言,此乃天灾,并非您的过错啊!” 君臣正在抹眼泪,圣上因为太激动,又猛烈的咳起来,外殿候着的太医正匆匆跑进来,给圣上含服药丸顺气。 圣上声嘶力竭的咳了好一阵,喉咙的痒才止住,他抬起手来指着太医正,嘶哑问道:“太医令呢?朕要见太医令!朕要问问,区区一个风寒,为何久久不愈?” 太医正抹了一把汗,跪答道: “圣上也看到,包括太医令在内,已经数位太医给您把过脉,您得的确实是风寒,所用药物皆由主药亲自挑选药材煎煮,病情时好时坏,这当中,圣上您自己没有另外服食别的药吧?” “放肆!”刘弘逸大声道: “圣上没问你得罪,你竟敢质问圣上。” “微臣不敢!” 太医正苦不堪言。药方都是金方,虽然不温不火,也绝不会有错。每天太医令都要召集相关人等人讨论病情,可这也不是疑难杂症,只能是换方子。 朝政不能控制,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己控制。 这位年轻的皇帝失声痛哭起来。 谷硿 宫外不知宫中情形,今日早早散朝,元枫回到府里,洛泱正和杜芊芊二人在亭子里摆了茶具泡花茶。。 “你们俩倒轻松,今天路相公在朝堂上差点跟李相公吵起来。”元枫在石桌旁坐下,拿起茶盏看里面飘着的花叶,问道: “这泡的是什么?” “金菊润肺茶。用的是桑叶、金银花和菊花,可以镇定安神、润肺止咳。”洛泱笑道:“你尝尝,再告诉我们那俩老头为何吵起来。” “怎么?你想去替圣上治病?” 元枫听到“润肺止咳”,立刻想起了被王守澄软禁在深宫中的圣上。 “我不会治。”洛泱淡淡道: “但我不能无动于衷,他毕竟是我义母的儿子。这茶和方子我会送给萧太后,至于给不给圣上喝,那就是太后自己的事。” 元枫小心饮了一口,里面加了蜂蜜,甜甜的,很好喝,他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朝堂上还能吵什么?李听被调去武宁做节度使,接过武宁牙将不肯,杀了李听的亲卫,他逃回京城,称病辞职。”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第395章 迷雾重重 王守澄与德妃联手,此事前世有之,只不过那是李奏身后事,他并不知道。 洛泱的历史知识告诉她,那是仇士良壮大以后,王守澄被架空,李好古一杯毒酒将王守澄送上了皇权路。 今生物是人非,仇士良与李好古都不在了,那王守澄和德妃谋在一处也没什么奇怪。 所以李奏觉得,事事都去“占先机”并不是好事,有时候后发制人才是大智慧。 洛泱他们得到这个消息,兄妹俩很快就分头行动。苏元枫去了裴煊的国公府,洛泱叫了檐子,去往兴庆宫。 清源不知洛泱会不会来,但还是在宫门不远处的小桥旁装作看风景,见有顶郡主的檐子入了宫,便飞快的跑了过去。 “见过清源公主。” “免礼,你快跟我来。” 清源拉着洛泱的手,过了小桥,往龙池旁的游廊走去:“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林美人赏了我一篮桑葚,这才把消息送出来。 我刚看见萧国舅去见太后,咱们等在路上,准能截住他。” “这么巧,我还想着出宫再去国舅府,他倒先过来了......那咱们也别等,到南薰殿去。” 洛泱抬了抬手臂上挂着的小篮子,里面装着泡金菊润肺茶的材料。。 两人小声说着话,沿着龙湖边往前走,刚拐了个弯,便看见一个内侍低着头从两殿之间的路上走出来。 这条路东边是南薰殿,西边是王太后的大同殿和太皇太后的兴庆殿。 而这个内侍,身上穿着大明宫内侍服。 “这人你认识吗?” 清源看了一眼摇摇头:“去年冬至节,大明宫的内侍换了一批,今年除夕,兴庆宫的内侍又换了一批,像这种小内侍,我都认不出来是哪个殿里的。 不过今儿不是初一、十五,大同殿和南薰殿的侧门都不开,走这条路只会是去兴庆殿。” 太皇太后? 两人不再说话,加快步子进了南薰殿的院子。 外殿里果然传来萧国舅的声音,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国舅”的角色中,说话声音洪亮,连腰身都圆了两圈,只听他道: “太医令已年逾七十,听说他向圣上提出告老还乡却遭驳回,今天他在去太医署的路上,马车翻到路边沟里,差点救不回来。” “你意思说,这不是意外?” “太后,弟弟可什么也没说,圣上是您亲儿子,我是他亲舅舅,为他着想那是必然的。” “哀家心里也没底......要不,你在宫外请两位名医进宫试试。不过,你可要把好关,不能出什么岔子。” 洛泱她们到了殿外并未急着往里走,等着让宫女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两人才跟着宫女进去。 “参见太后、国舅。” “你俩怎么来了?” 洛泱笑道:“我在府里制了花茶,想着到宫里泡给太后尝尝。正巧国舅也在,上次听您说上火,我这里有款薄荷香橼茶,最适宜夏日上火饮用。” 宫女们去烧水,又有内侍将洛泱手里的提篮接过去检验,在等着的空档,洛泱问太后:“义母,圣上那边好些了吗?” 谷郆 太后摇摇头:“好两天歹两天,反反复复,圣上年轻,身体本不该这样差。” “您先别急,既然有‘时好’,那说明圣上的身体也在做自我平衡,一旦重新建立平衡,那他的病也就不医自愈了。” 萧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承你吉言,但愿这天早日到来。” 洛泱带来的花茶有好几种,除了金菊润肺茶,还有给太后助眠的茉莉石菖蒲茶,下火的薄荷香橼茶、补气的黄芪双花茶。 听洛泱讲解这些花草茶的功效,太后点头道: “你把这些方子都留下来,回头宫里照样泡了让圣上也试试。” 从南薰殿里出来,萧国舅已经在院外等着她们了:“我得了個消息,还不知是真是假,正要找人进宫验验。” “你那消息可知是否与王守澄有关?若是与他有关,宫外的大夫未必进得去。” 萧国舅忽然想起洛泱曾入宫去给圣上把过脉,可她当时回太后,确实是伤寒。他恍然大悟道: “原来郡主已经知道......” “我不知,我只知道自己治不了这病。”洛泱并不是把脉把出来,而是联系各种疑点猜出来的。 是有人希望圣上这病,好不了又死不掉。 现在看来,这样做利好王守澄,圣上病了不能上朝,他才能将圣上与外臣隔离开来。 一切若隐若现,洛泱这小脑瓜子也想不明白。 在回府的路上,经过上元节跳舞的那个皇城门前广场,洛泱忽然想起了马芸,她让人将檐子停下来,叫丁香过去找人。 等了好一会马芸没出来,却等来了阿夔。 “小娘子,我看到太皇太后身边的望月嬷嬷入宫去了。” “这不是常事吗?” “若她穿着女官的服饰,那就是常事,可她披着个风帽斗篷,明显是掩人耳目。” 檐子停在槐树下,几片槐花瓣随风飘飘悠悠落在阿夔肩上,他歪头看了两眼,用手指轻轻捻起,放在洛泱扶在车窗边的手背上: “送给你。” 没等洛泱回过神来,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洛泱盯着手背上那淡黄色的花瓣出神,听到马芸唤她的声音,她微微一下,“呼”的一下,把花瓣吹落下去,给马芸开了车门。 “参见郡主,您唤奴婢来不知有什么事?” “芸娘,你跟我说过,你父母都不在了,宫外只有一个妹妹。她现在住哪里?我身边还缺人,你愿不愿意让你妹妹到苏府来?” 马芸又惊又喜,急忙要起身给洛泱行礼,洛泱拦住了她。 “奴婢与您只是一面之缘,怎好受您如此大恩?”她有些犹豫道: “我妹妹寄养在舅舅家,这些年有了我的周济,舅舅也不好好去寻个活计,一家人就靠我那几个月钱......我妹妹只有十三岁,我一直担心,哪天就被舅舅拿去换钱......” 上元节那天,马芸是对洛泱提了一句,让她来找她的时候,说是自己的妹妹,因为她有个妹妹在宫外。 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今天洛泱来找自己,绝不是因为同情自己。 她一定有条件。 第396章 拨开迷雾 洛泱就喜欢跟聪明人讲话。面对马芸的疑惑,她直截了当说到: “宫里的林美人是我表姐,她现在怀有身孕,在宫中又势单力薄,大明宫又不能随意进出,我希望多一个经常出入宫中的帮手。 我会把你妹妹接到身边,还有你舅舅一家,我也可以把他们安排在苏家庄上,简单管些事,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 将来你能出宫的时候,如果你愿意,我愿为你们姐妹俩的未来出一份力。” 马芸没有犹豫太久,眼前这位伊阳郡主自己后来也曾打听过,她写回文诗、她给狗儿接生、她做花茶绿茶,关于她的各种传说,是那样让她艳羡: “芸娘愿意。芸娘妹妹叫马菱,家在崇化坊。郡主有什么吩咐,芸娘一定照办。” “我那日进宫是去给圣上把脉......圣上的病应该是被人控制的。” 芸娘想想,点头道:“圣上现在不能出太和殿,所以尝尝把我们唤过去。他有时很正常,咳嗽也少,有时会突然咳到停不下来。” “这样很危险,会影响到他肺腑,时间一长,再想恢复就难了。”洛泱又道:“这是有人在害圣上,我想把背后的人找出来,你有什么办法?” “您去太和殿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多了两个长得很漂亮的宫女?”芸娘笑道: “那是圣上在一次歌舞后,将她们留在身边的。她们俩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在圣上身边做个眼线没问题。。” (以下内容很快更新)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谷怆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個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古人认为,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新娘的忠贞专一。 当然,一定要是活雁,办完事后还要放生的,而不是杀了煮来下酒,不然不吉利。堂堂皇家自然是能搞到雁的,如果是平常百姓家,拿只鹅来代替也就凑和着对付了。许多人会问——为啥不来对鸳鸯呢?这里可以告诉大家原因:那玩意儿最不忠一了。 制文是有固定规格的,长一尺二寸,宽四寸,厚八分,皇后娘家的家答版也必须一样。 第397章 拨开迷雾(2) 时空交错的乱流,在洛泱的脑海里扩散。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到了一个关于先后顺序的问题。 历史上李休复曾做过太子,只不过很快就因没有记载的原因夭折了,这才有了立李永做太子。 可现在敬宗皇帝的长子李休复还活着,也不知是不是提前退场的那些人,变相导致了这结果。 李奏对她说过,圣上之所以表态要还位于长兄儿子,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他们的皇祖母郭氏。 当年宦官内乱、皇帝驾崩,太皇太后郭氏一道懿旨,最终确定让二皇子兄终弟及登上皇位,是为当今圣上。 那是因为先圣的儿子們都过于年幼。 而在她心目中,长孙李湛一脉才是大唐正统。 圣上的病不好不死的拖着,是对王守澄控制圣上利好,而对太皇太后册立重长孙李休复为太子,同样利好。 太医令不愿参与害圣上一事,又不得不屈服于太皇太后,他想抽身离开,立刻被人推翻马车警告,这就说得通了。 而太皇太后之所以现在动手,并不是李休复准备好了,而是有人赶着立李永。 洛泱兄妹面面相觑。。 “这也能被你想到......还真是有这种可能。若是如此,今日阿夔发现望月姑姑乔装入大明宫,很有可能就是带着懿旨去逼圣上下诏。” 现已是夜晚,若圣上真下了传位诏书,此时也应到了太皇太后手中。 一边是王德妃联合王守澄保自己儿子,一边是捍卫正统的太皇太后。 “王守澄不会坐以待毙,这几天只怕随时会有人翻起大浪......不对,阿兄,这个局里面还少了个重要的人。” “你是说史墨白?他这段时间灰头土脸的......” 洛泱连连摇头:“阿兄,那是假象,四代皇商不可能因为这点挫折就倒下,但他趁机藏起来了。一定要看住李蕊,我怕史墨白要趁这个机会生事。” “好,这事交给我,你安心回去睡吧,就要三更天了。” 兄妹俩各自回房,洛泱在回后院的路上,被风一吹,人更清醒了。 正走着,她看见游廊下的石条凳上坐着一個人,走近一看,不禁惊异道:“春花姐姐?你怎么还没睡?” 邓春花站起来要给她行礼,洛泱顺势扶着她手臂一同坐下。 “三郎君应该告诉您了吧?史墨白的人一路出了同州关。”邓春花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她忧心忡忡道: “他走同州贩马没错,同州向北是鄜坊镇,再向北就到了夏绥镇的夏州、银州。这北边的两镇最早有不少羁縻州,虽后统一藩镇管理,原来的羁縻州并不服管,常常闹事。 我在同州时,就不时见有延州、绥州百姓避祸逃入同州。 妹妹,你说过史墨白可能是粟特人,那些早先的羁縻州里就有不少胡人,会不会......” 女人有个神奇的系统叫做“第六感”,只要女人的关注度在哪里,这个系统就在哪里发挥超乎寻常的作用。 谷堎 当二郎、三郎这些男人,还猜着史墨白会把朝廷委托他买的军马给哪个部队时,邓春花已想起了那些少数民族归附大唐时建立的羁縻州。 因为这几十年来羁縻州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藩镇管理,但州刺史往往还是由那些少数民族的头领担任。 汉人官员最不愿意到这些地方上任,所以朝廷任命节度使的时候,一般会挑些有手段的武官,以便镇得住当地刺史。 可事有两面,“有手段”的武官,大多数靠的是严厉、苛刻、杀伐果断。 现在的鄜坊节度使,就是这样一个对下属手段残忍的武官。 “春花姐姐,多亏你记得。明日就让人去提醒我父兄,不但要加强边界巡查,还要派人到鄜坊镇去暗查。” 洛泱心中渐渐拨开迷雾见青天: 不管史墨白让阿奴用什么手段,目的一定是利用颍王和齐王的争斗,除掉他们中的一方。 他当然希望被除掉的是齐王,剩下的工具人颍王就不足为患了。 只要太皇太后还在,她断不会看着自己儿子的江山,落入宪宗皇帝其他儿子手中,而她的八个亲孙子,争争斗斗下来,也就只剩下当今圣上和颍王、齐王三人而已。 长安城的鼕鼕鼓同往日一样次第响起,五月的黎明洒满了花开荼蘼的香气。四匹快马从苏府出发,兵分南北,带去洛泱他们的担心与牵挂。 洛泱自己也没闲着,她揣着太皇太后赐给她的令牌,去了不远处的萧国舅府。 “外甥女要去京兆府所为何事?” 萧国舅在长安城混得越来越圆滑,又圆又滑。 李奏曾轻描淡写警告过他,自己母妃早亡,将来必将萧太后奉若亲母,那他也就能继续安安稳稳坐他的国舅。 否则,一拍两散,各自不做人。 萧洪这“国舅”本就是骗来的,萧太后和圣上跟他也没什么亲缘关系,反而是手握西禅寺方丈亲笔证明的李奏,对他来讲要重要得多。 洛泱笑道:“我想查查史墨白在京畿的产业,有多少已经易了主。” “查史家?这牵涉面太大,不知我这张老脸够不够用。” 史家现在并没犯案,他们也不是执法部门,去查皇商的财产,还不知要牵扯多少事出来,萧洪说这话倒不是谦虚。 “若你的脸不够,加上这块玉牌不知够不够?” 看着洛泱手心的令牌,萧洪眉开眼笑道:“够了够了,在下愿陪外甥女走一趟。” 萧洪陪着洛泱到了京兆府,伊阳郡主的要求让京兆尹贾束有些吃惊。 苏洛泱是怎么一跃成为郡主的,贾束记得一清二楚,现在苏家的家业也由这位郡主一并打理,不至经年,苏家已是京畿排得上号的纳税大户。 可就这样,她也不能为所欲为啊。贾束为难道: “土地房舍这些固定资财,我们确实都有记录,可也不能谁说看就看。您若是有三司查询函,下官倒是可以开方便之门。” “三司还能大过皇家?史家涉嫌与宗族合谋营私,现在我们怀疑他已将资财转移,您不让本郡主查,耽误了事,这责任您当不当得起?” 洛泱说着,将手中把玩的那块兴庆殿令牌,缓缓放在桌上。 第398章 燃烧吧阿奴 京兆尹被洛泱连哄带吓,让人搬出了京畿的土地田产房宅登记簿。 仔细一查,近两个月来,史墨白已把竹海藏风阁、红月楼等多处地产易手他人,京兆尹先是吃惊,而后想想便道: “想来是史大郎那个亏损的母鸡金造成的,欠下那么多的钱,真是造孽......” 还想再说,忽然想起害史家茶叶亏损的主就坐在眼前,赶紧闭了嘴。 洛泱假装没听见,将册子合上,心里早算出了大数:这绝对是要跑路的架势,奇了怪了,他要篡权复国,难道不要京师了? 出了京兆府,洛泱对萧国舅认真道:“你送进宫去的大夫,诊了病什么也别说,只管附和太医署,否则不但是大夫,就连你也性命难保。” “啊呀,我只是好心为太后解忧,没想到......” “你做得没错,你是王守澄找来的人,为他出力他才会对你更满意。”洛泱凑到他身边低声道: “只有他对你越信任,你才能越快摆脱他。” “多谢外甥女提点,我这就去办。” 洛泱上了马车,听着车窗外喧哗人声,平静之外是风雨欲来的憋闷,她好想让马车跑起来,将她送到李奏身边。 今天出来之前,她让兰花模仿阿奴的笔迹,给颍王写了封信,说自己要走了,平素仰慕他的才华,不忍心史墨白再利用他云云。 既然史墨白要帮助颍王除掉齐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一身戎装回京的齐王变成造反。 洛泱虽然猜不到他们会用什么计策,但让颍王与史墨白有隙,是快速打乱他们安排最好的办法。 邵春已经确定,阿奴昨天离开昊天观就没再回来,而且时间掐在关城门以前。 剩下就是阿兄的人去通知李奏,看阿奴怎么演戏了。 李奏他们已进入京畿,还有一两天便能回到长安,苏家的人一路换马赶路,当晚就见到了齐王的队伍。。 “在路上,我还一路留意,并未看见阿奴,还怕她已经赶到了前面。” “她最初就是在灞桥边守株待兔,等到了小娘子,现在故伎重演,看她能不能有些新花样。”李奏将信折好放进怀里。 出门几个月,在边镇的时候忙忙碌碌还好,走在回京的路上,心就像脱缰的野马,恨不能一夕之间便出现在她面前。 “殿下!阿奴在帐前求见!”阿茂进帐来报。 她还真来了。 他們这是在丰水边扎营,明日便能赶到长安。阿奴若是连夜赶路,只怕已经到这里很久了。 “带她进来。” 阿奴依旧穿着一身道袍,头上的发髻有点乱,一脸赶路才有的风尘仆仆,她见到齐王便哭道: “殿下!快去救救小娘子吧!” “小娘子?她出什么事了?”李奏紧张的问。 谷玡 “小娘子说要给您一个意外惊喜,带着我和荷花悄悄出了城,哪知我们刚到大圆寺附近,就遇到一伙山贼,邵春寡不敌众被山贼杀死,小娘子与荷花被山贼掳了去。” 阿奴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金丝牡丹发簪递给李奏,那正是洛泱的发饰: “殿下,小娘子嘱咐我,若是见不到您,就到前面子午关去找人帮忙。” 此处离城五十里,不远处就有座大圆寺,风光不错,经常有城里的文人雅士到寺里吟诗作对。 而洛泱是个经常突发奇想、聪明有想法的人,若是前面部分还会让李奏有所怀疑,最后这個“向子午关守军求救”,确实像是洛泱才有的缜密心思。 讲得有理有据,证明阿奴在苏家没少用心。 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放在这位小娘子身上却显得很正常。李奏蹙着眉在思索:若是没有提醒,自己会不会上当? 他看着阿冽道:“带上人过去看看,打听好情况,赶紧回来汇报。” “人就在大圆寺对面的山坳里,殿下,要赶快过去,那些男人都如狼似虎,我怕小娘子......” “知道了,你在前面带路。” 齐王看了阿凛一眼,阿凛默默退出了帐篷。 此时天空没有星月,漆黑一片,阿奴领着他们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山坳方向走。齐王的护卫明面上只有两百来人,大多数是凤翔军。 “殿下,再往前下坡就是了。” 阿冽也回来了,他抱拳道:“殿下,山坳里有灯火,像是有不少人,就不知道是不是那伙强盗。不过,我们看见山口有辆翻到的马车。” “就是他们!因为我是个女道士,他们才放了我......”阿奴话没说完,被默默走到她身后的李琛一掌打晕过去。 阿冽看了地上的阿奴一眼,低声道:“殿下,山谷里至少七、八十人,不像是强盗,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官兵?把我们骗下去,只怕不是为了杀人。派人到合适设伏的地方找找,说不定有埋伏。” 这么一说,在结合苏府的提醒,大家都明白了: 只要他们下了山坳,山下的人和埋伏的人立刻会相互呼应,让他们变成“乱军”。 那么,根本不需要杀掉他们,只要有人到神策军营报告,立刻会有神策军过来剿杀,又或者那些神策军就在不远处,就等着他们上钩。 月黑风高,根本不需要真相,趁乱杀了齐王,他们也没错。 就是让齐王逃了,凭他们已经交过手,任他如何申辩,圣上也绝不会相信。 “给山口那辆马车套上马。” 阿冽他们将马车装好,将地上的阿奴扔到马车上,将她的衣服点燃,很快,火就会引燃她身边的火药包。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 第399章 牝鸡司晨 城外五十里处的山坳里“轰”的一声响,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对面大圆寺里的和尚被惊醒了,“当当当”的敲锣报警,附近庄上也开始亮起了灯。山坡上埋伏的、山坳里假扮山贼的,全都是神策军,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回到营地已近天亮,李奏无心睡眠,下令拔营出发,连夜赶往京城。 京城里这个时候,群臣們已经在延英殿外等候上朝。 今日的气氛尤其压抑,因为排在前列的几位相公都一言不发,平时喜欢套近乎、讲小话的大臣也识趣的噤了声。 裴煊站在几位尚书的后面,他微微侧身,扫了一眼他后面的侍郎、郎中们,目光与苏元枫相对,两人心照不宣。 入了大殿,台阶上的龙椅空荡荡的,在千百支烛光的照耀下,闪着让人燥热的金光。 大臣们期待着圣上的出现。 可惜又是失望的一天,只有王守澄和刘弘逸站到了那可望不可及的高高台阶上。 “有事启奏、无事散朝。” 路随上前一步道:“臣有事。北境来报,回鹘昭礼可汗被杀,其从子胡特勒被推为首领,修书来报,望大唐册封其可汗之位。。” 大臣们纷纷摇头,太和公主真是命苦,被皇兄穆宗皇帝嫁给崇德可汗,可不到他四年就死了。 太和改嫁给继位的昭礼可汗才七年,昭礼可汗又死了。 这下又要改嫁给昭礼可汗的从子...... 回鹘汗国长期统治无道,各部落纷纷起来反抗,其中黠戛斯部就是最强大的一支。 近年来冬季渐渐变长变冷,草原上的部族为了获得更好的资源,与回鹘贵族一道陆续南迁。 这也是阿史那.夔这种小部落,最终无法在回鹘草原立足,被迫进入大唐卢龙境内寻找生机的原因。 “此事并非急事,臣会禀报圣上,请圣上定夺。” 路随忙道:“回鹘使者还有一事,胡特勒刚刚掌权,希望大唐能赏赐黍米粮食,帮助他安抚部落,稳定局势。 此外......使者还说,太和公主不愿再嫁,希望大唐将她迎接归国。 太和公主乃先圣亲骨肉,和亲十一载,所诞儿女皆夭折,此次不肯再嫁,大唐理应为其做主。” 路随将两封信高举过头,仇公武上前接了信,正是回鹘国书与太和公主的亲笔信。 李宗闵反对道:“公主既然已经和亲,那就要尊重回鹘汗国的习俗,哪有嫁了两次就要回国,这让大唐颜面何存?” “是啊是啊,若是回鹘借口南侵,大唐还要耗费人力物力抗敌。” “大唐与回鹘多年无战事,可不能因公主意气用事破坏两国边境和平。” 在这些主和派牛党大臣的眼里,一位十一年前送出去和亲的女子,就算她是真公主,也不值得用不确定的干戈来换。 “一群大唐男人,连个在外受辱的大唐女人都不敢接纳,这就是你们饱读诗书、为唐廷尽忠的态度吗?”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从龙椅上方传来,大家都吃惊的望向台阶之上。 刚才都在争论该不该让太和公主还朝,不知龙椅背后什么时候拉了道纱帘。 纱帘背后说话之人正是太皇太后。 短暂的犹豫之后,李宗闵带着朝臣们对太皇太后拱手行礼。 谷羠 太皇太后是太和公主的嫡母,她发出这样的斥责也在情理之中。 但她不声不响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这可是惊人之举。 当年宪宗突然驾崩,她曾在纱帘后出现过一次,那次便将她的儿子穆宗推上了皇位。 大家都有点慌:难道圣上出了什么不测?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圣上多日不上朝,和太皇太后出现引发的遐想,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弥漫开来。 “回禀太后,微臣正请求面见圣上,此事该由圣上定夺......” 虽不知太皇太后为何突然出现在朝堂,路随打破了这个尴尬,但很快,他的话被王守澄打断了。 王大将军沉着眸子,脸上冷得结了层霜: “太皇太后,您突然临朝,这似乎不合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您带头打破先圣定下的规矩,那以后还不乱了套?圣上还在太和殿,您这么做,要将圣上置于何地? 来人啊,将太皇太后请回兴庆宫!” “慢着!” 太皇太后将正要上台的金吾卫喝了回去,她不紧不慢道: “哀家听说,圣上这两个月就没好好上过朝,大臣们见不到圣上,各衙门办事能拖就拖。 哀家还听说,被吐蕃占的维州城,守将悉怛谋请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派兵入其城,牛相公你却让人将其余随从送回吐蕃,悉怛谋与亲随百人,被吐蕃人尽杀于维州城下! 牛相公,你们上不能保一国公主尊严,下不能保忠心于大唐的百姓,这些圣上都知道吗?” “这......” 一直默不作声的牛僧孺冷汗直冒:维州现在是吐蕃的领地,悉怛谋被杀,那也是吐蕃人杀吐蕃人。 只是,这事怎么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了? 大臣中的裴煊心里一紧: 太皇太后还真是老辣,她随口说出齐王到边镇慰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就是要提醒大家,圣上身体不好不临朝,连亲王在边镇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吗? 果然,王守澄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正当他要细想,只听路相公又道: “既然太皇太后在此,微臣还有個提议,希望太后能督促圣上早立太子,稳固国本,还能让太子早日学习治国之道,为将来计。” 好啊!路随!今天你话这么多,原来重点在这里! 王守澄有些出乎意料。 自从他左右神策军权一人掌控,他就发现对神策军的掌控不如从前。 太皇太后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与路相公串通,要插手立太子之事,这事他还真没想到。 “路相公,你是不是反应太过了?”王守澄必须把这势头打住: “帘子后面坐的是太皇太后,并不是圣上。你却拿政务来问太后,你眼里还有没有圣上?牝鸡司晨乃唐之大忌,你做为相公,不加阻止,还想推波助澜。 来人啊!把路随给我拿下!” 第400章 剑拔弩张 王守澄掌握着宫中兵权,他喊一句“拿下路相公”,没人能反抗。 在众臣的惊恐中,龙武卫“哗啦啦”的跑出一队人来,拉起路随就往大殿外走。 牛僧孺、李宗闵等人忙去阻拦:“朝廷重臣哪能说拉走就拉走,我們要见圣上!” “臣就是为圣上保驾护航之人,等路随入了内侍狱,臣自会向圣上禀报。大殿之上,岂能容藐视皇权之人?”王守澄冷笑道: “谁敢阻拦,与之同罪!” 正当大臣们瑟瑟发抖之际,大殿外冲进来几十个金吾卫,他们堵住了大殿出口,横刀出鞘,抵在龙武卫面前。 这些事兴庆殿的护卫,太皇太后常年在兴庆宫里闷声不响,让王守澄都忘了,她有五十个隶属于禁军,却独立管理的卫队。 他们人虽不多,但对付大殿上二十个龙武卫,就显得很多了。 “怎么?只有用刀才能说话吗?”太皇太后看了王守澄一眼,不屑道: “哀家无意干预朝政,圣上是哀家的孙儿,立太子是国事也是家事,这家事哀家还是可以管上一管。” 王守澄哈哈大笑道:“臣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在安享晚年的时候,还有夺权之心?儿郎们,报效圣上的时候到了,谁人反抗,即为造反,格杀勿论!” 瞬间,两队神策军从龙椅后面的两个小门里冲了出来,大臣们也顾不上再拉路随,有些开始往门外夺路而逃。 可大殿门就那么宽,向里冲的兴庆殿龙武卫,向外杀的神策军,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刀剑无眼。 “住手!大殿之上,岂容放肆!” 苏元枫突然出手,抢了把刀,一脚将那神策军踢了出去。他的行动鼓舞了殿上的武官们,一时间都冲去抢神策军的刀。 不管怎样,这个时候有武器在手,多少还能壮胆。 文官除了抱团瑟瑟发抖,剩下就是冲到纱帐前求太皇太后: “太后,您赶快下旨让他们停下来吧!” “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 谷擣 太皇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她以为只要金吾卫能将大殿堵住片刻,自己就能抓住空隙立即宣旨,没想到王守澄在后殿还藏了神策军。。 金吾卫有些顾忌伤到大臣,神策军可没那么仔细,本来人数差不了多少,只这一条就绑住了金吾卫手脚,很快处于劣势。 “圣上驾到!” 圣上?圣上来了?我的亲娘......不,我的亲爹啊! 文官们就差没冲到门口跪迎了。 只见门外“哗啦啦”的又冲进来两队士兵,一左一右从两边包抄,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個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 第401章 神策军到手 齐王天不亮就赶到了京城外,部分凤翔军的人换成了玄冰卫。 苏家送去的信里,不但说了要提防阿奴,还把立太子的事说了,元枫猜测,太皇太后已经拿到了圣旨。 虽然他们没猜对,但太皇太后怕夜长梦多,干脆到早朝大殿上亲宣懿旨,和王守澄来了个直接对抗。 齐王进宫交差,正好赶上看见兴庆宫的金吾卫冲进大殿,他转身就去了太和殿。 飞龙使宁重光一问缘由,立刻领着齐王进殿,圣上正闭着眼睛半靠在坐榻上,听宫女弹着琵琶唱家乡小调,听见齐王的声音,还以为是在梦里。 “启禀圣上,大殿上打起来了,皇祖母在大殿里,你快过去看看。” 圣上吓得跳起来:“谁和谁打起来?” “神策军和太皇太后的金吾卫。” “那朕不能去,刀剑无眼,朕要、朕要到去躲躲......六郎你去传朕口谕,犯上作乱者,一律打入内侍狱!” 李奏一把拉住皇兄的手臂:“宫里到处都是王守澄的人,您往哪儿躲?宫外有两百凤翔军,是他们将臣弟一路护送回宫,正在等赏赐方才返回。 他们不是王守澄的人,不如让他们进宫来一同保护圣上。” 宁重光也道:“不错,藩镇兵没有那么惧怕王守澄,刚才齐王还未来报信,末将就看见韩将军急急忙忙往禁苑金吾卫军营跑,不知是去调兵还是......” “陛下!陛下!让我进去,臣柳青有急事面见陛下!”殿外一阵喧哗,左神策军监军柳青连滚带爬的上了太和殿台阶,在外面嚷嚷。 圣上以为王守澄打进来了,吓得要往内殿跑。 宁重光大步出去一探究竟,很快,他带着柳青一人进来,柳青见到圣上便行礼叫道: “启禀陛下,王守澄要反,他勾结王德妃,要将鲁王立为太子,说您缠绵病榻,已经不中用了!” 圣上急火攻心,又剧烈的咳起来,他将捂在嘴边的手心摊开,竟然咳出了一口血痰,他当即崩溃道: “吾命休矣!天要收朕,朕躲不过了......” “圣上乃九五之尊,他王守澄算什么?韩约怕王守澄,末将不怕,飞龙卫两百人,誓死追随圣上!” 宁重光的话让圣上略感安心,他猛然抬起头道: “六弟,你不是说宫外还有两百凤翔军吗?快将他们调入皇宫护驾!护驾有功,人人都有赏!” 圣上风寒反复发作,长期咳嗽,已经伤及肺腑,夜间咳嗽频繁,严重影响睡眠。 仇公武悄悄敬献了三枚金丹,香气扑鼻。。他自己当着圣上的面试吃了一粒,圣上也吃了一粒,就是洛泱闻到他身上有龙涎香香味那天。 金丹的心理暗示作用很大,而且里面的成分有镇痛的作用,这让圣上免受咳嗽之苦,沉沉睡了一觉。 次日睡饱醒来,自然精神百倍。 圣上又惊又喜,被病痛折磨了两月,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忙叫仇公武将炼仙丹的道士请进宫来,安排在三清殿里专门为圣上炼制仙丹。 现在,他不想在众臣面前露出疲态,转过身去,从枕边摸出那个木盒,拿出那粒金丹,背着李奏悄悄吞下。 谷獢 等到凤翔军进宫,他这才在飞龙卫和凤翔军的保护下,跟着齐王前往延英殿。 延英殿里早乱作一团,太皇太后带过来的金吾卫刚开始明明人数比神策军的多,但在王守澄的淫威下,这些金吾卫畏首畏尾,反而落了下风。 多亏苏元枫和一些武将奋起反抗,才没有被神策军一举拿下。 危急时刻齐王推着轮椅上的圣上出现在大殿前,阿冽他们冲开神策军,直奔台上的王守澄。 王守澄本想钳制住太皇太后,可仇公武何等聪明,师傅刘弘逸跑向圣上,他却转身挡在最近的太皇太后前面。 既不能一击得手,王守澄旋即往通向后殿的小门跑去。 李琛和阿漠正在小门等着他。 王守澄被擒,就算还有陆续赶来的神策军也没了威胁,正好让监军柳青一顿训斥,在圣上眼里,柳青成了可以信赖的人。 等到神策军、金吾卫都离开了大殿,韩约才带着左金吾卫匆匆赶来,他那个后悔啊: 早知道王守澄那么容易干掉,自己就该早来立功! 圣上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咳了两声,手指着他骂道:“猪狗不如,朕养你何用?” 殿上大臣们一阵尴尬,庆幸自己刚才门口太急,没能逃出去,要不,这会儿怎么有脸再回来? 那些平日里不受待见的武将们这次立了大功,好久没能活动筋骨了,文官们躲在自己身后的时候,还真是扬眉吐气。 李奏上前禀道: “王守澄虽已就范,但神策军中他的义子、部将不少,还要尽快一网打尽,免生祸患。神策军此时群龙无首,恐生哗变,还请圣上早日指定左右中尉,安抚神策军士。” 这是个大问题,要能服众,还要忠君,平时王守澄大权独揽,他用的人,圣上也不敢用啊! 此时飞龙卫宁重光上前抱拳道: “启禀陛下,末将想推荐一个人,他对陛下忠心耿耿,只因反抗王守澄,被排挤到皇陵卫去守皇陵,末将以为,王守澄已倒,当召他回京,可解陛下一时之难。” “对啊,马存亮还在,他在皇陵卫!” 大家都想了起来。马存亮虽为内侍臣,但他为人耿直,不屑于王守澄、韦元素同流合污,也不拉帮结派。 当年正是因为他极力反对,在内廷直接处置“造反”的漳王和宋申锡,要将他们交给外廷查办,李德裕和大臣们,才有机会站出来反对“造反”这一莫须有的结论,圣上不得不将“满门抄斩”,改为削爵贬官。 大臣们热烈响应,圣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便顺水推舟,将马存亮召回长安,接任右神策军中尉,左神策军中尉则由监军柳青升任。 由飞龙卫指挥使宁重光、金吾卫指挥使唐弘,将王守澄一党捉拿归案。 太皇太后一直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终于看到大殿上恢复正常。 她在纱帘后对圣上道: “既然圣上已整肃了神策军,哀家也在这里,大臣们最关心的立太子之事,今日就一同议了吧。” 第402章 皇太弟 不怪太皇太后执着,珍王过世后,她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 菱花镜里的皓首苍颜,和她眼眸中渐渐黯淡的光,让她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个冬天,还不知道失去温暖的心,能不能度过下一个冬天。 她必须赶在还自己能做主之前,把李休复送上太子之位。 圣上侧身向着皇祖母拱手道: “皇祖母,皇子们年龄还小,立太子一事需从长计议。” 告病在京的凤翔节度使窦易直,今天居然来上朝,只见他微弓着背,抱着笏板出列道: “太皇太后,圣上说得对,大唐现在需要的是,能做主指挥唐军包围边境的君、王,而不是年幼的太子。 您刚才已经听到,回鹘汗国刚刚政变,太和公主幼子在政变中被新君杀害,公主不愿意再嫁给杀子仇人,要求回到母国,这本是人之常情。可这势必会给北境安全带来变数。 除此以外,西境被吐蕃占领的唐城,纷纷驱逐吐蕃将士,要求回归大唐,西境与吐蕃的纷争必会增多。 南境的南诏,大战没有,冲突不断。南诏还偷袭安南都护府,导致民怨载道。 圣上龙体抱恙,我们也不能让您太过于劳累,是该找人为您分担,但却不是立龆龀小儿做太子可以解决的。” 窦易直去凤翔之前做过相公,他在朝廷上还是颇有威望,他这么一说,大家立刻想起来,刚才圣上可是被齐王用轮椅推进来的。。 离开太和殿前,齐王劝他坐上轮椅,那轮椅可以发射暗器,圣上早已玩得滚瓜烂熟,它对圣上来说,无意多了一道迷惑和保护。 圣上深以为是。 但这在大臣们的眼里,就成了圣上病体孱弱的证明。 兵部尚书贾餗是有备而来,他趁机出列道:“臣附议。圣上目前是需要一位能为您分担政务的皇亲,皇子年幼,臣以为可立亲王为皇太弟,为国承担军务指挥。” 宪宗皇帝以后的穆、敬二帝,荒淫无度,当今圣上登基时,那两朝成长起来的宦官势力,已经无法无天。 圣上不信武官,亦无武官可用。 如今四面楚歌,没有人统领大局,只靠藩镇各自为战,必会事半功倍。 一直隐身与朝臣之中的颍王脸色未变,心却荡漾起来:想不到齐王赶回来如此及时,想不到自己的机会来得如此突然: 贾餗这人不错,机灵,窦易直虽不是自己人,铺垫得如此浑然天成。等自己顺利当上皇太弟,这些人统统有赏。 谷哖 果然,站在圣上身边的侍中刘弘逸躬身向圣上,轻声道: “圣上,今日您不立皇太弟,恐会被迫立您的侄儿为太子,两害相权取其轻,等鲁王年长,自可废了皇太弟。 亲王虽多,但能担‘皇太弟’的只有颍、齐二位,长幼有序,理应是五皇子颍王最宜。” 他躬身后退,眼睛瞟了殿中的颍王一眼。 看圣上与刘弘逸的脸色,颍王大喜:幸好本王知皇祖母心思,已早有准备,六弟啊六弟,就算你能千里迢迢赶回来,还不是要对我俯首称臣? 圣上已经懵了,为了能传位给自己儿子,而不是长兄的儿子,他已经费尽心思一拖再拖,等到皇祖母故去,以前的承诺自然可以不算数。 现在突然说让他立皇太弟,这、这不是为难他吗? 不过,皇子年幼、皇帝身体不好不能临朝,立皇太弟做为过渡,这是很正常的事。贾餗提出来,看着大殿上那台轮椅,大家也觉得合情合理。 刘弘逸说得有几分道理,太子与皇太弟两相比较,确实是皇太弟的废立更简单。 而且,颍王看上去没那么有脑子,也比齐王容易控制...... 圣上退而求其次,只好点点头:“诸位爱卿的提议不错,为大唐计,缓立太子,可立皇太弟暂领军政务,相信朕的身体会很快好转。” 朝臣齐声道:“陛下圣明!臣愿陛下龙体安康、福寿延年。” 这就是君臣在立皇太弟之事上统一意见了。 贾餗正要继续提议,工部侍郎郑覃上前道: “启禀圣上,臣以为齐王可为皇太弟,齐王进奉纸甲工艺,为唐军步兵找到一种轻便有效,同时价格便宜、材料易得的甲胄,是为大功一件。”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第403章 近情情怯 今日朝堂上的“太子之争”,竟然鬼使神差被“皇太弟”给平息了。 圣上赢得了时间,太皇太后也没有完全失去希望。 宫内王守澄的亲卫,几乎一瞬之间被早有准备的柳青替换掉,这一年多来发展的神策军下级军官,等的就是这一天。 早就写在李凛小本本上那些史墨白的人,也趁此机会,划入“王守澄亲信名单”一并清理。 就像夏日一场瓢泼大雨般畅快淋漓,世界被清洗得干净透明,连青石板路都闪着让你不忍踩上去的纯情。 皇太弟李奏出了大明宫,他的马车缓缓朝着藩邸齐王府走去,他却上了元枫的马车,朝着崇义坊的将军府而去。 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李奏现在什么都不想谈,只想和她谈恋爱。 第一句话说什么?第一个笑容用多大的力? 分别小半年,那个傻瓜会变成什么样? 当马车进了苏府前院,李奏紧张得有些忘了如何呼吸,抬眼望去,他的那个傻瓜正光彩照人的站在门廊下。 鹅黄窄袖小衫,倩碧纱罗长裙,一条盈盈的轻纱帔子坠到地上,粉粉嫩嫩的摇曳在李奏似火的眸子里。 两人都愣住了。 原以为自己会嘻嘻哈哈走过去唤一声“六表兄”,可这时看到他一身皮甲戎装,雄姿英发的站在自己面前,洛泱憋在心里的相思泛滥而来。 从来不知道会这样爱一个人。 “傻了还是不认识了?”元枫被他俩整不会了,平时多机灵的人,一下变成木头。。 李奏缓缓张开双臂,午后的阳光,让皮甲上每一颗铆钉都闪闪发光,他的笑容胶着在飞奔而来的洛泱脸上。 我不管了! 洛泱扑进李奏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我好想你。” 李奏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的拥着她,院子里的人都散了,两人相视傻傻的笑起来。他牵起她的手,握得有些用力:“走吧,到堂姑母跟前去请个安。” “你就没有一点想我?”洛泱噘着嘴。 “没有特别去想,因为你已融在我每一次呼吸里,忘不了、躲不掉。”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 “谢谢你跑过来抱住我,让我有勇气面对我的心。 我很小就没了亲娘,就很羡慕那些亲娘还在的兄弟姊妹,哪怕娘身份地位不高,但她给你的感情是最真的。 在东都遇见了前世从未谋面的你,原以为吸引我的是你的聪明漂亮,后来才知道,我们还拥有共同的秘密,这秘密就像相通的血脉,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分开了会怎样?”洛泱两只手环握着他的大手,故意问道。 “血脉断裂,只能流血而亡。” “呸!我不信。以后......你还会有很多女人......” “你不喜欢就没有。” “那我不是成了妒妇?”洛泱嘻嘻笑道:“等那些老夫子骂我是狐狸精妖媚惑主的时候,你可要帮我骂回去!” 谷螕 李奏再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迅速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点头应道: “好。” “今天宫里还顺利吧?” “顺利,连让仇公武他们准备的词都不用说,颍王抢在前面下手了。让我没想到的是,刘弘逸会替颍王说话。” 两人牵着手往后院走。洛泱想起秋儿的话,提醒道: “仇公武是個骑墙的,林美人曾经见到圣上偷吃丹药,不管是不是他,都要对他留意些。他急着代替刘弘逸,你倒不如明确给他这个念想,让他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以免他另寻出路。” 原来圣上背过去吃的是丹药。 李奏想起今天初入延英殿,刘弘逸朝圣上奔过来,仇公武是圣上的人,却转身护着太皇太后。 他还真是不嫌自己主子多。 “好,我会留意。曹福广托我给你带了一袋子占城稻米,现在几个边镇都开了屯田,有粮食慢慢就有人了......你猜,阿奴跑到我军帐里说了什么?” 洛泱歪头想想:“说我在大园庙等你跟你幽会?” “虽不对,但地点已经很近了。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她找的理由没你的好。若她这么说,我必定受不了诱惑,打死都要跟她走一遭。” 洛泱捂着嘴笑起来。 五月的阳光真好啊,一连几天京城里到处透着除恶务尽的凌厉,原来跟王守澄勾结在一起,甚至靠着他才升官的官员们提心吊胆,生怕牵连到自己。 但这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现在李奏最需要的是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李奏坐在龙椅左下方临时摆放的一张椅子上,听马存亮、柳青回报清理神策军的情况: “启禀齐王殿下,鱼弘志、王茂才等七十五人全部诛于城外,另亲卫八百三十七人分散到神策军外驻各营,现神策军将士情绪稳定,准备进入夏秋练兵。” “好!这十几万大军已经好些年未离京畿了,他们大概已经快忘了战场是怎么一回事。左右神策军分别练兵半年,年底进行军武比拼,输了的可不要怪朝廷克扣你们军饷。” 既然乱世将至,神策军就需要重新提高战斗力。 神策军管理松散、耀武扬威,还能领高薪水,不知比边军强了多少倍。李奏就是要让他们吃苦,苦到那些官家士族子弟,再不想到神策军来混日子为止。 马存亮感激李奏没有忘了他,下旨召回次日他就回到了京城。 柳青原来算是王守澄亲卫当中的一员,从他被灌醉带上船开始,就转投了李奏,后来也一直为他们传信做事,这次还了他个大回报。 刘弘逸照例上朝,还是站在龙椅旁边,他虽不说话,但谁都知道,他会把朝堂上发生的事报告圣上。 虽然大家对齐王都不陌生,但让他代理朝政,大家都各怀心思。 李宗闵上前禀道:“启禀齐王,武宁牙将杀死李听亲吏,要求朝廷立为留后,此事一直未给答复。臣以为,当前大唐内部以和为贵,再说留后又不是节度使,先满足他们的要求,将来再徐徐图之。” “吾听闻鱼游釜中,不抽薪柴,旦夕危至。牙将杀官员而得留后,只会使反正纷纷效仿,迟早悍如河朔。吾以为,此风断不可长。” 李奏声调不高,却不容反驳: “崔群,你可有人选推荐?” 礼部尚书立即回禀:“原忠武节度使高瑀正好换岗卸职,他做节度使多年,老臣以为高瑀可用。” “准!” 第404章 查抄鬼仓 查抄王守澄府邸,他的财宝装了五百多箱,圣上得到消息的时候,这些箱子已经入了太仓国库。 圣上又吐了一口老痰: 以往查抄大臣,至少分一半给私库,就算自己不用,从私库里拿赏赐,总比从国库里赏赐能他这圣上更得人心。 李奏啊李奏,你可真狠!你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领你的情,现在连朕留着收买人心的钱你都要算计。 刚刚散朝的李奏打了个喷嚏:天天都见面,这傻子又想我了? 朝廷只上半天朝,今天大家奏的事有点多,拖到了午后才散朝,早已饥肠辘辘。 元枫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见他上来,将一个精美的镶螺钿小食盒打开,里面放着几块小点心,都只有拇指头那么大,方便他们一口一个,还不弄脏手。 “她怎么知道今天会迟,连点心都准备好了?” 李奏小心拈起一个放进嘴里,这是块桂花糕,自从有了洛泱的干花,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桂花糕。 “不是他知道今天会晚,而是她每天都会备一份让我放在车上,只是今天才用上。”元枫笑着摇摇头道: “唉!我这做兄长的,都要靠沾光才能得这待遇,你就好好珍惜吧。” “我想过了。过了这一阵,基本障碍都清除了,我就去向太后提,先把三书六礼走起来,七七八八一折腾,也就到了明年春天。那时丧期已过,我便迎娶泱儿做我王妃。 她不爱那些仪式和繁文缛节,亲王大婚要简便很多。” 李奏将食盒接过来,眼前已经出现她每天为他准备点心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你放心,我妹妹有本事赚钱,但她不是钻到钱眼里去的人。她心悦你,也不是因为你将来会走到那一步。 是以什么身份大婚,她都不会有意见。 我们酝酿了一年,正是准备充分,才能把王守澄打了个措手不及。 谷酰 再按照泱儿的办法,把东都鬼仓也搅到王守澄的案子里一起查,涉及谋反,河内郡王他们连反驳都不敢。” 王守澄有没有参与鬼市他们不知道,但史墨白、李赟那些人孝敬给王守澄的银钱里,肯定少不了鬼市交易的功劳。 往他家里放几封往来密信,不算冤枉他。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個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 第405章 皇宫里的工作餐 肃清王守澄余党、清查王守澄各处财产、查抄鬼仓取缔鬼市,似乎是突发事件,却又进行得井井有条。 相比在平康坊里喝闷酒的颍王陷入无涯之戚,太和殿里的圣上倒是轻松自在。 这段时间,他仍旧是夜间咳嗽不能睡,白日里缓过来,却因睡眠不好,一直都昏昏沉沉,但相较从前,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因为长期咳嗽导致嗓子受损,而肺腑受损则需要调养更长时间。 外面的好消息连连传来,国库也因此平白增加了一年的收成,他乐得坐享其成。 刘弘逸每天上朝的时间都不短,好在他脑子好用,每天大臣们呈报了什么事、李奏怎么批示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连上朝十四天,才到了中旬的休沐。 “圣上,齐王殿下年轻,他是不知疲倦,可大臣们许多上了年纪,他们有怨言啊。”刘弘逸挑了个让圣上高兴的话题: “还有,为了接太和公主回朝的事,李相公就跟齐王争起来,说齐王好大喜功,置大唐安危于不顾。” “太和公主是朕的亲姑姑,比不得那些顶着公主名衔和亲的宗族女子,她两个儿子都被杀了,按照大唐与回鹘的约定,公主没有子嗣,确实可以接回母国。” 圣上不以为意,刘弘逸却凑过去低声提醒道: “李相公有怨言,这是好事。齐王不过是在您身体不适时,暂时代政而已,您还希望他事事得人心? 您想想,扳倒了王守澄,您得到了什么?” 朕得到了什么? 对啊!王守澄倒台,最大的受益人应该是朕才对,套在朕脖子上的枷锁碎了,朕应该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而不是继续躺在寝宫里。 圣上将为他捶腿的宫女推开,从榻上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 “朕的身子已经慢慢转好,再养精蓄锐几日,便能重返朝堂。。” “那是那是,只要您自己亲掌朝政,您这么多年来的治国抱负不就都能实现了?这会有人骂他,您刚好可以出来收拾烂摊子。” 刘弘逸站在空空的龙椅边,看着下面坐着的齐王和大臣商讨政务,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心急啊。 一边是不知愁滋味的圣上,一边是爬到山顶又掉回山谷从头开始的颍王,他觉得还是要抱住圣上的大腿。 圣上的大腿难道不比亲王的腰粗? “好!”圣上果然有了笑容: “你就让李宗闵那些老臣在外抱怨,骂得越大声越好,等怨言传到宫里,朕就有理由收回皇太弟监国的权利。” 刘弘逸把圣上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但他的身体却不争气,每天早上醒来用了早膳,一吃饱就想回榻上躺一躺,这一睡回笼觉,就得睡到吃午膳的时候。 这要是上朝可怎么好? “仇公武,这是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今儿下朝又迟了,听外面传,齐王让御膳房做了汤饼,让大臣们就在殿上用午食,吃了汤饼继续议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竟然还在宫里用起午食来了!李奏你出钱了吗?花着朕的钱,在朕面前装勤政。 “有什么事要议到午后?”圣上一生气,肺气上行,嗓子又忍不住咳起来。 谷肂 仇公武赶紧倒了一杯水,让圣上顺顺气: “还不就是北方春旱,眼看夏收无望这码事?也不是一两年了,河北藩镇哪年不用这个理由找朝廷要粮食?” “扶朕到大殿上去,朕要问问他,到底要把大臣们折磨到什么时候。” 圣上刚睡起来,正是精神好的时候,他不能由着六郎在他的宫里为所欲为。可仇公武却没敢答应,他为难道: “圣上,您龙体欠安,这样过去不合适吧?再、再说,齐王殿下说,在您病体痊愈之前,不要离开太和殿......” “放肆!” 圣上将手上的水杯狠狠砸在地上:“难道他想谋反?竟敢囚禁朕!”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内殿里的宫女宦官们都跪了下来,圣上忽然抬手指着殿门:“去!问问那几个道士,朕的仙丹炼出来了没有?” 上次让他们到宫里来炼丹,可他们推说不能进宫,他们在自己道观中的丹炉,就是要放在那个方位,才更容易聚仙气。 仇公武从袖子里取出個小锦盒,双手呈递给圣上:“今早已经奉上两粒,圣上睡着,还没来得及交给您。” 圣上打开盒盖,果然还是金色和龙涎香的香味,他毫不犹豫的服了一粒,里面加了冰片与硼砂,确实能让他瞬间感觉喉咙舒爽了许多。 “太医署那些庸医,治了那么久都治不好朕的病,仙丹就是不一样,朕感觉朕的病已经好了!” 圣上大喜,站起来示意宫女替他更衣。 仇公武暗暗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圣上的病好的那么快,这次拿下王守澄,柳青、马存亮做了神策军中尉,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虽然齐王让他不要心急,但他要为自己做好两手准备。 齐王当然不能丢,他还要让圣上更加依赖自己。 所以,不但不能照圣上说的,把道士请进宫,还要让圣上多服仙丹,圣上一高兴,自己的地位不就更高了? 圣上坐着步辇就去了延英殿。 延英殿里的大臣们刚在偏殿里吃了碗不简单的汤饼,麦做的饼变成了稻米做的粉条,汤里还加了紫菜、蛋花。 大唐内地很少紫菜,海边的藩镇进贡的紫菜,往往只用来治病,《食疗本草》一书中,就记载了紫菜的多种入药方法。 洛泱在东都的时候,偶然在药铺里发现了紫菜,她才知道大唐已经知道紫菜可以吃。 她便让那些江浙的柜坊送货物入京的时候,大量收购晒干的紫菜送过来。 大臣们还是第一次吃紫菜蛋花汤打底的汤饼,有人得过脖子肿大、脚气、咳嗽痰稠的,见过药里的紫菜,这么大片大片煮在汤里吃的,却从没吃过。 正吃的神清气爽、赞不绝口,圣上急急匆匆赶来了: “齐王,你这是哪朝的规矩?竟能不体恤朝臣,无故拖延退朝时间,将朝廷重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齐王没料到圣上会赶来,看看手里的汤碗笑道: “汤里的材料都是从臣府里带来的,您也来尝尝,这是用一种新稻做出来的粉条,味道不比小麦粉做的饼差。” “稻米?”圣上沙哑着嗓子,喘着粗气冷笑道: “难道你打算让河北的灾民,吃他们根本种不出来的稻米吗?” 第406章 朕要上朝 齐王听到圣上问话,放下汤碗拱手道: “正是。臣偶得一种新稻,可旱种、可水种、可跨季种,正合适向河北旱区推广。刚才,诸位大臣亲自品尝了新稻米粉做成的粉条,味道并不比麦饼差。” “是啊,圣上,臣还第一次吃粉条,还有紫菜蛋花汤,真是美味!臣同意齐王的建议,向河北诸镇提供新稻稻种,两个月后就能收获新米,灾情自然得到缓解。” 新稻?新米? 齐王没吃我宫里粮食? 圣上正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个内侍端着一碗汤饼过来,圣上好奇的往向碗里的“粉条”。 在两京附近都有皇庄种水稻,可水稻田需要大量的水,种得不多,也就仅供皇族享用。江南倒是进贡大米,但从整个大唐来讲,还是以吃麦黍为主,稻米为辅。 现在齐王说,有种新稻可以向北方推广,哪怕旱地,它也能借着微薄的降雨生长。 年年岁岁赈灾,朝廷都是煞费苦心让南方藩镇上交更多粮食援助北方。南方的农户就算丰收都要饿肚子,北方还埋怨你给得少,南北平民皆苦不堪言。 齐王运气真是太好,打个麻雀牌,赢了个银矿;在路边捡几根稻草,就发现了一种新稻米。 关键是他没私藏,全拿出来献给朝廷。 大臣们让圣上尝的这碗新款汤饼,其实就是洛泱做的南方汤粉,这让口感有些粗糙的占城稻多了一种吃法。。 圣上好奇是什么味道,刚想接过筷子尝尝,刘弘逸向那位小内侍喝道: “好大的胆子,这样就想把食物拿给圣上吃吗?” 圣上这才想起来:朕是龙体,能和你们一样端着碗在殿上喝汤吗? 他板起脸,拂袖走上了台阶,端正坐在龙椅上,因为声音沙哑,只能让刘弘逸逐句代传话: “齐王勇于尝试,这很好,以后不要这样。” “圣上的病已经好了,从明天起,圣上要上朝。” “齐王处理王守澄的案子很迅速,也很有成效,但在其他的议案上,出现了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谷虘 “圣上会逐件亲自决定。” 殿上的大臣有喜也有忧:看来,皇太弟监国只一個月,圣上便要收回他的权利了。 这也正常,本来就是临时顶替。 可齐王做了什么“不尽如人意”的事?这是要推翻前面齐王做的决定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齐王与圣上的做事风格不同,齐王更有手段且更强硬。 就拿李听手下牙将杀害一事来讲,圣上肯定就妥协了,可齐王不但要另派节度使赴任,还允许他带上自己两千牙兵,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以下内容很快更新)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 第407章 先斩后奏 义军的派来的人,终于到了长安。 他们的随从安排在荐福寺的禅院里,张议潮兄长张议潭、邓万春族兄邓万林,带着各州堪舆图和归唐奏疏到了苏府。 长安城的车水马龙、繁花似锦,让这两位西北汉子震撼感动,游子归来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张议潭拱手道: “议潭参见齐王!恭贺齐王晋封皇太弟,当时在凤翔得知这一消息,在下恨不得立刻写信报告给家弟。” “你们一路辛苦,先在苏将军府里住下,这两日便引你们入宫面见圣上。” “圣上?”张、邓二人对视了一眼,张议潭道: “可我们只想将堪舆图交给您,没有您我们不可能南北配合,互相牵扯吐蕃兵力,更不可能扯起归唐的大旗,一呼百应。” 李奏微微笑道: “你也知道是‘归唐’带给大家的勇气,只有让朝廷承认你们的新政权,让张、邓二位大将军接受朝廷敕封,你们才真的有了归属和底气。 你们放心,我会在朝堂上为你们争取更多的自治权。纵是河煌山高路远,但只要是大唐领土,朝廷定不会对你们置之不理。” 邓万林笑道:“这我们相信,我们现在就已经得了殿下的粮草、稻种,各州民心安定也全赖于此。” 又聊了几句,他们将堪舆图悉数展开让李奏和苏元枫过目。 就等过了今日休沐,再择时觐见圣上。 他不知道,此刻大明宫宣微殿里,正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圣上每日服用金丹,精力充沛,咳嗽也渐少。他以为是金丹的作用,殊不知太医署已经停止给他用相反的药,伤寒自然就渐渐痊愈。 今日休沐,上了几天朝的圣上不但精力充沛,甚至还略显亢奋,大病初愈的他,满意夸到: “金丹就是金丹,太医医不好的病,金丹能治。朕觉得,朕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有精力,就像重新回到了十八岁。 仇公武,你献丹有功,朕升你为门下省侍中,与你师傅并肩同为枢密使。” 仇公武一听大喜,暗想:齐王虽有智勇,但他与圣上只相差几岁,要夺天下,还不如他手上的另一位。 他忙向圣上跪拜行礼:“公武叩谢圣恩!必与师傅同心协力为圣上效命。” 站在一旁的刘弘逸有些意外,更不禁有些心寒: 清理王守澄余党,门下省空出来两个门下侍郎位置,仇公武本为掌事,圣上提拔他,也该先考虑门下侍郎。 现在因他奉丹药,便破格提拔为门下侍中,那另一位侍中薛季棱,就只能退到侍郎的位置。 内侍掌权这几朝,侍中为正二品,侍郎才是和相公同为正三品。 这天上掉下来的无妄之灾,谁受得住? 圣上或许以为,扳倒了王守澄,大明宫便从此由他掌控,内侍们也成了真正的“家奴”,用谁不用谁,只凭自己喜好。 刘弘逸暗暗摇头:圣上既没有手段,又陷于空想......只愿明日不要出岔子才好。 原来自那日在朝堂上,圣上亲口封六皇子李奏为皇太弟,却迟迟没有颁发圣旨,没有册封圣旨,朝廷便不能行文到各藩镇州、县。 尚书省催了几次,圣上都以“等司天台算好黄道吉日”为借口推托。 谷謏 近几朝来,宦官当权,尚书省参与决策的机会少之又少,他们已沦为一个政策执行部门,如今权宦已除,尚书们也想通过册立皇太弟,恢复尚书省更多的权利。 眼见李奏得到朝臣们的拥戴,圣上就动了心思: 皇太弟立不得!这不是给自己立个对手吗?此外,太皇太后坚持要立长兄的儿子为太子,这次不成,只怕她还会找别的机会。 与其这样,还不如来个先斩后奏。 中书舍人李珏被秘密带到了紫宸殿,王守澄掌权时,不但尚书府没了决策权,连中书省也对他唯命是从。 在这个权利机构重建之初,圣上想大权独揽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珏,朕命你即刻拟旨,交与门下侍郎核对,明日早朝在大殿上宣旨。” 要拟册封皇太弟的旨,中书省早已知晓,李珏有备而来。他拿出袖子里的长条锦盒笑道: “册封皇太弟的圣旨,微臣已经拟好,李相公、路相公皆已过目,现在就可以提交门下省。” 中书省也如此向着六郎?圣上想掀桌子。 他按耐住心中怒火,耐心道: “你那圣旨交给门下侍郎薛季棱吧,现在另拟一份立鲁王李永为皇太子的圣旨。” 话音未落,内侍们便将空白的圣旨和笔墨放到书案上,李珏暗暗吃惊:立太子这事不是暂停了吗?相公们都没说要拟旨,难道圣上要来個突然袭击? 中书舍人拟旨是要在圣旨上签名的,那我不是成了配合圣上独断专权的人? 太皇太后会放过我? 李珏犹豫道:“圣上,立太子是关系到国本的大事,没有中书省的命令,我一个中书舍人......是否该让三位相公知晓?” “李舍人,你忘了你在和谁说话?鲁王是皇长子,也是目前唯一的皇子,立鲁王为皇太子,这还有什么争议吗?” 仇公武不似往日,不再躬身站在刘弘逸后面,而是耀武扬威的跳出来指责李珏。 再看接过自己那份拟好圣旨的薛季棱,李珏这才想起来,刚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侍中”变成了“侍郎”! 看这架势,定是薛季棱得罪了圣上,被降职了。那我...... 李珏把心一横,反正这是圣上的旨意,我就一个小舍人,还能扛得住圣上?他快步走到书案边,撩起袖子,拟起旨来。 平时做的就是文案工作,李珏熟门熟路,很快拟好了旨,等墨迹一干,就将它交给了薛季棱。 他也要在圣旨上签他的官职和姓名,以示门下省核对。 李珏那一步完成,他们就松了口气。刚刚毒杀了一个王守澄,又清理了一批亲信,现在门下的人都急着向圣上表衷心,除非不想干了,才敢跟圣上作对。 刘弘逸取来玉玺,薛季棱正好面无表情的签完了自己的姓名,写下落款日期。 唉,伴君如伴虎,刘弘逸拍拍他的肩,将玉玺递过去给他落印。 一切都安排妥当,薛季棱带着圣旨回了门下省官邸。 他前脚刚走,想起忘了要回之前那份立皇太弟的圣旨,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第408章 偷梁换柱 等到李珏追上薛季棱的时候,他已经回到门下省了。 中书省与门下省都在太极宫皇城内,中间隔着一条承天门街。今天休沐,皇城里少了几百在这里处理政务的大臣,四处静悄悄的。 刚刚降的职,薛季棱还在原来的侍中房里。 李珏见门没关,伸手在门上叩了几下,里面的薛季棱抬起头来,见是李珏,便站起来从架子上拿起一卷圣旨,递给他道: “我还想着一会给您送过去,您还先过来了。” 架子上还有份圣旨是用锦盒装着的,这份不用,所以只是用锦带扎着。李珏接过那份用不上的圣旨,低声问道: “昨天还好好的,今儿怎么突然降了一级?” “您问我。我问谁?到圣上跟前我才知道这事。”薛季棱欲哭无泪: “仇公武那毛头小子,先是借着出首仇士良爬到了掌事的位置,还指给刘侍中做徒弟,这就是让他等着接班的意思。 可他献丹有功,圣上等不及要提拔他,我只有让位了。” “原来是这回事!这样也太让人心寒了。他们天天跟在圣上身边,门下省各种事物可都是您在打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没做错事,就为了给人挪位......” 李珏还想为他抱不平,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赶紧拱手告辞,转身一看,是刚刚上任的仇公武走了进来。 他还年轻,脸上藏不住事,一看就知道他已经听到了这两人的私聊。。 李珏露出尴尬的笑容,寒暄两句,袖子里笼着那份圣旨出了门。 仇公武装着四下打量这间外侍中的办公房,嘴一歪笑道:“薛侍郎,有什么意见你就该当着圣上的面提出来,在背后嚼舌头,小心下地狱要被剪舌头的。” 薛季棱淡淡道:“我们这种阉人,最重要的东西都少了,也不在乎再少条舌头。你来得正好,外侍中手里关着的簿册,我要清点了交给你。” “这不急,今日休沐,明日你列好清单再交给我不迟。” 薛季棱点头道:“那好,我就先把箱子的钥匙交给你,到时列好清单放在案上,你什么时候来清点都行,我就在隔壁。” 说完,他当着仇公武的面,将锦盒装着的圣旨锁进了箱子里,再把钥匙交给了他。 仇公武没有拒绝,因为明日会由他这个新上任的门下省外侍中,亲自宣旨,想想就觉得神清气爽。 什么齐王、什么太皇太后,不靠他们,自己年纪轻轻还不是爬到了人生巅峰? 要不是薛季棱还在跟前,他差点就仰天长笑起来。 下旬的第一个工作日,阳光灿烂,蓝天干净得像初生婴儿的眼眸,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谷销 今天来上朝的大臣特别齐,有病没病请假的、假托忙得要死没空上朝的、可来可不来的,全都一股脑的来了。 圣上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特别好。 昨夜太和殿里的烛光亮到深夜,教坊司来的那两位司设,很晚才从内殿回去。 下午她们不在殿中,转头便听说仇公武被提拔做了外侍中,圣上似乎很高兴,连她们身上新换的女官服也很感兴趣。 一来二去,圣上和她们滚到榻上,共同深入研究那薄如蝉翼的新襦裙去了。 圣上惊喜的发现,原来金丹的作用还不止能治伤寒。 今儿起得早,圣上不但觉得困,腿还有些隐隐的痛。仇公武在外衙,好在他昨天已经送了几粒金丹,圣上从盒子里拿出金丹服了两粒。 今天上朝很重要,等永儿为太子成了既成事实,就让皇祖母哭去吧。 至于六郎...... 圣上端坐在龙椅上,扫了一眼几个亲王站的那排,含笑道: “早朝很久没到这么齐整了,朕今日要颁一道关乎国祚的旨,还希望众位爱卿今后要尽心支持他。” 圣上果然兑现承诺,要下旨册封皇太弟了。 大臣中有人欢喜有人愁,眼见那道圣旨已经捧在仇公武手上,支持齐王的大臣们都暗暗松了口气。 “昨日,圣上将门下内侍做了一点点调整,门下外侍中仇公武上前宣旨。” 刘弘逸话说突然,大家都微微有些吃惊,毕竟仇公武太年轻,看上去也没有薛季棱那样稳重。 但这是内臣,理应由圣上说了算。 仇公武将圣旨展开,大声念道:“唯太和六年,皇帝若曰:惟元穹降祚,启我唐运,奕叶重晖,赫曦纂承......” 渐渐的,他脸色大变,磕磕巴巴声音越来越小。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 第409章 风疾复发 当堂宣旨,钦封六皇子齐王李奏为皇太弟。 制书里明确,在皇帝旨意下,皇太弟可勾当军国政事,那就是赋予他合法监国的权利。 符合台下大臣们的预期,却气坏了台上的圣上。他蓦然想起,昨日李珏拿来一份拟好的圣旨,内容正是册封皇太弟。 他眼光往最后两排五品官员望去,那里靠近殿门,逆光。圣上咬牙道: “退朝!” 中书舍人有六位,上朝只能去两位,今天刚好没排到李珏。 齐王被正式册封皇太弟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皇城,中书省当然也不例外。 李珏给听懵了。 他是全程参与圣旨偷梁换柱的人,怎么换来换去,圣旨又换回来了?他心中一凛,赶忙到柜子里去翻,还没来得及送去销毁的那道圣旨。 展开来看,李珏的手颤抖了起来: 怎么回事?立太子的诏书竟然在自己手上!这上面清楚盖着玉玺印,还哪里还烧得?完了完了,我这横竖都是罪,那还不如...... 一走了之,死无对证。 这份册封制书是圣上秘密炮制出来的,想着一击必中。知道的人只有他们四个,自己跑了,圣上不敢明着治他的罪,对于家族就没有多大影响。 李珏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张圣旨丢在烧茶水的火笼里烧了,急急忙忙出了宫。。 算他跑得快,仇公武在太和殿回忆完昨天的情景,圣上让他带着人来抓李珏,结果扑了个空,追到含光门,金吾卫说,已经出皇城走远了。 薛季棱面无表情站在角落,听仇公武气急败坏的向圣上禀报: “李珏已经跑了,在烧茶水的火笼里发现了这个!”说着,他将手里拿着的两根棍子,和一小块黄色的锦缎递到圣上面前: “一定是李珏做的手脚!是他,事先拟好圣旨,事后又烧掉替换掉的圣旨逃跑......” “岂有此理!” 圣上气得半边头痛,他用手撑着脑袋,只觉得血脉“突突”只跳。 “圣上消气,这样阳奉阴违的人,只怕皇城里还不少。”薛季棱小声道。圣上一听,顿时心烦意乱起来: “你听到了什么?给朕说清楚!” 薛季棱大多数时间在门下外省,与中书省、尚书省的大臣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清了清嗓子道: “以前,有王将军压着,那些外臣不敢放肆,现在内臣弱了,外臣们自然大胆了许多。 王将军可以拿着神策军镇压谁都可以,人人都怕他。您是明君,就算神策军在您手里,您也不能用它威胁大臣。 所以,内侍臣就是您的爪牙,您怎能说拔就拔?” 他说的何尝不是他自己? 薛季棱并不是帮齐王,他就是气不过平白将他降了职,特意给圣上添堵。 平素圣上哭着喊着说王守澄一手遮天,让他没了皇权,薛季棱三句两句让他有些害怕宫墙外的那群家伙。 之间他踉跄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哼哼道: “叫太医!太医正!朕的头又痛了......” 谷蹞 刘弘逸吓得脸色都变了,这情景他曾见过一次,上次圣上先是头痛,第二天面部就僵硬了: “快!快去叫太医正!” 上次就是太医正和伊阳郡主、顾允之三人合力将圣上治好的。 圣上风疾复发,太和殿里一阵慌乱,刘弘逸忙制止那些宫女、内侍们乱跑,掩了正门,殿里的人谁也不许离开,以免走漏风声。 教坊司来的司设兰心暗暗松了口气:兰雨已经跑出去了,好在李侍中着急忙慌的,也没点人头。 太医令和太医正火急火燎的提着医箱来了,入了殿才知道圣上是风疾复发。 搭了脉,太医令将太医正拉到旁边小声道: “伊阳郡主说,再次发作病灶会下行,不会只停留在头部。原来的法子本就凶险,还是只能治头部病灶,你有把握吗?” 上次除了在“死穴”上针灸,郡主还胆大包天的用了放血的法子。 就算是她,后来还差点被人诋毁成伤了龙气。 太医正犹豫道:“那您再去请郡主来?” “你是不是傻?我们才是太医署的人,一天天的靠外人,那像什么话!你先开药止痛,我回去与大家商议。” 太医署遇到疑难杂症都要会诊,太医令匆匆走了,留下太医正写药方。 他们不是不会针灸,只是没那个胆子,像伊阳郡主那样,在圣上的头上的“死穴”施针。 圣上这时心里突然清醒过来: 上次也是只开汤药,吃了能缓解疼痛,可症状却越来越严重,他抬手指指太医令,刘弘逸将他叫了过来。 “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又同上次一样?” “回圣上,现在只是头疼,不一定是风疾,还要看明日的病情变化。再说,上次在头部穴位扎针......我们认为风险太大......” “废物!” 圣上头上的血脉,每跳一下,就像头上的筋被使劲拉了一下,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又慌又怕,趁着还能说话,他吼道: “还不去把伊阳郡主请进宫!” 复发的风疾比上次来得更快,但这次没有在面部停留,直接快速向下移。圣上正在庆幸自己还能说话,却发现他和父亲一样,腿关节痛得肿胀起来。 太医正煎药还没回来,圣上忍无可忍叫道:“仇公武,把朕的金丹拿来!” 对呀,金丹能止痛。 仇公武忙将圣上的金丹盒子拿过来,又有些担心的说: “圣上,道长说过,每日只能服一粒,今早上朝前您已经用过一粒,那现在......” “现在是要救急,金丹不就是救急用的吗?”圣上拈起一粒金丹放进嘴里吞了下去,顿时喉咙、食道一阵清凉,让他感觉舒服了许多。 他回过神来,又对刘弘逸道:“伊阳郡主怎么还没来,派人去催催。” 他们不知道的是,伊阳郡主已经坐在去乐游原的车上。 当兰雨将圣上风疾发作的消息送到齐王府,李奏便让阿冽将洛泱、芊芊两人悄悄送到乐游原的寺庙里吃斋念佛去了。 这一次,决不能让洛泱再入宫。 第410章 再次监国 苏家陪着仇公武到荐福寺去找洛泱,荐福寺却说郡主并没有来。 这下仇公武抓瞎了,他对苏元枫埋怨道:“郡主出门去了哪里你们也不知道,苏家的家风真是让人怀疑!” 元枫淡淡笑道:“仇侍中说笑了,郡主虽说是苏家人,但我们家就数她的品级最高,太后交代过,教我们别拘着她,她想去哪里,岂是我们拦得住的?” 这话把仇公武说得哑口无言,一拂袖回宫去了。 “三郎君,您看圣上会不会全城搜人啊?”阿复有些不放心的问。 “不会,她们是悄悄去的,那里有个和尚,我也很熟。他是以前漳王府的长史,漳王被贬去了洛阳,他便到青龙寺出家做了和尚。 齐王曾想把他请回来,可他不愿意还俗,依旧留在那里。齐王敢把洛泱交给他,想必是有十分信任才会如此。” 洛泱没找到,萧太后从兴庆宫里赶过来了。 “圣上感觉如何?”看到儿子脸上没什么异常,太后稍稍有些放心。 圣上忙安慰母亲:“刚才腿痛无力,吃了药,好多了。” 这话还是说得太早,半夜里圣上被腿痛惊醒,但很快疼痛的感觉就过了,太医刚松一口气,但圣上很快发现,自己两条腿都没了知觉,不能动了。 太医令倒吸一口凉气。 他二十三岁进入太医署,历经数朝。。顺宗皇帝虽不是他主治,但他也知道,顺宗皇帝所患风疾症状,到最后就是双腿瘫痪,没过多久便不治身亡。 面对这李唐皇家的祖传病,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第二天圣上再次辍朝,大家询问刘弘逸,他只说圣上龙体欠安,要休息几日。 哪知到了下午,“圣上患风疾起不得床”的风言风语就在皇城里流传。没有了王守澄这些宦官的把控,相公们与尚书们的矛盾便暴露出来。 谷誱 牛僧孺、李宗闵虽然在六部里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但还是有不少人站的是李党。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古人认为,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新娘的忠贞专一。 当然,一定要是活雁,办完事后还要放生的,而不是杀了煮来下酒, 第411章 云朵 圣上回了太和殿就再没见他出来。 太医署还在徒劳的换药方、给他的腿做针灸,可中风就是到了现代都没有根治的良方,更何况彼时大唐? 深秋的长安城,有最长情的碧空与最旖旎的星辰,有岭南的庵波罗果(芒果),剑南的枇杷,江南的新橙,河煌的柰(绵苹果)。 市坊里摩肩接踵,人多得溢到街市上来。 随着秋茶上市,散茶占了更大的比重。 秋茶数量、质量都比不上春茶,但因为散茶保留了更多茶叶清香,便捷的制作方法、方便的冲泡方式、便宜的价格,让散茶开始走入寻常百姓家。 在此期间,洛泱意外发现史家退出了榷茶商的竞争,他家茶行还在卖茶,只是价格随行就市,也没有强买强卖,明显风格变得和缓了许多。 史墨白似乎出门去了,让人打听了一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东都叶县的岩盐,已从“大象山洞”往里挖到了盐层,从此东都有了本地出产的盐。 盐矿所有权虽属朝廷,但开采、加工、运输、售卖,则由齐王府和东都陈留公主府联手运作。 岩盐卤水过滤、蒸发得到初始盐,再次注水溶解、沉淀、再过滤蒸发,最后把结晶再研磨,得到细盐。 那些盐农按照苏小娘子的嘱咐,在开采地留了一块盐壁没有挖,还引水造了个大泥坑,大象洗泥浆浴。 等到大象来吃盐的时候,他们还在泥坑附近堆放些蔬菜、野果,算是当地人对大象带他们找到盐矿的感谢。 焦煤、冶铁经过这一年多的发展,技术已经越来越成熟,这也支持着炒锅的生产,更重要的是,秘密生产的马蹄铁已经达到五千套。。 现在小彭村铁器坊又接到了新任务: 小娘子派阿成送来了两张图纸,她虽不懂造枪,但明朝的三眼铳她知道啊。以前她兼职写网文,在写明朝小说《凤花锦》的时候,曾经研究过明朝的火器。 大唐发明了火药,却因为炼铁的炉温不足,导致练出来的铁含碳太多,这样的铁合金做枪膛、炮膛在发射以后,很容易爆裂。 现在他们的焦炭能让高炉达到一千四百度左右,这已经越过宋代,达到明代的水平。 洛泱见时机成熟,便将三眼铳的图形和原理画了出来,讲给三兄和李奏听: “这是三根独立的铁管,每根铳膛里塞火药、埋引线,这里,是一颗尖头铁弹,火药爆炸产生的力,将子弹顺着火铳膛推出去。你们想想我们放在火药包里的铁蒺藜。” “泱儿说得对,只要能发射,对方就会因为不了解而害怕。”虽没见到实物,李奏的眼前已经看到了一个新的希望: “步兵最怕的就是骑兵,动物天性怕火,步兵的火铳发火,就算没打到,骑兵的马也会受惊。” “对!吐蕃和草原部落的骑兵!”元枫一高兴,使劲拍了两下洛泱的肩膀,洛泱还没喊疼,李奏却怪道: “她是个小女子,经得起你这两拳?你家墙挺结实,过去试试。” 洛泱撇嘴道:“你们还真以为,我这三眼铳是像烟花筒一样吓唬人的?等成品做出来,让你们好好开开眼。” 谷赚 他们现在骑兵有了火箭,攻城有了火药包,这在和吐蕃的战斗中已经发挥了大作用。 洛泱又拿出了步兵使用的火铳,他们怎能不惊喜? 改名为“新稻”的占城稻,也已经开始有了第三代稻种,一切都在悄悄的变化。 最让洛泱高兴的是,洛阳东庄的老曹庄头来了,他带来了几麻包的白叠子花絮,白得像天上的云朵。 “这几包是特意带过来让郡夫人和小娘子絮被子、絮冬衣的,今年收了不少种子,黎家父子都说,大面积的种,得到的种子更加饱满,明年扩大种子,还得找其他的地。老黎说就在凤翔种,小黎非说要去兰州、凉州,父子俩天天在吵这事。” 元枫笑道:“去兰州也没事,大郎君不是在那里做节度使吗?让老黎放心。” “真的吗?这可是咱们苏家的大喜事!我今晚就往回赶,好将这个好消息早点带回去!”老庄头又惊又喜,笑得脸都涨红了,忙向李明珠作揖道: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郎君们都出息了,您和将军真是洪福齐天呐!” 曹老庄头久未见夫人和小娘子,就像见了亲人那般,激动得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他还带来了一车庄户们送给苏府瓜果蔬菜。 将军府里搬菜的搬菜,扛包的扛包,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他这次来长安,还有一件事,就是要亲自将西域来的纺线师傅接到东都去,今年收的棉花虽有限,但技术要掌握。 趁着冬季农闲,让那些女人们都纺纱织布干起来。 未来是那样温润而美好,曹老庄头觉得自己像是多活了一辈子。 洛泱每天忙忙碌碌,她的“掌柜记账培训班”已经毕业了一批,又招收了一批,考试合格,算师协会便发给他一個“算师证”。 会打算盘、会复式记账的算师,成了各商行的抢手人才。 他们在市坊里遇到洛泱,都要停下来行个见师礼。 虽不能称郡主为“师傅”,但他们都从心里认可这个神奇的小女人。 这次查抄王守澄的时候,李奏带去对账的人,就是掌柜记账培训班里毕业的。 他重新整理了王家的账簿,虽然做不到完全账实相符,但他做账的速度,惊呆了户部的人,但他们质疑他的正确性: “我们一笔一记,绝不会弄错,你这样能行吗?” “行不行的,口说无凭,我们可以用清算王守澄别院里的财产来比一比。”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贺拔惎。 户部来的,是贺拔惎辞官前的顶头上司,他心存疑虑也是因为贺拔惎这个人以前不但心高气傲,还有些大大咧咧,爱打肿脸充胖子。 李奏在一旁笑道:“赵主事,这个主意好,你们各算一遍,就当是复核。” 齐王请来的算师,要跟户部里的主事比赛算账,这消息很快在东西市传开了。 翌日大早,李奏和洛泱坐着马车,来到王守澄别院的时候,这里已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 第412章 算师 李奏让贺拔惎去帮忙核查王守澄家财,本来只是想让算师有个练手的机会。 哪知正好遇上贺拔惎的前上司、户部仓部司赵彦对验查结果提出异议,他顺水推舟,建议他们来个现场比赛,看谁能把王守澄别院藏着的财产,又快又好的清算完毕。 “今天来的人还真不少。” 洛泱掀起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人群中看到几张熟悉的脸,那是东市的几个掌柜,好像史家的刘掌柜也在里面。 她放下帘子,一回头,脸差点和凑过来往外看的李奏撞在一起。 自珍王过世后,两人守孝礼,后来李奏又到边镇去了几个月,唯一的亲密接触就是重逢那日的拥抱。 此时四目相对,刹那泛起按捺不住的悸动与窒息,轮流撞击着心口,瞬间永恒。 直到马车停下来,两人温润的唇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李奏抬手扶着着她的脸,让她靠在自己胸膛,轻声道:“这次我写了齐王府请婚奏书,虽然有些逼圣上的意思,但我不想再等下去。” “三兄......跟我说了,他说进齐王府大婚没那么麻烦......” 李奏只重生四年,他仍然是位古人,要守诸多规矩。宪宗皇帝以来,不立皇后成了惯例,他当然可以打破,但也要在他控制得了朝政的时候。 齐王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堂而皇之、没有任何阻力的娶齐王妃,那是他唯一的妻。 他的心意洛泱感受得到,此时心里就像揣着只蹦蹦跳跳的傻狍子,她将李奏一推,自己轻松跳下了车。。 院子里的人少些,来来回回的小吏,正在将抄出来的财宝一件一件的计数,而赵彦与贺拔惎正分坐在院子中间书案的两边,各自算着手上的账簿。 王守澄家里的账房,用的是官方的单式记账法,户部的赵彦驾轻就熟,除了算筹比较占地方,其他没什么毛病。 看上去没毛病的时候,最容易出毛病。 正是因为记账方式一样,赵彦太熟悉很容易出现“脑补”。 而大唐此时的布帛、花椒等实物都可以当钱用,单式记账里既有银钱,又有相当于钱的实物,还有金银器、珠宝这些高价值实物,账都按顺序记在一起,除了金银珠宝,其余资金根本找不到去向。 贺拔惎的复试记账,虽然一笔两记,但资金来龙去脉很清晰,加上他算盘一打,运算速度比容易乱的算筹快了不知几倍。 “老臣参见齐王陛下、伊阳郡主。” 户部尚书刘麟身旁站着裴煊,他含笑看着他俩。想要在朝廷账务体系推动复式记账法,就算是李奏做了皇帝,也要过户部、度支这一关。 “免礼。刘尚书怎么也亲自来了?”李奏装傻。刘麟腹诽:不是您特意让裴度支把老夫拉来的吗?他拱手笑道: “听说民间算师有件神器叫做‘算盘’,老臣特意来开开眼。” 他没有提新的记账法,只说看“算盘”,这老头精得很,不会轻易入他们的套,说出来就不好拒绝了。 他其实过来,是心里还有的疑问: 齐王真的一点都不为自己谋私利? 谷窘 他负责查抄叛臣,谁都知道这是个肥缺,关起门来随便清点清点,圣上的私库分点、太仓送点,剩下就是查抄的大臣、相关的内臣各分一点。 而齐王来了個盘查,连库里的财物来龙去脉都要搞清楚,还要能账实相符。 这可真要命。 亲近王守澄的大臣,这不是把他们的底裤都脱了? 查王守澄府邸的时候,大家心惊肉跳,后来发现齐王用来“账实相符”的并不是户部之人,而是外面请来的“算师”。 所以,结论并没有交到圣上手中。 这把牛僧孺、李宗闵搞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上朝的时候,看见齐王都特别温顺,齐王说什么就应和什么,生怕惹恼了他。 户部尚书刘麟看在眼里,尚书省的大臣都很感激齐王,是他为他们夺回了朝堂地位。 但他以为“算师”只是齐王的政治手段,并没把它放在心上。今天裴煊死活要将他拉过来,他觉得是逼他为齐王手上的名单做见证。 他才不会这么傻,用这讲不清楚的东西,逼他站到李相公他们的对立面,这也...... 贺拔惎拨着算盘珠,忽然停了下来,想拿原始账册来对,发现那一本在赵彦的手里,他正抱着账册在打勾勾,哪肯松手,两人拉扯起来。 一直站在贺拔惎后面看他算账的洛泱笑道: “胡椒是实物,也等同流通货币,你先查查是不是重复记到两个科目里去了?” “哦哦哦。” 贺拔惎丢开赵彦,坐回凳子上,查看自己的账目,果然是当做两种物品,重复记了一笔,他划线删除后,又继续计算。 这可引起了刘麟的好奇,因为他们记账的时候就最怕错,万一像这样记错一笔,是很难勾队出来的。伊阳郡主把这个可能提出来,贺拔惎又是如何快速找到的? 而且删除之后还能快速继续算下去。 哎呀!看来齐王他们不是在忽悠李宗闵、牛僧孺啊! 做为财务大臣,刘麟对记账方法还是有兴趣的,他不由自主的向贺拔惎身后走去。 别院比较小,这边之前是王守澄的两个义子在住,存放的财物不多,只清算了一天就基本结束了。 刘麟拿到了那份复式记账的报表,这方法真是闻所未闻,肉眼可见的看到王守澄家里有什么、有多少、有什么变化。 “这、这、这方法用来查一户的账真是浪费了!” 刘麟放下报表,又摸摸那圆鼓鼓的算盘珠子,他不住点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若是郡主不介意,老臣想借您的算师一用。” 洛泱点头道: “贺拔惎就挺合适的,他原来在户部待过。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为了稳妥起见,您可以两套账并行一年,等您坚信确实可行,再停止使用旧账,同时封存备查,这样就不会出现太大问题了。” 第413章 发行金银铤 户部、度支司跟“算师协会”要了八位算师,这些平民一下子成了出入衙门的编外小吏。 虽然不算官员,但是天天和官员打交道,有本事的人还是能盼到出头之日。 算师协会有朝廷加持,顿时名声大噪。 令洛泱奇怪的是,贺拔惎并不在名单当中,他向洛泱解释,官场已不再是他的向往,他要留下来为洛泱管理协会,为推广记账法和算盘做贡献。 因为随着焦炭的推广,大唐得到了更便宜的燃料。大量便宜的焦炭,和它产生的更高炉温,使冶炼金属、烧瓷等依赖火的手工业进入了一个扩大发展的时期。 洛泱初来时画出的宜开采石炭矿分布图,从凤凰城的成功,到了李奏认为可以拿出来推广的时候。 他献给圣上的金商银矿,已经挖出了银矿石,洛泱的冶炼作坊成了第一个公开亮相的新型作坊。 小彭庄培养的工匠师傅,到金商牵头造改良过的高炉,焦炭也运到了新作坊。 这改变了过去冶炼作坊附近,树木总是被砍光做燃料的状况,有些矿藏没挖完,但方圆十里已无树可砍,只能抛弃矿坑造成浪费。 今日,金商银矿作坊出产的首批元宝形银锭,已经亮闪闪的摆放在大殿之上。 “大唐的金银只用来做非必须的器皿装饰太过可惜,金银铤又都被富户藏入箱底。 用于流通的铜钱已经无法满足交易的需求,本王建议,将广州、杭州已经施行的银铤流通制,在大唐全面推广实施。。 由朝廷制定制作与兑换标准。从而解决铜钱不足、限制作坊行业发展的问题。” 李奏虽然还是坐在龙椅之下,但他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张案台,他上朝时的从容笃定,也比初监国时强许多。 颇具大国之君风范。 “不仅如此,还要颁布法令,限定每户藏银不得超过五千两,一旦被检举揭发家中超量藏金银者,超出部分,一半奖励检举人,一半没官。官制金银铤亦不可用于随葬。” “这......这不好吧?”牛僧孺看看左右,首先站出来反对: “金禁也,气刚毅,能禁制物也。金银锭随葬古而有之,怎可无故移风易俗?” 裴煊上前道:“西汉皇帝赐予臣下悉用黄金,而大唐则为难得之物,何也?一为是时佛事未兴,二为陪葬将大量黄金埋于地下。 大唐金银大多来自番国,物少而贵,金银投入流通,并不会影响生活,而铜在生活中用途广泛,容易顾此失彼。 且金银体小而便于携带,是流通铜钱的最好补充。” 自采用铜钱纳税,大唐市场上流通的铜钱急剧减少,用丝帛、米粮做交易极为不方便,而藩镇运送税钱也劳心劳力。 见双方相持,刘麟道: “我们金银尚少,但既然有了银矿,不妨先试行。岭南多白银交易,放开白银内运,亦可逐步积累大唐白银储量。” “本王记得日本国使者曾说,最近要派一批遣唐使入京,不知可成行?”李奏忽然调转话题,鸿胪寺卿曾文禄忙答到: “回殿下,早前日本国书已送圣上过目,说淳和天皇已将皇位传给其侄儿,也就是仁明天皇......日本朝廷忙于两朝更替,要到明年改元之后,再派人来,一并向圣上告禀。” 谷厀 泱儿那个小机灵还真没记错。 世界上就是又那么多“如有雷同”,大唐此时正面临圣上是否要将皇位传回长兄一脉的问题,而彼时日本国也面临同样问题。 但就是因为皇族两脉支持者力量悬殊,日本朝廷明争暗斗,几年后再次发生政变。 李奏微微一笑,眼光在大臣们的脸上巡视的一圈,漫不经心道: “日本国奉大唐为宗主国,本王听说,岛国近年建了不少书院,传播大唐文化,他们每每求铜钱、求经书,我们都尽量满足,做为礼尚往来,他们的遣唐使不来,我们的御使可以去。” 这下把大臣们搞懵了,刚才正谈发行金银钱,怎么一下要派御使东渡日本? “本王得到可靠消息,日本国有个岛根县,那里有座银山,藏银丰富,可挖四百年之久。本王要派御史前去,用铜钱买下那座现在还是荒山的石见山,想必日本仁明天皇不会拒绝。” 日本从一百年前也开始仿照唐朝铸铜币,但因铜矿资源匮乏,铜币不足制约了经济的发展。 如今两朝更替,新天皇需要用铜钱的地方更多。 大唐拉一船铜钱过去,买一座荒山,就说挖银子回国铸佛像,日本这时还没有金银做货币的思想,一定不会拒绝。 “原来如此!” “他们前后派来十三批遣唐使,我们海船可装万石,装十三船回来就不得了,何况四百年!” “古书有云,海外有银山,想不到是真的!” 大臣们议论纷纷。 哪怕白银不做流通货币,以此时的高价,妥妥的算是“财宝”,虽然耗费一船铜钱,但能买座银山,他们还是支持的。 有了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很快,第一位驻日御史诞生了,那就是四方馆通事舍人李景全。 朝廷发行金银锭用于流通,各藩镇可用金银锭缴纳税款的通文也发了下去。 随之下发的还有金银锭尺寸、重量、外形、刻字的标准。 最高兴的是岭南、福建、浙东、浙西几個藩镇,他们都有番商的登陆港口,番商采购多用白银,朝廷却要他们用铜钱交税,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可以省掉许多兑换损耗。 若不是李奏有柜坊在岭南等地用黄金、白银做生意的实战经验,他也没有这样的概念。 日本国要到华夏的明代才开始大规模采银,那座石见银山也确实开采了四百年,它占当时世界总产银量的三成。 这一世,大唐要捷足先登了。 精通日本、高丽语言的李景全,领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很快就带着五百金吾卫出发了。 他要赶在初雪来临之前,踏上那片海外北国宝地。 第414章 兵变 枝头的小柿子开始一点点泛黄,满园的菊花开得恣意张狂。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利,除了李奏让长史抵交的齐王府请婚奏书。 没了亲爹亲娘的皇子就是这么卑微,自己的婚事要皇帝兄长和嫡母点头。 林美人已经平安诞下了二皇子,可惜他胎里波折,生出来就有些先天不足,白天晚上都睡不安稳,好哭,也不如别的孩子长个儿。 圣上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李宗,后来,圣上又给他在后面加了个“俭”字。 俭,约也,就是让他约束自己,不要没日没夜的哭。 宫里有个闹腾的孩子,圣上又瘫在榻上连轮椅都坐不了,李奏有心去催萧太后,也被太后搪塞过去。 萧太后再喜欢洛泱,可皇宫里那个才是亲儿子、亲孙子,苏家这般本事,她怎会让洛泱嫁给李奏,为虎添翼? “李蕊的孩子也快出生了吧?”洛泱依偎在阿娘身畔,看桃花用新织出来的棉布给孩子做小衣裳。 “她和你四兄虽未成亲,你也不该连名带姓唤她,要称她一声‘李娘子’。”李明珠不管她听不听,做为母亲还是要教导她。 “知道啦,看见她,我就称她‘四嫂’行了吧?” 洛泱笑嘻嘻的往阿娘怀里靠过去,李明珠伸出手臂搂着她,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嘴里嗔道: “办起事来像個小大人,贴在娘身上就像块狗皮膏药。哎,希望你那四兄能早点长大,都要做父亲的人了......这事就咱娘俩说说,你屋里的人都别说。” “我没说,你看桃花做衣服都偷偷摸摸的,我们谨慎着呢。。” 桃花一下笑了:“最近哪个屋里不在做冬衣?谁会注意到我在夫人屋里缝什么。将军这次多驻守半年,年前换防直接回洛阳,老夫人可就高兴了。” “是啊,多亏六郎,这回能让你爹解甲回东都做留守,再不用带兵打仗,叫人提心吊胆了。”李明珠拍拍女儿的脸颊,笑着问: 谷芕 “你是跟我回东都,还是留在长安等着嫁人?”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古人认为,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 第415章 清君侧 分开只数日,恨别似经年。 李奏披一身忧郁进来,却被洛泱关切的眼神冲散。几个女人挤在坐榻上,元枫、李奏在榻前找了个鼓凳坐下。 “同州关怎样?河中、泾源可有出兵?”邓春花等不及他们开口,抢先问道。 她爹娘、二郎、二郎的爹都在同州,魂牵梦萦,几宿没睡好。 “兵变时间挑得太好,这两年吐蕃内乱,顾不上挑衅大唐,而南诏却日益强大,每每冬季瘴气减弱,便发兵冲入大唐腹地,劫掠人财。 如今国境西移,泾源、凤翔都已不再是边境,他们的军队皆调走大部分组成南境防冬军,到剑南协助防御。 这次暴乱是多点同时爆发,他们打出来的旗号是‘清君侧’,大概史家花重金收买军官,而军队士兵又不明真相,他们相信所谓的‘圣人被囚禁,齐王坐朝堂’,打起仗来倒是有几分勇猛。 而神策军多年无战事,军队疏于练兵、管理松懈,马存亮他们练兵还没那么快有成效,两军交战,败多胜少,形式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相邻藩镇泾源、凤翔兵抽走一半做防冬军,正在去剑南的路上,就算调回来,也需要时间,神策军不敌反军。 “你吓唬她们做什么?反军虽来势汹汹,但朝廷已下令让河中、河东驰援,你们也别太担心。” 李奏见洛泱蹙着眉心、忧心忡忡,便看了元枫一眼,怪他讲得太多。他微笑着安慰洛泱: “你别怕,朝臣们情绪还算稳定,只要神策军控制权在我们手里,他们不敢造次。。我过来就是给你一个准信,省得你瞎猜。” 他并没坐多久,茶刚端上来,他已经站起来要走了。 洛泱送他出去,将自己的手塞到他温暖的手心里,交代道: “这段时间你进出都要格外小心,别仗着自己身手不错,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我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除了你。”李奏温柔笑道: “有他们跟着我呢,你放心。我正在调兵,形势很快会好转,我保证,让你父兄平安回到洛阳。” 洛泱只得点点头,对打仗她一窍不通,可就算学过兵法、身有武艺的李奏,对他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挑战? “六郎,你要相信,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会一直走下去,虽有坎坷,却始终屹立不倒。你我只是想将它变得更强大,让它永远有底气无惧外敌。” “我知道。我身后有你、有大唐,让我倒下,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马车旁,李奏将她揽在怀里,这短暂的温存,会温暖他每个见不到她的独处,因为只有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来处和坚持。 看着马车缓缓移动,以前,她总想不明白,史墨白区区一介商人,凭什么颠覆大唐,实现复国? 现在她才知道,当皇商手上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他可以买通任何人。 从藩镇到两京,他一直积极制造各种层面的争端,为的就是寻找敲破大唐这個鸡蛋的机会。 皇太弟监国,他认为就是这样的机会,以前他在背后支持安王、颍王,为的就是这个机会,可惜他们不争气,没达到效果。 如今这个想巴结、巴结不上的齐王,却给了他打出“清君侧”旗号,堂而皇之攻打长安的机会,他如何会放过? 刚才李奏拦住元枫,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是因为不止西面,东面的河中也出了问题。 谷脑 河内郡王李潭的舅父,便是河中节度使。查抄鬼市鬼仓,不但让李潭损失了一大笔钱财,甚至还断了他将来的财路。 他恨李奏心狠。 料想李奏又怎会不知,玩得起鬼市的,哪个没有朝廷背景?还搞出个“查谋反案同谋”的花招,让他们连转移财物的机会都没有。 皇族得了皇权,难道就不能给宗族留条致富路? 延州兵变口号是“清君侧”,这让李潭一晚上能笑醒三回:报应来得太快,只要李奏被砍了头,一切又会恢复原样。 只要鬼市还在,没了回洛仓,难道今后就不能有别的鬼仓? 鄜坊、邠宁镇乱了,相邻的泾源、凤翔防冬途中,河中却按兵不动,京畿北大门同州关成了孤军。 马车缓缓出了苏府,李奏的脸色恢复了肃色: 朝廷里也并不是上下一心。 他能成为皇太弟,靠的是团结沦为执行部门的尚书省,所以在推翻王守澄之后,他帮助尚书们重新获得决策权。 六部尚书比相公、内侍臣们更接地气,他们考虑事情的角度往往更实在、可行。 但这就损害了中书省、和现在代表圣上的门下省,这两者之间的利益。宰相们有些话说出来,一下就被尚书们挡回去。 就像河东节度使病逝,让谁去接任这一事上,吏部尚书提议让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前去。 但李宗闵却一心想将支持自己的令狐楚,调入京师,助他一臂之力。 “天平军辖内连年大旱,甚至出现人吃人的惨状,令狐楚敢于调富济贫,去年到现在,天平鲜有流民。有能力治理地方的人才,应该让他在地方发挥更大的作用。” 吏部尚书没考虑你的什么党争,而是摆出了他的理由。 这些发生在李奏重生前的事,他记得很清楚。他直接拍板道: “好,就由令狐楚去接任柳公绰,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即刻上任。” 这事让李宗闵耿耿于怀。 没了王守澄,他便通过内侍中刘弘逸、外侍中仇公武,与瘫痪在床的圣上串通起来,用“圣意”来给自己加码。 李奏没有强行阻断宰相与圣上的联系。 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自认为事事谨慎,做的又都是利国利民、振兴大唐经济的事,他无愧于心。 而圣上也知道李永还小,此时还需有人为他保驾护航。 他对大臣的信任并不比信六郎更多,但他想让六郎栽个跟斗,借此机会给他套上些约束。 宫里宫外,各怀鬼胎。 圣令未下,下的是皇太弟谕令,这就引人遐想,藩镇都以观望为上。 监国数月的李奏,四面楚歌。 第416章 陈兵同州镇 长安城形势复杂,挡在它身前的同州镇更是责任重大。 元极、元桥两兄弟身着铠甲,站在同州镇城墙上。极目望去,鄜坊四镇的叛军,正在同州阵前集结,粗粗估计,足有十万人。 鄜坊军只有五万人,另一半是兵变以后临时集结而来。令人称奇的是,他们军服铠甲统一,根本看不出哪些是乱军,哪些是叛军。 打仗打的就是财力,史墨白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的准备不可谓不足。 他的据点在卢子关外,那里是鄜坊、邠宁、夏绥三镇交界处,根本无人关注。一、两万匹马都藏得,几万人如何藏不得? 叛军打入长安,身在洛阳的他便可以趁乱暴动,占领洛阳、接应长安叛军。 事出突然,长安因来不及调兵,要就是带着瘫痪圣上和鲁王逃往蜀中,要就是拥立骨头硬的齐王登基,这两种选择他皆有对策。 他还有一批养在东都的门客,以前派去劫持洛泱的人,就是从东都派出去的。 先祖史朝义当时在洛阳即皇帝位,他也要在洛阳复国。那个西京不要也罢,长安城是守不住的,一把火烧了它,看你李六郎还指望什么。。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突破长安北部最后一道防线,同州镇。 “二兄,看他们不到天黑摆不好阵型,不如让我带一队骑兵出城,给他们一顿火箭、炸药包,虽不能造成实际伤害,吓唬吓唬他们,好教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同州军只有两万人,加上苏家三千亲兵,其中有一支五百五十人的“神火营”。 神火营包括配备火箭、马蹄铁的轻骑兵,配备三眼铳的步兵,和发射火药包的攻城兵,由五郎率领。 因为这些火器到军队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敢用,器具卡壳了,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五郎从小喜欢动手做这做那,在长安时,看妹妹画这些火器的样图,他也好奇的与妹妹讨论半天。 现在结合实物,他脑子里的火器原理就变得清晰了。 将军看幺儿还算有点出息,便让他负责这个连自己都搞不太明白的火器。 三眼铳只有二十支,火药和铁弹头倒是充足,但这批只是试制品,虽然试过都能发射,但谁也不知铳管能坚持发射几次不爆裂。 说真的,元极也很想让这支新组建的神火都去试试身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神火营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不能一开始就露底。你放心,有你立功的时候。” 这话正好被刚走上来,替父亲叫他们下去的四郎听到,他心里酸溜溜的。 他比五郎大一岁,在金吾卫时职位比他高多了,现在回了自己军营,二兄在他前面就算了,连小弟也超到他前面去了。 他早想好了,大不了他不回东都,他要去兰州找大兄,做节度使的副手总比跟在五郎后面好。 谷瓆 “二兄、五弟,父亲唤你们下去。”元植努力堆出一个笑容,站在墙边也朝外面的叛军队伍看了看。 元极拍拍他的肩,带头下了城楼。 苏知远正站在同州堪舆图前,看儿子们走进来,便问到:“外面怎么样?” “已经在城外安营扎寨,粗略估计在十万人左右。”二郎回道。 “十万人?鄜坊连后勤加起来勉强五万人,探子来报我还不相信,想不到......好在鄜坊节度使被他们杀了,要不回京面圣,一样是个杀头的罪。” 苏知远扫了一眼三个儿子,这次回东都,二郎便会代替自己接任东都防御使,四郎、五郎还会在苏家军营中继续任职。 五郎率领神火营,四郎......就让他接替二郎,率领亲军营。 他指指堪舆图问:“四郎、五郎,你们说说这该怎么打?” “敌军十万,我们有两万,只要我们坚持守城至援军到来,一切迎刃而解。”四郎先说了他的想法。 苏知远点点头,又问:“五郎?你怎么看?是不是连夜出城,拿你的火铳去突突两下,吓唬吓唬他们?” “那哪能。”五郎露齿一笑: “我又不是只会吓唬人,我倒是想,带着神火营去断了他们的后路。 十万人每天消耗的粮草不少,他们虽背靠鄜坊镇,但鄜坊镇的军粮只有五万人的粮,他们必要在各镇搜刮粮食往同州运。 我们神火营的强项就是火攻,没了粮草,那個什么史承雄大将军也雄不起来了。” “行啊,你还有些想法。四郎、五郎,你们两个都没真正上过战场,对于武将来说,战斗是地狱,也是磨炼。 爹这回只做你们的爹,二郎你来做主将,四郎做先锋,苏家军就交给你了,五郎你这个奇兵该怎么用,爹还没有想好。你刚才那个建议,你们几个可以好好计划计划。” 从私心上讲,苏知远很高兴有这么个机会给儿子们锻炼。 三郎的信上说,神策军已在齐王的掌控中,神策军在京畿有十五万人,就算按照四郎的说法,死守同州镇,等援军到达,这也不是不可。 一场胜算九成的战斗,不如让儿子们放手锻炼。 这本是换防回到东都的安排,没想到爹现在就“放手”让他们自己干。 四郎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跟着五郎齐声道: “放心吧,爹!”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第417章 您忘了? 苏家父子与邓荃等几个副将商量了一阵: 守城,他们新增加了两件火器,喷火油柜和陶罐火药弹,这也是他们见叛军兵临城下,仍能保持淡定的原因之一。 出击,则采用五郎的提议,让神火营抄后路断他们粮道。 元极立即派探子出城,几人也分头去做准备。 元植心情不错,他没想到父亲真把亲兵营交给了他,事先没有一点点征兆。 以前他一直以为,父亲会把亲兵营交给经验老道的副将邓荃,毕竟邓春花已经与二兄定了亲,邓副将也算是自己人。 他开心得要飞起。 仿佛城外来的不是叛军,而是等着他去收割的韭菜。 元植暗下决心,一定带着亲兵营冲在最前面,亲兵营虽没神火营那么多眼花缭乱的武器,但他们是苏家培养多年的队伍。 用苏将军的话说,“下雨、下雪算什么?除非天上下刀,你们今天才能停止训练。” 他正意气风发的往亲军营走,忽然一个从推车上抱干草的老翁撞了他一下,元植没怎么在意,拍拍挂在袖子上的干草,对呆立一旁的老翁道: “没事,忙你的去吧。” 哪知那老翁并没有走,而是躬身向元植,哑声道: “四郎君好气量,史大郎在城外问您好。” 史大郎? 苏元植脑子里“嗡”的一声: 探子回来报,说反军领头的叫做“史承雄”,这名字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因为之前三郎让他们查过史墨白买马入关的事,这人姓史,大家都猜他是不是史墨白什么人。 但四郎始终不相信,他认识史墨白兄弟很长时间,说他们靠代购军马,狠赚朝廷银钱那很正常。 说史墨白一介商人起兵造反,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现在这满脸褶子的老翁对他说“史大郎在城外问他好”,简直就似晴空霹雳,把他满心执念炸了个稀碎。 他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向快些从那老翁身边走过去,那老翁又说了一句:“大郎问您,昊天观里的女道士,您忘了吗?” 元植停下脚步,这怎么会忘?他动了圣上的女人,可......圣上不是瘫了吗? 他冷脸道:“再胡说,我叫你走不出军营!” “老朽就是个带话的,您不出去与大郎见一面,回不回得了京城,那就难说了。”那老翁竟然有恃无恐,丝毫不怕元植威胁。 元植犹豫片刻,决心不理他。 那女道士勾引在先,自己若是得了战功,功过相抵,圣上也不会为了个女冠和自己计较。 “唉!死到临头还不知挽救。” 那老翁将干草丢在地上的草堆上,推起车子走了。 元植有些心神不宁,走到亲军营前面突然站住脚,叫过两個亲兵道:“快,去把刚才送干草进来的推车老头抓回来,我要审问他!” 两亲兵还没跑远,就见不远处冒起了烟,有人在叫: “马厩走水了!快拿水来!” 元植暗骂自己大意,这火说不定就是那老翁放的,他是说自己死到临头,还是苏家军死到临头? 白日里军营随时有人走动,放火也烧不起来,这是在威胁自己。 谷辨 等了一会儿,那俩亲兵跑回来说:“四少将军,只找到木推车没找到人,兴许是刚才马厩起火,他趁乱跑出去了。” 跑了? 他抬腿想去找二兄,想想还是算了,这事说出去不光彩,自己才刚得父亲信任,若是被他知道这又是自己惹的事,说不定又把亲兵营收回去了。 这可不行。那老头已经跑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 “四少将军,您怎么还在这儿?邓副将正在到处找您呢!亲兵营的校尉们都到齐了,等着和您议事。” 元植收起关于史墨白的念头,跟着亲兵往营帐里去。 亲兵营是前锋,他们的任务是出城挑战,却挑而不战,城头飞出去的火药弹伺候反军。这种打法不难,只要抓住机会给对方一点震慑即可。 元植有些心不在焉,好在邓荃他们路数全通,没费多少功夫就安排好了,那些校尉们各自去检查装备。 这天夜里,凉风拂面、星斗漫天,军营里谁也不敢睡踏实,南门守将更是盯着城下,他们正在等出去的探子回来。 元植在军帐中翻来覆去,元桥听到声音便问: “四兄,你也没睡着?” “嗯。” “我也是。探子没回来,我总不能心安。” “没事,老冯有经验,大概还没找到他们后方运粮的队伍。”元植胳膊枕在脑后,闭着眼睛随口说道。 元桥却一翻身坐了起来,焦急道:“四兄,你说得对,万一他们根本没打算运粮呢?反军要的是速战速决,并不是持久战!不行,我要去找二兄。” 元植也坐了起来,皱着眉越想越害怕: 死到临头都不知挽救。 那老头的话在他耳边打转,他到底说的是啥?守城两万,攻城十万,从数量上说,反军并不占便宜,只要同州军死守,他们不可能速战速决。除非...... 元植有点慌,刚才那一把火难道只是为了让他自己趁乱逃走? 还是告诉自己,毁掉军营的办法有很多? 同州军原来在城外驻地的士兵已全部进入城内,除了四个城门的守军,有些士兵分散到城中寺庙、道观驻扎。 两万人的供给他们早有准备,但人来人往,就连主营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细作。 就像这个送马草进来的老头。 元植还下不了决心将此事告诉父亲,犹豫间,他鬼使神差的出了营帐,向主营帐的方向走去。 主帐中灯火通明,账中传来父亲的声音,很快元桥带着两位校尉风风火火往外走,元植拦下他问道: “你们现在出城?” “我们到另一个关口看看,怕他们在镇前扎营是假象,他们根本不用正面攻打同州镇,而是破了同州关,绕路进入京畿。” “哦。” 看着小弟匆匆而去,元植反而松了口气: 也许自己多心了,老头说的“死到临头”,也有可能是偷袭。 元植正站在帐外胡思乱想,余光里有人走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蓝楹姨娘和她的婢女小玉,端着一个小瓦罐走了过来。 夜深了,许是给阿爹送吃的。 元植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第418章 出关 元植走了几步,看见一个亲兵从外面回来,亲兵向他行礼打招呼,他也随口问到: “送小郎君出去了?” “回四少将军,我是送一个厨下的老妪出营,这个点她出不去。”那亲兵忙答到。 元植点点头,正要擦身而过,他忽然背上冒起冷汗,一把抓住那亲兵的手臂: “你说什么?什么厨下的老妪?是刚才给将军做夜食的人?” “是啊,那婆子姓吴,在营里做饭已有很长时间了。姨娘说,将军晚食吃得少,夜里睡得晚容易饿,吃些肉糜垫垫。” 亲兵见元植满脸疑虑,便笑道:“您放心,今天马厩起火,二少将军已经下令,脸生的一律不准放入军营。” “知道了,你去吧。” 亲兵走后,元植回头看看主营帐,姨娘她们已经进去了。刚才只听到父亲的声音,不知里面还有谁。 “将军!将军!”主帐里有人叫起来。 “叫军医!快叫军医!” 元植心惊,大步跑了过去。进去一看,邓荃口吐鲜血倒在元极怀里,小玉喊的“将军”是他。 邓荃跟随父亲多年,是亲军副将,今年两家订了儿女亲,虽暂时不能成亲,但这也是早晚的事。 苏将军高兴,有次吃酒半醉,便让大家把“副”字去掉,也唤邓副将为“将军”,说是两个老亲家要平起平坐。 “肉糜有毒!” 苏将军一把打翻蓝楹姨娘面前那碗肉糜,苏知远不爱吃姜,蓝楹正在为他挑碗里的姜丝,这才比邓荃吃得慢了一步。 元极是晚辈,父亲还没吃,他也等着没动筷子。 桌上还有一副空碗筷,想必是为五郎准备的,但他已经走了。 苏知远看邓荃眼睛已经翻白了,怒火冲天,过去掐住蓝楹脖子冲她吼到:“你竟敢下毒?” 小玉忙跪下解释到:“将军息怒,今日肉糜不是姨娘煮的,厨下的吴婆子煮好,我们只是从厨下端过来,将军请明察。” “将吴婆子拿来审问!”苏知远松开了蓝楹,她捂着脖子委屈的哭起来。 邓荃努力将视线聚集在元极脸上,嘴张了张,嘴角只多了几个血泡,什么也没说出来,元极悲痛道: “女婿知道,我会好好照顾春花和她娘,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们。” 军医提着医箱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目睹这一切的元植站在门边瞠目结舌: 这不会是史墨白下的手吧?不会的,吴婆子早就在军营里,若是史墨白要下毒,一定不会等到这個时候。 不是他!指使吴婆子下毒一定另有其人...... 元植自欺欺人的想着,脚却慢慢朝营帐外退去。 虽然苏家父子躲过一死,但两军对垒之时折损一员大将,而且死于军营里被人投毒,这对同州军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他正呆立帐外,刚才同他搭话那位亲兵被人带了进去,他听见那亲兵向父亲禀报送吴婆子出去的情形,也证明吴婆子才是煮粥人。 况且蓝楹伺候将军多年,怎会不知他不爱吃姜丝? 谷齱 元植慢慢转过身去,难道这就是“死到临头”...... 若不是蓝楹姨娘替父亲挑姜丝,只怕现在父兄也不在人世。等朝廷收到这个消息再要派主帅来,只怕反军早已攻入京畿,一路长驱直下,逼近长安城了。 所以军营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这样的细作? 元植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的两条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刚才桌上只有四副碗筷,为什么是四副? 第四副到底是给自己的,还是给五郎的? 元植越想越害怕,就像刚才躺在地上吐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他还不到二十岁,他还不想死,当然,自己的父兄也不该死。 鄜坊节度使已经被砍了头,说好的神策军援军迟迟未到,河中不发兵,其他藩镇必定也在观望。 邠宁的庆州、宁州神策军已经团灭,只剩下邠州还在苦苦支撑。他们一路凯歌的原因之一是“清君侧”,他们针对的是齐王而不是圣上。元植心中一震: 齐王!齐王一直都看不起自己,若不是有妹妹在,他捏死自己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困难。 邓荃的死深深刺激着元植,他的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想法,就像表面清澈,水底却全是污泥的水塘,使劲扔块石头下去,浊物很快占据整个水面。 他决定连夜出关与史墨白好好谈谈,不但要保住自己的命,还有父兄的命。 很快他骑马出现在军营门口。 “四少将军?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 元植镇定道:“营里出事了,将军派我出去找回五郎君,他们去同州关,只怕是中了敌军的计。” 看着元植策马远去,一个亲兵奇怪道:“四少将军怎么连随从也不带?” “少将军你也怀疑?一个人行动不是更容易隐蔽?” 元植并未朝东面的同州关去,而是顺着城墙往北面的反军营地飞驰而去。这声音惊动了从东面回来的元桥: “那不是我四兄吗?他怎么一个人往北边去了?那边全是反军,太危险了。” 他回头对跟着他的两个亲兵道:“你们赶紧回城,把刚才的情况报告二郎君,同州关需要增援。我去帮我四兄,分头行动!” 不等他们回答,元桥已经策马向着元植的方向跑去。 元植骑在马上高度紧张,并没有发现后面跟来了一个人,他很快发现前面有哨兵,便高呼道: “苏四郎前来会见史大郎!” 那些哨兵显然已经得到了通知,知道这个苏四郎就是他们等的人,便将手中长枪放下,其中一人上马,示意他跟着自己入营地。 一路穿行过去,元植发现他们并不像乌合之众,他越来越庆幸自己选择了出来谈判的路,这要硬打,同州军也不可能须尾俱全。 “苏四郎到!苏四郎到!”那哨兵大叫两声,速度慢了下来。 元植抬眼一看,那顶大帐篷,应该就是反军的中军帐了。 史墨白真会带兵打仗? 他刚下马,一个高大的虬髯大汉大笑着走出来: “贵客来了,史某有失远迎!” 第419章 两个人质 元植想起来了,反军的首领叫做“史承雄”,这虬髯大汉确实很有些熊样。 大汉自报家门道:“某乃史承雄,久仰苏四郎大名,今日得见......竟是位白面少年郎。” “你就是史承雄?苏某来见史大郎,请前面带路。” 史承雄再次哈哈笑起来:“本将军姓史排行老大,史大郎是也,你现在不是见着了?” 元植一惊,知自己入了套,史墨白并不在此处,自己与此人素未谋面,哪有什么旧情可谈?他抱拳道: “既不是史墨白,在下没什么可谈的,告辞!” “哎,苏兄弟,你要找的那位史大郎是我族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既然来了,不妨把条件说清楚,你与史家交易也不是一两回,史家何时对你不讲信誉?” 元植停下脚步,不是他舍不得走,在他面前站着十好几个军士,就算他拔刀,只怕也难从他们手下跑出去,何况这里是敌营中心。 他转过身来,努力镇定道:“那就请吧。” 进了大帐,史承雄自己往矮桌前一坐,也不请元植,开门见山道:“我叔父爱惜你是个人才,他说,给你苏家留条活路,只要你们答应与我们合作。” “你这叫给苏家留活路吗?今日若不是邓副将先中毒,只怕连我父亲和二兄也被你们一起毒杀了。” 元植愤愤不平道。他话音刚落,帘布后传来几声动静,偱声望去,只见帘布微微摆动,并没有人走出来。史承雄也不遮掩,呵呵笑道: “你要是早些出关,又怎会发生此事?大概是那婆子耳背听岔了,明明是让她毒死几个亲兵,吓唬吓唬你。” “吓唬我?伱以为吓唬我,我就会给你们打开关门、杀入长安?” “你以为我们做不到?不怕告诉你,大唐气数已尽,史家不过是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若是识时务归顺了大燕,复国之时,你便是开国功臣。” “大燕?”元植脱口而出:“你们真是史思明后人?” “枉我叔父如此器重你,你以为你卖给他的那些东西,真值那么多钱吗?满大街都是的《天书》,你收了我叔父多少银子? 叔父说,你带着城里的那些火器归顺大燕,他可以既往不咎,若非如此,就别怪我们将你与我们勾结之事抖出去,苏家一样是砍头的罪。” “你!无耻......”元植气得脸色铁青。 帘子后面再次传来碰撞的声音,史承雄鼻子里冷哼道: “带他进来。” 只见两个军士绑着一个唐军打扮的人走进来,军士把蒙在他头上的黑布扯开,元植大惊失色,颤声问: “五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史承雄只知道抓了個唐军小将,元植这一声“五郎”,他才知道抓的竟是苏将军的小儿子苏元桥。 军士把元桥嘴里塞着的布团扯掉,元桥怒目圆睁,对着史承雄“啐”道:“反贼!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篡夺李唐天下?做梦去吧!” “五郎......” “呸!你不要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兄长!” 谷倜 五郎眼见四郎被几个哨兵拦住,正要打马上前营救,却见四郎并没有反抗,而是骑马跟着他们往敌人军营里走。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不对。 他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打算先回通州城里再说,哪知过来的时候好好的,转头回去地上忽然拉起了绊马索,马儿一个趔趄,连人带马摔了下来。 反军军士将他绑起,用块黑布蒙住他的头,扔在马背上,将他带入大营。他站在帘子后面,听见了四兄的声音。 他这才知道,史承雄让人下毒,毒死了邓副将,还差点毒死父兄。 而四兄竟然是来和他们谈合作的! “五郎,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该听见的我都听见了。”元桥知道这个阿兄向往游手好闲的奢华生活,却万万没想到,他已经陷得那么深。 “苏四郎,话我撂在这里,唐军里还有我们的人,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你们手上有火器。你想要救你父兄、救你弟弟,救你自己,那就拿火器和同州关来换。 来人!把他们锁到窑洞里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他们扎营的地方,曾有几个采石烧石灰的窑洞,因为石灰岩不多且分散,这里采完就废弃了。 后来被附近的村民撞上了木门,用来暂时储藏烧好的木炭。四郎、五郎被军士们推进窑洞,破破烂烂的木门关了起来。 “五郎,你别听他胡诌,阿兄没干什么对不起爹娘的事。我以为史墨白在这里,想来劝他们......” “没干什么对不起爹娘的事?你明知道有奸细却不报告,害得邓副将被毒死,这你对得起谁?你还要与虎谋皮,难道要等大家都被你害死才肯回头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现在我们手上的火器并不多,就算给他们,对他们也没有太大帮助,先对付过眼前,再......” “你混账!”五郎恨恨的瞪着四兄骂道: “小妹和大家花这些气力才造出来的火器,是用来包围大唐,不是让你卖给敌人谈条件的。阿爹守得住同州关,用不着你杞人忧天。” “那你要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你怕死,那你到同州来干什么?躺在平康坊里睡女人不好吗?!” “我倒是想那样,可你们每个人都叫我上进、上进!天下那么多不上进也活得好好的人,为什么苏家的儿子就必须个个上进?” 四郎也恼了,他已经想方设法离开军营,是被大家绑架来的,连李蕊也在旁边说三道四,要他好好在军营里立功,给孩子做榜样,他这怨气向谁发? 兄弟俩咆哮了几句,同时沉默了。 事已至此,互相埋怨也没用。 五郎用脚指头也想得到,明日史承雄必会用他们两个做人质,在城下逼迫阿爹投降。 同州这一带其实没有太好的天险可守,只不过这里是离长安最近的路,十万大军翻山越岭也能走,只不过拖到援军过来,他们难以应付。 所以他们早早在同州城里埋下钉子,可以轻易杀人放火,动摇军心。 只不过得了消息,眼馋苏家军的火器,才想多此一举。 第420章 将军的软肋 窑洞里气闷得很,两人迷迷糊糊到了刚天蒙蒙亮,一线天光照进窑洞,里面白色的石壁立刻将亮度提高了几度。 五郎看了看四兄,没好气的低声道:“你还想等谁来救?” 他手上的绳子被拴在一根烧到一半的大木头上,根本没法移动。 四郎在他对面,绳子套在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普通人没办法让绳套变松,但他们是军人,多跳几次,一定能把绳套晃下来。 元植抬头看了看绳套,他站了半个晚上,手脚都麻了。但弟弟说得对,靠自己恐怕还能逃出去。 他跳了跳,感觉腿都快没知觉了。 正在两兄弟想着如何逃出去的时候,一匹快马在微光中向着城门跑去。 这一人一马立刻引起城头骚动,那人拉弓引箭,一封箭信插在城门楼上。很快,它被送到了苏元极手里。 “这两个小子怎么这样傻?白白给敌军做了人质!” 苏元极一宿没睡,派出去的人前脚刚回来,箭信后脚就到了。昨晚他先去安顿了邓荃的遗体,又陪着邓婶安慰了好久,这都没把两兄弟等回来,他就猜到出了事。 五郎是追着四郎去的,可四郎为什么只身去敌营,还骗守卫说,他是去找五郎。 在长安的时候,四郎跟史墨白搅在一起,他们都以为他是贪图享乐,才把《天书》卖出去。 后来妹妹顺水推舟,一夜之间,把《天书》变成了普及书,史墨白付给四郎的银钱打了水漂。 那钱他们当然不会还给史家,而是通过施粥、送药、搭过冬简易房,散给了城门外的流民。 再后来,他们把四郎强行带回军营,想让他与史墨白那些人隔离开来,更想让军营生活改变他。 四郎这大半年来,在军营里中规中矩,但也没再惹什么事,和大家的关系也渐渐恢复,休息的时候,开玩笑、讲荤段子,也时时能看见他的身影。 关键时刻,他偏偏出了岔子。 “阿爹!” 谷洜 苏知远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用这样的方式失去邓荃这个老部下,他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刚才听说有箭信,他才知道,四郎五郎一夜未归。 “你好大的胆子!” 他劈手抢过二郎手里的信,扫了两眼,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四郎五郎夜里就入了敌营,你怎么不报告给我!” 二郎垂首道:“儿子就是想让阿爹睡会。昨晚儿子已经往同州关加派人手,又派了几个暗卫去外围观察。这事不发生已经发生了,我们也不能贸贸然就冲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暗卫回来了吗?” “天亮就回来了,没什么动静。”二郎抬眼看了看阿爹,又道:“阿爹,我怀疑军营里还有史墨白的人,否则他们怎会知道军营里有火器? 但他们对火器的称呼又不是很准确......我怀疑是同州军的人。” “这时候大举排查奸细,只会加快军队离心。军队的吃食全部换亲军家属去做,再把亲军校尉都召集起来,让大家坚守岗位,任何可疑都不能放过。 同州军的校尉叫到我营帐里,由我亲自交代。” 同州镇是不可能交给敌军的,但对面有自己的儿子,这事封不住。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個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第421章 三弓床弩 邓家在城里有间小院子,两间房加上厨房、马厩,简简单单。 此时堂屋里停着口棺材,屋里屋外都挂着白色孝布。 邓春花走到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左顾右盼确认了几回,才肯定没走错地方。 元极看她满脸惊恐,将昨晚有人在肉糜里下毒的事说了出来。 邓春花在来同州的路上就心神不宁,昨日右眼皮还跳个不停,今儿见到二郎好好的,她还暗笑自己多心,没想到,却应在了阿爹身上。 她冲进去搂着阿娘大哭,元极站在门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洛泱没跟进去,她穿越后没去过军营,也不知以前她们的亲密程度如何,这样一个“陌生人”,还不如不要去打扰。 “二兄,现在有计划怎样救四兄、五兄了吗?总不能真这样眼睁睁看他们白白送死。”她刚才在帐外已经把那封信的内容听了大半。 元极听着屋里母女的哭声,心里有些难受,他沉吟片刻道: “现在连他们关在哪里都不知道,除非是假装同意他们的条件,打开关门,将火器送出去,一手交货、一手交人的时候再动手。虽然风险大,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他们说要走同州关,不经同州城,这我不相信。他们就这么放心我们在身后? 同州军中必会有人以苏家勾结反军为由作乱,同州军关起门来,斩杀三千苏家亲军又有何难。” “所以,父亲说的是真话......不会答应反贼条件!” “只有这样,才能不给同州军借口,保住苏家军,拖到朝廷援兵前来。” 洛泱抬头看着门上挂着的孝布,那是乳白色的黄麻。这次她还带来了几套续了棉花的冬衣,其中就有春花为他阿爹做的一件。 难道两位阿兄已经没机会穿上为他们做的冬衣? 他们走了,清源和李蕊该怎么办? 洛泱眼前一片模糊,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明知道史墨白有坏心思,王守澄那些后台没扳倒,始终不能剪除后患。他像只狡猾狐狸,知道齐王翅膀渐渐长硬,提前将自己所有财产撤出长安躲了起来。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把眼泪,抬头对元极道: “二兄,我这次来,是因为玄铁已经造出了一台新武器,叫做三弓床弩,他说比咱们唐军的两弓车弩威力大了不止两倍。 他还要亲自到城头演示如何操作。我放心不下,这才偷偷跟着马车过来。” “三弓床弩?就是比我们的绞车弩再多加一张弓?玄铁也来了?” 大唐守军都配备有两弓绞车弩,但洛泱画出来的三弓床弩,并不是多加一张弓那么简单。三张弓呈两正一反摆放,使得弓弦拉距比正方三弓要长了一倍。 再加上箭杆弹射道也比以前更长,绞车弩的单绞车,变成了床弩的双绞车,这都说明床弩的力道会远超于车弩。 这消息像是从厚厚乌云中射出的一道金光。 灭敌军锐气,最好的办法是擒贼先擒王,要交换人质,史承雄必会出现。 面对面杀他,他必有防备,但城上的绞车弩射程最远,也只有七百步。史承雄再傻也不会让自己站在这个射程之内。 若是有了更强悍的弩器就不同了。 “二郎,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布置床弩!我要亲自发射,杀了史承雄那个狗贼!” 谷墂 邓春花扶着母亲,两眼通红的站在门边。 邓婶推了一把女儿道:“你也同去,照顾好小娘子,你爹只有你这么个女儿,不能让他白死!” 几人回到亲军营,经过昨日之事,现在亲军营进出都严格盘查,刚才卸下武器,他们很快在上面盖了块油毡,以防被从主帐出来的同州军校尉看见。 同袍相瞒,事出无奈。 同州军校尉们已经离开,元极带着妹妹朝父亲走了过去。 苏知远一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却不曾想到,眼前出现了小女儿的笑脸: “阿爹,泱儿来看您了!” “泱儿?” 听到声音,苏知远方知不是幻觉。他三十得长子,四十才得了这小娇娇,那年出征回府见到初生小粉团,大男人激动到不知所措。 在他最焦灼的时候,女儿竟从天而降,他怎能不喜极而泣。 今年初夏,苏知远见三個儿子在校场上比骑射,他也来了兴趣。身披重甲上马跟他们一同演练。 苏知远老当益壮,连中三元,校场周围响起阵阵喝彩声。 他心情大好,回到军营解了重甲一身轻松,又饮了两口冷酒降温,没想到,就被还没放回桌上,他就直挺挺倒下陷入昏迷。 军医赶来一诊,才知苏将军得了“卸甲风”。 也就是人在大汗之后,腠里不固,风邪易侵,使筋脉拘急,气血不通。好在抢救及时,让他缓了过来。 儿子们都以为他没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次中风之后,人就特别容易疲倦,身体已大不如前,这才生出退隐之心。 “阿爹,您别骂女儿,女儿是和玄铁一起给您送武器来的,春花姐也回来了。” 父亲没戴帽子,花白的头发已变得稀疏,头顶上簪着的发髻也只有很小的一团,看上去让洛泱心酸。 洛泱蹲在他的腿边,仰脸看着他,苏知远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只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拍拍: “都是及笄待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你娘知道吗?现在武器送到了,人也见到了,赶紧回去吧。” 他想想又叹了口气:“你两位阿兄的事先别对你娘说,万一还有转机,白白把你娘吓坏。等有了确切的消息,会派人送信回去。” “阿爹,您先来看看玄副将做的新武器!不用开城门,一样可以施行斩首行动。”洛泱站起来拉着父亲的袖子往外走。 “斩首行动?” 洛泱回头笑道:“就是趁其不备将史承雄杀了,没了头脑,这些由唐军和匪军组成的军队自然土崩瓦解。” 苏知远跟着洛泱、元极上了城楼,入眼的是一台超大的弩箭发射台,上面竟然安装了三张大弓,左右两个绞轮,各有三名亲兵在推动绞轮。 箭道上安装着的箭,足有长枪那么长,枪头似三棱箭头,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些让人胆战心惊。 最奇的是,弩弦竟然使用铁丝绞成的。 “属下参见将军!” 玄铁瘸着腿过来,向着苏知远单膝下跪,热泪盈眶。 第422章 弑子 城墙头的三弓床弩一看就是个大杀器。 苏知远站到床弩边,顺着箭槽看去,箭槽尽头还有个用于瞄准的望山,他心里生出了几许希望。 洛阳说得对,史承雄虽有十万大军,但一半是史墨白趁北方旱灾招募起来的流民。军服穿得笔挺,却没机会正规训练。 鄜坊军是被“清君侧”忽悠来的,未必坚定的跟着史承雄,稍有风吹草动,极易动摇军心。 这也是史承雄眼馋苏家火器的原因:他太希望自己强大到让所有的士兵信赖。 拿到火器、骗开关门、鼓动通州兵变,只要他们杀了朝廷的指挥使、指挥副使,同州军那些校尉也就只能跟着他们干。 与同州城头遥遥相望的史承雄信心十足。 史墨白放心将这等重任交给堂侄,也是他亲自布局已久,已胸有成竹的缘故。 “报告大将军,苏家兄弟妄图逃跑,已经被我们抓回来了。那个苏四郎说,他要见您。” “逃跑?”史承雄从桌上抓起马鞭,咬牙切齿的朝那个窑洞走去:“谁想逃跑?两个人质有点多,打死一個,另一个就老实了!” 四郎、五郎兄弟俩好不容易磨断绳子跑出去,很快又被反军抓了回来。 抓他们的是鄜坊军,那军士骂道:“亲王篡权,囚禁圣人,你们食圣人的俸禄,怎么会死心眼帮亲王?” “虽然脑子长得像肠子,你也不能全装屎啊!圣人有病不能上朝,齐王那是奉旨监国,是克扣你粮饷、还是少发你冬衣?一帮土匪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 五郎边挣扎边骂。旁边一位校尉嫌弃道: “说得很好,不要让他再说了,把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四郎忙赔笑道:“我要见史大将军,只要将军保我们苏家平安,我可以去劝说父兄开关放人,并将火器悉数奉上。” “哦?据我所知,城头上当家的是你父亲与你二兄,你的话......没什么分量吧?”那校尉不屑道。 “不试试您怎么知道不行?” 校尉对一个军士点点头,军士便跑去向史承雄报告。他拿着鞭子冲了进来: 谷殼 “哪个要逃跑?” “误会误会!不是要逃跑,四郎愿意回去劝父兄开关献火器。史大将军,我父亲是个牛脾气,但我二兄也是年轻人,只要您放我回去,我一定能想法劝他们改变心意。” 反正四郎是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了,他知道以父亲的脾气,定不会为了他们兄弟俩做出背叛大唐的事,他必须回去再想办法。 “哦?让你回去劝你父亲?” 史承雄忽然有了个主意,他笑道:“让你俩都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拿你父亲来交换。若是他肯来,说明他会归顺我们大燕,若他不来,就算伱回去也没用。”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下去,再拖下去只会等来援军。 苏知远来,那就声称苏家已经倒戈,胁迫他们打开城门;苏知远不来,今晚军营便会暴乱,他们趁机攻城。 史承雄离开,五郎嘴里的布终于被拔了出来,他像看一个陌生人那般瞪着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四兄: “苏元植,你是不是疯了?若不是你提议让你回去劝降,他们也不会提出让阿爹来换我们!阿爹他能来吗?他是一军主帅,他只要踏出城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管意味着什么,我们总不能这样坐着等死。”四郎郁郁道: “爹肯定是牺牲我们也不肯开关,但其实我们可以假意答应,等他们入关以后,我们再从后面夹击,长安城外有几万神策军,他们不肯来救援,我们就该逼他们出手。” “你这是什么怪想法?”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第423章 弑子(2) 齐王李奏带领八百骑精骑,一人双马,星夜兼程赶往河中府。 这八百人不久前刚和吐蕃兵在战场上磨炼过,从马蹄铁到火器,从更轻便的锁子甲,到用灌钢法和纯度更高的铁打造的钢刀,无一不彰显他们的特殊身份。 他们腰上“玄冰卫传用”的鱼符,是神阙洞老指挥使八十年来的坚持,终于换来了朝廷的承认。 当玄冰卫冲入节度使府邸的时候,李奏拿出自己的谕令让河中节度使大声朗读,直到他派去增援的河中军集结完毕才能停下来。 调到了河中军,李奏又带着他的玄冰卫先行赶往同州。 这天夜里,李奏与洛泱都不知道,他们已皆在同州星空下。秋虫在草丛里拼命嘶叫燃烧着最后的生命,星光闪闪烁烁,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苏将军带着个亲兵出了军营,亲兵替他拎着酒坛,他要去邓将军灵堂前坐坐。 两人是兄弟,也是亲家,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军营里没人觉得奇怪,反而认为将军这是真性情。 苏将军坐在马上有些摇晃,酒还没下肚,就像是醉了。 洛泱坐在油灯下仔细擦着她的鸯头匕首,那是很久以前李奏的,手上擦着匕首,心里却在想着父亲刚才说的话: “阿爹老了,你也长大了,他们兄弟几个阿爹都不担心,唯独担心的是你。将来若你真嫁入皇家,不争不抢,平平安安过日子才是长久。 你的几位兄长,四郎品行不坏,只是他心眼多些,李娘子只怕管不住他。你让齐王给他找个无权无势无关紧要的职位,混一辈子也就算了。” 不对劲啊!阿爹怎么提起四兄口气这样寻常? 四兄、五兄还被关在对面敌营里,明日一早才出城送火器,还不知道斩首行动能否成功,阿爹怎么就像他们已经回来了一样? 洛泱有些心神不宁,一不小心匕首划破了手指,她“嘶”的一声,伤口冒出了血痕。 “小娘子,你手受伤了!我去给你拿止血药。”邓春花忙站起来要去找药箱,却被洛泱拦住了,她肃色道: “春花姐,皮外伤没事。你别陪我了,快回家去陪陪你阿娘。若是见着我爹,就让他早点回来,若是没见着......你快快回来告诉我。” 邓春花见她说得认真,也不和她客气,点点头快步出了营帐。 “邵春!你来。” 洛泱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找来纸笔匆匆写了两行字,又在邵春耳边讲了几句。邵春眉头皱成了疙瘩: “这不行,我不同意!对面是千军万马,二十人我们还能对付,可那是二十万。” “你别嚷嚷啊,若被我猜对了,传出去不但动摇军心,我们苏家整个亲兵营恐怕都会死于非命。若是没人知道,军营还有我二兄在,现在只剩他一位副将,他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所以,只有靠伱我了。” 邵春倒吸一口凉气,小娘子不像是开玩笑,他沉默了,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想着哪个才是能够全身而退的那一种: “既然如此,我出去准备准备。” 在东都,他从暗卫转成护卫、跟随小娘子以后,也常进出亲兵营,这些亲兵他都熟。 过不多时,呆坐在营帐里的洛泱,听到外面邓春花与卫兵对话的声音,洛泱脑子“轰”的一声,几乎要窒息了。 谷豋 “小娘子,将军今天根本没去我家,他那個护卫倒是提着一瓶酒在我家等他。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邓春花早把苏将军当成自己的亲人,更何况他还是二郎的爹。 “你别急,我这里有封信,你半个时辰后拿去交给我二兄,他会告诉你怎么做。”洛泱淡定的交代邓春花。 邓春花接过信,郑重其事点点头,看着洛泱和等在外面的邵春一起走了。 “到咱们的马车上去。”邵春递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夜行服:“先穿这个出去,到了那边我再想办法。” 两人上了马,出军营去“接将军回来”,匆匆朝城门跑去。 同州关在镇外,虽然出城检查严格,但鬼知道邵春怎么搞到了指挥使的令牌,两人顺利出了城门。 “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的。若是情势控制不住,无论如何你都要跟着我撤。你能答应我,我才能领你走下一步。” 邵春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洛泱的指令,但今晚太特殊了,他都不知道这样疯狂到底对不对。 “好。我答应你。”洛泱点点头,拍拍自己的挎、腰包:“不行就放火,只要军营里乱了,我们就有机会逃走。” 邵春:我信你才怪,这样你都要进军营,不找到将军你是不可能出来。 两人心知肚明,却都没有说穿,邵春把马藏在距离敌营二里远的树林里,两人顺着树林边缘往前走。 很快,邵春拉住了洛泱,两人矮身藏入草丛。 洛泱什么也没看到,却见邵春往不远处的树梢上看。 这还真绝,再往前的树都被砍倒了,唯独留下两棵高大的松树,那松树树冠不大,却非常密,松树秋冬也不落叶,正是哨兵藏身的好地方。 等了一会儿,树上并无动静,邵春确定他们没有被发现。他给洛泱做了个手势,让她待在原地等他。 洛泱蹲在草丛里,刚才被他们打断的蛐蛐儿又开始欢唱起来。 忽然,松树的另一边草丛里传来草响,同时松树冠也轻微的动了动,很快这两种声音都一并消失,四周恢复了平静。 邵春像蒸发在夜色中。 洛泱喉咙干得几乎咽不下口水,焦急的看着松树的方向,她这才体会到,邵春这样的暗卫,最难的就是无止境的耐心等待。 终于远远走来两个身影,看上去像是来换岗的哨兵。 下面的哨兵刚开口说了暗号,树上的哨兵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 不,他不是跳下来,他是直挺挺的被人从树上扔下来,两个哨兵猝不及防的被砸倒一个,另一个被顺势跳下来的邵春一刀毙命。 黑暗中,邵春朝洛泱挥挥手,洛泱赶紧跑过去: “都、都干掉了?树、树上不是还有一个?”很久不说话,说起话来有些不顺溜。 邵春一边脱下他们的衣服,一边回答: “那个还挂在树上。” 第424章 殒命 两人换好反军哨兵的衣服,再把自己准备的武器藏在身上,站直身子,朝军营走去。 洛泱心里七上八下,刚才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父兄,好在卫兵只看腰牌,他们顺利进了军营。 营帐外面除了巡逻的军士,并没有走动的人,这让他们看上去很显眼。 一队巡逻兵经过,带头的队长问他们: “怎么还不回营?” “我们发现同州军新动向,正急着去向将军汇报。”邵春淡定顺口道:“也不知将军休息了没有。” 那队长指指他们右边道:“大将军不在军帐,他到窑洞去了,你们到窑洞找他。” 窑洞? 洛泱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子,看到了队长指着的那座卡在帐篷堆里的小山。 这窑洞也太好找了,这里的石灰岩山都不高,又被烧石灰基本铲平了,只剩下孤零零一座掏空的小山,那就地取材造的石灰窑。 邵春不动声色向他们拱手道:“多谢兄弟指点。” 等巡逻兵过去,两人朝着石灰窑方向快步走去。 穿过几个军帐,他们终于看见了那个装着扇破木门的洞口,里面透出微弱火光,门是虚掩着的,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难道史承雄已经离开了? 里面没有人,那阿爹又被带到哪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邵春示意她留在门外,她却摇摇头,拔出了靴筒里藏着的匕首。 就知道你不会听话。不过把她留在外面他也不放心,邵春点点头,轻轻推开了窑洞的门,两人左右看看,闪身进去。 窑洞底部有火光,反而显得门口这里很黑。 两人脚底都踢到了软软的东西,邵春不用看就知道,那些都是尸体。他心中暗叫不好,难道他们已经来晚了? 洛泱更是愣在那里,她浑身上下都微微颤抖,害怕一低头就会看见她熟悉的面容。 忽然,洞里传来轻微的声音,邵春迅速拉着洛泱隐蔽到石壁的阴影里,里面的声音还没弄清是什么人,窑洞外面喧哗了起来。 “走水啦!” “抓奸细!” “别让人跑啦!” 各种喊声远近都有、此起彼伏。这是怎么回事?邵春只想拉着洛泱快些离开窑洞,门一旦被堵上,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杀得出去。 他心一横,吹亮火折子,朝地上那几具尸首面部照去。 万幸,地上死的的反军!那就是说,窑洞里的人逃出去了!洛泱面露喜色,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只要阿爹或是阿兄能逃出窑洞,那就有生还的希望。 两人正要离开,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杀了我......” 五兄? 邵春和洛泱都听出了这个声音,是五郎苏元桥! 洛泱不顾一切的冲进去,里面只点着一盏油灯,白色的窑壁借着微弱的火光将里面的情形照的清清楚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邵春追上去抓住她手臂,眼前一切太诡异,就算站在前面的人是齐王,他也不会让她再向前跑一步。 谷釐 李奏也看到了洛泱,先是惊喜,很快脸色变得难于言表。 他脚下躺着两个人,一個是腹部全是血,死不瞑目的苏四郎,一个是刚才挤出一句话,便昏死过去的苏五郎,还有一把出鞘的刀。 而李奏身上,正好挂着那把刀的鞘。 “你......杀了他们?” 洛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里没有别人,除了躺在地上的阿兄,就只有这个和他们一样,穿着反军铠甲的爱人李奏。 “不,你听我解释......” 此时外面冲进来几个人,他们不认识洛泱和邵春,拔刀就向他们砍去,邵春护着洛泱往后退。 “自己人!” 李奏大叫,向着洛泱奔过来。那几个人停了手,急忙道:“殿下快走,外面已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把他们也带走。”李奏朝四郎、五郎一指。那人却道:“现在只能就活人,尸首以后再想办法。” 外面的声音似乎离窑洞越来越近,为首的那军士有些着急,冲过去拉起李奏就走:“属下的任务是保护您冲出去,顾不得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说话间门口已经有人开始动手,所有的人都知道必须走,再等敌军聚集过来,那就一个也跑不出去。 “走!快走!” 外面的人在急切催促。 李奏冲过来要拉着洛泱出去,洛泱却把他的手甩开了:“我不要你管!” “殿下!你要陪上所有人的努力吗?苏家兄弟的尸体不会对同州军造成威胁,但您抓住......” 那军士叫做陈冉,他是李奏在凤翔募兵的时候发现的,这个早年离开军队做田舍汉的男人,被李奏打动,重新披上战甲。他对身后的士兵下令道: “把殿下带出去!” “泱儿,快跟我走!邵春,带她走!” 李奏甩开陈冉的手,铁青着脸朝洛泱走去,哪知背后的陈冉一个手刀击在他的脖颈处,他一转身,已将昏过去的李奏背起: “我们走!” 洛泱早已不看他,而是奔向两位兄长。四兄已经魂归九天,五兄......五兄没了鼻息,但他颈动脉还有微弱跳动。 她立刻开始给五兄做心肺复苏,好在他休克时间很短,按了几十下,五郎长长出了口气,恢复了呼吸。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很快醒过来。 邵春顾不上许多,将五郎背在背上,洛泱忍痛将四郎眼皮合上,回头看了四兄的尸首好几眼,这才跟着邵春出了窑洞。 他们这才看见,军营多处起火,难怪不见阿凛、阿冽,他们一定是放火去了。 邵春并没有往来时的那个路口走,他白日里来打探敌营周围情况,已经看好了一个地方。 他小声道:“放火。” 洛泱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硬纸筒,点着引线,对着身边的营帐,引线燃尽,纸筒口蒙着的纸被点燃,竟飘飘忽忽的飞了起来。 这是那些做火器的工匠发明的东西,叫做飞火。 里面的纸都是专门制作的,燃烧之后变得非常轻,而且并不会很快熄灭,沾到物体上拍都拍不掉。 那些飞火随风飘到周围的帐篷上,一点点的火种,很快点燃了帐篷。 趁着反军士兵过来灭火,邵春带着洛泱,往那处无人值守的缺口跳了出去。 第425章 出关迎战 逃出了敌营,两人并不敢直接朝同州城跑,怕路上遇到出来搜索的敌军。 洛泱混混沌沌不知走了多远,他们循着水声找到一条小溪,邵春找了块平地将五郎放了下来。 看着昏迷的五兄,洛泱打起精神探了探他的脉搏,心跳已恢复正常,奇怪的是他依然没有醒来。 她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用手慢慢摸他的头部,终于摸探到他后脑勺有一处暗伤。 脑损伤导致精神意识丧失? 洛泱快绝望了,这要是成了植物人,恢复的概率太低太低。在大唐既不能输氧,又不能输血,救治植物人,这里一点条件也没有。 她声音微弱的对邵春说: “给我一点亮光,我给他扎针,看能不能刺激醒来。” 邵春都没看清洛泱从哪里拿出来的针,他拿出火折子凑了过去,五郎就像熟睡的婴儿,软绵绵的。 她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拿着桃花针想去扎他的“水沟穴”,但桃花针似乎不想去,她试了好几次都不能让自己停止颤抖,好不容易扎进去,收针后,五郎却依然没一点反应。 呆坐片刻,洛泱终于捂着脸“呜呜”的哭了出来。 那是她最心爱的人啊! 为何五郎昏迷前会叫“殿下杀我”? 为何他的刀染上了四郎的血? 为何他会出现在窑洞里? 他是监国的皇太弟,不应该坐镇朝堂吗?为何会出现在同州城外反军营中?阿兄们在这里,父亲又去了哪里? 洛泱心里有几百个问号,只是没人给她答案。 或许,那把他拉出去的兵说的一句话里有答案,只不过洛泱不愿相信:两位阿兄已成死人,不会成为同州军的威胁。 为何他不是来救他们,而是杀了他们?没有一种解释能讲得通。 为什么啊?六郎,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娘子......也许等我们回去就会知道原因,齐王他不是这么冷血的人,您别误会了他。” 洛泱抽泣着,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 “你说得对,我应该听他解释,他不是冷血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做那么蠢的事。” 邵春见她并未执着才稍稍放心,不管最后是什么答案,他都不希望有人伤害到她。看看毫无动静的五郎,他轻声道: “今晚军营起火并未伤其筋骨,只会逼着史承雄加快攻城夺关速度。我们得赶紧回去,以防形势有变。” “好,我们赶紧回去。” 洛泱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只是单纯重复他的话。她这样子有些让邵春难以接受,他一咬牙,再次将昏迷不醒的五郎背在背上。 他带着洛泱兄妹,绕了些路才回到他们藏马的地方,洛泱不哭也不闹,还是带着那样的笑容安安静静坐在马上。 等到他们进城的时候,听到北门擂起了鼓,震耳欲聋的鼓声和喊杀声告诉他们,大同军出城迎战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谷雨 一路上,听到路边百姓都在喜笑颜开的传: “反军的大将军被我们射死了!听说他被那么长一支箭,一箭穿透,整个人都被钉在地上。”说话那人展开手臂比比划划道。 “你们听,城外都是爆炸的声音!” “听说是苏将军亲自带兵出战,对方的阵营都被炸乱了,将军他们那还不是出去割韭菜?” “不知道出去的是老苏将军,还是小苏将军?” “小苏将军在城头上指挥投火药包呢!” “苏家军太强了。这还不把反军吓得鸟兽散?”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充满了疑虑:将军没去敌营,他带兵上阵去了。“驾!”两人打马向着城北军营跑去。 北门军营几乎倾巢而出,除了精锐亲兵营,还有一万同州军,连神火营也跟着苏将军一起上阵了。 亲兵们看见邵春驮着小郎君回来,赶紧去城门楼上通知少将军。 在城头观战的元极和邓春花很快就进了营帐:“小妹!你怎么这么傻?打仗是男人的事,怎要你去敌营冒险!” “五郎?五郎受伤了?我去叫军医!” 春花正要往外跑,两位军医已经提着医箱匆匆跑了进来。他们给五郎把了脉,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年长的翻了翻五郎的眼皮,道: “小郎君这是头部受了重击之后,经络受损,是为‘木僵’之症,我们只能开些祛邪扶正的方子,能不能醒来,那就全靠他自己了。” “木僵之症?”原来古代也有植物人的说法,洛泱忙问道:“此症病人如何喂药喂食?” 那军医道:“羊肠洗净可做导管。” 洛泱这才重重坐在垫子上。昨晚经历的事太可怕,她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暂时这样吧,以后再好好想想能怎么改进一下。 “四郎......” 春花话刚出口,被元极拦住了,他向邵春打了个眼色,三人走了出去。妹妹的神情不太寻常,二郎知道她在撑着。 昨晚拿到洛泱留下的纸条,他立刻派人出营去找洛泱和父亲,洛泱没找到,城卫说,有两个人出城到同州关去了,除此以外便只有正常的巡逻队出城,并无异常。 出城到同州关,有条穿山小道,大批人马过不去,只有少数几人能过,虽然路险,比官道近了很多。 洛泱他们就是从这东西小道上,转头向北,才能到达北面扎营的敌军。 城卫没有看到将军出城,他们也一直找不到将军,直到下半夜对面敌营一片火起过后,二郎派人出城打探,将军才自己骑着马回来了。 他脸色灰白,像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一言不发进了军帐。 元极本想把妹妹到敌营去找四郎、五郎的事告诉他,但见父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忍了下来。 父亲并没有睡,很快就下令准备出击,他要亲自去叫阵,二郎则在城门准备用床弩远距离射杀史承雄。 在洛泱他们快回到东门的时候,苏知远带着队伍从北门出了城。 邵春在门外把昨晚的经历讲了一遍,元极握紧拳头沉默了。自己兄弟死了,杀他的人却是苏家全力支持的齐王。 这事太没来由,他怎么也不肯相信。 “齐王没有入城,大概走的同州关,直接回长安去了,等下派人一问便知。” 第426章 将军殉国 军帐中妹妹守着昏迷不醒的五弟,四弟的尸首还在对面敌营,二郎心里堵得慌。 二郎让邓春花、邵春留下来陪洛泱,自己上了城门楼。 他们出城挑战的决策没有错。 对面军营火虽已扑灭,但昨夜几个时辰的折腾,必然军心惶惶,史承雄手里的人质没了,大张旗鼓摆出来逼苏知远“火器换儿子”的计划泡了汤。 父亲率万人前去叫阵,史承雄必定勃然大怒、前来应战,这就引他进了城头床弩的伏击范围。 只是父亲明明状态不好,却不让他出城,而是亲自上阵,二郎有些不明其意。 “杀!” “杀啊!” 城外的反军阵型已经被冲乱,正规军和临时军的素质就体现出来了。五万临时军四处逃散,自己人冲撞自己人,乱成一团。 而鄜坊军本就是被史承雄忽悠出来的,现在许诺给他们好处的“史大将军”,已经被长枪一样的弩箭钉死在地上,他们也没了打仗的意愿,纷纷丢下兵器投降。 苏知远挥舞着马槊往反军阵营里冲,这不是他一贯的打法。 更何况,这支跟随他半生戎马的马槊,在他得了“卸甲风”以后就舞不起来了。 “杀!” 苏知远怒目圆睁,他要杀了这些逼他犯错的反军。 城外的喊杀声渐渐小了,洛泱却失魂落魄般,抱着自己双膝坐在五兄床榻边: 阿爹昨晚没有去敌营,昨晚的六郎也没有进城,没人能给她个合理的解释,那自己亲眼见到的那一幕又算什么? 若阿兄不是六郎杀的,他昨晚就能说清。 可他为什么不说? 凭两人的心心相印,哪怕给一个带暗示的解释,很难吗? 五兄的脸在她视线中又慢慢模糊起来,装出来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了眼里的泪光。 “让开!快让开!” “将军?!” “陈军医!陈军医!” 洛泱倒吸一口凉气,她慌乱的和身旁的邓春花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来往外跑:阿爹受伤了! 她冲到主帐里,他们甚至来不及把将军放到后面的榻上,就在外帐将军常常驻足的沙盘边,阿爹正静静的躺在地上,两位军医已经跪在旁边为他检查。 她手脚冰凉,根本不敢蹲下去。 忽然,她看见阿爹花白的胡须动了动,她激动得热泪盈眶:阿爹还活着。 两位军医却停了手,默默的站了起来,向刚刚冲进来的元极摇了摇头。无需言语,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你们撒谎!我阿爹还活着!” 洛泱心慌意乱,顾不上眼睛被泪水挡住,向苏知远扑了上去。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颈动脉,又去翻他的眼皮,所有的动作越来越机械和僵硬,只是嘴里还在喃喃道: “阿爹还活着,我刚才看见他胡子还在动......” 谷拆 胡子? 元极看了一眼阿爹花白的胡子,弯腰要把妹妹扶起来,洛泱却甩开他的手,大哭道:“阿爹还活着,我不走!我要给阿爹治伤!” 她从指头上拔下桃花戒指,将它拉直变成针,可这一次,不管洛泱怎样在自己手背上敲,那根长针始终都没有缩短。 “求你了!求你变成三棱针好不好?你会鬼门十三针的对不对?放血行不行?求你救救我爹!” 军帐里的人都默默退了出去,小娘子的胡言乱语只会让他们更难过。 二郎眼里全是泪花,洛泱拿出那根长针,他以为还有奇迹,然而只是妹妹的妄想。不管洛泱怎样挣扎,他将她抱起来,离开了主帐。 洛泱在元极怀里嚎啕大哭几声,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陈军医和邓春花两人在给五郎灌米汤。她呆呆的坐着,蓝楹姨娘端着碗汤药过来: “小娘子,这是安魂汤,你把它喝了吧。” 她的眼睛红红的,眼皮肿得有些抬不起来,洛泱恍恍惚惚想起,阿爹已经去了。 见洛泱醒来,陈军医把手里拿着的漏斗交给姨娘的婢女,转到洛泱这头道: “小娘子节哀,少将军忙军务,不能来陪您,他说,让您多想夫人和五郎君,您要倒下了,谁来照顾他们?” 洛泱愣愣的,是啊,五兄不知何时会醒来,还有阿娘......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没事。” 蓝楹擦了擦眼角,慌忙跟着过去,不安的说:“我也学学,以后搭得上手。” 在大唐,没有生育儿子的小妾地位非常不稳,夫君去世,接任家主的阿郎没有奉养小娘的义务,往往会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换了主人的府邸。 其实十年前夫人就已不让再她们服药,但避子多年,她和素馨两人都没有怀孕。 洛泱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姨娘来扶我一把,我与你同去。” 她这声“姨娘”,让蓝楹充满感激,五郎君和小娘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哪个不像自己儿女一样? 羊肠的两头,一边连着個葫芦做的漏斗,一边连着一小截打磨过的胫骨,它帮助柔软的羊肠能顺着食道插入胃里。 几个女人很快就掌握了喂食技巧,五郎毫无知觉的任她们摆弄。 到了深夜,二郎才匆匆赶过来。这一天一夜有如活在梦中,他不知道小妹是怎么撑过来的: “四郎的尸首已经找到,明日就和阿爹一起运往京城,二兄想拜托你......把想不明白的事都先放下,替我送他们回去,照顾好阿娘和自己。 我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去兰州,一封让你带回去给三郎。” 洛泱抬头看看元极,想起过去在东都将军府里,看到四郎被阿爹鞭子教训,还能在旁幸灾乐祸的二兄,此时愁眉紧锁、一脸憔悴。 她接过那封信,郑重其事点头道:“你放心,还有我们大家,苏家不会倒。” “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今早河中军赶到了,他们加入了战斗,所以打得很顺利。两万河中军......是齐王殿下亲自去调来的,昨夜同州关有齐王的玄冰卫过关记录,但他们没有亲眼见到齐王。 小妹,我会弄清真相的,现在我们还在降军里寻找昨夜窑洞附近的人......” “泱儿知道了,我不会去找齐王闹的。” 洛泱心如刀割。 第427章 失落 深秋凉风在浅浅的山林里委屈打转,像极了看着秋季阿爹远去,自己还留在原地等待冬天的孩子。 这段两天的路程,洛泱像走了两个世纪。 等到了长安城门,他们才发现,齐王带领着百官列队等候在城门外迎接。 苏知远封了镇国公,就连苏元植的死,也同样成了为国捐躯,封了个三品的怀化大将军,给足了他死后哀荣。 苏府上下披麻戴孝,李明珠哭得死去活来,还是洛泱用昏迷中的元桥做理由,引她分心在照顾这个不哭不闹不睁眼的孩子身上。 这世上还有个孩子需要她,李明珠这才没倒下。 一连几天,她和三兄都跪在灵堂里答谢来吊唁的唁客,李奏也来了,但只是寻常行礼,并未与他们兄妹搭话。 夜深人静洛泱坐在自己屋里,稍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他来了,然而并没有。 以前那么爱偷偷见面打情骂俏的他,竟然连见面解释一下都没有。 又过了几天她才知道,因为他不打招呼就带兵出京,在大臣们的极力要求下,他搬到太极宫甘露殿去居住,与在皇城里办公的大臣们只有一墙之隔。 对河中节度使的鞭打、以及同州镇击败十万反军起了效果,当他下令在东都围堵绞杀史家势力的时候,周边几个藩镇都主动配合。 可惜晚了一步,史墨白兄弟已经逃出东都畿。 但史家兄弟已经变成了在逃犯,他们在两京苦心经营的势力,算是彻底摧毁了。 镇国公与大将军的棺椁还停在苏府灵堂里,他们在等正在赶回来的大郎苏元桢。 苏家的悲伤很快在苏府以外的地方散去,洛泱和阿娘每天都在跟五郎说话和给五郎喂药喂食中度过。 洛泱变着法的给五郎做吃的,融烂易消化,还要营养搭配。 清源来了好多次,洛泱也没问每次她都是用什么法子出的宫。刚开始有些腼腆,后来她也跟着洛泱一起给五郎喂食。 有次洛泱在门外,还听见她给五郎唱歌。 五郎始终没有醒来,就像李奏始终没有与洛泱单独见面一样。 “泱儿,我想求太后给我和五郎指婚,你能帮我吗?”清源诚恳的看着洛泱,她没有父母,这事还真不知与谁商量。 洛泱握着她的手道:“虽然他是我阿兄,可我不知他会不会坚持到醒来的那一天,你这又是何必?” “可我需要有婚约,我才能碰他、照顾他。” 清源的话让洛泱想起了李奏,那时两人热吻之下难免会有些冲动,李奏却总是能够及时让两人分开,他总说: 谷苦 “我需要有婚约才能碰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婚约并不重要,你不碰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他就算是在梦中也能知道你的心。” “谢谢你能这么想......” 两個无助的女孩靠在了一起,她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临,只要能过好今天,明天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又过了几天,元桢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同州镇的情况也已稳定,新的防御使、副使都已到位,元极带着苏家亲兵也回了长安。 亲兵驻扎在二十里的灞桥之外。 三郎已经将奠仪所需悉数准备,只等着阿兄们回来磕头,阿爹和四郎就能下葬。 入土那日,洛泱终于又见到了齐王,他过来向李明珠行晚辈礼,深深的看了站在旁边的洛泱一眼。 他的脸明显有些消瘦,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里充满了不舍,眼光似乎变成了一双手臂,想要将她紧紧抱住。 洛泱垂下了眼帘,拒绝了与他的对视。 他渐渐握紧了拳头,什么话也没说,匆匆转身离开。 如今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仪仗,听说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他与他的太祖母深谈过一次,从那以后,太皇太后便改变心意,开始支持齐王。 这才有强行让他入主甘露殿的后话。 代价就是,他再不能像在藩邸齐王府里那般自由,若是没有意外,他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长安城。 阿夔就站在洛泱母女的身后,他并不知道同州镇发生的那些事,但敏锐的他发现小娘子对齐王的态度变了。 哪个男人坐上那把权力的宝座不会变? 他有点为小娘子感到不值。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 第428章 回鹘暴乱 葬礼过后,苏府恢复了往日平静。 三位郎君丁忧在家闭门谢客,陪陪母亲、看看五郎,得了外面的消息,也会关起门来议论几句。 大郎他们本该带着母亲回洛阳,苏府里还有没收到消息的老祖母,但这两天洛泱和顾允之两人一直在探讨给五郎针灸的事。 顾允之翻阅了大量医书,都只看到“木僵症”这个提法,但并没有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更别说找到通过治疗痊愈的医案。 两人最后决定,从刺激脑部经络,以及反射到肢体的经络两个方面轮流施针。 而最大的问题是,元桥没有知觉,不能给他们回馈,那么扎针的风险就会增加很多。 “你先给我扎,这些都是死穴,扎坏了,我五兄就救不回来了。” 洛泱的话让顾允之愕然,他忍不住吼道: “你没长脑子啊?在你头上就不是死穴?把你扎坏,他找我要人怎么办?” “就这么决定了,我相信你的医术,你也要相信,我能给你最有用的反馈。你若下不了手,我可以找别的医师。” 洛泱并不想谈他,她现在唯一的心念就是要把五兄唤醒。 顾允之暗暗叹了口气,自己不是皇族,也不是很理解李奏的做法,入了宫,得到了权利,可也失去了自己。 “就依你吧,不过,不能只扎你一人。”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好。今日就从我开始。”洛泱也不勉强,她无法在自己头上施针,顾允之算是个全科大夫,说话有时不留情面,做事还是很靠谱。 自五郎回京,元枫将他请过来,他几乎就住在元枫院子里,搬来的医书有三大箱,每天都在查医书、记录五郎病情变化。 这些洛泱都看在眼里。 洛泱让荷花替自己散开发髻,柔顺的黑发披散下来垂到腰际,荷花早上才沾着茉莉水梳过,此时还隐隐透着花香。 可能是花香的缘故,顾允之稍微有点走神。 他忽然就想起了李奏,好好的两人,都让他开始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了,现在却变得一个不愿意提另一个……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顾允之在洛泱头上试的是神庭穴与本神穴,头顶穴位一般针灸师也不会轻易下针,何况还要先点刺出血。 上次在皇宫里替圣上扎头部穴位,就被太医视作洪水猛兽。 那时圣上虽口不能言,但至少有反应,而元桥稍有不慎,恐怕睡过去了都不可知。 洛泱闭着眼睛,感受着针刺进去神经的反应。 “第一针你还可以重点,第二针就刚好,有受到刺激后头脑清明的感觉。”洛泱含笑道:“你第一针为何用的是平针而不是刺针?” “神庭穴是督脉足太阳膀胱经、与足阳明胃经的交会穴,用平针留针,疗效方可传达,故刺激感会小些。” “原来如此。” 谷咗 荷花原先还很害怕,见小娘子自己也扎了两针,她壮起胆子坐在顾先生面前。清源从外面进来,看见阿成坐在凳子上扎针,吓了一跳。 小声跟婢女打听,才知道大家是在为五郎试针。 她心下激动,走上前道:“下一個让我来。” 愿意试针的人虽多,但不是每个都能把感受说得清楚,梨花甚至还出现了头晕、想吐的状况,这使顾允之也有些紧张。 “今天就到这吧,施针也很耗体力。伱先回去,我会照看梨花。” 顾允之走后,清源紧张的问:“施针这么危险,五郎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都这时候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你去陪他说说话,叫他的名字,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应的。我在这里歇歇。” 清源低头进了内室,她也相信五郎能够听得见,他说过,从军营回来要带她到乐游原上放风筝,醒不过来,她可不依。 仆婢们各自忙活去了,五郎屋里除了清源的低语声,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但隔着一个小院的三郎屋里却有几个人在低声说话。 是裴煊来了。 “上次回鹘使者来我们还是太大意了,” 裴煊一身素服,他这段时间不避忌讳,经常往苏府跑,他的未婚妻是苏将军的义女,任谁说他也不怕,他和避之不及的李奏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齐王派人去接身在回鹘的太和公主,朝堂上一直都有诟病的声音。 今日朝廷收到使臣来报,太和公主离开半月,宰相安允合伙同大将军柴革作乱,新可汗胡特勤招架不住,向卢龙求救,哪知史元忠竟然以公主还朝、与回鹘已无舅婿关系为由拒绝。 胡特勤虽然勉强平乱,但他心中恐慌,再次上书请圣上册封,同时恳请公主下嫁。 这下更让李宗闵那帮老家伙抓住了把柄,在朝堂上攻击齐王接太和公主还朝的决定,甚至有人声称要圣上另选贤能......” “他们只是拿太和公主一事做借口罢了。齐王手上有李宗闵他们与王守澄往来的把柄,等他们回过神来,必然想把齐王踢出去,这样才能保住自己。” 元枫皱着眉。他们兄弟几个,不止一次的谈论过洛泱看到的那一幕。 过后,元极也没有找到四郎被杀的目击证人,史承雄身边的亲信更是死的死、逃的逃,找不到一个知情人。 元枫也想找个机会悄悄问李奏,可李奏回京后就被大臣们要求入宫居住,说是他监国的尊荣,又何尝不是要对他约束? 他入了宫,苏府又开始治丧,他们披麻戴孝也不能随意走动。 与李奏就更无单独见面的机会了。 裴煊深叹口气:“偌大一个朝廷,要向转变不知有多难,现在齐王又只是皇太弟监国,不做主就是不作为,做主又说你僭越。 一举一动都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盯着,他也难啊!就说回鹘这事,册封回鹘可汗还好,公主和亲......要他从清源这几个妹妹当中选人下嫁,他也于心不忍。” 大郎元桢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选真公主,那岂不是要从宗族里选? 这事可不能落在苏家头上,得提前告诉母亲,让她到昌平郡王府里打声招呼。 第429章 二合一 回鹘暴乱这事,在李奏眼里确是好事。 他在朝堂上发了一顿火,就是要让大家知道,自己对卢龙的推卸责任很不满意。 前有史墨白极有可能潜逃至卢龙,后有拒绝回鹘求援,导致回鹘再次求嫁公主,桩桩件件都暗示着一句话: 节度使不称职,本王要换人。 换节度使难,换河朔的节度使更难,这下连支持他的尚书府都变得默不作声。 李宗闵心里乐开了花:你能带兵又怎么样?去河中搬了一回兵,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平平安安待在长安不好吗?他清清嗓子道: “禀齐王,卢龙就一边镇,它能替大唐守好国门、不出乱子就行了,您还指望它做什么?至于回鹘求嫁公主这也很合理,回来一位,再过去一位,总不能让彰信可汗没了能为他撑腰的可敦。” 路随出列道:“话不能这么说,今年以来,魏博、成德、易定数镇,皆已执行两税制,开始向朝廷纳税,只有昭义、卢龙二镇仍然我行我素。 去年赈灾的米帛我们没少给,却有人报,朝廷给的赈灾粮,连米袋都不换,直接出现在粮市上。 就算不能撤换节度使,也该敲打敲打史元忠,让他知道朝廷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无所知。” “知道又如何?如今河朔藩镇只余两镇桀骜,全赖当今圣上英明,圣上说过,让他们牙将跟节度使闹,我们哪方都不支持,自有藩镇来求朝廷的时候。” 又是这副论断。 李奏冷冷道:“河北藩镇连年灾害、民不聊生,趁着民怨大、藩镇势弱,正是朝廷整饬北方领土的的好时候。 今日回鹘暴乱,都打到大唐边境了,他可以不出手,将来是不是反军打到京畿了,他也可以袖手旁观?” 他话里直指延州兵变,周围数镇都持观望态度,不愿第一时间出兵。 “这......” 李宗闵有些尴尬,近三朝皇帝都没有武力征服河北诸镇的想法,怎么到了监国的齐王口气那么大? 他暗戳戳的想,散朝之后,要到圣上面前去参齐王一本。 哪知他到了太和殿门口,就碰到宫女太监们急急忙忙将榻上被子、褥子抬出,一股屎臭飘散开来,李宗闵想捂住鼻子又不敢,怕被人说自己嫌圣上屎臭。 正尴尬站着等人通报,就见仇公武也散朝过来了。 仇公武笑道:“哟!李相公竟比我这回宫的还快,怎么?没人通报?” “呵呵,里面还在忙,我等等无妨。”李宗闵有心巴结仇公武,便陪笑道:“仇侍中也是有事向圣上禀报?” “那还不是和亲的事?刚才咱家问了齐王,齐王殿下说,这事让圣上、太后做主,我得让圣上知晓。” 仇公武这个墙头草,既要抱着圣上的大腿,也不可能放弃监国的齐王,两头都要兼顾,他在外侍中这个位置上,就显得很低调。 李宗闵撅撅他的山羊胡子笑道:“仇侍中恪尽职守,与您的前几任外侍中相较,您可是不露圭角、深藏若虚啊。” “不敢不敢。” “你我位极人臣,就该事事替圣上排忧解难,只可惜,如今殿上那位不这么看。” 谷鱁 仇公武眉毛一挑,歪嘴道:“您是说齐王?” “老夫说哪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在朝中的分量还剩几许。”他神秘兮兮靠近仇公武笑道: “老夫老了,什么起伏没经历过?你还年轻,却没赶上内侍省说一不二的好时候。” 这话说在了仇公武的心坎上,他这内侍品级已经当到头了,齐王除仇士良、王守澄,自己也没少立功,可看这架势,齐王过河拆桥,是想把他们内侍省撇到一边。 那他不是白忙活了吗? 他眯缝着眼笑道:“看您说的,咱家是圣上的内侍,圣上让咱家做什么,咱家绝没有二话。圣上说,让齐王监国,公武你去帮衬着,那咱家也不敢不听啊。” “难怪你年纪轻轻就得圣上重用,圣上是看上你的忠心......” “那是那是。” “......连你取回来的圣旨被人掉包了,都不追究你的责任。” “那是那......”仇公武眼皮一翻,收了笑容道:“李相公耳目都长到宫里来了,咱家佩服佩服。” 太和殿里已经清理干净了,门口的小内侍快步跑下台阶传他们入殿。二人不再说话,心知肚明的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 圣上的风疾终于开始有了新症状,那就是腿上出现了溃烂不愈。 这两天太医给他换了药,结果又引起肠胃不适,拉起了肚子。圣上恨啊!躺在床上不能自理,那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仇公武来,不单是要禀报和亲的事,也是给圣上送金丹来的。 两人进到殿中,李宗闵添油加醋的讲了齐王上朝的种种,仇公武在一旁只是微笑,并未解释。最后李宗闵道: “齐王擅自领兵出京,已是震惊天下,但仅凭制服一个小小的河中府,就以为可以号令河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若得手,哪里还会将圣上与鲁王放在眼里?” 圣上苦笑道:“半个朝廷都已归附于他,朕有心无力。” “臣听闻齐王向太后求娶伊阳郡主,太后、圣上迟迟没有回复,就是不愿意伊阳郡主与齐王联姻。 如今苏府虽然少了個苏知远,但三个儿子已成气候,就连苏元枫也被齐王强行提拔。好在苏家丁忧二十七月,尚不足以为患。 但若是伊阳郡主嫁给齐王为妃,他们的关系就解不开了。” 李宗闵说完,偏头给了仇公武一个眼色。 仇公武从上殿前台阶时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听到李相公告了齐王一顿黑状,又提到圣上和太后并不想让伊阳郡主与齐王联姻,他明白了李相公的意思。 “伊阳......朕是不想把她嫁给齐王,但昨日太后来,说齐王似乎又去求了太皇太后。如今太皇太后支持他,朕恐怕也不好阻拦。” “圣上莫急,” 仇公武躬身道:“臣这里也有一桩事,齐王下令将太和公主接回长安,回鹘彰信可汗已正式向大唐求亲,圣上何不将这两件事合在一块解决了?” “让伊阳去和亲?” 第430章 以牙还牙 太和殿里浮动着清除污秽后,混杂着熏香的奇怪味道。 刘弘逸不动声色、仇公武患得患失,李宗闵蠢蠢欲动的等待着中书舍人柳公权的到来。 圣上半躺在榻上,这个姿势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心里很痛快。 仇公武的提议戳中了他的一个心结,那就是为什么宣旨那天,“立太子”的圣旨变成了“立皇太弟”。 经手拟旨之人是李珏,但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掉包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而最大收益者齐王,应该才是背后指使人。 圣上每天躺在床上就琢磨这些事,越想越觉得憋屈。 自己还不能死,太后已经让国舅到全国各地招募神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试一试。 为了圣上在宫中的安全,萧太后提议让国舅做金吾卫大将军,齐王也没提出异议,老老实实将唐弘调到太极宫去了。 只是齐王总是那么沉得住气,这让圣上有些气恼。 他明明得到消息,苏家四郎、五郎莫名其妙闯入敌营,对方射了箭信到城头,要求用武器换人,怎么就成了浴血奋战,一个身死、一个昏迷? 而齐王从河中府借了兵,回京时却绕道同州,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齐王借助尚书省与六部,收了大半朝臣人心,相公牛僧孺他们急需杀一只倒向齐王的鸡,吓吓那群猴子。 战场上容易立功也容易出错,同州监军悄悄送回来的消息,让牛僧孺、李宗闵大喜过望: 同州军校尉私自入了反军军营,说他们与反军勾结,一点也不为过。 可眼看烧了开水,准备拔毛,鸡却跑了。 齐王亲往河中军借兵,调拨凤翔、泾源防冬军中途返回,以及组织神策军反击,只花了几天时间,便解了同州、邠宁之围。 早朝时,牛僧孺几次提起反军的箭信,却被齐王压得死死的,他还故意大张旗鼓给苏知远、苏元植赐爵赐官。 成功的将舆论引导至另一个方向: 所谓苏家通敌,不过是“相公与齐王的权力之争”。 既然是政治斗争,那苏家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何况苏将死了一老一小,还有一位半死躺在床上,这個代价总没有假。 文臣虽看不上武将,但送了两三条命的苏家,还要被相公们用来做攻击齐王的工具,这就太讲武德了。 双方拉扯之下,中书省里也出现了分裂,路相公站到了齐王这一边。 齐王太稳,相公们就没有攻击他的机会。此次让苏洛泱去和亲,就是要踩齐王的尾巴,暴怒之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抗旨、破坏和亲,哪一条对他都不利。 “让伊阳郡主去和亲没什么不妥,只不过,现在圣旨都要给齐王过目才能用印,齐王看到赐婚圣旨绝不会同意,反而会引起他对陛下的不满......” 李宗闵可以让中书省的柳公权闭嘴,难道还能让尚书省那么多人闭嘴? 榻上的圣上愣住了,他都快忘了,玉玺虽还在自己手上,下旨的流程却已经改变,中书省拟旨之后,要送到尚书省审核,尚书省通过了,这才到门下省内侍这里用印。 相公和内侍勾结,就能把控朝政的做法,现在已经进行不通了。 谷蛺 无形中也堵了圣上随意下旨的路。 内侍引着柳公权入了内殿,他才发现李相公也在。仇公武见他来了,这才说:“圣上,你何不同时写两份和亲诏书,一份是伊阳郡主,一份是备用的其他宗室之女。” 两份诏书? 那不就是皇太子与皇太弟?好啊,这就叫做以牙还牙! 圣上躺着没动,只咳嗽两声表示愉悦:“刘弘逸,去把太后准备的宗室女名单拿来。” 早先提了回鹘要求和亲,萧太后就把名单备下了,上面当然不会有义女苏洛泱的名字。 名单递到圣上面前,他看也没看:“就第一个吧。” 柳公权拟写的圣旨赏心悦目,他先写好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再分别将苏洛泱和崔嫣儿的名字填上,递给上司李相公过目。 他以为只是怕太后不满意,挑了两个人做选择。 女子的闺名一般不会向外传,柳公权也没去留意,他并没将“苏洛泱”与苏小娘子、或是伊阳郡主联系起来。 站在内外殿之间,垂帘两旁的两位宫女听得清清楚楚,这是要让伊阳郡主和亲去呢!她们互相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垂首敛目,快步向门外走去。 又过了一会,内殿的几位大臣都退出去了,两个内侍进来,将垂帘边的另一位宫女拖了出去: “你们要待我去哪?陛下!陛下!要带我走,想问梁尚宫同不同意!我要见梁尚宫......” 已经候在殿外的刘弘逸冷眼打量她,笑道: “不愧是教坊司出来的,都会演戏。上次咱家就猜,咱们殿中出了叛徒,怎么有点风吹草动,齐王殿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想不到......叛徒还不止一个。带下去,一并打死。” 仇公武带着两份圣旨去了太极宫,一份已经盖好了玉玺,一份要当着尚书省的面盖。 圣旨写得没问题:大臣之女崔嫣儿容貌端庄、品行贤淑,赐李姓、封为昭和公主,陪嫁若干,前往回鹘和亲,赐婚与彰信可汗为妻。 这种名单一般是由后宫拟定,李奏只扫了一眼她父亲的名字,别的就不需要他关心了,礼部自会进入和亲程序: 这两年国库不富裕,和亲的陪嫁还要和度支、户部商议,酌情减点,但又不能太失大唐体面,门下省也要给昭和公主的父兄挑个爵位。 公主的册封典礼设在兴庆宫,礼部制定程序,太常寺负责具体实施。 李奏从尚书省出来,慢慢朝太极宫走去,这些天来他身心疲惫,既是因为公务繁忙,更是因为一直没法与洛泱、元枫好好沟通。 现在是洛泱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在皇城里踱步。 这样的生活还要维持下去,直到自己找到机会,换掉那几个只会缩在京城里指手画脚的主和派。 他是监国,但还不是国主,大动作换掉那些相公并不是那么容易。 甘露殿是他前世最后的记忆,现在自己就住在甘露殿里。 它时刻提醒着自己,现在要忍耐。 第431章 伊阳公主 李奏在甘露殿里翻着他从齐王府带进来的书,忽然,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从书中掉了出来,建起来一看,原来是洛泱当年写的《麻雀牌游戏规则》。 那时她字写得不是很公正,碰到笔画多的字,就会写得特别大。 看着她那些像是在纸上打滚的字,他又想起第一次看见她在荷花池边踮脚跳舞的样子,那白皙脚踝和轻巧的双足,在石板上欢快的跳跃。 关于她的一切,让他沉醉,让他迷乱。 正当李奏盯着洛泱的小册子出神的时候,殿外有熟悉的声音,阿凛想拦住苏元枫先进来禀报,元枫却一刻也不愿等,直接冲了进来。他站在李奏面前愤愤道: “你什么意思?竟然让我妹妹去和亲!你不愿意搭理她,我们可以把她带回东都,你一辈子也用不着见她。 把她嫁到草原去,你到底有多狠心!” “你说什么?什么和亲?和亲的是都水监崔宗儒的女儿,与泱儿有什么关系?”李奏猛的站起来,这事他亲自经手的,不会有错。 元枫从怀里掏出那道刚刚在苏府里宣读的圣旨,扔在书案上,冷冷道: “没关系?那这道圣旨算什么?伊阳公主?苏家不稀罕什么公主,也请你把封给苏家的爵位、官职统统收回去,卖自己妹妹换来的东西,我们不要。” 李奏急忙展开圣旨,上面每一个字他刚才都看见过,怎么就变成了“苏国公之女苏洛泱”和“伊阳公主”? “去把柳公权给本王叫来!”他咬牙切齿道。 一定是圣上,他知道自己正在求娶洛泱,迟迟不见批复奏书,这个当头,却故意让洛泱去和亲。 皇兄你这是想要我的命? 那我就砸了你的龙椅,让你看看我的命有多硬! 柳公权跟着李凛急急跑来,他看到怒气冲冲的苏元枫吓了一跳:丁忧期间过问政事那是犯法的,苏三郎这是闹哪出? “这圣旨可是你拟的?” 柳公权从案上拿起圣旨一看,忙道:“是微臣拟的,当时圣上让微臣拟了两道圣旨备用,一道是册封苏洛泱,一道是册封崔嫣儿。” 他并不知道苏洛泱与齐王的关系,齐王求亲的奏书圣上还没有批复,自然也不会到他手里,所以说起来也算坦荡荡。 “两道圣旨?可本王只看到崔家那一道。” 李奏脸上像蒙了一层灰,愤怒得眼睛都红了,他将圣旨狠狠甩在地上,斩钉截铁道: “有人竟敢偷梁换柱,给本王把仇公武带到内侍狱,本王要亲自审他!这道圣旨未经本王批复,尚书省未留备案,作废!” 仇公武聪明一时,他们都忘了,现在审批流程中多了个尚书省,他们也是要将圣旨备案待查的。 谷薠 以前备份只有中书省在做,李相公也参与其中,造假容易,所以这个细节被他忽略了。 幸好李奏重新恢复了尚书省的审批权,幸好是双备份。 “李凛,将苏三郎好好送出宫去。” 旁边有别的官员不说,殿里殿外站着的太监宫女,保不住哪個就是刘弘逸的眼线,所以他什么也不能多说。 元枫丁忧期间揣着圣旨冲进宫里,他这一时意气,还要李奏用更大的愤怒来掩饰。 这愤怒不需伪装,那本就是他心中怒火,既然点燃了,他就不会让它悄悄熄灭。李奏带着李凛、李冽先到了内侍狱。 仇公武是在太和殿里被抓出来的,本以为萧国舅率领的金吾卫会为他阻挡唐弘,没想到,国舅不但不阻拦,甚至直接放人进太和殿。 圣上没睡着,听到兵器碰着铠甲发出的叮当声,他将眼睛闭得紧紧的,装作没有听见仇公武的呼救声: 完了!难道国舅也投了老六?朕的寝宫也不是朕的了...... 仇公武在阴暗的牢房里坐立不安,忽见有火光照进来,他冲到牢笼边叫到:“殿下!我要见齐王殿下!我是殿下的人,你们可不能乱来!” “是本王的人?” 内侍狱就在太极宫中,这里曾是王守澄这些内侍们残害大臣、宫人的场所,现在成了他们自己的囚笼。李奏咬牙道: “你这个鼠首两端的家伙,留伱性命是知你底细,想不到你得寸进尺,急着往阎罗殿里赶。司狱郎君何在?留他一口气,给本王狠狠打这个伪造圣旨的家伙!” 两个司狱郎君拿着棍子上前,他们擅长打板子,专打内伤,说留一口气,绝不会多一口。 仇公武自然知道厉害,忙招供道:“殿下饶命,这事我一人怎能做得了,李相公也参与其中,是他向圣上告状,说您不把中书省放在眼里,要给您一个教训......” “刘尚书、崔尚书、白侍御使,你们可听清了?李宗闵挑拨本王与圣上的兄弟关系,参与伪造圣旨,其心可诛!” 仇公武这才看见,护卫后面站着的人是御史台和两位尚书。 齐王这是豁出去了,他连圣上的面子都不给,哪里还怕什么中书省? 很快御史台拟了弹劾书,弹劾的内容当然还包括李宗闵他们与王守澄的账务往来,尚书省提供了查账的证据。 李宗闵被贬崖州。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第432章 四轮马车 虽是虚惊一场,李奏也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意。 他用“矫诏”一说,将圣上摘了出去,圣上便不好插手此时事保住两位相公。 “过来人”李奏确实比李昂更有政治头脑,外侍中仇公武的死刑,与相公们的贬斥,就等于告诉京中大臣,位极人臣同样要服从于他这个监国的皇太弟。 对于已经卸职的苏家郎君们来说,他们深知目前苏家抵御风险能力降低,在遭受政敌攻击的时候,不但不能帮到李奏,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 丁忧三载,朝堂往往会发生很多变化,丧假结束后复职,吏部会参考你离职前的品级,给圣上推荐适合你的岗位。 这三年,苏家不能办喜事,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娘子、郎君很晚才成亲的原因。 窦家小娘子比洛泱还大两岁,大郎等到丁忧结束,她都二十出头了,可这也没办法。 李明珠要带着孩子们回东都,窦家在东都也有宅子,便商量着让窦小娘子陪着祖君窦易直回乡养病。 邓春花和她娘已经跟着苏家亲兵先行回东都,这支亲兵队伍会编入洛阳军。三年后,苏家有没有机会领回这支队伍,还要看缘分。 苏家的挣钱机器已经开动,他们不缺养亲兵的钱,但就算李奏偏爱苏家,也不能乱了国法。 大郎、二郎带着母亲、小妹和五弟回洛阳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走,是因为洛泱和二郎正在为昏睡的五郎,打造一辆特别的马车。 就算是洛泱他们的铁器作坊,也无法造出避震的弹簧。他们还是沿用前代发明的木制减震器,“伏兔”和“当兔”。 车底与车轴之间放了一对带凹槽的“伏兔”,车辀与车轴之间还垫着一个“当兔”。 这三只木头“兔子”在颠簸和转向的时候,能减少马车厢的震动。 木制车轮选用宽幅车轮,外面还包着捶打过的牛皮,这大概可以算是最原始的“轮胎”,轮椅上用过的刹车器也安装在马车上,车夫可以通过脚踩帮助马车刹车。 车厢里垫着厚厚的软垫、马匹钉上了马蹄铁,都让马车的舒适度和性能得到提高。 但这辆马车最特别之处,是它有着四个车轮。 双轴马车并不难造,难的是那时没人能解决车子的转向问题。 限于当前条件,洛泱画出一个示意图,让马只带动前轮的轴,后轮类似拖车,跟随前轮运动,它们的共同轴中间,安装了一个可以大幅度扭动的装置。 造四轮马车分散了洛泱的注意力,兄妹俩硬是和车行工匠讨论了好几天,最后才把制造图给画了出来。 车行调来了他们最好的工匠,因为他们认为这辆马车会带给大唐巨大的变化。 大唐最好的路就是两京之间的路,八百里路上二十七個驿站,各种物品从东都源源不断的运到长安。 这种四轮马车需要有宽敞平坦的道路,有实力喂养大量马匹的车主,舍得投入大量金钱造车的富贵人家。 满足这些条件,又有大量运输需求的车主,只在两京。 洛泱把这个技术以十之一的收益分成卖给了车行,除此以外,目前也只有他们的铁器作坊,能打出中间的那个转向连接装置。 别的容易仿造,这个铁家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谷享 二郎赶着超级无敌四轮马车走在春明街上,他的心情都好了很多,毕竟不是谁都有这样牛皮哄哄的妹妹。 这件奇事很快传到皇宫里,李奏听了阿冽笑嘻嘻的描述却没有笑,他知道有了这辆大马车,洛泱就要离开长安了。 “殿下......您......” 李奏顺着阿冽眼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扶着书案边的手,不知几时将案边抓得紧紧的。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必须去见她。阿凛,安排明日去荐福寺上香。” 在他收拾了李宗闵、仇公武以后,曾让人悄悄去通知洛泱,让她到兴庆宫里等他,利用去给太后请安的机会,两人兴许能单独见上一面。 可洛泱并没有去。 李奏仗着手中有神策军,借圣旨让洛泱去和亲之事,以雷霆手段解决了撤换宰相、和出兵卢龙两件事。 在别人眼里,是李奏铲除异己、在藩镇中立威,但在两位太后眼里却不见得是好事。 太皇太后自己就是靠联合内侍、铲除异己,将自己亲儿子推上皇位的女人,她自然不希望后宫里再出一位这样的人。 更何况她还想把李休复,甚至是李成美过继到李奏名下,若是有位能让李奏一怒为红颜的女人,将来他又如何甘心,不把皇位传给这个女人与自己的儿子? 萧太后更是胆战心惊,生怕齐王一气之下害死自己儿子。 这个情况下,洛泱还与李奏到兴庆宫私会,只会增加未来不确定因素。 两人曾心意相通,李奏怎会猜不到这个原因?但他害怕猜错,是她有了疏远之心。一来二去拖到她要走了,再不能出宫见她,李奏只怕他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 齐王要去荐福寺烧香,礼部及祀部司郎中皆需陪同,加上护卫先行清场、内侍前呼后拥,在宫里排队都要好一阵。 好不容易等到要出门,大明宫里传来个坏消息,二皇子李宗俭出事了。 “二皇子?他还抱在手里,能出什么事?” 李奏停住了脚步。林美人是洛泱的表姐,纵使她再不愿意入宫,从同州回来后,她还是去看了一次林美人。 她有兴庆殿的令牌,入宫并不需要请示齐王,他得到消息后匆匆往大明宫赶,可到的时候,她刚刚离开。 既然林美人是她在乎的人,李奏就不会不在乎,而且事关李永,他只能转头去了大明宫。 绫绮殿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二皇子的乳娘和两个宫女跪在地上,鲁王本是偷偷入宫来看母妃,正好见到乳娘们抱着弟弟去见生母林美人,鬼使神差,他便跟了过来。 皇宫里的皇子们,生下来就会被乳娘带到百孙院去抚养,只有在规定的时间里才能回来探望母妃。 二皇子生来有些先天不足,长得瘦弱又爱哭,这才特批让他在母亲身边待了三个月,上月才刚移去百孙院。 孩子还小,除了偶尔要去给圣上侍疾,林美人太牵挂儿子了。 好容易盼到儿子入宫,她激动得早早在殿门外等候。看见一众人簇拥着乳母走来,她欢喜的迎了过去。 “林母妃,我能看看二弟吗?” 听到鲁王的声音,林美人这才发现,李永和两个小太监跟在队伍后面。 第433章 错过 林美人刚刚接过二皇子,心情好得很,她弯腰把怀里的李宗俭凑到小李永面前,微笑道: “俭儿,快快睁开眼,你皇长兄来看你了。” 李永要伸手抱他,林美人怕不稳妥,忙说:“鲁王进来到榻上和弟弟玩吧。” 听到林美人邀请,李永抬腿就往院子里走,他的贴身内侍拉住他提醒道:“鲁王殿下,您不能进去,耽误了时间,我们可担待不起。” 李永这才想起来,他是偷偷溜过来看母妃的,于是停住脚步道: “林母妃,就让我在院子里抱抱,我还要去看看我娘,离开久了,师傅要找我。” 听他这么说,有了孩子的林美人有些心疼: 皇家的孩子都不许亲近娘,可这些几岁的孩子,却是最依赖娘的时候,别的不说,俭儿的孝心能像永儿一样,我也知足了。 她将手里的襁褓小心的放在李永手上,李永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高兴得咧着他少了一颗门牙的嘴笑。 “俭儿,叫阿兄,你快叫阿兄。” 宫女们都笑了:“二殿下还那么小,哪里就能叫人了呢。” 睡着的李宗俭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了,挥着小手开始用力拉屎,李永还真有些抱不住,乳娘见状就要把二殿下接过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鲁王殿下,您怎么在这?这个时辰可不是您入宫的时间!” 鲁王吓得一哆嗦,李宗俭的屎眼看就要撑出来了,随着他的腿一蹬,他从皇兄的手里掉了下去,直接摔在石板地上。 “啊!” 女人们尖叫着,林美人抢先将孩子抱起来,只见李宗俭眼睛紧闭,嘴张得大大的,却哭不出声音,奶娘接过去拍了几下,他“哇哇”大哭起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 院门外的刘弘逸本是路过,看见鲁王又逃课,就过来管管,哪知突然出了这事,他装作没看见,快步走了过去。 鲁王的贴身内侍见刘弘逸走了,也赶紧拉上鲁王开溜,李宗俭的乳娘一把抓住: “鲁王您不能走,这事因您而起,您留下来要为奴婢作证,摔伤二皇子并非奴婢所为。” 皇子的乳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她们喂大皇子,大多数人都能够富贵终老,但中间除了任何差池,对她们的责罚也不轻,掉脑袋的也不是一两个。 鲁王本是一片爱心,怀里的弟弟正在手足并用撑屎,那力气也是大得很。他被刘弘逸一呵斥,吓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这才把弟弟摔在地上。 李宗俭也不知是摔到哪里,哭得撕心裂肺,很快他的脸就变了颜色,先是红,再是紫,最后连小手都成了紫黑色。 “美人,这可怎生是好?” 两个奶娘也吓得哭起来。二皇子从娘胎里出来就有些先天不足,平时也经常哭,但也没见过整个人都变成黑紫色的。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一阵手忙脚乱,那乳娘还不忘牢牢抓着鲁王的胳膊。 “哎呀!怎会弄成这样?二殿下先天心肺不足,须小心养大才好......这是发绀了,微臣只怕......内侍,快去报太医令和齐王殿下,微臣尽力而为吧。” 李宗俭包着襁褓,摔的高度也不高,本不该有太大影响,但他体质与别的孩子不同,惊吓加上疼痛,让他哭得断了气,导致他没长好的小心脏缺血。 谷灺 林美人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一时间绫绮殿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有唤“美人”的,有喊“二殿下”的,还有李永在嚎啕大哭。 太医令和李奏前后脚进了绫绮殿,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待李奏看到奄奄一息的李宗俭,更是倒吸口凉气。 前世李宗俭虽身体孱弱,但自己死那年他还活着,难道今生...... 他微微叹了口气。 “齐王殿下,”太医令过来行礼道:“二皇子情形您也看到了,年龄太小,身体又弱,只怕过不了这难关。” “你亲自到太和殿去向圣上禀报吧,不过......”他看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永一眼,缓缓道: “只说二皇子,就别把鲁王扯进去,他即是无心,责罚无益。把林美人照顾好,派两個医女守着,千万别出什么事。” 太医令这才放了心。齐王的意思是,太医院和鲁王都不用担责任。 “你们几个,怎会放心把襁褓中的婴孩交到鲁王手里?二皇子蹬腿也没及时接下来。你们还是求菩萨保佑二皇子没事吧,他若有事,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他瞪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乳娘,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洛泱的笑脸,她说: 孩子小时候就应该跟着阿娘,将来我有了孩子,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这该死的皇宫规矩是该改一改了。 李奏抬腿出了绫绮殿,他要去找洛泱,他不想和她分开,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就让他在母后身边长大。 这么聪明的娘,定会教出一个睿智勇敢的孩子。 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浮现着洛泱和他们的孩子,李奏快步向外走去。 等他好不容易摆脱陪同的大臣,换上李凛给他准备的常服,翻墙出了禅院来到苏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几个仆婢在打扫院子。 “参见齐王殿下。” “三郎呢?小娘子呢?人都到哪儿去了?”李奏忽然感觉呼吸不畅。 “回殿下,三郎出城送夫人、小娘子去了,只怕要走到灞桥才回,这时辰只怕快回到通化门了,您要不进去坐着等等?” 回到通化门?那泱儿已经离城三、五十里了。 李奏的心就像陡然坠入悬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身后李冽唤道:“殿下,我们还是先回荐福寺吧,时间长了,阿凛怕是撑不住。” 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眼光停留在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上。 斑驳的阳光在树叶间闪闪烁烁,圆圆的柿子还青涩得很,或挤作一团、或独自伫立,全都藏在枝头羞答答的看着李奏。 他忽然笑了,眼底泛起一层雾气: “柿子熟了她就会回来的,她说过要教我做柿饼......” 她从没失言过。 第434章 郎主 苏家的四轮马车,平稳的走在连接两京的北崤道上。 窗外峰峦亘古,秋风瑟瑟,比初至长安那次更冷一些。洛泱将手中掀起的窗帘缓缓放下,回头看看躺在软垫上的五兄。 他眼帘轻合,依然青葱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 洛泱不禁含笑埋怨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把你拉去卖了都不知道!” 李明珠一开始还担心这四轮车会不安全,行了这半日,她才知儿女们花大价钱打造的是辆宝车。 车厢大不说,行走得还很平稳。 “你祖母天天盼着你爹和阿兄们回去,哪知回去的却是牌位......早两年是你祖君过世,耽误了你几位阿兄的亲事,现在连你也要......” 洛泱忙拉起阿娘的手劝道:“爹娘养育我们长大,多尽几年孝难道不是应当?所以阿娘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等阿兄们都成亲了,您还要抱孙子呢。” 李明珠目光落在五郎的脸上,又怜又爱,一阵心酸。 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在重新开始,皇宫里的李奏,回到东都的洛泱,还有带着兵马出现在卢龙的两只精兵队伍。 大唐的金属矿开采,必须通过朝廷核准,但因为石炭开采量少,只是在地方做一些纳税的约束。 自从康将军现身投奔李奏,洛泱就知道,当初苏家那个小哑巴阿慕,已经离展翅高飞不远了。 他们出发去凤翔边镇的时候,洛泱就将朔州、云州石炭矿圈出来,图纸给了李奏。 李奏没有藏私,在阿慕决定跟随康将军回代北见父亲朱邪执宜的时候,李琛将这份石炭矿图交给了他。 代北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这温暖的石炭矿和石炭烧焦技术,让原先只能养马换粮食的代北朔州、云州、蔚州添加了巨大能量。 原来只希望儿子能回来继承家业的朱邪执宜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自己儿子不但没有从小做家奴的自卑,还给沙陀人带来了更多的希冀。 “郎主,您真该出去看看,小郎主的骑射功夫不错咧!” 康如海从军营外大步走进来,手里提着只硕大的金雕。随着小郎主认父改名,他也终于把当年没接回小郎主的心结给解开了。 他亲见小郎主打仗英勇有主见,对沙陀将士有情有义,还带回一笔取之不尽的财富。 等着老郎主蹬腿,就要拉队伍独立的几个部落首领,这下也没了脾气。 “郎主,您看......” 朱邪执宜正坐在一张躺椅上,面朝着门外校场的方向,已经结束比赛的朱邪赤心被大伙簇拥着,正朝这边走来。 康如海的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老郎主的胳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垂在躺椅扶手旁。 “郎主?郎主!来人啊,叫军医!” 军营里的慌乱引起了朱邪赤心的注意,抬头一看是父亲住的那间屋子,他扔下手里的弓箭,大步冲了过去。 “阿爹!阿爹!儿子才刚找到爹,您怎么就忍心丢下儿子去了......” 朱邪赤心,也就是玄慕,愁肠寸断,他与亲爹相处只有数月,但他日日端茶倒水、近身伺候,血脉亲情让他们就像是从未稍离那般。 谷嘜 郎主患病不是一两天,若不是见他病重,康如海也不会冒险提议私自出兵帮助齐王,以此换回小郎主的信赖。 康将军退后一步,回头对跟着冲进来的将士使了个眼色,大家同时跪下齐声道: “属下参见郎主,请郎主节哀!” 这一天迟早要来,朱邪赤心将脸埋在父亲的腿上,和生身父亲做着最后的告别。 代北行营所辖之地,北接契丹草原,东临卢龙,和卢龙一起守卫大唐北大门。 朱邪执宜名义上受河东镇管辖,担任朔州刺史,但他这些年收编不少草原部落,势力不止于此。 拥立新郎主由沙陀人自己做主,但朝廷任命的官职还要禀明朝廷,由河东府任命。 康如海他们刚拟好公文,河东府的信使已经到了。 他看见到处挂着孝布,不禁大吃一惊:“这、这是谁的丧事?” “刺史昨日病重身故,正要行文上报,您就来了。”行营监军安文良将公文递上:“代北行营请求河东府,还请任命小郎主朱邪赤心为新任大将军。” “噢噢,有人接班就好,那你们就先接了朝廷的密令,任命大将军的事,我替你们回府请示。” 令狐绹接手河东府不久,他虽不主战,但他管理地方还是有一套,短短时间就全面梳理北都太原事务,开始征调徭役,准备在今年冬季兴修水利。 齐王一纸谕令下到河东府,要他们配合神策军从西路进攻卢龙,好在指定的是代北行营,因为他们毗邻卢龙镇,出兵最为方便。 信使看有丧事,最怕他们以此拒绝接令,自己回去交不了差。 现在刺史的儿子接了令,不问为什么、也不拒绝、更没谈条件,这沙陀族大将军的位置,还真非他莫属。 信使很高兴,将他们交河东府的呈报塞进怀里,随口说道: “这年头,有军乱的,有被朝廷清剿的,同州防御指挥使一把年纪还战死沙场......” “你说什么?”朱邪赤心一把抓住他胳膊追问道:“说清楚,是谁战死了?” “同州防御使苏知远啊,苏四郎也战死了,苏五郎半死不活剩下一口气,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做乱的史家兄弟逃回了他们的卢龙,齐王这是要趁除恶务尽,剃了卢龙这个刺头。 收拾了卢龙对我们也有好处,至少不用担心他们的人,顺着桑干河到河东作乱。再说您刚刚接任您父亲的位置,正需要建立自己的军功......” 那信使见朱邪赤心年轻,怕他因害怕反悔,又说了几句好话才上马。 此时,阿慕的心乱了,苏将军曾是他的家主,苏府把他养大,教他武艺......想不到小娘子和自己一样,都失了父亲,他咬牙对信使道: “请你回复令狐节度使,代北行营必不辱使命。” 齐王的谕令中并没有要求他出兵的人数。 但事关围剿世家残余势力、为苏家报仇,阿慕必全力以赴。 第435章 我要做可汗 李奏派阿夔出征的时候,最初用的是“史小北”,但阿夔请求恢复他的突厥姓氏,他说这样更利于统帅突厥兵。 这话有道理,卢龙胡汉混居多年,那里居住着大量胡人,突厥人的单兵力量强于汉人,军中招募的不少突厥人。 阿史那一族是过去的突厥皇族,比突厥十姓高贵得多。 他是个立志重回草原的男人,又怎会甘心屈居在这小小的汉人名字里? 李奏答应了他的请求,在谕令中使用了阿夔的原名。 当朱邪赤心接到河东府命令,准备带兵杀往卢龙的时候,阿史那.夔已经带领三千铁蹄踏过了卢龙的边界。 之所以如此顺利,那是因为李奏下的“围剿令”得到了魏博兵马使何弘敬、义昌军节度使殷侑这些老熟人的支持。 今年收获的第一批新稻种,就分别送到了殷侑、何弘敬、王元逵这些人的手里。 再加上洛泱那本提高百姓生活质量的《九州天书》,他们对齐王带领大家走向的未来充满了期盼。 除了卢龙和昭义两镇,其他河北藩镇今年已开始着手缴纳多余税收,这是近几朝来从未有过的局面。 何弘敬他们还知道,小娘子正在种植一种植物,它的果实可以做出更保暖的冬衣。这对每年冬季都会冻死人的北方,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齐王的“围剿令”,旨在铲除煽动造反的史家势力,这些藩镇以前都和史墨白或多或少打过交道,积极响应出兵,还可以让他们“自证清白”。 成德节度使王元逵就是苏小娘子救活的,他不但要自证清白,还要还苏小娘子一个人情。 苏小娘子早些时候在河北洒下的善意种子,在李奏政治手段引导下,河北藩镇各路兵马如同渐渐展开的手掌,牢牢抓住了安禄山、史思明的老家,卢龙。 卢龙节度使史元忠知道自己族兄造反了,他本无造反之心,每天搂着女人、打着麻雀牌,叫着“碰”“胡”,这样不好吗? 可形势逼人,就算他不想造反,他是史墨白族弟就是原罪。 围剿史墨白的军队杀来,他便让杨丽娘去说情,让阿夔念在他从未对凤凰城阿史那族人动粗的份上,为他留条活路。 只要阿夔相信,他们就有机会趁他不备要了他的命。 若是不信,也不过是损失个女人而已。 征讨大将军死了,那些藩镇援兵便不会那么同心同德,自己十几万大军也不是只会领军饷的。 杨丽娘早早坐着马车出城,被史元忠推到城墙之外、大军之前。 她又是心寒、又是庆幸。 心寒是她为史元忠生了个女儿,他却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毫不犹豫将她推了出来。 谷戕 庆幸的是她一直保持与小娘子通报卢龙消息,就凭这点,她相信小娘子能保住她和女儿的命。 她并不知道史墨白兄弟回到卢龙幽州,史元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他更不会蠢到军机事宜都拿来对女人讲。 但她知道,最近她的石炭多了一個流向,那就是幽州以西的妫州! 妫州清夷军全是突厥人,他们祭拜的寺庙只有供奉安禄山、史思明的“二王庙”。 大唐朝廷对他们来说那是真的“天高皇帝远”,谁做皇帝他们不关心,他们自己就是“土皇帝”。 卢龙军十五万,其中五万在妫州。 “阿夔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如今已是深秋,幽州正在储备石炭准备过冬,突然往妫州供石炭,我怀疑史墨白就藏在那里。”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可以留在您这里为我自己担保,我的女儿已经被我藏在归德道观里,待将军凯旋,我愿随将军回中原。” 阿夔哈哈笑道:“你放心,出来的时候小娘子特意交代过,说你是她的人,不要伤害你。果然,你对小娘子还算忠心,我会保证你们母女安全。 不过,你还得回去一趟。” 他与何弘敬商量,决定先佯装答应史元忠饶了他一家,回朝后再替他说情。 杨丽娘有些紧张,阿夔安慰她道:“你不放心,我可以叫人把你女儿先救出来,等你办完了事,再到军营里与她团聚。” 信使很快离开神策军,朝着负责西路的沙陀军奔去,由他们负责抄妫州的老底。 阿夔在幽州住过一年多,他对这里地形很熟悉。幽州城有一条河由北至南贯穿外城和节度使所在的子城。 河水入城处有铁栅栏封锁河底,但因水深,很少有人下水去检查栅栏是否牢固。 况且他们几路大军从西、南、东三面而来,尚未形成包围之势,史元忠不会过度关注北面的河口。 阿漠带着三百突厥兵快速抄至城北河口,从那里突破入城。 而他则带队伍,光明正大的在南门等着杨丽娘回城汇报。城门再次打开,这次是史元忠的副将带着几个人出来迎接: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 第436章 火力压制 阿史那.夔射死了卢龙节度使,趁着城门洞开冲进来的魏博军和神策军一起,把史元忠的五千牙兵杀了个干净。 史元忠一族满门抄斩,全城搜捕史墨白族人。 搜到城东,何弘敬一把火烧了二圣庙里安禄山、史思明两座木制金身。 这场清剿对粟特人来说是场浩劫,但这也是近八十余年来,朝廷第一次用刀光剑影对卢龙镇宣示主权。 杀了牙兵牙将,再杀几个带头抵抗的卢龙军将士,幽州就基本安定了。 翌日,阿夔在幽州子城里接见了卢龙军营级校尉。 “大将军消息灵通,难怪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校尉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位说: “史家一直妄想恢复大燕国。近年来回鹘势弱,渐渐强大起来的黠戛斯,正逐步向南吞并他们领土。上次回鹘彰信可汗被追杀到大唐边境,史元忠不救,也是因为希望他们自相残杀,削弱力量。” “对!史家认为,唐廷被宦官挟持,朝臣忙于党争,只会拖垮国力。他们说大唐、回鹘积重难返,正是大燕重新崛起的时候。” “史家家底丰厚,他们就是到处煽风点火,天下乱了,卢龙才能独立。” “昭义不也是史家结的盟?” “不说别的,敢违背朝廷,藩镇间私自结盟就是谋反。” “妫州军还有几万,指挥使也是史家人,他们说不定要顽抗到底。” 听着卢龙军校尉们翻史元忠的底,何弘敬倒吸一口凉气:三万妫州军守城,那不要三十万大军围城才能破? 阿夔却笑道:“只要史墨白兄弟在妫州,那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妫州在幽州以北,再向北便是归顺大唐的突厥与奚族部落。成德、易定军助沙陀人直攻妫州,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阿夔要做的就是扮做主力从南面进攻,通往草原的北面是是个豁口,没有清剿军,但代北行营管辖的沙陀、突厥部落,会在草原上等着漏网之鱼。 “主力”在幽州城里整顿队伍拖了好几天,命各州刺史前来幽州报到时,妫州刺史迟迟不到,阿夔这才下令发兵妫州。 此时,阿慕已经到了妫州西门外。 妫州的城墙高两丈,厚一丈二,外墙之外还有一圈五尺高的“羊马墙”。 羊马墙虽不高,但你到了这里就得下马,使得进攻方多了一道障碍,攻城车、撞车、投石车都无法一口气冲过去。 阿夔他们打幽州的时候并没有这些大型攻城武器,而且幽州城的城墙达到两丈七,想破城就必须出奇兵。 他们没有重型攻城武器,并不是说他们没有攻城武器。 阿南、阿漠绕到北城也不是仅仅为了游泳入城,他们还带去了攻城武器“死亡鹞鹰”。 死亡鹞鹰其实就是改装后的鹞鹰型风筝,这个风筝下面可以携带各种款式的火药包,河口没有城墙,且当下已入冬,西北风很容易就将死亡鹞鹰带入城内放火。 死亡鹞鹰制造混乱,正好掩护阿南他们从河口进入。 史元忠自作聪明想关门打狗,可惜枕边人胳膊肘往外拐,让阿夔省下了不少火铳弹药。 现在,二十几只“死亡鹞鹰“”已在西北风中缓缓升空,晚风风速很快,盘香一样的导火索也会烧得比平时快,战斗一触即发。 妫州守军毫无察觉。 沙陀、易定、成德军已经悄悄埋伏在西、南、东三面的羊马墙下。 这里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战士们背在身上的便携式投弹器,曾在与吐蕃的战斗中发挥过巨大作用。现在,它们又被背到了北境卢龙。 谷佀 火铳数量不多,都在那些突厥小子手上,但阿慕他们的火箭、火药包管够。 “嘭!” 第一個火药包在妫州上空炸开,燃烧着的火油四处飞溅,史墨白为了防备围城,在城中储备了大量粮草。 原有的仓库装不下,城里空闲的地方都搭起了草棚。 “嘭!”“嘭!” 炸开的火药包越来越多,燃烧的火油点着了草棚和粮草。不是火油能定位,而是从天而降的火星太多了,整个妫州城被照得通亮。 三面包围的官兵也开始发生火药包攻击城门,一排排的火箭飞上了城楼。 北方百姓晚上没啥娱乐活动,天一黑就吹灯睡觉,哪里见过这样火树银花不夜天? 为了集中兵力,三万妫州军此时都塞在小小的妫州城里,本以为他们粮草充足,就算围城也能吃到欢欢喜喜过除夕。 哪知清剿军不安套路打,晚上发起了攻击。 四处火光把没见过世面的妫州军吓傻了,尤其是他们的箭不但飞得又快又远,会放火还会叫把城中守军吓得抱头鼠窜。 城中本就拥挤,还有不少马匹,这一抱头鼠窜就把秩序窜乱了。 一瞬间,哭爹喊娘的、骂人推搡的、叫兵回城墙抵抗的,夹杂着军马惊慌嘶鸣声,马匹踩踏人的叫喊声,子城里的史墨白急得团团转。 “阿兄,他们的火器太强了,我们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史墨青急得脸上凹凸不平的疤都涨红了,显得尤其狰狞。门外一个声音接着他的话道: “对,弃城逃吧!城门已近开始起火了,就算撑到天亮,他们也要打进来。” “城外多少人?不是说幽州主力还没到吗?” “外面粗粗估计也有六七万人,再加上幽州来的主力,把我们围得死死的,那就真要血战到底了。” “六、七万人?”史墨白动摇了。 其实阿慕他们只有三万人,但他们每人各举两只火把,城上看下来,感觉人数多了一倍不止。 “快走吧,堂兄,趁背面还没有完全围拢,我们带三千骑兵往北走,等我们进了草原,他们想追也难。” “对啊,阿兄!不要犹豫了。” 妫州城每面墙都有两扇城门,为了稳妥起见,史墨白他们分两路,先后离开。 出城之后,果然没有追兵,史墨白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齐王的火器已经可以从天上攻击了,这一定是另外半本天书上记载的东西。 要不是小娘子搅混水,让他买卖失控,再不启动复国,处处受制后,资金会难以为继,他也不会匆匆暴动。 更何况齐王监国后,朝廷开始往有序的方向发展,河朔藩镇开始向朝廷靠拢,他趁乱突围的概率越来越小。 本想靠着自己雄厚的资金扛一扛,可他那个没本事的堂弟,转眼就开着城门送了命,自己又被火器压制...... 忽然,史墨白他们前面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 朱邪赤心骑马站在队伍前面,他厉声喝道: “史墨白,你欠苏家两条人命,还想往哪逃?” 第437章 等我娶你 史墨白依稀记得这个苏府的少年郎,那时,他还是个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嘻嘻笑的小哑巴。 他怎么会和这些沙陀部落的人在一起? 围成一圈、被风吹得“噼啪”作响的火把提醒他,他们已经逃不掉了。 他被人使劲拽下马去。阿慕慢慢走过去:“你祖上做了叛臣,你还执迷不悔,偏要做祸国殃民的反贼。你欠苏家两条命,杀你十次都不够还。” 史墨白笑道:“苏家?现在鞍前马后,到时还不一样兔死狗烹?” “那也轮不到你来置喙。”阿慕抬起胳膊对准了他:“这一箭,是替苏将军还给你的!” 一支精铁小箭插入史墨白眉心,他痛得大叫起来。阿慕又道:“这一箭是替四郎君还给你的。” 一支小箭插入了他左边眼眶。史墨白大叫:“你一刀劈死我吧!” “想死?没那么容易。这一箭是替五郎君还给你的。”一支袖箭扎进了他的太阳穴。史墨白仰面倒下,没了声响。阿慕对准他的心脏,又射出一箭,狠狠道: “这一箭是小娘子送给你的!” 两京最大的皇商史墨白,死在他做梦都想复国的旧时燕国土地上。 幽州城子城里,神策军监军胡永义拿出一道齐王谕令,以及封卢龙节度使节钺、文书,阿史那.夔,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了卢龙节度使。 胡永义又拿出一道齐王密令,这次他没有当众宣布,而是招二人上前同看。 “门下:今回鹘变节,北境屡受其骚扰,大唐边境子民朝不保夕。本王令河东代北行营将军朱邪赤心,与卢龙节度使阿史那.夔,各自带兵分东西两线进攻回鹘牙帐,先灭回鹘者,漠北尽归其领。” 两人皆未料到,齐王竟有灭了回鹘之心。 洛泱曾对齐王说过,甘露之变五年后,回鹘被黠戛斯灭国。那么何不趁他们内乱,想要娶大唐公主的新可汗地位不稳,直接灭了他? 回鹘人南迁,可将他们迁入人烟稀少的岭南、补充大唐人口。 大唐有了新稻,可以养育更多的人口,有了人,才能转化巨大的生产力。而这些回鹘人远离故土,想要作乱也没了土壤环境。 二人接了密令,约定好明年春天发兵,这个冬天则各自准备。 胡永义回京复命去了,各藩镇援军也回到驻地,等待朝廷论功行赏。阿夔派人到凤凰城接母亲和族人,他们却不愿意回到幽州。 凤凰城里的阿史那人安居乐业,只要肯干活,他们脚下就是取之不尽的黑色黄金。 阿夔和他的亲兵搬入了幽州子城,他四处走走看看,想起当年跟着小娘子到这里救被杨志诚抓住的李好古、元桢和李奏。 那时,小娘子用一袋面粉炸开了监狱的门。 谷盙 阿南知他心思,笑道:“听说,小娘子已经回东都了,她又没和齐王定亲,说不定您还有机会。” 阿夔眉毛一挑,瞟了阿南一眼,脸上泛起笑意: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打下回鹘、重返草原,等我配得上你,而你还没有嫁人,我就去东都娶伱! 阿夔逛了一圈回到府里,进门就看见杨丽娘站在大堂里等他。见他进来,她连忙行礼道: “丽娘恭候多时,不知将军对子城环境可还满意?” “还不错,就是花树太少,不如长安那么教人赏心悦目。”阿夔随口答道。 杨丽娘忙点头赞同道:“这一点我住了多时都不能习惯。以前这里这里住着的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糙汉,不像您,在两京住过,知道什么是花红柳绿。” “你找我有事?” 杨丽娘迟疑片刻道:“史元忠的女眷都悉数留在您府里,也包括我在内。不知将军是将我送回魏博,还是......让我留在府上照顾您?” 嗯?这还真是。按以往的规矩,阿夔可以接收史元忠的妻妾,为奴为婢都随他的意。 杨丽娘见阿夔魁梧英俊,自己就算回了魏博也无处安身,倒还不如委身于他,为自己和女儿求一个安身之所。 “奴婢还有件事......” “何事?” “您也知道,当初是小娘子给了我那个石炭矿,才让我在史元忠身边没吃亏。 凤凰城本是由您母亲和萧掌柜共同管理,但后来萧掌柜把主要精力放在海边盐场上,他们又开了一块荒地。” 杨丽娘抬起眼皮看了看阿夔的表情,又道: “凤凰城还好,您母亲把那里治理得井井有条,但萧掌柜......”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吞吞吐吐?”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個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 第438章 契丹势力 凤凰城是苏洛泱开发的第一个地方,因为它地下埋藏着大量质量高、易挖掘的石炭,而且濒临渤海。 本来看中的是能源,最初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做了海盐场和码头。 卢龙的资源管理并不像中原那样严格,只要官府收得到税钱、官员收得到私钱,一切都好商量。 萧掌柜是个有能力的人,当初就是为了制衡,洛泱才让契丹人、突厥人和官府在这里三分资源。 阿夔是主动将自己“卖给”洛泱,三百突厥小子为奴,换来族人有了落脚地,对萧掌柜,则是带走长子萧崇义、女儿萧飞飞做人质。 待到李奏有能力回头收拾卢龙的时候,阿史那族发展中规中矩,更关注综合民生;史元忠只管问杨丽娘要钱,别的一概不懂。 唯有萧掌柜,利用石炭发展冶铁,利用码头发展盐场,利用银钱发展官府人脉,投靠他的契丹人也越来越多。 沿海几个盐场里的盐农,几乎全是契丹人,俨然成了垄断之势。 阿夔很快将调查到的情况,上报京城里的齐王,盼齐王早给指示如何动手。 说到底,凤凰城和第一个盐场都是苏家的产业,齐王那时扮成三郎身边的随从,他和洛泱也还不是恋人关系。 所以齐王接到密报时,多少有些犹豫。 他既不想再孕育出一个史墨白,又不想让洛泱对他有更多的误解。 萧家兄妹跟随苏家,从洛阳到长安,洛泱对他们非常信任,从换装娃娃开始,到后面的生活用品、酿酒、制茶都有萧家兄妹在参与。 她是真心把萧飞飞兄妹,当成自己家人来看。 可要扼杀萧家在东北的发展,必定要动到萧家兄妹。 李奏手指在信笺上轻轻的敲了几下,他的眼前又浮现起,洛泱在凤凰城指着那一片荒原说的宏图大愿。 不过,他相信她是讲道理的人,自己也一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转眼又要到冬至了,圣上的身体突然好了起来,除了腿不能动,他甚至可以坐在轮椅上到御花园里晒晒太阳。 “齐王殿下,臣听闻圣上将路相叫到宫里,与他相谈两個时辰,为的是让他修改圣上实录。”李德裕感慨道: “君王图的,也就只剩下后世名了。” “由他去吧。谁坐在轮椅上都不好受。天冷了,鲁王还没放冬假吗?让他多去太和殿陪陪圣上。”李奏又问: “太和公主的銮驾走到哪里了?待她过了灞桥,本王好让京城里的公主们都出城迎接。” 灭回鹘是明年春天的事,回鹘使臣还在长安等着大唐准备好嫁妆,明年春天把昭和公主嫁过去。 “禀齐王,宋相有事禀报。” “不是说三位相公可直接入宫,不必禀报了吗?快请。” 宋申锡匆匆进来,拱手道:“禀齐王,不良人抓到一个奸细,审问之下,那奸细却说......是受齐王府指使。臣看此事非同小可,便做主将他带进宫来。” “奸细何在?” 侍卫将一个高大的男人带进来,他大概是被皇宫的戒备森严吓住了,远远见到齐王才镇定下来。 谷雗 “抬起头来。说说看,齐王府指使你干了什么?” 李奏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眼熟,等那人抬起头,他想起来了,那是萧崇义身边的一个契丹护卫刘魁。 他来了兴趣,想听听这契丹人向往自己头上扣什么帽子。 “齐王殿下,您不认识在下了?在下是萧掌柜的伙计刘魁啊。今儿萧掌柜让在下往东都送些货物,结果在邸店装货的时候错装了一箱......火器,这都是误会,在下可以解释清楚,不信您还可以去问萧掌柜,这些货物都是送到洛阳苏府的。” 火器? 同州一战后,他就将城外玄铁负责的铁器作坊,升格为官府火器制造作坊,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为大唐军队制造火器。 原来萧崇义开的邸店,便承接了官府火器转运。 有货物送苏府是正常的事,为官府转运火器也是正常的事,但这两件事混在一起,那就看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本王认得你。既是误会,宋相公,把火器扣下,其余人与货物放还。萧掌柜发错了货,他应当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李奏不动声色道: “你们与苏家是准亲家,可不要因为什么疏漏,打扰了正在丁忧的苏家郎君。” “是是是,以后再不回了。” 刘魁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说了齐王,要不进了衙门还得扛一顿打。 这箱火器是偷偷从转运的火器里一点一点薅出来的,正准备跟着货物经洛阳运往卢龙。 萧家跟着苏家什么生意都接触到了,唯独只有火器这一块,牢牢掌握在李奏的玄冰卫手里。 萧崇义长着一张诚恳的脸,一直以来都很低调,加上飞飞和三郎定了亲,她和洛泱又是无话不说的姐妹,从没人怀疑过萧家兄妹对齐王的忠心。 看着刘魁离开,齐王才说: “是谁查到这箱火器,还能上报道相公这里,请相公替我好好嘉奖他。李凛,派人盯紧萧家,但凡做出什么不法之事,不管什么理由,立即阻止。” “殿下也怀疑他?臣还以为......” “火器是唐军的利器,现在数量还少,仅限于本王指定的队伍持有。本王有意在兵部设立神火司,专门负责火器的研究和制造,苏家军有位擅长机关火器的能人叫玄铁,本王想破格提拔他为神火司郎中。” 齐王刚说完,宋申锡叫了起来:“玄铁?刚才抓住的人里面就有个叫‘玄铁’的,因为这个姓很少,念过一边臣就记住了。” “遭了!李冽,马上带人去追,他们是想将玄铁骗到洛阳去,目的地必是卢龙!” 李冽大步流星的跑了出去:“龙武卫,跟我走!” 李奏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要发火:“李凛,带人去把萧崇义请到内侍狱,本王要亲自审问他。” 好在宋相公反应及时,萧崇义被带到太极宫内侍狱时,阿冽也截住了刘魁。 玄铁确实是被他们骗上车的,他们说,小娘子在洛泱又想出来两件火器,让玄铁过去一起商量如何改进。 敢冒小娘子的名义? 阿冽将刘魁一脚踹翻,喝到:“全部带走!” 第439章 入狱 萧崇义知道齐王扣下火器,放了刘魁。心中正有些遗憾,没想到阿凛那么快就带人来,把他抓到了内侍狱。 还在东市里的萧飞飞很快得到了消息,齐王已经今非昔比,被请到太极宫和请入齐王府,完全是两码事。 飞飞只能去苏府求救: “三郎,齐王把我阿兄抓到宫里去了,这可怎么办?” “确定是齐王?” 元枫留在京城处理生意上的事,大多数事情并不需要他经手,各条线都有负责人。就像萧崇义,他负责两块,城外的邸店和西市的番货。 “听他们说,是阿凛亲自带人去抓的,应该没有错。” 元枫倒了杯水递到飞飞手里: “你先别着急,告诉我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是白身,偶尔一次仗着齐王是我表兄撒泼入宫,不是次次都能成功。 我要知道症结所在,才知道要去找什么人。” 飞飞想了想,皱眉道: “昨天好像没什么大事,今天我一直和丹娘在东市,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就是听说,我们发往洛阳的一车货被不良人拦下来,但齐王把车和人都放了,那应该没什么事才对......” “不良人?”元枫转头对门外唤到:“阿复,去吧不良帅张九郎请到府里来,就说新酒到了,请他过来品品。” 飞飞愣愣的看着他:“你的意思说,是这车货出了问题?” “我要先问问,没那么快下结论。”他看飞飞有些想不通,便笑着安慰她:“放心吧,就算做错了事,齐王看在咱俩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你阿兄。” 飞飞有些脸红,小声道:“也不知泱泱在东都怎样了?她从同州回来就闷闷不乐,像变了个人似的。” “泱儿、邓娘子回了东都,杜娘子也搬到她表姨家去了,后院少了你们,冷冷清清的,真怀念散朝回来,就听到你们嘻嘻哈哈说笑话的日子。”元枫淡淡笑道: “以前总觉得不急,现在后悔没早娶了你。” 他没人手把手教怎样“谈恋爱”,说出的话也淡淡的,却总能让飞飞感觉得到他的真心。 说话间张瑛张九郎请过来了,他认得萧家兄妹,也知道齐王与伊阳郡主的情分,都说不良人像耗子,只要他们愿意,就没有不知道的事。 “张兄,不得已才将您请过来。” 张瑛摆摆手道:“三郎莫说客套话,当初史小北拉着我放伊阳郡主的母鸡金,让我赚了不少钱,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他没说的是,史小北临出征前,将自己做巡使攒的钱全都给了张瑛,拜托他替自己照顾苏家。 怎么照顾他没说,因为他知道张瑛是个靠得住的人。 “听说今日不良人截了萧家的车队,现在萧崇义又被抓进了内侍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枫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 张瑛看了一眼萧飞飞道:“我们盯上萧家不是一两天了,几个月前,日本国和新罗国使臣要将赏赐的团茶换成散茶,圣上让四方馆去办此事,萧家从中谋利不少。 好巧不巧,使臣的队伍在两京官道上被劫了,官府查来查去都没有线索。 但据我们观察,萧家出了那么大一批散茶,自己的货还能源源不断,这中间是否猫腻,那就不得而知了。” 元枫和飞飞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今天才听说这件事。 对于萧崇义来说,做这事还真不难。所以,不是不良人给苏家面子,而是他干得漂亮,没让他们找到证据。 谷撫 但萧家也因此被不良人盯上。 张瑛暗中观察苏元枫表情,猜他并不知内情,便轻描淡写道: “这定是萧家背着苏家和齐王做的事,否则,这次我们也没法查到他们私运火器,还试图将火器工匠骗出长安。” “私运火器?” 果然不是小事。萧飞飞不由自主辩解道: “我阿兄不会做这样糊涂的事,萧家邸店本就承运官府火器,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三郎,你是知道我们兄妹的,你要相信我们。” “信不信,现在已不由苏三郎说了算,这要看齐王殿下信不信。”元枫还未开口,张瑛拿起桌上的一瓶酒,站起身道: “多谢三郎的酒。兄弟劝您一句,这事证据确凿,您就别往里掺和了。” 送走张瑛,三郎将萧飞飞拉到坐榻上,:“若情况属实,你阿兄可犯了大错。现在只能靠火器已被追回、尚未酿成恶果,和萧家以往办事有功这两条,来保你阿兄一命。” 萧飞飞咬咬下嘴唇,点头道:“我听你的。” 元枫将飞飞送上马车,他自己也出了门。 他不能随意进宫,所以他去的是楚国公府。 裴煊并不知今日宫中之事,这段时间在给各藩镇发放冬季粮草和冬衣,又是复式记账与单式记账并行,他忙得连午食都顾不上吃。 元枫来的时候,他正在大口大口的吃汤饼。 “火器的事非同小可,伱在兵部待了那么久,这时候更应该避嫌疑。齐王为你破了一次例,以后更加不好管了。 嗯?你也吃点,你现在和我一样,单人独马的,一人吃饱全家饱。” 两人埋头都吃了碗紫菜蛋花汤饼,才收了碗说话,元枫道:“好在飞飞没卷入此事,他们兄妹离家三千里,从幽州跟着我们到中原,什么也不做,我心里......” “我能理解你这种心情,就像当初眼睁睁的看着杜家出事,芊芊要被卖身为奴一样。虽不知后果自己能不能承担,只知道当时不做些什么,心就缺了一块。” 裴煊自从与杜芊芊两人走到一块,他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 与其辛苦去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还不如抓住眼前这个从小就执着爱慕自己的女子。 而芊芊尝过了家破人亡的滋味,更加珍惜这個救自己于危难,此时真心宠爱自己的郎君。 “三郎君!不好了,萧娘子出事了!”阿复匆匆进来,向二位郎君行礼道: “萧娘子的马车刚入萧府,司狱郎君便把她带走了。” “看清是司狱郎君?” 阿复道:“司狱郎君的服饰特别,不会看错。” 司狱郎君相当于是内侍狱的捕头,他们执行的是圣上的命令,现在当然是听命于监国的齐王李奏。 齐王为什么要抓萧飞飞? 苏元枫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便往外走: “火器之事萧飞飞并不知道内情,我不能让她去那不见天日的污秽之处!” 第440章 密令 苏元枫听说萧飞飞被司狱郎君抓走,急得站起来要进宫。裴煊拉住他道: “这事你别急,上次为了赐婚的事你闯入太极宫,手上还有张假圣旨,现在你以什么理由去?我去请旨入宫,与你同去。” 两人上了马车,往皇城里赶。 在皇城里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内侍出来宣他们进宫,那内侍看了苏元枫一眼,耷拉着眼皮不说话,领着他们往里走。 太极宫中有四片水域都串在龙渠上,分别叫做东海、南海、西海和北海。李奏并没有在甘露殿里接见他们,而是选择在南海边的望云亭。 望云亭里不大,侍卫、内侍们都只能站在亭子外面,两人远远看到李奏伫立其中,忽然心有所感,觉得他有话要对他们说。 “参见齐王殿下。” “免礼。” 李奏听说他俩来,心里好一阵激动,平时碍于身边时刻围着的大臣、内侍、宫女,他只能谨言慎行。 太皇太后的盯梢不会少,但最不能预料的,是那些表面奉迎、背地里随时要抓住他错处的大臣。 他看着两位好友的脸,含笑道: “姑母让你们带了什么?难为她在东都还惦记着我。” 裴煊将手中的包布打开,里面露出一支紫竹做的萧,他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用你以前住过的紫竹洲后面的竹子做的,几百根竹子里面,就磨出了这一支。” 李奏接过紫竹箫,放到嘴边吹了几个音,赞道: “音色真不错,想起以前在东都,我们弹剑放歌,如今却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三人闲聊着,宫女进来给他们斟茶又退了出去,元枫趁坐下来的时候,低声问道:“飞飞是怎么回事?” “你们大概想不到,萧崇义有私心,只怕背着我们做了不少事。”李奏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又道: “更想不到的是,契丹人垄断了渤海盐场,辽东的盐铁石炭,成了他壮大契丹势力的推手。” 裴煊皱起了眉:“那不成了第二个史墨白?” “史墨白错在想复仇。若是他扎根卢龙,只想复国,恐怕他已经成功了。”李奏顿了顿,看着默不作声的元枫道: “萧家兄妹不做小动作,我还可以放过他们,但他们已经打起火器和工匠的主意,那就不能放过他们。” “飞飞与此无关......” “可她是那些契丹人的主人,萧崇义不在,她有权利代替他发号施令。”李奏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道:“我不能冒险。” 元枫认识萧飞飞那么久,当初在李奏的指使下,他被迫用婚姻与萧掌柜结盟,利用萧掌柜的势力,让他们更好更安全的开发凤凰城资源。 现在随着契丹人的势力壮大,他们有了更多的想法。 谷燘 而这些想法,都是将位一国之君的李奏所不能容忍的。 但元枫不死心,萧飞飞人很单纯,自己也已渐渐喜欢上她,真心实意的要娶她为妻,他怎能眼睁睁的看她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她不过是一介女子......我把她带回东都,让她跟泱儿做个伴也不行吗?” 李奏沉默了,他也有心爱的女人。 想到洛泱,他有意无意的环顾四周,想把自己最想讲的同州之行告诉元枫,可他看见两个内侍正端着点心走过来。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好吧,就依你一回,出去等着便是。”想到洛泱也会因为萧飞飞而难过,他还是决定放低他的底线。 不能让她一再误会自己。 元枫心中顿时一阵轻松,李奏答应放飞飞,他就不会食言。吃了两块点心,两人起身告辞,果真到宫门外去等着内侍狱放人。 一直等到近黄昏,在宫门落锁以前,萧飞飞被一個全身玄色衣袍,上绣紫色团花的司狱郎君送了出来。 “飞飞!” “三郎?你怎么在这里?”飞飞又委屈又紧张。 “上车,我们回去再说。” 萧飞飞犹豫片刻,提起裙子上了马车,这才发现马车里还有裴煊,她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元枫安慰她道: “我们明天就回洛阳,你阿兄做错的事由他自己承担,你是你、他是他。” “我可以回洛阳吗?” 萧飞飞一阵惊喜,看到元枫肯定的点点头,她双手捧着脸喜极而泣。而元枫根本没有注意到,萧飞飞连提都没有提,让他们帮忙救阿兄。 马车小步快跑在朱雀街上,张瑛正好带着两个不良人从路边走过,看着苏府的马车一路小跑离开皇城,他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他们刚走到安上门外,只见一队内侍狱的人走了出来,领头的是个他熟悉的司狱郎君。张瑛打招呼道:“都快要关”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 第441章 卧底 看到萧飞飞捂着脸大哭,元枫不知所措起来,只好走上前去,将她的头扶到自己怀里: “无需为我担心,我们回洛阳好好过日子。心怀天下、悲悯苍生,并不是只有做官才能实现。你看看泱儿,她把脑子里想到的好点子,变成一件件对百姓有用的实物,让平民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元枫也知道,他带着萧飞飞这一跑,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良久,飞飞才止住抽噎,从元枫怀里抬起头来,忐忑不安的问:“你真的不后悔?我们萧家虽然现在还没有做出对不起朝廷的事,可不代表我父兄......” “我为什么要后悔?”元枫笑道: “将来你也多劝劝你父亲,齐王是个有志向也有能力的王,他可不好糊弄。要荣华富贵,还是要身败名裂,只在一念之间。” 飞飞不再犹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片,递到元枫面前:“我、我阿兄让我把它交给耶律贤,他是我们在洛阳的接头人。” 元枫将布片凑到火把下一看,这是从中衣撕下的一角,再看内容,把他吓了一跳: 携图速归。 “这是萧崇义在牢里写的字?”元枫有些明白为什么李奏非要将飞飞抓回去了。 飞飞怯怯道:“是,他用我的孔雀毛笔写......咦?我的孔雀毛笔呢?” 她的手在发髻边摸了个空。 “不用找,必定是掉在牢里,被人发现,送到齐王那里去了。这应该就是他要重新把你抓回去的原因。”元枫将那块布条还给萧飞飞道: “我们走,去把耶律贤手上的图纸拿回来。” 两人不敢住驿站,走到累了,找了个干燥山洞囫囵住了一夜。也不敢走路好的北崤道,而是顺着江边小路上了南崤道。 也不知身后是否有人追赶,两人风餐露宿到了东都洛阳。 洛阳城里并没有什么异常,找到负责码头接送货的耶律贤,他热情的接待了萧飞飞:“少掌柜舍得让您过来了?我还以为您会留在长安陪苏三郎......” “如今苏将军不在了,几位郎君没了兵权,他们已不能制约我们,阿兄让我悄悄回去,把存放在你这里的图纸带回幽州交给阿爹。” 萧飞飞这句话昨晚已经练习了好几遍,现在说出来仍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倒是。以我们现在的渠道,苏家对我们已经没多大用处了。” 萧飞飞是萧掌柜的掌上明珠,她没参与过他们的行动,能说出“把图纸带回幽州”,这一定是少掌柜的吩咐。 她这才将阿兄入狱,元枫为了救她,已经众叛亲离的事说了出来。 待到她拿出萧崇义写的那块“带图速归”的布条,耶律贤丝毫没有怀疑,到底是让谁带图速归。他关切的问她几时走,带几人上路。 “就今天吧,早去早安心。找两个护卫与我扮成兄妹足矣,人多了反而显眼。” “有道理。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我这就去替您准备。”耶律贤起身到里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竹筒,打开盖子,里面还真有一卷图纸。 谷橾 他将竹筒递给萧飞飞道:“我让人先去码头安排,您稍等,我去把阿忍、阿悦叫过来,您和他们也熟,就让他俩陪您回去吧。” 耶律贤刚走,萧飞飞走到后窗边,元枫露出半個身子,接过竹筒里卷着的那几张图纸,低声道:“我在码头等你。” 元枫带着图纸悄悄回到苏府,大郎见他回来吓了一跳: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阿兄,还真出事了。”他将自己领着萧飞飞逃出长安的事说了出来,同时将手里的图纸递给阿兄。 元极打开来看,倒吸一口凉气:“萧家怎么弄到的火器图?他们图纸都有了,偷运火器,只不过是要个实物作参考。幸好截下来,否则送回卢龙,后果真不可想象。” “图纸和这封信,你们替我送给六郎,希望他看在我与他的情分上,放过我们。” 元枫微微有些丧气,他这几个晚上都不敢睡着,迷迷糊糊间,他和六郎这么多年来互为知音的画面,渐渐重叠成他们意气风发的笑脸。他微微一笑: “告诉他,若是信我,我就是他安插在契丹族的眼睛。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苏家先祖打下的江山,苏元枫誓死捍卫。” “三兄,你要去卢龙?!” 洛泱提着裙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听说三兄回来了,便从后院赶了过来。 “对,现在就算把两京的契丹人全都杀了,也不足以掐灭契丹族在安东、渤海的发展。而那一片已在卢龙的管辖范围之外。我跟萧飞飞一起回去,这是打入契丹族最好的理由。 人不在朝堂,我同样是位大唐苍生。” 元枫像往常一样拍拍洛泱的头,笑道:“你好好照顾老五,相信老五醒来,同州发生的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六郎......他有他的苦衷,朝堂上的党争并没有因为李宗闵、牛僧孺被贬而停止,他既不能一味打压,也不能只求平衡。 若真是他杀了四郎、害了五郎......” 元枫说不下去了,这个结卡在苏家每个人的心里,这也是他们毫不留恋辞官回家的原因。洛泱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张笑脸道: “我做过一个梦,再过几十年,契丹族很快会走过低谷,再次强大起来。若这是趋势不能阻挡,还不如让你和萧飞飞的孩子去做他们的可汗。” 大郎、二郎额头上都要沁出汗来: 伱这是什么馊主意?这是要让三郎入赘萧家吗? 元枫却哈哈大笑起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洛阳到安东,山迢水远,他与兄妹们还不知是否能重逢。将来一切未知,只能靠他自己,他宁可让亲人们多一点美好想象。 这事还得瞒着母亲、祖母,元枫悄悄到窗外看了看正在给祖母为肉糜的母亲,他鼻子一酸,转身走了出去。 当他背着包袱,孤身一人出现在码头上,萧飞飞急切的飞奔过来: “三郎,你终于来了!” 第442章 五郎苏醒 元枫走后,元桢忙让人将他的信和那几张图纸,一并密封送往西京裴煊手里。 又等了两日,裴煊回信,说齐王悉知。苏府恢复了没有欢笑的平静。 洛泱像往日一样在五兄床榻边边替他按摩,边絮絮叨叨: “天气越来越冷,你院墙上的地锦叶子都掉光了,我发现你说得对,那些光秃秃的藤,怎么看怎么丑。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做主替你把它们都砍掉了,反正你也不喜欢.” “好好的,你砍它做什么......” 五郎沙哑的声音,游丝一样传来。 洛泱惊喜的看向他,泣不成声道:“五兄!你终于醒了!荷花、丁香、快去叫夫人,我五兄醒了!” 丁香也喜极而泣,忙放下手中的簸箩往外走,对荷花道:“你到前院去叫大郎君!” 院子里很快沸腾起来,还有人机智的去老夫人院子里报喜。 针灸治疗过一段时间,洛泱便以穴位按摩为主,今早起来看见桃花戒指的一支花蕊变红了,她还有些奇怪,以为是自己眼花数错。 没想到,真是五郎苏醒了。 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这么多天的失望希望,这么多天对真相的渴望,洛泱扑上去搂着五兄的脖子,委屈的哭起来。 五郎抽出一只胳膊轻轻拍着她的背,笑道:“谁欺负你了?阿兄替你去揍他。” 洛泱破涕为笑道:“除了你还有谁?看你天天躺着不动,我都快被伱急死了。” “谢谢你,小妹。我虽不能动,但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心里都知道,所以我提着口气跟黑白无常打了好几回,我偏不走,阿兄相信你定能把我治好。” “这么会说,要不要喝口汤药润润嗓子?” 洛泱脸上难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忙不迭的招呼阿福、阿成他们来将五郎扶起来靠坐着,汤药本就暖在火笼上,她接过药碗,喂他喝了几口。 他的手还没力气,但吞咽已没有问题,洛泱终于放了心。 院子里一阵喧闹,李明珠、元桢、元极都走了进来,见五郎坐在床榻上喝药,这才真正舒了口气。李明珠脸上在笑,眼泪却扑簌簌的落下来: 谷魺 “我儿,你真是吓死为娘了......” “阿娘,是儿子不孝。现在是哪年哪月了?大兄、二兄都在洛阳?阿爹回营没受伤吧?” 五郎已经认出他是在洛阳的府里,这边房间比长安府里要大,而且他的窗户已经镶了贝壳打磨成的薄片,和长安府中不同。 元桢、元极面面相觑:阿爹回营?他在说什么? 洛泱却有些反应过来了,因为她当晚出城去对面敌营,就是因为到处找不到阿爹,又听他做那些交代,才怀疑他出了城。 千头万绪,让她脸上阴晴不定,她看了一眼丁香,丁香会意,将屋里的仆婢都带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李明珠和她的孩子们。 洛泱看着五兄缓缓问道:“五兄,你意思是说你在史承雄的军营中看见了阿爹?” “对啊,那天我先是在城外看见了四兄,没想到他是去找史墨白谈判,想让他们走同州关,放过同州镇。”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第443章 冬日暖阳 五郎昏迷两月之久,居然能醒过来,这让苏家在灾难之上多了几分喜色。 他除了比过去瘦了一些,身体还需要慢慢康复。 这些日子大家都避免谈同州的话题,因为无论是谁,都很难面对“六郎害死兄弟”这个表面结论。如今终于真相大白,洛泱心里堆积的的阴霾云开雾散。 她又细细问起阿爹得卸甲风的情况。 待二郎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她便有了判断,悠悠道: “原来那日我到军营看见阿爹脸色青白,不单是因为被阿兄气的,而是他已经气血不能到达头脑......大概他自己曾经昏眩过又醒来,别人无法察觉罢了。” 古有魏王豹得了卸甲风三日之内毙命的,也有常遇春拖了月余死的,还有李存孝这个奇才病了几天,为迎战敌军一激动好了的。 对戎马半生的阿爹来说,战死沙场,必定比病死床上更让他淋漓畅快得多。 这也就是他为何做出反常举动,两次求死的原因。 至于四郎......那是他咎由自取,阿爹清理门户也是应当。 兄妹几个约定,由洛泱去向阿娘解释阿爹的病,其余都闭口不提。想到阿爹马革裹尸的夙愿,洛泱心中最后的些许遗憾,也变成了对阿爹的理解。 可惜三兄已经北上,只能有机会再告诉他。 虽然天气渐寒,就算下雨,洛泱也要拉着五兄在游廊下走走,帮助他早日痊愈。朝廷的赏赐在冬至前也下来了,用的并非圣旨,而是齐王谕令。 齐王特意因洛泱“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赏赐了她,那是一个竹筒,打开来看里面只有半筒冷水,无色无味。 洛泱正在奇怪这是什么琼浆玉液,还值得他这样正儿八经的送来,那传令太监笑着解释道: “这里面本是半桶冰块,殿下说不用捂着,到了东都这都融成了水。殿下还说,这是宝贝,您一看便知。” 冰......释前嫌? 洛泱心里暖暖的,果然是宝贝,他就是自己在大唐捡到的最大宝贝。 传令太监还要去下一家,元桢塞了张东都柜坊的钱票给他,他笑盈盈的离开。 大唐在进奏院和地方官府之间使用的“飞钱”,相当于定点支取的支票。经过洛泱、李奏的经营,他们开在两京和各藩镇的“东都柜坊”连成一個面,手持他们的钱票,可在任意东都柜坊支取。 甚至连裴二胖开的几家柜坊里也能实现“跨坊支取”。 就相当于有柜坊信用的承兑汇票。 这主要得益于他们广阔频繁的货运路线,才能让“飞钱副本”迅速传往各地。 当然,办理全国通兑与定点支取两项业务的费用差别有点大,且商人最多的需求也就跨三两个藩镇,但这个理念让人震撼。 若是能够移植到官府背景,那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谷胀 正想着裴二胖,他晃晃悠悠进来了,看见苏家兄妹几个还站在廊下,便笑道: “今日怎么这样客气?我就来看看五郎,你们也不用这么隆重迎接我。” 五郎看到他也很开心,微笑道:“传令内侍刚走你就来,怕不是来看我,是来看齐王赏赐有没有偏心的吧?” “我有恁小气?看你伶牙俐齿,相必病全好了,那我不看你,看伊阳郡主总成了吧?” 坊中就他们两户,是二十多年的老邻居。苏家男孩多,裴二胖小时候还就爱往将军府里的男孩堆里钻。 “是清涟公主有信来?”洛泱问。 她们几个女孩之间写信并不走驿站,都是交给裴家帮忙传递。 “嗯嗯,还是你聪明。清涟公主、杜娘子都有信给你,这不是冬至要到了嘛,两京之间迎来送往也多。今天府里到了两车东西,信也跟着来了。”裴煜从怀里掏出三封信,全都递给了洛泱。 之所以是三封,现在那件不能留下纸上痕迹的事过去了,李奏便开启了各种恩爱表达。 裴二胖又道:“你们那四轮马车好用,拉的东西多还稳。今年我订了四辆,但也要明年才能交货。好妹妹,你哪天突发奇想又想画图了,定要叫人通知我。” 还真是,萧崇义那边出了事,现在虽然勉强找人顶着,终归不够趁手。 现在五兄病好,洛泱已经不用照顾他,便多了出很多时间,各项业务也该重新抓起来。她忽然想起扑克牌,便笑道: “二表兄哪天找些硬黄麻纸,裁成五十四张半个巴掌大小的长方块,我教你玩一种新游戏。” “那有何难?你等着,明早我带些你爱吃的点心过来。”裴二胖乐呵呵的走了。 苏家虽然已将军权交出去,可还有一样军需物资没有上交,那是画在阿爹密室墙上的堪舆图。 那张图是元极闲着没事,根据朝廷发布的各地志,历时数年画成,占了密室整整一面墙。 苏家五位郎君,二郎、五郎是动手天才,只不过二郎只做与兵家相关之事,五郎则更像洛泱,时时处处都爱动手动脑。 洛泱这次回来,偶然发现家里竟然还有这玩意儿,不禁热血澎湃: 虽然地域轮廓变形,但河流的方向和流经的藩镇没错,这就为城镇定位发挥了大用处。大体方位与后世复原的“元和方镇图”很接近。 图上标识着的,当然是现用地名,这就解决了自己从后世而来,心中虽有祖国疆域图,却与大唐对接不上的问题。 心情大好的洛泱,白日里和裴二胖、掌柜们商讨买卖上的事,偶尔还去东庄看看他们用棉花纺线织布,张议潮送过来的两个工匠还真管用,从脱棉籽到将棉花纺成线,让东庄人少走路很多弯路。 晚上她便待在密室里,对着墙上的堪舆图和桃花针喃喃低语。 渐渐的,密室的桌上出现了另一幅图,那是她回忆几家大的矿产公司业务分布图,也就是大唐矿藏图。 小的不清楚,大的金银铜铁煤矿,她画了个八九不离十。也许有些他们还不具备挖掘条件,但万一会出现,大象发现的盐洞那样的鬼斧神工,让矿藏有出头之处呢? 六郎拐弯抹角给她送了好几次礼物,她决定回报他一份大礼。 第444章 拿下回鹘 因为守孝期间不能宴请、不能赴宴,家里也不能大鱼大肉、高声说笑,过年的新衣裳都是素色的,也不能出去串门拜年。 冬至到正月十五,洛泱没什么感觉就过了。 今天天气好,洛泱几个正站在老桃树下抬头往上看。刚才阿成跑回长川阁说,老桃树开花了,大家都出来看新鲜。 “好几年都只长叶不开花了,这还真是新鲜事。” “难道府里要有喜事了?” “五郎君醒来可不就是喜事?” “可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忽然听到外面也有喧哗声,洛泱转头一看,邓春花正提着个篮子走进来,身边跟着两个丫头都在往篮子里看。 “小娘子,快来看!” 邓春花恨不得三步两步走到洛泱跟前,可又怕晃到篮子里的东西,洛泱迎了上去。 难怪篮子这么大,原来里面装着个小婴儿。 “哪来的孩子?”洛泱伸手去把盖在孩子脸上的纱巾掀开,孩子只有三、四个月大,却已看得出他长得眉清目秀。邓春花道: “他们刚在大门口捡到的,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把孩子丢在咱们府门外。” 以前闹饥荒的时候,常有人逃荒到洛阳,就把养不起的孩子放在大户人家门口,这样孩子还能有条活路。 可这孩子不像,他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身上包着的襁褓质地很好,连装着他的提篮也不是寻常平民家里用的。 洛泱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急忙伸手到襁褓下面,果然摸到了一封信。 “李蕊?快,阿成,你们快出去找找,是李蕊!” 去年他们会到东都,李明珠就派人去小彭庄接李蕊和四郎的孩子,可到了小彭庄,李式却说李蕊带着孩子已经走三天了。 那天得知四郎殉国,李蕊就哭了好久,她说要带孩子去看父亲,大家都以为她是去洛阳苏府,要送她,也被拒绝了。 洛阳苏府不见人,又派人到长安苏府去找,也没有找到。 这会儿她把孩子送到苏府,自己却悄悄走了。 洛阳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李蕊把孩子照顾得很好,白白胖胖的,抱他的时候,他似乎有感觉,嘟起小嘴吹了個口水泡泡。 她把孩子抱到李明珠屋里,轻呼到:“阿娘,快来看,李蕊和四兄的孩子!” “李蕊回来了?这孩子!这几个月抱着个婴儿躲到哪里去了,真叫人担心......”李明珠正在念经,听说是四郎的孩子,忙站起来去看。 “她把孩子放在府门外,估计没走远,我让阿成他们去追了。” “都到家了,她还往哪去?”李明珠接过孩子,轻轻晃着,看着看着,她想到死去的四郎,又有些心酸:“多好的孩子,他爹都没能看上他一眼......” 洛泱已经把信看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说: “难怪找不到她。这么冷的天,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到同州去了,她想让孩子看看四兄倒下的地方。她在信上说,没脸见她爹,也没脸见您,苏家的孩子还给苏家,还想让这孩子长大像他爹一样,当个大将军......” “四郎......” 谷兑 李明珠抽泣起来,这小小的面孔,与儿时的四郎长得一模一样。 四郎总说他是爹不疼、娘不爱,从小就是五郎和小妹的替罪羊,可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有时顾着更小的孩子,忽略了。 苏知远亲手杀了四郎,又岂知他心中不痛苦? 好在现在除了苏家几兄妹和李奏,没人知道四郎被杀真相,他的儿子不必在父亲的过失阴影中长大。 几位郎君都出去找也没有找到李蕊,她要存心藏起来,又如何找得到? 苏云翼的到来,让苏府增添了不少生机。 旺财、来福的孩子都留在长安,看到牙牙学语的云翼,旺财夫妇再顾不上去跟那几只鹤吵架,每天都守在李明珠房门口。 洛泱远远看着母亲和乳娘,笑盈盈的抱着苏云翼在廊下晒太阳,她笑着对身边的五郎说: “又有个需要阿娘看护的人了,而且这个小人还需要照顾很多年......我也安心回长安去了。” “我这个身体只怕以后进不了军营了,神火司倒是有些兴趣。再不行,我就留在长安管苏家的产业,总之不能做个废人。” 他们都商量好了,过几天洛泱和五郎,跟着今年的春茶一起出发去长安,今年收到的茶叶更多了,他们需要新的筹划。 李奏此时手里拿着元桢写来的信,上面写着小妹的行程,他的心忽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两人已经分开太久太久,久到连心痛都觉得不真实。 她真要回来了吗? “启禀齐王,卢龙传来战报!” 李奏把元桢的信折好,接过阿凛手里的信,打开一看,不禁喜上眉梢,大笑道: “好!干得好!朱邪赤心和阿史那.夔前后攻入回鹘牙帐城,大唐再不需要委屈自己的公主嫁到异国他乡了!” “我们已经灭了回鹘?那真是可喜可贺!”裴煊听了也很高兴,阿慕与阿夔都是跟着齐王一起经历各种艰难险阻的人,他笑道: “这会你可要好好给他们记一功。” 李奏意味深长的笑道:“那当然,阿慕是本王亲自带出来的徒儿,本王可是举贤不避亲的。” 阿夔就不一样了,这个野性十足的突厥小子,蛰伏的时候可以听你的话,跳起来挠人的时候,他绝不会手软。 更何况,他在卢龙竟敢放言,要回来娶洛泱。 就算我与洛泱有隙,你有什么资格娶洛泱?凭你是草原上的王? “传本王谕令,将从回鹘人手里夺到的塞北草原,复安北都护府,朱邪赤心兼任镇守使,安北以豢养马羊为主业。 撤销江南马场,将俘获的十万回鹘人迁往江南、岭南,各藩镇拨出荒地让他们自行耕种,谁开的荒地,归谁所有。” 李奏这是要让大唐重新规划,畜牧业从南方的良田上退出,恢复耕种,形成南耕北牧的新局面。 裴煊忍不住提醒他:“这次攻打卢龙以及回鹘,阿史那都算是头功,这样他是不是会有意见?” “有什么意见?他不是已经得到卢龙节度使了吗?” 李奏轻描淡写道: “除非他扫清契丹人,我就把安东都护府给他。” 第445章 霸王枪 去年朝廷冬至休冬假的时候,裴煊回了东都看望父母。 元桢已经将元枫跟着萧飞飞回营州的事告诉了裴煊,他自愿去契丹族人中当间谍,为的是大唐,也是替萧飞飞将功抵过。 这事只能口口相传,不能留笔墨。 李奏当然已经知道了。元枫是他儿时结交的朋友,也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争皇位的人,他不可能不信任。 但站在君主的角度看,突厥也好、契丹、沙陀也罢,他都不能他让他们任何一支独大。 尤其是洛泱曾经说过,契丹将会强大到对大唐乃至后世造成威胁。有元枫做内应,再让阿夔去驱逐,可以同时消耗他们双方的实力。 而把阿史那曾经的故土分给沙陀人,又是他下的另一步棋。 果然,恢复安北大都护府的谕令传到北境,朱邪赤心和阿史那.夔都吃了一惊。哪怕是对半分,阿夔都没有那么生气。 重回草原是他的夙愿,若草原现在分给他,将来时机成熟,他只需要宣布独立,故乡自然就成了他阿史那的国度。 但现在齐王把草原给了朱邪赤心,他要重回草原,还得与沙陀人一战,那也是对大唐宣战。 他不甘心。 好在齐王给他留了道口子,让他不至于气昏了头,那就是往东北开拓。 “好!既然我已是卢龙节度使,萧家就别怪我对他们不客气。”阿夔赌气说道:“我要让齐王看看,阿史那要比他那个小徒弟强得多!” 阿夔的母亲虽不愿意到幽州来,但自己儿子已经做了节度使,她还是派了些有能力的族人过来扶助阿夔。 这个四十出头的阿史那.烁金,原来就是阿夔母亲的助手。烁金摇摇头道: “你别小看了那位萧掌柜,在去凤凰城之前,他从营州到幽州,已经默默发展了几十年,卢龙乱,他就退回营州以北,卢龙旺,他立即插入幽州。 小娘子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盐场,他现在已经如法炮制发展了大小十几个海盐场,早就完成了契丹族的第一阶段积累。 你母亲说,小娘子当初让我们来牵制契丹人,那是高看我们了。” “你意思说我们官府,还斗不过一個民间商户?”阿南有些不服气,烁金这不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不是斗不斗得过,而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问题。只有等到我们自己的势力壮大......” “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除了叫我等,你们还有过什么好建议?可齐王不会让我等,安北大都护府恢复了,安东还会远吗?那些羁縻州早已游离在大唐之外,我不上,齐王也会叫别人上。 阿夔有些烦躁,起身道:“我到后院走走。” “您还记得您有个后院?”阿南嘻嘻笑道:“我还以为您一心只在苏小娘子身上,要在四千里外做孤家寡人呢。” “滚!我是去找杨丽娘问问,那些契丹人有什么软肋。她的石炭矿离他们不远,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不兴我找别人问问?” 阿夔说的是真心话,到卢龙以后,他跟杨丽娘交谈过几次,发现这个女人虽比不上洛泱那样古灵精怪,但她比洛泱更精通人情世故。 在幽州城里,子城相当于长安的皇城,不但节度使在里面居住,还有卢龙的官员也在这里办公。节度使的府邸占了大半,节度使在前院议事和起居,后院是他的家眷。 阿夔在长安那么久,并不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可洛泱始终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幽州城里不比长安,这里没那么多绿树,可子城后院却是另一番景象。那日阿夔为凤凰城过来的兄弟接风,在后院的晴川阁喝过酒,除此之外,再没进来过。 谷刿 初夏的暖风中传来阵阵笑声,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冬去了、春来了, 郎君提着枪来了。 什么枪?霸王枪。 奴家一见心慌慌......”坐秋千的姬妾唱着,旁边一个姬妾打断道: “不对不对,咱们这位郎君不是霸王枪。” “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不是?” “他连后院都不敢进,要有也是水泡软了的木头枪。” “要死了你!”大家都捂着嘴“吃吃”的笑起来。 竟敢说我没有霸王枪?!死女子!我就该让你们到地下去陪史元忠!阿夔气得放重了脚步,昂着头从她们身旁的小路上走过去。 “是节度!怎么办?这回我们真的会死了......” “完了完了,姐姐,怎么办?” 听到身后那些女子吓得哭唧唧,阿夔又觉得好笑,这些豢养在后院的女人,除了想郎君还真是无事可做。 他当做什么也没听见,朝着杨丽娘住的丽心阁走去。 杨丽娘好些日子没见过阿夔了,见他昂首挺胸的进来,露出又惊又喜的笑容迎上去:“节度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叫人通知一声,我也好叫人备些酒菜。” “你现在可以叫人去备了。”阿夔漫不经心问道:“我这后院里住着多少女子?” “当时您说想走的可以走,就走了三个,剩下的......连奴家在内还有五个。”杨丽娘摸不准阿夔的脾气,一边瞟他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答到。 “太闲了,你就找些事给她们做,到军营里去洗衣服喂马也不错。” 杨丽娘胆战心惊,忙问道:“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节度要罚我们去军营?您知道军营那些男人......” 我倒忘了这一层。阿夔拍拍自己身边道:“你很怕我吗?站得那么远?” 杨丽娘是个人精,这方面她可比苏洛泱强许多,前世圣上被她迷得流连暖纱帐、多日不上朝,连比她年轻的安王,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她使了个眼色,旁边站着的两个婢女退了下去,自己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坐到阿夔的身边: “奴家怎会怕节度?奴家心中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 杨丽娘姿色不凡,育过一个女儿不但没让她变老,反而让她更显风姿绰约。 趁着两人仰头饮了两三杯,她便不动声色依偎了过去,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按住阿夔唇边那颗流下来的酒珠,亲昵的笑道: “这可是丽娘亲手酿的酒,您一滴也不能浪费。”话没说完,她已挺起身子,朝阿夔的唇边的酒痕舔了过去。 阿夔怎经得她如此撩拨? 把两人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将她柔软的身体横抱着走进了内室。 他要让后院这些女人知道,他阿史那.夔提的,到底是不是霸王枪。 第446章 拒绝 花蕊承玉露,娇颜几度开。 郎情烈似火,妾意添薪柴。 婉转冲云霄,谪坠霸王台。 随君逐浮沉,长夜不复来。 等他们从榻上坐起,窗外的天都黑了。阿夔边穿衣边笑道:“以后,可不许后院女子在背后议论本节度。” 杨丽娘挣扎了一下也没能从床榻上起来,索性披了衣衫半靠在床头:“议论?她们都议论你什么了?” “不说这个,我问你,萧掌柜回营州去了,幽州的买卖由谁负责?” “萧掌柜?他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长安,二儿子萧崇信跟在他身边,小儿子萧崇礼留在幽州打理酒馆、旅店,实际上就是留在幽州的眼线。 不过,我听说他女儿从中原回来了,带回来的郎君你也认得。” “我认得?是谁?” “与萧飞飞订了亲的苏三郎。” “苏元枫?!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阿夔看上去不是很高兴,苏元枫居丧辞官没错,但他是齐王的左膀右臂,他来这里一定是齐王的意思。 问题是齐王派了使臣来,居然只字未提。 难道就像自己想的那样,齐王是派他来拉拢契丹人,复设安东大都护府的? 有元枫在,自己就算配合他,也不会捞到什么功劳,阿慕就是先例。阿夔有些恼火,从榻上使劲抽回自己的腰带系。 “那您也没有来问过奴家......”杨丽娘委屈道:“每次见您都是那么一本正经,丽娘有话也不敢跟你说啊。” “刚才我一本正经了吗?嗯?”阿夔微笑着屈起手指,在她下巴底下轻轻勾了一下:“以后得了消息,你要第一时间告知本节度,知道了吗?起来吧,咱们边吃边说话。” 阿夔年轻帅气,虽是单眼皮,眼睛却不显得小,配上他的脸型和一身精壮的肌肉线条,反而显得狂拽酷炫的样子。 因为他是头人死后,母亲和头人族弟生下的儿子,从小就被人说是“王族野种”,所以他总想做到最好,以证明自己配得上“阿史那头人”这个称号。 这种积极向上,努力争取的劲头,更使他充满了自信的魅力。 杨丽娘怎会不喜欢这小狼一样的男人? 两人头一回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杨丽娘毫无保留的,将她以前为史元忠、苏洛泱两边收集到的各种消息,仔仔细细向阿夔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先将凤凰城附近的盐场收归官府,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没错,有了这个盐场,被他吃掉的差价就进了你的荷包,关键是能控制出海码头,那他想走私盐就难了。” 以前私盐是走往萧崇义的邸店,赚到的钱和苏家二一添作五平分。 谷鶓 现在萧崇义因为走私火器,已经被齐王拿下,萧飞飞都是苏元枫舍命救出来的,那他们也不必顾忌将私盐截在自己手上。 “不,不仅是蓟州,还有平州、营州,我要把萧家往奚族人的地盘赶!” 阿夔精通打仗,却不擅长管理这么大个卢龙镇,营州就是卢龙最北的势力范围,他不信,自己手上有军队,会打不赢一介平民。 杨丽娘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很快、蓟州、平州、营州的刺史被叫到了幽州,他们一听节度使说要收回盐场,实际上就是要霸占萧家的盐场,都纷纷摇头道: “使不得啊,这些盐场每季都在按时纳税,要说有私盐,海岸线那么长总会有官府管不到的地方,盐场里的盐农都是契丹人,也怕他们会闹事。” “闹事?在我阿史那的地盘闹事?萧家怎么起家的,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谁敢闹事,我就让他们尝尝衙狱包吃包住的美味。” 也是,节度手上有兵,这谁能不怕? 几位刺史也就不说话了,驱逐萧家,从没收他们的盐场开始。 萧掌柜这段时间在营州,因为他的盐已经卖到奚族、室韦,甚至是渤海国。他的细盐比渤海国自己生产的粗海盐更好,渤海国贵族都选择采购契丹人的盐。 更何况萧氏的焦炭,也受到了渤海国的热烈欢迎。 萧掌柜用石炭和盐,换回了室韦、奚族优良的马匹,他的财富让越来越多的契丹人得到庇护。阿夔现在却想一刀砍断他们的生路。 很快,各州刺史带着卢龙军以萧家卖私盐为由,前去接收萧家的盐场,这可把萧掌柜气得够呛,但他长子出事,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们经济实力强,因为在卢龙境内,不能明目张胆的组织武装,但契丹人并不只有他们,为了对抗卢龙军,萧家早早就开始资助那些契丹部落。 大唐北境草原上的迭剌部,就是萧家的结的盟友之一。 萧家的盐和粮食,使迭剌部一次次度过难关,这個时候,他们不惜从草原南下,救援同为契丹人的同胞。 “丈人且慢,阿史那.夔我和飞飞都很熟悉,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小婿愿意前往幽州与其商议,哪怕是多花些钱,能让我们保住盐场、与官府相安无事,总比兵戎相见好。” 元枫跟着飞飞到了营州,因为确实是他将萧飞飞带到洛阳,他们的叙述与萧掌柜掌握的消息一致,再加上萧飞飞非他不嫁的强硬态度,让萧掌柜接受了元枫。 但他不喜欢元枫还称他萧掌柜,虽然要孝期后才能完婚,但他坚持让元枫先改了口。 “是啊,阿爹,我和元枫一起去。他们毕竟是官府,难道您有把握将这三个州夺下来自立?”飞飞立刻应和道。 萧掌柜点点头:“也好,你们去幽州,崇礼会接应你们。” 苏元枫和萧飞飞当天就赶往幽州,当他们报上名号 (以下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 第447章 泊汋城 阿夔也不能恩将仇报,他把苏家的盐场摘了出来,不作为这次官府收回盐场的目标。 这是杨丽娘给他出的主意。 这样一来,就会引起萧掌柜对元枫的怀疑,就算他娶了萧飞飞,失去契丹人的支持,他凭什么与阿夔争未来的安东大都护府? 还好出来之前元枫已经与萧掌柜分析出了这个结果,以他对齐王战术的了解,他还得出一个结论: “大唐四方边境,原只剩下安南都护府在大唐手上,随着张议潮带领河西归唐,恢复了安西大都护府,由张议潮兼领。 不久之前,河东的代北行营与卢龙两路夹攻,灭了回鹘,恢复了安北大都护府,由沙陀部朱邪赤心兼领。 若不出所料,齐王还想恢复安东大都护府,以加强东北部边境的管理。” “安东大都护府?东北都护府、羁縻州,早就自主发展了几十年,名义上归属大唐,实际上各自为政。只不过这个时期,草原势力没有特别强悍的部落,都是你争我夺,彼此消耗......” 萧掌柜摇头道:“再给我三十年,契丹崛起就不远了。” “丈人,现在还不是与大唐正面为敌的时候,我们不如退出营州,若能留下凤凰城盐场,这里就还有我们的一颗种子。” “退?我们往那退?我们的立身之本是经商,退回草原,逐草而居,这几十年的努力都白费了?”萧崇信有些恼怒。 这个苏三郎虽说救了妹妹,甚至可以说是苏家给了他们最大的助力,但他是汉人,看着就与他们不是一条心。 元枫微微一笑,看了飞飞一眼道:“元枫当初完全可以将飞飞送上船,自己留在洛阳。以苏家的地位,找了理由解释,齐王不会不给这个面子,但元枫还是选择与飞飞一起回到卢龙。 既然敢来,就会有所准备。” 他像洛泱那样,拿起桌上纸笔,画了個大概的区域轮廓。这是出发之前,他和妹妹两人在密室墙壁前站了许久,妹妹给他圈出来的位置。 他指着鸭渌江入海口道: “我们去这里,泊汋城。” 泊汋城与泊汋口,分属于大唐和渤海国,但由于近几十年卢龙节度使更迭频繁,渤海国渐渐实际占据了泊汋城做出海口,这个三国交界的死角,成了一个模糊的边界。 “那里既有海岸,又有河道,一面临渤海国、一面临新罗国,进可攻、退可守,我们以盐业和三国贸易为基础,还可以发展陶瓷和冶金。 那里有一种土,叫高岭土,是烧陶瓷的最好原料,还有个我们一辈子也挖不完的金矿。这些本是苏家给飞飞的聘礼,成亲之时才能说出来。 但在这危急时刻,小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保住大家,才有我们的小家。” 萧飞飞崇拜的看着这个文武全才的男人,双手捧着脸,激动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苏元枫的话,把萧掌柜和萧崇信都镇住了,父子俩捧着元枫画的简略示意图,就像捧着一张藏宝图。他们虽有些半信半疑,但凤凰城的成功,无疑使“信”比“疑”多。 这是洛泱想出来的缓兵之计,既然契丹人的发展不能阻挡,辽国的建立那是迟早的事,大唐很难对草原民族有很强的约束。 那么,不妨试着用看不见的货币战争,将辽国温水煮青蛙似的送入灭亡。 只要将来辽国建国,大唐以赏赐的形式,向他们输入货币,再开通双边自由贸易即可。 谷竘 辽国位居草原,能卖给大唐的只有马匹和矿产资源。 但就像回鹘一样,他们的统治者是不愿将马匹这种战略物资自由输入大唐的,而辽国需要大唐丰富的生活物质。 这无形中就成了向大唐一边倒的双边贸易。 大唐年初赏给他的钱,年底就赚回来了,他们还亏本。 更重要的是,辽国会像日本、新罗那样,以大唐的货币为货币,大唐的物质文化为自己的物质文化,样样都依赖从大唐“进口”,他们的经济发展必然单一受限。 一旦发生战争,失去“进口”的机会,辽国国内经济会出现坍塌式崩裂。 这样的王国,就算能存在百八十年,对大唐也构不成实际威胁。 武可明斗,文有隐杀。 元枫很快接受了妹妹这闻所未闻的“货币战争”思想,他此次的卧底才显得意义非凡。 说服了萧家父子,元枫这才带着飞飞到幽州找阿夔。不出所料,阿夔只答应让元枫保留凤凰城苏家那一个盐场,对萧家大小十几个盐场进行查封和驱逐。 萧家并没有跟卢龙军斗,而是佯装慌乱往东部边境退。 阿夔听了哈哈大笑:“萧掌柜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他不往北方草原逃走,反而沿着海岸逃走,难道他要居家搬到新罗吗?” 很快,前来帮助萧掌柜这一支的契丹游牧部落也赶了过来,他们是来驱逐占领泊汋城的渤海国人,这让正要出兵迎战的阿夔惊掉了下巴。 最后才确定,原来这帮契丹人是想住在三国交界处。 “由他们去吧,那里一直没有唐人居住,早就被渤海国人侵吞了。只要他们一直龟缩在泊汋城,对我们也不会造成威胁。” 最重要的是,苏元枫现在是契丹人的上门女婿,将来他面对小娘子,也好有个交代。 让元枫意外的不是阿夔,而是渤海国执掌鸭渌府的二王子大光晟。 他刚两年前曾出使长安,他也渤海国像大唐一样繁华。所以他对泊汋口慢慢侵吞大唐的泊汋城视而不见,就为了实质上夺回过去曾属于渤海国的鸭渌江出海口。 前来驱逐渤海人的并不是唐军,而是归附大唐的草原部落,大光晟自然不满,亦出兵迎战。 苏元枫提起马槊飞身上马,冲到了契丹人的前面。他知道要让这些契丹人折服认同,光靠一张嘴是不够的。 “大光晟,你站着的是谁的土地?还敢动武?” 大光晟大惊,他特意穿着普通将领的铠甲,脸都包起大半边,没想到契丹人里还有人认识他。 他只好糊弄道:“我只知道渤海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一个唐人也没有,那当然是渤海国的土地。” 说着,他举刀向着身边最近的一个部落首领砍去。 那首领以为他要讲道理,哪知突然攻来,有些措手不及,眼看那首领就要被大光晟砍到,电光火石间,苏元枫冲过去,用马槊挡开他的刀,救下那首领。 大光晟见没有胜算,便拍马撤退,带着人退回了泊汋口。 第448章 回京 契丹人顺利占领了泊汋城,这个不起眼的边城。 萧飞飞正在急急给元枫检查伤口,萧掌柜带着两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被元枫救了的部落首领,看到小两口亲亲密密,那人的哈哈笑道: “萧怀山,你找了个好女婿,我耶律萨剌德都嫉妒了!” “你可不能跟我抢,我女儿很厉害的。”自己女婿有能耐,萧掌柜也很长脸。 “哈哈哈......女婿我不能抢,难道你还能阻止我认个从子?”耶律萨剌德上下打量着元枫,笑道: “你一個汉人,在契丹人里难免孤掌难鸣,今日你救了我,不如就做了我儿子,也能让你在契丹人里有个靠山,不被这狡猾商人欺负,你看如何?” 苏元枫亲爹已经过世,认个义父他会多一重保障,他爽快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元枫拜见义父!” “你既是我从子,我赐你随我同姓,以后就叫......耶律匀德实吧。” 此时的元枫,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而四千里外的苏洛泱更不会知道,她的三兄苏元枫机缘巧合,成了未来辽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祖君。 耶律阿保机的姑奶奶苏洛泱,正撩起车窗帘,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门,轻轻叹道: “总以为离开是件很容易的事,没想到短短只数年,爱恨成永恒。” “为什么是短短数年?是你和殿下认识的时间?”只要五郎醒着,他总是有那么多问号。洛泱笑道: “干嘛问我?你好好的回来了,清源公主还不知有多高兴。你昏迷那会儿,她常常到苏府来陪伱,还说要和你定亲,就是为了能给你按摩。” 五郎垂下眼睑,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轻轻道:“我知道,她说话的声音我听得出,就是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 洛泱拍拍这个小兄长的肩道:“别怕,你还有几年时间才能娶亲,只要专注你感兴趣的事情,到时一定能有所成。” “你也还有几年时间才能嫁人,好好在家里绣嫁妆,到时你给宝宝绣的虎头鞋一定不会像现在那么难看。” 五郎笑嘻嘻的怼她道。马车外面阿成对着里面说:“五郎君、小娘子,顾先生在城门口,怕是来接你们的。” “顾先生?怕是殿下让他来的吧?” “五兄,一会你真要给顾先生行个礼,没有他替你行针,你脑子里的淤血不散开,那就真会睡不醒了。” 她没有说她自己,不但给顾允之试针,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在自己的四肢上试针,那时对李奏有心结,父兄的死让她实在太痛苦,她想用这种方式,让心得到一点点解脱。 顾允之还真是来接他们的,他脸上有些憔悴,仿佛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一样。 但见到五郎下车,他的脸上顿时笑出一朵花来,不顾旁边人来人往,拉起五郎的上下打量,语无伦次的赞叹道: “真好了?你妹妹真是个奇人,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她竟然能办成了。我、我......” 五郎收回手向他行了个大礼,笑道:“虽然你对我有恩,我也不会以身相许的。” “说什么鬼话......”顾允之也觉得自己跟个男人拉拉扯扯,有些忘乎所以了,他指指马车问道:“你妹妹在里面?” “在的,就我们俩回来了。” 谷遤 “你上我车,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其他的回了苏府再说。”他难得遇上个木僵症都能复原的病例,他们回东都以后的治疗,以及五郎醒来以后的康复、感受,他都要逐一问清楚。 到了苏府,洛泱才知道,顾允之面色憔悴是发生了什么。 “圣上背着太医服用丹药,全靠他年轻底子好,服用的量不算大,这才坚持了这么久。可他腿上的烂疮不能愈合,这大概是丹药里的成分做的怪,一般的创伤药都无效。 萧太后不信这个解释,非要把我抓进宫,我就在太和殿的廊下住了半个月,直到要给六郎看病,太后才把我放出来。” “六郎病了?”洛泱着急问道。 顾允之不怀好意的笑了:“我赢了,六郎欠我一餐酒。他是为了救我出来才装病,说他腿疼病犯了。我就跟他打赌,告诉你他病了,你准会着急。” “他赌我不着急?”洛泱有些哭笑不得。 “不,‘着急’被我先选了,他只能选‘不着急’。”顾允之心情很好,他要问的问题洛泱、五郎都告诉他了,也解决了他心中关于木僵症的疑问: “我先走了,要早点把我的想法记下来。对了,他让你别乱跑,萧太后那里最好也别去,他会想办法出来看你。” “谁要他看......” “惹......肉麻!”话音未落,他已经钻到自己马车里去了。 五郎有些担心的问道:“你回了长安不去兴庆宫请安有些不妥吧?毕竟太后是你义母。” “五兄,天色还早,你就先到郡王府里跑一趟,向外祖君、外祖母报个平安,顺便告诉他们,就说我旅途劳顿,得了风寒,不便去给他们请安。” 洛泱边说边跟在丁香、荷花后面往后院走: 他会装病,难道我就不会? 五郎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房间也没回,带着小厮往昌平郡王府里去了。 苏五郎从战场上回来就昏迷不醒,当时郡王、王妃和国公都到苏府来看过他。大家不说,但都觉得这孩子不中用了。 现在他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这可跟起死回生没什么两样。 五郎虽是低调来的,还是让郡王府里一顿沸腾。王妃感叹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五郎,你可是个有福之人。还有泱儿,说不定传她医术的游方郎中就是个神仙变的。” “你又来信口开河,泱儿还病着,别给他们苏家惹祸。”郡王嗔怪道:“来人,去库房里取两副上好的参来,让五郎带回去补补。” 郡王府离藩篱很近。 “昏迷不醒的苏五郎回来了”,这事像长了腿一样,滴溜滴溜传了个遍。 甘露殿里的李奏放下手中的笔,轻叹道: “有五郎这事在,她想躲也躲不开。阿凛,让唐弘准备,今晚我跟金吾卫出宫。” 这几个月,李奏和阿凛、阿冽他们对宫里的各种规矩都琢磨了个遍,终于总结出几种躲开监视出宫的办法。 她还在外面,我怎能让自己被困在宫中? 第449章 重逢 五郎被外祖父留在郡王府里用晚食,洛泱告病,外祖母打发人送了几道菜来,这会儿还摆在桌上冒着腾腾热气。 “小娘子,车上那些送公主、女郎们的蓬蓬裙还要不要拿进来?”荷花抱着几个包袱进来,笑道: “邵春要拿马车去车行换轮子皮,我把挂车上的夜明珠取下来了,您点点数对不对。” 洛泱接过那串夜明珠,这还是很久以前李奏送她的,十八颗都一般大小,拂菻国的贡品,人人求之不得的贵重珍宝,他却让她拿来挂在车上、帐子里照明。 她微笑得略显惆怅: 回来是回来了,只是他现在身份不同,圣上病重,大家都已把他当成储君来保护,深宫之中,就算是圣人,又有几多自由? “蓬蓬裙就放在外院厢房里,反正装病,还不知几时才去兴庆宫、郡王府,歇两天再做打算。” “您给殿下做的披风我给您拿进来了,反正您要亲自交给他。” “嗯,别拿错了,五兄也有件颜色相似的。” “那还能拿错?送殿下的,您在衣角上绣了只小黄鸭呢。” 啊?被荷花一说......洛泱觉得还是挺羞耻的,为了他,是时候学学绣鸳鸯了。她站起来理了理臂弯上的帔子,自言自语道: “路上吃小食吃多了,这会儿还不饿,我出去走走,顺便看看五兄的汤药煎好了没。” “天都快黑了,您等等,婢子打个灯笼跟您去。” “不用,你留在屋里收拾东西吧,我去去就回。”在自己府里,熟门熟路,廊下本就有灯笼,哪还用点灯笼? 洛泱信步走在游廊下,暮色欲走还留,园子里的草坪刚刚割过,空气中浮动着好闻的青草香。 远远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撑着根长杆在点灯笼,让她想起过去那个小哑巴阿木。 阿慕也好,阿夔也罢,他们都回到属于他们的广阔草原去了。六郎也留在了属于他的地方,只不过,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洛泱出了一会神,转头再看廊下点灯笼的男孩变成了一個金吾卫正朝她走来,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洛泱眼里泛起一层雾,她忍不住笑自己: “我一定是太想他,这样醒着都能看见他。这会儿宫门都下了钥,难道他能飞出来?” “下次我试试能不能飞。这次……是跑出来的。” 李奏的鼻子有点酸,设想过一百种重逢的方式,这个傻女人总是会说出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洛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可泪水很快又涌了出来,李奏快步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她抽泣着说: “这一定不是真的……” 说着,她拿起他手腕狠狠咬了口,这回她哭得更大声了: “我就说了,一定不是真的,咬了一点都不痛!” “小傻子,我痛。” 洛泱被他这句话逗得破涕为笑起来,嗔道:“郎君的义务是被娘子咬了也不能说痛。” “你咬我不痛,是看你哭了我心痛。” 李奏低下头去,小心的贴近她的唇,这是幻想过一千次的动作,直到她脸上若有似无的脂粉香钻进他脑子,隐藏在心底的思念有如决堤洪水,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和她一起卷起又抛下,终于淹没在两人唇齿之间的迷恋中。 夜幕遮住了最后一点想看个究竟的天光,半明半灭的游廊灯火,将这对分离了数月的恋人,温柔的抱在臂弯。 直到两人恋恋不舍的分开。 “谢谢你为我父兄做的一切。” “也谢谢你,实现了你给我的承诺。”李奏微笑道:“你曾说过,一定会问过我事情真相,再决定要不要生气。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子。” “特别什么?” “特别……笨。”趁着她的拳头还没捶过来,他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布袋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礼物。” “这是什么?” “你不在长安的时候,没经过你同意,我摘了你家的柿子,在宫里学着把它们做成柿饼。我不想我们错过任何一个冬天。” 完了完了,这男人青出于蓝胜于蓝,自从学会了谈恋爱,我就没赢过他……这不行!我好歹是师傅。洛泱一咬牙,拉起他的手就往自己屋里走: “我也有礼物送给伱。” 李奏也不加快脚步,含笑享受着被她拉着走的愉悦。 屋里的荷花早不知哪里去了,洛泱在包袱里摸出几本书,将夹在书里的那张“大唐矿藏分布图”递给李奏,笑道: “这可是我画了一个月才画好的。” 吸引李奏眼光的,却不是那些画着记号的地名,而是这张图的轮廓,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手指轻轻顺着图上的海岸线移动,低声问: “这就是大唐国土的全貌?” “嗯,我已经尽量还原了,比例可能有一点点......误差。”洛泱有些心虚的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李奏捉住她那比着“亿点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你再这样招人喜欢,这屋里可没人......” “你不对劲,敢情这几个月,你在宫里没事就光练习说甜言蜜语了?”洛泱反抓住他的手指,点点图上那些不同颜色的标记,笑道: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才应该是你关心的。” “我要江山也要美人......” “听说回鹘已经亡国了?人家不过就是求个亲,本来还可以延口残喘。”说起江山,洛泱忽然想起这件事。 “回鹘不来求娶公主,你就不会被他们当成打击我的筹码。皇兄明知我会阻拦,不可能让你去和亲,那就是抗旨。 为了表示挽回皇家颜面,他大概会提出照圣旨仍旧封你公主,那你就要进皇室玉碟改姓李,就算和亲不成,那我们怎么办?所以,是他该死!” 还好因为仇公武的疏漏,因尚书省没有备案,被齐王抢在圣上发声前,将它定为“矫诏圣旨”,趁势一举灭了圣上身边那几个搞事的中书省、内侍省大臣。 也不知该死的那个“他”,是指回鹘,还是指圣上。 李奏将图纸折好放在怀里,趁洛泱不注意再次将她揽在怀里。洛泱也心情大好,温柔却积极的回应着他的索取。 好想问问,几时能升级郎君的权利? 第450章 弱智 两人腻腻歪歪半天,洛泱终于狠心把他赶走,自己托着腮,看着桌上那一包柿饼发笑。 黎海平父子培育的双色牡丹开花了,李奏跟她约好,三天后到太极宫里去赏牡丹。他当然还邀请了兴庆宫里没出嫁的公主们,还有百孙院里未封王的小皇子们。 圣上病情反复,太后们开始让齐王安排大臣们给公主们找婆家,毕竟是终身大事,公主们都忐忑不安的,正好出来散散心。 因为圣上驾崩是国丧,公主们丧父,则长兄丧同父,也要守孝三年。女子的年龄经不起磋磨,几个及笄的公主要赶紧嫁出去,要不就要再等三年了。 有太后发话,齐王趁机找了宋申锡替苏元桥保媒,求娶清源公主,苏家已向宗正寺提交了庚帖。 苏家在守孝期,按说与苏家联姻不是太后的本意,但让大臣及子孙报名当驸马时,也不可能明说“赶在圣上驾崩前”,宋申锡装傻不知,太后还不好提醒。 只能让宗正寺与苏家双方各自去合庚帖,看看元桥与清源的年庚八字合不合。 苏家老夫人和李明珠都在洛阳,这事由昌平郡王府在办,无论是从郡王府还是保人宰相宋申锡来说,这桩婚事应该没有太多悬念。 清源虽然还没有见到康复的五郎,心里已经快活得像蹦跶到停不下来的傻狍子,听说赏花可以见到洛泱,她恨不得下一息便天亮。 为了能光明正大出门,洛泱的“病”第二天就好了。她要坐着郡主的檐子,去兴庆宫请安。 队伍正走在春明街上,忽然听见路边传来大呼小叫,孩子啼哭、还有羊叫咩咩的声音,洛泱拉开窗板问: “邵春,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窗板拉开,外面的叫声听得更真切了: “杀阿呆、不杀羊羊......” “拉不开他啊,掌柜。” “拉不开就使劲打!” “住手!光天化日想打死人吗?”邵春气得一把抓住那人的鞭子,往旁边一拽,那打人的伙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不满的叫到: “哎!你这人真是狗拿耗多管闲事,这羊是咱们刘家的,要炖要烤是我们的事,就是京兆尹来了,他也不能拦着。” 围观的嗑瓜子百姓议论纷纷,都指责邵春不高清状况,欺凌百姓。 一位大嫂走过去,拍拍那扑在羊身上、阻止刘家人把羊拖走的小孩的背说:“阿呆,羊养着都是要杀的,你保不住它,何必害自己白白挨打?” 那男孩猛的转过头来,瞪着那大嫂说:“不杀羊羊,它是阿呆的儿子。” 羊在他怀里应和道:“咩~~”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刘掌柜,你要杀阿呆的儿子,他能让你杀吗?就一个傻子,别跟他计较,赶走就行了。” 赶走是不会赶走的,刘掌柜捡到这个傻子,每天一碗水泡剩饭菜,就多了个割草喂羊的劳力。但这样僵持也不行,惹来了差人可不好,自己为了少交税,也没给这孩子到衙门上户籍。 他恼羞成怒,过去对着那孩子的屁股踢了一脚,骂骂咧咧道: “你这個傻子,在我家白吃白住,还挡着我做买卖,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你们两个也是,光吃饭不干活,连个傻子都管不住。” “杀阿呆,不杀羊羊!” 邵春这回也不知怎么管了,看上去这傻子和羊都是这家人的,杀羊卖羊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反倒像是那个傻小孩在碍事。 “住手!” 刘掌柜脸都皱了:又来个管闲事的,还是位穿着公服的贵女。 他连忙陪笑道:“贵人误会了,小的家里是做羊肉买卖的,今日有客人看中了这只小公羊,已经下了定,午后就来拿,这傻子前年冬天流浪至此,小的见他可怜才收留了他,可不是欺凌乡里。” “收留?那他是你家奴仆喽?官府里可有户籍?”丁香眼尖,看那傻子一身破旧,连草鞋都没有一双,这种本地商人,绝不会为个乞丐般的傻子入籍,计入本户人丁。 “是是,啊,不是......” 刘掌柜苦笑道:“他就是一个傻子,要户籍做什么?” 这下旁边邻里都明白了,看这刘掌柜整天对这傻子非打即骂的,傻子每天都要出城割草喂羊,背回来的草,摞起来比他人还高,没想到是刘掌柜在用黑工。 丁香看了洛泱一眼,轻轻点头。 洛泱这才开口道:“念你也养了他那么久,让他免于流浪,本郡主就不告你藏匿来历不明人口。这只羊本郡主也看上了,丁香,给他钱,把羊和孩子都带走。” 邵春连忙过去跟那阿呆说:“阿呆,郡主把羊买下来了,你牵着它跟我们走,它就不会被杀。” 刚才洛泱说话的时候,阿呆就一直仰脸看着她,傻子眼里也分美丑,他就觉得这位仙女一样美的人,就像是他朝思暮想的娘。 他笑嘻嘻的冲着洛泱喊:“娘!” 邵春哭笑不得,七、八岁的傻子,打还下不了手,只好瞪着眼睛凶他:“别乱叫,那是郡主,不是你娘!” 旁边的人又“哄”的笑了起来。 洛泱不以为意,带着阿呆和那只羊往路边的檐子走。还好兴庆宫门已经不远了,她便让邵春先领他们回去。 阿呆被邵春拉着走了好远,他还在频频回头往檐子这边看。 洛泱坐在檐子里,摸了摸手指上缠着的桃花戒指,自言自语道:“弱智的孩子......爷爷曾经用针灸救过一个弱智孩子,不知他能不能救?” 入了兴庆宫,赶巧萧太后到大明宫看圣上去了,她悄悄松了口气,到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殿中请了安,去找清涟说了几句,便回了府。 阿呆已经被梨花、桂花扒光丢在水里搓了几遍,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新鞋有些大,他趿拉着鞋子走来走去,满脸欢喜: “阿呆穿新鞋,阿呆穿新鞋。” “伱就这么穿两天,等给你做双合脚的再换下来。鞋大,你可不要跑”梨花交代也他道。话音未落阿呆便趿拉着往廊前跑: “羊羊,不能吃!” 大家一看,这可不得了。 他那只羊儿子比他更不见外,这会儿已经在把廊前花圃里的草啃得干干净净,正要对花叶下手。 第451章 针灸 阿呆和他的羊弟弟在苏府里住了下来。 晚饭后洛泱闲着没事,把阿呆唤了过来。五郎问他:“阿呆,你还有家人吗?” “阿呆有家人,羊弟弟。” “呃……好吧,除了羊弟弟,还有其他家人吗?” “娘!”阿呆瞅着洛泱嘻嘻笑。 旁边站着的邵春差点没吐血,这个梗他就过不去了? 五郎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哪像个傻子?给自己找了个天下最聪明的娘,从此可以衣食无忧了。她才十八岁,哪有你那么大的儿子?” “娘,漂亮。” 阿呆夸自己,却让洛泱有点心酸,他的意思是,娘在他心里就是最漂亮的女人,所以他觉得,娘就应该是她那样。心念转动,她柔声道: “阿呆,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捏了捏他的四肢看他反应,把了脉,脉象也与正常人无异,看来他就是智力发育迟缓,是个弱智儿。她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 “我既是阿呆的娘,那阿呆听不听娘的话?” 阿呆咧着嘴高兴的点头,如小鸡啄米。洛泱又问: “阿呆想不想每天有肉吃?” 阿呆先是点点头,又坚决的摇摇头,他大概想起了他的羊弟弟,天天吃肉,说不定又要杀他弟弟,这不能同意。 “那......你想不想跟娘住在这里,娘教你读书识字?”洛泱还没见过一个总是饿肚子的孩子,拒绝每天吃肉的提议,她更想试试为他治病了。 这回他开心的点头道:“识字。” “呦呵,他还懂识字?”五郎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個“呆”字问他: “这是什么字?” “什么字。” 阿呆笑着重复道。原来他只是像幼儿学语那样,重复你话里的最后两三个字。 说话间,洛泱已经悄悄将梅花针拉直,她让阿呆看了看梅花针,阿呆好像很喜欢那朵花,忽略了下面长长的针,洛泱这才说: “你想住在这里,那你就要听娘的话,娘要用这根针为你治病,你愿不愿意?” “愿意。” 不管是重复话尾,还是真愿意,洛泱都当他同意了。世上有一些病,只有中医能治,而其中又有一些病,只有针灸效果较为显著。 其中就包括阿慕那样的耳聋、王元逵那样的尸厥症、圣上那样的中风,五郎那样的木僵症,还有阿呆这样的弱智。 在五郎病好的时候,桃花针的花蕊已经红了八支,她数来数去觉得应该是桃花针算术不行,明明只救过七个人,怎么红了八支? 前面数的四个,加上杜芊芊、老郡公和林美人,怎么都数不出第八个。 其实是她忘了,在东都的时候,她想不出妈妈记的笔记,桃花针自作主张在她头顶扎了两下,替她开了窍,这才有她过后啥都懂一些的机灵。 桃花针这个小气包,记得清清楚楚。 不管怎样,九支花蕊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支,洛泱有些好奇,机会全部用尽,桃花针会有什么变化,按照套路,她完成了一阶段任务,是不是就该升级了? 说干就干。荷花端来一碗樱桃放在阿呆手里,羊弟弟也被牵来拴在门外他看得见的地方。 邵春、阿成负责防范他乱动。因为治弱智分头针和体针,头针百会、四神聪、神庭、本神、率谷、脑户、玉枕七穴,需留针半个时辰,此时不能让阿呆抓头。 体针印堂、太阳、廉泉、夹廉泉、内关、神门、合谷、涌泉、足心正中、太冲十穴,快速刺针捻动数次便可收针。 这是第一回。隔日一次,一月即可见效。再根据患者情形,如有需要,半月后可持续治疗。 阿呆有吃有喝,还有婢女们逗他说话,他一点没注意洛泱在他头顶做些什么。 在为元桥治病那几个月,洛泱才真正掌握了扎头部穴位的技巧,现在给阿呆施针,有些穴位与治木僵症相同,她驾轻就熟。 很快,阿呆头上竖起了七根小天线,他浑然不知,还在笑嘻嘻的边吃边看着阿成玩“嗡子”。 一担他抬手想抓头,邵春就毫不客气的一板打掉他的手。 主人心善,这些随从也给了阿呆最大的善意。一个时辰后,阿成带着他在府里认地方,像对待正常人那样交谈,阿呆就跟在他后边,一遍一遍的重复他每句话的最后三个字。 丁香笑着摇摇头:“这阿呆不知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让他遇到咱们家小娘子。以后恢复正常,也和阿慕一样有良心才好。”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治疗,还要一个月后才知道有没有效果。对了,后天让人去请顾先生过来,他说过,有医案要共同分享。” 丁香将妆奁盒子放到洛泱面前笑道:“您还是先挑挑明天进宫赏花要戴的头面吧。” “今天不是伱替我挑的吗?我觉得就挺好。” “那不同,今天是去见太后,端庄大方就行了。明日是去见齐王,百花争艳的,您可得好好琢磨,别让其他公主、郡主比下去。” “殿下是那么浅薄的人吗?” 洛泱嘴里说着,眼睛去看自己的那几套首饰,金的太张扬,红的宝石太艳丽,正在发愁,梨花乐呵呵的捧着个锦盒进来: “小娘子,殿下派人送东西来了。”她把手里的锦盒放在梳妆台上,洛泱打开一看,是一朵盛开的双色牡丹花。 花朵很大,外面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里面是乳白色花瓣,所有花瓣又都勾着红色的边。也不知这花是不是成了精,把自己长成这般精致模样,既素净,又不俗。 这倒和她如今戴孝的身份相符。 她顿时喜笑颜开,抚掌道:“看看,我就说嘛,他不是只看装饰打扮的人,这花正合我意,快拿水养起来。” “还是齐王殿下有心!”丁香赞道:“有人惦记就是不一样。” 这次回来小娘子和殿下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两人喜欢谈事,什么能赚钱,什么能帮助大唐发展。现在的殿下眼里,只有小娘子高不高兴,喜不喜欢。 两人难于沟通的日子,让他终于想通: 洛泱已经与他开创了一个指日可待的未来,他要给洛泱的,仅仅是共同享受这个未来的安全感。 第452章 彼此的礼物 太极宫里的宫殿已经有些陈旧了,因为几朝圣上都在大明宫里上朝和居住,太极宫便冷清了下来。 这里后宫远不及大明宫开阔、大气,可宫殿层层叠叠,形态各异,展现的是另一番旖旎。可李奏却喜欢这里,它有着太宗皇帝坐镇天下时的勤勉与魄力。 此时,正是牡丹盛放时节,那些已经生长两百多年的牡丹,树冠很大,有些要七八个小娘子手拉手才能围起来。 树冠上坠满了大朵大朵的花,最漂亮的当属那四棵嫁培育接出来的双色牡丹。 一棵开粉色花朵的,其中一朵,正戴在一身白色暗花锦缎的洛泱头上。金城公主左看看、右看看,笑道: “哎呀,伊阳是不是昨天夜里已经来过了?咱们今日才得赏的花,她都已经戴上了头。” “我们也要,从现在到端午,日日不重样才行。”公主们让宫女拿来篮子剪子,剪漂亮的花去了。 清源拉着洛泱没停下来,两人往南海边走,那里就是一个有活水的荷花池。此时荷花还不到盛开的时候,但荷叶已是层层叠叠。 “这是五兄给你的,他说,宗正寺的消息已经得了,庚帖......”洛泱故意买了个关子,惹得清源急忙转脸望着她:“庚帖怎么样?” “庚帖已经合。”洛泱歪头笑道:“那我以后可以偷偷叫你‘嫂子’了。” “等你嫁了我皇兄,我还不是要叫你‘嫂子’?”清源“噗呲”笑了。 洛泱掩嘴低笑:“那咱俩谁是谁嫂子?” 还好离其他公主远,两人躲在荷花池边,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偷偷笑个不停。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说什么这么好笑,说出来让六皇兄也高兴高兴。” 清源脸一红,拼命摇头道:“不能说、不能说,这是我和泱儿的秘密。” “我和泱儿也有秘密,那我也不说。” 清源抬起头,来回打量着他俩,好奇的望着洛泱:“你快跟我说,你和我皇兄有什么秘密?” “秘密?我没有,你们兄妹俩说去吧。”她转身要走,被李奏一把拉住,趁势在她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笑道:“告诉她又怎样,还怕她学了去?” “哎呀!臭不要脸的......清源我们走,别被他带坏了。” 清源眼睛瞪得老大,她从没见过人前总是一本正经,连笑脸都不轻易给的六皇兄,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做了一個这样温柔亲昵的动作!她结结巴巴道: “带......带坏......” 李奏看着她俩,一个鼓着腮帮像个急着逃跑的青蛙,一个惊慌失措像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他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笑出来。 幸福生活,不外如此。 两个小娘子跑到湖边游廊,发现李奏并没跟来,才叽叽咯咯笑着扭在一起。 对公主、郡主们来说,洛泱带来的蓬蓬裙比牡丹花更吸引人。大家也不等带回去,就在殿中换了衣裙,丁香、荷花教她们的婢女,如何帮助女孩们穿上这种用硬纱撑起来的裙子。 “哇!这样显得我的腰好细!”云阳郡主有些微胖,束了腰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我好喜欢,蓬蓬裙太可爱了,像我的换装玩偶。” “配的花钿也好好看,这种花样我从没见过。伊阳,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她,她以后做了咱们皇嫂,照顾我们都是应该的!”从太后那里知道内情的饶阳公主,得意的宣布道。 “皇嫂?真的吗?” 这可捅了马蜂窝,一群女子叽叽喳喳围着洛泱说个不停,洛泱臊得只想逃跑:“没有的事,等你们全都嫁出去了,我还好好儿住在苏府里。” 初夏的阳光不知不觉已经变得炽热,年轻的心在阳光下释放着激情,仿佛每个人的未来都如此值得期待。 洛泱不便参加宴席,赏完花就先退了,在回去的路上,她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褪去。 晚食过后,没想到那个“金吾卫”又来了,洛泱故意扭身道: “你还来做什么?今天看见伱的妹妹们笑话我,你也不来帮我解围。” “这围怎么解?她们又没有说错,我若是过去,她们还不让咱俩当场成亲?”李奏满脸笑意,见洛泱还不扭过来,他伸手从身后将她抱住: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 第453章 宫中帖子 每天都会有队金吾卫从皇城出发,在城中巡一圈再回到皇城里的金吾卫营房休息。 李奏要溜出宫的时候,唐弘就要亲自带队,而且队伍必须是过命的亲卫。 最近,唐弘觉得自己有些废鞋,因为某人晚上经常要出宫,他觉得自己都要把长安城的青石板踩烂了,正琢磨着怎么向内侍省多申领几双军靴。 阿凛倒是不怎么废鞋,李奏出去,他们要留在宫里打掩护。可他感觉自己快要恋爱了,因为隔三差五就要去教坊找马芸,由她在两位主人之间私相传递比较自然。 有时是朵花,有时是份点心,有时只有小小字条。 阿凛和马芸传递东西时又不可能不说话,有时还要带口信,那都是要交代清楚的。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稔起来。 昨晚李奏回得虽晚,但今早天不亮起来准备上朝,人照样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嘴角还挂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这样从心底溢出来的笑容,此刻也挂在洛泱的嘴角。 昨晚她做了件两辈子第一次做的事,似乎与这个世间的女德相悖,好在她和李奏本就不是初次为人,也不在乎那样的循规蹈矩。 只觉得自然而然,爱意天成。 “小娘子,顾先生已经请到,是不是叫阿呆准备开始了?”荷花进来问。洛泱瞄了一眼面前的铜镜,赶紧收起她那颗荡漾春心: “嗯,就像前日那样,找些他爱吃的点心给他。” “阿呆呀,他什么都爱吃,比以前阿慕还能吃。点心早备下了,我去替他拿。”小娘子开心,手下的人感受得到,也都开开心心。 顾允之就站在门外,看着大家前呼后拥安顿阿呆,他在心里感慨道: 不是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病患,而是很多病患就算是在医者眼前,只要不是来求医的,就没人会在意。 这个阿呆常常往来于春明街,顾允之偶曾见过,只是没想到洛泱会把他也捡回来。 呆傻也能用针灸治? 只有那些旁门左道的野医书才敢这样写,但往往不会被正统医者所采纳。若是太医院能治痴呆傻,装傻的光王肯定没法装这么多年。 阿呆已经有了一回经验,对这位扎针的“娘”已经十分信任,加上手里还有他想都不敢想的好吃点心,那还不是叫他怎样就怎样? “头针我说你来扎。” 洛泱对顾允之行针比对自己还放心。 留好头针,顾允之便看洛泱行体针。因为这个刺针和捻针各派医者还会略有不同,更讲究手感。 他早就留意到洛泱拿的这枚桃花针,只不过,他见过桃花针几种针形,还以为它们是一套。这样妖孽的东西,就算是顾允之,洛泱也没必要向他解释。 两人忙乎了半个时辰,终于收了针。 阿成在中庭拍着手念小娘子教他的打油诗: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荷花就在旁边说:“荷花赶走癞蛤蟆!” “癞蛤蟆!癞蛤蟆!”阿呆似乎听懂了,也跟着拍手哈哈笑。荷花也对着他念:“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白羊身上肿!白羊身上肿!” 听着阿呆改的词,大家都呆住了,五郎故意问他:“为什么是白羊不是白狗?” “羊弟弟也白。” 就算他不知是雪落在狗身上让狗显得肿,至少他知道他的白羊和白狗有共同特征,荷花惊喜看向洛泱: “小娘子,阿呆是不是要好了?” 洛泱笑道:“哪有这么快,再扎十四次也不一定能全好。” “但是婢子觉得他变聪明了耶。” 阿呆似乎知道荷花在表扬他,高兴的拉着阿成往外跑:“聪明了耶!聪明了耶!” 顾允之已将头针与体针的穴位及施针方法,都默默记在心里,他已完全把洛泱当成良师益友,对她拱手行礼道: “多谢小娘子不吝赐教。明日我过来送上‘参苓白术散加味方’,其中包括扁豆、山药、莲肉、薏苡仁、桔梗、砂仁、黄芪、肉苁蓉、补骨脂、益智仁、制首乌,此方乃为父所得,对人体‘五迟’有一定功效。连服半月,正好配合行针。” “太好了,参苓白术散......那我也要记下来。”洛泱也是爱学习的个性,从顾允之身上,她也学到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中医知识。 顾允之含笑道:“在下告辞。” 中医“五迟症”是指立迟、语迟、行迟、发迟、齿迟,阿呆的弱智就属于这個范畴。有了顾允之这个药方的配合,阿呆康复的可能性更大了。 洛泱看她们收拾了东西,正要往后院里去,外面传来说话声,五郎送顾允之出去,正好在门口接待了来人。 那人走后,五郎转头快步追上妹妹: “妹妹留步,宫里送帖子来了。” “帖子?昨儿才进宫赏花,难道他就不怕大臣弹劾他只顾玩乐、无心朝政?”洛泱抿着嘴笑。 元桥手指虚点着她也笑道:“难怪说女生外向,现在你心里就只有他他他?此宫非彼宫,是兴庆宫里来的帖子,萧太后要请你入宫。” “太后?” 洛泱接过帖子,打开一开,上面并没有写任何理由,只是简单说请她入宫。她的眉头蹙了起来: “并不是正式宴会,明明只需口谕,太后却正儿八经下了帖子......” 五郎也觉得不对劲,把帖子接过去看了看,他迟疑道:“是不是太后有些生你的气?那日入宫,并没有见到她,却也没有再去。” “应该是这个原因。可圣上的病我实在没法治......躲也不是办法,明日进宫再说吧。” 五郎点头道:“嗯嗯,若是有什么情况,让清源公主递个话出来,阿夔不在,我到花萼相辉楼下面去等,有事还能到郡王府里求助。” 长安哪都好,就是一旦涉及宫中事物,一切都会变得变幻莫测。 圣上的病,顾允之已经跟她讲得很清楚,因为丹药里有多重有毒重金属,长期服用,已经药石无医,就算是桃花针也无能为力。 她不经意的朝手指上的桃花戒指看去。 那唯一没有变红的花蕊,更是让她陷入了不可预知的担心。 第454章 中毒 昨晚李奏没来,但他让马芸送了几样洛泱爱吃的甜食过来,洛泱正好让她带个口信回去。 该来的总会来。 洛泱再次坐着檐子入了兴庆宫。 “泱儿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哀家也不赐你座了,你这就与哀家一同到大明宫去瞧瞧圣上。这段时间宫外找回来的名医也不少,但都没有什么有效的法子,你还是照着以前的法子替你义兄治一治。 虽说顾允之治了也无效,但毕竟不是你本人,哀家总盼着是他们学艺不精......” 萧太后这几个月也憔悴了不少,二孙子没了,儿子又病成那样。说是李家祖传风疾,怎么五郎、六郎又没有得? 明明圣上还那么年轻,却已等不到永儿长大。 洛泱哪敢拒绝,只好随着太后上了车。 “伊阳,哀家听说你五兄的木僵症被你治好了,这种听都没听过的病你都能治,对你义兄,你也要尽心尽力才好。” “是。伊阳必会竭尽全力。只是......太后,伊阳是人非神,不能保证自己所学包治百病。” 洛泱见萧太后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马车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再次来到太和殿,洛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殿前放了一个巨大的铜鼎香炉,香炉前是一个铺着黄布的法事台,香烟缭绕中,隐隐传来道士念咒语和有节奏敲打引磬的“叮叮”声。 圣上只剩下祷告这一个希望了。 “参见太后!” 萧太后领着洛泱往内殿走,里面长期关着窗户,各种气味混在一起,一言难尽。 圣上平躺在床榻上,看上去那么薄,不注意看还以为是床榻上放了一床被衾。洛泱有些心酸,圣上与六郎身材一般高大,现在只剩下了这一点点。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等我)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個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比如婚使要站在西面、主人要站在大门内,面向西。主人的佣人(即傧者,专门招待客人的)面向北,受命之后出来站在东面(和门口的婚使面对面),双方进行一番礼节性对话: 傧者曰:“敢请事。” 使者曰:“某奉制纳采。” 然后傧者屁颠颠跑进去如此这般跟主人说一番,主人礼节性地应答:“臣某之女若如人,既蒙制访,臣某不敢辞。”大意无非是表示谦逊。 傧者出门跟婚使如此这般一说,再进去引主人出来,迎接使者于大门外之南,北面再拜。使者先不作答。主人揖使、副先入,至于阶下,双方又是一大套的礼仪,然后开始宣“纳采制”,主人再拜。所谓“纳采制”,无非是说“皇帝我受命于天,鸿图天下,现在要娶个老婆。。。现在要遵圣母皇太后之命,遣使臣持信符,按礼节选皇后。” 说白了就一句话——朕看上你女儿了,立马洗干净了给朕送过来。 古代婚礼中,有个比较有趣的环节,那就是奠雁,这种仪式在如今估计很难再见到了。雁是侯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古人认为,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新娘的忠贞专一。 当然,一定要是活雁,办完事后还要放生的,而不是杀了煮来下酒,不然不吉利。堂堂皇家自然是能搞到雁的,如果是平常百姓家,拿只鹅来代替也就凑和着对付了。许多人会问——为啥不来对鸳鸯呢?这里可以告诉大家原因:那玩意儿最不忠一了。 第455章 你要自食其果 萧太后的问话让洛泱心中一凛。 圣上这状况眼看撑不过今年,刚才给圣上开的方子,那是贾宝玉胡诌来的,为了对付萧太后,她耍了个小聪明,方子中的“三千六百两六足龟”要到哪里去找? 她想着,不惹怒太后,这事总能对付过去。 圣上那是身体太虚受不了针灸,推说了个奇葩方子,可李永是急性中毒,她也不好再推说不能用针灸。 洛泱那小脑瓜子正在想能圆过去的说法,太医令心中诧异,接话问道: “方子?伊阳郡主有给圣上治病的方子?” 旁边站着的一个内侍忙将手中的方子递了过去,他是刘弘逸派去太医署送药方的,哪知鲁王府出了事,太医署没找到太医令,他刚刚追到追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把方子给太医。 太医令打开方子从右到左足足看了三遍,上面写着的药材他都认识,就是这些药材的前缀实在是奇葩,这叫他们上哪里找? 他正要开口细问,挤在一起看药方的太医正,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朝方子努努嘴。 太医正上次和洛泱交流比较多,洛泱还将爷爷让她背的“汤头歌诀”默写出来送给他。这些药方他们大都知晓,只是编成歌诀却没人做过。 这种便于记忆的形式,最适合太医署里培养新医师使用,所以他很感激洛泱。 加上对洛泱的了解,他很快猜到了她的用意,那就是一个“拖”字诀。他拉住太医令,抢在前面回禀太后道: “药性都没错,但这方子上的药材,有两味药太金贵,恐怕很难找到。” 一听药方没错,只是药材难寻,萧太后的脸上表情放松下来,点头道:“好好好,太医署赶紧安排人去找药材,通知各州府采药师尽全力去找!” 她转念一想,药方是有了,可李永这里还等着急救呢。 太医署并不是不懂药物和针灸解毒,常规的方法都尝试过了,对付丹药所带的重金属中毒,他们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萧太后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洛泱身上: “刚才你说圣上不能施针,那永儿呢?这总能施针了吧?圣上面瘫失言你都救得,永儿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他受这样的痛苦?” 太医们全都低着头不敢看太后,也希望太后这时不要看见自己: 看您这话说的,让鲁王痛苦的不是敬献丹药的道士吗?这与郡主有什么关系? 他们还在腹诽,太后已经冲他们叫到:“什么病都不会治,还要你们太医署有何用?鲁王有事,哀家要让你们统统陪葬!” 这下在场的人全都僵住了。 洛泱闭了闭眼睛,让自己静下来思考:刚才太医令说过,他们已经用灌肠催吐的方法清除李永胃里的残余毒素,但毒素已经进入体内。 若是在现代,还可以用人工合成的青霉胺、二巯丁二酸、乙二胺四乙酸二钠、普鲁士蓝解等化学药品毒。 现在还能怎么做? 她冷静片刻,想起自己曾经试过,用普通银针做不到的效果,手上这枚桃花针总能达到,那是否能借用桃花针的力量,加快新陈代谢,让进入消化系统和血液的毒素排出体外呢? “那......我试试。” 洛泱就是这个性,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努力不放过。 她边向李永床榻走去,边悄悄摘下桃花戒指,像往常一样,要把它拉直变成桃花针。但意外的事发生了: 桃花戒指变得坚硬无比,无论她多用力,也无法将它拉开。 洛泱惊异的看着桃花戒指,那支没变色的花蕊还在...... 对了,是不是因为它已经为阿呆做了治疗?虽然阿呆还没有全好,但治疗是有效的,也就是说,它真的只有九次治疗的机会。 洛泱蹙眉暗想:小桃花呀小桃花,你是不是记错了次数?就算加上阿呆,我明明只用了八次,还有一次机会被你吃了? 她头上的百会穴、四神冲穴突然一阵刺痛,这下她终于想起来了,当时桃花针确实是刺了这两個穴位,让她开窍。 原来,还有一次机会是自己用掉的。 这个想法差点让洛泱窒息,她在床榻边停下了脚步。没有桃花针,又没有化学药品,她真的无能为力。 “伊阳?怎么了?太医,快把银针拿过来。” “太后,不是我不想治,可我学艺不精......”她心里也很难过,不知怎么才能解释。萧太后的脸沉了下来,她冷冷道: “伊阳,你怕不是见死不救吧?永儿挡了谁的路,你我心知肚明,你这样犹犹豫豫,心里想的是什么,怕哀家不知道吗?” 太后虽是着急得口不择言,但这也是洛泱一再躲避为圣上治病之后,她的真实想法。 在她看来,没了李永,李奏就搬掉了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 洛泱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到,不为李永解毒,还会和政治斗争扯上关系。太后看她本镇住了,再下一剂猛药: “六郎早就上奏书求娶你,现在宋申锡有替苏五郎保媒,求娶清源,你治得好永儿,这两桩婚事哀家便都应下,治不好,伱也要自食其果,两桩婚事......哀家只能答应一桩。” 本想说都不答应,但李奏的势力她也不能不顾。 洛泱的心像被刀扎一样,太后怎么连他们的亲事也扯进来?就算自己用普通银针扎一遍,李永也不可能治得好。 “太后,是一样不好,但这与我五兄无关。”她无助的倚在床边,欲哭无泪。 “那您就紧着答应清源的婚事吧!本王的亲事,本王自己可以做主。” 李奏洪亮的声音传来,他与顾允之大步走了进来。顾允之忙道榻边为李永检查,他则一把扶着洛泱的胳膊,淡淡道: “伊阳又不是医女,会治的病也有限,您又何必这样威胁她?李冽,替本王将郡主送回去。” 顾允之还在为鲁王把脉,萧太后不好马上翻脸,只好顺着说: “伊阳你就先退下吧。” 洛泱抬头看了李奏一眼,正好他也在暖暖的看着她: 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第456章 夜长梦多 洛泱走后,顾允之也得出了与太医署相同的答案。 针灸解毒重在疔疮、疖肿、痈疽,李永身体里的毒与此不同。眼前的对策只有加大有解毒汤药用量,让他多排泄,逐渐减少体内毒素残留。 至于能不能消除影响,那还要看各人体质,像他这么小的孩子,只怕五脏六腑都已受到损害,完全恢复的可能微乎其微。 萧太后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李宗俭已经没了,李永再保不住,她还能靠病榻上的儿子? 得出了结论,太医们去准备汤药,李奏便带着顾允之离开了。 他只能晚上再悄悄去找她,现在,他要让几位相公进宫去看望圣上:本想等皇兄自然病故,但今日萧太后对洛泱的做法让他胆战心惊。 他不能容忍有人一再威胁自己的女人,这其实就是在威胁他。 既然这样,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现在还没有咽气的圣上写传位诏书,自己早一天登基,与自己相关的人才能早一天过上安稳日子。 “齐王殿下,老臣几个已到太和殿探望过圣上,圣上他全身不能动弹,只有头脸能勉强转动,真是让人唏嘘......” 路随是圣上亲自提拔做的同平章事,事到如今,他也不再坚持。 李德裕接着道:“臣已经让中书省、内侍省准备拟传位诏书,殿下是圣上钦封的皇太弟,接任皇位理所应当。只是,殿下与圣上是亲兄弟,兄弟间传位,还需要太后、或是太皇太后给予支持,才能名正言顺,封住所有人的嘴。” “圣上与齐王都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当年圣上接替先圣的皇位,用的也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解决了群臣的质疑。 况且有一帮人还妄图将皇位传回先圣骨肉,若不能事先取得太皇太后支持,臣怕那一伙势力煽动太皇太后,事情更不可控。” 宋申锡他们深知,牛李党斗争多年,不会因为牛僧孺、李宗闵被贬而结束,就算神策军在齐王手上,要向朝堂安定,最好将继位做得万无一失。 “好,本王今日就借着鲁王中毒之事,到兴庆殿去见太皇太后,省得夜长梦多。” 他又如何不知,几位相公面上是说“有些大臣妄图将皇位传回先圣骨肉”,实际上点的就是太皇太后。 王太后是太皇太后当初亲自为儿子挑的媳妇,王太后如今也在兴庆宫中。 三宫太后,有两宫倾向先圣的儿子李休复,若是她们站出来反对,难道齐王还能够让军队站出来兵戈相向? “不孝”二字,立刻会成为他最大的污点。 李奏从兴庆门直接入了兴庆殿,太皇太后似乎知道他要来,早早穿着鸾鸟云纹凤尾裙,头戴凤冠,端坐在兴庆殿正殿上。 见李奏行完礼,太皇太后点点头道:“赐座。” “哀家听闻鲁王误食圣上的丹药,四肢无力不能站立,这都是那些道士们害了父子两人,圣上糊涂啊。”太皇太后顿了顿,看着李奏道: “哀家知道,你迟早要过来,哀家也想了很久,休复比永儿大不了多少,若将大唐江山交给他,迟早也会落入你们这些权臣手中。 那又何必再让大唐陷入叔侄相残的内乱?” 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李奏沉默着:祖母能做这个妥协,那就等她把后面的条件说出来。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我靠,一会儿的功夫拜四次啊,腿都麻了)。 这还没完,制书、节符之类的交接仪式还有一大套。礼仪完毕之后,皇帝闪人,在位的官员按序出太极殿。正副婚使也坐车,先前准备的一大堆乐器这时候还不能吹奏,一干人等在乘车相随,制书放在油络网牛车上(油络是三公以上才能用的车饰,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把圣旨搁胳膊弯里,太荒唐啦)。 出门时应该非常早,到主人家后天才“大昕”(天完全亮,这当婚使的得起早贪黑啊,真是体力活!)。一开始婚使是不能直接进门的,双方在户门口西面又是一大套的礼节,连主客的站位都十分讲究 第457章 一边倒 李奏去见太皇太后,几位相公和尚书是知道的,他们也知道去的目的。 结果当然也瞒不住。 可这个结果让许多人心里犯了嘀咕:婚姻大事固然重要,那也大不过国事。况且太皇太后并没有阻止伊阳郡主与齐王在一起,将来还是可以入宫的嘛。 将来圣上宠爱她爱她,甚至是独宠,只要不干政,谁也不会去管。 齐王明明可以得到太皇太后、甚至是郭家的支持,可他却为了伊阳郡主放弃了,这大家多少有些不理解。 太皇太后的侄儿,也就是要许配给齐王的郭兰香之父,金吾卫将军、太原郡开国公郭仲文,膝下二男三女,兰香是他最小的女儿。 郭仲文从京兆府参军坐到金吾卫将军,并没有真正打过一天仗,全仗着姑母是太皇太后,做着太平将军。 一旦太皇太后仙去,郭家也就失去了依靠,再过一两代,泯然众人矣。 所以太皇太后召他进宫商议兰香的事,他是没有意见的。 他两个儿子郭行章、郭行止还没有入仕,若兰香成了齐王妃,将来甚至坐上贵妃、皇后,郭氏一族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重回权利中心。 郭仲文舒心了几天,太皇太后做主把兰香指给齐王的事,也在郭府悄悄传开。 哪知这桩对齐王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居然被他拒绝了。 堂弟司卫少卿郭仲谦得到消息就一路小跑到了开国公府,见到郭仲文便问:“堂兄,兰香那事是真的吗?我看外面都穿得沸沸扬扬。怎么也没听你跟我们说?” “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老人家没料到齐王会拒绝,本想着指婚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就没事先讲。” 外戚往往会在禁军里有些军权,像萧洪、郭仲文都是如此,太皇太后那一百金吾卫就是由郭仲文掌管。 与王守澄大殿对峙那次,他的金吾卫见了王守澄就筛糠,害得太皇太后明明兵多还落了下风,回来被好一顿骂。 也就是从那次起,太皇太后才知道,郭家子孙的骨头已经软了,他们撑不起长孙的孩子李休复,从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接受了李奏。 为了最大程度保护郭家,她才想出了让郭兰香成为齐王妃的主意。 郭仲谦搓搓手道:“哎呀,平时见齐王办事也算是个容易变通的人,怎么在女人身上就这么一根筋,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前段时间,齐王提拔仲恭出任将作少监,我还以为他是在向郭家示好......” “莫急,只怕还会有转机。”郭仲文缓缓道。 在旁边陪坐的马氏见夫君这么说,她也急忙开口赞同: “对!妾也这么想。我倒是见过那位伊阳郡主,她是样貌出众,可我们兰香也不比她差,兴许......是因为兰香及笄前从未参加过宫宴,没机会与齐王见面的缘故。” 马氏的亲叔叔是郓州节度使、检校右仆射马揔,苏家如今没有兵权,苏知远殉国,几位郎君丁忧甚至没有任何职位。 李明珠虽是郡王之女,但在她心里,此时苏洛泱的身价,连自己女儿一半也比不上。 “妇人之见!储君的婚配是用样貌来考量的?齐王不过是要做出姿态,向投靠他的大臣表明自己不会卸磨杀驴。推辞一两回,再有大臣进言,他也就半推半就接受了。” 这“转机”确实和马氏想的不一样。 郭仲谦抚掌笑道: “对对对,还是堂兄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更有见识,我这就去找仲诩、仲元。郭家在京城内外共有八位三、四品官,更别说还有外家势力,造点声势让齐王有台阶下,并非难事。” 郭仲文会这么想,其他大臣有这个想法的也不在少数。 大家都是官场浮沉的人,哪有不明白君王收买人心套路的?郭家再稍微用点力,朝堂上便开始有了夸齐王不忘身故功臣、知恩图报的声音。 朝臣们更是一边倒的进言,让齐王向前看,接受太皇太后指婚,尽快完成皇位传承,朝廷实现平稳过渡,这才是天下万民之福。 齐王对洛泱的心意,硬是被这些善解君心的大臣们掰弯了。 今日退朝的时候,裴煊没有马上离开,李奏见他有话要说,便让他同往偏殿书房。 “齐王殿下,臣有事禀报。” 此处人少,但并非无人,站在门边袖手而立的中年内侍王功,就是太皇太后的人。李奏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两人在坐榻的矮几旁坐下。 “臣听闻伊阳郡主在回东都期间,曾到香山寺为苏五郎还愿,偶遇河南府尹白乐天,她赠与白府尹一副药方,服药月余,病症渐愈。 白府尹感念郡主在寺中赐方,将为元稹撰写墓志铭所获七十万钱,悉数布施于香山寺,此事香山寺主持可作证。 您此次能顺利将白乐天召回京城为官,其中伊阳郡主功不可没。” 裴煊说的这事情,李奏还真不知道。白居易早些时候就称病辞官,可李奏正是用人之际,没有批准他的辞呈。 清理李宗闵一党的时候,西京空出了不少职位。 其中就有個谁也不想接的重要职位京兆尹,此时他想到了白居易。一纸调令送到洛阳,白居易竟然欣然赴任了,没想到,这背后还有他家洛泱的功劳。 李奏心中一动,裴煊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事,他哈哈大笑道: “多谢裴度支将此事告知本王,否则本王心中还有白府尹去年借口辞官的阴影,伊阳郡主虽是女子,但她这也算是为朝廷用人留下一段佳话。 本王要奖赏她。” 奖赏无非是些上贡来的绫罗绸缎,但白居易亲自写的一首诗,很快让教坊编成了歌舞,又迅速由教坊传到了浅草堂。 一夜之间,长安城里处处都能听到,白居易夸赞伊阳郡主的这首诗歌。 民间对伊阳郡主的赞扬虽多,但都不及这首诗歌的传唱度高。人人都知道齐王想求取的这位伊阳郡主,是位有才有德的奇女子。 一边倒向了让他们原地成亲。 第458章 桃花镯 裴煊想到的这场舆论战,在白居易的帮助下,表面上无可置疑的赢得了胜利,朝臣们开始出现了分化。 但他们低估了太皇太后的决心,或者说,这事更加重了她对洛泱祸乱后宫的想象。 这夜,李奏再次来到苏府,两人多日未见,都略显激动,两人手牵手在无人的小院中看月亮。 此时已是仲夏,洛泱穿着一身粉紫色薄纱高腰襦裙,就算是在夜里,也能衬出她肤如凝脂。她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轻声道: “如果白日里也如这般静谧就好了。” “苏府白日里很吵闹吗?” “你还问,自从你和裴煊让白居易写了那首诗,尝尝有看疑难杂症的找上门来,我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她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银腕钏放在李奏手上: “你先看看,认得这是什么吗?” 两人慢慢顺着游廊往房间走,李奏借着廊下的烛光,仔细看着那个做工精巧的腕钏,这才发现那个环是不封口的腕钏尾向未开刃的匕首,而腕钏头则有一朵五瓣梅花。 “这梅花看着好眼熟,似乎和你那枚戒指上的相仿。难道它们是一套?” “公子好眼力,小女子佩服。” 洛泱笑盈盈的收回臂钏,还开玩笑给他行了个福礼:“你说得对也不对,它和我的桃花戒指确实是一套,只不过,是我替阿呆治好痴傻病之后,那個桃花戒指就变成了桃花臂钏。” “变?” 李奏看看四周,小院里没人,他拉着洛泱走进屋子,顺手把门关上才问:“你针灸用的桃花针,是不是桃花戒指变的?现在它又变成了臂钏?那它还能变成针吗?” 好在他自己是重生而来,再奇怪的东西,他也能很快接受。 洛泱摇摇头,她将桃花镯一拉,镯子竟然直了,李奏接过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它的利刃: “匕首?它变成了桃花匕首......做臂钏时无刃,拉开则为利刃......好啊,虽然不是针,但你多了一件隐形武器。我喜欢这把桃花匕首。” 桃花匕首得了表扬,骄傲的把花瓣翘得高高的。 洛泱却有些忧心忡忡道:“以前桃花针有九支花蕊,让我能用那支针治好九个人,这只桃花匕首有六支花蕊,难道我可以用它杀六个人? 先是救人,再是杀人,我......有些害怕。” 这李奏倒没想到,在他心目中,洛泱就是个无所畏惧的女子,说到杀人会害怕,他才想起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女子,他心疼的笑笑,将她揽在怀里: “怕什么,我比你高,天塌下来我替你扛着。救人也好、杀人也罢,只要从心而发,那就是对的。 如今,我更喜欢它是把匕首,因为只要我们在一起,你就不可避免的站在人们的目光之中,而你自生又那样夺目,这样的珍宝,不知有多少人觊觎。 我不能时时守护在伱身边,有它在,更能让我安心。” “我不是怕杀人,只是......” 看着怀里委委屈屈的小女人,李奏低头吻了下去。 时光似乎凝固成一只温柔的手,在他俩涩涩的心头拂过,那种柔软却又坚定的渴望,分不清是给予还是索取,全都在来来往往中恣意膨胀。 就像夏日里浓云聚结凝重,终于一声炸雷,暴雨倾盆而至。 将浑身湿透的两人,带入天堂。 “泱儿泱儿,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吗?”李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才罢休,他突然笑道: “若桃花匕首必须索命才能对你好,我的命早已给了你,让它只管拿去。” “说什么呢,我不相信,我爷爷的桃花针会让我去杀心爱之人。”洛泱用手肘击了身后的他一下,也笑道: “桃花针没有了,那我能做到的事,顾允之也能做到,你给我招来这些寻医问药的,必须把顾允之借给我抵挡抵挡。” 李奏瞪着眼把她翻了个面,佯装生气道: “你这女人,非要在我怀里提别的男人名字?” “他不是男人,他是医......”洛泱话未说完,嘴已经被他堵住了,“嗯嗯”的挣扎了两下无效,乖乖再次应和着他,不知几时才挣脱开来,她气喘吁吁的笑道: “完了,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不会祸乱后宫了,太皇太后真是火眼如炬。” 李奏仰面看着纱帐上挂着的夜明珠,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不易,但你是我的底线,换个别的条件,也许我会同意。” “比如让李休复做你儿子?”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 第459章 插刀 洛泱与李奏的蜜里调油,并不能让大家思潮停止变化。 齐王还没有登基,就把女人看得高于国家,苏氏莫不是苏妲己转世而来?她会带着大唐走向商代覆亡之路。 这大概是所有谣言中最恶毒的一条。 屋漏偏逢连夜雨,司天监突然预测到西南会有地震,司天监令信誓旦旦道: “臣夜观天象,其西南九星如钩状,此乃钩星,钩星直则地动,而起因便是有星陨于甘谷,齐王殿下,甘谷乃京畿,要提防京师异动啊。” “你言下之意是京师有不祥,导致西南地震?”李奏面无表情,眼光冷冷拍在司天监令脸上。 他一个哆嗦,默默瞟了眼站在前面的几位相公、尚书。鼓起勇气道: “臣句句实言,殿下若是不信臣,臣情愿交出头上这顶官帽......” “你以为本王不敢?” 李奏压住心中怒气,最近各种针对洛泱的谣言让他愤怒,他几乎立刻认定钦天监令是与人勾结,故意在朝堂上煽风点火。 户部尚书刘麟忙上前打圆场道:“殿下,不如多等几日,若是西南并无地震报告,再处罚钦天监令也不迟。” “对、对,前几年钦天监预测京师地震,第三日便震倒了不少民房......” “是啊,当时圣上还带领群臣上祭坛祈福。” 大家的议论让李奏恢复了冷静,那年自己还是漳王,钦天监预测出京中地震,确有此事。愤怒果然会让人失去判断。他悻悻道: “就算预测正确,也未必与京中有关。你下去吧,再有变化立刻来报。” 亏得当时刘麟阻拦,只过三日,朝廷便收到了剑南西川节度使送来的加急快报:西川地震! 算起来,就发生在钦天监预测出地震的那一日。 地震预测准确,那“星陨甘谷、京师异动”的可信度无形中便大大提高了。 在暗处造谣的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这次,甚至有意无意的往齐王身上引。 史上因谣言被废的太子不少,更何况,齐王身份还是不如太子名正言顺的皇太弟。李奏刚把宋申锡送走,便让阿凛准备,他要跟着唐弘出宫。 天才刚黑,李奏便来到了苏府。裴煊、元桥和洛泱已经在书房里等他。 “殿下,今天浅草堂已经查到了造谣之人,最初针对洛泱的是郭家,后来出现针对您的谣言,竟然出自礼部尚书左丞杨嗣复。” 元桥在京中无事,已经接替元枫管起了浅草堂。 那里经过长时间的培训,已经有二十来个出众的探子,分布在平康坊、东、西市,这些人多口杂,容易获得消息的地方。 “杨嗣复?” 洛泱和李奏异口同声道。这个杨嗣复平时不怎么出头,让他们都忘了,前世他与杨丽娘不清不楚,是推动安王争皇太弟一位的外廷推手。 今生杨丽娘没有入宫,他们便渐渐把他给忽略了。元桥又道: “这次多亏了如烟、如霜姐妹,把杨嗣复迷得神魂颠倒,这才跟他上了曲江池上的游船。在那里,她们见到了颍王。” “竟被我猜对了。李永中毒,虽然能解,允之说,没有一年半载不能尽除。若是把我推倒了,他是最有希望上位的人。 那日太皇太后在兴庆宫,提起颍王生母是我父皇宠爱的贵妃,我就知道不是无缘无故。” 李奏一口回绝郭家的亲事,导致如今旁生枝节,洛泱看着他面上淡淡愁容,不由得有些心痛。他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怕什么,禁军在我们手上,他若是敢反,我就敢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十六王府。” 洛泱当人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事情远远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现在的人对自然现象不能理解,便把解释落在神鬼预兆上。 果然裴煊道:“颍王这段时间与李德裕走得很近,我们不得不防。李德裕在朝堂的号召力非同寻常,他对你拒绝太皇太后的不满,已经多次在不同场合提到。 此时若是倒向颍王,确实是我们不小的麻烦。” 洛泱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对元桥道:“五兄,你帮我打听打听,颍王府里是不是有位婢妾姓王,听说她深得颍王宠爱,还经常替颍王出谋划策。我想与她见上一面。” 她记得史上武宗有位王才人,是穆宗送他的婢妾,能歌善舞还聪明,武宗上台她经常在背后出谋划策, 两人连丹药都要一起分享,武宗登基四年服食丹药而亡,王才人殉葬。 说不定可以从她圣上下手,更容易成功。 等到李奏牵着她送她回后院,洛泱将武宗曾想立王才人为后,但大臣们皆以王才人无生养为由反对,她笑道: “算算年龄,她十三岁入颍王府今年已经二十五,这個年龄没有一男半女,心里一定很着急。虽然我没有桃花针,但有个针灸治不孕的方子,我可以用普通银针试试。” 在现代,这是个常规治疗,只是大唐医师大多是男性,怎么可能往女人私密处行针?这才导致无法治疗。 武宗育有五子七女,他与王氏始终没有孩子,问题大概率出现在王氏身上。 洛泱是女人,若是王氏肯帮他们,她可以替她去了这个隐疾。 李奏听明白了原委,沉吟道:“我们也要早做打算才是,先订婚,一年后向宗正寺申请,你年龄大了,需要提前结束丧期,我们便可完婚。” 唐朝有这么个规定,女儿守孝没那么严格,若是已经二十岁左右,那就已经是大龄娘子,这时候已经许配人家的,可以申请只守一年孝。 “你才年龄大!明年才十九,以前这时候我还在学校读书呢。”哪个女人愿意说自己年龄大啊,这个笨蛋。洛泱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好好好,是我年龄大了,没有后嗣,不但动摇国本,我心里也着急得很,天天晚上躲被子里哭,这样行了吧?” 洛泱“噗呲”笑了: “没见过你这样一点不害怕的。我虽能替你种新稻、种棉花,但毕竟这是男性的社会,大臣们不会因为我会打算盘、会记账,就认为我可以母仪天下。 他们需要的不是才华,而是能让你那天平保持平衡的一颗筹码。” “你不要永远都那么懂事,有时候我希望你像以前那样蛮横不讲理,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卷着花香的晚风拂过,李奏握住她的双手,两人久久凝视。 第460章 观莲节 元桥派人打探,颍王府里有两位婢妾王氏。 一位是李瀍成年时太后送他的宫女,此王氏育有一女,另一位就是穆宗送他的舞姬王氏。 “再过几天就是观莲节,曲江池重新修竣后,首次举办观莲节。曲池边有座观音庙,供奉着送子观音。王氏会与颍王同去曲江观莲,还会到观音庙里去上香祈福。 你要与她私下见面,观音寺里最为合适。” 六月二十四,长安城迎来了夏季最后一个节日观莲节,这天也是附近观音庙的庙会。 往曲江池去的路两旁,不少铺子里都在卖绿荷叶包饭,还有各种消暑的时令小吃。甜甜的酪樱桃、冰冰的酥山,酸甜的饴糖葫芦,当然还有各种烤肉、铁板烧。 在往里走,曲池边大大小小的茶肆酒坊里,坐满了观莲品茗的人,而贵人们则上了他们的游船,成了观莲人的风景。 颍王的船占了个好位置,这里船舷边触手可得的莲花莲叶,随风摇摆,颍王与王雪儿走到船边,雪儿指指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船夫拿了根装着铁钩的竹篙去勾。 再指另一朵,却是开在旁边那艘船的旁边。 “五皇兄,这么巧你们也来观莲?” 颍王没注意看,旁边那艘船上竟站着自己的六弟齐王。只见齐王的船夫把花采了,别在钩子上往旁边一伸,隔壁船工接了过去。 “很久不能与五皇兄共饮,今日既然有缘,不知皇兄能否赏脸,与弟弟饮茶对弈?” 都说到这份上了颍王也不好拒绝,他回身对王雪儿道:“只能你自己到庙里去了,早去早回。” 王雪儿正想独自去找师太问问自己年年来烧香、添香油钱,为何肚子迟迟不见动静的事。颍王不去,正和她意。她带着婢子上了岸。 从曲江池到寺庙,这一路是人最多的地方,王雪儿平时在藩邸很少能出门,独自赶庙会更是难得,她和婢子两人一路笑嘻嘻的指指点点,买了不少小玩意。 当然,她也没忘了此行的重要目的。到了观音庙前,王雪儿拾级而上,正当她要在蒲团上跪下,一位女郎抢在她前面跪了下去。 她只好与她并排跪下。 正在双手合十默默许愿,只听“当啷”一声,那女郎求的签掉在了她面前,王雪儿瞟了一眼,只见那签上写着: 当春久雨喜开晴,玉兔金乌渐渐明。 那女郎的婢女将签拾起来交给女郎:“小娘子,要不要拿去给师太解一下?” “这是上上签,看这签文,嫂子很快就会有身孕了。” “阿弥陀佛,小娘子您可真成了咱们家的大恩人,他们成亲多年无嗣,老夫人都要让郎君写休妻书了。” 两人低声说着出了庙门。 王雪儿心中一动,她也摇了支签出来,上面写着: 玉得人识方为珍,细心琢磨始成贵。 这......她将签递给解签的师太,那师太看了看她,认真道:“娘子机缘未到,还需遇上个有缘人,方能了你心愿。” 机缘?她想起刚才遇见的那位女郎,忙站起身往外追,追到庙门却不见女郎身影。 “难道我真没有生孩子的缘分?”王雪儿心中委屈,看了眼手上的签,回头对婢女道:“你去把香油钱给师太吧。让她记得给咱们点盏大灯。” 再一回头,咦?走过来的不正是刚才那位女郎吗? 王雪儿欣喜万分,忙过去拉住她袖子,陪笑道:“女郎打搅。刚才正好听到您说您家嫂子成亲多年,终于有孕,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子?” 洛泱一脸灿烂的笑着指指自己鼻子:“我啊,我给她治的。” “啊?真么巧?我......我也如你嫂子这般情况,不知......”王雪儿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颍王没少替她请太医,可太医只说她体寒,不易有孕,就再没别的话了。 让个陌生女郎看看又如何?符纸烧的灰她都不知喝下去多少。 洛泱四下看看,指着对面一个茶楼道:“咱们到包间里坐坐吧。” 王雪儿对丁香说:“劳烦你在此等等我的婢女,说我在茶楼等她。”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個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皇帝从西房出来,座上龙座,然后正副婚使入内就位。司仪喊“再拜”,在位的九品官员、外国使节、正副婚使皆下拜。(唐朝时候外国驻中国的使节超级多) 中书侍郎拿制书,但降旨的却是侍中。侍中拿着圣旨走到婚使的东北边,面向西喊:有旨!正副婚使再次下拜。侍中宣制:纳某官某人的女儿为皇后,命公等持节行纳采等礼。念完后,正副婚使再拜。 第461章 曲江池 刚替王氏治了病的洛泱,背着手走在熙熙攘攘赶庙会的人群中。 这段时间,她的心一直沉浸在失去桃花针的落寞中,总觉得是因为没有的桃花针,爷爷才在梦中唤她回去。 当李奏知道她这个心结,便劝她试试普通银针,说不定桃花针完成它的使命,是因为她获得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医术。 今日给王氏治病,她用普通银针给她疏通血脉,虽只有辅助作用,但洛泱终于变得轻松起来。 “小娘子,郎君不在船上,您到那边去找他。”阿凛笑吟吟的站在岸边,他抬手一指,竟是一处被荷花、荷叶遮蔽的地方。 洛泱好奇的往那人少的岸边走,那里被荷叶挤得看不到水面,更不见李奏人影。 她正探头探脑的张望,阿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贼兮兮的笑道: “您还得再往前一点。” “再往前?”洛泱朝荷叶里走了一步:“这样吗?” “对对,再往前。” “还要往前?这样吗?啊......” 她脚边的荷叶突然分开,李奏伸手将她一揽,两人一同倒在一叶扁舟上,溅起的池水让洛泱睁不开眼睛,岸上的阿冽笑着摇摇头,转眼又不知藏哪儿去了。 分开的荷叶很快摇摇摆摆的再次合拢,将二人和那一叶扁舟都遮了起来。 李奏并没坐起来,依旧保持着让她躺在身上的姿势,手摸到桨,将小船慢慢滑向花海更深处。 头顶上是莲叶间分开的一线天,小船两旁碧绿荷叶,像是在湛蓝天空中快速移动。偶尔一朵两朵荷花,旁逸斜出冲到她面前,让她惊得闭了眼,那也是花心荡漾。 她慢慢从李奏身上转身,和他并排躺下,他放开船桨,将她搂在怀里: “这里才是赏荷最好的地方,你喜不喜欢?” “喜欢。就像在一片森林里,只有我们。” 一条鲤鱼表示抗议,“噗通”一声跳起又转身钻入了水里,两人都轻轻笑了起来。 李奏捧着她的脸,温柔的亲吻着她的唇,忽而笑道: “我准备了清酒,要不要喝一杯?” 两人坐起来,李奏伸手到船头的拦板下摸出一个圆鼓鼓的白瓷小酒坛,又拿出两只白瓷杯子,倒满一杯递到洛泱手上: “我俩虽未拜堂,但在我李奏心中,你便是我唯一的妻。 曾有人劝我,娶别的女人放在后院,并不需要喜爱,也不会影响给你独宠,此为君王之爱。 可我却发现,自从有了你,我的后院变窄了,只放得下小小的一个你。 若我多出来的今生能有两次幸运,我希望一次是遇见你,一次是与你走到底。” 洛泱鼻子酸酸的,爱一个人到极致也不外如此,她伸手与李奏交臂举杯: “我终于知道来此一遭的意义,就是让我这个以为爱情灭绝的宅女,再次相信刻骨铭心。六郎,自从属于你,我只属于你。” 两人如饮合卺酒那般郑重,连饮了三杯,李奏将剩下的酒倒在船舷两侧的水里。 霎时间,整個曲江池都醉了。 夕阳余晖终于照不进密密的遮天莲叶,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船儿在碧波中微微晃动。 船边的莲花看呆了,羞得轻轻颤抖着,一不留神,被初来的晚风掀落了粉红花瓣,飘飘悠悠落在李奏盖在背部的外衫上。 莲叶饮了两人的酒,自然伸手来护,想要挡住欲窥春色的晚风,自己却被船儿漾起的水波,一浪一浪推得心猿意马起来。 “阿奏快来!”洛泱的声音似乎在曲江池上空笑着朝他招手。 “好,我来了!” 莲花终于睡了,小船的激荡亦归于平静,两人微醺微醉,相拥枕在这层叠碧波之上,他们这才发现天都黑了。 远处游船里传来不绝如缕的丝竹之声,颍王靠坐在逍遥椅上,王雪儿在旁边给他打着扇子。 她今儿从观音庙里回来心情就很好,颍王很久没看到她笑得那样轻松,心里一高兴,让仆人再到庙里多捐了一倍香油钱。 坐在蒲团上的杨嗣复笑道: “今日殿下与齐王对弈,胜负几何?” “不胜不负,打了个平手。”两人也就下了两局,齐王就找了个借口走了。 杨嗣复若有所思道:“您说会不会是齐王猜到是我们在背后......所以才来套您口风?这个节骨眼上,您可万万不能被他吓倒。 我们已经准备好弹劾裴度支的奏本,苏元枫不在,他孤掌难鸣,若是能将他赶回东都,齐王的独角戏,就彻底唱不了多久了。” “想不到笑到最后的是我李瀍......好,你去好好准备,裴煊是个心细的人,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此事办妥了,本王给你记一大功。” 杨嗣复得了颍王示下便退了出去,几位乐工从外面进来,继续给颍王他们奏乐。 王雪儿等乐声起了,才小声道:“殿下,刚才说那位裴度支,是不是陈留大长公主的长子?” “不错,是他。” “我记得先圣还在的时候,经常念起远嫁的陈留公主......”王雪儿替颍王倒了杯葡萄酒,又道:“这位裴度支他是你正经表弟,就算是看在伱亲姑姑的份上,您也该放他一马。” “话说得没错,谁叫他站在老六的船上,风浪卷起来,误伤也是有的。” 颍王与王雪儿年龄相当,两人性情相投,颍王对她另眼相待,王氏说的话,他倒是能听进几分。王氏耐心的说: “杨嗣复原来结交的是安王,这次齐王那里出了些风吹草动,他便跳到您身边,这个人野心不小,您可不能跟着他走。 您一向宅心仁厚,修身养性那么长时间,躲过几次风浪,何必在这个时候卷进太皇太后与齐王之争?咱们坐山观虎斗,做您的富贵亲王不好吗?” 您只管收买人心,别的什么也不做。若是齐王真倒了,您觉得郭家还能撑着李成美走多远? 到时,您不想上,大臣们也会推着您上,这样不好吗?” 王雪儿从小入宫,也算是见证过王朝更迭,她说的“以静制动”,确实是颍王现在最安全的路。 颍王抬眼看看她,将她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 “你今天去拜了观音回来,好像比以前更有见识,早知我就陪你一起去。” 王氏将他乱摸的手推开,笑道: “现在不行,观音娘娘说,七天后才是咱们的好日子。” “观音娘娘连这都要管?” “那可不是?” 王氏抿嘴一笑。 七日之后正是女郎替她算的好日子,她要好好试试。 第462章 被囚禁的熟人 直到回了颍王府,王氏才讲自己在观音庙遇到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当然,她不会提到那位陌生女郎,今天她被女郎检查、并给了她一瓶膏药,这种为所未闻的事,她答应了洛泱,肯定不能说。 所以,洛泱的话,就成了观音菩萨托与师太口中所出。 颍王半信半疑。 他府里几个婢妾,见了他就缩头不敢说话,只有这王雪儿长得漂亮、多才多艺,还最会来事,深得他宠爱。 听她说起孩子来了几次,嫌弃她的肚子太凉不好住,几次投胎不成,呜呜咽咽倒在他怀里哭个不停,他也不好受。 颍王叹了口气道:“你别哭了,我都应你。这几日我谁也不碰,就等着与你......太医开给你的药方也还在,你总说没用,耍小性子不肯吃,这次菩萨说的,你总该信了吧?” 原来王氏劝自己不要害裴煊,还有给他们孩子积德的意思。 颍王离开她房间时,深深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杨嗣复就得到颍王指示,让他暂停手上的行动,先观望再说,以拉拢朝臣倒向他们为主。 虽然没了颍王一伙人的煽风点火,李奏与郭太后的矛盾就聚集在娶不娶郭家女儿身上。 李奏、太皇太后没松口,传位诏书也迟迟没下。 所有的事都回到原点。 洛泱和元桥在府里闲着没事,便将亲眼见过同州使用火器打击反军的护卫陈福叫来,陈福比比划划半天,又给了他们一些改良火器的思路。 当时为了大量出货,火药包用的是纸和皮,投掷器将火药包弹射出去。 但既然有了三眼铳,同样原理的管状火炮也应该可以造得出来。元桥拿着妹妹画的图纸去见齐王,可他不在宫里,神火司城外的火器坊里去了。 这不是巧了? 元桥转身上马,往城外火器坊跑去。 火器坊是原来齐王的铁器坊改造而来,这里的工匠有些来自苏家东庄铁器坊,他们和五郎君苏元桥也很熟。 元桥到了火器坊,阿冽守在外面。他见是五郎一个人,想都没想,就把元桥领了进去。 火器坊收归朝廷以后做了扩建,元桥本就对这些有兴趣,好不容易来一次,更是跟阿冽一路走好一路讨论。 经过几个独立的造作室,元桥看到了几个东庄的熟人。 他们本是苏家的匠户,现在居家搬到长安,看到过去的东家,都激动的过来打招呼。元桥也很高兴,眼光停留在一個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他拍拍少年的肩笑道: “高奉先,你也跟你爹到神火司来了?在这里吃着朝廷俸禄,可不能偷懒。” “奉先可不敢偷懒,”高奉先眼里闪过一丝厌弃道:“可我宁可回东庄去打铁。” 老高拍了他一下呵斥道:“在小郎君面前可不敢胡说!” “不是吗?你们也这么想,为啥不敢说出来!”打铁的汉子本就直率,高奉先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元桥和阿冽对视一眼,阿冽也不知这少年为何发脾气。元桥问道: “你们要是过得不好,大可以向殿下提,大家都是苏家旧人,殿下不可能为难你们。” “是是是,我们过得挺好的,虽然还是打铁,却入了军籍,一家老小也都有安排,没什么不满意的。”老高赔笑解释道: “小孩子爱耍脾气,早上说了他两句,就记恨到现在。” 大家看着把头偏向一边的高奉先,都笑了。 可他却不买阿爹的账,忍不住指着隔壁一间关着门窗的造作间道:“我想回东庄,是不想将来向玄庄头那样,被人用铁链拴在这里!” 玄铁原来做过他们的庄头,就算到了这里,高奉先还是习惯称他“玄庄头”。 苏元桥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一把铁锁豁然映入他的眼帘:“是这里吗?玄副将,玄副将你在不在里面?” 玄铁原是苏将军的副将,从战场回来瘸了一条腿,一直在将军府前院闲住着。 他喜欢动手给阿慕、四郎、五郎几个小子做小武器,什么小弓、小弩、小刀剑都难不倒他。这些几岁的男孩子简直把他当成了神。 后来他还自己发明的袖箭,更是连苏将军也觉得不可思议。 等到小娘子来成了他的发明指导,更是让他的双手如同镀了金,越发值钱起来。 上次萧崇义把他哄上马车,要不是齐王下令官兵来追,他这会儿只怕人已到了北境。 元桥回头看着阿冽,气愤的说:“李冽!为什么要把玄铁锁起来?萧崇义的事错不在玄铁,他也是被骗的。” 阿冽这才知道,那个小铁匠生气是因为这件事。他无奈道: “这是神火司的事......” “是我让他们把玄铁锁起来的。”李奏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元桥愕然的瞪着他。 众人让开一条路,李奏走到门边,命令道:“把门打开。” 神火司的人立即掏出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之后,做在匠作台边的玄铁站了起来。 这下连李奏都有些诧异,他大概没有想到,一个人失去了自由,哪怕给他同样的吃穿生活用度,他精神上的折磨也同样是伤害。 苏元桥更是无法忍受看到这样的玄铁。 玄铁的花白须发,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戎马半生,还在为朝廷卖力,最后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五郎的出现,让玄铁又惊又喜,他拖着脚上的铁链使劲往前走,拉着五郎的胳膊上下打量,两行泪落了下来: “好了好了!将军没了、四郎君也没了,属下听说您昏迷不醒,心都戳碎了......” “玄副将......”元桥满心悲怆。 这些上过战场的人,无论将士,都有着过命的情义。他又是看着四郎、五郎长大的,他们清脆的笑声还在耳畔,就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种煎熬,他今日才得以发泄。 “您替属下向殿下求个情,让玄铁回东都苏府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什么用?” 玄铁看到小郎君,想起了没能看一眼苏将军,不由得悲从中来,声泪俱下。 元桥转过身来对着李奏,什么也没说,只慢慢跪了下来。 第463章 我不是针对他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见苏元桥跪下,李奏忙上前半步将他扶起,迟疑道:“五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能否出去说话。” 出门前,他对神火司的司直郎道:“把脚镣开了。又不是囚犯,上什么脚镣。” 他领着元桥往外走,低头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元桥,你在军中任过职、带过兵。你们苏家的亲兵之所以忠心,除了军饷比别人领得多,还靠什么手段?” “靠我们以诚待人,我们吃、住、操练都和亲兵在一起,对待他们的亲人也像我们的亲人那般!”元桥心里憋着口怨气。李奏展颜道: “你们是如何待他们的亲人?” “他们的亲人都随军做军需人员,年纪大了还可以到苏家的庄园生活。” “所以他们并不能随意还乡,有的也是相对的自由。”李奏转脸看着他: “朱邪执宜......也就是阿慕,生父过世后,曾经派人来接玄铁,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为他养老送终。这本是件好事,可我不能成全他,反而要让他知道,他养父在我手上,只有相对的自由。” 他停了片刻,见元桥没有说话,他才问: “今日你怎么过来了?我是去看金猊,它有些不好了。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金猊怎么了?”元桥知道妹妹很喜欢金猊,不由自主问道。 第464章 野心 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洛泱回到府里闷闷不乐。 她焦急的等着李奏晚上来见她,两人也好开诚布公的谈谈,一起商量对策。 等了一夜他没来,第二夜仍是如此。五郎和她到郡王府去看望外祖父,大家却像商量好似的,避重就轻,让洛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不是郭兰香说的“烟消云散”并非吓唬她?他们越是不谈,洛泱心里越是起疑。 这几日李奏不来,确实是朝廷出了事,但却与洛泱无关。卢龙来了消息,说阿史那.夔随便找了个理由,起兵攻打北部草原的羁縻州。 阿夔是李奏火速提拔的将领,当时让他带兵去清剿史家余部,甚至直接以军功任命其为卢龙节度使,皆是李奏一力主张。 现在才知道,让阿史那重回卢龙,简直就是放狼归草原。 可这只狼,李奏不得不放。 他不能对大臣们说,那是因为他得知契丹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崛起,成为大唐未来的隐患,甚至有一天会侵吞幽云十六州。 洛泱说的“辽朝皇帝完颜阿骨打”,那是个还没有出生的人,李奏不可能将姓“完颜”的契丹人统统杀掉,以他现在的能力,他也做不到。 因此,只能让勇猛的阿史那和沙陀人去镇守北境,以期拖住、甚至打乱尚未成气候的契丹部落。 阿夔的野心,无意中打乱 第465章 刺杀 不但李德裕没想到马存亮会说,如此具象的防御图出自他父亲的书,就连洛泱也没想到会如此歪打正着。 齐王的险招被经验丰富的内侍臣化解,而他现在手持半边神策军,作防御图非但属分内之事,甚至还应获得奖励。 只是,让什么人去接替卢龙节度使,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苏元枫只留下一句话就跟着萧飞飞去了营州,也不知他近况如何。若说任卢龙节度使,无论是以元枫过去的官职,还是他的家世武功学识,最合适的人莫过于他。 关键是阿夔在京师任职那段时间,身边只带着阿南等几名亲信,三百突厥兵实际一直在阿漠手上,阿漠与苏元枫的接触更甚。 阿史那全族受过苏家恩惠,就算阿夔想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敢连苏家都不顾。 李奏给元桢写了封信,长兄如父,他要孝中的元枫出任卢龙节度使,首先要征得元桢的同意。 他的信送到苏府时并没封口,五郎在洛泱看信的时候,拿出纸笔,准备写几句话夹在信里一起送回东都。 洛泱默默的放下信走到屋外,远远的,阿成他们几个小子正在跟着邵春学刀法,阿呆也在里面。 自从阿呆脑子恢复清明,他再不肯把那只山羊叫做“弟弟”,有时那群小子取笑他,对着他叫“羊弟弟”他也不生气,倒是有几分阿慕的豁达。 每天都能吃饱饭的他,特别珍惜眼前的生活,虽然没有安排他做事,可谁有事他都抢着去做。 洛泱看着那些一丝不苟练刀剑的少年,仿佛又看见东都军营里初学中原武艺的突厥小子,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李奏这是有多难,才会在这个时候,冒着自己和三兄都会被弹劾的风险,提议让他提前结束孝期,出任卢龙节度使。 之所以敢让元枫去,不仅是因为他最早与阿史那族结下渊源,李奏还希望在他尚未站稳脚跟的时候,萧掌柜和契丹族人能做他的后盾。 大兄应该能够说服母亲......他一向都懂得说什么能让母亲安心。 想起那日郭兰香的话,洛泱意识到,李奏因为自己,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而此时的她,却什么也帮不上。 天刚蒙蒙亮,长安城里的鼕鼕鼓便次第响起。 苏家侧门开了,阿福趁着街道上人少,牵着马出了苏府。 崇义坊在太极宫南面,此时走在街道上的人大多集中往两个方向,一个是做小食的店家赶着去开市,一個是上早朝的大臣赶着入皇城。 阿福要去往通化门出城,一路上小心避让着行色匆匆的大臣们。刚到平康坊附近,突然听到前面有惊叫声: “抓刺客!抓刺客!” 他偱声望去,朦胧晨曦中,一个穿着最普通的灰色粗麻衣衫的人正向他飞奔而来。阿福扭头一看,知道他想跑进自己身边的平康坊门。 平康坊里鱼龙混杂,连成一排排的花楼后院皆有小门相通,只要能跑进去,抓住的可能性渺茫。 阿福只有十八岁,从小跟着四郎,没少帮自己主人撒谎打掩护。 这次同州之役将军和四郎都死了,他被吓得不轻,因为他知道四郎君出城去了,却因他威胁,没有上报。 过后二郎并没有迁怒于他,而是让他跟着小娘子照顾昏迷不醒的五郎。 洛泱暗中考察了他一段时间,知他并未与史家勾结,也就待他如常。阿福感激苏家郎君、娘子不嫌弃他,跟着小娘子也干劲十足。 小娘子是个遇事强三分的人,可她并不莽撞。 阿福装作害怕,拉住缰绳让马慢下来,往墙边避让。因为天色微亮,黑衣蒙面反而显眼,那灰袍刺客留着一蓬络腮胡子,明显就是伪装。 刺客边跑边回头,根本没有留意躲避开的路人,冷不防旁边伸过一支箭,没错,不是射过来,只是伸过来,为的是用三棱箭的倒钩,将他脸上粘着的大胡子勾下来。 慌乱之下,刺客的胡子被拉了下来,更要命的是脸上被倒钩拉了一道血痕。 刺客来不及反击,因为附近的金吾卫已经往这个方向赶,逃命要紧。 阿福并没有拦他,他今天的任务是送信。过了一会儿,他与追上来的金吾卫擦身而过,他将那支挂着个假胡子,箭镞上还沾着血的箭递给他们: “那刺客胡子是假的,脸上被箭划伤了。” 说完,他两腿一夹,马儿小跑起来,朝着前方跑去。一个金吾卫道:“怎么不把他拦下来?” “箭上有府名,他没打算隐瞒,抓到人再找他。走!先去追刺客。” 阿福经过的那个路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着急赶去驿站发加急快递,并没有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是当今朝廷同平章事李德裕。 这里离皇城仅有一步之遥,不少大臣也是这个时辰经过这里,很快太医也赶到了,李凛也到了现场,万幸的是剑未伤及肺腑,李德裕保住了一条命。 整个早朝都在谈论这件事,早朝路上刺杀相公,这不是第一次了。 要论动机,目前朝廷唯一的矛盾就是,到底要不要支持一个为了女色,放弃太皇太后支持的储君齐王。 杨嗣复私下里找过李德裕几次,在外廷,现在李德裕就是齐王最大的后盾。 他当初在西川便跟随李奏,是因为看到李奏敢于对抗王守澄。内侍臣对外臣的制约,使得大臣们想做成什么事,就必须与内侍臣联手,才能得以实现。 这也是与王守澄走得近的李宗闵,能将李党排挤出京城的原因。 如今内侍臣的权利被齐王收回了,相公之间的权利之争便凸显起来。 李德裕需要一个能给他更大相权的君主,他才能像父亲之于宪宗皇帝那样,得到更大的发挥空间,他不但要一门三代相公,更要自己青史留名、不输父辈。 经杨嗣复的提醒,李奏对娶妻这件事上的固执,让他看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李奏有能力且太有主见,将来自己的话未必有分量。 最近他在朝堂上不怎么发言,由着路随和宋申锡反驳质疑齐王的大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相公离了心。 难道,这就是李德裕被刺杀的原因。 第466章 弹劾 京兆府、大理寺、金吾卫组成联合追凶队,从多角度全城搜查。 阿福从驿站回来,唐弘已在苏府里等他。 “你就是苏福?” “回唐将军,在下便是阿福。” “苏福,在平康坊西门遇到刺杀李相公的刺客,用箭挑了他假胡子的人可是你?” “被行刺的是李相公?!是……那人正是阿福,当时这支箭的倒刺还划伤了他的脸。” 唐弘点头道:“算你机敏。我们的人追进平康坊就已不见人影,搜了附近两家,皆不见脸上有伤者。你与其照面,可认得此人?” “我虽不认得,但下次遇见,应能认出。” “好!若有需要,某再到苏府来请你帮忙,郡主、苏五郎,某先告辞,凶手未找到之前,还请让苏福不要离开府上。” 确认好是苏家的人,唐弘匆匆离开。 五郎则去了浅草堂。刺杀的时间太早,他们的人不一定撞见,但既是一个大活人跑进平康坊,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为什么要刺杀李相公?他并没有与六郎直接翻脸……是太后还是颍王?” 洛泱真为李奏担心。 圣上吊着的那口气随时可能咽下,李德裕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李党一众大臣,李奏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他们的支持。 邵春低声道:“难道是王氏没有劝住颍王,那要不要我到颍王府打探打探?” “才刚出了刺杀一事,藩邸怕是不好进,被发现只会惹人怀疑。杨嗣复倒是可以盯一盯,只不过……我怕已经来不及了。” 洛泱蹙着眉,显得忧心忡忡。邵春惊道: “来不及,难道他们要对齐王下手?” 他们确实已经下手,只不过用的是软刀子。 经历多年朋党之争,让这些文臣外战外行,内战争权夺利,人人都是一把内行好手。 这边刺客还没找到,杨嗣复等人已经在大殿上,向齐王最亲密的支持者发起了进攻: “启禀齐王,臣有理由相信,今早李相公遇害,于臣今日要上奏之事有关,还请齐王明察,以保臣等生命安全。” 杨嗣复语出惊人,仿佛凶手昭然若揭。 此言一出,颍王微微有些吃惊,他让杨嗣复缓缓,但昨日宫里传出圣上呻吟一夜不能眠的消息,杨嗣复他们坐不住了,他竭力让自己显得毫无波澜: 这样也好。自己没下令,菩萨也怪罪不到他和王氏头上。 殿中侍臣杨钦义上前接过他的奏书,交到齐王手中,杨嗣复继续奏道: “臣奏请弹劾度支使裴煊。裴度支利用两套账侵吞国库财物,还逼迫藩镇同样使用两套账,用少记多支、此记彼支的方法造假账。 再将多余钱物转给熟识藩镇,威逼其与之五五分成。此事,还涉及因丁忧辞去职务的兵部尚书苏元枫。” 李奏快速浏览了一遍,后面两页是陕虢观察使李诜的出首词,有出入库凭证为据。 裴煊没有看到证人证据,光听杨嗣复的弹劾内容就觉得不可思议,他冷笑道: “杨尚书,度支的两套账可不是拿来这么用的,旧账做为参照,新账是另一种更便于查账的记账法,两种记账方式不一样,但绝不会出现你说的少记多支、此记彼支。 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你弹劾!” “话不要说得太满,您贵为国公,无凭无据我敢弹劾您吗?”杨嗣复皮笑肉不笑: “国公好做,替圣上管财的度支却不好做。国库求的是稳,无缘无故采用民间野路子来的记账法,怕不是要趁乱做些什么掩人耳目的手脚......” “你不懂不表示新的记账法不对,宋相公曾做过户部尚书,不妨请宋相公亲自查查本官的账务。” 裴煊没有提户部尚书刘麟,就是他俩关系好,怕杨嗣复不服。 “不可!” 只见礼部张侍郎出列道:“宋相公与苏家交好,既然此案涉及苏元枫,宋相公理应回避。” 李奏差点没把案台上的朱批砚台扔他脸上: 你直接指着我鼻子说宋相公与我交好得了,扯什么苏家!这帮人今天是要搞事,不能让他们再牵扯下去。 裴煊是好脾气,可他并不是害怕谁,见他们连辞官的苏家也不放过,忍不住冷哼道: “苏国公为国捐躯,朝堂之上,忠臣哪个不与他交好?难道你们不是?” “这......下官当然是......”张侍郎讷讷的:“下官只是照实说......” “裴度支何必咄咄逼人?吏部有责任提醒齐王个中关系,这也是张侍郎分内之事。”路相公刚要说话,颍王抢先出来打圆场道: “你这样,岂不是让齐王很难办?” 我这么善良,观音娘娘一定看得到。好戏就要上演,颍王就差没仰天大笑。 御使大夫白敏中是李德裕推荐上来的,他与杨嗣复皆为李党成员,见时机成熟,他出列道: “臣,要弹劾齐王!” “齐王?!” 大殿之上顿时像一百只青蛙同时跳下水,发出此起彼伏的讲小话声音。 大唐君王且怕御史大夫,更何况齐王这么一個监国的皇太弟? 宦官掌权时,御史大夫形同虚设,而今朝堂秩序重回正常,李奏不但提高了尚书省的地位以制衡相权,同时还提高了御史台的地位,以督管百官。 没想到,重新有了发言权的御史台,第一次弹劾的竟然是他自己。 “臣弹劾齐王,身为监国王储,早已行过弱冠之礼,却迟迟不肯迎娶王妃,身亦无子嗣,此为无视国本,未尽皇太弟之责。臣恳请齐王娶妃纳淑人,以期早日有后。” 白敏中说得一本正经,这弹劾合理合法,证据都不用提供,长着眼睛的大臣都看得到。 李奏早料到会有人用这个理由催婚,但在这个局面、用这个方式,布局之人还真不是那些没文化的内侍臣。 看似弹劾齐王大龄不育,实际上是告诉大家,这个皇太弟有个天然的缺陷,他没有子嗣。 皇太弟与皇太子不同,他的法定效力不那么正式,可替代性更大。 颍王虽然没有王妃,但他有儿子啊,他还是齐王的兄长,从王朝延续传承上来说,他明显比齐王更有优势。 就问你齐王要顾自己,还是要顾裴煊? 第467章 弹劾2 李德裕上朝途中突然遇刺,宫外还在追凶,宫内却已对齐王与裴煊发起了围剿。 阿夔在北部擅自发起对草原羁縻州的进攻,被李奏用洛泱画的“大唐疆域图”,以及马存亮的机智暂时化解,为他赢得了解决的时间。 但对御史台有备而来的攻击,他还真没有立竿见影的对策。 殿中大臣哪个不是人精,人人都看出杨嗣复等人来者不善,这才后知后觉的猜测: 是不是……大明宫里的圣人不好了? 自宦官掌权以来,大臣们已经习惯于“内臣定天子,外臣北面而事之。” 齐王监国以来的种种措施,确实让人感觉他有能力做个中兴之主,带领大唐再续他父皇宪宗的“元和中兴”。 但只能说惯性思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把控圣人的权宦已除,大多数人却还没能想到,其实自己有争取更优秀君王的权利。 弹劾裴煊,不管结论如何,至少在查清之前,他要暂时卸职回避。 他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帮得了李奏? 他们还聪明的把宋申锡与李奏、裴煊名正言顺的隔离开,用“交好”来削弱他帮腔的公信力。 至于御史大夫对齐王的弹劾,更是杀人不见血。 因为齐王不久前才因拒绝太皇太后联姻,让一众大臣认为他小题大做,为了个女人置江山稳定于不顾。这一弹劾,他不顾全大局的“缺点”,便被无限放大。 陆随见势不妙,站了出来: “列位同僚,此两桩弹劾,待中书省收到御史台奏书后,会尽快查证给予答复,目前最紧要之事,乃迅速抓住刺客,此弹劾,今日暂且不议......” “且慢!” 门下省给事中杨虞卿站了出来:“路相公难道要偏私?御史台弹劾大臣,若证据确凿,理应当庭审理,为何不议? 臣风闻同州之役中,苏元植乃趁夜自行入敌营,虽被杀害,但仍有通敌之嫌,齐王殿下因与苏府交好,未经考察,直接下令将其擢升为将军厚葬。 苏元植是否通敌一事,也请御史台详查。” 苏元植通敌? 虽说死者为大,但通敌事更大,说不定还要牵连整个苏家,这可是個惊天大新闻。 自太宗起,便规定了监察御史可对已故官员纠察弹劾,甚至允许风闻奏事。 今日御史台弹劾三连,前有裴煊造假账,再有齐王无嗣,最后连死去的苏四郎也被挖出来弹劾其疑似通敌,连带齐王犯了偏袒不察之误。 这一连串暴击,当堂发生了作用。 缺了李德裕这个主心骨的大殿上,亲近齐王的大臣,与没机会亲近齐王、又害怕他上台后自己被排挤的大臣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也是颍王,人在府中坐,牛党自动送上门的原因。 齐王终于猜到,今早李德裕之所以被刺杀,除了要挑起相公两派对立,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把握在今日朝堂上,李德裕会完全站在他们那一边。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需要李德裕暂时消失。 所以抓到凶手和指证幕后指使人,是破今日之局的关键。 此时,宋申锡顾不上什么亲近嫌疑,盯着杨虞卿问: “杨给事中,虽可凭风闻奏事,但苏元植已故去,御史台可有知情证人及纠举状?可请到同州战场的苏副将苏元极?若无,并不适用于当庭对质。” “不错,御史确实可以将奏呈直达圣上,但现今圣上有恙,你们弹劾的是齐王本人,总不能跳过中书省,让齐王自己判自己的弹劾案,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路随紧接其后。 两人威信、能力虽不及李德裕,但今日有人在这大殿上演逼宫齐王的戏码,他们就算拼上老命,也要维护刚刚站起来的年轻齐王。 一个偌大的国家,风雨飘摇之际来了个有能力有想法的明主,不能让这些打着“公正”幌子的利己分子,将到手的美好毁于一旦。 两位相公领头在前,刘麟、李石、康志睦、郑覃、崔群也都站了出来。 柳青、马存亮顺势往齐王身边靠近两步,刘麟大声道: “王守澄在时,大家抱怨外臣无权,要想办事必须向权宦先行贿。现在齐王将内侍臣的权利限定在禁军护卫之上,朝堂恢复了自由言论。 大家都是读书人,修身养性、格物致知、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不是各位当初的理想吗? 怎么到了实现理想的时候,大家满脑子想的却成了不是推翻这个,就是排挤那个,为的就是争谁权力更大。 你们都尝过两月可熟的新稻,今年冬季,齐王还打算给各位每人送一件棉衣。‘棉’字怎么写不知道吧?草木上长出来的帛。 连年天灾的大唐人,慢慢就能吃饱、穿暖了,这都是苏家为大唐做出的贡献。 想想那天看到的那幅大唐疆域图,天下那么大,你们的心却只有针尖那么小,难道不觉得可耻的自己,有幸坐在这治理天下的位置上是种浪费吗?” 龙武军统军康志睦抱拳道: “启禀齐王,苏元植是否通敌末将不知,但同州之役苏将军大破反军,以致八万反军缴械投降却是事实。若这样的忠烈之家还要遭受质疑,末将情愿卸甲归乡,省得将来为国身死,还要被这些人掘坟鞭尸!” “对!我们都不干了!” 武将们本就没有地位,齐王与圣上不同,他自生就能带兵上阵。 他领兵慰军,却悄悄帮着旧唐人把吐蕃兵赶走,他夜走河中,逼着河中节度使出兵援助同州,齐王尚武,他们这些武将才会受重视。 这是什么情况? 杨嗣复一干人傻眼了,明明刚才还形势一片大好,这几个弹劾他们准备了很久,绝对能使齐王翻不了身。 更何况,他们还有后手。 颍王这人既想争权,又想扮贤王,犹犹豫豫、难成大事,准备开干了,他却叫“停手”,他们已是离弦的箭,如何停手? 刺杀相公、作假证据、收买苏家亲兵、拉拢大臣与齐王离心。 这些手段不可能瞒得密不透风,一旦暴露,条条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第468章 杀人灭口 颍王因为受了王氏的鼓动,听“观音菩萨”的指引,想用积德换来他俩人的儿子,便让杨嗣复暂时收手。 可已经收不住手的杨嗣复,只能悄悄找到太皇太后。 李奏拒绝与郭家联姻,执意要娶苏洛泱,太皇太后对他极不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在她看来,苏洛泱风头太盛、过于强势,大有武后把控高宗之势,不适合做后宫之主。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李奏愣是没听进去。 面对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杨嗣复信誓旦旦承诺,他们已经找到了齐王一伙的把柄,可助力太后推倒齐王势力、扶李休复坐上皇位。 杨嗣复有信心,有了太皇太后、王太后(李休复的亲祖母)两宫太后加持,前朝后宫联手,让十二岁的李休复登基根本没问题。 自己凭从龙之功获得的权利,只怕比辅佐成年的颍王来得更大。 还不用担心小皇帝对自己来个兔死狗烹。 颍王尚在暗自窃喜不需自己命令,杨嗣复他们就已提前发动弹劾,却不知他们早暗中换了主人。 从黎明的刺杀开始,一直到弹劾三连,都进行得很顺利。 可应该急于摆脱关系的宋申锡和那个耿直路随站出来了,已经从齐王身上看到曙光的刘麟们站出来了,还有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将们也站出来了。 这就大大出乎杨嗣复、白敏中他们的预料。 杨嗣复暗中捏了把汗,庆幸自己提前换了个目标,要不真要被他们吓破胆了。他脸上挤出一抹掩饰自己内心慌乱的笑容: “我不知诸位激动些什么?御史台就事论事,照章办事而已。难道这不是齐王所说的‘法治’?说大道理谁不会,不要法治到了自己头上,就开始推三阻四......” 他这话说得李奏还真不敢接。 裴煊不会做假账,李奏很自信,可苏元植确实是“夜入敌营”,自己总不能说当晚自己也在吧?那苏知远手刃亲儿的事是不是也要抖出来? 苏家亲兵现已移交东都畿防御军,难保没有一两个背信弃义的渣滓。 这事万万不能让人往下查。 李奏等到大家都把实现投到自己身上,他终于开了口:“今早发生的事比较多,中书省、门下省,以及大理寺、京兆府、金吾卫都牵涉其中。 我们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论上,刺杀案也好、弹劾案也罢,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相信会给各位一个答案。 至于本王子嗣问题......鲁哀公曾问孔子‘敢问为政如之何?’孔子对曰‘夫妇别,男女亲,君臣信。三者正,则庶物从之。’ 夫妇各司其职,夫妻相敬相亲,君臣互讲信义,此三事能做得好,没有什么会不顺的。 本王已有心仪女子,亦许她今生今世。只因其仍在孝中,暂时不能娶她为妃。 既然有人以此弹劾本王,为表示对法治的恭顺,请宗正寺即日起,为本王与苏府伊阳郡主操办三书六礼,待其桃李年华,本王便与其完婚。” 说完此话,他不等有人发表意见,径自站了起来,杨钦义急忙扯着嗓子喊: “退朝!” “殿下请留步,臣还有话说!臣要面圣!......大家先别走!”杨嗣复急了,他最关键的一個句话还没有说,他要提要求,他要面圣。 太皇太后正在太和殿等着他。 李奏充耳不闻,大步走了出去。他刚才说话戛然而止,就是不想在给杨嗣复他们反攻的机会。 宋申锡一拂袖子,鼻子里冷哼一声带头走了出去,大多数大臣也跟在后面陆陆续续走了出去。留下杨嗣复十几个人也没辙,他悻悻道: “齐王这是想躲,没关系,你们回去便将所有证据提交中书省,我看他们能躲到几时?” “这我们知道怎么做,你快去找太皇太后解释,看她老人家还有什么办法。”白敏中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转身出了大殿。 裴煊直接去了苏府,关于苏元植的弹劾事关重大,他得让苏家早做防范。 进了苏府,他就见洛泱站在前院廊下,似乎知道他要来,迈着小碎步就迎了上来: “裴表兄,我有事要告诉你。” “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不过,让你先说。”裴煊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泱儿再有本事,在他眼里都是个小妹妹。 “我们的探子已经找到凶手所在,阿福去悄悄认过,那人确实躲在工部尚书杜悰府中。” 洛泱着急的说。这杜悰不止是工部尚书,他另一个身份是岐阳公主的驸马。 (以下内容很快替换) 829年[25]丙申(二十日),剑南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报:南诏国侵犯边境。杜元颖认为自己过去曾担任宰相,文才高雅,因而自诩清高。他不懂军事,却专门积蓄财产,减削士卒的衣食供给。西南戍边的士卒衣食不足,纷纷到南诏国境内去掠夺偷盗,以便自给。南诏国反而赠送他们衣物和粮食,于是,西川的动静虚实,南诏国都能知晓。南诏国自从嵯颠执掌朝政,就密谋大举侵犯西川,西南的边防州郡多次向杜元颖反映,杜元颖一概不信。这时,嵯颠率兵来临,边防的城池毫无防备。南诏军队以西川的降卒为向导,袭击并攻陷了、戎二州。甲辰(二十八日),杜元颖派兵和南诏军队在邛州以南一交一战,西川兵大败。南诏乘胜攻占邛州。 虽然是帝家,但婚礼前后的礼节在如今民间还是经常可以看到,差别只是排场。主要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们一个个来看。 纳采 到天地以及祖宗庙里搞了一大堆祭拜仪式后,皇帝命太尉为正婚使(太尉为三公之一),宗正卿为副婚使(宗正为九卿之一,皇室宗亲中有什么大事都会出面)。相关部门提前一天在太极殿内摆好道具,次日文武九品官员及蕃客(一般指外国使节)皆各就其位。两位婚使在门外路的东侧,面西而立。黄门侍郎引幡旗、节钺,中书侍郎拿制书,奏拜。 第469章 条件 风闻用小孩子心脏做药引? 裴煊还真佩服洛泱,她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如此荒唐但有效的对策:吃人心这是多大的罪孽,就算是坊间“风闻”,也会给圣上的圣名抹黑。 杨虞卿居心叵测,那他的“风闻”弹劾又能有多靠谱? 真是简单有效! 裴煊忽然想起太皇太后不愿意让洛泱做皇后的理由,有一瞬间出了神: 洛泱确实太聪明,不似寻常女子。她小时候是机灵,但也从没见过她有异于常人之处。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道是因为遇见六郎? 他俩常常未卜先知,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他想着心事不觉已走到宫门,再回头看,送洛泱回去的马车早不见了踪影。 洛泱并没有回府,她让马车将她直接送到平康坊浅草堂,元桥在这里,这些事都要跟五兄说。 为了稳妥起见,她先让人去找林美人。散布传闻之前,她得核实杨虞卿是否像前世那样给圣上送丹药。 襁褓中的李宗俭从娘胎里就带着先天不足、身体孱弱。那日被李永抱着不小心摔倒地上,便回天无术,早夭了,与他前世的命运并无什么改变。 林美人消沉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个叫杨玄价的内侍来给她送花,他背书一样道: “伊阳郡主说,此花唤作绣球。大家眼里只有牡丹、芍药、芙蓉,却看不到花团锦簇的绣球,它开在百花凋零的初夏,带着让春天延续下去的希望。” 林美人接过那盆花,才发现那大花朵是由几十朵团结在一起的小花构成。 “希望……” 自己才二十岁,春天虽然去了,还有夏秋冬,虽然圣上不会再给她带来任何希望,但她和他们团结在一起,就还能有希望。 于是林美人变了,她坚持每日到太和殿去侍疾,亲自照顾圣上。 眼见圣上病情再无好转可能,嫔妃们来得少了,无嗣嫔妃最终结局不过是选择为尼还是为道,再去献殷勤也没什么改变。 因此林美人的举动就显得格外有人情,加上她曾诞下皇嗣,太和殿里的人对她也更友善几分。 她平日不怎么说话,似乎对内侍们做什么也不甚关心,相公们来探视圣上,她更是主动回避。 渐渐的,刘弘逸对林美人也减少了戒心。 洛泱让人来问杨虞卿是否进献丹药,她把提供丹药的四个人名都告诉了她。 “有他就好。程飞,你马上组织人在平康坊、东市里散布消息,再让那些送外卖的孩子,送食时提醒买家留意看好家中孩儿,省得被人抓去挖心。 程越,去找不良帅张瑛问问,这两年哪家丢了孩子没找着的,把这个可怕的消息也放给他们。” 做完这个安排,她看看元桥笑道: “板着个脸干嘛?在不见血的战场,要笑着才能赢。五兄,一路保重,到了东都替我抱抱阿娘。 我就不去送你了,还要赶着去兴庆宫,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清源?” “你也凡事小心。我已送信到郡王府,向外祖父、外祖母告辞,也说了你会过去住几日,好好等我回来。” 经历过生死,元桥也变得更成熟,做起事来有条不紊。 苏元桥走后,洛泱坐着檐子入了宫。 虽然她有兴庆殿的腰牌可以直接入宫,但她还是走了内侍省通报程序。她深知,现在自己无论是与义母萧太后,还是太皇太后,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无论是为了李奏还是为了苏家,她今日都必须去面对,硬着头皮走这一遭。 兴庆宫里静悄悄的,龙池的水还和以前一样清悠悠,凉风拂过,似乎风里还留有她们在龙池边放灯的笑声。 “萧太后昨夜头疼没睡好,现吃了安神药已经睡下了,郡主改日再来吧。” “这是我亲手酿的蜂王浆花粉蜜酒,对太后的头痛头晕有好处,还请姑姑送去给太后尝尝。”洛泱将手里的酒瓶递过去,可南薰殿的宫女姑姑却没有接,她面无表情道: “郡主好意心领了,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太后吩咐,外面来的吃食,今后一律不许入南薰殿。” 洛泱只得在殿外行了個礼,转身离开。她知道萧太后是在生她的气,怪她不救永儿。 “给我吧。” 清源得知洛泱进宫,已经赶了过来。洛泱脸上有了笑意,轻声道: “你怎么来了?我们还没到吃蜂王浆的年龄,不过你可以把它送给永安姑姑。” “嗯嗯,你这还要去兴庆殿吧?我在龙池边知微亭等你,咱们一块去看永安姑姑。”清源朝她挥挥那瓶蜜酒,两人在岔路口分了手。 到了兴庆殿,太皇太后倒是没有拒绝见她,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端坐在凤椅上。 巧得很,赐座的地方是李奏来时坐过的,那块窗格里透进来的太阳光,正好照在洛泱脚边不远处。 “听说行刺李相公的刺客还没抓到,外面不太平,你一个小娘子就不要随意出门了。” 没抓到?刺客不是在您女儿府里待着好好的吗?洛泱一下站了起来,再次向太皇太后行礼道: “太皇太后,泱儿一介女流并不知什么国家大事,但知道自己父兄一心为国,亦不吝惜为大唐献出生命。 泱儿不止一次看见阿娘在阿爹的牌位前默默掉泪,苏家祖辈为大唐尽忠,最后却落到一个被人污蔑‘通敌’的下场......” 想起可怜的阿爹,她不禁潸然泪下。 太皇太后也有些动容,其实,她也不信苏家郎君会通敌,更相信这是朝堂斗争的需要,是杨嗣复他们捏造的。 杨嗣复说愿保李休复上位,看他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将来必会大权独揽,这也是她不愿看到的。她叹了口气道: “这事还没定论,你也别太着急。你娘住在东都,这里就算有兄长,伱住着也不方便,还是早早回东都去陪你娘,有昌平郡王府在,必不会让你娘有事。 再过两年,让郡王府给你找个条件好的,你是有些本事的,相信做个一家主母也难不到你。” 见洛泱瞅着地面不说话,太皇太后摆摆手道: “你去吧,哀家也乏了,后宫不得干政,哀家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这是要赶自己走! 太皇太后甚至连向她提条件的机会也没给她。 洛泱有些心急,她不能就这么走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试试让太皇太后改变心意。 第470章 条件来了 洛泱“噗通”一声,在太皇太后面前跪下。 在大唐,儿女对父母晨昏定省时,行跪拜礼是常事。席地而坐本身就是跪着,长身直坐,再行叩拜,就是对父母亲大人的跪拜礼。 至于男女大婚时,女子不跪,那只是武周时期贵女才有的优待,到玄宗朝就已废止,大婚女子也同样需要跪拜,只公主除外。 洛泱初到大唐,刚开始是有些不习惯跪拜叩头,好在只限于父母亲,发乎于亲情,她在榻上叩了头,顺势滚到李明珠怀里,反而是她最喜欢的撒娇方式。 此时此刻,太皇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她却双膝跪地行大礼,这也是她眼前能想到的示弱方式。 “太皇太后,泱儿知道您一生都在守护着李唐皇室,您最能看清,谁才能坐稳大唐江山。” 此话显然违心,当年太皇太后就是杀了宪宗精心培养的皇子,才让自己败家儿子上位。 “汉质帝八岁登基,他聪慧伶俐,只一句‘此跋扈将军也’,尽显梁冀不可一世的权臣之态。可也使得梁冀害怕将来皇帝不可控,而将其毒杀。” 洛泱只能铤而走险,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太皇太后,李休复年龄太小,将他推上帝位,就等于把他送到权臣的屠刀之下。 “泱儿只是女流,但泱儿也知道,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的道理。顺宗皇帝也曾说,要亲贤远佞,非道勿履,非礼勿行。 那么,依靠佞臣,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顺宗皇帝? 那是太皇太后的表兄,他疼爱自己、更依赖郭家,才把自己嫁给了他的长子,可也是这个原因,宪宗并不喜欢她这个由父皇安排的表姑姑。 太皇太后有她的委屈,现在,她还想将这样的委屈转移给侄孙女。 她看洛泱的眼光陡然犀利起来,冷冷道: “是谁告诉你这些?!” 洛泱吓了一跳:是哪一句说错了?历史书上说顺宗很欣赏这个表妹,难道不是? “泱儿......泱儿是在给外曾祖治病的时候,跟他老人家闲聊才......知道的。”她小心翼翼的说。 太皇太后愣住了: 原来是珍王。不错,我怎么忘了,她是珍王的重外孙女。他能说出这些话,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他本就聪明。 她看着洛泱的脸,顿了顿,表情和缓了下来: “哀家知道,你此话是为李奏而言,论此时,他确实比休复更能坐稳那张龙椅。哀家......也可以支持他上位,只不过,你要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条......条件...... 条件终于来了,洛泱不知是悲是喜,患得患失中,她艰难开口道: “您请说。” “哀家是郭家的女儿,有哀家在,郭家子孙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可哀家老了,所以这大明宫中需要郭家另一个女儿来代替哀家。 聪明如你,应该明白哀家的意思。 只不过,奏儿是個情种,这是做皇帝的大忌,哀家要改改他这个性子。一举两得。” 明明是一举三得!您还怕我控制李奏做武则天。 洛泱鼻子酸酸的。 来之前,自己不是已经想好了吗?为了让太皇太后放弃李休复而支持李奏,让自己做什么,都该答应她。 因为太皇太后曾找李奏谈过,也就是说,她内心是认可李奏的。 杨嗣复前世就勾结杨丽娘支持安王,与今生想当权臣的目的没什么两样,他今天做的一切,未必就是太皇太后指使他干的。 那么,李奏就是解决一切的钥匙,只要他安全上位,苏家、裴煊,甚至是朝中支持李奏的那些大臣们,他们也全都安全了。 洛泱没跟任何人商量,以李奏在她心中的分量,她无需商量: “泱儿懂得,全凭太皇太后做主。” “可就算你愿意退出,奏儿未必会答应。”太皇太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我可以回东都。” 太皇太后摇摇头,盯着洛泱那慌乱的脸,一字一句道:“不,要让他死心,除非你嫁人。” “嫁人?不不,泱儿有孝在身......而且,这超出了我的底线!” 洛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她之所以打算先答应太皇太后的条件,那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解决眼前的危机。 她的灵魂是现代人,讲究一夫一妻,可到了这个生死关头,有什么不能放弃?等到李奏做了皇帝,又或者两年后她守孝期满,谁知道那时又是什么光景? 李奏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自己为何不能为他退让? 可她的退让,并不包括嫁给别人。 “傻孩子,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就算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她们也无法选择嫁给什么样的人。至于孝期,你不必担心,因你早就是珍王府册上的人,其实为不为苏家守孝,都在情理。 先嫁进门,也可等孝期满了再圆房,一样是孝心” 太皇太后这是有多怕洛泱反悔,连圆房的事都想好了。 洛泱脸色煞白,自己亲自将脚跨进来,太皇太后却要让她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在一片冰冷的苍白中,找到了自己来时的初衷。 还好,初衷还在,只要自己答应这个条件,李奏、四兄、裴表兄的困局就能迎刃而解。 不去彻查四兄私自入敌营,同入敌营的五兄就不会受牵连,大兄、二兄的前程也还在......苏洛泱,你不能那么自私,他们是你的阿兄...... 她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一抹轻松的笑容却出现在嘴角: “您打算让我嫁给谁?泱儿还有没有挑选的机会?” 她的话让太皇太后身边的望月姑姑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郡主来了牛脾气拒绝,因为她从太皇太后之前的话里听出,就算觉得可惜,也不能让苏洛泱成为障碍。 愿意成亲就好。 总好过丢了性命。 “你起来吧。”太皇太后脸上也有了笑意:“望月,把哀家挑好的名单拿来。” 名单递过来,洛泱扫了一眼,上面只有三个名字: 李愔、李憺、李椅。 茂王李愔、衢王李憺,是排在光王之后的宪宗十二子、十五子,洛泱都见过,他们是和李奏年龄相仿的两位小皇叔。 这李椅...... 望月姑姑顺着她目光所及,解释道:“太皇太后怕你不喜欢藩邸的约束,挑了这位李椅,他也是宗室之后,相公李德裕的长子。” 原来如此。 李奏的皇叔?他要倚重的李相公之子? 您不过是想让李奏连抢亲也要有所顾忌! 第471章 绝处逢生 看似三选一,对洛泱来说,选谁结局都同样,她抬手在“李椅”两个字上点了点,没所谓道: “就他吧。” 说好的穿越者光环呢? 来的时候,她还自信凭自己的机智,总能找到一点漏洞变通,先忽悠太皇太后帮了李奏,自己再想办法脱身。 她运气一直都很好,不可能毫无办法...... 可真面对太皇太后,洛泱才知道,她在宫中过的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不会那么轻易给你漏洞。 现在只能保持清醒,走一步看一步。 她满腹心事出了兴庆殿,经过龙池,连知微亭也忘了去。清源公主拼命向她挥手,见她无动于衷,这才朝她跑了过来: “伊阳!知微亭在这边!你怎么了......” 看着洛泱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她屏退两个陪行宫女,拉着洛泱往龙池边的游廊走: “好了,这里没人,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了......是太皇太后为难你吗?” “你相信吗?我要嫁人了。” “相信啊,上次我就跟你说过,封郡主的时候,你的名字是入了珍王府册的,苏将军虽是你亲爹,但守不守孝全在你。 不过,你若是要守孝,我相信六皇兄肯定不会勉强你,你们先定下亲事,等满了齐衰期,女子的孝期也能适时结束......” 清源已经悄悄得了六皇兄的消息,说太后赐婚懿旨已下,她嫁苏五郎的事等于定了。 如无意外,过两天乞巧节的时候,就会在朝会上宣布她们几位公主的婚配。 她就像满眼都开满了花,看哪哪都美。 洛泱和六皇兄的事也折腾了那么久,她还以为洛泱愁眉苦脸,是因为成亲与守孝相冲突呢。 “可我要嫁的人不是伱六皇兄,”洛泱欲哭无泪:“他要娶的是郭兰香,太皇太后怎会让我留在他身边,对郭兰香造成威胁?” “不嫁六皇兄?”清源也懵了:“这不行,我陪你去找太皇太后讲理!” 清源平时性格挺温顺,这下也不知哪来的脾气,大概是她已经把洛泱看成一家人的缘故。 可她却不知,若没有洛泱的妥协,也许连她未来的夫君苏五郎也保不住。 洛泱赶忙拉住她,摇摇头道: “不行,现在不能去。婚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办成,就算是离七夕赐婚也还有好几天,我答应和六郎分开,就是需要太皇太后先把今日的弹劾案压下来,他们才有还手的余地。” 五兄今日才回洛阳,最快也要明天日暮才到,几位兄弟查原亲军中的叛徒也要时间。 自己能做的,就是为他们赢得时间。 两人停下脚步,手拉着手,怆然站在游廊尽头。 眼前是一片刚开始变枯黄的芦苇,若是忽略远处隐隐的宫墙,会有种身在自然的感觉。这感觉就像是在和爷爷下乡行医一样。 “真想回家啊......” 洛泱突然想家了,她想自己现代的爷爷、爸爸和妈妈。 “要不你跑吧,伊阳!回东都去,到天边去,永远也别回来!” 清源有些稚气的说,她话音刚落,游廊旁边的土坡上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你能跑到哪儿去?奏儿有那点配不上你,竟然想逃走?” 两人略有些惊慌,忙出了游廊拾级而上,只见永安和另一位贵女站在坡上,清源忙行礼道: “见过永安姑姑、太和姑姑。” 原来这位贵女,就是从回鹘回朝的太和公主,洛泱还是第一次见她。 太和虽比永安还小一岁,但草原的风霜让她显得比姐姐还老些,面色也更冷漠。 “清源,你说说,为何要撺掇洛泱逃走?”永安很喜欢这两个孩子,看着她们,就像亲眼目睹自己的青春。 “这......清源是说着玩儿的......” 洛泱看看眼前这两位长辈公主,一位远嫁回鹘,嫁过三个男人,最后拒绝和杀了自己孩儿的继承者第四次成亲,这才回到大唐。 一位许配回鹘,未及远嫁,便要为从未谋面的可汗夫君“守寡”一生。 她们何尝又不是皇廷的牺牲品? 洛泱心头一亮:果然是不到最后时刻决不能放弃希望。 他们的探子已经查到凶手藏在岐阳公主府,六郎不好派人闯入姑母府里,难道太和公主还不能去姐姐府中? 只要找出刺杀李德裕的凶手,说不定还能撕开一個口子,绝处逢生。 她再次给两位公主行了个福礼,道: “六郎早就向太后行王府奏书求娶泱儿,泱儿父母皆首肯。我俩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泱儿又怎舍得离开他? 只不过,太皇太后想让郭兰香嫁给六郎,泱儿就成了他们的绊脚石,当然要让泱儿另嫁他人。 为逼六郎就范,今早上朝路上,竟然有人刺杀李相公,以此挑起臣党争端,就算知道凶手藏在哪里,却无人敢去捉拿......” “李相公?李德裕被行刺?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永安虽入道观,但也是在宫中修行,吃穿用度简单却不廉价,让她保持着面冷心热的个性。她转头对太和解释道: “李德裕,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与你先后被指和亲那一年,他还是个屯田员外郎,有些人仗着外戚身份私会相公、干预朝政,被他狠狠参了一本。 咱们兴庆宫里,也得以消停了好一阵。” “原来是他?我一走十二年,他也当上相公了。”太和公主感叹道。 “对啊,他本被排挤出京,还是奏儿将他调回来拜相,李相公一门三相,也是佳话。” 永安公主的话,让仔细听她们对话的洛泱有了想法,她小声问道:“会不会......李相公十二年前就打击过外戚干政,所以现今才有人对他进行报复?” 永安嗤笑道:“胡扯,报仇也不会等那么久。” “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洛泱的“君子报仇”让太和公主上了心: 这还真有这种可能,太皇太后现在不正是要趁着侄儿病危,想让郭家重新走入权利核心吗? 她这次得以重返长安,最感激的人便是李奏。 当时大多数朝臣反对迎回公主,全靠李奏拍板,还派了一千神策军将她用仪仗接回。她回到长安后,李奏甚至派军队打到回鹘牙帐,替她杀了杀子仇人,报仇雪恨。 太和缓缓问道: “那杀手现藏在何处?” 第472章 太和公主 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 书友,这段你怎么看?快来▏起︼点◎读书,跟书友一起畅谈! 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永安与太和公主,被相继指给回鹘和亲是同一年,却不是由同一位圣上所指。 前者是她们的父皇宪宗,后者是她们的三皇兄穆宗。 那年回鹘改朝,正好大唐也面临宪宗病危、穆宗上位这一更替节点。这其中就有郭贵妃与外戚、宦官联手,杀了宪宗次子李恽,将自己亲儿子李宥扶上皇位的过程。 李德裕实名指的“外戚干政”,其实就是太皇太后她郭家。 如今历史重演,李德裕却已不是当初的员外郎,而是堂堂同平章事。这也是郭家愿意让凶手藏到太皇太后嫡女岐阳公主府的原因: 岐阳公主嫁入杜家十年,杜家也是“外戚”。 若外戚重新崛起,杜家肯定是直接受益者。提前杀杀李德裕的锐气,杨嗣复这招真是戳到了太皇太后的心窝上。 再说,养个拿得出手的杀手门客不容易,这才值得将他隐匿在公主府中。 按说这个地方相当安全,谁也不会怀疑,岐阳公主与此事有联系。 果不其然,太和公主听到刺客在皇姐府里也吃了一惊,连声问: “岐阳公主府?会不会弄错了?岐阳夫妇举案齐眉、儿女双全,驸马位居六部尚书,她有什么必要趟这浑水?” “当时金吾卫搜查得紧,公主府与平康坊仅有一墙之隔,万一公主也是被人授意,才 第473章 出事了 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到了郡王府,洛泱将今日在兴庆殿里发生的事,对外祖父母说了一遍。 昌平郡王担忧道:“太皇太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答应杨嗣复并不一定真是为了李休复,而是是为了让齐王知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这是在逼齐王。 泱儿啊,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入宫,太皇太后本就在兴庆殿等着你自投罗网,怎么会让你应允了她,还能逃过此劫?” “哎呀,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妃着急道。 洛泱不能将四兄、五兄在同州去敌营的事告知外祖父,当然无法解释自己只有去“自投罗网”,才能暂时按下对四兄的风闻弹劾。 照昌平郡王的看法,就算李德裕不想,也不可能去抗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下旨之前让儿子把婚成了。 这不是没有先例。 洛泱哭笑不得,难道自己和李奏都要有这样的经历? 不管怎样,明日老郡王都要到李府走一趟,看转望李相公,顺便问问他家想法。 长沁阁里,洛泱漫不经心的拿起自己的桃花镯,在手上来转去,这把桃花刀如何使用,她还没有想出来。 “小娘子在里面吗?” 梨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荷花道:“在。这位是?” “姐姐,我是兴庆宫的宫女小茹,林美人让我 第474章 两处忧思 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洛泱冷不防被桃花刀刺破了手指,她痛的叫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了?”丁香在外面问。 “没事,手碰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她脑子里多了条信息: 桃花刀为救命刀,当主人有生命危险,即会启动回归模式。 七日之内重回洛水,此处死,来处生,今生所为,物去人留。若不能,今生所挽救之人,七日之后,与主人同化为乌有。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洛泱心慌了,桃花针从未给她带来困扰,怎么变成了桃花刀,就成了催命刀? 若是没有生命危险,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一旦有危险,桃花刀就会启动回归倒计时! 爷爷在梦里说过的“物去人留”,桃花刀也说了一遍,结合后面一句,洛泱终于明白,那是她带来的“物”,会因她的回归而消失,她救过的“人”,能继续留下来。 但若她不能在七日之内跳洛水回到现代,“人”也将消失。 棉花会回到花园里成为白叠子,新稻回到占城国成为尚未引种的占城稻,石炭、黄金、铜铁,全都会回到地下…… 而母亲、四位阿兄、裴煊,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重回前世死亡的命运? 不,我不要这样! 李奏是重生者,也许他能影响他 第475章 送颍王回府 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宫中守卫很快发现,外围多了不少神策军。他们甚至无视飞龙卫询问,堂而皇之紧逼太和殿外防。 刘弘逸躬身不安道:“太皇太后,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齐王怕是要连夜动手。” “动手?他不过是想让哀家知道,没有哀家,他也能赢。” 太皇太后正闭目养神,听到此话连眼睛都没睁开: 这个孙儿与其他任何一个都不同,他样样都好,只一样,不服自己管教。封齐王妃之事,他没有妥协,虽然洛泱做了退让,但郭家与齐王算是杠上了。 若是没有个妥善的解决,只怕自己死了,齐王还是会和郭家清算这笔账。 既然这个恶人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 太皇太后气定神闲,刘弘逸却坐立不安。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要让圣上的遗体保鲜,他已经让人在内殿床榻边放上了几桶冰。 此时阵阵阴气从内殿飘出,也不知是因为冰,还是因为圣上。 “刘弘逸,去看看颍王醒了没有,替他换身衣袍。”太皇太后虽没睁眼,却也知道他在外殿走来走去,干脆让他去叫醒颍王,大家都别睡了。 刘弘逸赶紧进了内殿耳房,这里就是林美人让小茹逃出去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出不去了,外面有太皇太后的金吾军堵了门。 颍王面朝里侧卧着,他 第476章 刺客伏法 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太皇太后面对孙子的提问,她微微笑道: “皇祖母还不知你已能耐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什么样的圣旨,还不是你一句话? 望月,宣旨。” 懿旨她准备了两份,现在颍王已经装疯卖傻跑了,只能用齐王这一份,还没法谈条件。 圣上油尽灯枯并未留下遗旨,她正好用自己的懿旨做个顺水人情,当年王守澄扶二郎上位,缺个名正言顺的传位诏书,她也是这么做的。 “李奏接旨。” 待望月姑姑宣旨完毕,李奏将懿旨递给跟在身后的杨钦义。他不悲不喜道: “皇祖母操劳一夜,回去休息吧。先圣后事六郎亲自操办,必不会让您失望。 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殿外天已大亮,李奏没有再回太极宫,而是入了大明宫紫宸殿。 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兵戈相向,李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传位诏书。 紫宸殿里,刚刚赶过来的宋申锡、路随、刘麟等几位,相互一看,尚书里还缺了位杨嗣复。 当内侍通知他们,从太极宫御书房转移到大明宫紫宸殿的时候,大家心里便有了猜测,今日休朝,绝不仅仅是要审弹劾案。 这是变天了。 工部尚书杜悰慌了手脚: 今日太和公主要到府里看他娘子岐阳公主,还说有教坊舞娘过去献 第477章 再生变故 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正如洛泱所料,抓住刺客就像撕开了一个口子,佞臣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相便失去了意义。 那个背叛苏家的亲兵所说之言,很快便会被洛阳百十个亲兵不一样的证言被判为“伪证”,更别说弹劾裴煊用的本来就是伪证。 弹劾案的危机解除了,李奏承继大统的身份也已得到大臣们的认可。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进宫来见李奏的裴煊,从兴庆宫、藩邸,到大明宫,眼见一路上神策军、金吾卫戒备森严,他心中暗暗感慨,六郎已今非昔比。 “臣参见陛下。” 李奏含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那么不苟言笑作甚?可惜元枫不在,否则他必会揶揄你。” “陛下说起元枫,我这还真有元枫的消息。”裴煊轻笑道: “他现在有了个新名字,叫耶律匀德实。三郎不但做了契丹人的上门女婿,还成了半个契丹人。小表妹说,将来他们的儿子会成为契丹首领。 有他坐镇卢龙,大唐北境至少能够安稳几十年。” 耶律......元枫竟然成了契丹人? 李奏心里泛起波澜,难道他的儿孙就是洛泱说的未来辽国之主?他哂然一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你哪天也会有奇遇。你从宫外来,可曾有她的消息?” “小 第478章 很爱很爱你 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 想要第一时间捕捉作者大大踪迹?快来起⊕点←读书评论区 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李奏看着空荡荡的殿前广场,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阿凛,去找唐弘,我要出宫.....” “陛下,您现在身份不同,又是在这样动荡时期,您还是别......别为难我们了。” 阿凛今天身上也配了刀,虽然最显眼的骚动分子被控制住了,但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看李奏好生安慰道: “阿冽已经过去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兴许是阿冽无法察觉的问题。 谕令都已下达了,他相信那些老狐狸很快会把几桩弹劾案结案,苏家、裴煊的威胁解除了,就连她口头答应太皇太后的婚事,也能用杜悰掩耳盗铃的方法解决。 他叹了口气,又道: “叫人去找阿冽,让他把郡主接进太极宫,我在那边等她。这么一番惊吓,我不亲眼看看不放心。到宫里来,让太医把把脉,别吓出什么毛病。” “是。” 岐阳公主不顾昌平郡王阻拦,硬是把洛泱推上了马车,她担心去了兴庆宫还是不许她进去,便留话给李奏,将洛泱带回了自己府中。 若她料得不错,六郎那小子很快就会派人来。 当她看到杜悰和裴煊匆匆过来,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迎出门外: “驸马......宫里怎样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母后她 第479章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 想要第一时间捕捉作者大大踪迹?快来起▃点读书评论区 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李奏拥着洛泱坐在榻上,直到她嘴里再喊不出“干杯”,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才下令: “秋儿,带荷花去偏殿等着,我一会儿把她抱过去。”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钦义连忙阻止道: “郡主今儿进宫是有记录的,您把她留下,一则国丧期间不可亲近女色,二则郡主还未正式入宫就在陛下身边留宿,怕会有辱郡主清白,到了御使那里,只怕又会添不少麻烦。” “可我不想让她走。” “呃......郡主再怎么说也是萧太后义女,不如将她送到兴庆宫住下。奴婢看花萼相辉楼就不错,那里面有寝室,离太后们住的地方又相隔甚远,陛下几时想去看郡主也很方便。” 杨钦义是齐王入宫后,被刘弘逸分来跟随齐王的首领内侍,现在齐王成了陛下,他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要巴结好新帝,事事为他打算。 “好!你立刻派人收拾出寝室,朕亲自送她过去。李凛,你派人到昌平郡王府去,说郡主在兴庆宫住下了,请他们莫要担心。” 在兴庆宫也好,清源在哪里,还可以多陪陪她。大不了多派人手,让太后们不能上楼打扰她。 打定主意,李奏抱着洛泱上了马车。 从太极宫到兴庆宫并不远,李奏虽然要求轻车简从,可毕竟是陛下出行,还是惊 第480章 密道 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 想要第一时间捕捉作者大大踪迹?快来】起↗点□读书评论区 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两位小娘子坐在龙池边的游廊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龙池,对面停着龙首船和凤首船,大船上没人,一切都在静谧的秋风中沉默。 “我今日的决定,其实与我五兄也有关系。”洛泱想了想,她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清源应该更容易接受。果然,说到五郎,她的神情更严肃了。 “我......有天从游船上落水,上来之后就多了一些记忆,其中就包括我的五兄,我的记忆告诉我,阿爹、阿兄他们会死于一场藩镇平叛。” “后来真的发生了,对吗?”清源小心翼翼的问。 世上时常会有这样的异事发生,就叫做“未卜先知”,洛泱这样说她还是会相信的。她的反应也启发了洛泱,她顺着清源的话说: “对,我就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于是造了武器想要帮助他们推翻那样的结局,虽然最后我还是失去了阿爹和四兄,但已经比我预感的结局好多了。” “所以你的医术也是在梦中得到的?你用它救活了你五兄。” “对。”洛泱握着清源的手,点头道: “只不过,昨天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教我医术的人让我在七日之内必须跳入我上次落水的地方,否则我就不能回到我自己的世界。 而我带来的一切,包括我大兄、二兄、三兄、五兄的命,统统都不 第481章 无论生死,带我走 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 想要第一时间捕捉作者大大踪迹?快来起?点?读书评论区 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临近中秋。 但长安城因先圣殡天取消了中秋祭月、中秋宴饮,甚至连中秋夜市也取消了,整个城市如同沉入深海般寂静。 洛泱已经浪费了一天半,她迫切想离开兴庆宫,向着她来时的路奔去。 眼前的沉沉暮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高天上的湛蓝像日与夜解不开的情缘,横亘在洛泱心头。 “你都记住了吗?” 她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正在刺绣的清源。清源收了最后一针,又数了数那些方位地名,点头道: “我都记住了。白叠子花我本就认识,我把它绣在一件衣衫上,新稻我绣在安南旁边的占城国,还有各地矿藏,我也用不同颜色丝线绣在地名上。” 两个女孩并肩站在花萼楼窗前,窗外是长安城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之下,掩映着秋收带来的欢欣。 “这封信你替我交给六郎,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 清源接过洛泱递过来的信,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伊阳,一定要走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清源,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是我的好嫂子,以后替我生一堆小侄儿、侄女。 将来,你们生的第一个女孩,就叫‘洛泱’,那样我就能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好不好? 第482章 对太上老君发誓 “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皇兄深夜带兵闯入宫中道观,意欲何为?!” 李奏的声音在道观门内响起,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一刀劈了李瀍的想法,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洛泱回头一看,身边的邵春已经不见了。 他来了。 洛泱的心突然偷停了半拍,整个人瞬间平静下来。 现在,她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从化宝炉后面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夸张的向李奏奔去,嘴里大叫着: “陛下!快救救永安姑姑!我梦游至此、忽然醒来,发现道观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我好怕……” 李奏在大明宫里听完明日祭奠先圣的安排,便到兴庆宫看洛泱。 哪知一来就听说颍王带着人在到处抓洛泱,而他的神策军护卫也没找到人,只知道邵春也跟着不见了。 颍王入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他心急如焚。 此刻,在清风观看见安然无恙的洛泱,心里对她有事不说的埋怨瞬间烟消云散,顾不得有旁人,张开双臂将她拥进怀里,掷地有声道: “不怕,有朕在,谁也伤害不了你。李凛,去看看什么情况,救不醒便传太医。” “对!还要把道观里里外外仔细搜一遍,伊阳郡主可不是一个人梦游来的。”颍王盯着洛泱不怀好意道。 “皇兄,你还没有向朕解释,为 第483章 血染桃花刀 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见太皇太后直接把洛泱说成“祸害”,李奏再不愿忍受,他沉声道: “皇祖母,孙儿既不是轻易受魅惑之人,更不是随便受胁迫之人。您就因为颍王听的两句胡话,便来责问洛泱。 她刚刚受了梦魇,若不是她,颍王还发现不了清风观进了歹人,她该受奖,而不是受罚。 清源,你们起来,公主、郡主被人污蔑不去抓造谣的人,反而要在这里发什么毒誓,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朕倒要查查,是什么人在兴庆宫里扎了眼线,伺机造谣生事、兴风作浪!” 李瀍也急了,搞了半天,没人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万一把洛泱放走,没事还好,有事找谁说去? 他忙上前拉着太皇太后的袖子道: “皇祖母,您让她们发誓也是为她们好。陛下这是要护短,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呀,孙儿这阵子心里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就像是被人下了蛊……皇祖母,救救孙儿吧!” 先圣驾崩那日,李瀍忽然发疯,现在他这么说,让太皇太后很难不产生联想: 瀍儿不是无缘无故发疯,起先洛泱就不肯给永儿治病......难道,她真是在给六郎扫清障碍?小小郡主便能如此,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她。 “颍王,你是不是没把朕的话听到耳里?来人,把颍王送 第484章 挡朕者死! 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颍王不知洛泱到底死了没有。 晕晕乎乎间,他只记得徐长史说,先前分明还有个男人在道观里接应,可怎么没搜到,让他跑了。 只要把那男人找出来,然后一口咬定郡主与男人私通。这样丢脸的事传出去,陛下还怎好意思再为郡主报仇? 徐长史真是机智,若逃过此劫,本王定要重重赏他! 长庆殿里灯火通明,凉爽的秋风拂过殿外红彤彤的灯笼,钻进微微开启的窗棂,最后停在洛泱细碎的发间。 她气若游丝。 顾允之虽知难于止血,但还是努力给她上止血药、包扎,又往她嘴里塞了两片炮制好的红参,希望能让她吊着口气。 李奏被顾允之推醒了:泱儿不会轻易自尽,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把她送回苏府......让人带她走……”李奏赶忙回头吩咐: “阿凛,快去备车!” 匆匆走在长安街头的圣驾无意惊动谁,藏身在苏府屋顶上的邵春见是圣上的马车,他激动得屏住呼吸:小娘子一定能亲自走下马车。 可惜,马车停在前庭,很快就听到了丁香、荷花的哭声。 李奏抱着洛泱下了马车。 他扫了一眼苏家的奴仆,里面并没有邵春。 他一路细想,发现所有的环节里都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洛泱的护卫邵春 第485章 逃离长安 “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关门!关城门!”有人喊道。 城门郎懵了,起冲突的不知是几伙人,更不知是谁在下命令。 “陛下在此,谁敢关门!” 李凛、李式冲在前面。事出突然,跟着陛下出来的只有三十来人,加上苏家的护卫,不足五十人,而挡在前面的城卫、金吾卫却超过了二百人。 李式使一杆红缨长枪,枪尖上下翻飞,一连挑翻几个金吾卫。他不爱说话,此时却忍不住骂道: “狗娘养的!是小娘子让你们吃太饱了!” 他虽不是最早接触小娘子的那批人,但从他负责小彭庄铁器坊,到老指挥使去世、由他接管神阙洞,李奏和小娘子的智慧与气度,让李式感受到一代盛世即将开启。 可事与愿违,小娘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生命,李式心有不甘。 此番他本是押送部分金铤回来的,现在不必了,他要将还存在邸店的金铤原路带回神阙洞,直到陛下重新下令。 李奏本想送邵春他们到城门,可看这架势,郭家兄弟带的兵,除了对李奏有所避讳,就连对李凛这些他的近卫也照冲击不误。 城门前这块空地不大,又有许多文官大臣拥堵在这里,马存亮、唐弘他们的人都被挤在后面,很难上前。 短时间内,李奏他们并无优势。 城卫见城门郎不 第486章 神兵天降 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金猊跑得太快,跟在后面的阿凛他们过了好一会才到。 他们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后面有追兵!” 李奏淡淡一笑,仿佛除了送洛泱回家,心中再无挂碍那般轻松:“出了长安城,我就不再是陛下,你以为,他们还会等我回去?换马走人。” “金猊它......” 阿冽也看到了地上全无动静的金猊,沉默之间,他挥挥手,大家跟着牵马进了驿站。 驿站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御前侍卫的腰牌很管用,他们把驿站里的马几乎都换光了,这对后面的追兵就是个致命干扰。 阿冽给了驿丞两贯钱,让他帮忙安葬门外死去的金猊。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东行征途。 追兵是郭仲文的金吾卫,李奏拒绝娶他的女儿郭兰香,让他这个外戚失了面子。这次领头出来与李奏硬刚,他当然知道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的道理。 他们见到李凛过第一个驿站不入,那自己就得入。按这个跑马速度,马儿最多能坚持两个驿站,而一个驿站里最多备有五十匹马,李凛换了,自己就没法换。 两边换马耽误的时间很快拉平,李奏他们依稀又能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 此时李奏已经将洛泱绑在自己背上,可两人一马,骑的又不是金猊,速度实在跑不起来 第487章 过潼关 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天还没亮,阿茂就带人到华阴县城里抬回一顶轿子。 轿子做得还算结实,那家院子不大,大概是怕万一有妖怪来,轿子堵在小院里不方便逃跑,便将它停在了院门外。 昨儿阿茂经过,多看了一眼。 轿子抬到了山神庙,他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抬轿子,一拨继续扮做到东都办差的禁军。 华阴向东十里便是潼关,他们很快看到了潼关城门楼。 此时天已大亮,潼关前面人来人往。 这里是京畿与东都畿的交界,往来于东西两京的客商、出入于潼关县的百姓,更有经潼关、风陵渡,或北上或南下的旅人。 驻守潼关的将军李仲佶,是玄宗子信王一脉。只是他祖上新安郡王早年迁居浙西,他未在长安居住过,也没有与李奏见面的机会。 李奏走在轿子旁边,趁着轿子速度慢下来,他掀起帘子朝里看,洛泱被他固定在座位上,她闭着眼,脸上却莫名有一抹笑意,仿佛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点心,满意而快乐。 你这个小笨蛋还是真想回家啊? 明明此时的我应该悲痛欲绝,可看你这样又让我觉得,送你回去未必就是件难过的事。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间,他们已经到了潼关前。 阿冽快步走到轿子前面,对守关的军士陪笑道:“军郎安好?我们 第488章 三门峡 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李凛、李琛带着大家往潼关城门里冲,那群大象对他们熟视无睹,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踩。 再加上进出关的百姓尖叫着东躲西藏,几十个护卫趁乱入了关。 等候在路边的邵春早在前面拦住了一匹马,见他们奔来便大声道: “跟我走!” 来下圣旨的传令兵已经被他们砍死,但他身上的圣旨却来不及搜出来。象群过去,潼关军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他们会根据圣旨用烽火台通知下一个军驿戒备。 此去东都洛阳还剩一半路程,虽已是平坦官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前路布满荆棘。 “阿凛!情况怎样?” 阿冽他们都听到了火药弹爆炸的声音。 若不是情况紧急,邵春是不会用上火药弹的,只有两个原因: 帮阿凛他们制造混乱、向李奏他们发出警报。 “郎君,传令兵刚刚赶到潼关,好在有那年在陆浑遇到的那群大象,它们冲散了潼关军,我们才得以脱身。” 大象? 大家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那顶轿子。 现在就说有天兵天将下凡,他们绝对连眼都不眨。 “小娘子虽然不说话,可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在战斗......” 邵春伤感的低下了头。他们虽一次次脱险,可前路漫漫,就在刚才目睹阿凛他们被围 第489章 南码头 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过了三门峡,水流依然湍急,但因河道变宽,行船如顺流滑行,老艄公把船撑得又稳又快。 大河北岸,柏崖仓的灰色高墙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帘,这说明东都洛阳已近在咫尺。 中秋时节,正是大河两岸五彩斑斓的时候,深浅的红、浓淡的绿、厚薄的黄,在飞溅的水珠里折射,忽而全都化作绚烂彩蝶,迷乱在李奏心上。 很快,渔船慢了下来,入洛阳的河阳桥出现在他们面前。 “郎君,有些不对劲,”阿凛突然回头道:“北门的守军比平时多了很多,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有很多洛阳军见过我们几个,我怕瞒不住。”阿冽也探头进来,焦急道:“万一是消息传到了东都怎么办?” 现在就这几个人,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洛泱,他们不能冒险。 老艄公道:“你们不是要去洛水吗?我们再往东走几十里,天黑前就能到洛水入大河的河口。逆行百里,就是洛阳河段了。” 河道行船与漕河不同,夜间不会禁航,只是现在是汛期,河水普涨、水流湍急,夜间逆水行舟风险很大。老艄公见李奏犹豫,笑道: “您都说这船还是老汉我的,老汉自然爱惜如命。再说,从河口开始就算洛水,说不定有河神庇护,保佑我们顺利到达呢?” 就算是命令传到 第490章 回到2021 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岸上的骚动,来自一群蒙面的灰衣人。 若说这火药包是苏家亲兵最早装备,可齐王监国时已经让两京防御部队都进行了配置。只不过,几天前这些火器突然消失不见。 元桢三兄弟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猜想如此玄妙之事,肯定与自己的妹妹有关。 凭着李明珠这郡王女儿、一品夫人的身份,苏家依然有使用驿站急信的权利,苏家次日就收到了丁香发回来的信。 几兄弟一算计,这事对苏家只怕凶多吉少。 祖母自他们父亲死后,就已经伤心得一病不起,他们只有当机立断,悄悄带着母亲登上了北上幽州的船。 只留下二郎在府里随机应变。 苏家东庄本来就有会做火器的铁匠,二郎让他们连夜赶制了几件,把这些匠人都送到小彭庄去了。 只有那个庄子,是李奏匿名买下的,挂的是李式的名字。 李奏他们一看这还有火药包爆炸,一定是苏家的人来了。但他去意已决,将那把桃花刀一拔,抱着洛泱跳入洛水之中。 阿凛、阿冽、邵春三人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他跳了下去。 已经爬上了船的老艄公惊呆了,他还想趁乱将他们带走呢,这几位郎君是有多想不开...... “汪汪!” 岸上冲过来一只大黄狗,那是旺财,来福又 第491章 哪有那么多完美 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苏爸爸在家说着“为爱情结婚”,苏洛泱开车直奔离塌方古墓最近的医院。 虽然现场医护人员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会送最近的医院吧?疫情期间,进医院也不容易,洛泱到护士站一打听,他们医院没有收这样的考古人员。 没有? 遇事镇定、二十七岁的她有点心慌:“那你们能不能帮忙向120打听一下,那个塌方古墓救出来的人送了哪家医院?” “放在平时就替你问了,现在是疫情期间,上级有命令,不能无效占用120,要把机会留给......” “谢谢。” 没等她说完,洛泱转身离开了前台。还没走到停车场,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随意看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 我帮你问了,李奏去的是第二人民医院,人还在急诊病房。别告诉你爸。 啊!我的亲妈! 洛泱热泪盈眶,仿佛看见了大龄姑娘身后站着的伟大催婚力量。她顾不得感慨,急忙赶到离此不远的第二人民医院。 急诊病房就在一楼,洛泱急切的顺着病房寻找,经过一间病房,里面围着好几个人。 “师兄,我们出来之后发现你还没出来,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你确定吗?那真是怀懿太子的墓?可为什么是个衣冠冢?” “墓已经被人盗过 第492章 新手机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李奏,脚步慢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得到了原主的大量信息,但亲眼看到的一切还是令他感到震撼。 几天前,他还是长安城里准备用登基大典昭告天下的新帝,一眨眼,他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洛泱的世界。 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可惜它被泥水浸泡多时,已无法开机。 李奏这才想起,之前陆克明还说要陪他去手机店买手机。 没事先联系......也不好贸贸然跑到苏教授家去。 难道去求表扬? 他悻悻的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忽然,手指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李奏心中一动,将那个硬环掏出来,如他所想,还真是洛泱那个桃花镯。 桃花刀自动变回了桃花镯。 刚才陆克明替自己拿来干净衣服,口袋里东西也是他在帮忙清理,好在这银子质地一看就很新,不会让他误解成自己在墓里拿出来的文物。 只是......这花蕊怎么全都变成了红色? 如果这是当时跳河的人数,加上洛泱也才五人,难道船上的老艄公也跟着过来了? 当时他是最后一个撤离的人,亲眼看着前面几个同事逃过了墓道坍塌。 他只凭着挖掘出超前的琉璃盏,判断洛泱去过大唐。 还需要当面去证实。 第493章 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 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包装纸袋里没有纸条不说,连那个情侣卡通手机壳也没有。 李奏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找什么呢?情书?人家护士姐姐说了,那姑娘电话姓名全都没留下。”陆克明拿起手机盒看了看型号: “哟,还是5g版的,加价买的吧。对了师兄,刚才院里打我电话,说消防队今晚能把墓里的水抽干,让所有人待命,应该是要抢挖。” “我也去。” “那你还不快吃饭?桌上有现成的。你今天大难不死,是该吃点补的压压惊。话说人家程云汐对你不错,天天碰你的软钉子,还能不屈不挠。 人家爸爸可是咱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这要成他了女婿,那还不从此走上人生快车道? 你......该不是嫌人家长得不够漂亮吧?我跟你说,漂亮的女孩瞳仁都是外圆内方的,看不上咱们这普通打工男......” 陆克明还没说完,李奏打断的他的话:“你去吃吧,我在路上吃了牛肉汤、不翻汤还有锅贴。我要洗澡去了,别挡路上。” 他进了卫生间,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我还就喜欢又漂亮又会挣钱的,怎么了?” “中邪了、中邪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面上还要装装傲世轻物、不污于俗,现在居然红果果的向金钱美女这种黑 第494章 重逢 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 想找个人一起聊角色侃剧情?那就来-起@点-读书呀,懂你的人正在那里等你~ 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爸爸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李奏周六晚上到家里吃饭。 据妈妈打听到的消息,他好像没怎么犹豫就爽快答应了,爸爸透露的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妈妈一早就起来到处擦擦扫扫,她这个家庭主妇就算是个副教授,还是喜欢自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泱,到花店买束花回来,桌上的花都有些蔫了,换了它。” “哪蔫了?我觉得它们还能撑到下周一。” 洛泱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好几年没摸到手机了,戒手机花的时间长,重新迷恋它,只需一个寂寞的晚上。 “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碍眼。” 这就是大龄未婚姑娘在父母家住的唯一缺点:横竖都觉得你碍眼。 洛泱只好闷闷不乐的关掉新闻页面,所有关于那个古墓的新闻都没有墓碑图片,但却清楚的写着疑似“怀懿太子、太子妃衣冠冢”。 大概是因为没做出最后鉴定,新闻很短,只说了个大概。 这可把洛泱看得酸溜溜的: 哼,以前信誓旦旦说他没王妃,现在真把自己的墓给挖出来了,还是個合葬墓...... 小区外面是条林荫路,老城区的才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十几米高的国槐,繁茂的树冠把人行道遮得荫凉,不风自落的淡黄色花瓣,像跳着胡 第495章 小桃花变身 这里并不是洛阳最出名的博物馆,此时也没什么人。 警察叔叔很有经验,给他们指了一条正确的路: 小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人,确实很适合“继续”。 李奏早就按捺不住,行到僻静处,他紧紧牵着洛泱的手微微颤抖,也没了刚才在马路上的克制。 他将洛泱轻轻环进怀里,颤声道: “你知道我也来了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不去找我,在这个世界我人生地不熟,只有你......” “不就几天没见面吗?我明明还记得你一路抱着我,我的身上都是你的体温......”洛泱含泪道。 “还敢说是几天,这几天于我而言,像是几个世纪。” 李奏再不愿听她“狡辩”,低头寻着她的唇急切吻了下去。 小花园里静悄悄的,两人只听得见彼此狂热的心跳,像是怀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嫁给我。” 李奏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补充道:“你也老大不小,我们还要生三个孩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洛泱本来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感动中,被他这么一“催生”,噗呲笑了: “三胎政策你都打听清楚了,还说你人生地不熟?你放心,今晚你去我家,保准能见到两位把你当亲儿子的亲人。” “不,不要当亲儿子,我要当亲女婿。” 洛泱仰起脸,揉揉他短短的头发,忍俊不禁道:“好吧,在你的世界伱宠我,现在换我宠你。” 两人拉着手坐在花园长椅上,李奏看了一眼洛泱手里的手机问: “我的手机壳呢?情侣的。” “你知道手机是我送的?......那你怎么知道还有手机壳?” 猜到手机是自己送的,算他还有良心,可手机壳这事他怎么猜出来的,还真让洛泱有些诧异: “手机壳......我怕你嫌它幼稚就没给你,在家里放着呢。” 李奏边伸手到口袋里去拿桃花镯,边说:“桃花镯在我这里,它六支花蕊都变红了,不知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愣愣的盯着手心里的一把银钥匙。 这也只有他俩能一眼认出来是把钥匙,因为唐朝的钥匙和明清钥匙差别很大。 普通人看来,它更像个银的挖耳勺。 更重要的是,要不是钥匙顶端有朵扁平的桃花,他们甚至都不会把它跟桃花针、桃花镯联系起来。 这次它上面不再有一根根的立体花蕊,整朵桃花正反面都布满了针尖那么大的小坑做装饰。 感觉像是镶满了小钻石。 桃花镯完成任务,变成了一把唐朝的钥匙。 “桃花钥匙?” 李奏忽然想起什么,他把脖子上的红绳从衣领里抽出来,一块熟悉的玉佩出现在眼前。 小桃花是钥匙,他们的玉佩也是钥匙。 洛泱忙把自己的那一块也从衣领里掏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神阙洞......不知还在不在。” “这把钥匙能开的锁,会不会在神阙洞里?”洛泱灵机一动。 李奏接过去看看,他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这把钥匙很小,像是贵人用来锁妆奁盒的那种精致小锁。 但神阙洞里的都是大木箱,他们清点财物时,箱子全都打开过,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小的锁。 “既然玉佩跟着过来,不如我们到神阙洞里去看看。我走的时候,把它交给了李式、李琛,我相信玄冰卫,他们不会透露这个秘密。” 他们会一直等着那两块玉佩钥匙出现。 只是玉佩被他们带过来了,神阙洞会不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龙门石窟现在已经成了风景区,以前我也没听说过那里曾经找到宝藏......”洛泱又提醒他道: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如果让它们重见天日,而你又不能证明那是你家的财产,那是要上交国家的。” “傻瓜,我当然知道要上交国家,而且我还知道,上交后我会拿到200元政府奖励。” 李奏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将洛泱轻轻揽在怀里。 至于小桃花钥匙有什么用,那只能等到任务出现时才知道。 两人在小花园里卿卿我我,聊着洛泱漏掉的大唐信息,也聊李奏现在的工作生活。 洛泱还把爸爸妈妈的情况跟他梳理了一遍,两人又去附近花店买了花。 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下午准备饭菜的时候,洛泱无比热情的挤到厨房里,笑嘻嘻说: “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这個……鱼,是要蒸吗?我帮您摆盘!” “别动!还没抹盐。” “我来抹、我来抹……” 妈妈意味深长的瞟了她一眼,抿嘴笑道: “怎么?去医院看上人家了?” “那、那是!谁叫他是您和我爸教出来的学生呢?人长得帅是其次,关键是……勇敢,为了保护国家财产不顾一切,这样的人还看不上,那我不是眼瞎?” 洛泱觍着脸,搂着妈妈的腰嘻嘻笑,他们的进程要快,那就得不要脸。 “别扯上我,我没教过他。”妈妈拿起砧板上的刀开始切牛肉,还不忘给洛泱传授经验: “去,把汤锅洗洗做牛肉汤,你在旁边学着点,一会李奏来了,就说是汤是你做的。 你可别小看会做菜,会做菜的女人,容易给人一种归属感。想当初,你爸就是被我做的牛肉汤迷住的……” “又在给孩子瞎说什么?” 不知几时爸爸出现在厨房门口,他把茶杯里的茶叶倒了转身出去,还不满意的嘀咕道: “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明明是你用美貌和才华把我迷住的!” 母女俩都忍不住笑了。 “叮咚!叮咚!” “我去开门。”洛泱迫不及待的冲过去。 女儿不嫁吧,担心年龄大了找不到合意的,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热情吧,坐在沙发上的爸爸,竟然有种怅然若失…… “苏教授。” “李奏来啦?快进来。”苏爸爸站起来,妈妈也从厨房里出来: “李奏,春节后就没见过你,这几天电视里都是你们的新闻,我们就说请你来家吃个饭……这是我女儿洛泱,你们已经见过了吧?” 见过? 糟了,今天他俩对的都是“没见过”的词,洛泱忘了,昨天妈妈曾给自己发李奏在哪家医院的短消息。 李奏略一思索,笑道: “是,我们见过。其实我们早就认识,只是泱儿不让我说。 她……大概怕我过不了教授和师娘这一关,要被你们拒绝,那我以后连看导师、师娘都不敢来了。” 还有这事? 妈妈瞪了洛泱一眼,又招呼李奏: “都这么熟了,也不招呼你,你跟你教授聊聊,洛泱,到厨房来帮妈妈。” 洛泱:你就不能按今天编的剧本来?非要我挨骂? 李奏:兵贵神速嘛,要不我今天就提亲? ,第496章 见家长 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 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看小说,没有人一起讨论很无趣?快来起◢点?读书,和书友们一起畅所欲言 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苏大强夫妇原以为今天是他们给女儿牵线搭桥,没想到,却成了女儿让未来女婿面见岳父母。 “我已经把我和洛泱的事跟我父母说了,十一假期我就把他们接到洛阳来,到时候两家再一块吃顿饭。” 李奏坐得笔直,他还保留着些前世的礼貌和举止,这样和长辈平坐,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洛泱曾一度担心,他一激动就给爸妈行出个叉手礼来。 “对对对,两家人见个面。你俩也真是的,谈恋爱是好事,还藏得那么严严实实。要不是在电视上看到你出事,洛泱这孩子立马就慌慌张张,你们是不是打算还瞒着我们? 老苏上个月还到西安开会,要是早知道,那时就能上门拜访你父母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尤其是看到李奏满眼都是自己闺女,二十七岁的女儿在他面前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奏,你们之前挖掘那个晚唐的墓进展怎样?有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李奏放下筷子答到: “好在暴雨前就已进入收尾工作,说不定大水冲过之后,反而会有新发现。” “嗯,这次你们贡献很大啊,那样的琉璃盏,比法华寺出土的制作更精美,透明度连同期的西亚也很少见。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估 第497章 重启神阙洞 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 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看小说,没有人一起讨论很无趣?快来起█点读书,和书友们一起畅所欲言 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李奏他们要去的并不是龙门石窟游览区,而是西山的背面。 当年老指挥使住的地方,大概位置就在现在讲解中心的背后,而神阙洞离那里只有几里远。 “是这里吗?” 洛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问。 他们把车停在讲解中心前面的停车场,伊河边一向有不少自驾露营的人,李奏背着大背包一点也不奇怪。 伊河在前山,他们却牵着手往后山走。翻过山头又沿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一段,就没路了。 好在李奏看见了那块如刀削般的巨石。 有了这个定位,两人立刻振奋起来,仿佛看见老指挥使的茅草屋还在那块巨石后面。 “应该是。我们一路走过来,就这里有块平台,以前他们的屋子就建在这块平台上。” 李奏丢下手中的锰钢双砍镰,饶是它的锋利被他赞不绝口,一路过来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辨了辨方向,将洛泱背上的背包解下来,拉着她坐在草地上。 看着彼此稍显狼狈,相视一笑。 “好在一线考古的人体质都不错,但离我以前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回去我要开始加强锻炼。” “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锻炼,上班就已经心力憔悴,回家就想躺在沙发上刷手机,锻炼全靠梦游。” 李奏把瓶盖拧开递给 第498章 未婚妻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 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看小说,没有人一起讨论很无趣?快来?起?点◢读书,和书友们一起畅所欲言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伊河边的露营地。 有几堆篝火边还坐着低声聊天的男女,而更多人已回了帐篷,享受着露营才有的野趣。 暴雨季的余威还在,夜色中河水很急,浪花有节奏拍打着河岸,时而急切、时而迟缓。 帐篷里的洛泱沉沉的睡去,不知梦见什么,嘴角带着浅笑。 李奏悄悄坐起身来,他还有事没做完。走出帐篷,他朝停车场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灯光,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他们那辆白色沃尔沃正停在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点,对于沉迷游戏不能自拔的陆克明来说还早,李奏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确定明早在讲解中心门口见面的时间。 “师兄,有个惊喜要提前告诉你。今天程云汐来找你,我说你看房子去了,都怪王威那小子多嘴,告诉她我们明天去龙门,程云汐死活要跟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你可别生气,明天别朝他甩脸子。” “你喜欢人家就积极表白,自己胆小,偏要拿我做借口。”李奏心情很好,他可不想给洛泱造成什么误会: “明天我也有个惊喜,让你们见见我未婚妻。” “未婚妻?用来骗云汐的?你至于吗?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认识的女孩还没我们宿舍的母苍蝇多。” “母苍蝇?哪来的苍蝇?” 第499章 遇险 五人简单吃了早餐,顺着小道向山上走。 今天要“发现”神阙洞,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李奏叫来了几个伙伴共同见证。 昨天砍出来的野路还在,他们说说笑笑走得很快,等到两个姑娘快走不动的时候,就到了那个有块巨石的平台。 “这儿风景多好,草地也够大,方便无人机降落。云汐,我们就在这里拍照吧?” 程云汐上山前还想私下里问问李奏,他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因为苏大强是他导师,把自己女儿往他怀里塞,他不好意思拒绝? 自己比苏洛泱小两岁,家里有能力给李奏更好的前程,要是光明正大的争,父母是教授的苏洛泱未必争得过自己。 她不相信李奏是个看颜值的人。 女人都会老的,苏洛泱都二十七了,颜值还能管多久? 可这一路上山,程云汐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李奏就像变了个人,他不但时时关注苏洛泱,还经常把她逗得“咯咯”笑。 如果他以前肯这么讨好,哪会过了三十岁还没女朋友? 更可恨的是,苏洛泱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根本没把自己当做情敌。 洛泱热情邀请自己拍照,又貌似无脑的把她当成朋友...... 我该拿你们怎么办? 休息片刻,大家商量好,由陆克明留下来陪两個女人拍照,李奏和王威继续往山上探路。 毕竟那个地方很偏僻,带着两个女生往那“死路”钻,怎么都有些不合理。 洛泱坐在草地上调试无人机与手机连接,程云汐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起身往树林里走。 “陆克明,过来帮我拍照。” 现在光线很好,树林边缘光与影的结合拍出来很有意境。 陆克明当然乐意奉陪,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等洛泱将无人机操纵上天飞了一圈,想飞到他俩头顶去给他们拍视频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不见了。 “程云汐?陆克明?你们跑哪去了?” 她指挥着无人机往树林边飞去,自己还停在原地: 陆克明追程云汐,今天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万一现在是他得手的关键时刻呢? 她眼睛盯着屏幕,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要是你俩干坏事,可千万别被我抓拍到。 哪知遥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画面,洛泱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平台尽头的斜坡上,有个一两米宽的雨水冲刷沟,陆克明正一手搂着程云汐,一手抓着泥里露出来的一截树根。 看泥土还很新,应该是前段时间暴雨冲刷,造成了小规模的泥石流,把这平台与山坡交界的地方冲出来一道沟。 洛泱收回无人机,自己则朝那条沟跑去。 “程云汐!” “洛泱,快打119。云汐手机掉下去了,我们站的这个地方,稍一用力就往下陷。” 陆克明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他们脚下踩着的地方是沟边的泥,湿润的泥已经开始渐渐下陷。 死死搂着陆克明脖子的程云汐脸色煞白、一言不发,他们连大声叫都有下陷的危险,更别说让她弯腰去掏陆克明的裤子口袋拿手机。 “你们坚持住。” 洛泱拨打119报警,接着又打李奏电话。 电话提示李奏不在服务区,他们应该已经进山洞去了。 洛泱收起电话在背包里翻,登山用的绳索昨天上山带了没用上,今天为了减轻负担,就扔在了车上。 包里只有一条在山下商业街买的披巾。 她拿出匕首,迅速将披巾割成三条,将它们结成一条长绳,从上面往下放。 太险了,绳子长度刚好到他俩的头顶。 “程云汐,拉住绳子!” “不,这样不行,太重了,你拉不住我俩。”陆克明拒绝了。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洛泱发现,他们脚下的泥已经下滑到程云汐脚够不着的地方。 她用脚撑着沟壁,试图加大摩擦力。 洛泱四下看看,这边平台上都是草,灌木都太小,根本无法借力。 有了! 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有块凸起的小小山石。 她过去使劲踢了两脚,那石头纹丝不动。 “有办法了!这有块石头,我可以用脚勾着它。我没法把你们拉上来,但可以让你们借点力,好撑到消防员来的时候。” 她边说边趴了下来,这个距离她小半个身子还能探出去,节省出来的绳子,被她缠在手腕上。 陆克明的手都已经发抖了,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只能接受洛泱的建议: “云汐,听我说,我会牢牢抱着你,你伸手去抓绳子。” 程云汐浑身都在发抖。 刚才要不是她去捡手机,就不会掉下来。 陆克明要不是为了救她,就不会和她一起身陷险境。 “陆克明......” 她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动,鼻子一酸,眼泪冒了出来。 “快抓住绳子,多坚持一会是一会。”陆克明语气很平静。 有上面的洛泱和这截树根,就算自己掉下去,程云汐应该也能坚持到营救人员赶到了吧。 洛泱感到手上一重,低头看,程云汐已经抓住了绳子。 她赶紧用脚背够了够那块凸起的石头,控制住自己不被拉下去。 “好了,我这里很稳。”洛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们猜,是李奏他们先到,还是蓝朋友?” “你给李奏打电话了吗?” “打了,他那边没信号,我给他发了微信和短信,希望他能看到。” “景区附近就有消防队,应该不用等太久。” 多了一个依靠,陆克明稍微轻松了些,他安慰着云汐。 可他心里很清楚,这段时间有些地市仍在抗洪抢险,各地的消防员统一调配...... 只寄希望李奏能快些回来。 “洛泱,讲讲你和李奏是怎么认识的吧?明明我跟他同居,他居然都能把我瞒在鼓里。” 也许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会感觉没那么累。 “我们呀......在马路上认识的。”洛泱想起李奏将她和那个孩子推开的情景: “我在路上差点被车撞,是他推开了我,救我一命。” “这么土的见面方式?现在连女频书都不这么写。” “是挺土的,不过我喜欢。”洛泱正想继续说下去,突然,她感觉脚背一松...... 那块石头并不是连在山上的一部分,它只是有半截埋在土里的一块小石头。 洛泱暗暗吞了口唾沫,踢开那块已经被拉出来的石头,试图用脚背去够那个埋石头的坑。 好不容易她才重新找到借力点。 可是...... 她发现脚背越来越滑...... 那个泥坑已经慢慢变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