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吉》 九章吉 第1节 《九章吉》作者:明月珰 文案: 公主之女长孙吉。 喝茶只喝一年产几斤的大红袍。 穿衣不能带刺绣,内衣必须要云棉,鞋上必须缀宝石。 住在京城四大名园之一的宁园。 出行马车足有别人家堂屋大。 虽然貌美,但实在身娇病弱。 她娘亲晋阳公主毕生的心愿就是能把这个麻烦精女儿嫁出去。 六元之才陆行。 什么茶都喝,什么水都行。 衣服常年磨损袖口。 住在京城东阳坊,堂屋也就华宁县主的马车大。 出行得去租赁马匹或者毛驴。 虽然有才,但实在穷酸。 他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要求很高,毕竟是他们千年世家陆家的冢妇。 这两人被“缘分”硬生生地凑成了一对。 2022年1月1日入v哈。我发现我是时间强迫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孙吉(长孙愉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相公教你做个人。 立意:同富贵共患难才是夫妻。 作品简评: 该文讲述矫情、挑剔、豪奢女主与朴素、节约、武力值爆棚、真腹黑假慈良男主纠缠一生的故事。 作者文笔细腻,善于运用伏笔,需要拔开云雾自己寻找甜处。 第1章 “阿月,菊花宴上要喝的茶你准备的是什么啊?”方子仪问方子月道。 “备了大红袍、还备了石崖白、碧涧明月、豪顶石花。”方子月掰着手指道,“基本大家喜欢的茶我都备了,阿姐,不会还有错吧?”方子月心怀忐忑地道,她也是才知道原来办个菊花宴这么劳心劳力的,她险些累瘫了,真不知道长孙吉一年十几场雅集是怎么办下来的。 “大红袍是给愉愉准备的吧?”愉愉乃是长孙吉的小字,因着方子仪跟她十分亲近,所以直接以小字相称。 方子月道:“是啊,她不是只喝大红袍么?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顾家姐姐替我讨了点儿来呢。” “哎。”方子仪道,“顾姐姐是跟宫里的荣妃娘娘讨的大红袍吧?” 顾静婉是荣妃的侄女儿,她讨大红袍自然是跟荣妃讨,方子仪是故意这么问的。 方子月点点头,“那当然了。” “荣妃年老色衰早就没宠了,膝下也不过生了个公主,她那儿的大红袍都是些渣子,晋阳公主府的大红袍都是皇上给的,据说也就岩顶那几棵茶树产的才是正宗的大红袍,一年也不过一、两斤全都贡给皇上了,荣妃可分不到。”方子仪问自己还有些憨憨地小堂妹道,“你以为愉愉为何只喝大红袍啊?” 方子月懵懂地道:“难道不是因为喜欢?” 方子仪冷笑一声,“怎么可能?愉愉那嘴啊,是只喝贵的不喝对的。总之是什么东西稀罕她就喝什么,还得是别人喝不到的,不然哪儿显得出她县主的尊贵来啊?” 方子月闻之咋舌。她才来京城几个月,眼瞧着自己堂姐和华宁县主长孙愉愉一向亲昵,却没想到私底下原来并不是那么对味儿嘛。 方子仪自然看出了方子月的诧异,因笑道:“愉愉这人优点很多,但臭毛病也很多。”这么说着倒像是刚才的讽刺是一种玩笑了。 “阿姐,那荣妃娘娘那儿讨来的大红袍华宁县主喝还是不喝啊?”方子月又问。 “别用大红袍了,不然她一准儿埋汰你。我这儿有点儿上回哥哥去蜀地带回来的峨眉白芽,虽不是什么特出名的茶,却胜在风味独特也少见。”方子仪道,“且看能不能应付她那张嘴吧。” 方子月赶紧点头。 “茶就备这几样也差不多了,但还得看看茶点。”方子仪道,“我让林厨娘今儿把菊花宴要做的茶点都做了一份来尝尝,你也跟我一起去试试吧。” 方子月立即跟在方子仪的身后,去了院子里琵琶洲上的“洗心亭”。京城闺秀吃茶得找清幽之地,否则就配不上茶的清雅,这配茶的茶点自然也得在静谧之地试尝。 待两姐妹于亭中坐定,一行十二名穿着绿袄黄地缠枝菊纹裙的丫环手捧十二个漆盘沿着水边迤逦而来,行走间竟如舞蹈一般,入得亭来先给两位姑娘行了礼,十二人手轻轻抬起,形成一个波浪舞形型地将十二碟点心按攒花式样摆在了桌上。 方子月掰着手指开始点,“菊花糕、云片糕、茯苓糕、翡翠糕、莲花酥、芸豆卷、鹅油松子卷、水晶桂花糕还有那个……” “是玉露团。”方子仪见方子月说不上名字来这才开了口,“那是奶酥雕的花。” 方子月“啧啧”两声,“呀,阿姐,咱们府上这做糕点的厨娘出去开铺子都使得了,这许多样式,有些我都认不出来呢。” 可方子仪却蹙了蹙眉,“颜色却还不太搭配,白色的太多了,瞧着有些单调。” “哪儿单调了啊?”方子月不解,在她看来这都够格儿当宫里的宴会点心了。 方子仪叹了口气,“哎,算了吧,咱们府上的厨娘的确不太擅长点心,就这样吧,只是肯定又要被愉愉鄙视了。” 就这都还要被鄙视?方子月虽然不解,却也忐忑地道:“阿姐若是不满意,不如咱们叫人去外面买些点心回来。” 方子仪赶紧摇头道:“别,可千万别,这外头有钱能就买到的东西你以为能稀罕么?人家要吃的就是咱们府上厨娘、厨子的手艺,真要去外面买,她们还以为咱家养不起厨娘呢。” 方子月忍不住又开始掰手指,“这两回去晋阳公主府上,我吃了怕是不下二十种糕点,我还以为有些是外头点心铺子上买的呢。还怪好吃的,我正寻思着改天跟华宁县主打听打听是在哪儿买的。” “可被你笑死了。”方子仪用扇子遮住嘴笑道,九月的天气其实已经凉意袭人了,但京城的闺秀还是手里都拿着扇子,主要是为了遮掩一下表情,不然容易得罪人。“那哪儿能是买的呢,若是那样,愉愉的脸可就丢尽了。她家光是做点心的厨娘就有四个,一个是西北过来专门做面点的,还有淮扬的、两湖的、鲁地的。” 说到这儿方子仪又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就是愉愉她们府上的。” 说起笑话,方子月就来了兴趣,忙地点头。 “就说愉愉家一个做点心的丫头因病挪了出去,后来病好了,就被晋城一个富商家聘了去。那富商以为这下能尝尝晋阳公主府家的点心是个什么滋味儿了,一口气点了十七、八个点心,结果那丫头却一直摇头,说是一个都不会做。” “呀,这怎么可能?”方子月惊道。 方子仪以扇遮面笑道:“可实情就是如此,那富商细问之下,那丫头才道原来她在愉愉她们府上,就只负责做包子皮儿。”方子仪还把那“皮儿”两个字拖得老长。 方子月也是一手捂嘴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刚才说做点心的四个厨娘那得是总领咯?加上别的什么做皮儿的,和馅儿的,雕花的什么的,岂不是得有百八十个啊?” “哪儿就有那么夸张了?”方子仪又笑道,“不过也差不多吧。” “公主府就华宁县主喝晋阳公主两个主子,哪儿吃得了那许多啊,怪不得月月都要办雅集呢,敢情是吃不完了啊?”方子月憨憨地道。 方子仪快被自己这傻堂妹给笑死了,扇子就没离开过嘴。 尝完了点心,方子仪又带着方子月去菊园看了看,对菊花的摆设提了几句意见,一边走一边对方子月道:“其他的差点儿意思也就算了,毕竟咱们家的菊花那是真好,就是愉愉都羡慕咱们家有王伯。他侍弄菊花在整个京城都是顶顶有名的。你看那盆‘抓破美人脸’就是王伯养出来的,别地儿都没有。”说起这个来,方子仪脸上就添了不少得意。 若非她家有侍菊高手,也轮不着她来举办这菊花宴。 却说到了菊花宴的头一日晚上,方子仪有些不放心方子月,因寻到她屋子里问:“你明儿穿什么呀?” 方子月为了融入这京城的闺秀圈子也是很认真的,早早儿就把准备的新衣裳取了出来挂在衣架上了。她听方子仪问就指了指那衣裳,“阿姐,这件我新做的,还没穿出去见过人呢。”方子月如今已知道,在京城家里穿什么无所谓,但出门做客绝对不能穿以前穿过的衣裳。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脑子,几年前谁穿过什么衣裳她们都记得,若是重复传出来,可要被笑话死了。 这还便罢了。上回方子月跟着方子仪去参加一个小姐妹的聚会,其中一人穿了件两年前京城时兴的款,那还是当时做的没穿过的,这回当新衣穿出来还被人明嘲暗讽了一番。 这就是京城的闺秀圈子,一点儿错不得。 方子仪一看就叫了声“糟”,唬得方子月立即苦了脸。“这是又有哪里不对么?这都是今年京城时兴的款呢,前两日才底下人才赶制出来的。” “愉愉那边已经差人过来送了口信儿,她明儿准备的两身衣裳一套是鹅黄色的,一套就是你这种樱草青的。”方子仪道。 方子月不懂,“她穿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方子仪戳了戳方子月的额心,“关系可大着呢,她不喜欢别人跟她撞色。” 方子月嘟囔道:“这也太霸道了吧,她穿了的颜色就不许咱们也穿?” 方子仪道:“也不是霸道吧。主要是跟她穿一个色,她不高兴不说,你也难免被衬得难看啊。就不怕人背后嘀咕你东施效颦么?” 方子月想想华宁县主那容色,肩膀一下就耷拉下去了,着急地道:“可我就这一身新衣裳,还没来得及做别的呢。以前在汝州做的衣裳你又说花样儿太旧穿出去要被人笑话。” 方子仪赶紧道:“别急别急,我那儿还有两身新做的,你先拿来穿吧。” “那怎么行,堂姐你比我高比我瘦,我穿你的像什么样儿啊?”方子月都要哭了,感觉自己被欺负了。客大欺主嘛。 方子仪叹了口气,“没什么的,我那些衫子都做得宽松。” 方子月忍不住抱怨,“她那两身衣裳不是有一套只是备用么?只要不弄脏,她第二套可以不穿的呀。” “傻阿月。”方子仪道,“便是第二套不弄脏,她用过午饭照例是要换衣裳的,嫌弃上午那衣裳上沾了饭菜味儿,不舒服。” 方子月直接傻了,“她?还饭菜味儿,这是当她自己是天仙呢?有本事别吃饭别拉屎别放屁啊。” 第2章 “呀。”方子仪立马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很是不认同地看向方子月,好似她刚才放了个屁似的,“你个女孩儿家家怎么能说这种腌臜话呀?” 方子月放弃了,“行,行,明儿就穿你的吧。只是你们跟她这样过累不累啊?” 方子仪放下扇子道:“你嫌累?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跟咱们往来都没资格呢?你若不是我堂妹,你以为愉愉她们能看你一眼?”方子仪很自觉地就维护起自己的雅集圈子来了。 方子月苦恼地扑到床上,眼圈都红了。 方子仪叹息着走到床边,挨着方子月坐下,用扇面轻轻碰了碰方子月的头,“傻丫头,你当我们为何这么煞费工夫的融入这圈子?” 方子月的头埋在被子里摇了摇。 “阿月,我给你讲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一听有秘密,方子月也不哭了,麻溜儿地坐起来挨着方子仪的肩膀,“什么秘密?” “三叔这回任满,他在守、政、才三格上考评都只是平,原是该原职留任的,你当为何他能被调回京?”方子仪问。 方子月诧异道:“我爹考评只是平么?” 方子仪一口气被堵在嘴里,下头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只能恨其不争地道:“你呀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呀?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关心的么?” 方子月揉了揉脑袋,“我爹通常不跟我说这些的。” 九章吉 第2节 “算了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三叔为了你的亲事想调回京城,方便你在京城说亲,也能看着未来的姑爷不让他欺负你。”方子仪道。当然这只是她三叔回京的表面原因,后头的事儿牵扯太多,解释给方子月听她也不懂。“你知道我爹的,他在礼部,手可伸不到吏部里去。最后啊,还是靠我在里头牵线呢。”说起这个方子仪就又得意了。 方子月一听立即崇拜地看着方子仪,“堂姐,怎么靠的你呀?” “其实也不是靠我,你知道的钟姐姐的姑父在吏部文选司,而考功司郎中却又是许妹妹的二叔。”方子仪道。别看着两个职位品级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位置,油水大得不得了,说起来有时候在办小事上头,六部尚书都不如他们管用。 方子月一听才晓得原来方子仪她们那圈子里的人个个儿背后都是有来历的,却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方子月只掰着手指略略数一数方子仪那圈子的人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那这么说起来,反倒是华宁县主没什么用了?” 别看什么王爷、公主的名头唬人,但他们手里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就靠着封地吃饭,混得不如意的大有人在。 方子仪扬了扬眉头,“但晋阳公主不一样,她是皇上唯一的胞妹,而且小事自然是用不上她的,但遇上大事上其他人都不管用,就只能靠她了。” “这怎么说?”方子月来了兴趣。 “嬛如你知道吧?”方子仪道。 方子月知道,而且是很知道。韦嬛如可是韦相公的女儿。在本朝只有五大殿的大学士方能称之为相公,五大殿也仅有五个大学士,以备平日皇帝所咨问。 别看他们品级不高,但本朝一切事务却都决自阁学,而且这五人联手的话还能封还皇帝的诏书。 方子月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朝中官员想升迁的,宫中后妃想给亲戚要官职的,去找皇帝讲人情,结果皇帝都避之不及,只说“求朕也没用啊,朕的条子韦不留都给朕还回来了。” 韦不留就是韦嬛如的爹韦相公,不留是他的绰号。说的是皇帝写的条子送他那儿,他也不看,等积攒够十二条,他就一条不留地原封不动地送回去给皇帝,因此得了个“不留”的绰号。 瞅瞅,这就是大学士的能耐。 韦嬛如可以说家世是方子仪那个圈子里最不输给华宁县主的人了。 “嬛如姐姐她怎么了?”方子月着急地问。 “她姨丈郭大人出了名的廉洁……” 方子仪还没说完,方子月就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郭北海嘛。他很廉洁么?当初不是说他贪了五万两银子,被下旨砍头的么?当时我爹还叹息说,这是个难得的好官呢。” 方子仪道:“可不是么。你知道他为何从清官变成贪官的么?” 方子月摇摇头。 “说起来这也是家务事。郭大人一生清廉,可老天却跟他过不去,子嗣上太艰难,一直没儿子。后来去严州任上,一次逢场作戏,居然让一个舞姬给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贪那五万两银子就是为了给那舞姬赎身用的。”方子仪道。 方子月没想到能听到这种秘闻,不由大为惊叹,“原来如此啊。” “正是因为他前头清廉,后头却贪那许多银子,皇上才极为震怒,觉得受了欺骗要砍他的头,谁劝都没有。最后却是晋阳公主出面,在行刑之前闯入深宫面见皇上,哭着说愿以性命担保郭大人将来再不会犯,而且朝廷也少不了他这治水能臣。” 话说起来简单,可当时却真是凶险,在行刑前那一刹那,圣旨才赶到,堪堪保住了郭北海的头。“就是传旨太监座下那匹马也是晋阳公主带去的千里马,要不是那马,估计圣旨也赶不上。”方子仪叹道,“就这一桩事儿,晋阳公主便在官场赚足了名头,谁都会礼敬她三分。”方子仪想着自己爹对晋阳公主的评价,那真真是个厉害的女人,连马都事先准备好了,以至于造就了一段传奇故事。 方子月听得郭北海要被行刑时,心儿一阵地紧,后来听说千里马的故事,又一阵地好奇,“呀,看来在生命攸关的大事面前,还是晋阳公主才说得上话。” 方子仪戳了戳方子月的额头,“所以你知道你阿姐这个圈子有多厉害了吧?你啊,别使小性子了,赶紧去我那儿试试衣裳吧,不行的话熬夜还能改一改。” 方子月点点头。 九月菊开,这日也是天公作美,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像懒洋洋的羽毛抚慰着你,甚是舒服。 守在二门外迎客的是方子仪的傅母,这些个贵女她都认识,不担心会出错,而且她生得一张银盘脸,笑嘟嘟的很喜庆。 眼见着华宁县主长孙吉从马车上下来,她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哎哟我的县主诶,这才两个多月不见你,怎的又长高了,这身段可真是窈窕,你身上这裙子也就你能穿出精神来,别人一穿啊就跟矮冬瓜似的。” 方子仪这位傅母无论是说话还是做派都是十足的土味儿,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沓找出来的,长孙愉愉腹诽着,嘴上却是一直带着一丝矜持的笑,并不答这傅母的话。 方子仪一听院子里那动静儿就知道肯定是长孙愉愉到了,果不其然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行人簇拥着玉帝公主似的长孙愉愉正往水边来。 方子仪忙地领着方子月迎了上去。 方子月是一瞧见长孙愉愉头上那顶白地绘碗口大红莲花的大伞就想笑,亏得手里有把扇子可以遮住嘴。她这辈子还就是在长孙愉愉这儿见过这么大的伞的。那伞大得呀下头站五个成年男子都不觉得拥挤。 需得一名健妇才撑得起那么大的伞,而且还得两个人轮流撑伞。所以长孙愉愉每次出行别的谁都可以不带,但必得带两名健妇。 在京城,只要远远地看到这柄伞,一准儿是华宁县主没跑了,也只有她出门才这么夸张,一丁点儿太阳都晒不得。 但不得不说,长孙愉愉的皮肤可真是太细嫩白皙了,莹润得好似肌肤下有一层水膜般,吹弹可破,白里透粉。 她那窈窕修长的身段,再加上这样一身白皮,便是模样普通那也能成人群里的人尖子。偏她却还是女娲造人时精心捏制的那一个。 都说女娲娘娘造人时,前头七人乃是精心雕琢的,后来就是马马虎虎捏制的,再后来干脆就是用枝条甩出一个个泥点子化成了人。不用说,长孙愉愉肯定是那七人当中的第一个。 “愉愉。”方子仪上前亲热地道,“知道你不喜欢晒太阳,所以咱们的雅集特地设在水边的凉亭里的。” 其实哪儿都可以不晒太阳,只要有屋顶,但方子仪这样说却好似真的为了长孙愉愉一般,长孙愉愉就喜欢她这份殷勤。 过了桥,走进琵琶洲上的洗心亭,早到的人也都齐齐站着给长孙愉愉打招呼,“愉愉”长,“愉愉”短的,问候起来。 长孙愉愉环顾了一周,“嬛如姐姐还没来么?” “刚才她派人来说她的马车坏在了半道上,得耽误些功夫。”方子仪道。 旁边许嘉乐道:“哎,我说嬛如姐姐就该学学愉愉,出门带两辆马车,坏了一辆还有另一辆备用,就不会耽误功夫了。” 钟雪凝以扇遮面笑着道:“韦相公府上哪儿有地儿搁两辆马车啊?” 年纪最大的顾静婉听钟雪凝说得有些不像话,开口道:“韦相公的府邸是皇上赐的,别人就是想住也住不进去呢。” 钟雪凝讪讪,再不开口。 第3章 韦家当然不富,那是因为韦相公做官很有操守,若是他想富那是顷刻间就能富起来的。而钟家其实也是官宦人家并不太富,但钟雪凝的母亲是续弦,出自大商之家,他爹也是吃够了清贫的苦,所以续弦时专挑了嫁妆丰厚的她母亲。 按说钟雪凝有那样的母亲是进不了方子仪她们这圈子的,但她死皮赖脸地缠着长孙愉愉,加之钟家也算簪缨世家,而她们这些姑娘平日里许多花销都是钟雪凝一手包办了,这才让她得以跻身这个圈子。 诚然她们这群人里头,韦府的确是最小的,但却是地理位置最好的,就在宫城边上。皇帝为了能时刻召见韦相公,特地给他赐的府邸,从韦府到进宫的迎春门一刻钟功夫就到了。多少上朝的大臣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尤其是冬天大半夜的起床上朝,在马背上或者轿子里冻得狗似的,韦相公却可以舒舒服服地多睡会儿再起床,慢悠悠地走到宫门口。 方子仪见气氛有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嬛如还没来也无妨,夏日里热,咱们也好些日子没见面了,坐下来喝喝茶聊会儿天不也挺好的么?” 都知道长孙愉愉最是不喜欢夏日,但凡阳光浓烈些她就各种不舒服,因此她们的雅集在夏日里却是不常办的。有些人自己倒想办一个,但请不请长孙愉愉呢?不请?好似背着她玩耍一般,请了,她却又不舒服。因此众人也就都偃旗息鼓了,顶多就是三、五人随便聚聚。 听方子仪这样说,长孙愉愉也坐了下来,端起手边的茶盏。 方子月眼尖地看着那茶盏,怎么有些眼熟,好似上回在晋阳公主府也曾见长孙愉愉用过,瞧着杯型像但是花样好似有些不同。 方子月之所以印象深刻那是因为长孙愉愉用的茶盏,色彩淡雅优美,上面绘的画更是浑然天成,意趣舒然。她在画道上颇为痴迷,所以才会盯着去看。 方子仪轻轻拉了拉方子月的袖子,趁着人不注意时低声道:“你盯着愉愉发什么呆呀?” “她那杯子,那杯子……” “哦,那茶盏是一套的,叫做十二花神盏。愉愉出门无论是饮茶、吃饭都只用自己的杯碟,所以茶盏是她自己带来的。这回用的是菊盏。”方子仪道。 “可那画……”方子月道,“却不像是烧瓷的匠人能绘出来的。”她话才说完,就见长孙愉愉朝她看了来。 长孙愉愉笑了笑,“这套十二花神盏上的画是道玄和尚画的。” “道玄和尚?可是那一笔惊鬼神的道玄和尚?”方子月一下就激动了,爱画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道玄和尚呢?老和尚如今怕得百岁高龄,早就封笔了。他是出家人,世间流传的画作不多,但每一幅都叫人惊为天人,有人甚至将他和前朝画圣相提并论。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哦,用这样的茶盏喝茶,怕是赛神仙了吧。”方子月几乎膜拜起长孙愉愉了。 长孙愉愉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小时候身体弱,娘亲觉得道玄和尚是得道高僧,他画的画有辟邪之效。”说到这儿,她自己似乎都觉得好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却是寒冰炸裂,春水流波,粉桃扬枝,一朵朵花蕾扑簌簌地在人耳边绽放一般,叫没见过几回长孙愉愉的方子月也看痴了去。 “所以娘亲就请老和尚作了十二幅画,烧成了茶盏。不过这茶盏世上却只有一套,后来那窑就封了,是以这茶盏却不能送给你,还请六姑娘你海涵。”长孙愉愉甚是有礼地道。但这话里的潜含义却是,她似乎是个动不动就送人东西的主儿。 方子月连连摆手,“不,不,哦,当然,当然。”这是语无伦次了。 许是方子月太过憨态可爱,长孙愉愉抬手半掩着嘴又朝她笑了笑,眉目弯弯好似新月,那抬起的手和翘起指头,仿佛是在镜前演练过千百遍的,反正她做出来就是那样的优美,比别人都好看。 方子月又看得呆了。 这时却听得钟雪凝道:“愉愉怎么不喝茶?”她见长孙愉愉端起茶盏喝也没喝就放下了,因此问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替我换杯清水来吧,今日不太想喝茶。” 钟雪凝嗔道:“什么不想喝茶?秋天有些燥热,正该喝茶呢,是不是这茶不合你口味?” 长孙愉愉本不想答钟雪凝这种得罪人的问题,但余光扫到顾静婉的神情有些不对,因开口道:“是啊,子仪姐姐,你这是给我喝的什么茶,闻着味儿就不对。” 方子仪笑道:“就你鼻子尖,闻个味儿也知道味道不对。给你沏的这是峨眉白芽,是我三叔回京时带的,也就峨眉半山腰那常年云雾缭绕处才产的,想说给你尝尝鲜,结果你还没喝就嫌弃上了。”她说着就用扇子遮住了嘴笑出声儿来。 顾静婉听了这番话,神色并没好转多少。先才她以为长孙愉愉是嫌弃她讨来的大红袍不正宗,可没想到她费心替方家姐妹讨来了,她们却嫌弃上了没给长孙愉愉用。 方子仪见顾静婉不悦,也知道自己今儿怕是有些开罪她了,不过得罪顾静婉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长孙愉愉娇嗔道:“子仪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胃弱,平日吃的喝的都是再小心不过的,许多美食我只能眼馋你们吃,自个儿却只能瞧着,略略换点儿不对味儿我吃着就难受。” 美人宜嗔宜喜,方子月听着这些话,耳朵还勉强能使唤过来,眼睛却是看不过来了,只觉得长孙愉愉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看,若是能入画,那才是妙呢。可惜这世间怕是没有任何一支画笔能描画出她的光彩来。 “好嘛,可都是我的错,却也怪我忘了你的弱不禁风了。”方子仪在“弱不禁风”四字上咬得特别重,把一群姑娘家全给逗笑了。 长孙愉愉自己也笑,还佯怒地瞪了方子仪一眼。 “算了,既然你不喝这峨眉白芽,那不如咱们点茶喝吧,我这儿刚好有一饼龙团胜雪。”方子仪道。 点茶那是前朝才盛行的饮茶法了,现如今都是喝叶茶了,取其味更纯粹。所以以前流行的斗茶之戏渐成绝唱,如今也就世家勋贵之门内还有人点茶,但多半不是为了品茶,而是为了斗茶了。 复古一直都是种高贵的品味,如今点茶点得好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而豪门闺秀则时常又以此较量高下的,既雅致又有趣。 方子仪一提斗茶,立即得到了众人的响应,长孙愉愉却是无可无不可的。 仆人取了茶饼来先烘焙之后在银碾子里碾成细末,又取了早晨在京郊打的“鸳鸯泉”的泉水来煮汤。 这烘茶、烤茶的功夫,姑娘们也不能干坐着,便有的起身赏菊,有的临水观鱼,也有人状似无意地说起事儿来。 “听说长孙姐姐的诗社出了个《咏荷集》,引得京城人相争购,我差人去书铺买都没买着呢,说是印的卖完了,还得再等半个月才有新货。”杜丽棠道。 长孙愉愉是长孙,却不是杜丽堂嘴里的长孙姐姐,那却是长孙愉愉的堂姐长孙丹。京城提及长孙姑娘那都是特指长孙丹的,长孙愉愉则是华宁县主。 长孙家的老祖宗长孙寿岗乃是开国的国相,如今虽然没有国相之职了,但长孙家却是一直繁荣绵延到现在,依旧是京城最顶尖的勋贵,世袭罔替的安国公府。 长孙丹就是这一任安国公的嫡长女。长孙愉愉则是安国公弟弟的独女。按说两人本该亲密无间的,可京城这么小个地方,她俩却是各有各的圈子,颇有些泾渭分明,平日里更是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在相处。 然则长孙双姝那在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主儿,但凡知道的都会忍不住把她俩放在一处比较。 当然美貌是不用比的,长孙愉愉从十岁开始就轻松碾压了全京城的闺秀,跟她比美,那就像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不过对真正的世家勋贵而言,女子的美貌是需要的,却不是必需的,最要紧的还是才华、品行,这才是贵族夫人们择媳时最看重的,也是有担当有前途的男子所看重的,谁要是追逐美色,那是要被人嘲笑和看不起的。所以,长孙愉愉的美貌并没能在婚姻市场上给她添加分量,反而还减了不少分。 却说回才华这桩事,虽然大伙儿不肯承认,但心里还是明白的,长孙丹的那个小圈子似乎平均才华更胜一筹。不过也不好说,毕竟她们这边也有韦嬛如、杜丽堂这样有名的才女,其实长孙愉愉也算一个,但千不该万不该她有个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怎么会做诗。 而诗词却一向是传诵最广的东西,文人圈子里最看重的也是诗词,长孙愉愉可不就吃亏了么?所以长孙双姝一个以才华闻名,一个以美貌傲人,长孙丹就排在了长孙愉愉的前头。 九章吉 第3节 不学无术的钟雪凝道:“杜姐姐,做什么提那等扫兴的人啊?”她是个听见作诗就头疼的人,所以老瞧不上长孙丹了。 杜丽棠瞪了钟雪凝一眼,然后看向长孙愉愉道:“咱们总不能让她们独美于前吧?不然以后京城的人都只知道咏荷社了。” “那咱们做些什么呢?总不能也出本诗集吧?”方子仪问道。一提起咏荷社,在座的人可就同仇敌忾了。 第4章 “那倒是,会被人说东施效颦的。”许嘉乐道。 “会不会说话呢?什么东施效颦?咱们嬛如姐姐,杜姐姐的诗词难道做得不好?”钟雪凝瞪了许嘉乐一眼。 许嘉乐吐吐舌头,“那不是咱们几个拖后腿了嘛。” 方子月道:“那画册呢?咱们可以出画集子啊,一人一幅画。” 方子仪道:“这却也不错呢,以菊入画,却也符合咱们今日的主题啊。” 作画不比作诗,那都是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和喜好,却不容易分出高低来。 钟雪凝马上道:“那出画集的银子我包了。”这种时候本就是该她花钱的时候,否则要她何用?长孙愉愉也是豪富,但人家是并不屑于靠花钱笼络人的。 “这却也容易被人说是跟咏荷社学的,不然咱们举办一场琴会吧。”顾静婉的琴艺在京城闺秀里那可是数得着的。 “斗琴?也行啊,但那得把咏荷社的人请来,才有趣味嘛。”杜丽棠道。 “那却不能只有咱们两边儿的人,还得请些人品评吧?”钟雪凝道。 “呀,那还不容易么?这不明年就是春闱之年,那些个中试的举子差不多这会儿也都进京了,咱们大可以请里头的佼佼者来品评。再请上京城里几个有名的擅琴的大家,这分量可够吧?”方子仪道。 这话她说得十分轻松,好似新中榜的各省举人,还有清贵的翰林学士她随随便便就能请来似的,但实际情况是她们真还能轻轻松松地就把这些人请来。 “说得也不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并列的。”顾静婉道,然后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长孙愉愉,“愉愉,你怎么说?” 长孙愉愉用扇子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我都可以啊。” 斗琴会的事儿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那水要开了,咱们还是点茶吧。”长孙愉愉道。 一时众人都走到了廊上布置的自己的小几后面,在蒲席上跪下。 长孙愉愉皓腕轻抖,一手用刻银杏叶银鎏金茶匙把那龙团胜雪碾出的细末舀了些,一手轻轻转动着建窑兔毫盏,让茶叶末能按照她想要的位置分布。 侧耳留心听那旁边风炉上的铜铫子水响,在微有细声的水沸如鱼目之后,长孙愉愉不紧不慢地提起汤瓶,那水上的气泡刚好如涌泉连珠般升起。 点茶的汤宜嫩不宜老,全靠听声辨汤,很是需要经验的。长孙愉愉取了茶宪,一手提着青釉汤瓶沿着茶盏边沿开始注水,这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让水直接浇到茶叶末上,那样会影响口感,让煮出来的茶汤没了那新鲜青嫩的味儿而失之死板。 一边注水还得一边轻柔地用茶宪在茶盏里搅动,这却也有讲究,那茶宪得笔直的,来回击打,往怀里是击打茶汤,往外是拂动茶沫。全程用的都是巧劲儿,得指绕腕旋,以腕带指,轻了茶膏不能匀净,重了茶沫不能持久很快就会露出水痕,那斗茶就输了。 斗茶的其中一个要点就是水痕出得越慢越好。 茶膏的调制乃是点茶里顶顶关键的一步,后面你的茶画能否按照想象的点出来,汤花能否持久可都跟茶膏的调制有关。 方子月自知自己点茶就是个门外汉,也就是到京城来之后才跟着方子仪学了一段日子,但在眼前这些世家贵女的面前那就板门弄斧,所以她干脆随便应付一下,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四周看。 看过一圈,方子月的视线很自然就落到了长孙愉愉身上,谁让她的动作最赏心悦目呢,且不管她后面点茶如何,光看那姿势、仪态,就已经稳操胜券了。 所谓美人,真是一姿一态都有独特的韵致。 眼瞧着长孙愉愉手执茶宪,碗旋指绕地轻轻地击打茶盏,神情专注,别有一番认真的美,那手指在光线的投射下,边沿竟然显出透明的一层薄光来,整个手似乎都是透明的,真真是细嫩滑腻。 她的手腕旋动,轨迹却又好似一朵绽放旋转的莲花一般,击打声有紧有慢,有轻有重,仿佛汇成了一首曲子,等从她的仪态里回过神再看时,那细密的汤花已经渐渐成型,如凝冰雪。 杜丽棠这时也探过了头来,“当真是惟兹初成,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如春敷啊。” 方子月朝杜丽棠看过去,真不愧是杜丽棠啊,出口成章,有时候念的诗句她看都没看过。 一时点茶毕,众人都停了手,左看看,右探探,就想看看别人都点出什么样儿的了。长孙愉愉却没像别人那样侧头,她最后不轻不重地一击茶盏,然后便含笑放下了手中的茶宪,似乎是比较满意。 “哇,是一柄琴,是一柄琴。”方子月惊喜地叫道,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能耐至此,先才她们才说起琴会来,她这儿点茶就点出了一柄琴。 而且还不是那种意会的“琴图”,实实在在是一柄琴的模样,琴上五弦都出来了。 “愉愉,你这一手真是绝了。明年开春若是京城再举办茶社,你一准儿拔得头筹。”钟雪凝道。 顾静婉也点头道:“嗯,愉愉这点茶功夫真是越见功力了。” 许嘉乐道:“对对对,可不能让嬛如的哥哥专美于前了,得让他们瞧瞧咱们愉愉的点茶功夫那才是京城第一,省得他们总瞧不上咱们女子的茶艺。” 被人夸赞总是高兴的,长孙愉愉脸上的笑也越发灿烂了。 “都围在一团做什么呢?”一个甜里带沙的声音传了过来,这种声音很是特别,一听就叫人印象深刻。 “是嬛如来了。”方子仪转身看向廊外,“嬛如,你可算是到了,路上没什么大事儿吧?马车怎么会突然坏的啊?” 许嘉乐也招呼起韦嬛如来,“嬛如姐姐你快来看愉愉点茶点出的琴来,这会儿都还没散呢。” “哦。”一身玫红色夹袄,雪白罗裙的韦嬛如微微加快了脚步,她走进廊内,众人自发地给她让了个位置,方便她看茶。 “真真是宫瓯浮雪乳花匀,愉愉你的点茶功夫看来已经臻入至境啦。”韦嬛如笑道。 长孙愉愉轻轻理了理鬓发,“嬛如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韦嬛如道:“就是出门晚了,所以让车夫驶快些,结果在路上撞伤了人,将人送回去又请了大夫,这才耽误了些功夫。” “呀,你家来传话的说是马车坏了,我们还以为真是马车出毛病了呢。”方子仪道,“这是撞到什么人了呀?” “撞到了一位翰林学士的侄儿,还好他十分好说话。”韦嬛如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侧了侧头。 翰林学士在本朝可是极其清贵的官职,带着“学士”两个字的除了五大殿的大学士,就只有翰林学士了,而且非翰林学士不得充任大学士,由此可见翰林前途的贵重。 “哦,怪不得呢。”钟雪凝发出怪腔道,“嬛如,听闻韦相公说的将来给你定夫婿必须得是翰林么?这是撞到翰林的侄儿了呀,的确该送回去还要延医送药。只是不知道那翰林姓什名谁,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啊?” 韦嬛如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雪凝,胡说什么呢。” 方子仪知道韦嬛如对这种事最是害羞,赶紧打岔道:“嬛如你来得正好,咱们刚才说起想要等秋闱之后办一场琴会,你可一定得好好准备啊,有些人还得你发帖子才好请。” “比如说王翰林。”杜丽棠也开始调侃韦嬛如。 王翰林官居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一手琴艺却是出神入化,而且收藏了许多名琴,很是出名。但杜丽棠提王翰林,也是冲着“翰林”二字来的。 因此众人都笑了起来。 “你们……”韦嬛如羞得跺脚了。 “好了好了,别笑话她了,嬛如脸皮最薄。”顾静婉出来打圆场道。 韦嬛如深吸了一口气也想赶紧换个话题,“怎么忽然想起要办琴会了,秋闱一过天就冷了,弹琴指头都冻住了。” 钟雪凝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咏荷集》么,咱们总不能让长孙丹专美在前吧?她们有诗,咱们有琴啊。愉愉、嬛如、子仪、静婉姐姐、丽棠姐姐的琴艺都是极好的,京城才女可不能只会作诗。” 韦嬛如没应声。 长孙愉愉开口道:“下月的确是冷了些,琴会就在我家里开吧,暖雪阁下头可以烧碳,人在上面弹琴既可赏木芙蓉,也不会手冷。” 晋阳公主府的暖雪阁是在一处假山上,假山中空里头烧碳以温室,是为了主人家冬日里可以登临看雪赏梅之用。这种雅趣却要无数的铜臭来堆积,整个京城的官宦人家里用得不多,还得是豪富大贾之家才用得起。在座人里也就长孙愉愉的家中才有。 “这倒是好主意,那边儿也开阔,咱们坐在下头听琴,琴音从上头来更似仙乐。”顾静婉点头赞同道。 如此大家又七嘴八舌说起组琴会的细节来,商议定之后已是午饭时光,自然是移步去了旁边的船厅用饭。 方子月留心看,果然长孙愉愉的侍女从随身带的黑漆描金菊花纹食盒里取出了她家里带来的食具。 乌木三镶银箸、卧菊玉筷枕、浮雕缠枝菊纹玉酒杯、黄地镶银边五彩菊花纹碗碟,也不是多名贵的东西,却也够中人之家几年的嚼用了。要紧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处处都带着菊纹,这还真是应景儿。 她隐约记得上回初夏见长孙愉愉时,用的当是各色芍药纹的碗碟。 雅集用饭自然不是真的用饭,上的是菊花羊肉锅子,大家围坐了,还得饮酒猜枚、行令才有趣。 但这也没什么值得多提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也不用论什么输赢,自然也就少了些竞趣。用过饭长孙愉愉起身更衣,换了一袭樱草绿的叠纱裙,叫方子月看了彻底地心服口服,亏得自己没和她穿同一个颜色。 午后阳光慵懒,大家或是下围棋、或是临渊喂鱼、或是赏菊,三三两两地一簇,在可以入画的园子里她们反而成了最别致的一景。 方子月看在眼里,手指就有些痒痒,她往旁边正喂鱼说话的长孙愉愉和钟雪凝那边儿走去。听得钟雪凝正询问长孙愉愉头上蝴蝶簪是哪家铺子雕的,她也才留心看了过去,好家伙那玉雕的蝴蝶,翅膀却薄如蝉翼,好似随风就能飞绽一样,这样的雕玉功夫可是很罕见的。 方子月方才品味出,长孙愉愉身上,处处都藏着富贵,你得留个心眼儿才看得出来,甚至有些人压根儿就品味不出来,因为你离她的那种富贵实在太远了。 长孙愉愉将头上的蝴蝶簪取了下来递给钟雪凝,“喏,拿去吧,我也不知道是哪家铺子做的,莲果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也不晓得是谁给的了。” 第5章 钟雪凝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工匠的刻印,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唔,那我先收着,若是打听到是谁家做的,让人再给你做几支。” 长孙愉愉随意地应了一声,余光瞥见了方子月,她招了招手道:“阿月是有话说?” 方子月赶紧走了过去,“我是瞧着这园中景是人比花美,就想画一幅群乐图。” 长孙愉愉笑了笑,“你想画就画呀,只一条若是把咱们画得比本人丑了,那却是不行的。若是画得好,我还另有奖励,如何?” “什么奖励?”钟雪凝替方子月问道。 长孙愉愉眉眼弯弯地道:“秘密。” 一听是秘密,方子月自己也越发地来了兴致,下定决心非要把这次秋菊雅集给好好儿地画出来。 另一边儿杜丽棠朝长孙愉愉招手道:“愉愉,你快来帮我报仇,我这都连续三回输给嬛如了。” 长孙愉愉笑着起身往围棋桌旁边儿去,莲果从家里带的箱子里取出长孙愉愉平日用的围棋来,这是一套和田玉石并阳山黑玉做的围棋,棋子温润光腻,却是极其罕见的,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着的。据说是前朝镇国长公主的爱物,最后落入了皇家,被皇帝赐给了晋阳公主,也就算是落在长孙愉愉身上了。 一旁方子仪家的侍女早打了水来伺候长孙愉愉和韦嬛如洗手,用这样的棋子儿每下一局自然都是要洗洗手的。 这一幕极其自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诧异的,仿佛长孙愉愉用的东西本就该如此讲究,在她身边待久的人都熟悉她的一些癖性,就是各家的侍女那也是必须在心里记清楚的。 用雪白的棉布巾擦过手之后,便开始猜枚。韦嬛如笑道:“怎么回回你都能猜中,跟你下这么多次,就没见你错过。” 长孙愉愉抿了口清水嘻嘻笑道:“的确是运气好呢,不是都说我会投胎么,这也是运气。” 韦嬛如被逗得吃吃地笑,周遭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棋局过半,输赢已经差不多能估计了,只要长孙愉愉脑子不突然出毛病,就只看赢多赢少了。 “嬛如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以往跟你对局,可没这么轻松的。”长孙愉愉吃了韦嬛如的一条小龙,开始捡子儿。 “许是出门不太顺利所以有些恍惚吧。”韦嬛如道,“今儿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见韦嬛如起身,长孙愉愉道:“嬛如姐姐先别急着走,我还有东西送你呢。” 韦嬛如诧异地看向长孙愉愉,“今儿什么好日子啊,怎么特地想着送我东西?” 九章吉 第4节 长孙愉愉笑道:“也不是特地,只是我也才刚拿到手,想着今日雅集就给你带来了。” 莲果听得长孙愉愉的话,赶紧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将一个书函取了出来,递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交给韦嬛如道:“喏,看看吧。” 韦嬛如打开一看,却是她渴盼许久的三绝碑的前秦拓本。那三绝碑早就在一次地龙翻身里被震毁了,如今就属这前秦拓本最全,字迹只损了七个字。对喜爱书法的人来说真真是最贴心的礼物了。 韦嬛如一看就欢喜起来,“哦,愉愉,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长孙愉愉无所谓地道:“没关系啊,就当是我借你看的,你可以借个十年八年的如何?” 韦嬛如这才笑着手下,“你收得这三绝碑的拓本很是费了不少功夫吧?”她记得自己是一年多以前偶然跟长孙愉愉提过这么一嘴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记在了心头。 长孙愉愉笑道:“是呢,所以嬛如姐姐你可要好生练字啊,绝对不能被长孙丹给比下去了。” 长孙双姝里的长孙丹是真有才的,不仅诗词好,一手字在京城闺秀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韦嬛如一走,这天色也不早不晚的了,赏菊宴自然就散了。 忙空了之后歇下的方子月道:“今儿虽是赏菊宴,可那抓破美人脸我看都没人去瞧瞧。” 方子仪敲了敲自己的肩膀道:“都是看惯了这些的主儿,说是赏菊,其实也就是聚一聚而已。四哥的事儿我借今儿这机会已经私下跟愉愉提过了。” 方子月一下就想到了长孙愉愉说的奖励来。 却说长孙愉愉一回到公主府,就问文竹道:“《咏荷集》怎样了?” 文竹低声道:“县主放心吧,都办得妥妥当当的,出面去买《咏荷集》的乃是卢大姑的儿子,统共出了两百册,他手里就买了百五本。” 长孙愉愉点点头。 文竹又更压低了声音道:“县主,咱们什么时候把这消息放出去啊?届时若是人人都知道吹得洛阳纸贵的《咏荷集》其实是泰半被大姑娘自己傅母的儿子买走的可就真是笑死人了。” 长孙愉愉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刻意去做,至少这件事不能咱们去做。长孙丹那性子那么讨人嫌,总会有人跟她不对付的。” “对了,你再给宋大志送一百两银子去,叮嘱他务必守口如瓶,不能说出《咏荷集》都是他买走的。”长孙愉愉道,有些事儿做得逼真才会有人相信。 莲果见文竹开箱取了一张百两的银票,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用呢?”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给卢大姑送去。”文竹道。 莲果跺脚撇嘴道:“又是给卢大姑的儿子填赌债么?县主就是太良善了,那赌坑哪里就能填得完呀?再且那卢大姑是丹姑娘的傅母,跟咱们县主有什么干系啊?丹姑娘还老是看咱们县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按我说就不该管她。活该叫卢大姑偷了丹姑娘的抹胸帕子让她儿子拿出去卖了还赌债,好叫人人都看看她的笑话。” 文竹皱眉道:“胡说什么呢?县主虽说住在公主府,可说到底也还是长孙家的姑娘。若是丹姑娘房里出了那种丑事儿,也会连累咱们县主的。” “这倒是。”莲果不再埋怨了,“可她们也不能就这么赖上咱们县主了吧?” 文竹叹了口气,却没法儿跟“真天真”的莲果解释,这哪里是卢大姑母子赖上她们县主啊,而是她们县主不放过卢大姑母子。她们家县主才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文竹心忖,你道是卢大姑的儿子怎么染上赌瘾的? 文竹至今都还记得,那就是她们县主一句话的事儿。安国公府中上上下下上百口人,总有不成器的老赌棍。那日她跟着县主在隔壁长孙家的园子里逛,远远地看到了老赌棍王大,便想劝着县主绕开的,谁知她却偏偏往那处走去,还装作不经意地议论起卢大姑的儿子人傻钱多的事儿。 当时文竹没当回事,谁知过了两年就发生了宋大志偷卖长孙丹抹胸的事儿。 这种把握人心的能耐,实在叫文竹害怕,要知道那时候九姑娘可才只有十岁呢!也就是说打那时候起,她家县主就已经有了要拿捏卢大姑在手心的打算了。 虽说宋大志染上赌瘾是自己活该,但若是当初没有她家县主说的那句话,也许宋大志的活法就不一样。 话虽如此,但人一生中面对的诱惑实在是多,文竹也晓得自家县主只是替宋大志埋了一条线而已,走进坑的却是他自己的脚。 至于卢大姑偷长孙丹抹胸的事儿,也是出乎她们所有人的意料,她没想到一个人染上赌瘾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而卢大姑为了儿子背叛长孙丹又太过轻率容易了些。 好在这种事被长孙愉愉的人早早儿发现了。她跟长孙丹斗,那也是有限制的,长孙愉愉还不至于看着长孙丹出这种丑。 文竹拿了银票偷偷给卢大姑塞过去,卢大姑低声道:“你叫县主放心好了,大姑娘这边有我盯着呢。” 卢大姑是真心感激华宁县主的,当初她背叛长孙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很忐忑的,生怕事发。谁知还真就事发了,却是被华宁县主给发现了,这位不仅偷偷替她兜了底,还替她儿子还了赌债,也保住了长孙丹的名声。 若非这些年长孙丹做得越来越不像样,非要跟华宁互别苗头,华宁县主也不至于出手惩治她。卢大姑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私通”长孙愉愉做的事儿有错儿,反而还觉得是为了长孙丹好。姐妹俩本就该和和美美才好的。 “我说大姑娘也真是的,明知道县主诗词不好,却非要出什么诗集踩县主的心窝子,做人可不能这样的。”卢大姑絮叨道。 文竹懒得跟卢大姑说话,背主之人谁都瞧不上,所以赶紧地把自家县主的叮嘱说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卢大姑原是以为华宁县主要戏弄长孙丹的,她拍着脑袋一想,“哦哦,我知道了,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县主这是为了大姑娘好啊,生怕她诗集卖不出而出丑的吧?到底是一家子姐妹,瞧瞧县主这做派,我都替大姑娘害臊呢。” 卢大姑自己就给长孙愉愉找了个好理由了,“放心吧,文竹姑娘,我一准儿叮嘱大志,不许他说出去的。” 这边长孙愉愉如何对她堂姐且不说有理无理,但她对自己朋友还是很不错的。 赏菊雅集三日后,方子月胞兄,也就是方子仪嘴里的四哥便成了御前三品侍卫。 “五妹,这次可真得多谢你了,我原还以为是大伯替我走的路子,跑去谢他,结果他却完全不知情,哥哥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才好。”方青岗为着御前侍卫的事情特地跑来谢方子仪。他虽然才回到京城不久,却也晓得即便是世家子想要领御前侍卫的衔那也是极其不容易的,这些时日跟他玩儿得好的几个公子哥儿,一听他成了御前侍卫,都是一副惊诧羡慕的模样。有人更是说,他爹暗中已经使了三千两银子了,都还没得着一句准话。 第6章 之所以方青岗会跑来谢方子仪,却还是被他那帮“狐朋狗友”给点醒的,他这才晓得自家堂妹原来是华宁县主的闺蜜。 方子仪笑道:“四哥说这样见外的话做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上回我听三婶说想给你觅个差使,也省得你成日里往外头跑,交往些不三不四的人。”这话里可是藏着话的,方青岗交往的那些连御前侍卫都混不上的公子哥儿,自然是完全瞧不在方子仪眼里的。 方青岗听了只能尬笑,却是不敢反驳这位堂妹的,不知怎么的,他如今有些怵她,实在是没想到方子仪有这样大的能耐,对别人而言难于上青天的事儿,对她却是举手之劳,有时候说话甚至比他大伯还管用,可不敢小瞧这等女子哩。 方子月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着方子仪道:“哥哥竟这么快就领到御前侍卫的差使了?”她心里掰着指头算了算,方子仪跟华宁县主提及这桩事才不过三日呢。她的画卷都还没完成呢,显见得这并不是华宁县主要给她的奖励。 方子仪笑道:“华宁若是点头的事儿,向来都办得极快,她最是不喜欢拖拉。” 方子月听到这儿,一下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幅画来,看来也是拖拉不得的。 方青岗笑道:“五妹,看来这回这桩事真是华宁县主出的力?到底还是五妹有排面,若换了别人,华宁县主肯定是不会管的。” 不得不说方青岗说话很是漂亮,把方子仪哄得眉开眼笑的,“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四哥上进些才好,咱们这些姐妹以后出嫁了不都还得靠家里叔伯兄弟才能硬得起腰板么?” 方青岗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妹妹放心,以后你们出嫁了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负,哥哥我一准儿打上门去替你们出气。” 方子月噗嗤笑出声来,连她都觉得自己哥哥有些憨。 方青岗搓了搓手,“五妹,你说这华宁县主帮了咱们,咱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你说我该准备点儿什么礼谢她才好呢?” 虽然方子仪与长孙愉愉交好,但方青岗等方家男丁都是没见过她的。她们开雅集,也是早就将人撵了的,越是尊贵的姑娘,越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方青岗早就听说过长孙双姝的美名,尤其是华宁县主,更是号称“光艳天下”,心里也存了一分不好对人提的心思,那就是想看看,究竟什么样儿的美人敢号称“光艳天下”。 方子仪想起长孙愉愉那“疙瘩”劲儿,等闲人送礼都送不到她心上的,她喜欢的寻常人又肯定送不起,所以只能道:“四哥你就甭管了,是我跟她说的,自然由我来谢她。” 方青岗闻言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晓得闺中女儿贵重,寻常男子当然亲近不得,于是道:“那也行,不过需要出钱出力的,五妹尽管使唤我。” 却说因着长孙愉愉抬手就帮了方青岗,方子月画起长卷来就越发认真和精益求精,然则这世上山石草木好画,人却是最难描绘其神的,尤其是长孙愉愉,方子月是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最后勉力完成了,却是自己都极其不满意,奈何方子仪催得紧,说她再不完成,长孙愉愉怕就要忘记这件事儿了。 方子月不得已,只好收拾了画笔,裹好了画卷。 长孙愉愉见着方子月单独一人时不由问,“子仪姐姐怎么没来?” 方子月有些紧张地道:“大伯母今儿突然说要带阿姐去上香,所以我,我就一个人来了。”原本她大伯母也要把她带去上香的,可因为这天给公主府送了信儿,却不能爽约,所以她只能大着胆子独自前来,生怕有个行差踏错地被人笑话。 “你这是那日赏菊雅集的画完成了?”长孙愉愉笑看着方子月,她不明白方子月一直瞎紧张个啥,所以她不得不撑起笑脸面对她,弄得腮帮子都有些酸了。 “是。”方子月赶紧点头,把手中的画卷突兀地往前一送。 “去我书房再瞧吧。”长孙愉愉起身道。 长孙愉愉的书房可是把方子月给羡慕死了。京城贵,不宜居,方家的宅子五进在京中已经算是很宽敞的了,但她们三房人一分下来,也就紧凑了。方子月和方子仪同在一个院子,一人一间书房各在东西,也已经算是宽敞的了,但跟长孙愉愉的这书房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晋阳公主府的花园叫宁园,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位列四大名园之一。整个园子环绕着从后湖引进来的活水,一下就比别的园子显得灵动了。 方子月一路目不暇给地跟着长孙愉愉往前走,好几次都险些碰到树,最后从一处弯竹架起的瓶门进去,沿着竹林下蜿蜒的小溪前行了几步,这才到了三开间的“古今斋”。 进古今斋,景色一下就开阔了起来,因为古今斋正面对着宁园最大的一处水面“淡烟池”。但见池畔立着一棵枝干有海碗口大小的木芙蓉,如今花开得正茂盛,一树粉雪,淡雅里藏着妖娆,甚是盛华。 这木芙蓉喜光、喜湿,不怎么耐寒,在京城却是不容易见到的,因为不好侍弄。 方子月只见流经木芙蓉的蜿蜒小溪上冒着蒙蒙白烟,随着那溪水流入淡烟池,靠着古今斋这边的水面也是烟雾笼罩,好似瑶池仙境。 “呀,这烟……”方子月有些惊讶,她以为宁园内有温泉。 长孙愉愉道:“这木芙蓉可不好侍弄,到了秋冬,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地烧水才养出来的花。” 方子月听了只咋舌。再看那池畔,夹杂着菊花、牡丹、芍药、草木间散落白石,石隙内有兰、惠、良姜、木槿、山茶、虞美人等花草,零零落落,秾疏有致,似乎乃是天然而成,但一草一木背后却凝聚了无数的心血和金银。 有些花树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开花,却生生被富贵给催出了花朵。它们自然都活不长久,乃是火塘里培出来的花,价格昂贵得吓人,就眼前这些便值中人之产了。 赏完景,方子月的目光落在古今斋内的陈设上,都有些不敢走路了,生怕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摔坏了一件都要心疼死人的,因为件件都堪称价值连城的古玩。 长孙愉愉走到书房内的紫檀大案后朝方子月道:“六姑娘,你把画取出来吧。” 方子月应了一声,吸了口气小心地走到书案边上,把卷轴放在大案一头,缓缓地在案上铺展开来。 长孙愉愉看得很认真,越是这样,方子月的一颗心就越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长孙愉愉不满意。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那么在意华宁县主满意不满意,可好似在她身边就忍不住做每件事都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可。 良久后长孙愉愉才抬头看向方子月,“阿月你的画艺实在是出乎我所意料,京城这许多闺秀里,我还没见过能超过你的。” 这夸奖不可谓不高了,以至于方子月简直受宠若惊,而且她敏锐地发现长孙愉愉对自己的称呼从“六姑娘”变成了“阿月”,这本身就是一种认可了。 “我,我哪有县主你说的那么好啊。”方子月有些害羞地道。 “我可不是在吹捧你。”长孙愉愉道。 她的明眸里满是真诚,看自己的时候全是欣赏,让方子月顿时心花怒放起来,连背脊都忍不住直了直。 “你的设色尤其好,搭配得既典雅又唯美,我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若是换一种颜色,怕就没有这样的效果了,真真是一点儿都不容置换的。”长孙愉愉继续赞道。 “而且笔法细腻,尤其是这些湖石、花卉,情态各异,气韵婉雅灵通,很是不凡。”长孙愉愉嘴里的好话似乎说不完,方子月已经欢喜得云里雾里了。 “只是……”好嘛转折终于是来了。 方子月提着一颗心,赶紧侧耳倾听。 长孙愉愉的指尖点在了亭畔喂鱼的自己身上,“这个人是我吧?” 方子月的脸一下就红了,“我,我不擅长画人物。” 长孙愉愉摇摇头,“不对,你瞧你画的嬛如姐姐她们就惟妙惟肖,而且你观察得很仔细,虽有些人只有侧面,但我只看一眼就认出是谁来了。譬如丽棠姐姐,她自有一股诗书傲岸之气,你捕捉得很神妙。” “还有雪凝,她身上那股子钱味儿,可都被你给画出来了。” 方子月见长孙愉愉说得太有趣,自己先没忍住地噗嗤笑出了声儿。 长孙愉愉这时却佯做了张苦脸,“可怎么到我这儿就有些四不像了呀?” 方子月低着头道:“因为我一想着县主你,就觉得难以描绘,你不是我这等笔力能画出来的,我怎么画都画不好。”方子月有些自责。 长孙愉愉笑道:“那我可以理解成,阿月你这是在赞我么?” 九章吉 第5节 方子月猛地抬起头,“这是自然。而且我相信就是画圣再世也画不出县主你来。”她本就不是凡间该有的容色,自然也就不是凡笔能描绘的。 长孙愉愉道:“可那怎么办,总不能因为我而毁了你这幅画吧?” 方子月不说话了。 “我却有个办法,你这雅集也不能不画我,只是也不必写实,就将我放到那远处。”长孙愉愉指了指方子月画中的一处远景,“只要略略画个影子便可以了,你看如何?” 方子月自然觉得可行,当初之所以没那样画,不就是怕送来给长孙愉愉看的时候她不高兴么。 第7章 “还有这一处,这三个丫头我看着你画得怎么不太用心啊,这衣裳的褶子有些别扭。”长孙愉愉道,“还有这三人在一处总要说话的吧,怎的一个张口的都没有啊?” 方子月的脸红了,她实在没想到长孙愉愉的眼睛如此之尖,但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却又实实在在是不妥之处,也的确是她作画时没有用心之处。方子月心忖,可见人真不能自欺欺人,这世上能人多的是,可不能欺负别人以为别人看不懂看不出。 方子月也不想想,长孙愉愉的眼力劲儿是怎么练出来的,打小开始学画时,观摩和临摹的就全都是宫中收藏的历代名画,画圣的,画仙的,画痴的哪个的作品她没看过?有多少其他人梦寐以求而一辈子不得见的画作,却是长孙愉愉随意就能翻看的。 方子月汗颜地低着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襟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急着赶画了。”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好东西是不能赶的,一幅佳作,只要有一处败笔就不能传世了。” “传世?”方子月简直想都没想过,她作画也就是为了闺中玩乐。 “对啊,阿月难道没有这样的上进心么?虽然自古以来女子画作传世的少,却不代表咱们后人不能超迈前人啊?”长孙愉愉道,“而且阿月你是有这个潜质的,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方子月抱着自己的画卷回到方府时,都还感觉一脚轻一脚重地仿佛喝醉了一般,云里雾里的,只是脸上一直带着傻笑,以至于方子仪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在公主府喝酒了呀?” 方子月傻傻地摇摇头,“县主说我绘画很有天赋,还说我有一天指不定就能画出传世之作呢。” 方子仪诧异道:“愉愉可不是会随便夸人的人。” “是吗?”方子月闻言就更是有些找不着北了。 “县主她今日还叫我阿月了呢。”方子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方子仪道。 方子仪却没想到长孙愉愉这么容易就接纳了方子月,也不知道是真心接纳了她,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不管怎么说,这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儿。 “画你怎么又抱回来了?”方子仪以为方子月的画要送给长孙愉愉的。 “哦,县主提了些意见,我回来重新画。”方子月眼里有一股光,很明亮的很有干劲的光,“等我重新画好了,再请堂姐你来看。”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方子仪道。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下人禀报说华宁县主派了人来,就等在院外。 方子月疑惑地道:“嗯,是出了什么事儿么?”她这才回来不久呢,怎的后脚长孙愉愉就派人来了。 进来的人却是长孙愉愉的贴身侍女文竹。 方子仪是知道文竹的,长孙愉愉出门虽然总是爱带莲果,但最最倚重的丫头却是眼前这沉稳冲淡的文竹。 文竹进门先对方家姐妹行了礼,再将自己手里的黄花梨木雕桐荫赏画图的大方匣子珍而重之地放到了方子月手边的桌子上。 然后文竹退到了一边,笑着示意方子月打开,“这是县主让奴婢送来给六姑娘观赏的。” 方子月心头一动,按捺不住地掀开了匣盖,里头是一共十二细卷的画轴。不用展开她的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所以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来,“这是道玄和尚的十二花神图?” “是。”文竹笑道,“县主说借给六姑娘观赏三日,三日后奴婢再来取。” 等文竹走后,方子月才不解地问方子仪道:“这,怎么我在古今斋时,县主不把画给我让我带回来呢?” 方子仪摇头叹息方子月的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道玄和尚的十二花神图有多珍贵你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方子月道。 “你既然知道,如果当时愉愉就给了你让你带回来,你可敢接手?”方子仪问。 方子月仔细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不敢,万一要是路上出点儿什么事故,损了这画我就是死也难辞其咎的。” “这不就是了,这等名贵的画,通常人家都只许你在他家中赏看的。”方子仪道。 所以方子仪不得不赞叹长孙愉愉的大方,而且还是人精,只这一手,以后长孙愉愉在方子月的心中只怕分量比自己还重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方子月也彻底明白了为何长孙愉愉会是她们这圈子里最核心的人物了,这做派,这手笔,让人不喜欢她都不行。 “是啊,还是县主想得周到。”方子月傻傻滴笑起来,总算知道当时长孙愉愉说的秘密奖励是什么了,这可真是奖到她的心上了,能抱着道玄和尚的画赏析三日,那真是给做神仙也不换的。 然而有人喜欢长孙愉愉,自然也有人讨厌长孙愉愉,且还不是少数。 刚起床的晋阳公主,优雅地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女儿道:“又去给那老虔婆请安?她也不怕折福吗?还有你啊,做什么这么累,你是我女儿,谁敢在背后碎嘴啊,看你老娘我不撕烂了她的嘴。” 长孙愉愉不赞同地看了眼晋阳公主,这说话方式也太随便了点儿,倒不像个公主了,好在这是在内室,周遭也只有她娘亲最信任的侍女。 晋阳公主一看长孙愉愉那小眼神儿就知道自家女儿听不得自己学那些市井妇人说话。可她就是喜欢呐,前半辈子在宫廷里做公主,都快憋屈死了。 “给她请一下安也不费什么功夫。”长孙愉愉淡淡地道,“而人言宜疏不宜堵,请个安事半功倍,总不能真让娘亲你去撕人的嘴吧?那也太难看了,血淋淋的。” 晋阳公主笑道:“晓得了,就你心眼儿多。我就是不忿那老虔婆凭什么让你孝顺她啊?人也忒狠毒了些,你还那么小,襁褓里的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她居然拿针在你身上扎,可怜你哭得那个惨,我们却找不出缘故来,给你灌了那许多药也不管用,弄得你现在脾胃都弱,哼,我只要一想起那老虔婆做的事儿,我就恨不能弄死她!” 说着话,忆起从前,晋阳公主身上立即杀气腾腾,她是真想捏死如今安国公府的那位老祖宗的。却奈何这人怎么说也是她那早逝的驸马的亲娘,她怕自己弄死了老太婆,下去没法儿再见自己驸马。 至于长孙愉愉,小时候的事儿已经完全没印象了,一开始听她娘说这些,也是义愤填膺,现在么则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因为晋阳公主准保三天之内必复述一遍,这么些年下来,她没听过一千遍,也至少听了八百次了。 说来也奇怪,本来长孙愉愉前几次听也挺仇恨那老虔婆的,但听多了之后居然麻木了。晋阳公主如果知道她女儿是这样想的话,肯定要跳脚的。 长孙家的安国公府和晋阳公主府是毗邻的,应该说是当初晋阳公主要下嫁给长孙濡之前皇帝在安国公府旁边给她赐了一个公主府。但如今这条街上的其他院子早已经被晋阳公主给买下来了。 所以整条街其实就两家人,安国公府和晋阳公主府。 以前两府的后花园是有门联通的,但自从晋阳公主发现老虔婆用针扎长孙愉愉后,那门就被堵死了。 是以,长孙愉愉要过安国公府请安,还得出二门坐青帷车出公主府的角门,然后再入安国公府的角门,在垂花门外下车。 曾母坐在三春堂内看着迤逦而入的长孙愉愉,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长孙濡,是以嘴角挂出了一点儿笑容来。 长孙濡死得太早了,生平还没做出什么让人记得住的事情就去世了,唯一留在世上的名声也就是“玉郎”了,说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都有人买账。若非如此,晋阳也不可能对他一见钟情,进而巧取豪夺。 曾母想着,若非晋阳横空杀出来,逼着她的阿濡退了婚,现如今只怕阿濡都还活着。 待长孙愉愉走得近了,曾母在她的身上仿佛又看到了晋阳的影子,嘴角的笑容就变成了嫌恶。 长孙愉愉其实并不像长孙濡,也不像晋阳,但又可以说她两者都像,同时见过她爹娘的人只会说,她也实在太会长了,专挑两人最最好般配的地方长,集合在她一人身上,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最好写照了。 长孙愉愉上前给曾母屈膝行礼,道了声“祖母日安。” 旁边长孙丹的跟屁虫,她的小表妹何芝道:“什么日安啊?这大早上都快过去了才来请安,还不如不来呢。” “虚弱”的长孙愉愉做出汗颜的神态道:“是啊,都怪我身子骨不争气,夜不能安神,是故这才起晚了,还请祖母不要怪罪。” 但是她打小身子骨就弱,这是怪谁啊?晋阳公主当初可是在长孙府大闹过一通的,险些以自刎逼得她皇兄要把曾母送衙门呢。所以阖府上下伺候年生超过十来年的人,都知道这桩事儿。 何芝虽然不知道当年的旧事,但长孙愉愉身体弱得放个屁就能崩的事儿她却是清楚的,满京城的人里就没人不知道的。 晋阳公主的独女从小就身子弱,所以每年正月里都要在京东春华门施粥三日给长孙愉愉积德,另外每年四月初八佛诞节,还要在福隆寺大张旗鼓地放生万条鲤鱼,那场面可是引得许多百姓争相看热闹的。 所以啊就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晋阳公主的女儿华宁县主身子骨弱。 第8章 何芝犟嘴道:“我看你身子骨可好得很呢。”长孙愉愉瞧着气色可不要太好,非要说缺点,也就是一张脸白了点儿。 长孙愉愉的确是白,不是那种惨白,她的白得好似新煮熟的鸡蛋白一般,滑腻而莹润,然则却少了一丝粉色。这虽然失之白里透粉的美,然却添了一丝天然的冷白,让她继承了她父亲的雅号“玉郎”而成了“玉人”。 长孙愉愉笑了笑,“芝姑娘这是在夸我今日气色好么?” 何芝的所有攻击都像打在沙包上一样,只能气得自己哼哼。 “阿芝。”长孙丹蹙眉阻止了何芝继续冷哼,她转头朝长孙愉愉笑道:“愉愉今日脸色的确比以往都好些呢。” 长孙愉愉点头笑道:“是呢,我是肤色太白,脸色稍微有点儿变化大家一看就看出来了。” 何芝气得真想吐血,她其实也生得秀美可人,可就是皮肤像她娘,有一点点带黄。长孙丹则好一点儿,虽然她母亲和何芝的母亲乃是亲姐妹,但她的皮肤更多的像她爹安国公长孙澹,是以也很白,当然不能往长孙愉愉身边站,谁站谁输。 长孙丹笑道:“是啊,愉愉你的肤色一向白,所谓一百遮白丑,谁不知道咱们家愉愉美貌惊人啊。” 这话可千万别正着听,长孙丹这意思就是嘲笑长孙愉愉只有一张脸,谁提到她都只会说她的美貌,其他的却没什么可谈的。 何芝立马变脸似的笑着接过话头道:“可是光是脸好看有什么用啊,表姐,昨儿个先生教我们的不是才说了女子以德、才为美么?像定军侯夫人就只喜欢有才情的姑娘呢,前两日咱们去做客,她不就盛赞了表姐你们的《咏荷集》么?”何芝说着就得意地朝长孙愉愉翻了个白眼儿。 何芝故意提及定军侯夫人,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长孙愉愉的脸色,她果然有反应呢。 “好啦。安你也请过了,既然身子弱就早些回去歇着吧。”曾母沉着脸不耐烦地道。 长孙愉愉本也没有久待的兴趣,于是乖巧地又行了礼,“祖母,那孙女儿就回去了。” 她一转身,旁边跟着的莲果及一名比寻常男子还高半个头的冷脸抱剑女子也跟着转了身。若仔细看那抱剑女子的话,就能看到她满手都是茧子,这是常年习武所导致的。这是晋阳公主专门给长孙愉愉养的女侍卫,每回过安国公府,谁都可以不带,但这位肖子清却必须带。 就是带给曾母看的,肖子清第一回 出现时真是要气炸人肺的。哪有孙女给祖母请安还带着女剑客的?这是防备谁呢? 晋阳公主就是明摆着戳曾母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曾经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做过什么事儿。 在长孙愉愉跨出了三春堂的门槛时,廊上两侧站着的四名健妇也赶紧地跟了上去。她们四人却不是为了给长孙愉愉打伞,作用也是为让长孙愉愉不至于被人欺负去。总之,晋阳公主就是要让三春堂的所有人都知道,谁也不许再碰她女儿一根手指头。 恰此时长孙砚大步走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长孙愉愉,毕竟想看不到也难,那许多人都簇拥着她。 长孙砚快步走到长孙愉愉跟前,颇带着质问的语气道:“愉愉,方青岗的御前侍卫是你帮的忙?” 长孙砚是大房的二公子,长孙丹的胞兄,长房的嫡长孙可以继承安国公的爵位,但长孙砚就差了点,将来分家后就要靠自己,所以似他这样的念书念不好的勋贵子弟最好就是走御前侍卫的路子,一旦得了皇帝的青睐,放出去做个官,或者派出去打仗,也就算上了正途。 按说以安国公的位置,要在皇帝跟前替长孙砚求个侍卫的位置也是不难的。可偏偏皇帝也晓得了曾母当初是怎么对长孙愉愉的,所以对长孙家非常不喜,觉得他们家女人太心狠,养出来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因此长孙砚自然就做不得御前侍卫。这里头的道理没人会掰碎了说给他听,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缘故,只觉得是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不替他在皇帝面前说话。偏偏长孙砚又自视甚高,弯不下腰来求长孙愉愉,只觉得身为妹妹的该主动帮哥哥才是。 但问题是,长孙愉愉怎么可能主动帮长孙砚?就冲他那妹妹长孙丹的“面子”,长孙愉愉也不能犯贱呐。 所以长孙愉愉笑道:“二哥,怎么可能呢,我都不怎么进宫的。方家哥哥的差使想必是方伯伯求的皇上。”她的确不怎么进宫,身子弱嘛。 “可我怎么听说是你帮的忙?”长孙砚道。 长孙愉愉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方伯伯为官清廉,怎么好到处说是他替子侄走的后门。” 长孙砚想想也有道理,便没有再追问长孙愉愉,冲她点点头便径直进了三春堂。 长孙砚对长孙愉愉也不是无礼,哥哥对妹妹通常都是这样,没多少人有太多耐心的。 回到晋阳公主府,长孙愉愉见自己母亲打扮得艳丽如蝴蝶一般因问道:“娘亲今日是要出门还是有人来做客啊?” “哦,约了几位夫人过来抹牌。”晋阳公主道。 九章吉 第6节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长孙愉愉还是问了句,“定军侯夫人来么?” 晋阳白了长孙愉愉一眼,“她怎么可能跟我玩儿到一块儿去?” 这语气里充满了怨念,主要是晋阳公主这一代,最出色的才女便是定军侯夫人,而且她本身也是个传奇。小门户出身,但容色绝佳又兼一笔字画了得,出嫁前靠卖字画为生养活全家,结果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定军侯那粗汉一见钟情。 从此之后,定军侯就非她不娶,被老子、娘打断腿都不改口,然则这却是单相思,人家定军侯夫人窦氏压根儿就不同意嫁给他。 定军侯为了能赢得美人心在京城闹过不少笑话,也做过许多叫人羡艳的事儿的。最终自然是抱得美人归,成了一段至今都被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而定军侯夫人这女人的一辈子就跟开了挂似的,丈夫定军侯虽然是粗人,但为了她至今也没纳过妾,据说屋里连通房都没有。然后她生了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是前年的武状元,这在武将家当然也算不得什么,但问题是人家大儿子能文能武,在东山书院读书,次次年考都是首魁,偏人家也不用靠这些东西吃饭,天生下来就要继承侯爵,也不用下场科举,真真是既会投胎,又经文纬武,是以京城的贵妇人哪个不想做他丈母娘? 怨念完之后,晋阳公主又多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你单单问她做什么?我可跟你说了,我不同意。” 她不同意什么? 长孙愉愉道:“今日在西边儿听何芝那丫头提起,说是定军侯夫人邀了长孙丹过门做客,还盛赞她的《咏荷集》。”长孙愉愉摸了摸下巴,“说起来那《咏荷集》我都还没翻过呢,得空倒是要看看,就有那么好?” 晋阳公主又翻了个白眼儿,“能有多好啊?能和前朝留下来的那些诗词媲美么?” 长孙愉愉觉得自家娘亲这要求太高了,但凡是前朝留下来的那都是大浪淘沙淘出来的金子,等闲人如何能望其项背,这样要求未免不公。 “便是前朝那些诗词我都不看呢,她写的那么些个无病呻0吟的有啥好看?”“不学无术”的晋阳公主理直气壮地道。 长孙愉愉心里叹息,这就是公主啊,天生就该不学无术,人家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她都已经是帝王家了,自然不用学。 “不过话说回来,窦氏邀请长孙丹做什么?是要给她儿子选媳妇?”说到这儿,晋阳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眯,“她竟然敢不邀请你?” 虽说晋阳公主是不会同意自己女儿嫁进定军侯府的,但定军侯夫人选儿媳居然不考虑自己女儿那却是绝对不行的,这不是打她母女俩的脸么? “未必是选儿媳,窦夫人还不至于如此没有成算,估计是陆甜甜邀请的长孙丹。”长孙愉愉道。 陆甜甜就是定军侯夫人窦氏唯一的女儿,这名字取得那叫一言难尽,甜甜可不是小名,而是大名,但也当做小字在用。这名儿是定军侯取的,那粗汉得着个女儿后恨不能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有姑娘了,笑容还甜得紧,因此得名。 有时候长孙愉愉也难免同情窦氏,这都是嫁的什么糙汉子啊? “长孙丹这是想做窦氏的儿媳?”晋阳公主问。 长孙愉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长孙丹的心思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那《咏荷集》估摸着就是冲着定军侯夫人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这年纪也的确是该说亲了。”晋阳公主爱怜地摸了摸长孙愉愉的头发,“为娘虽然还是想多留你两年,但这亲事也可以开始看看了。” “下午嬛如姐姐和子仪姐姐她们要过来商议琴会的事情,我先去准备一下。”说起这个话题长孙愉愉就坐不住了,扯了个幌子飞也似地溜走了,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 眼瞧着就要进冬月了,那时候各家就得忙活起来准备过年,所以长孙愉愉才邀请了韦嬛如等人过来商议琴会的事情,想尽早办了。她手里如今拿着的就是今年各省秋闱中举的单子。 对她而言这是手到擒来之事,然则真真去要这单子的人才晓得,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 “这里头却不知道谁工于琴,总不能请些个一窍不通的来,那也太丢人现眼了。”钟雪凝道。 长孙愉愉让莲果将名单发给了众人,“大家都瞧瞧吧,有没有自己认识或者熟悉的,知道他们谁可能擅于琴就用笔圈出来。” 一时众人都低头圈了起来,然后汇总。这些举子虽然来自天南海北,但在座众人的亲戚里有许多提督过学政,回来略略提及过,她们耳朵里也就听过,何况这些举子到了京城,总是要拜师访友的,因此许多人也都是知道一二的。 然则韦嬛如看了看汇总来的单子道:“怎的大家都没圈这江州解元啊?” 第9章 不怪韦嬛如单独提出江州解元来。本朝十三洲省,这江州地处南方中心,历代都是文萃之地,江州的解元可比其他洲省的解元值钱多了。本朝如今大约经历了六十几名五殿大学士,其中三分之一都出自江州,可见其文风之盛。 然则江州解元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人物了,但在这些姑娘家眼里那就是个举人而已。别说区区解元了,就是状元将来混得不如意的也大有人在,并没什么值得单独提出来的。 长孙愉愉道:“也是哦,毕竟是江州的解元,只是咱们都不知道他精不精通琴艺啊。” 韦嬛如低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这人却还是值得一请的,想来哪怕不精通琴艺也不会丢人。” “怎么说?”长孙愉愉还没见过韦嬛如对哪个男子有如此高的评价的。 “这人是江宁人,六年前我爹爹提督江州学政时就知道他了,还说他可能是六元之才。”韦嬛如道。 “六元之才?”众人异口同声地道。这中状元不算太难,但连中三元就很罕见了,而这六元那更是世之少有,据长孙愉愉所知,史书上至今也就只出了一位。 方子仪又开始掰手指了,“他如今是解元,岂不是说,前头县试、府试、院试他都是案首?” “我爹说他是六元之才乃是在今科秋闱之前说的,没想到他真中了解元。”韦嬛如道。 “这样的人才咱们怎么从没听说过啊?”长孙愉愉奇道,“按说这样的人,又出自宁江不是什么小地方,咱们不该没听过的呀。” 顾静婉沉吟片刻道:“他姓陆,又是宁江人,那是南川陆还是望北陆?” 这时就显出长孙愉愉的缺陷来了,她是公主的女儿,长孙府则是勋爵人家,所以对读书人的世系就欠那么点儿深入了解。 宁江乃陆氏郡望,这个长孙愉愉还是知道的,但是宁江姓陆的多了去了,虽然同样姓陆,其中差别可就大了,因此听得“四元”陆行乃宁江陆,大家也都没什么特别反应。 倒是顾静婉问南川陆还是北香陆还有点儿意思。 “是南川陆。”韦嬛如道。 “南川陆和望北陆有什么说头么?”长孙愉愉是不耻下问的。 顾静婉跟她解释道:“南川陆已经传承千年,王朝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南川陆却一直屹立不倒,而且人才辈出。在前汉时更有四世三公,显赫一朝。到了魏时,更是出过一门九子的佳话。” “一门九子?”钟雪凝替长孙愉愉问出了惹人笑的话,“是很能生的意思?”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便是素来沉稳的顾静婉都笑得前仰后合的,待笑完了才继续道:“哪儿是生得多啊?是说当时他们一家兄弟就出了九位进士。” 这话长孙愉愉和钟雪凝可就听得懂了。 进士对她们而言虽然不值钱,却也知道天下万万人里每三年才出三百人,所以每一个能考中进士的人都不简单。而南川陆居然在一代人之中出了九名进士,这在史书上也是极其罕见,甚至没有的。 “呀,那是真不简单呢。”长孙愉愉道,旋即她又偏偏头,“既然南川陆如此厉害,怎么我印象里本朝开国以来却从没有过陆姓状元啊?” 对长孙愉愉而言,每一届进士里,也就状元还值得她留意一下姓名。 “这里却又有一宗趣闻呢。”杜丽棠抢了顾静婉的话头道,“南川陆在史上就出美男子,他家先祖陆绩就有美姿仪之誉,而本朝的南川陆家也不逊色,本来有一人点了贡元,殿试时写的策论也是皇上认同的魁首,只不过坏就坏在,殿试前皇上见过他,说他年少俊雅,正合适做探花使,因此御笔点为了探花。” 姓陆的探花?长孙愉愉一下就想起一个人来,“可是先武英殿大学士陆仲书?” 杜丽棠点头道:“正是。” “呀,真是他?”陆仲书长孙愉愉可就太知道的,她那皇帝舅舅的救命恩人,当初她舅舅赴京继位时,船行途中若非陆仲书舍命相救,力抗“水匪”,她舅舅就得交代在长河上了。所以她家的富贵如今其实也得算陆仲书的一份功劳。 “既然这宁江解元是陆大学士那一支的,是该邀请一下他。”长孙愉愉拍板道。 韦嬛如闻言,欲言又止,却听得长孙愉愉问,“那望北陆又是个什么说法?” “望北陆其实也是南川陆分出去的一支,只是在陆氏五世祖(天祖)那一辈儿分了家,后来望北陆多从商,虽然也有子弟读书,也出了几个名人,但仕途上还是不如南川陆。”顾静婉道。 “哦。”长孙愉愉忽然想起,定军侯也姓陆,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 “既然南川陆那么出名,怎么咱们从没听过这位陆解元啊?”钟雪凝继续追问。 其实“六元”里的前“小三元”都是称案首,在一些偏僻之县其实并不稀奇,那些地方,一年中秀才的名额有二十几个,但全县指不定都找不到二十几个人来应考。当然在宁江这样的书香大府这小三元还是很有含金量的,可也不会让人太过注意。 钟雪凝之所以这么问,并非是因为陆行中了解元,这天下十三洲就有十三个解元没啥稀奇的,她稀罕的是有名的南川陆氏。 不过钟雪凝的这个问题顾静婉就答不出了,还是韦嬛如开口道:“他也是命运多舛,从小没了父亲,听我爹说他十岁就已经考过了院试,原该有可能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之一的,可没想到他高祖父那年去世了,他回乡治丧,后来他母亲又去世了,于是今年才出来参加秋闱。” “十岁就考过院试了?这却也是少见呢。”杜丽棠道,她想着自己那十岁的弟弟,都还在玩弹弓打鸟呢,人家却已经是秀才了。 “既然他与韦相公有旧,嬛如姐姐就由你下帖子邀他赴琴会吧。这些个学子,有些眼高于顶,怕是瞧不上咱们女儿家筹办的琴会。”长孙愉愉道。她倒不是对陆行有所不满,而是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总有那么几个瞧不上女子的蠢物。 韦嬛如闻言也不推辞,“好,我来写帖子。” 长孙愉愉重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单子,“这批新出炉的举人也不用请太多,五个足以,太多了,别人还以为咱们不挑人呢。” 参加春闱的举人人数虽多,但解元却只有十三人,就这样长孙愉愉还决定只请五个人,这也算是一种眼高于顶。 但先才众人圈出来的琴艺之道上有建树的有十来人,因此就还得再挑一次。韦嬛如道:“这却怎么挑呢?这些人咱们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长孙愉愉道,“不如咱们来赌一赌,这些个举人谁能进入前二甲呢?咱们分别拟五个人的单子出来看谁猜得准如何?” “好啊,那这就算是打赌咯?可有什么彩头?”许嘉乐和钟雪凝都来了兴趣。 “你们想要什么彩头?”长孙愉愉问。 众人都开始转眼珠子了,这就是在想有趣儿的彩头,长孙愉愉单手捧着脸,指尖在脸颊上轻轻点着,也是在想彩头。 许嘉乐率先开口道:“殿试在二月,接下来就是三月三的上巳节了,不如咱们这次的彩头就换成谁赢了谁做花神?” 三月三,京城的风俗是尚郊游,上巳春嬉,女儿家们临水结伴而行,踏歌起舞以祛邪气。世家大族的女儿家还有在水边设帷帐以聚的习惯。 所谓花神却是她们这小圈子里时兴的,就是次日独花神着红色,其余人着绿色以衬托花神。前几年人选不用另议,肯定是长孙愉愉为花神。 这一次许嘉乐却把这件事提出来做彩头,是有一点儿夺长孙愉愉之光的意味。所以众人齐齐都看向了长孙愉愉。 “这彩头不错。”长孙愉愉却是不以为意地道,做惯了花神,偶尔当当绿叶也是种新鲜事儿。 许嘉乐继续道:“却还不止如此。那日咱们其他人还得人人敬花神一支香草,并为之或歌或舞一曲,如何?” 这,就有些难办了。为花神歌舞,说不得有些自降身份的意思,毕竟在座众人都是世家闺秀。但只要想想,如果自己赢了,就能让其他人给自己献歌献舞,那是何等的畅快?尤其是赢了长孙愉愉和韦嬛如的话,岂不是更畅快? 长孙愉愉当然不愿意,可这话却不能由她说,否则就显得她眷恋花神之位了。 韦嬛如迟疑道:“这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许嘉乐朝韦嬛如眨巴眨巴眼睛,“不隆重啊,嬛如姐姐你难道还怕输么?”如果说钟雪凝是长孙愉愉的小跟班,那许嘉乐就是韦嬛如的拥趸。她之所以想出这个彩头,也是为了韦嬛如。因为韦嬛如其实没有什么地方逊色于长孙愉愉,可在她们之中却总是低长孙愉愉一头, 这个彩头,即便韦嬛如不能赢,长孙愉愉也是不可能赢的,因为她对这些举子的才学是最不熟悉的。晋阳公主府可没人做官。 大家如何能品不出许嘉乐有些针对长孙愉愉的意思,却不好点明。 长孙愉愉不解许嘉乐为何如此明显地对自己不满,但为了这个小圈子的和睦,还是笑道:“那就这么办吧,也比以前那些彩头有趣。” 见长孙愉愉没生气,众人都松了口气。 于是接下来就是抓头发动脑子拟名单的时刻了。其他人偶或还交流讨论一下,长孙愉愉却直接叫人拿了纸笔和骰子来。 莲果将纸笔在一旁准备好,长孙愉愉将那十几个人的姓名都写在纸上开始抓阄。 第10章 杜丽棠忍不住笑道:“愉愉你这是做什么?” 长孙愉愉道:“那些人你们或多或少都知道,我却是两眼一抹黑,索性抓阄了,抓着谁算谁。” 其他人都笑得有些勉强,其实心知肚明这样打赌对长孙愉愉却是有些不公。但人的心理就是很奇怪,就乐于看着高位人被打压。 长孙愉愉抓出四人来加上宁江解元陆行定了五人之选后,就开始掷骰子排位次。 九章吉 第7节 杜丽棠笑着打趣道:“你这还真是交给老天爷来定啊。” 长孙愉愉做了个俏皮样儿,把手里的骰子往碟子里一扔,轻呼道:“这陆行指不定还真是能连中六元,我这儿掷骰子他也是一个点。”在长孙愉愉这次掷骰子的规定里一个点就表示最前面的排名。 接着依次是吕冲恒、彭中观、任东彬、毛明成。 她将自己拟的名单拿纸誊抄好,再和其他人拟的名单一起对比,最终众人圈选最多的五人,乃是陆行止陆行、吕冲恒,任东彬、叶公勉、李本清五人。 也就是说这五人进二甲的可能性最高,这个和长孙愉愉的名单可是差了两人,所以长孙愉愉获胜的可能性极小。 拟定了人选后,众人把自己写的名单齐齐放入了一个剔红刻牡丹的方匣子呢,锁用的是阴阳锁,需要两把钥匙一起才能打开。这钥匙分别由韦嬛如和顾静婉拿着,匣子呢则放在长孙愉愉处,如此也就防止了有人作弊换单子的打算。 不过邀请的贡士都还算是无足轻重的,要紧的是当朝官员里擅琴艺的,以及公推的琴艺大家能请来这才是关键。 “如今在京城的琴艺大家当推翰林院的景芝先生。”长孙愉愉道。 “不知当日能否请得景芝先生为我们奏一曲?”顾静婉有些期盼地道。 方子仪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道:“可无论是社后还是社前奏,有珠玉在侧会不会显得咱们技艺欠佳啊?” 长孙愉愉微微偏头道:“不能因为这个就惧怕呀。正是要聆听珠玉之音才知道咱们有什么值得改进的地方,不过子仪姐姐说得也没错,最好是比试完之后再请景芝先生为我们奏一曲。” “可是景芝先生会同意么?”方子月问。琴艺大家肯定会自矜身份,未必肯随意就为众人奏曲,毕竟身份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又不是弹琴卖艺的。 “这个嘛,自然又得请嬛如姐姐出面了,景芝先生和嬛如姐姐有半师之谊。”长孙愉愉笑道。 方子月不由羡慕地看向韦嬛如,她父亲的门生可能是六元之才,自己学琴还有王景芝那样的大家指点,真真是别人没有办法企及的。 之所以说陆行是韦相公的门生,他中举那一届正是韦相公提点宁江学政,他就算那一届参加乡试中举的所有秀才的座师。 韦嬛如笑了笑,颇为自矜,可既然长孙愉愉说了,她也没道理推辞。“那庆阳王就得愉愉你出面去请了。” 皇族勋贵不用科考,一生的精力大多花在了吃喝玩乐上,这位庆阳王也是有名的琴艺高手,而且还颇善制琴。 长孙愉愉道:“庆阳王兄那边儿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前几日知会过他了,另外从他处还得知前几日乐平公主回京了。” “是前些年前出塞和亲的乐平公主?”杜丽棠有些惊讶地道。 “是。”长孙愉愉点点头,“如今她的丈夫已经去世,继位的左贤王问她是想留在塞外还是回京,她选择了回来。庆阳王兄说乐平公主的胡笳吹得出神入化,感人肺腑,咱们也听听吧,我想把她也请来。” “那真是太好了。”韦嬛如等人道。 “此外,咱们既然要办琴会肯定得办个十年后也让人记得的,所以我前头还让人专门去宁江请了蔡氏姐妹,她们已经点头同意了,如今想来当在上京的船上。”长孙愉愉道。 比起王景芝和庆阳王这两位京城闻名的琴艺大家来说,蔡氏姐妹琴箫双绝,可谓是名动天下。虽是艺妓出身,但两人洁身自好,至今也是清白之身,也是那闻芳院的老板爱惜她们的才华之故。如今两人都已经早过了花信之年,技艺不仅更上一层楼,连名声也是广播大江南北。 杜丽棠道:“请蔡氏姐妹怕是不便宜吧?”她曾随父亲在南边住过一段日子,所以比较清楚。有一次她家老太太祝寿想请蔡氏姐妹,需要请托人不说,一打听那价格就立即打了退堂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嗯,三千两银子。” 嚯,好家伙。这三千两银子都能买个四品后补官员衔了。而华宁县主为了一次争强好胜的琴会,眼睛不带眨地就出了三千两银子,这还不算蔡氏姐妹一路的花销。 “哇,那咱们这次的琴会可以堪称盛会了。”方子月赞道。 众人却是多少没料到长孙愉愉为这琴会背后出了这许多力气,俨然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压倒咏荷社了。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回去后得多加练习琴艺了,否则到了琴会上头怕是要被人笑话的。”顾静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众人齐齐点头,心里也很明白,这样的盛会,失败固然被人笑话,可一旦能技压群英,那名声不仅在闺秀的圈子里,就是在京城仕宦里也能响亮了,是以人人心里都充满了斗志。这几位姑娘其实也都是有野心的,谁想只在女儿家圈子里来来去去啊? 接下来两日,商议好的由谁发的帖子都发了出去,很快便有了反馈,没有一个人拒绝,都写了回帖。可见这几位姑娘的面子的确是不凡。 余下的就要看长孙愉愉这个主人怎么将这琴会安排得妥妥当当了。这对她来说却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如今甚至都不需要她动脑了,底下人自然会按部就班地安排好。 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景芝住在长春巷尾巴上的第二间,两进的小院子,十分逼仄,但在他同僚里已经算是宽敞的了。 翰林学士是清贵官员,贵是指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而且翰林学士要帮皇帝制诏所以可以时常见到天颜,但清嘛也的确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实权,所以日子是要清苦些。 家里的老苍头瘸了半条腿,一歪一扭地走到王景芝书房门口道:“老爷,华宁县主的侍女有事求见。” 书房内此刻正有客人,所以王景芝直接道:“请她去夫人屋里说话。” 老苍头应了是自离去,但作为客人的陆行却有些好奇,只是涉及到女眷他不好开口问。 然则没过多久,家中侍女到了书房外头禀道:“老爷,冬柚姑娘听说九公子在咱们府上,也想求见。” 被称作九公子的陆行听出来了那位冬柚姑娘想来就是华宁县主的侍女,却不知见了他小舅舅这会儿又要见他是为何。 王景芝看向陆行道:“你也收到琴会的帖子了?”他说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人,都糊涂了,你自当比我还该收到帖子才是。” 陆行扬扬眉,“琴社的帖子我是收到一张,不过那是韦相公家女公子给我送的帖子。” 王景芝道:“那帖子上的地址却是宁园,正是晋阳公主府的园子,琴社的东主自然是华宁县主。” 陆行初来京城自然不知道这些,只随意地表示明白而点点头,“只是她的侍女来见我们做什么?” 王景芝叹了口气,“华宁县主的做派你在京里多待些日子就知道了。”他说罢转头对外头的侍女道,“请冬柚姑娘西厅说话。” 安排好之后王景芝道:“你去西厅见她吧,我就不过去了,毕竟是个小姑娘。” 陆行没动。 王景芝道:“行止,晋阳公主这对母女你虽不用巴结,却最好也不要得罪,凡事让着她们一点儿就是,也没什么损失。” 陆行这才点了点头。读书人,尤其是有能力又上进的读书人,一向是瞧不起勋贵的,何况还是皇家公主、县主,最没用的就是她们了。 陆行出了书房去到西厅,却见一名着黄柚色满地锦三多花卉纹锦裙的女子正回头朝他看来。这人生得杏眼桃腮,唇红齿白,色比娇花更多艳,神如冬梅暗馨香,却是少见的标致女子。一身穿着打扮更见气派,甚至比陆行家中的姐妹还来得富贵。光瞧模样,谁也看不出她竟然只是一名侍女。 冬柚见着陆行立即上前行礼道:“奴婢冬柚见过陆公子。”说话时也借着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六元之才”。反正就是那些个读书人的模样,一身气质温文儒雅,模样倒是真的端正俊美,穿了一身青布跑,仔细看手肘处似乎还有一块补丁,打得很精致,不仔细的话并不容易瞧出来。 冬柚在心里的小本子上暗自给这位六元之才盖了个“清贫”的戳子。 陆行还了礼之后道:“不知冬柚姑娘找在下是为何事?” 声音异常的好听,冬柚心忖。低醇浑厚,似油滴裹醴浆一般,她想有这副嗓音要是人再能花言巧语些,只怕没几个姑娘家抵挡得住。 “回陆公子,奴婢是代我家县主特来感谢公子赏脸赴会之情的,县主怕琴会上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所以特地让奴婢前来问一声,不知公子饮食上可有什么忌口?亦或者有其他地方需要特意照料的?”冬柚道。 嚯,陆行还真没见过这样做主人的。以往的主人即便想知道客人的喜好那也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却不像这位县主如此地直白,甚至咄咄逼人。 冬柚歉意地笑了笑,“公子是不是有些不习惯?主要是公子初来京城,咱们也不怎么打听得到公子的喜好,所以只能冒昧登门求见,还请公子海涵。” 这话倒也算是解释了一番。 陆行笑道:“县主有令,不敢不从。只是难道不管在下提出什么要求,县主都能办到不成?” 第11章 冬柚直了直背脊,愈发谦诚地道:“我家县主又不是神仙自然不能事事办到,所求不过是宾主尽欢而已。譬如上回延请谢大人,他一吃花生仁儿就长吓人的红疙瘩,亏得奴婢事先问了问,把那日拟的一道甜品红糖花生圆子给撤了,否则岂不是要出事儿?” 这丫头的口齿如此伶俐,说的话也好听,叫人生不出不喜来,陆行也不再为难她,“在下没什么忌口的,只是不吃葱、蒜。”做主人的既然问了,总要说些忌口的东西方才不负别人辛苦一趟。 “多谢陆公子。”冬柚又给陆行行了一礼,然后告辞而去。 陆行看她领着另一名身着绿色掐牙背心的小丫头径直出了门,不由摇头笑了笑,这位华宁县主是什么样的主子已经多少了解了,家里的丫头都是当富贵人家的姑娘在养,那做派一般人可高攀不起。 出了门,小丫头从腰上拉出一张单子看了看,抬头俏生生地道:“冬柚姐姐,这儿离定军侯府不远,咱们要不要顺路去侯府问问世子的喜好和忌口啊?” 这丫头一听就是才跟着出来历练的。冬柚道:“定军侯世子的喜好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呢,你以后可得留心着。县主对谁上心,咱们就得细细打听那人的喜好和忌讳,却不能这样大喇喇地上前去问。” “哦。”小丫头赶紧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原来定军侯世子算是县主上心的人。她想起自家县主还没有定亲,那定军侯世子倒也还算勉强能匹配自己主子,难不成…… 小丫头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了似的,抿嘴偷笑起来。“冬柚姐姐,这都过了一个夏天了,如今定军侯世子会不会有其他的喜好了?要不要咱们仔细再打听打听?” 冬柚想想也是,便领着小丫头去了前头的御马街。她二人去到定军侯府花园那边儿开的角门处,冬柚熟门熟路地上去敲了敲门。 那开门的婆子见了冬柚也不吃惊,喜笑颜开地收下了她给出的一个荷包,边走边掂量了一下,更是笑得花儿似地道:“今儿早晨听到喜鹊叫,我就知道有贵客上门。姑娘先在那边亭子坐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叫春茗去。” 春茗是定军侯世子陆征书房里的小厮,平素跟陆征出门的则是另一个小厮,所以基本找春茗还是能找到的。 春茗一见冬柚,一双眼睛就立即亮得灯笼似的,却都不需要冬柚使银子,他就让冬柚听了一耳朵的事儿。 小丫头喜杏既羡慕又崇拜地看着冬柚,觉得她可太能耐了。等出了定军侯府的花园,喜杏忍不住问道:“冬柚姐姐,那春茗我瞧着怎么对你有点儿心思啊?” 冬柚撇了喜杏一眼,然后抬了抬下巴,“你个小丫头片子心眼儿倒是多,什么都懂。他有心思是他的事儿,咱们只要不回应就是了。”不回应,也没拒绝,还时不时拿出来溜溜。喜杏不知道的是,这京城里对她冬柚有心思的可不止春茗一个。 眼瞧着琴会没几日就要到了,长孙愉愉这边儿却得了个新消息。“县主,昨儿个皇上新封的武英殿大学士已经到京履新了,随行的还有他夫人和女公子” 五殿大学士,其实是四殿一阁,按照次序分别是文华殿、武英殿、谨身殿、集贤殿和东阁。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仅次于文华殿,也是个至关紧要的位置,非皇帝信重之人不得出任。他的女儿在京城闺秀圈子里肯定也是得有一席之地的。 “那就给她写张帖子吧,看看人怎么样。”长孙愉愉道。她也不是什么人都接纳的,比如现在谨身殿、集贤殿和东阁大学士家里的妹妹和女儿就没有一个她瞧得上进而接纳入了圈子的。 眼瞧着琴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何芝却一直没收到请帖,连最后的一丝侥幸都要破灭了。这日在曾母院子里,何芝忍不住对长孙丹抱怨道:“表姐,那华宁就是瞧不起我,她瞧不起我,也瞧不起你。” 这就有点儿拖人下水的意思了。但长孙愉愉的确也瞧不起何芝,不止是她的家世,主要还是她的品性,太小家子气。 长孙丹安慰何芝道:“她们那一挂的人素来都是势利眼得紧。整个京城能入她们眼的也没几个。”至少长孙丹的咏荷社里就有许多人是不被长孙愉愉她们接纳这才转而求其次的。 不过很快她们咏荷社就不会是“其次”了,思及此长孙丹就忍不住笑了笑。 “表姐我都很难受了,你还笑?”何芝跺了跺脚,“表姐,她那琴会有什么稀罕的啊?咱们都不去行不行?我不去,你也不去。”这才是何芝的目的。 长孙丹轻轻摇了摇头,“她这次琴会办得很盛大,得着帖子的人都是琴艺上有造诣的,咱们咏荷社也不是每个人都拿到了帖子。若是不去的话,难免显得是怕输给她。不过这次的琴会上可有好戏看呢。” “什么好戏?”何芝好奇地问。 长孙丹低头在何芝耳边嘀咕了几句,何芝立即笑了起来,“哈哈,我真想看看长孙吉知道后的脸色,肯定很好看,怕是能开染坊了吧?” 长孙丹但笑不语。 何芝也知道这次琴会办得极大,京城有头有脸的闺秀都收到了邀请,若是她不去的话,以后少不得被人嘲笑的。“表姐,你有帖子,应该可以带我去吧?我就想看看华宁的笑话。” 长孙丹迟疑了片刻,“可以是可以,但我怕华宁她故意羞辱你。” 何芝这边是一心想去琴会,但武英殿陈相公的女儿陈一琴却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母亲,“娘,我真的要去么?” “回帖都写了,怎的不去,那岂不是失礼?”姜夫人道。 “可是我听说京城尚奢华,我,我的衣裙……”她父亲陈大学士厉行节俭,家中子女也都如此,陈一琴也并没有因为父亲升为大学士就新做衣裙。 “这却无妨,如果那些人只是以衣取人的人,以后不来往也罢。可如果品性还行,琴儿你就能交几个朋友了。”姜夫人道。她是女子,很知道内宅的夫人、贵女其能耐是不可小觑的。 陈一琴还是迟疑。 “傻姑娘,你该珍惜这个机会的。你才到京城,华宁县主就给你下帖子相邀,是给你面子,若是你拒绝了,一是显得你傲慢无礼,二来将来许多事就会有不便。” “为何会不便?”陈一琴有些傻傻地问。 姜夫人笑着摇头,她也是做姑娘过来的。似华宁县主这样众星捧月的人物,一旦被拒绝,轻则不再搭理你,重则只怕要找你好看的。但是这样的话姜夫人不好对女儿说,毕竟都只是猜测。 “昨日你表哥来看我,说是他也接了帖子去琴会,你不用担心是一个人的,他自会照看你的。”姜夫人安抚自家女儿道。 听得表哥也要去,陈一琴立即松了口气,“九哥要去,那可太好了。” 九章吉 第8节 “那我穿哪一件衣裳呢?”陈一琴又问,十几岁的姑娘总还是脱不开虚荣的窠臼的,外地入京的天生就觉得不如京城贵女,总怕别人嘲笑。 姜夫人仔细瞧了瞧陈一琴,她生得像她父亲,脸有些方,肤色也比较暗,“你穿那套湖水碧的袄裙吧。” 那套湖水碧的袄裙算是陈一琴为数不多的好衣裳之一,她心里其实也是想穿这套的,毕竟第一次在京城的闺秀圈子里露面,也不能显得太寒碜。 对于长孙愉愉而言,却是不会为选哪套衣裳费脑筋的,莲果会事先将她要穿的衣裙选出来,所有长孙愉愉穿过的衣裙用过的首饰都记在她脑子里的,总之就是本着“没穿过且最时兴”这个规则来选就是了。至于衣服好看不好看,却是不大担心的,迄今为止,就没有她家县主驾驭不了的衣裳。 别人是“人靠衣装”,但到了她家主子这儿,就是衣装靠人了。 选完了衣裳经长孙愉愉过目点头,莲果就将衣裳的颜色并做衣裳时特地留下的布料裁剪了给与会的姑娘们都送过去,让她们别撞色。 不过这一次唯独陈一琴没得着,倒不是长孙愉愉故意捉弄陈一琴,主要是摸不准这姑娘的脉搏,也没见过面,骤然送衣裳布料去怕她想多了,也怕她不懂规矩。 长孙丹那边自然也得着了颜色,何芝愤愤地道:“长孙吉还是这么霸道,琴会那日我偏就要穿湖绿色。” 这不是自己找难堪么?长孙丹没答话,最后何芝还是选了条鹅黄色的衣裙,嘴上不服归不服,但还是没敢穿湖绿色去跟长孙愉愉较劲儿。 “我是觉得湖绿色显得人老气。”何芝讪讪地跟长孙丹解释道。 长孙丹闻言只是笑笑。她这表妹啊,她也不看好,但奈何她是自己表妹,甩也甩不掉。 琴会是定在十月最后一天的。 这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在园子里泼一盆水,第二日起来就结成冰了。长孙愉愉跟着晋阳公主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泡汤,直到琴会的前一日才回来。 不过泡温泉也的确有好处,她常年的冷白皮居然都浮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粉晕,越发显得水润嫩皙。 次日自然是要起个大早的,似这等聚会,穿衣、打扮都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心来,不仅要艳压群芳,还得引领京城的闺秀接下来一段时日的穿衣打扮。 浅浅的用过早点之后不久,长孙愉愉圈子里的那拨人就先到了,都算是东主,自然要帮着长孙愉愉照料等下就来登门的客人。 因为宁园的主人就只两个女眷,所以长孙愉愉特地拜托了庆阳王早些到,好替她招呼男宾。至于晋阳公主,她是长辈,身份又尊贵,所以在温泉庄子上并没回来,也好让这些年轻的客人不那么拘谨。 一时请的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女宾这边咏荷社里的孔重阳,史墨梅等人也都到了,然就住在隔壁的长孙丹却迟迟没到,她可是咏荷社的核心,所以孔、史几位都在等着她。 莲果小趋步地走到长孙愉愉身边,附耳说了一句,只听得长孙愉愉答道:“没有帖子的就不许进,她们当我这宁园是菜园子么?” 莲果得了指示,转头告知了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冬柚。 第12章 冬柚笑嘻嘻地看着长孙丹和何芝道:“丹姑娘是知道我家县主的规矩的,没有帖子的人是从来不见的,毕竟这宁园的主人是女人家,少不得得谨慎些。” 何芝一听就怒了,“你什么意思啊?什么谨慎?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了?” 冬柚用手绢捂着嘴笑道:“不请自来的人呗。” 这下不仅何芝抹不下脸来,就是长孙丹也有些恼怒,“那你告诉你家县主,阿芝不进去,我也就不进去了。而且……”长孙丹扬了扬下巴,“若是知道了我不进去,咏荷社的人可都会走的。” “还真真是从没见过这样强梁的客人。丹姑娘乃是我家县主嫡亲的堂姐,如今却为个不知哪儿钻出来的表姑娘就要跟县主架梁子,这还威胁上了?”冬柚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点儿,旁边新进门的客人便也朝这处看了过来。 “表姐。”何芝有些难堪地叫了声长孙丹,这都要哭了,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而且丹姑娘不是每回在外头做客,都装得跟咱们县主十分姐妹情深的么?怎么,今日突然良心发现,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长孙家是怎么对待咱们县主的么?”冬柚这话就诛心了,指的就是曾母用针刺长孙愉愉的事儿。 当年这事儿闹得不算小,知道的人也不算少,所以这十几年来长孙家在人前都要力求表现出很爱护长孙愉愉的样子,否则岂不是就证实了曾母的所作所为? 这话却是拿捏住了长孙丹的七寸,她不得不安抚何芝道:“阿芝,你先回去吧。” 冬柚之所以不怕长孙丹,也就是笃定了她家县主这堂姐最是好面子,在人前更是要维护其贤惠大度的做派的,所以并不怵她的威胁。 却说何芝退走时,迎面过来的新来的客人正是陆行和陈一琴两人。陆行这是拟将陈一琴送至垂花门再返身去前头从侧门入的,男宾和女宾通行的门并不是一处。因为陈一琴是第一次在京城出门做客,她又素来有些害羞,所以陆行才会多此一举,却不曾想竟见着了华宁县主的一个大丫头是如何“欺压”安国公府大姑娘的。 陈一琴也是被这做派吓坏了,迟疑地不敢上前,甚至想立即打退堂鼓走人,在她心里这华宁县主已经等同于吃人的罗刹了。 长孙丹见陈一琴有些陌生,心里念头一转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能得着帖子上门的可没几个是她不认识的。因此长孙丹带着忍辱负重的神情朝陈一琴笑了笑,“这位妹妹是初到京城的么?以前却从没见过。” 冬柚却是认识陈一琴的,因为陈家的帖子就是她亲自送的。她见着陈一琴也赶紧迎了出来,“陈姑娘。” 陈一琴拘束地点了点头,又朝长孙丹笑了笑。 “哦,原来是陈相公的女公子,难怪我从没见过呢。不如咱们一道进去吧。”长孙丹道。 陈一琴迟疑地回头看了看站在一丈开外的陆行,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朝长孙丹又笑了笑。 对陆行,长孙丹也很陌生,但想着既然跟陈一琴关系不菲,想来也是出身名门的。 且说冬柚这边派了喜杏领着长孙丹和陈一琴两人去了今日宴客的香雪海。 孔、史等咏荷社的人见着长孙丹前来自然迎了上去,将她簇拥在了中间,她们咏荷社有二十人,比长孙愉愉那群人却是多了不少,人多力量大,这样一簇拥倒显得宁缺毋滥的长孙愉愉有些形单影只了,反倒是长孙丹成了最耀眼的那个。 陈一琴没想到长孙丹如此受欢迎,跟着她也被其他姑娘围在了圈内,只是人人看她却有些欲言又止,让她感觉十分古怪,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还以为是哪里弄脏了。 就在这时,长孙愉愉等人也迎了过来,她们是主人当然得迎客,何况陈一琴一出现大家就知道她是谁了,毕竟只有她一张生面孔,很是显眼。 但韦嬛如等人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就是这么巧,陈一琴这新客居然穿了跟长孙愉愉一样颜色的衣裙。 低头检查完裙子并无脏污的陈一琴抬眼就见着了群星拱月似的长孙愉愉,当即就愣住了,她是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颜色的女子。 先才骤然见着长孙丹时,她心里已经在感叹,京城贵女当真是美貌如花,那容色那姿仪直是百里挑一,哪怕有些尴尬的狼狈,可依旧还是大方得体的。 然则面对这位华宁县主时,陈一琴却痴了。 时人喜爱以花喻人,陈一琴却觉得即便把春日里的花园所有的花加在一起也不足以喻其美。当真是姹紫嫣红不如她展颜一笑,明珠万斛却输她秋波一睐。 站在她面前,没人会不自惭形秽,陈一琴不用人介绍便已经猜到眼前人就是华宁县主了。似她有这种容色,先才她的丫头欺压长孙丹一事似乎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她这样的美貌本来就该配着那样的霸气性子才是。 因为无论是容貌还是脾性,对人都该是碾压似的。 被长孙愉愉的美貌所震慑,陈一琴甚至都没思量到自己的衣裙和她是一个颜色的这事上去。对她而言这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长孙愉愉的视线在陈一琴的衣裙上淡淡地扫过,陈一琴立即就敏感地低下了头,却也不是为撞色,而是为自己衣裙的寒碜而羞涩。 在场每一个人的衣裙都比她华丽秀美,而她身上的衣裙却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裙了。 尤其是长孙愉愉,陈一琴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长孙愉愉的衣裳。 湖水碧的颜色好似上等翡翠,流光蕴彩。那上面的花儿似绣非绣,随着她的每一次摆动,都能折射出不同的光泽来,既典雅又隽秀,这样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好似鸡蛋白似的,白得那样无暇透秀,是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的甜嫩。 她胸口挂着一个八宝璎珞系海棠式样金锁,那璎珞上镶嵌着各色宝石,虽有大有小,但最小的也有豆大,光这璎珞就价值千金了。 她臂上挽着一条白狐毛的披帛,一丝杂色也无,显得既暖和又华贵,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而陈一琴一冬甚至连个大毛衣裳都没有,穿的衣裳许多都是姜夫人的旧衣服改的,难免生出自卑的怯怯。 当然这些眼神官司自然是在见面的瞬间就完成了的,陈一琴不知道长孙愉愉的规矩,但其他人却都是知道的,于是乎都有些看热闹地看向长孙愉愉,想知道她要怎么处置陈一琴的撞色。 “你就是陈家妹妹吧?”长孙愉愉含笑迎了上去,“多谢你肯赏光到咱们的琴会,你是第一回 来,容我给你介绍一下。” 陈一琴却没想到天仙似的长孙愉愉待人竟然还算客气,但她依旧有些局促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裙。忽然想着自己还没行礼,又赶紧朝长孙愉愉施了一礼,“县主。” 长孙愉愉侧身受了半礼,也还了一礼,这才指了指韦嬛如朝陈一琴道:“这位是韦相公的女儿,嬛如姐姐。” 如是众人依次见了礼,已是费了好大功夫。 招呼过陈一琴之后,长孙愉愉就丢下了她留给韦嬛如招呼,自己则还得去迎接乐平公主。 “乐平姐姐。”长孙愉愉朝一个容貌秀美的妇人含笑招呼道。其实乐平本非皇帝的亲女儿,而是荣亲王的郡主,因着要出塞和亲这才封了公主,如今年纪才不过二十岁出头,却已经守寡归朝。 乐平笑道:“是愉愉啊,我走的时候你才只有我腰那么高,不想如今却已经是大姑娘了。” 长孙愉愉热情地拉住乐平的手道:“乐平姐姐,你回来就好了,以后咱们可以多在一处玩耍。”熟悉长孙愉愉的人都知道,她是很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的,更遑论主动拉住人的手的。哪怕眼前人是一位公主,也当不得她如此。 因为即便是宫里皇帝的亲女儿,长孙愉愉也没有如此热情过。 乐平已经许多年没见过长孙愉愉了,也不太知道她长大的性子,所以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知道这位县主似平和实则高傲,却是没想到她对自己一个守寡的公主如此热情。 但不管怎么说,主人家热情,对客人总是件好事。 一时寒暄完,长孙愉愉引了乐平公主去与众女汇合,众人也都围了上来,却独不见陈一琴,长孙愉愉却也没有出声询问。 众女围着乐平,孔重阳上前对乐平行了一礼,口呼“表姑。” 这孔重阳是吏部尚书孔廷秀的女儿,她的母亲乃是乐平公主母亲的外甥女儿,所以才喊乐平为表姑。这京城里的人本就是亲戚套亲戚的。 乐平公主一时没认出孔重阳来,毕竟她离开京城都七八年了,之所以认出了长孙愉愉,乃是她那样漂亮的小姑娘是没办法不记得和认错的。 孔重阳看出了乐平的迟疑,赶紧道:“表姑,我是重阳啊。” 乐平立即惊叹一声,“啊,重阳?天呐,几年不见你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了。”这算是夸赞了。孔重阳小时候却是个丑姑娘,如今么梳妆打扮之后勉强称得上是标致。 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乐平在一群小姑娘里自然就扮演起了半个长辈的角色。众人也都十分崇敬她,包括长孙愉愉也是。 众人都拉着她问长问短的,主要是问些塞外风情和风俗。乐平一一答了,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悲苦,那塞外的生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另一片天地的快乐。 “那公主你为何要请归呢?”陆甜甜天真地问。她是定军侯的独女,也是咏荷社的一员。 只是陆甜甜这话问得就太失水准了,也怪定军侯夫人有许多书本以外的事儿没教过这个女儿。 乐平有些尴尬,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陆甜甜。 长孙丹赶紧拉了拉陆甜甜的衣袖,示意她别再问了。 韦嬛如开口替陆甜甜解围道:“这是因为塞外的风俗和咱们不一样。他们有弟继其嫂的习俗。” 这下陆甜甜可听明白了。乐平毕竟是中原贵女,怎么受得了丈夫死了嫁给他弟弟这种事儿,所以才请归的。 长孙愉愉对乐平道:“乐平姐姐你可千万别介意,其实我们大家心里一直最崇敬你。当初和亲时,所有人都不愿意,只有你挺身而出,咱们京城的姑娘谁提及你都得竖起大拇指。” 乐平笑了笑,却有些苦涩。 第13章 一时冬柚来禀说是客人差不多到齐了,长孙愉愉便起身道:“今日以琴会友,许多小节就不必太在意了,咱们一同去‘云蒸霞蔚’吧,庆阳王兄和其他世兄都在那儿了。”她先说不拘小节,这就是在提醒大家,是要男女同席了。 于是乎众女三三两两地跟在长孙愉愉身后去了云蒸霞蔚。 云蒸霞蔚就在香雪海里。宁园的香雪海乃是一大片梅花林,其中收集了约有三十几种梅花,能从十月里一直开到次年三月,在京城的园子里很是有名。 此刻梅花林里开的大部分是宫粉梅、玉粉梅,真真就应了云蒸霞蔚之词。而林下还有小溪环绕,特地引了淡烟池那边的暖流过来,冷热相激,升腾起一片白雾。 这粉的梅、白的雾交织,竟好似瑶池一般,若再来上几盘仙桃,那的的确确就是昆仑仙境了。 几位受邀而来的贡士哪里见过此等富贵胜景,都忍不住驻足玩赏。 “到底还是京城的贵人会享受啊。这冬日的烟霞胜景,在别地儿可看不着。”四十岁的老贡士叶公勉捋着胡须道。 二十岁的李本清却似乎有些苦大仇深地道:“在我看来,这繁华丽景无处不是民脂民膏。路有冻死骨,这里却拿碳火烧水任其流淌。还有那煮茶的水,侍女还特地介绍说是从百里外的玉秀山上运回来的泉水,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在眼下这场合里说起,多少有些叫人扫兴。 九章吉 第9节 应和李本清之言吧,却没几个能如他般理直气壮,在场的多是勋贵,便是新中的贡士里其余几人也都是来自诗书门第,不说朱门酒肉臭,却也家有良田至少百亩之人。 这年头,最终读书读得出人头地的,已经很少有来自赤贫人家的子弟了,从这一方面说李本清能得中贡士,真是十分难得的人才了。 然而其他人不应和吧,又显得自己对百姓之苦不上心。 “还有那茶,华宁县主的侍女还专程上门来询问我等的喜好,我略提了句龙井,竟就上的是这等见所未见的好茶,行止兄你来说说这茶是不是珍贵?”李本清似乎觉得一个人激愤有些孤单,所以点了名。 被点名的陆行只能站起来道:“的确是茶中珍品。明前茶芽,一片茶山也就能采半斤。” “瞧瞧,是不是?这还只是我一人之茶,想来诸位的茶也都是珍品,区区一个县主,办一个琴会就如此奢靡,这天下危已,天下危已啊。”李本清说着说着两行泪就下来了。 庆阳王的脸色已经铁青,怎么遇到这么个书呆子?真想立即找人将这呆子轰出去。 叶公勉见气氛已经十分僵,捋着胡须道:“本清兄,话也不能这么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本清也正要反驳,却见得一群压牡丹、赛春兰的丽人正分花拂柳而来,当先一人的衣裙在那烟雾里飘动,真真就是“洛神图”再现。 众人一下就呆住了,便是李本清也愣了神。 当先的长孙愉愉自然是倾国倾城,好似天女下凡,洛神凌波,但若只有她一个人出现,也不会有此震撼人心的美,一群百媚千娇的女儿家同时出现,那才是真真叫“云蒸霞蔚”里的男人抵挡不住的。 环肥燕瘦,总有一款是他的偏好,看呆了才是应该。 陆行的视线却是掠过了长孙愉愉而看向她身后那群人,却没有见到陈一琴的身影,不由蹙了蹙眉。 在一群呆子里竟然见到个皱眉头的年轻男子,长孙愉愉少不得要打量一眼。 陆行,长孙愉愉自然是不认得的,但见他一袭学子的青袍,头上发髻只用一只木簪挽住,脚上一双厚底黑布鞋,甚是简朴,便知道这人肯定是这一届的贡士,只不知是哪一位。不过他看到自己等人首先却皱眉头,该不会是个最见不得女人抛头露面的学究吧? 不过这些心思都只是一瞬,长孙愉愉的视线也仅在陆行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就把他整个人给忽略了。 倒不是说陆行其貌不扬,只是他并不在长孙愉愉的审美范畴内。他的肤色不是时下京城士子流行的那种白皙之色,而是略带古铜色,加之他的五官偏向冷峻而立体,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略薄,离长孙愉愉喜欢的“俊美小白脸”的距离可就差了老远了。 就那好似被风吹日晒过的肤色,就已经让长孙愉愉可以完全无视他的长相了。 “庆阳表兄。”长孙愉愉进了云蒸霞蔚后先给庆阳王行了礼,在座以他为尊,然后又朝众人行了一礼这才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似有些不愉快,是不是华宁招待不周?” 长孙愉愉很敏锐地察觉到轩内的气氛不是很好。 庆阳王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总不能当着主人的面把李本清的话重复一遍。 但李本清着实是个呆子,他此刻已经回了神,挺直了脊背看向长孙愉愉,张嘴要说话,却摄于她的容色,竟然涨红了脸,不得不清了清嗓子,这才稳住心神朗声道:“是我先才说,县主办一琴会而奢侈太甚,不念民生之艰难。” “怎的就奢侈太甚了?”长孙愉愉含笑而问。 “就譬如那些糕点,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精细如此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吃不完却都只能付诸沟渠。”李本清道,“这实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哦?公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就算是奢侈了?却不知公子年几何,大江南北可曾走遍?东倭国、南海国可曾去过?”长孙愉愉说着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话,但却带着依旧甜美的笑容,“再且那些糕点,再精贵,也就是米粉、面粉之类做成,价值有限,怎么就奢侈了?” 李本清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美貌,却如此口舌伶俐,少不得有些急,于是结巴道:“还有,还有那茶。” “哦,这个啊,用来招待客人的的确都是好茶,全是贡茶,乃是皇上所赐。按照公子的意思,我这些皇上赐的茶当该扔了不喝才不奢侈是吧?”长孙愉愉笑着道。 “公子是不是还要说那水?似这等好茶,就该用那普通沟井之水泡来牛饮解渴就不是奢侈对吧?”长孙愉愉笑得越发灿烂了。 “你,你,你这女子……”李本清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长孙愉愉扬扬眉,“我这女子怎么了?公子是天生瞧不起女子么?却不知令慈听了作何想法。” “你,你……”李本清气得手发抖。 长孙愉愉见李本清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收敛了笑容道:“公子不要气恼,先才本县主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然则你这横空而出的指责却是无凭无据。我家里就算豪奢,只要不是强取豪夺,偷抢拐骗来的,是不是就该由我自由支配?” “难道天下人都要衣衫褴褛,死守钱财而不用,才能叫太平盛世?”长孙愉愉问,“在我看来,却是要物阜民丰,人人都有饭吃,有余力去追求生命里美好的事物,那才叫国泰民安是不是?” 她这话虽然有些狡辩和强词夺理,听来却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的确,若是人没个念想,又怎么会上进呢?”叶公勉充作和事老地道,这算是把话给引偏了,论奢侈怎么就讲到上进呢?李本清不解风情,叶公勉却早就已经拜倒在华宁县主的石榴裙下了,恨不能浑身长出一百张嘴来替眼前的美人说话。 李本清笔厉嘴笨,也不想跟个女子一直争执,所以叶公勉说话之后他就闭了嘴。 世上似李本清这样呆子气仇富的人少,像叶公勉这种想着巴结的人却多。不管怎样,气氛总算是和缓了下来。 长孙愉愉的兴致却败坏了不少,刚才她虽然逞了口舌之利但实则很不开心,京城闺秀贵“淑婉贞宁”四字,刚才她咄咄逼人其实对她的名声是不好的,只奈何一时没按捺住脾气。 长孙愉愉没料错,至少陆行算是大开眼界了,到底是京城贵女,强词夺理得如此嚣张。这脾气估计没几个人受得了,陆行更是打定了注意要离远点儿,不仅他,陈一琴也得离这位远点儿。 思及此,恰好陈一琴由那位冬柚姑娘引着往云蒸霞蔚来,陆行放心之余却眯了眯眼睛,因为陈一琴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来时穿的湖绿色而成了鹅黄色。 陆行再看向人群正中的一袭湖绿色,心下已经了然。这位华宁县主还真是个霸道性子。 陆行倒是没料错,长孙愉愉对付陈一琴的法子很简单,都不用她使眼色,莲果就自发地替主子解忧了。她找了个机会让上茶的小丫头“不小心”弄脏了陈一琴的衣裙,然后好心地帮着陈一琴换了一身更华贵的新衣裳。 长孙愉愉的衣柜里总是装着许多她都来不及穿的新衣裙,随便拿出一件来就能让陈一琴这样的姑娘看呆了去。 所以陈一琴脸上笑盈盈的,并看不出有任何不愉快来。她压根儿就没意识到,别人是有意弄脏她衣裳的。 第14章 因着今日男女宾客都有,所以长孙愉愉身为女儿家并不适合出来主持大局,最后还是庆阳王坐了东主的位置。 在他两侧分置男、女宾的几案,中间以珠帘象征性地相隔,实则对视线并无什么遮挡。 每张长几上设有花觚,内插红梅。那虬枝的选择,即便是以最挑剔的眼光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可见晋阳公主府的侍女伺候是何等的精心。 此外,几上还设了果脯两碟、鲜果两碟、茶点两碟,因是听琴,喝酒就有些焚琴煮鹤之意,所以几上不备酒而设茶,侍女需要静无声息地跪行穿梭于小几间添水、换茶。别小看这功夫,却是要经年累月地训练才能既稳且快。 最后,最重要的是所有男宾的小几上都有一个筹桶,桶内之筹是做记分之用,漆红则值十筹,漆蓝则五筹,漆绿者二筹,漆黑者一筹。每一轮献艺之后,都有侍女上前数筹。 除男宾外,女宾这边乐平公主几上也有筹桶,但蔡氏姐妹并不见入座。她们虽然是琴艺大家,可毕竟出身不佳,不得以贵客相待。 听得庆阳王解释筹桶的事儿,在座的人方才晓得,这不仅是以琴会友,还要分出高低来。陆行等新入京之人自然不知道长孙愉愉等人和咏荷社之间的对立,只道是京城闺秀怎么都如此争强好胜。 再隔着珠帘一瞧,只见每位闺秀背脊都挺得直直的,姿势却是一般的优雅端正,再看初来京城的陈一琴,对比却是微微明显了些。倒不是说陈一琴坐姿不好,只是总没有京城闺秀的那股松柏之气,更显得柔婉了些。 新来的几个贡士不知道这群女子的厉害,但在座的男宾里以庆阳王为首的京城人士,却都多少清楚这群姑奶奶的能耐。在京城搅风搅雨的不仅是男子,有时候女人也能掀翻大船。 一切安排就绪,只听得庆阳王道:“却不知咱们有幸先听得那位姑娘的琴音?” 这抓阄之事早在进入云蒸霞蔚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的,连陈一琴也在那银罐里抽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登阁的顺序。 庆阳王话音落下后,韦嬛如便缓缓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一礼后,轻摆裙尾,朝着对面的暖雪阁登高而上。 暖雪阁建在一座古意崎岖的假山上,于阁中赏雪观梅最是惬意,假山腹部冬日可烧碳,所以暖雪阁中可谓暖如阳春,让琴者不至于因为寒冷而手指僵硬。 庆阳王给旁边的王景芝介绍道:“这暖雪阁所在的玲珑山,乃是已过世的造园宗匠祖况的手笔,所以你看那亭阁,在山上飞出一檐角,却丝毫不突兀,却好似世外之地的飞仙一角。那‘暖雪阁’三个字也不凡,景芝先生可看得出是谁的手笔?” 王景芝仔细辨别之后,还有些拿不准,因问旁边的陆行道:“行止可看得出是谁的墨迹?” “这三个字苍劲有力,有凌雪傲松之姿,想是宗阳老先生的墨宝。”陆行道。 宗阳是韦相公之前的文华殿大学士,之所以称老先生,是因为他的辈分高,身侍三帝,一直到八十岁才致仕还乡,但去年已经驾鹤西去。 庆阳王本想卖个关子的,没想到竟然被陆行一口言中,不由笑着道:“陆解元果然好眼力。”他虽是个王爷,却惯来喜欢跟文人墨客混迹一对,在诸王里也算是个异类。 “过奖。”陆行谦逊了一句。 因为没有特地压低声音,所以相隔不远的女宾这边却也听得到他们的对话。陆行一眼就道出“暖雪阁”三字的来历,的确是眼力不凡,但她们在意的却是另一点。 宗阳老先生的墨迹可不是谁都见过的,他历来是不肯为人写条幅送字的。哪怕是勋贵也是无缘得见的为多,只有与老先生时常有书信往来的人家,或者同僚或可见过。因此可见南川陆的确有些名堂,底蕴深厚。 又是个爱显摆“诗书世家”的书生,长孙愉愉心忖。 恰此时,一直未到的定军侯世子陆征终于赶到了,进得云蒸霞蔚首先对众人作了个揖道:“抱歉,在下来迟了。” “我看你这是来得正巧,琴会正要开始,亏得你没错过韦家女公子的琴音。”庆阳王笑道。 他二人说话时,女宾这边却似乎也有所变化,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了陆征身上,竟是齐齐地侧了侧身子。 陆征真不愧是他这一代勋贵子弟的第一人,身着宝蓝瑞草螭虎纹的锦袍,披着黑狐毛出风的玄色绣忍冬纹的大氅,头戴玉冠,衬得他一张脸面如冠玉,风姿卓荦不群。若单论样貌他恐怕尚不及那陆解元,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此刻的他却不是布衣木簪的陆行能比的。 而且陆征虽然是武将之家出身,但却生得面若傅粉,唇若涂丹,这是随了他娘。 陆征一身的富贵气,而且兼具文人之儒雅和武将之英挺,却是比其他人要突出不少。 陆征与庆阳王说过话后,一眼便看到了陆行,笑着往他那边走去道:“没想到行止兄也来了。” 长孙愉愉却不料这两人竟然认识。又想着这两人都姓陆,却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宗。 短暂寒暄毕之后,陆征快步走到庆阳王身边的长几后坐下。 暖雪阁中韦嬛如已经在琴前坐好,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了几下试音。 庆阳王对这王景芝笑道:“景芝先生还有在座诸位都是久在琴棋书画里浸淫的,而我这华宁表妹家中可是收藏了不少名琴,今日也毫不吝啬地拿了出来。不如咱们来猜一猜,暖雪阁中众位女公子用的是哪一柄琴如何?” 庆阳王这提议对外行来说可说是难于上青天,就好似品茶时,要求人说出水是从哪儿来的一般,那样细微的差别却是很难分辨。但对真正爱琴、懂琴的人来说,这却并非是一项不能完成的挑战。 很快庆阳王这提议就得到了大家的附和。 庆阳王对着长孙愉愉道:“华宁,阁中每位女公子用的什么琴你当是知道的吧?” “是。”长孙愉愉道。 “好,那就由你来为我等宣布谜底如何?”庆阳王道。 “这是自然。”长孙愉愉笑道。 这话听着似乎是庆阳王在尊重长孙愉愉这个主人,然而你仔细品品那滋味,却好似庆阳王对上这位县主有些讨好的意思在里头,处处都要征求她的意见,丝毫不敢自作主张。 既然商量了要猜琴,总不能一个范围都不给,否则谁知道都有些什么琴啊?再且长孙愉愉收藏的那些琴,人家从未听其音,让他们来猜岂非太刁难? 所以长孙愉愉让莲果示意韦嬛如不要急着开始,她嘱咐了莲果几句,莲果便领着一行侍女快步上去了暖雪阁。 不多会儿,暖雪阁内就布置好了,韦嬛如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能看到的窗边,抬手轻抚琴弦,试了几个音。 莲果便上前朗声道:“这是春雷。” 如此,韦嬛如一直将所有琴都试了一遍,莲果也挨着报了名字。 春雷、独幽…… 每一柄琴报出来都叫人吃一惊,因为这里的琴没有一把是师出无名的,皆是前数朝就鼎鼎有名的琴了。 王景芝忍不住羡艳地叹道:“县主收藏的这些琴完全可以建一个百琴斋了,每一柄都是无价之宝。”习琴之人自然爱琴,然而往往是爱琴的人却得不到这些名琴,以至于它们只能深藏于柜中。 长孙愉愉谦虚地道:“这些也不是我一家之藏,为着今日的琴会,我还特地去借了几柄琴,也是为了让诸位能一品历代名琴的音韵。譬如那春雷,就是从庆阳表兄那儿借来的。” 王景芝点了点头,当如是,否则晋阳公主府的势力就太过惊人了。因为这些名琴都不止经历过一任主人,她们也当是从别的人家那里收来的,这其中有没有使用权势自然是不言而喻。 待所有琴都试过音之后,韦嬛如在对面阁中朝着众人行了一礼,才又重新坐到了琴几前,正式开始弹琴。 叮咚几声清响后,叶公勉首先冒出来道:“那就由在下来抛砖引玉吧,我猜韦家女公子用的是春雷。” 九章吉 第10节 长孙愉愉心里忍不住笑,这还真是抛的砖呢。春雷的声音,沉厚雄浑,而韦嬛如的琴音却是空灵低幽。 叶公勉的话音落下后,却无人附和,显见的真在琴道一途上浸淫多年的人都不赞同这猜测。 庆阳王捋了捋短须道:“我猜当是独幽。” 李本清冷声道:“我猜当是冰弦。” 此三人说完后,却没人再开口,庆阳王忍不住问王景芝道:“请教景芝先生高见。” 王景芝算是在座诸人里正宗的大家,他沉吟片刻道:“我也猜多半是独幽。”越是懂行的越是不肯把话说死了,不然就丢脸了。 暖阁上韦嬛如已经试音、暖琴完毕,她弹的是一支《潇湘水云》,与琴的本色之音十分契合,可见她选琴、识琴的功力不浅。 水天云色变幻,潇湘月明猿声长。她这一曲弹得疏阔里间杂幽思,或怀古或追往,都能引人共鸣。 一曲终了,就是李本清也收敛了愤愤之色,转而露出了思索之态,俨然是没料到京城闺秀的琴艺如此了得,怪不得敢大张旗鼓地办琴会。他这等人仇视财富,转而就更是看重才情了。 男宾那边众人开始从筹桶里取算筹,女客这边儿定军侯世子的妹妹陆甜甜道:“县主,你可以公布谜底了么?” 此话一出,众人都朝长孙愉愉看了来,她点点头笑道:“的确如庆阳表兄和景芝先生所猜,韦姐姐用的是独幽。” 众人自然恭喜庆阳王和王景芝,但心里多少却在感叹,没想到“独幽”竟在晋阳公主府。遇到真爱琴的,心里难免会技痒,譬如王景芝。 一时韦嬛如归座,陆甜甜又问,“韦姐姐,你先才用的可是独幽琴?” 韦嬛如先才已经上阁了,庆阳王才提出猜琴的建议,所以不明所以,听陆甜甜问,心下迟疑,却也道:“正是。” 陆甜甜笑道:“先才王爷、景芝先生和世兄们在听音辨琴呢,这回是王爷和景芝先生猜中了。” 韦嬛如笑赞道:“王爷和景芝先生好耳力。” “过奖,过奖。”庆阳王笑道,“咱们还是先看看韦姑娘得的琴筹吧。” 一数之下,韦嬛如却是得了六十二筹,因是第一人却也不知是高是低。 其后方子仪、方子月、史墨梅、孔重阳等人都陆续地登了阁,所得琴筹却都少于韦嬛如,方子仪略高些,得了五十八筹,史墨梅就略少了些,仅二十三筹。面子上有些抹不下去,难免就把神色带到了脸上,长孙丹在旁边好言宽慰才让她没当众丢脸。 而已经演奏的这几人所用之琴却都被众人给猜了出来,其中自然是王景芝次次都能猜中,端的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没有白白叫的。 紧接着咏荷社又上了几个人,所得琴筹却都寥寥,然后顾静婉登阁,却拿到了迄今为止的最高琴筹,七十一枚。 她的一曲《流水》,当真是寒泉淙淙,珠落玉盘。林间白石上清泉流淌,阳光下水波随鱼嬉戏,将流水之乐,之愁,之喜,之忧表达得淋漓尽致,让人的心情也随之起伏。 一曲终了,堂内鸦雀无声,自然是震惊于她的琴艺,然长孙丹脸上却露出阴沉之色,尽管她们人多,但琴艺上的确差了顾静婉、韦嬛如许多,今儿出彩的都不是她们咏荷社的人。 顾静婉的琴艺连王景芝都赞了句,“顾姑娘的琴艺当真是了得,已经是登堂入室了。” 顾静婉没想到能得王景芝如此称赞,不由羞红了脸。要知道王景芝嘴里所谓的登堂入室之评,却已经让她胜过许多男子了。 “先才听得太入迷了,却没留意到所用之琴是什么。”王景芝叹息道,这俨然又是一种特别的赞扬,此刻他偏头问陆行道:“行止可听出来了?” 陆行止想了想道:“似是雷氏所制的冰清。” 冰清有两柄传世,一柄是著名的制琴师雷氏所制,还有一柄则是前朝琴艺大家郭亮所制。陆行不仅听出了冰清,却还听出了晋阳公主府这柄是谁所制,若是猜对了的话,那这位陆解元想来在琴艺上也是极为精通的。 众人闻言都转向了顾静婉,她有些羞涩地道:“正是雷氏所制的冰清。” 一时众人皆为之叹。 定军侯世子陆征道:“却没想到行止兄在琴艺上也有如此造诣。” 第15章 陆行谦逊地笑道:“只是略懂而已,不能娱人,只能娱己。” 下一个却是轮到陆甜甜了,她的琴艺自己知道,很是稀松平常,但论整人她却还是有一套的。 临走前她给长孙丹递了个眼色,这才上阁,果然一曲平平,所以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猜她用的什么琴上头了。 有人猜是“玉壶冰”,有人猜是“海月清辉”,就这两种猜测争论得不相上下,自然所有人都看向了长孙愉愉,想请她宣布答案。 这两柄琴的琴音都偏冷,差异较小,若是长孙愉愉不知道陆甜甜用的是什么,只怕也要说错。 眼瞧着冬柚从阁上下来,长孙丹催促道:“华宁,你还是快说吧,咱们可都等着呢,别吊胃口了。” “是海月清辉。”长孙愉愉丝毫没有迟疑地道。 先才陆甜甜选琴的时候指的既不是“海月清辉”也不是“玉壶冰”,乃是登阁后临时改了主意,就是想让长孙愉愉这个主人家出丑。 选海月清辉还是长孙丹给她出的主意。先才选琴时,长孙丹就已经看到了“海月清辉”和“玉壶冰”,试过之后发现两者音质相近,这才建议给陆甜甜的。 待陆甜甜下来,长孙丹又笑着问她道:“陆妹妹,你先才用的什么琴啊?” “是海月清辉。”陆甜甜有些期待地回答道,却见长孙愉愉冲她灿烂地笑了笑,心下立即就别扭了。 众人只当是长孙愉愉早就知道了答案,却唯独长孙丹和陆甜甜二人知道,长孙愉愉居然听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蒙对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没趣。 钟雪凝开口道:“甜甜,先才你选琴的时候,不是说要用绿绮的么,怎的突然换了海月清辉?” 也难怪钟雪凝和长孙愉愉玩得好了,就冲她这捧哏的劲儿,长孙愉愉也得喜欢她。 陆甜甜冷冷地道:“换个琴不行么?” 钟雪凝喝了口茶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咱们华宁可不知道你换了琴,先才大家看着她要谜底时,亏得咱们华宁辩音的功夫高深,否则可就要被你给坑了呢。” 杜丽棠捂嘴笑道:“怕就是冲着咱们华宁去的呢,只是没坑着人。” “好了,好了。”长孙愉愉出来“做好人”,“别说了,甜甜不是那种人。” 这仨一唱一和的,可是把陆甜甜给羞臊死了。 男宾那边不管听懂没听懂,反正都只能装傻。 虽说使坏的是陆甜甜,但是长孙愉愉三人这样针锋相对就显得很没有风度和气量了,庆阳王笑呵呵地道:“好,有请下一位姑娘。” 这之后却就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琴艺了,端看众人已经开始私下说话就知道,阁上的琴声已经不能吸引他们。 一直到陈一琴登台,众人的注意力才重新投到了暖雪阁上。 她弹奏的是《春风》,在这寒冬腊月梅花开的季节,好似真有春风吹拂而来,连云蒸霞蔚外的梅花似乎都感受到了春天的美好气息,竞相地舒展。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你甚至能在她的琴音里听到那儿童嬉戏的欢乐声,还有那遥遥而上青天的纸鸢那畅快的飞翔之情。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陈一琴的琴艺如此高超,假以时日只怕也能成为一家。看她其貌不扬,却不料还有一技之长,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景芝叹道:“真真是后生可畏啊,却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听得如此美妙的琴音。”他虽然是陆行的表舅,与陈一琴的母亲姜氏也是亲戚,然则却没听过陈一琴弹琴,毕竟两人岁数差太多,且男女有别。陈家入京也只是前不久的事儿。 众人全都点头附和,各有溢美之词。 长孙愉愉和长孙丹都若有所思地望着暖雪阁中的陈一琴,她父亲是陈相公,又弹得如此出神入化的琴,虽然容貌普通了些,性子也内向了一点儿,却也还是个很值得争取的人。 看过陈一琴,长孙双姝收回视线时,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知道这又开始了一场比斗,端看谁能延揽得陈一琴了。 陈一琴从暖雪阁上下来后,满脸通红,有些羞怯地望了一眼众人,似乎很忐忑,很不自信,低着头微微快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本清看着她,却不知怎么的心弦为之一动,眼神竟然有些痴了。在座那许多美人,甚至还有长孙愉愉这种级别的国色,他的心却只为陈一琴颤动过。 庆阳王笑道:“这一次咱们所有人可都忘记听,用的是什么琴了。” 然陈一琴却有些兴奋地道:“我用的是‘九霄环佩’。” 独幽和九霄环佩乃是同朝名琴。然收藏者却将“独幽”比做鸿宝,然后奉“九霄环佩”为仙品,可见后者的可贵和突出。弹琴之人能遇上“九霄环佩”如何能不欣喜?以至于陈一琴这样内向害羞的人都忍不住激动地说了出来。 “难怪呢,也只有这样的琴才配得上陈妹妹的琴技。”长孙丹盛赞道。 陈一琴害羞地朝长孙丹笑了笑。 方子仪见长孙愉愉没有动静儿,知道这位主儿是不会屈尊降贵像长孙丹那样去拉拢陈一琴的,只好自己出马了。“却不知陈妹妹是师从何人学琴的呢?想来一定是大家呢。”她不仅赞陈一琴,还把她的老师也给赞了。 陈一琴没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我没有师傅,就是跟着我娘亲学的琴。” 这听在众人耳朵里的意思就是,要么她娘亲是琴艺大家,要么就真是她天赋异禀了。 陈一琴之后,长孙愉愉缓缓地起身,长孙丹等人看在眼里却是笑在心头,任何人在陈一琴后面弹琴,都会被衬托成绿叶。 长孙愉愉自然也知道这等情况,而且她对自己的琴艺不是特别有底。 她只知道自己弹得不坏,但平日里每次弹琴,众人的溢美之词都太甚,她娘亲更是把她夸到了天上去,以至于长孙愉愉自己反而有点儿摸不清自己的真实情况了。就好比她哪怕弹错一个音,其他人还会说她弹错了反而让曲子更好听。 但今日在场的诸位却是会如实评价她的琴艺之人。 长孙愉愉在背对着人的时候轻轻吐了口气,但背脊一直是挺得直直的,步履也很平缓,好似成竹在胸一般。 她在暖雪阁的窗前坐下时,众人只觉得好似看到了一幅绝妙的仕女抚琴图。虽然前面已经过了许多幅仕女图,但这一幅无疑是天地最佳的杰作。 她只是往那儿一坐,整座暖雪阁就都被赋予了灵气,一下就活泼了起来,为能有这样的绝世佳人入内而欢欣鼓舞。 人美就是占优势,她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儿坐着,就已经让人全神贯注地看入了迷。放在平常,谁敢一直盯着她看,谁又好意思盯着她看? 然则此刻,所有人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将视线投在她身上,贪婪如饕餮地看个究竟,看个明白。为何每个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然在她的脸上组合起来却是那样的叫人心旷神怡。 也有那挑剔之人,用最挑剔的眼光去挑刺儿,却也得承认,这人美得没有一丝瑕疵,老天实在太偏心。 长孙愉愉在琴几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这才一边深呼吸一边抬手搁在琴弦上。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争强好胜得厉害,虽然明知不如陈一琴,却还是想输得不那么难看,不能给她那过世的酒鬼师傅丢脸。 她那师傅既有“醉里挑灯看剑”的豪侠气,却也有“蓦然回首”的黯然伤神处。他说长孙愉愉的“挑灯看剑”缺了那么点儿意思,但“蓦然回首”可能是女儿家天生容易共情,所以弹得还算有点儿味道。 长孙愉愉脑海里很自然地就出现了一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繁华闹市之景,随着她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拨动,她的呼吸也都整个地沉浸了进去,调整得暗合了那琴弦的旋律。 宝马雕车,丽人香泽,或许是本就是富贵乡中人,这一段在她指下,就格外的喧阗,格外的嬉闹,格外的璀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前方灯如昼,声如龙,蓦然回首,他却在灯火寥落处。 一边是极致的繁华,一侧却是怅然的孤寂。 长孙愉愉已经陷入了回忆,她这一生才过了一点点,所以仅见的寂寥人就是她师傅。潦倒苦寂,千金买一醉,而后复再贫。却不知他在那繁华的花灯节上,期待看到的是谁? 而那人又是否会看向他呢? 小女孩儿虽然自己还没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情感,但并不妨碍她想象加共情,竟然也把那惆怅传递得像模像样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云蒸霞蔚里的陈一琴居然红了眼眶,很不好意思地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 无独有偶,顾静婉也是一脸的唏嘘和忧伤,只是没有像陈一琴那样让眼泪落下来而已。 长孙愉愉从暖雪阁下来时,在人的视线所不及的范围内呼了口气,这才重新出现在人前,周遭本无花木,却被她生生地走出了一种分花拂柳的姿态,脚下也好似踩的是百花地毯一般,从容、自信,还带着独有的傲慢。 长孙愉愉走进云蒸霞蔚时,陈一琴第一个开口,她吸着鼻子道:“县主的琴艺可真好。” 九章吉 第11节 弹琴的技艺和指法本只是实现感情传递的工具而已,本真却是那琴曲要表达给人听的意思,是引人深思和引人感慨的。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陈一琴倒是没赞错。 王景芝也点头笑着道:“华宁县主的琴艺的确是造诣非凡,今日实在是大幸,能聆听得陈姑娘和县主的琴声。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听到这儿长孙愉愉才算真放了点儿心,其他人或者会阿臾她,但一向有清名的王景芝却不会。 “先生过奖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比之陈家妹妹却还是差了许多。” 王景芝叹道:“县主的技艺的确不如她,然则琴道却是讲求天赋的。” 有的人一辈子都只能算琴匠,而有的人只听一遍就能操曲,譬如华宁。无论是呼吸的调整还是情感的沉浸,长孙愉愉都是瞬间完成的,而且她的音律感十分强,或舒或急,章法俨然,更有她独特的理解与表达。 王景芝是有些惋惜的,这样的天赋放在华宁身上显然是一种浪费。琴艺于她而言却非是专研之道,仅仅是她的闲暇娱乐和争强斗胜的工具而已。 这种事你还真得怨老天不公。有人爱琴痴琴,但穷其一生都达不到华宁这种境地。而她却是轻而易举就得窥堂奥了。 庆阳王似乎也很惊讶,“华宁,没想到你的琴艺如此高超,平日可是藏拙了啊。” 其实不是藏拙,而是长孙愉愉弹琴都是自娱,听过她弹琴的人屈指可数,她也不用靠卖弄琴艺而让人印象深刻。 第16章 乐平公主也开口道:“华宁,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琴艺,可见天赋之高,你别辜负了这天赋。”乐平公主和王景芝是一个心态,都觉得这天赋生在容貌绝美的长孙愉愉身上那真是浪费了,锦上添花之美,总不如雪中送炭之暖。 “是,乐平姐姐。”长孙愉愉笑道。 如此长孙愉愉也和陈一琴一样,享受了不给琴筹,也没人猜测她用的是何琴的待遇。 陈一琴此刻却对长孙愉愉有了些改观,她原以为这位县主是性子极其霸道的人,但听她弹琴却觉得她的心实则十分柔软的。 见众人都一脸赞叹地看着长孙愉愉,自然有人就不高兴了。 史墨梅出声道:“却不知县主你今日用的是什么琴呢?先才咱们选琴时,你可都没挑呢,想来是另外藏了什么好琴吧?”她这话仔细听却是意有所指的,颇有些指责长孙愉愉藏私,而她的琴艺也全靠她藏起来的琴来衬托。 长孙愉愉笑了笑,她就知道有这一出呢,早就等在这儿的。“哦,我用的是一柄今人无名氏所制之琴,也没有别的缘故,只是第一次听的时候就喜欢它的音色。” “是么?”史墨梅俨然不信。 “我听其音,觉得醇和雅正,很是难得,华宁你不如拿来让我们都看看,这无名氏有此制琴之艺,却不该埋没了。”乐平公主开口道。 “好的,乐平姐姐。不过我寻这制琴师已经很久了,却半点消息都没打听到。”长孙愉愉也是惋惜,这柄琴是她那过世的酒鬼师傅送给她的,他说众人只知道古琴好,却是小瞧了今人。 这世上的能人多着呢,而且随着一代又一代经验的积累,制琴之艺反而更好了。 长孙愉愉虽然不敢苟同她师傅的观点,说什么今琴能赛过“九霄环佩”之类的名琴,但她也确实觉得这无名氏琴的音色很得她的心。世间万法都讲个缘,若是没有缘,哪怕再好的琴也和自己不契。 这里的缘,姑且称之为“耳缘”吧。 这边众女公子在议论“无名氏琴”时,王景芝却转头看了一眼陆行。 陆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王景芝也就撇开了眼。 一时琴取了过来,琴身上没有任何雕琢,更没有任何刻款,所以还真是无名氏得很彻底,想要找到制作它的人,一丝线索都没有。 陈一琴偏头看过来,心下微微奇怪,但却没有声张,只偏头打量了半晌。 乐平在那琴上试了试音,又用指关节轻扣琴身,“真是柄好琴,音色清润醇和,回响沉厚而不凝重。”这喜爱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 长孙愉愉笑了笑,“等以后找着那制琴师,就请他给乐平姐姐你制一柄琴。”说罢,她却是示意文竹将这琴收了回去。她惯用的东西是不太喜欢让人碰的,今日是看在乐平曾经自请出塞和亲的面子上才拿出来的。 庆阳王此刻也围在一旁看琴,笑着道:“无名氏琴却弹出了天地华章,华宁,你这琴艺可以和陈家女公子并称咱们京城双姝了。” 长孙愉愉嗔了庆阳王一眼,“表兄,哪儿来的那么多双姝、三姝啊?” “你别不信,明儿你这琴社的名气可就打出去了。”庆阳王打趣道。 “那还得靠表兄你相助,不知表兄可愿意为咱们抚琴一曲?”长孙愉愉趁机问道。 庆阳王搓搓手道:“早就技痒了,你这儿收藏了这许多名琴,我当然得试试。” “那就请把。”长孙愉愉俏皮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庆阳王的琴声却和他这个人似乎有些不符,他看起来性子有些轻佻,然琴音却厚凝纯雅,十分难得。然若要做比较的话,其实并不比陈一琴和长孙愉愉高妙。 庆阳王之后,长孙愉愉对着乐平公主道:“乐平姐姐,听庆阳表兄说你的胡笳吹得出神入化,却不知今日我们有没有这耳福啊?” 乐平公主却是很大方,“既然华宁想听,我自然愿意献丑。” 乐平吹的曲子,长孙愉愉没听过,但胡笳声柔和深沉,她的曲子一起,就好似让人感受到了塞外寒风的吹袭,看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奇景奇色,然而中道转悲,正所谓“何处吹笳薄暮天,韩元高鸟末狼烟。” 乐平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然却已经经历丧夫之痛,为了回京,还要忍痛割舍幼子,当真是悲允,悲矣。 陈一琴这一次听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自觉有些丢脸,匆匆地离了席,再回来时已经净过脸,这才不好意思地坐下。 王景芝和陆行看了都只觉得好笑,却也只能摇头。她太过敏感,以至于时常被他人的事情感动。 胡笳声后,想象中的盛赞并没有,王景芝似乎陷入了沉思里,半晌才道:“公主的胡笳声让王某汗颜,却也有所启发,多谢公主。”王景芝站起身朝乐平行了一礼。 这才是最高的礼赞。 即便沉稳如乐平也有些手足无措的欢喜呢。 待众人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之后,长孙愉愉才道:“今日我还特地从宁江请了蔡氏姐妹来,既是琴会,如今有了北音,咱们也听听南声如何?” 大江南北略微知琴的人都听过蔡氏姐妹的名声,姐妹花又带点儿香艳,这样的人物事迹流传得最广,便是王景芝的名声也完全比不得这对姐妹花。 长孙愉愉说完后,蔡氏姐妹便出现在了暖雪阁上,姐姐操琴,妹妹吹箫,合奏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这曲子,但凡习琴的都弹过,还钻研过,面对王景芝这样的大家,蔡氏姐妹选了这支曲子,可见是何其自信。 乐声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蔡氏姐妹不愧是大家,技艺已经圆融贯通到没有一丝痕迹的地步了,不似长孙愉愉等人,还要小心翼翼地去记忆琴谱。 她二人与其说是在弹琴吹箫,不如说是在玩琴弄箫,十分地欢悦,并非是在娱乐大众,而仅仅是在娱乐她二人,顺带让所有人饱了耳福罢了。 妹妹蔡雪在吹箫时,甚至随着韵律摆起了腰肢来,十分优美,姐姐也随之而摇头摆脑。 长孙愉愉看得十分入迷,她还是第一次看蔡家姐妹献艺,也是第一次看人如此弹琴和吹箫的,不得不说太具有观赏性了,也难怪她们能红遍大江南北。 她们既是姐妹又是伯牙子期般的知音,发誓相守一生不分离,这样的姐妹情却也叫人羡慕感叹。 一曲高山流水,虚实交替,高山流水时隐时现,活泼时淙淙铮铮,静心时清清泠泠,跌宕时有泉击飞石,起伏时龙腾虎啸。 聆听者好像也置身高山流水间,得沐那流水激荡起的薄雾之润,得赏那高山巍峨之瑰丽。 比之蔡氏姐妹,陈一琴和长孙愉愉还真的有太多的路需要走。却不是说她们不如人,这两位都是天赋卓然之辈,蔡氏姐妹在长孙愉愉她们这个年纪,却也未必有此技艺。 但世间技艺,不论何种,除了天赋却也需要比常人付出数十倍、数百倍的辛苦才能换得至善至美。 “好。”庆阳王已经词穷,只能大叫一个“好”字,然后兴奋地夸赞长孙愉愉道:“华宁,你请来这蔡氏姐妹,可真真是给咱们琴会添光加彩啊,没有她们的话就逊色太多啦。” 长孙愉愉揶揄庆阳王道:“表兄,所以她们才是双姝吧?” “嘿嘿。”庆阳王有些讪讪地笑了笑。 蔡氏姐妹弹完琴之后,走下暖雪阁,来到云蒸霞蔚给众人行了一礼。近了看才发现这两人年纪真已经不小了,半老徐娘之际,眼角鱼尾纹明显,然则先才遥望暖雪阁时,却丝毫察觉不出她们的年纪来。 庆阳王转头问陆行道:“陆解元也是来自宁江,可曾听过蔡氏姐妹的琴箫?” “蔡氏姐妹一曲千金,陆某不曾有幸。”陆行道,“今日能聆听仙音,实是托县主的福。” 长孙愉愉觉得读书人说话就是讨厌,陆行这句话每个字听着都是在夸赞,然而连起来却似乎也在指责自己奢靡,和李本清异曲同工,只是委婉了些。 长孙愉愉直接在陆行身上又戳了个“穷酸”的印章。 王公勋贵和文官本就是两条线,彼此互相瞧不上对方,一个骂对方是“穷酸”,另一个则鄙夷对方“读书少”。 若非要扎堆,就是今日琴会这般的下场。 然蔡氏姐妹听得陆行的话之后却异口同声道:“只要是陆九公子想听,奴家姐妹随时为公子效劳。” 被叫做陆九的陆行显然也没想到蔡氏姐妹会如此说,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神色。他其实并无指责蔡氏姐妹要价昂贵的意思,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然则华宁县主这种做派,一场普通琴会就千里迢迢赴宁江请蔡氏姐妹,这不是奢靡是什么? 长孙愉愉却是没想到蔡氏姐妹如此给陆行面子,也不知是看上他哪儿了?只能归因于说的是场面话吧。 偏庆阳王捋着小胡须朝蔡氏姐妹笑道:“哦,只有对陆解元才是随时效劳么?” 蔡氏姐妹这一次却都没搭腔,这就是默认了庆阳王的说法,弄得这位郡王多少有些没面子。 叶公勉捋着胡须给庆阳王解围道:“当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看来咱们以后若是想听两位蔡大家弹琴吹箫,却要托行止兄的福了。” 文人墨客混迹青楼的事儿简直不要太平常,平日里随随便便聚会也是要在青楼里去请女史伴酒的,叶公勉自然是深谙其道,可他却是不知道,宁江陆氏对子弟管教极严,陆行等人更是从没踏足过声色之地。 此刻听叶公勉如此说,吕冲恒笑着道:“那他可要被他祖母罚跪祠堂了。” 吕冲恒虽然不是宁江人,却师从陆行的大伯父,与陆行也颇为交好。他一说这话,陆行、王景芝包括叶公勉等人齐齐都笑了起来。 如此笑过一场后,庆阳王才开口请王景芝为大家抚琴一曲。这是事前就通过气儿的,王景芝私下首肯了,庆阳王才会开口,否则那就会主、宾不欢了。 王景芝点头起身时,不知内情的人都有些惊讶,这位翰林学士,虽然官职不高,却有一身清名,不为权贵折腰,更是很少在这种场合弹琴。 不知内情,少不得会将此因归结在长孙愉愉身上,只道是晋阳公主府的面子着实是大。其实他们是不知道长孙愉愉在私下用了多少心。 先是搬出了历代名琴来吸引王景芝,又是千里迢迢请蔡氏姐妹,这里头还有乐平公主的面子。即便那些个男人都瞧不上女子,但对乐平却是另眼相看的。一个为了胡汉和平而主动愿意和亲的公主,难道不值得人敬重? 王景芝的琴风十分平和,不似蔡氏姐妹那样声、色俱佳,却把人的感官全数调集到了耳朵上。 从来都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的。 王景芝的琴艺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始终是平平淡淡,好似人的心也静了下来,剔除了所有蝇营狗苟之思,回归到了本真,直面自己的内心深处,对过往的一幕幕或欢喜,或内疚,或惭愧,或自豪,却是全数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人也久久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无从自拔。 所有人都没说话,甚至连王景芝何时从暖雪阁下来的也不知道,所谓音乐,当有如此的感染力方能成为大家。 蔡氏姐妹的脸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双双起身朝着王景芝深深地行了一礼。 第17章 便是长孙愉愉也有些痴了,她从没想到一个人的琴原来不一定是表达自己,而是可以以琴音为导,而让人倾听他自己的内心。 可以说这一场琴会因为王景芝的这一曲,才真真的能成为了一次可以被人人称颂的雅集。 欣赏过天籁之音之后自然不能就此便散了。 香雪海里并不止“云蒸霞蔚”一轩,而宁园作为京师四大名园之一,也还有许多地方可以让人流连的。即便是对“酒池肉林”充满了厌恶的李本清也不得不承认,这园子造到了每一个读书人的心头。 九章吉 第12节 银子的确是个好东西啊。 午饭自然是男宾、女客分用,长孙愉愉等人出了云蒸霞蔚,去了香雪海中另一处“萼绿华堂”。此处堂外植了数千绿萼梅,但此刻还未开,到开花之际,素梅如雪覆青,却是另一番清华境界。 萼绿华堂和云蒸霞蔚相隔不远,饭后众人或赏梅、或吟诗、或游园,却就少了男女之限,三三两两的好友相聚,十分地惬意。 用饭时,咏荷社的人擅自调换了位置坐到了陈一琴身边,用完了饭更是很自然地将她和长孙丹一起围到了中间,彻底隔绝长孙愉愉那边的人。 长孙愉愉看了眼正亲热地拉着陈一琴的手说话的长孙丹,嘴角不屑地笑了笑。方子仪低声道:“愉愉,这可怎么办呢?今日本来是咱们在琴会里出彩的,可若是陈一琴以后去了咏荷社,这就像是平分秋色了。” 长孙愉愉“嗯”了一声,转头朝方子仪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担心,对付长孙丹,她的法子可不老少,毕竟是一家姐妹嘛,知根知底儿的。 长孙愉愉四处眺望了一下,很快就看到了正沿着游山廊往上行的定军侯世子陆征。她是这宁园的主人,自然知道如何抄近道,所以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长孙愉愉就已经到了游山廊之内。 长孙丹这边虽然拉着陈一琴在说话,可余光却是时刻留意着长孙愉愉以及陆征的,她一抬头看到长孙愉愉上了游山廊,而且还特地把贴身侍女莲果留在了下头,心里就着急了起来。 眼下也顾不得陈一琴了,长孙丹起身略微交代了几句便匆匆也往游山廊那边去了。 这一段游山廊联接的是宁园内最大的一脉假山,假山内秀峰深谷一如玲珑山川,回环崎岖,长孙丹瞥见长孙愉愉的一角衣裙在山内一闪而过,心下只道这人好不知羞耻,竟然追着男子亲近。 长孙丹遥遥地看到陆征的衣角,少不得又想这两人该不会是约好的吧?她心下一横,加快了脚步,更要去阻止了,若是逮住这两人看长孙愉愉以后还怎么趾高气昂,男女私会可没什么好名声。 长孙愉愉的衣角再次闪过,长孙丹有些吃力地追了上去,她的鞋底太软,而这假山石却是嶙峋凹凸,因此走起来不多久脚就有些疼了。 然她心里有一把火,却也顾不得疼,只想别追丢了长孙愉愉,眼里也就只有长孙愉愉那一角衣裙了。 谁知眼前突然一亮,已经出了山腹,前头便是“朝云亭”,陆征此刻正独自一人站在亭中。 骤然见到俊朗逼人的心上人独自在亭内,长孙丹立即就分了神,完全没留意到脚下突然多出了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 长孙丹“哎哟”一声,被石头绊了一下,紧接着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眼瞧着就要四肢匍匐在地,摔个狗啃屎。 陆征见状心里一惊,做出了个要抢来扶住长孙丹的动作,但奈何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他却在亭子里还得下好几级台阶,用一个“远水救不了近火”来形容也不为过。 长孙丹似乎也知道指望不上陆征,慌乱中一手抓住了旁边假山突出来的石头勉强稳住了身体,但脚却重重地拧了一下,疼得她丢开了手,跌坐在了地上,但好歹这么缓了缓,没直接匍匐在地上。 陆征此刻已经奔到长孙丹近前,“长孙姑娘,你没事吧?” 长孙丹已经是泪眼盈盈,疼得直抽气儿,抬起头梨花带雨地道:“世子,我脚可能崴了,还请世子帮我唤一下人来。” “姑娘稍等。”陆征飞快地走下了假山。 却说长孙愉愉把长孙丹那傻瓜蛋子引到朝云亭后,就又抄近路回了萼绿华堂附近,陆征来叫人时,“恰好”半途遇到了她。 “县主。”陆征叫道。 长孙愉愉故作惊诧地回过头,“世子唤我?”她其实哪里惊诧了,她就是笃定了会在这儿“偶遇”陆征的。 “贵府的大姑娘崴着脚了,就在那边的朝云亭。”陆征往后指了指山上。 “崴着脚了?”其实崴着长孙丹的那颗小石子就是她踢的,长孙愉愉本只是想让她在陆征面前出个丑,谁知长孙丹居然笨得崴了脚。这下弄得长孙愉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即道:“我马上让人去扶她,再叫个跌打大夫。” 长孙愉愉说完,立即朝不远处的莲果招了招手,莲果看那手势知道有急事儿,立即跑了过来,“县主,怎么了?” 长孙愉愉简明扼要地把长孙丹的事儿吩咐了下去,莲果“唉”了一声应下,风也似地跑了。 长孙愉愉却是转过身,“世子且先别处散散吧,我去找丹姐姐。”你看她这做派让陆征如何能不喜欢?爱护长姐,且还替他二人顾忌名声,为他避嫌。 再对比长孙丹,她那急切的模样就让人有些不喜欢了。 陆征从小就是被姑娘家围着长大了,投怀送抱的事儿遇到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弄得他烦不胜烦,却没想到长孙丹也如此。他思及上回母亲借着他妹妹的名义邀请长孙丹的事儿就更烦躁了。 却说长孙愉愉快步走入了假山之后,就放缓了脚步。女儿家为了争夺夫婿可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的。 她倒不是说有多喜欢陆征,但奈何长孙丹喜欢,曾母也喜欢陆征,长孙愉愉自然也就“喜欢”陆征了。 长孙丹左盼右盼,没等到陆征回来,却是来了个看笑话的。 大庭广众之下,长孙愉愉惯会做面子情,脸上并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反而还有些急切地道:“姐姐可还走得动一点儿?”长孙愉愉走到长孙丹身边,“先才在路上遇到定军侯世子,他说姐姐在这儿脚扭了,他为了避嫌倒不好再过来,所以我便先来了,莲果已经去请大夫了。” 这话气得长孙丹肺疼,长孙愉愉说什么“避嫌”不就是在讽刺她么? 长孙丹狠狠地推开长孙愉愉伸出来扶她的手,“不要你假惺惺,先才明明是你引我过来的。” 若是这会儿有外人看,弱不禁风的长孙愉愉肯定是要往后摔倒的,但既然没有人旁观,她也就懒得受那个罪,所以稳住身体“懵懂”地道:“我怎么引丹姐姐过来的?我为何要引丹姐姐来啊?” 长孙丹没想到长孙愉愉居然不认账,气呼呼地道:“你明知故问。” “哦。”长孙愉愉做出个领悟了的神情,“先才丹姐姐莫不是以为我往这边走是来会定军侯世子的吧?” 长孙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长孙愉愉笑道:“丹姐姐为何会这样想啊?我私下来找陆世子做什么呀?女儿家的脸皮不要了么?” 这又是在拿话内涵长孙丹了。 长孙丹又疼又气,早失了平日的贤惠之姿,“那你过这边来做什么呀?” 长孙愉愉反问道:“对啊,那我过来这边儿做什么呢?”她这就是故意气长孙丹来着的,毕竟这坑却也是长孙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心甘情愿跳下来的。 彼此打了几句机锋,莲果那边就带着两个健妇过来了。两人一同将长孙丹架起,由一人背着下了山。 见长孙丹被人背下山,众人自然就围了上来问长问短。 长孙丹只道:“没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史墨梅却开口就道:“先才我不是见你跟着县主往游山廊那边儿去了么?怎的就崴着脚了呢?平素你最是细心的一个人呀?” 这话外的意有所指长孙愉愉等人谁会听不懂? 长孙愉愉轻笑道:“丹姐姐,你说如今这好人可是好做不好做?明明是好心让人将你背回来,却还反而落得嫌疑了。” “是啊,平白无故就怀疑人,你们史家的家风原来是这样的啊?”钟雪凝刺声道。 方子仪却斥责钟雪凝道:“钟妹妹别胡说。御史是风闻奏事,不用讲证据的。”她这话是在责备钟雪凝,却其实更是讽刺史墨梅。 史墨梅当即就气得脸发白,“你们……” “好了好了,做什么为这个置气,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丹姑娘的伤势要不要紧。”顾静婉出来打圆场道。 陈一琴只是初来乍到的懵懂,但并不是傻,就这么一天下来,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两方的水火不相容了,而这两方的核心人物就是华宁县主和长孙丹这姐妹俩。 大夫来得很快,看过长孙丹的伤势后,拿了药酒给她的丫头,只道:“并无大碍,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在床上休息三、五日就好了。” 长孙愉愉道:“我那儿有御林军的军医给的跌打损伤药酒,文竹你去取了来一并给丹姐姐。” 作为东主,该尽到的责任长孙愉愉肯定是要做全的。 只是这许多人都围在这儿,却没见韦嬛如,长孙愉愉心下有些奇怪,文竹瞥见长孙愉愉在张望,就俯身低头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长孙愉愉一听眼睛却亮了起来,“走,咱们去看看。”年少的女孩儿,好奇心总是那么旺盛。 宁园花木繁多,山石林立,想藏个人还是很简单的,恰韦嬛如二人是在一处假山附近,长孙愉愉藏在假山内,不仅能透过缝隙看到他们,还能听到那二人说的话。 “陆世兄,上次不小心撞着你,你的伤势好了么?”韦嬛如的声音比平日还温柔地道。 长孙愉愉在洞内一听,可是很惊讶的,她一下就想起上回赏菊宴的时候,韦嬛如来得晚说是撞了人,却没想到居然是陆行。 “只是些微小伤,劳世妹惦记了。”陆行答道。 “上次真是要多谢世兄你呢,要不是你眼疾手快地推开那孩子,只怕马蹄就要重伤她了。”韦嬛如道。 “举手之劳而已。”陆行道。 长孙愉愉撇撇嘴,原以为能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结果这两人端的是守礼客气。不过下一刻她却是听到了一则让自己极为惊讶的消息。 “世兄,华宁那柄琴是你制的么?”韦嬛如问道。 陆行没惊着,倒是把长孙愉愉给惊了一大跳。她的无名氏琴怎么可能是陆行制的呢?这人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有那么老道的手艺?真当好琴是人人都能制的么? “世妹,怎么如此说?”陆行没否认却也没承认。 第18章 “景芝先生曾经指点过我的琴艺,我见他所用之琴却与华宁的如出一辙,当时景芝先生说那琴乃是他外甥所制,所以我才猜华宁那柄琴也是世兄你制的。只是当时我见你没有反应,也不好说话,但华宁一直在找那制琴之人呢。”韦嬛如道。 话如此之多,而且还有些没话找话说的意思,长孙愉愉在山洞后隐约听出了一点儿名堂,他们是世兄世妹,这陆行虽然穷酸了些,却被韦相公誉为六元之才,嬛如如此主动,很大可能是韦相公想延揽陆行为女婿。 长孙愉愉忍不住捂住嘴巴偷笑,这下韦相公和嬛如都能如愿以偿了,哪怕陆行没中状元,想来一个翰林也是跑不了的。以后却可以打趣她了。 听到这儿,长孙愉愉也没好意思在听下去,所以提起裙摆又蹑手蹑脚地从洞腹里的另一边退了出去。 “县主,可听到什么有趣的了?”文竹见长孙愉愉笑得好似偷了腥的猫似的,忍不住问道。 长孙愉愉做了个“佛曰不可说”的姿势,笑着走了。 她回到萼绿华堂不久,就见韦嬛如面带红晕地也走了进来,长孙愉愉忍不住笑着上下打量她。 韦嬛如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慌,“怎么了,华宁?” 长孙愉愉立即笑着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看你红光满面的,似乎是有什么喜事儿。” “我能有什么喜事儿啊?”韦嬛如的耳根子更红了。 “怎么没有喜事儿啊,先才我还听得几位新举人在吟诵嬛如姐姐的诗呢。”陆甜甜道。 “哪首诗啊?”杜丽棠问道,说起诗她就来了兴趣。 陆甜甜捂嘴笑道:“就是上回我们跟嬛如姐姐一块儿咏荷那首啊,‘碧波掬绿碗,盛来水天香。’丹姐姐还说咱们都是沾了嬛如姐姐的光,若是没有她,咱们的诗集肯定卖不了那许多册。” 陆甜甜这边笑得兀自花枝招展,但长孙愉愉、杜丽棠还有方子仪等人听了,脸上却是阴云密布,连装腔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尤其是长孙愉愉,第一时间就看向了韦嬛如。 “愉愉,我……”韦嬛如急急地想辩白,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情急之下连长孙愉愉的小名都叫出来了。 “嬛如姐姐,你真的参加了咏荷社?”长孙愉愉问得还算平静。 “愉愉,我只是想,大家都在京城,同气连枝的,何必闹得如此僵,咱们都好好儿的不是更好么?”韦嬛如道。 长孙愉愉有些站立不稳地往后退了半步,她没想到韦嬛如真的承认了,且还把一切的锅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被最亲近的好友背叛,那种滋味如刀子一般割在了长孙愉愉的心头。 她韦嬛如难道不清楚自己和长孙家的恩怨么?还有长孙丹那一堆的乌糟事儿,她不是也一清二楚么?需要她这时候冲出来做什么和事佬啊?便真是有心,难道不能提前说一声,却要让她骤然被陆甜甜的话给刺一刀? 史墨梅闻言立即站出来应和韦嬛如指责长孙愉愉道:“就是啊,咱们这些人里谁不是沾点儿亲带点儿故的,华宁就是你,这么大人了,还玩那种跟你玩就不能跟别人玩儿的把戏,你自己想想难道不汗颜么?”她最烦的就是长孙愉愉她们这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架势,好似她跟谁玩儿就是给谁面子似的。 然则长孙愉愉理都没理蹦跶出来的史墨梅,但她的余光已经看到自己这边居然有人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仿佛在是认同韦嬛如和史墨梅的。 长孙愉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韦嬛如的眼睛道:“嬛如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也不是没劝过我,只是这一次你要拉拢我们两边,是不是应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儿啊?” 韦嬛如词穷了,她知道自己的理就屈在这儿,然则当时她实在没法儿对长孙愉愉开口,后来也想坦白,可却总是说不出口,一拖再拖就成了如今这样。 长孙愉愉几乎带着一点儿哭音地道:“嬛如姐姐,你料想到过今日的情形没有?你知不知道她们想要的就是现在这样,在这种场合把这件事抖落出来看我笑话。” 九章吉 第13节 韦嬛如低下了头。 长孙丹因为脚扭伤了只能坐着,但气势丝毫不输地道:“华宁,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们办个咏荷社欢迎所有的姐妹参加,嬛如只是同我们聚了一次,你又何必这样指责她?让她难堪?” “是啊,咱们又不是仇人,你凭什么不许嬛如姐姐跟咱们玩儿?而且你们那群人都不擅诗词,委屈了嬛如姐姐的才华怎么不说?”陆甜甜也出来帮腔道。 这话杜丽棠可听不得。“嬛如,你若是想出个诗集,难道咱们还帮不了你么?你非得去蹭咏荷社的光?” “我……”抬起头的韦嬛如已经是泪流满面,哭得说不出话来,“我真的,真的是为了大家好。” 韦嬛如是泪流满面,长孙愉愉何尝又不是鼻酸眼圈红。她轻声道:“嬛如,咱们好多年的朋友,你所做的我无可指责,只是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义,也换不来你事前知会我一声么?就眼睁睁看着她们都来看笑话,说风凉话?” 长孙愉愉可不是傻子,她只需要抓着对自己最有利的话来说就行了。 她这话一出,顾静婉、方子仪等人果然都对韦嬛如露出了不满的眼神。 长孙丹拉住韦嬛如的手对着长孙愉愉特地放柔和了声音,做出语重心长的态度道:“愉愉,咱们是嫡亲的姐妹,难道真要这样楚河汉界地划个分明么?连带着叫所有京城的姐妹都不能自由地来往么?” 长孙愉愉气得笑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长孙丹、史墨梅等人道:“罢了,谁也没想到今日的琴会居然是这般结局。” 她语带惆怅地转向长孙丹,“恭喜你们了,这一局的确是我输了。也恭喜你们赢得了韦嬛如这样的人,只是她所说的什么都好好儿的却是不能。你们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欺负我,可真是好样儿的。恕我这个主人没法儿再招待各位了,莲果,替我送客吧。”长孙愉愉说完,就“万般没有风度”地转身快步走了。 众人望着她的背影,还能看见她抬手拿手绢拭眼泪的动作。这对素来心高气傲的华宁县主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失败。 陆甜甜忍不住笑起来,“呀,真是没想到华宁竟然如此没风度,一点儿小事都这般计较。” 她这话赢来了咏荷社众人的附和之笑,然则却把琴社这边的人给完全推到了对立面。杜丽棠、方子仪等人全都怒瞪着“落井下石”的陆甜甜。 “愉愉。”方子仪追了上去,与她并肩的自然是钟雪凝。方子仪虽然对长孙愉愉也有些小小的不满意,但那都是内部的小矛盾,却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叫人看笑话。 女孩子的友谊虽然会有些小摩擦,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并不会犹疑,而且最是默守“咱们是一边儿的”这种规则。 方子仪一走,方子月自然也追了上去。顾静婉和杜丽棠只迟疑了片刻也都追了上去。 留下一个许嘉乐,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平日里她和韦嬛如最好,也最喜欢她,觉得韦嬛如哪儿哪儿都好。然则作为长孙愉愉的朋友,她却受过长孙愉愉很多的恩惠。说真的长孙愉愉这人对朋友真的没说的,你没想到的她都能替你先想到,但凡你找她帮忙,她向来是不厌其烦的。 今日这桩事儿,的确是韦嬛如做得不太地道,许嘉乐咬了咬嘴唇,跺了跺脚,转身也追着长孙愉愉跑了。 韦嬛如的泪流得更凶了,她没想到连许嘉乐也追着长孙愉愉去了。其实这次的事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鬼迷了心窍,一时竟然应允了咏荷社之邀。她也是觉得长孙愉愉有些霸道,跟她玩儿就不许再跟长孙丹玩儿,然则此刻韦嬛如的心却彷徨了,她知道长孙愉愉是真的伤了心。 “嬛如,你别哭了,华宁如今在气头上,所以说话才那么难听。”长孙丹安抚韦嬛如道。其实长孙愉愉的话真的说不上难听,但被她如此一说,就好似真是长孙愉愉的错了。 “等她气消了,我再陪着你上门去给她谢罪好么?她就是这样的小孩儿脾气。”长孙丹拉着韦嬛如的手揉了揉道,“你与她素来交好,这么多年的朋友,她断然没有道理为这点儿小事就跟你生分的。” 如果生分了,自然就是长孙愉愉不念旧情,狼心狗肺了。 陈一琴万万没料到自己来参加一个琴会却看了这么一场大热闹,以至于她只能溜边儿缝,希望大家不要注意到她。 女宾这边的变动男客那边自然也有察觉,但却不好打听。到散席时,陆行自然要送陈一琴回去。进得陈府,少不了地要上茶留饭。 陈一琴悄声道:“九哥,你知不知道刚才韦家姑娘同华宁县主几乎闹翻了。” “怎的是她二人闹翻?”陆行这话却是问得有些蹊跷。 陈一琴不明所以地望着陆行。 实则陆行早已看出来女客那边是闹了不愉快,但他猜测是华宁县主和长孙丹姐妹俩闹翻来着。因着他无意间看到长孙愉愉尾随定军侯世子去了游山廊,心里还道这位县主可真是够大胆的。 没想到后面长孙丹又去了,还扭到了脚,显见是二女争夫动了肝火。但这种事陆行不好对陈一琴说,当然自己也不感兴趣。 “我也是听得一知半解的。好像是华宁县主性子有些霸道,跟她玩儿,就不许人跟她堂姐玩儿。偏韦家姑娘好似去了什么咏荷会,还出了诗集。今儿被人故意闹了出来给华宁县主难堪。华宁县主当时就气得跑了,连送客都没出来。”陈一琴道。 “韦姑娘性情温婉大方,你多跟她来往才是。”陆行一句话就替陈一琴决定了方向,也是就差没直言,别和华宁县主那帮人玩儿了。 陈一琴笑道:“嗯,我知道了。” 然则姑娘大了,就有自己的主张了,别说表哥的话了,就是爹娘的话也是只听一半的。晚上陈一琴又把今日所见所闻对着姜夫人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姜夫人听得直唏嘘,“哎哟,这帮京城的姑娘可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位华宁县主的堂姐说话还挺厉害的。” 陈一琴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呢。只是华宁县主看着高高在上的,又美得不似凡人,其实我瞧着她却是有些可怜呢。” “她可怜?”姜夫人有些惊诧地看向陈一琴,她却是没觉得华宁县主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然她女儿最是心善柔弱,看不得人伤心,这才会同情华宁。 第19章 陈一琴又点了点头,“嗯,我听她的琴音,觉得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般傲慢和高高在上,也就是个小女孩儿,而且年纪还不一定比我大。她和韦家姑娘似乎从小就玩得好,如今怕是伤透了心。虽然我也觉得她性子霸道了些,但韦家姑娘也不是没有错儿的。” 姜夫人点了点头,“我只道韦相公的千金才华、品行都没得挑,如今看来心性儿还是太轻了些。不过,毕竟也是年岁小。” 陈一琴诧异地看向姜夫人,“娘一向不怎么在背后点评人的,怎么今儿却独独说了韦家姐姐?” 姜夫人笑着戳了戳陈一琴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是韦相公有意同陆家结亲,看中的就是你九哥。所以我才多留意了一下韦姑娘。” “娘,你已经见过她了?”陈一琴问。 “还没,不过跟人打听过一些她的事儿。你知道你九哥的长辈都在宁江,陆家老太太和他大伯母都托我替她们相看相看韦姑娘。”姜夫人道。 “那娘现在是个什么章程呢?”陈一琴来了兴趣地追问。 “这都还没见过本人呢,能有什么章程。而且你九哥是大有前程的人,亲事必须慎重,自然还得先看看,否则单她是韦相公的千金,咱们就该立马点头的。”姜夫人道。 却原来韦、陆两家的亲事,并不是卡在韦相公那儿,而是陆家的长辈还没点头。陆行可以说是陆家下一代的族长,亲事是万般马虎不得的。男主外、女主内,陆家娶媳都是挑了又挑的,若非媳妇娶得好,陆家也不可能长延前年不败。 却说今日发生了这许多事情,除了陈一琴会回家跟人说之外,陆甜甜肯定也是要跟她哥哥说话的。 “哥哥,今日丹姐姐是怎么拧到脚的啊?我看她不是追着华宁和你去的游山廊么?怎么你们都没事儿,就她拧到脚了?”陆甜甜问,言语间似乎颇为自豪。她心里门儿清,华宁和长孙丹都想嫁给自己哥哥。 但陆甜甜显然是站在长孙丹一边儿的。她心里虽然腻味长孙愉愉,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长孙愉愉喜欢她哥哥,却居然对她这个妹妹不理不睬的,这是什么意思?陆甜甜的心气儿很自然地就不顺。 “华宁也去了游山廊么?我怎么没看到?”陆征道。 “你没看到她?”陆甜甜有些不解。 “没有,我只看到了长孙家的大姑娘,她崴了脚我下了假山在半道上遇到华宁的。”陆征觉得女孩子的心眼儿真是针尖一样大,“你许是看错了,再说了就算华宁往那边去,园子里那么大,她未必就是往假山上去的。”他素来知道陆甜甜跟长孙丹好,时常在背后议论华宁县主,从他这妹妹嘴里吐出来的话也就只能信五成。 陆甜甜听陆征这样说,就不好意思再帮长孙丹说话,于是换了话题道:“哥哥你知不知道,最后却是闹了个大大的不愉快呢,华宁都没出来送客。” “哦,怎么了?”陆征问。 “还不就是华宁心眼儿小呗。她跟嬛如姐姐一块玩儿,就不许嬛如她跟咱们玩儿。上回我们办咏荷社邀请了嬛如,还一同出了诗集,哥哥你看我们的诗集没有?”陆甜甜问。 陆征摇摇头,几个小丫头片子出的诗集有何可看的? 陆甜甜有些失望地道:“那哥哥可是亏大了呢,咱们出了几百册,一下子就卖光了呢,你现在就是想看都看不到。” 陆征扯了扯嘴角,“你接着说为什么闹了大不愉快。” “哦,结果今日被华宁知道了,就跟嬛如姐姐闹开了,就差指责说她背叛了,你说她小气不小气?鸡毛蒜皮一点事儿,至于么?”陆甜甜不屑地道,“这世上也没这道理说只能跟她一个人玩儿啊。” 陆征也是觉得华宁有些小题大做了。女孩儿的心海底针啊。“她跟韦姑娘素来交好,如今韦姑娘出了诗集,却没有她,她自然是难受的。你就别说这些了。” “那也不是咱们故意针对她呀,是她自己不会作诗的嘛。”陆甜甜撒娇地道。 等到了家,陆甜甜自然也将这些事跟她母亲窦氏说了。窦夫人道:“华宁的性子是有些霸道,而且忒好强了些。” “就是,也亏丹姐姐还说等华宁气消了要陪着嬛如姐姐去给她道歉呢,按我说大可不必,以后不来往就不来往呗,谁稀罕捧她的臭脚啊。我看啊,以后肯定是跟她玩儿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人都到咱们这边儿来了。”陆甜甜嘻嘻笑道。 却说长孙愉愉哭着回了自己屋子后,强打着精神对追着她来的几个姑娘道:“我想一个人静静,几位姐姐还有阿月妹妹你们先回去,过些日子咱们再聚。” 顾静婉想劝几句,但看长孙愉愉已经撇开了头,只好作罢。 钟雪凝却抢着道:“愉愉,你别难过,咱们几个可不是韦嬛如那种墙头草,脚踏两只船的人,真是美得她呢。”钟雪凝这是意有所指,冲着许嘉乐去的。 长孙愉愉摆摆手,却是让她别说了。 待客人都走完之后,长孙愉愉那红红的湿润眼眶也重新干燥了起来,她咬了咬嘴唇,这辈子她可没丢过这么大的丑,被人如此背叛,如果只懂哭一哭就作罢,那她长孙愉愉就不用在京城混了。 然则这件事还是得跟她娘亲晋阳公主商量商量,所以长孙愉愉连夜就赶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扑在晋阳公主的怀里好好儿地哭了一场,她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伤心。 晋阳公主一听这事儿险些气炸了肺,“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平素都是怎么带她的?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不先紧着她,她倒好居然跑去跟长孙丹一块儿玩,她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跟长孙家的过节。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韦凤仪那老东西也是个伪君子。” “娘。”长孙愉愉吃惊地看着晋阳公主,她还是第一次听她娘亲骂韦相公。 晋阳公主撇撇嘴,“我早就想骂他了,只是碍着你和韦嬛如好得跟什么似的,我也懒得在你这小辈面前说什么,省得坏了你们的情谊,没想到老东西的女儿居然这么不识抬举,咱们以后不跟她玩儿就是了。” “我是不会再跟韦嬛如来往了,但也不能让她们这样戏耍我之后轻飘飘就过去了。”长孙愉愉愤愤地道。 “那是自然,咱们得狠狠给她们一个教训才是。也得震慑一下你身边那几个跟班不是?”晋阳公主道。 “不是跟班,是玩得来才一起玩儿的。”长孙愉愉更正晋阳公主道。 “好,随你怎么说吧。”对晋阳公主而言,那些人唯一的功用就是哄自己女儿开心而已,平日里出钱出力的全是长孙愉愉,也不知为她们办了多少事儿,却不知道里头还有没有其他白眼儿狼。 为着这件事,晋阳公主第二日就进了宫,跑她皇帝哥哥那儿告状去了。 皇帝其实也是觉得长孙愉愉小题大做的。晋阳公主道:“我也知道外头人都说愉愉这样有些霸道。但是皇兄,你是知道长孙家如何对我的愉愉的,那么小个孩子,才这么点儿长……”晋阳公主比了个一尺的长短,眼泪就涌上了眼眶,“那老太婆怎么就下得了手啊?不止如此还从小就挑唆长孙丹和愉愉的关系,让她们生生从堂姐妹变成如今这样。韦嬛如她明明知道愉愉在长孙府受了多大的委屈,她不说为好姐妹两肋插刀,却反过来还插自己姐妹两刀,你说她这样做有理么?” 皇帝被晋阳公主的话给逗得笑了起来,捋了捋胡子道:“那小姑娘的确是欠考虑了。” 晋阳公主“哼”了一声,“我看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皇帝不说话了。 晋阳公主也是见好就收,“皇兄,这事儿怎么办,总得给愉愉一个说法吧,你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在家里哭得泪人儿似的,说是以后都没脸出去见人了。以后那些个姑娘家岂不都被长孙丹笼络了去?愉愉又是个倔性子,难道以后都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说到这儿,晋阳公主就哭了起来,“也怪我,驸马死后,就我和愉愉相依为命,还要被婆家欺辱。孤儿寡母的没少被人诟病。就说那琴会吧,一个举子,居然就敢对着我的宁园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什么朱门酒肉臭。可我那园子不是哥哥你赐的么?我这些年做了些营生都是为什么呀?全都拿去给愉愉治病去了,要不是哥哥你垂怜我们母女,我们母女怕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皇帝当然是可怜自己这妹妹的,年纪轻轻就守寡,一个人把愉愉拉扯大。愉愉那孩子也是可怜,那么小就遭了大殃,也难为她如今竟然生得那么好,孝顺又乖巧。 处理一个举子比处理文华殿大学士却容易多了,于是皇帝赶紧道:“那举子是谁?你说与朕听,朕叫他一辈子入不得仕。” 晋阳公主擦了擦眼泪,“那倒是不用,毕竟是抡才大典,便是皇上你也不能循私。而且愉愉也说了,他为人虽有些书呆子气,但百姓可能缺的就是他这样的官。” 皇帝捋了捋胡须,越发觉得长孙愉愉懂事、乖巧了,真是个好姑娘,如此一衬托,他就更厌恶长孙氏那一家子了。 “皇兄,你说这是为什么呀?”晋阳公主做出懵懂的模样问,“以前韦家那姑娘是处处围着我们家愉愉的,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两面三刀的事儿啊?这突然转变让我心里有些没底儿。” 皇帝蹙了蹙眉,他也是知道长孙愉愉与韦嬛如交好很多年的。被晋阳公主这么一提醒,少不得就要往深里想。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韦家那老头子看我不顺眼,以前是因为皇兄你不敢对我怎样,如今他莫不是羽翼丰满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韦凤仪已经在文华殿大学士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十年了,说他门生故吏遍天下都可以了,的确是有些跋扈了,连对他这个皇帝的有些决议也是能硬着脖子强顶回来了。 “朕知晓了。”皇帝沉身道,“愉愉这回气得如此厉害,怕是又要伤身子,朕待会儿让刘妃备些药材你带回去。” 第20章 如此晋阳公主带了一车的名贵药材回府,但却实际什么事儿也没办成。不过有些事儿本来就急不得,日久才能见真章。 九章吉 第14节 至于长孙愉愉则在温泉庄子上一直住到了腊月里也没回城。 晋阳公主乃是一府之主,这都要过年了,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置,所以不得不回城。“愉愉,你真不回去么?你在这儿都住了一个月了,也不怕那起子臭丫头在你背后一直说闲话啊。” 长孙愉愉站在盆植的绿萼梅前,正拿着剪刀在修枝,听得“咔嚓”一声响,一条小枝带着几朵花便落在了桌子上。“让她们说去吧,平日里我可能真是强势惯了,以至于许多人都看不惯。这一回借这机会躲一躲也好,正好看看谁才是真正值得来往的人。” 晋阳公主叹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可我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难受。”晋阳公主怪自己没本事给她生几个亲的兄弟姐妹相伴,不然如今被人欺负了也不至于没一个人出来说话维护她的愉愉。 却说晋阳公主回了府,方子仪姐妹、顾静婉、杜丽棠、许嘉乐甚至乐平公主都相继上门来拜见了她,主要就是为了打听长孙愉愉的消息。因为长孙愉愉在京郊,她们想要去温泉庄子却是不容易的,何况长孙愉愉也托人带了话,她身子不适谁也不见。 晋阳公主道:“她是病着呢,你们也知道她身子骨弱,冬日里既受不得寒,也受不得碳火热,麻烦死个人了。多谢你们惦记她了,等她回来我会一一转告的。” 晋阳公主这就是坐实了长孙愉愉被气病的事儿了。 本来有些人心里多少还是觉得韦嬛如没做错的,是长孙愉愉太霸道,然则看她这一冬都病着,窝在京郊不出,又难免会动恻隐之心,毕竟平日里那么好强一个人,被韦嬛如如此“背叛”,是真的伤了心了,可怜巴巴的。 长孙愉愉很懂得示敌以弱,她年尾回了晋阳公主府,却依旧没在人前露脸,一直到正月初几里头都没人见过她。如此一来,就算韦嬛如再有理,那她也是“伤人”之人了。 这一年就是除夕和初一她也没去长孙府,借口是现成的,那就是“病了”。谁也不敢怀疑长孙愉愉的病,因为宫中家宴她也没参加,为此皇帝还特地派了太医院院正出宫来给她诊脉,于是长孙家的曾母也没办法用这个借口抹黑长孙愉愉。 一直到正月初十,乐平公主开宴请客,长孙愉愉才在沉默了两个多月后再次出现在人面前。 乐平公主的父亲荣郡王在她返京前就已经过世,她母亲也不在了,如今大哥继承了爵位,也分了家,所以她归京后皇帝另赐了一座公主府给她,总不能让以后和亲的公主寒心不是? 乐平公主的花园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今日邀请的却也没什么夫人们,她年岁本来就不大,更喜欢跟姑娘们一块儿弹琴作诗,所以请的也都是长孙愉愉那一拨人还有就是咏荷社的几位。 陈一琴却也赫然在列,她母亲是很支持她跟乐平公主往来的,毕竟乐平公主的风评极佳。她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长孙愉愉,只觉得她脸色十分苍白。 这两个月陈一琴受邀参加了不少雅宴可都没看到华宁县主,听她的那些个朋友说她是病了,且她的身子骨一贯就不好,想着那日发生了事情,陈一琴少不得替她担忧。 今日见着人,陈一琴也顾不得矜持了,瞅着长孙愉愉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个空档,赶紧地挤到了她跟前,“县主。” 长孙愉愉朝陈一琴笑了笑,“陈姑娘。”长孙愉愉却也没想到陈一琴会这么主动地跑来跟自己说话。 陈一琴靠近了才发现长孙愉愉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她却是不知道长孙愉愉的脸色本就常年如此冷白,真真儿的如脂似雪不带粉色。加上近日长孙愉愉裹了件白狐腋毛的大毛衣裳,更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地小了。 脸一小就显得可怜,而她脸上那双大眼睛却越发的潋滟了,她的瞳仁似乎比常人大些,就显得有些稚嫩,叫人很容易生出怜惜之心。 “县主,你的病没事了吧?我听她们说你病了好久。”陈一琴的声音有些怯怯的羞涩,这是怕别人说她套近乎,攀高枝儿。 “不妨事儿,等开了春就能大好了,我这病既怕热又怕冷。”长孙愉愉说着就拿手绢儿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这里风大,不如咱们去那边坐会儿吧。”陈一琴侧过一步替长孙愉愉挡住了吹来的风。 这个举动让长孙愉愉有些诧异,又感叹于陈一琴的体贴。先才方子仪姐妹跟她站了许久说话也没说挡挡风的。这当然不能责怪方家姐妹,只是对比之后就更显出了陈一琴的细致和贴心了。 两人说着话便去了旁边的阁内,长孙愉愉问道:“陈姑娘你在京城还习惯么?” “我的小字是阿琴,县主叫我阿琴就行了。”陈一琴笑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没答话。 陈一琴这时又感觉出华宁县主的倨傲来了,自己的主动并不能换来这位华宁县主的俯身,她依旧高在云端等着你继续表现,看看能否入她眼。 如此陈一琴又想起长孙丹来,她们的咏荷社请过她好几次,她也去了一、两次,她们却是待人很亲切的,不过第二次彼此就称呼上小字了。 陈一琴尴尬地笑了笑,“京城挺好的,就是太干燥了些。” “你以前在南边儿平日里都怎么打发时间呢?”长孙愉愉问。 “我家里有好几个表姐、表妹,时常在一起做些针线,闲时也念念书。”陈一琴道。 “到了京城是不是觉得应酬太多了?”长孙愉愉笑道。 陈一琴正要答话,却见阁内走进一个人来,于是合上了嘴。 孔重阳却没想到长孙愉愉居然在这边儿和陈一琴单独说话,一时也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迟疑了片刻,她扭头就想走。 “既然来了又跑什么,我难道会吃人么?”长孙愉愉抬了抬下巴对着孔重阳道。 孔重阳回过身,看着长孙愉愉道:“我如今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这不是怕县主嫌我碍眼么?” 长孙愉愉冷笑了一声,“是你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怎么却迁怒于我了?我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不都一样嫌弃你么?” 这话说得陈一琴都没耳听了,实在太不客气了。 孔重阳听长孙愉愉这么说却就不走了,反而转身大步地跨进门,径直就坐到了长孙愉愉身边,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大大地碍她的眼。 陈一琴“噗嗤”笑出声来,觉得这两人斗气斗得可真有意思。“孔姐姐,正好外头冷,咱们在里头暖暖和和地说会儿话多好。” 孔重阳闷闷地道:“难为你还肯搭理我。” 陈一琴微微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接。孔重阳乃是吏部尚书之女,平日里在咏荷社围着她的人比围着长孙丹的也不遑多让,然如今他父亲被弹劾,按惯例停职待罪在家。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韦相公都被弹劾好几次了,也停职了好几次,最后还不是一样地待得好好儿的。但坏就坏在,近日里传出了风儿,说是皇帝已经另有属意的大冢宰(吏部尚书)人选了,只等衙门开了印,只等孔廷秀自己知趣请退了。 所谓空穴不来风,而且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孔家已经在让人收拾家什了,孔廷秀也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正月里别人宴请,孔重阳都是不出门的,只今日是乐平公主做东她才来了,然后就切身经历了一场人情冷暖。 她父亲离职,她也得跟着离京,孔重阳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她朝着长孙愉愉道:“对了,我怎么有眼无珠了,这不是人之常情么?人人都怕被连累。” “你一个小姑娘能连累什么?你大约和我差不多,平素都是被人围着哄着的,如今你爹坏了事儿,人家也只是不围着你哄着你了罢了,结果你却生出人家不理你的委屈来了是吧?”长孙愉愉不客气地道。 孔重阳还真不能说长孙愉愉说得不对。 但下一刻长孙愉愉却又叹息了一声,“不过你也说得对,这就是人之常情。若是搁到我身上,只怕比你还不如。” 孔重阳微微一愣,思及晋阳公主府的确比自己家里跟危险。一旦皇帝过世,晋阳公主府就会风光不再。那时候区区一个公主的女儿,真是不够她们这些世家女子看的。 陈一琴低声摆手道:“不会的,不会的。” 长孙愉愉闻言朝陈一琴笑了笑,“陈姑娘,那边儿梅花开得正好,还请你去帮我挑一支好么?” 陈一琴不知长孙愉愉为何突然来上这么一句,但在扫到孔重阳之后就明白她们是有话私下要说,于是点头应了避了开去。 等陈一琴下了台阶,长孙愉愉才对着孔重阳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儿?我是以为这儿没人才进来的。”孔重阳扬眉道。 “你还真是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你年纪轻轻难道眼神就不好使了,非要走进来才发现我在?”长孙愉愉道,“我就如此不起眼么?” 这话怼得孔重阳没话说了。 “想找我打听消息是不是?”长孙愉愉又问道。 孔重阳有些恼羞地道:“你爱说不说。” “既然你爱听不听,那我还非要说了。”长孙愉愉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你爹是得去职了,恋栈不去只会让皇上不喜。不过我跟你透个底儿,这次皇上针对的却不是你爹。你爹素有令名,皇上也不是识人不清。只不过,你爹如今越发地亲近韦相公,你自己想想,皇上能放心大学士和大冢宰成了一条心么?” 孔重阳听得放沉了脸,良久都没说话。 第21章 长孙愉愉也没再搭理孔重阳,转身出了门径直往方子仪等人处说话去了。然她对陈一琴说的话只是想支使她离开而已,不曾想她还真的去那边儿的梅林里认认真真地挑了一支红梅。 “县主。”陈一琴在长孙愉愉身后不远处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她觉得有些难堪。其他人看她的眼光都好似她在谄媚长孙愉愉似的,但她家教使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儿一定要做到,所以真去选了花。 长孙愉愉一回头就看到了手里拿着一支红梅的陈一琴,心忖这姑娘还真是实诚人呐。 “阿琴,你这支红梅选得真好,枝干遒劲而向上,梅花也疏落有致,这一支若是插在花觚里定然分外精神。”长孙愉愉笑着从陈一琴的手里接过了那支红梅,真诚地道,“多谢你。” 陈一琴先是被“阿琴”两个字给吓到了,她不明白自己就是去摘了一支梅花,怎么关系一下就跟华宁县主这么近了? 但吓归吓,话却还是得答的,“不客气”,陈一琴低头道,连她自己心里都说不出为啥会觉得雀跃,好似被长孙愉愉肯定她就特别欢喜。而且她还叫了她小字了呢,陈一琴的唇角忍不住地翘了起来。 长孙丹冷眼瞧着陈一琴,觉得这又是个睁眼瞎,也只配给长孙愉愉提鞋,被她指使得团团转还感恩戴德呢。 不过没了一个陈一琴倒是无所谓,韦嬛如却是到了她们咏荷社呢。 说起韦嬛如,曹操这就到了。 乐平公主是知道长孙愉愉和韦嬛如如何结下心结的,也有心为这对姐妹花解开这扣子,所以今次把二人都请了来。 然而乐平公主根本就不知道,长孙愉愉今日来却不是为了韦嬛如,而是为了孔重阳。说实话孔重阳这姑娘长孙愉愉是愿意交往的,结果孔重阳眼高于顶反而看不上她这娇滴滴又霸道的县主,因着和长孙丹那边有点儿转折的亲戚关系,就跟长孙丹那拨人一起玩耍了。 长孙丹弄走了韦嬛如,长孙愉愉怎么也得以其人之道攻其人之身方能泄恨。恰好孔尚书出了事儿,岂不是老天都在帮她? 长孙愉愉也是从晋阳公主处听得的,皇帝很舍不得孔廷秀这位尚书,但大学士和大冢宰的确不能一条心,权衡之后皇帝还是舍弃了孔廷秀。据她娘猜测,孔廷秀是一定会起复的,长孙愉愉也这么认为。所以孔重阳这儿还是值得埋一条线的。 哪怕以后不能在一起玩儿,对长孙愉愉来说做这点儿事也不算什么损失。 至于韦嬛如…… 当韦嬛如有些怯怯地走到长孙愉愉面前时,长孙愉愉在她开口之前就冲她展颜一笑道:“韦姐姐。” 韦姐姐,可就不是嬛如姐姐了。 韦嬛如愣了愣,没想到长孙愉愉的态度如此好。 “韦姐姐,上次的事是我太小题大做了,回家后还被我娘狠狠地训了一顿,实在是抱歉了。”长孙愉愉不好意思地道。 谁也没想到长孙愉愉会先道歉,可是惊呆了一群人,连韦嬛如也呆了了。 长孙愉愉不是脾气变了,只是人长大了些,做事儿的风格就更委婉了。她若是跟韦嬛如闹得那么僵,岂不是便宜了长孙丹? 虽然心里腻烦死韦嬛如了,但长孙愉愉还是得礼貌相待。 韦嬛如忙地摇头,“不是,我也有错。愉愉,咱们以后还能好好的么?” 长孙愉愉笑了起来,朝长孙丹也招了招手,“丹姐姐,你能否过来一下?” 长孙丹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长孙愉愉这样叫她的时候,通常都没什么好事。 长孙愉愉一手拉起长孙丹,一手拉起韦嬛如,三人围成了一个圈,只听她道:“上回韦姐姐说她之所以那样是为了我二人好。丹姐姐,你说咱们嫡亲的堂姐妹却还要个外人来说和,是不是也太过意不去了?今日恰好在乐平姐姐府上,不如就由她做个鉴证,咱们三个人都好好儿的好么?别再叫其他人笑话了。” 长孙丹被长孙愉愉的做派给恶心得够呛。她先是扮出可怜相,如今又首先出来言和,真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被她给占了。 许嘉乐却率先欢呼道:“哇,太好了。嬛如姐姐,你看我就说愉愉不会怪你的,毕竟你们好了那么多年。现在可是皆大欢喜了呢。” 然而这皆大欢喜也只能骗骗不知底细的人,以及许嘉乐这种就愿意相信的人。 而眼前这三个手拉手的人却是彼此熟知的。 韦嬛如先才还为长孙愉愉的态度温和而高兴,可现在却笑不出来了。若是长孙愉愉不理她甚至骂她,这都说明一切还有得挽回,但此时长孙愉愉笑得如此灿烂,韦嬛如却没底儿了,只能殷殷期盼是自己想多了。 长孙丹却是素来知道长孙愉愉的底细的,你看她对曾母多恭敬,然则其实呢,她心里怕是恨毒了自己祖母的。长孙丹不喜欢长孙愉愉就是为了这一点儿,不孝。 哪怕她祖母的确曾经做错了事儿,那又如何呢?她是孙女儿就该受着,还该为长者讳,偏晋阳公主却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长孙家祖母的错事儿。连带着她们这些人在背后也被人所诟病。 说不得长孙丹还是很了解长孙愉愉的,此刻她笑得越灿烂就说明她心里越介意。 不明所以的乐平见自己这个和事佬做得如此成功,也是高兴极了。她笑着对长孙愉愉道:“可是好了呢,我看那些人背后编排你的话都不值得信,你却是个极明事理的好姑娘。” 长孙愉愉轻轻一笑,又微微叹道:“有时候也不知道明事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九章吉 第15节 乐平听了,愣了愣,旋即也是一笑,“不管怎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好了,也该入席了,今儿这么高兴,咱们是不是也都可以喝点儿酒?”乐平公主问。 酒席设在长厅内,四周都烧着火盆,却是暖洋洋的,但这可难为了长孙愉愉,一进屋子就开始咳嗽,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这是怎么了?”乐平公主诧异地问。她屋子里用的碳是红罗炭,已经是不怎么有烟的了。 长孙愉愉说不出话来地直摆手,却是再不肯进屋的。 长孙丹叹了一声道:“愉愉的屋子是烧的地龙,有烟道把烟气排走的,平日里即便烧炭盆,也得用上用的银丝碳才行。” 乐平公主没想到是这样,却是又尴尬又惋惜。 长孙愉愉白着一张脸轻声道:“都怪我这多病的身子骨不好,给人添了不少麻烦,你们且乐吧,我在外头坐坐就好。” “那怎么行啊?”乐平公主道,直是心疼长孙愉愉,却没觉得她这般娇弱有什么不对。美人如她,一颦一蹙都只会叫人心生怜惜。 乐平公主垂眸想了想,“我这园子里却没有烧地龙的,但我那屋子是烧的地龙,诸位妹妹要是不嫌弃,不妨移步那边如何?” 众人自然只能点头,但少不得也有人心里觉得就长孙愉愉矫情,偏她就娇贵,众人都闻不到的烟味儿,就她闻得到。 这其实也是大多数人不喜欢长孙愉愉的缘故,并不觉得她是因病如此,反而是觉得她挑剔。 陈一琴却是一直观察着长孙愉愉的,也见着了她闻着那烟味儿有多难受,因此倒是有些理解这位华宁县主。 忙活了好一阵儿,众人可算是在乐平的屋子里坐下了。但如此的话就没办法摆设小几了,却是地方不够,最后是用了四张四方矮桌拼在一块儿成了个大长条,众人分两侧而坐。 乐平公主笑道:“这样其实咱们还亲热些呢,烧地龙的屋子的确暖和些也舒服些。”她带头脱了外裳,没了厚重的衣裳阻碍,人也显得精神了多。 于是姑娘们自然是有样儿学样儿地脱了外头厚厚的夹袄之类。 长孙愉愉脱了外头的长夹衣后,露出的却是小小的、窄窄的一件洋红绣花开富贵纹的织金锦高腰袄子来,下头一条如烟似雾的霜白纱裙,腰上系着霜白绣洋红牡丹纹的轻罗飘带,真真是既俏皮又好看,把她的好身段凸显无疑。 尤其是那小袄子,剪裁得别提多合身了,衬托得少女普普通通的胸脯鼓鼓囊囊的,却是别添了一丝女人的妩媚味儿。 不管是谁有意无意地都会往她身上看,有喜欢那花色的,有喜欢那布料的,有喜欢那样式的,反正肯定有一样是让她们喜欢的。便是长孙丹心里不屑,却也还是会忍不住去打量长孙愉愉的穿着打扮。 乐平公主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孙愉愉道:“你这衣裳却是好看呢,尤其是裙子的布料,似烟似雾的,又不死板,是什么料子啊?” “是新出的‘华雾纱’。”长孙愉愉道,这是她母亲的织布坊新出的料子。她母女二人都看重穿着,而长孙愉愉一身细皮更是挑布料,穿得稍微不对就要起疹子,哪怕是宫中上用料不对的也还是不对。因此晋阳公主才在西边儿的开洲弄了个织布坊,没成想居然做得极其成功。 “什么新的都是先上你的身儿,愉愉,这料子什么时候能到京城啊?”方子仪凑过去问。 “这会儿道路还被大雪封着呢,估摸着三月里应该能到京城的各大铺子吧。”长孙愉愉道。 “先说好了哈,到时候可得先给咱们几个留着。”方子仪低声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知道了,什么时候没给你们留着呀?” 坐在一旁离长孙愉愉较远的陈一琴不无羡慕地看着她,只觉得她就像院子里最美的那朵被红灯笼照着的赵粉一般,谁也夺不走她的光环,只有她才在光下。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呢,让你忍不住就想挨着她,好似能挨近她,自己脸上也有光似的。 旁边坐下一个人之后,陈一琴才回过神来,侧头一看却是孔重阳。以往孔重阳都是坐在席位中间的人,如今却是沦落到陪于末席了。按说以陈一琴的身份倒不至于坐在这儿,只是她先才给长孙愉愉摘花的事儿惹恼了长孙丹那些人,而长孙愉愉这边的人呢却还没准备接纳她,所以她不上不下地就自己坐了角落。 一时众人坐定,酒菜都摆上了桌子,乐平公主举杯道:“有酒无令却是无趣,咱们先共贺一杯新春,然后开始行令如何?” 众人都举起了杯子,乐平是在草原上染了很多习气,仰头一口就饮尽了,京城的闺秀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扫了一眼长孙愉愉,见她不过抿了抿唇,都不知道是沾酒还是没沾酒,她们也就只小饮了一口。 乐平见状这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些姑娘可都是京城闺秀,是不会豪饮的。她笑了笑道:“不知咱们行什么令好呢?今儿人这么多,却不好行太难的令,那样就无趣了。” 第22章 道理的确是如此,所以人人都开始动脑子想酒令了。 方子仪推了推长孙愉愉道:“愉愉,这些事儿你点子最多,也擅长拿主意了,不如你说一个?” 长孙愉愉也不推脱道:“不如行加倍令吧。” “何谓加倍令?”乐平公主不解地问,她多年不在京中,所以不知时下流行什么。 “就是咱们说一句诗词,得把里头的数字加倍,而且加倍后还得语义通顺,比如说:十月江深草阁寒。”长孙愉愉道。 在座众人都是读过杜诗的,知道这句诗的原句是“五月江深草阁寒”,但如今变作十月却也说得通。 乐平公主笑道:“这个好,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却是正合适咱们玩耍呢。” 史墨梅却偏要挑刺儿道:“那这令可有什么来历么?咱们行的令日后少不得要传出去,被那些读书人碎嘴就不好了。” 长孙愉愉扫了一眼史墨梅,笑道:“还真是有来历的。这是北齐时候的故事了,却说那北齐高祖对郭璞的《游仙诗》十分赞赏,一众学士心里就嫉妒上了,石动筩站出来反驳,说是他能写得比郭璞好一倍。高祖听了自然很生气,觉得他是大言不惭,他却说他若是做不出超郭璞一倍的诗就甘愿领死。” “齐高祖自然同意让他试试。那石动筩便说《游仙诗》里说,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于是他做的诗为‘青溪两千仞,中有二道士。’那齐高祖一听就大笑了起来,这可不就是超了一倍么,莫说一倍了,两倍也成啊。” 众人闻言也是跟着笑了起来,“这个好,就这个令吧。”哪怕有些挑剔,却也得承认长孙愉愉这酒令的确是照顾了大多数人的,而且也有趣儿。 乐平公主道:“愉愉,既然是你出的令,那你就先干一杯做令官如何?我么则来督令,不许人耍赖怎样?”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正要饮酒,却被钟雪凝拦住,“愉愉,你自己的身子骨自己不清楚么?哪里能喝一杯酒的?” 长孙愉愉笑道:“放心吧,乐平公主很照顾我,这杯子里是白水。”她是半点酒都沾不得的人。 众人一听都笑道乐平公主偏心。 乐平公主求饶道:“好好好,我自罚三杯如何?不过愉愉来之前,晋阳姑母是有交代的,说愉愉不能饮酒,我这才给她换了白水的。”所以说,人人都习惯了要照顾长孙愉愉,包括新回京的乐平公主也不例外。 长孙愉愉饮过水后放下酒杯道:“那我开始了。”她顿了顿,说了个最简单的起头,“四个黄鹂鸣翠柳,两行白鹭上青天。” 众人一听就乐了,因为这首诗耳熟能详,人人都知道,还真得承认即使加倍也说得过去。 长孙愉愉的下首坐的是方子仪,她想了想道:“回眸两笑百媚生。” 众人可就不服了,“你这句诗还没完呢,你把后面那句试试加倍呢。” 方子仪笑道:“试试就试试,十二宫粉无颜色。” 众人立即“嘘”了起来,要找令官和督令来评理。 “六之两倍为十二倒是没错,但这粉黛没了黛却似乎不成理了吧?”乐平笑道,“快快罚酒。” 于是乎方子仪身边的方子月“大义灭亲”地灌了方子仪一杯酒,桌上的气氛瞬间就热烈了起来。 接下来到了方子月,她沉吟片刻道:“后宫佳丽六千人,六千宠爱在,在……在两身。” 众人齐齐嘘她,齐齐地喊“喝酒喝酒”。 方子月辩驳道:“怎么就喝酒了?在两身有什么不对的?难不成还不许皇上宠爱两个妃嫔啊?” “真真是强词夺理,不过也不是说不通。”乐平公主笑道。 于是这一关竟然就算方子月勉强过了。 轮到陈一琴的时候,她道:“烽火连六月,家书两万金。” 长孙愉愉笑道:“这家书可值钱了呢。” 孔重阳行令时却道:“原句是一片两片三四片,我这儿是两片四片六八片。” 这诗也将众人笑得个七倒八歪的。 此后又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四月花”等诗句。 一开始这令自然是不难的,难的是一、两轮之后,再想找到这种可以加倍的诗句就不容易了。到最后没有被罚过酒的竟然也就是长孙愉愉、长孙丹和韦嬛如三人了。 这结果却也不出奇,若非有点儿本事,她们也不至于成为核心人物。长孙愉愉虽然不擅长写诗,但脑子里的诗词却也是不少的。 这一轮她道:“一去四六里,烟村八十家。” 有人起哄道:“哪里一个村有八十家啊?” 陈一琴少不得帮长孙愉愉辩驳道:“在宁江那边儿,却是有一个村几十户人的呢。”南边人多地少,一个村子繁华得跟小镇似的并不稀奇。 到长孙丹那儿却说,“谁言寸草心,报得六春晖?” 这诗本是很知名的,但前头都没人用,就是觉得不好过关。果不其然,杜丽棠道:“这儿的寸草心,是不是指一寸呢,若是有数的话,你这句可就没加倍了哦。再且了三春乃是指孟仲季,也是虚指,你这儿的六春可就不好说了,难道只有六年?” 长孙丹也不抵赖,“好好,我喝酒还不成么?” 就这么着长孙愉愉和韦嬛如又坚持了四、五轮,也都还是没有输赢,但旁边众人却是笑得前仰后合的,不得不说长孙愉愉这酒令出得极好。每次说一句出来,都会满堂欢笑。即便咏荷社和琴社的人不睦,此刻却也都欢声笑语的。 陈一琴到家的时候,脸上还红扑扑的,人也有些迷蒙。 姜夫人叫下人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又让她喝了醒酒汤,“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乐平公主怎么也不管管?” 陈一琴赶紧道:“不关乐平公主的事儿,是我自己要喝酒的,娘,今日我们行了一个酒令,可笑死人了。”她说着就巴拉巴拉地把今日宴席上发生的有趣的事儿全倒了出来。 姜夫人听得酒令内容先是跟着陈一琴笑了笑,然后再听她说孔重阳的遭遇又有些唏嘘。但她是大人了,却不会简简单单地指责别的女孩儿“势利”。因为就她本心而言,也是希望陈一琴远离孔重阳的。 不是说瞧不上孔重阳,而是怕陈一琴用了感情后,孔重阳又要走,她会伤心。而且大家一块儿玩的话,指不定哪句话就戳着孔重阳的痛脚了,如此却是忌讳太多,反而相处得不好。 等陈一琴再说起长孙愉愉是如何原谅了韦嬛如,又跟长孙丹和好之后,姜夫人却是眯了眯眼睛,她听得出自己女儿语气里对华宁县主的喜爱。她忍不住揉了揉陈一琴的额发,“傻姑娘,你啊还是少跟她来往,几个你都不够华宁县主一个人玩儿的。” 陈一琴噘噘嘴,“娘亲,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儿了。我自己也有眼睛,我觉得县主不是那种人,她对朋友挺好的,大家都喜欢她。而且,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种光,让人靠近她就欢喜。” 姜夫人完全不知道这位县主给她女儿吃了什么迷魂仙丹。 陈一琴又补了一句,“娘,你若是见到她的话也会喜欢她的。县主的性子挺好的,就是禀赋柔弱了些,叫人看着便生怜惜。” 说到这儿,陈一琴的笑容转淡,“可怜她从小就没了爹,人人都看她高高在上,我看她却就是个普通姑娘。” 姜夫人听得陈一琴如此说话,却也不能再跟她说教,不管怎么说自己女儿心地善良总是好事。 却说这年正月已经立了春,然倒春寒却着实厉害,从初一开始到初十就结结实实下了两场大雪,正月十三这日更是又降了一场暴雪,导致京郊的流民暴增。那都是房子被雪压塌了的百姓,不得不拖家带口地到京城来就食。因为凡大户人家正月里都喜欢施舍粥米以积德。 然而对今年如流水涌入的流民而言却是杯水车薪。 长孙愉愉对这种事却是丝毫不知的,那些流民到不了内城,也没人会把这种人间惨事说给她听。在她们这些个姑娘的眼里,只有繁华盛世,歌舞升平。 晋阳公主打从宫里回来时,却不小心说漏了嘴,“你皇帝舅舅长了口疮都是被那些个无能的大臣给气得。今年涌进来这许多流民,却拿不出安置的方案来。” “流民?很多吗?”长孙愉愉问。 晋阳公主意识到说漏了嘴,自然不肯再说,“年年都有的,只是今年多了些。你这孩子关心这个干什么,今儿又送了十几匹春日用的缎子来,你去你屋里瞧瞧吧,看看做点儿什么花样出来。对了,后日我让珍宝阁的春娘子来府里帮你订制首饰,你想想要打造些什么。还有皇上过年时不是赐了你几颗粉宝石么,那却是稀罕物,正可以打一套首饰,你小姑娘家家的戴着好看。” “嗯,不过娘,我还想做几柄新扇子,小作器监的黄太监手最巧了,你让他给我雕几柄行么?”长孙愉愉道。 “没问题,明日你让人拿了我的名帖去找他便是。”晋阳公主道。 临出门时,长孙愉愉回头道:“娘,今年流民多的话,岂不是需要的粥棚也多,却不知够不够用呢?” 晋阳公主却不希望自己娇娇弱弱的女儿为这些事操心难受,“不管够不够用,也不用你来操心啊,上头还有那一大帮子老少爷们儿呢。” 长孙愉愉道:“娘,话却不能这样说。我心里有个想法,说来你听听好不好?” 九章吉 第16节 待长孙愉愉说完,晋阳公主戳了戳长孙愉愉的脑门心道:“就你脑瓜子点子多啊,行啊,这也是做好事儿,本来为了你的身子,我每年也都会施粥米的。” 长孙愉愉欢喜道:“娘,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这事儿却是宜快不宜迟,等这春寒过了,那些流民就该回去种地了,手里没点儿银钱却不行,又要搭房子,又要买种子的。” “知晓了,总之你怎么吩咐我怎么帮你成么?”晋阳公主无奈地道。 长孙愉愉虽然有了主意,却还得一个好汉三个帮,所以她让冬柚把顾静婉、方子仪等人都请了来,还特地给陈一琴也去了帖子。 陈一琴得了帖子却是一脸为难,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夫人道:“娘,你就让我去吧。” 第23章 姜夫人不吭声。 陈一琴叹息了一声,“娘亲,却不好得罪华宁县主的。” “一次不赴约就是得罪她?那这位县主还真是霸道呢。”姜夫人哼声道。 陈一琴急了,“不是的。” 姜夫人叹道:“阿琴,你性子有些憨,跟她一块儿玩儿,仔细把你卖了还给人数钱呢。再且你爹如今这位置,却是不好跟勋贵扯上什么关系的。” 陈一琴泪汪汪地道:“可是我们只是小姑娘在一起玩儿啊,哪里就跟爹爹扯上关系了。” 陈一琴越是如此天真,姜夫人就越是不能放她去跟长孙愉愉玩儿。气得她扑在床上哭了一整日。 陆行过府来请安时,见她眼眶红红的,忍不住道:“阿琴这是怎么了?” 陈一琴低着头不吭声,姜夫人却道:“大了,不省心了,我让她别跟华宁县主一道儿玩,她不听话。” 陆行却想着陈一琴的亲事指不定要落到京城,以后长孙愉愉那些人都是她避不开的,却不能这样以为不往来就没事儿了,而且小孩儿性子,你越是阻止,她越是来劲儿。 “姨母,阿琴也长大了,你也在给她相看人家,却不能如此护着她了,总得把她放出去自己看看经历一遭,她以后才能有自己的成算。”陆行道。 姜夫人听陆行提及婚事,自然也就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由叹了口气。“也好,让她出去看看,多相处几次,她自己吃过亏就晓得厉害了,正好她爹现在还有能耐护得住她。” 陈一琴听了却还是闷闷不乐,她听得出陆行和她母亲一样的不喜欢华宁县主,总觉得自己看多了就会擦亮眼睛。她却是为他们不信任自己的眼光而难受。 姜夫人说完陈一琴,自然就顺着陆行的话题说起了他的亲事,“韦家那姑娘你是见过了吧?觉得如何?老太太和你大伯母那边儿还等着我回话呢。” 不比女儿家,说起亲事来,陆行却是落落大方,“我只见过韦家世妹两、三次,觉得她性子还算温柔,别的就不知道了。所以这事却还得请姨母帮我多留意。” 姜夫人点头道:“那就再看看,你的亲事须当谨慎些。而且如今说这些也不合适,总要等你春闱之后再议,也省得女方有顾忌。”这是怕若是春闱不中,女方反悔,总之是万事先替别人着想事儿才好办。 陆行点了点头。 陈一琴听着这些话,想着陆家怕真要和韦家结亲了,如此一来她以后和韦嬛如就是亲戚了,这么一想,她倒是真心希望韦嬛如和华宁县主能和好如初。到时候大家一处说说笑笑多好啊。 一时话毕,姜夫人让陈一琴去送陆行。他们虽然是表兄妹却也不必避嫌,平日里就跟亲兄妹也没什么两样的。陆行又是姜夫人姐姐的独子,她姐姐去世后,她也是拿陆行当亲生儿子看的。 陈一琴一向是崇拜陆行的,更是听了他许多故事长大,自己爹爹还时常夸他过目不忘,博学多闻,而且识人有度。 是以陈一琴少不得要向陆行请教,“九哥,你为什么不喜欢华宁县主啊?” 陆行只管往前走地道:“我没有不喜欢那位县主。” 陈一琴噘噘嘴,“才怪呢。” 陆行笑了笑,“我一个男子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我同姨母都觉得,那位县主忒厉害了些,你跟她在一块儿我们是怕你吃亏。” “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吃亏呢。”陈一琴在自己亲戚面前却没那么内向,反而有些娇俏。 陆行笑着摇头道:“还没吃亏?上回琴会你的衣裳是怎么回事儿?” 陈一琴如今可不是吴下阿蒙了,“哦,九哥是说那件事啊。那是我不知道京城的规矩,那日穿的颜色和华宁县主撞了。她穿绿色可真好看,我自叹弗如,所以换件衣裳还舒服些。” 陆行蹙眉看向陈一琴,“你不觉得她太无礼了么?即便是你跟她穿了一样颜色她不舒服,告诉你不行么,为何却寻人弄脏你的衣裳?” 陈一琴沉默片刻道:“也未必是县主让人做的,我看她不像是那种人,倒可能是她身边的人为了讨她欢心才做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身边如果是这些人,又有什么好的?”陆行问。 “那韦家姑娘还跟她玩儿呢。”陈一琴辩驳道。 陆行却是不说话了,这世间哪里有完人,娶妻对他而言也只是挑个过得去的就行,就这一点儿而言韦嬛如已经是大大超过了寻常人了。 到底长孙愉愉的邀约陈一琴还是去了,哪怕她母亲十分地不悦。 方子仪等人看到陈一琴时都有些惊讶,但也只是微微露出了一瞬这种神色而已,心里其实已经清楚长孙愉愉这是正式要把陈一琴拉进来了,想着她父亲是武英殿大学士倒也配得上她们圈子。 “今儿是要做什么呀?”方子仪问长孙愉愉打听道,“我问冬柚,她小嘴巴可紧了,一个字也不说。” “是有件事找你们商量,今春暴雪你们都晓得吧,京郊流民骤增可有耳闻?”长孙愉愉问。 说起这个话题,陈一琴立即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他爹成日里眉头打结为的就是这件事,以至于她都不敢往她爹面前站了。“我知道,我爹爹日日为这件事叹息呢。” 杜丽棠也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 顾静婉却道:“我却是亲眼看见的,那日我陪着老太太本要去京郊的莲花庵打醮,结果才出城门就被流民围了上来,若非家丁得力,只怕我们的马车都要被掀翻了。”顾静婉至今还心有余悸,“那日我们也没出得城。” 长孙愉愉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后道:“咱们也都长大了,虽说是女子,可有些事也要为长辈分忧,为君父分忧。而且那日那李本清其实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的衣食住行都来自老百姓的辛勤,如今他们有难,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是不是?” 众人都奇怪地看着长孙愉愉,不知她怎么说起这个话题了。 方子月道:“愉愉,你是要设粥棚么?” 长孙愉愉摇摇头,“现如今大户人家好些都在设粥棚,但也是僧多粥少,而且我觉得帮助也有限,我先说说我的想法吧,算是抛砖引玉。” 长孙愉愉端正了一下坐姿道:“我是想如今已经开春了,那些流民遭了灾心里却也是急着要回去修房子和耕地的,不然这一年就耽误了。可他们为何不回去啊?还不是因为身无分文么?我就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筹措些银钱,无息或者低息贷给他们买种子或者农具如何?”长孙愉愉说完就期盼地看着众人。 陈一琴第一个反应过来,“这法子好极了,可是就咱们几个凑银子又能凑得了多少呢?只怕是杯水车薪。”她一个月的月钱才五分银子,她平日里都不怎么开销,到如今也才不过积攒了十两银子,这还是好些年的积攒呢。 长孙愉愉意味深长地笑道:“咱们是没有多少银子,但有银子的人却也不少。” 众人不解其意地看着长孙愉愉。 “这件事儿可不是几百两银子能做成的,毕竟遭灾的流民太多,咱们要做事儿自然得做得大气些。我想着咱们不如举办一场义卖。”长孙愉愉道。 “义卖?”这个词儿可新鲜了,众人一听心里却已经多少明白了长孙愉愉的意思。 “我来举个例子吧,譬如说子月上次画的咱们赏菊雅集的那幅画,我觉得就极好,大可以拿出来卖。”长孙愉愉道。 方子月连连摆手,“不,不,我的画还等不了大雅之堂呢。” 长孙愉愉笑道:“胡说,我瞧着就画得极好,设色典雅,布局精秀,待会儿我拿出来给大家赏一赏。其实这件事对咱们也有利,说得直白一些,平素那些个人都瞧不上咱们这些姑娘家的闺房之作,然则那些男子却也未必能做得到咱们即将要做的这些事情。咱们这一次就要好好儿让他们瞧瞧,巾帼不让须眉。” 长孙愉愉这话说了似乎跟没说一样,实质性的一个没提,然则在座聪慧的人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平日里她们这些画作若是拿出去卖,那是小家子气,背后肯定被人嚼舌头。然而义卖就不同了,不仅能帮助那些流民,自己的画也能放在众人面前求得一个“公平”的看法,甚至还能水涨船高卖出个高价来打响名声。 杜丽棠第一个就赞同道:“好啊,我觉得这个法子好极了,咱们平日所学的书、画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了。” 顾静婉也点头道:“可不是么,这个好,愉愉,这件事太有意义了。” 就是陈一琴也兴奋了起来,她想这件事儿真做成了,好歹也能帮一帮她爹爹。 长孙愉愉道:“好,我看大家都同意,这事儿看来就能行了,不过这件事人多力量大,却不能只咱们几个人义卖,还得把咏荷社的人都请上,以及一些其他的人,愿意出力的咱们都请上。至于参加义卖的人,这一次却不能再拘泥于咱们这些圈子的人了,按我说最有钱的还得是那些大商人,咱们却得想点儿法子让他们掏腰包。” 钟雪凝立即道:“我认识好些人呢,有这等机会她们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等我回去跟她们说说。” 长孙愉愉道:“这件事儿要办起来是有些复杂呢。就算咱们筹措了到了银钱,这银钱如何管理,怎么才能下放到百姓手里呢?又谁出面主持这借贷,还得保证他不从中牟利?这些都得从长计议呢。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集思广益之下肯定能想妥当的。” 于是乎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煞是兴奋。 第24章 陈一琴暗自留意, 发现她们每个人都是勇于任事的。譬如钟雪凝就应下了联络大商人的差使,顾静婉、杜丽棠两人应下了邀请书画大家为这件事做一幅画也参加义卖的差使,方子仪姐妹则是应下居中筹备的差使等等。 陈一琴想了想自己也不能干看着, 于是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后续赈贷的事儿,我哥哥或许可以帮忙。我爹爹说人不仅要读书还得懂实务,这一届并不让他参加科举, 反而是让他管着家里的庶务历练。我爹爹管他管得很严格, 他绝对不敢居中牟利的。” 长孙愉愉赞赏地看向陈一琴, “好,就看陈相公和阿琴两人也知道你哥哥肯定是值得信任的。这件事也只有男子出面才成。而且光你哥哥一个人恐怕还忙不过来, 他最好把他信任的人都拉上一起来办。此外,咱们也得各自出力,多邀请些读书人或者举子来, 这书画的好坏还得经过他们的嘴品一品, 或许才更值钱。” 这就是要让读书人造势,然后让那些大商人来买单了。这里头的关键自然是长孙愉愉等人的面子,但拿出来义卖的东西水准却也不能太低。 方子仪道:“愉愉,咱们这儿也总有一些人书画不好的,你看是不是可以各捐一物参与义卖?” 长孙愉愉从善如流地道:“这样也好, 只是照我说却不宜拿出那些古玩来,这一次主要是咱们这些姑娘们出力, 最好还是用自己做的、画的东西来义卖最好, 也不拘是书画, 像绣品或者手作之类的, 我看也是极好的。” 众人齐齐点了点头。 钟雪凝又道:“愉愉, 就咱们这些姑娘家的书画绣品什么的, 就是每个人都拿出来了, 也不过二、三十件,那也不多啊,要不然咱们让世兄们也出书画如何啊?” 长孙愉愉微微偏头思考了一下,然后道:“雪凝提醒我了,让他们也参加这义卖当然好啊,人多力量大嘛,不过你们有没有信心来上这么一场,咱们的画作都不许留名,就摆在那儿让人出价,价高者得,最后卖出去了再让主人去钤印如何?” “你这法子可促狭了,要是有那盛名在外的最后得价却少岂不是害人丢脸?”顾静婉笑道。 “可是这样的话众人拿的就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也能受到最公平的看待了,我看挺好的。”陈一琴道。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觉得此法可行。 “对了,我在南边那儿知道个法子,他们从南洋那边儿拉回来的紫檀、黄花梨木等,还在码头没卸货就有人上去买。最后他们是当场拍卖,那法子挺好的。”钟雪凝又道。 “拍卖?”长孙愉愉没去过南边儿可不知道。 “就是拿出一根整木来,让人当场报价,价高者得,定价后就敲一下小木锤,叫做一锤定音。”钟雪凝道。 长孙愉愉何等聪慧,一听钟雪凝的法子,就知道比把那些画作放到那儿让人出价却好多了,人一竞争就容易出高价。“好,这个法子好极了,果然咱们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呢。” 众人也道好。 “但这播种的功夫可不等人,这件事要办得越快越好。所以正月二十咱们的义卖就得开。”长孙愉愉道。 “呀,这却太赶了,那咱们现在就得忙活起来了。”方子仪道。 众人又议论了一会儿细节,这才各自散去。 “嘉乐姐姐。”长孙愉愉叫住许嘉乐私下讲话道,“先才怎么不见你说话啊?” 许嘉乐闷闷不乐地道:“愉愉,你不是跟嬛如姐姐握手言和了么,怎么今日不请她啊?” 长孙愉愉自然早想过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了。她做出惆怅模样道:“嘉乐姐姐,我和韦姐姐的确握手言和了,以后也还是会一起玩儿,比如这义卖也是要请她出大力的,但是我对她却再不能心无芥蒂。” 许嘉乐叹息一声,“但愿时光能把这些不愉快都给磨光吧。” “但愿吧。”长孙愉愉也叹道。 陈一琴回府时,姜夫人就操心地上前问道:“怎的回来得这样早?都没用午饭就回来了。” “是大家都着急回来,就没在宁园用午饭。”陈一琴兴奋得整个脸颊都是红的,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如此有意义的事儿呢,她在马车上已经把自己能做的事儿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娘,大哥在不在啊?” “你找他做什么?他出门会朋友去了,说是要晚饭之后才回来,倒是你,怎的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显得浮躁了?”姜夫人蹙眉道。 九章吉 第17节 陈一琴便噼里啪啦把长孙愉愉出的点子,以及她们众人议出的章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娘,你觉得怎么样?这件事我可以做吧?”她是故意这么问的,若是姜夫人不同意,那是很没有道理的。 姜夫人也着实没料到京城的小姑娘做事儿如此大胆,步伐迈得也大,但细细想来还真是她们力所能及的好事儿。“做倒是可以做,只是这事儿要办好却不容易。”她是主持家务的人当然明白这样大的场面要做得好是很难的,甭管你多细心多能干,途中各种纰漏也都还是会出来。 “那是,所以我们三日后还得聚一聚,把自己这边儿的进展都说一说呢。”陈一琴道,“娘,我一想到我们将要做的事儿,心里就欢喜呢。” 虽然心里有无数的担忧,但看女儿如此高兴,姜夫人也是欣慰的,“你个傻孩子,不过一件事儿你倒是做对了,让你哥哥管赈贷,他绝对不会贪渎不说,还一定会办得好好儿的。” 陈一琴点点头,“那是当然,可是愉愉说……” “愉愉?”姜夫人问。 “嗯,那是华宁县主的小字。”陈一琴笑道,“却原来我就比她大两天,生日都靠在一块儿呢,娘你说有缘没缘?” 姜夫人感觉自己女儿掉华宁的坑里怕是爬不起来了。 “她说我们这次赈贷,当是抢了许多当地豪富的饭碗,怕是不容易平平顺顺地把银子借给那些农人,而哥哥又是个文弱书生,她说这事儿想要拜托定军侯世子同哥哥一道儿去,毕竟定军侯世子是武将出身,他家的家丁也厉害。” “这位县主想得倒是周到。”姜夫人道,她是真没想到一个闺阁县主还有这等见识,“不过定军侯世子跟咱们也不熟,到时候叫上你九哥吧,他是练过武的,人也历练得不少。” “好啊,我回头就跟九哥说。”陈一琴道,“他是肯定少不了的,我还得让他画一幅画呢,绝对不许他推脱。” 说起这个,陈一琴又问:“娘,这次咱们义卖,我也想买点儿东西呢,你能给我多少银子啊?” 姜夫人瞪了陈一琴一眼,“我可以给你预支一年的月银,你觉得如何?” 陈一琴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就是六两,加上她自个儿的还有十两,也差不多了,她点点头笑道:“谢谢娘亲。” 而长孙愉愉这边,晋阳公主用晚饭时问道:“这回你们办义卖,娘支持你一千两银子够不够?” 长孙愉愉搁下筷子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诶,即便不够我还有点儿私房钱呢。” 晋阳公主笑道:“真是的,怎么就能用到你的私房钱了?到时候不够你让文竹来找我拿牌子去账房领就是了。”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冲晋阳公主娇俏地笑了笑,“娘,你真好。” 晋阳公主看她唇红齿白,眼珠子又大又亮,好生可爱水灵,真是爱得不得了,“娘就你一个宝贝疙瘩,自然得对你好。真是不想便宜给那些臭小子呢。” 长孙愉愉趁机撒娇道:“不急呢,我还小嘛。再多陪娘亲几年,反正我这样儿的,难道还能愁嫁?就是做了老姑娘,也不愁的。”她很是臭屁的样子逗得晋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三日后几个姑娘凑在一堆,事儿都办得很顺利,但有一件事却让大伙儿讨论了起来。 “愉愉你知道么,这些日子我在外头听着,好像说是咏荷社出的那个诗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人买。”杜丽棠神秘兮兮地道。 “什么意思啊?”长孙愉愉似乎毫不知情地道。 听得杜丽棠议论这个话题,众人也围了上来,钟雪凝插嘴道:“我也听说了呢,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丽棠姐姐也听说了。” “那你们倒是快说啊,究竟是怎么回事?”方子仪急道。 “那咏荷社的人不是四处吹嘘她们的诗集卖断货么,然后正月里大家走动得频繁了些,难免提起那诗集,结果你猜怎么着,问一个,问两个,问三个都说没看过,这下就有人上了心去打听,才发现问十个却有九个半的人都不知道这集子。”杜丽棠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可我差人去买的时候真的没买到啊,那卖书的都说卖完了。”顾静婉道。 “的确是卖完的了,但是被谁买走的可就不好说了。”方子仪已经明白了过来,她用手绢儿遮住唇角笑道,冬日里不好再用团扇了,只能改手绢。 “好了,这事儿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清,且不说她们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长孙愉愉阻止了众人的闲聊,其实这种事儿,越是阻止人问,人心里就越惦记。 这不到了义卖当日,杜丽棠、方子仪等人也算是半个主人,所以早早儿就到了宁园来帮忙,便是陈一琴也是大一早地就赶到了。 众人一聚头,钟雪凝就嘻嘻笑道:“上回咱们说的那件事可是水落石出了呢。” “什么事儿啊?”方子月还有些懵懂地问。 钟雪凝道:“就是咏荷社诗集的事儿啊。”说着钟雪凝还撇了撇嘴,“原来都是长孙丹叫她傅母的儿子去买的,真真是丢死人了,耻于与其为伍啊。” 众人也是一阵唏嘘,“哎,想让自个儿才名广传不是什么坏事儿,但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就有些叫人看不上了呢。” 长孙愉愉问了句,“这事儿这么快就爆了出来,肯定是有有心人去查的,谁啊,跟她这么大的仇?”长孙愉愉当初埋下这条线也只是备用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查了出来。她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本来是想收拾长孙丹的,但如今好似也顺带收拾了韦嬛如。 因为这两位昨儿齐齐差人来告了病,今日的义卖是不参加了。 钟雪凝笑了笑,“还能有谁?窝里斗呗。” 第25章 众人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孔重阳也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不还手的主儿。 杜丽棠笑了笑, “哎,只可惜了嬛如,倒是被咏荷社给连累了。”话虽如此,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显得一点儿也不可惜。姑娘家嘛,之间都有些较劲儿。 顾静婉道:“其实说实话,咱们这些人里孔重阳的大字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次义卖她不能参加真是可惜了。” “谁说她不能参加的?咱们与人交往, 虽然也有些门槛, 但最重要的却是人的品行,这些年虽然她都在咏荷社, 可自身却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而且大冢宰为人清廉,不徇私情也是有公论的,这次我也邀请了孔重阳写了一幅字。”长孙愉愉道。 方子仪担忧地道:“可是如今咏荷社诗集的事儿许多人都知道是孔重阳让人查的了, 咱们如今又拉拢她的话, 会不会让人以为是咱们动的手啊?” 长孙愉愉反问道:“你以为我们没动手,她们就会觉得咱们是清白的么?” 这倒也是,连顾静婉都点了点头。 “别想多了,这件事本来错的就是她们,怎么能怪别人说出去呢?”杜丽棠道。 “咦, 愉愉,你今儿戴的首饰怎的如此朴素啊?”钟雪凝似乎才发现, 而话题也似乎一下子就扯得太远了。 长孙愉愉白了她一眼, “你怎么才发现啊?” 钟雪凝笑道:“咱们多熟悉啊, 而且最近又常见面, 你这张脸把什么首饰的光彩都给遮掩了, 我们一不留神哪里能注意到啊, 是吧?” 长孙愉愉笑道:“就你会说话。” 但被钟雪凝如此一提, 众人才真的留意到,长孙愉愉今儿只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了一柄玉梳,就再没别的了。 长孙愉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我把这个月要戴的头面都打算捐出去。” 在座的除了陈一琴都“哇”了一声,只陈一琴傻傻的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银子。 方子月私下里拉着陈一琴道:“我以前也是不知道的,却原来啊,愉愉头上的首饰都是按照月份打制的,每个月都不一样呢,而且一年一年的绝对不重样儿。我算了算,她这一个月的头面银子绝对不下于两百两。” 陈一琴这才“呀”了一声,有些惭愧,她到处的银子都搜刮了一遍才十六两呢。她摸了摸荷包里换的银票,只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没过多久,陈一琴见乐桃手里拿着一叠红封朝她和方子月走了过来。 乐桃向她二人行了礼,将两个红封分别递给了她们。陈一琴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不知道长孙愉愉给自己等人红封做什么,打开来一看,里头却是十张面额十两的银票。她慌不迭地要把红封推回去,“这是什么意思啊?” 方子月倒是没动,来之前她已经从方子仪那儿知道长孙愉愉的大方了。 乐桃朝陈一琴道:“陈姑娘不要惊诧,这不是我家县主给您的,只是托您的手用去在义卖会上给那些老百姓捐银子。” 陈一琴还是不要。 乐桃只好再解释道:“陈姑娘,今日这些义卖的作品其实都算是匿名的,若是银钱都出自我家县主之手,难免让人觉得不公平。她将这些银子分了,是希望各位都能秉公之心去评价那些书画,勿要让有才的人被埋没了,也勿要让那些个卖弄虚名的人糊弄大家。而且你放心,这一次我家县主可是没有出任何书画绣品的,所以陈姑娘千万别以为我家县主是在贿赂你呢。” 陈一琴听到这儿却还是有些不想接。 方子月劝道:“琴姐姐,愉愉也是好心一片,这是让人知道咱们这些人都是愿意为了百姓出钱出力的,否则若是出得少了难免被人在后面议论呢,你说是不是?” 陈一琴这才勉强收了下来,心里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从方子月刚才的解释,还有这红封里的百两银子,陈一琴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些达官显贵的公子千金中,她的十六两是实在拿不出手的。 宁园有很长的游廊,四处回环相连,若是下雨你不必带伞也能走遍园子,今日众人送来的义卖品也都是在这游廊内先行展示。 为了这个,宁园的下人可是通宵达旦地忙活了好几日,就为了能把这些义卖品挂在适当的位置,不至于埋没这些好东西。 因着有些人的作品是昨日大晚上的才送到,甚至有今晨才送来的,因此长孙愉愉等人还得吩咐着人这会儿赶紧挂上去。 这却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地儿就挂的,按照长孙愉愉的意思,譬如那幅《竹石图》就得挂在游廊转脚的竹景边上,让人虚实结合地看。而另一幅《寒窗赏梅图》,她就让人挂在了香雪林内游廊的窗户上,以假乱真。 可以说每一幅字、画、绣品等她都亲力亲为地务必以最好的角度呈现它们,让它们能发光发彩,尽可能地尊重每一幅作品的主人。 陈一琴跟着长孙愉愉去挂字画,感觉自己从里面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才晓得在京城举办一场这样的宴会,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心力,也亏得宁园上上下下的人还能做得如此有条不紊,要改在其他府上,绝对早就忙得一团乱麻了。 “愉愉,你说我们这次能凑集到多少银子啊?”陈一琴低声问。 这个答案乐桃已经帮长孙愉愉算过一笔账了,“具体多少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应当不少于一万两。” “一万两?!”陈一琴蹬蹬地后退了两步,就是卖了她也不值这么多银子呢。 长孙愉愉被陈一琴的动作给逗笑了,“琴姐姐,你如今可得心里有谱儿了,知道自己的价值在那儿,而我们能办的事儿可多着呢,以后你就会渐渐明白的。” 宁园还从没像今日这般迎来过如此多的客人,也亏得宁园阔大,否则真是要脚踩脚了。而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踏入晋阳公主府的宁园,有机会看到倾城绝世的华宁县主朝自己笑。 比如说朱慧兰。 说起来朱慧兰和钟雪凝还是表亲,但钟雪凝瞧不上她的家世,是从来不跟她主动往来的,甚至连正眼都不会瞧她一眼。 因为朱慧兰的祖父是屠夫出身,到她爹这一辈大着胆子走关西,这才挣出了一份偌大的身家来,但却依旧没人瞧得起她家。今儿能进得宁园,也算是钟雪凝大发慈悲了,当然朱慧兰身上的荷包里,那银票也是装得鼓鼓囊囊的,她晓得自己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而今天华宁县主需要的就是她兜里的银子。 于是朱慧兰也挺直了腰板,心里发虚地走进了宁园。 一进通往宁园的门户九狮山后,朱慧兰就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说是仙境也不过分。那假山虽低,却是云雾缭绕,进去后仿佛置身空山新雨后一般。再往前丹葩翠蕤,牡丹摇曳,芍药耀光。这个时节,那牡丹、芍药自然是洞子货,养出一盆来都够中人之家的嚼用了。 别处都还没见青色,这里却已经是粉墙细柳,万花争出了。真真是莺啼芳树,燕舞晴空。 长孙愉愉这也是故意的,好叫那些个暴发户知道,晋阳公主府并不差钱,今儿只是为了做善事儿罢了,若是游玩到晚上,还能看到特地加上的琉璃玉柱掌扇灯,红纱珠络灯笼,这是要让人知道,叫你参加义卖花钱,那真是晋阳公主府给你面子。 然而这一切的奇花异草,却在朱慧兰看到长孙愉愉后都失去了颜色。 “仙女,你是仙女吧?”朱慧兰体壮如……嗯,牛,她要往长孙愉愉身前蹦,莲果和文竹两人都拦不住。 长孙愉愉也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一跳给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体,“你是……” 眼前这个人,圆圆的脸蛋直接就坐在了圆圆的身体上,大红袄子配着紫红色的百褶裙,一看布料都是上等的时兴的百花锦,可这配色真的不敢恭维。随着她这一跳,脑袋上的首饰互相碰撞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加起来怕得有两斤重,也就她这样大的脑袋才能承受得起如此重量。 “我是钟雪凝的表妹,朱慧兰啊。”朱慧兰很自豪地介绍自己道。 长孙愉愉眨了眨眼睛,真的不记得钟雪凝提及过这位表妹了,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来者都是客人。“原来是朱姑娘,莲果你引朱姑娘往芳明轩去啊,姑娘家都在那边儿。” 莲果忙地应了声,偏朱慧兰却跟个木桩似地站着不动,只盯着长孙愉愉看,“你好好看哦,你怎么只插一柄玉梳就那么好看啊?我时常被人笑话,是不是头上的东西戴太多了。” 说着话,朱慧兰突然就伸手把脑袋上的那些个珠钗、金步摇地往外扒拉,“我不戴了,这些我都不戴了,我也要只戴玉梳。” 众人都被朱慧兰的举动给惊呆了,莲果傻傻地任由朱慧兰把扒拉下来的金银首饰往她手里塞,片刻后才回过神,“朱姑娘,这怎么使得。”说着莲果就把东西往回塞。 朱慧兰却是大手一挥,“你拿去,我不要了。” 莲果简直被气笑了,说得好似打发要饭的似的。她们晋阳公主府的人会稀罕她这些金子?想是如此想,但莲果还是默默地吞了口口水。真重啊,全是实心儿的。 长孙愉愉笑了笑,“莲果,这是朱姑娘给今天的义卖捐的,你拿去换成了银子数,到时候好报数。” 莲果这才应了。 朱慧兰绕着长孙愉愉转了半圈,“呀,县主你这脸蛋是怎么打扮的呀?怎么那么白,你用的是哪家的粉和胭脂啊?” 九章吉 第18节 第26章 好在冬柚灵光, 一看到朱慧兰,早就跑去把钟雪凝给找了过来。 钟雪凝过来是,长孙愉愉正对着朱慧兰含笑道:“我没有粉, 胭脂用的是自己制的。” “多钱啊,你能不能卖我一点儿你用的胭脂啊?” 朱慧兰眼瞧着就要上去扒拉长孙愉愉的手,亏得钟雪凝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下了她的手。 “朱慧兰, 你在做什么?”钟雪凝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朱慧兰摸了摸被打疼的手, “表妹, 你做什么打我?” 钟雪凝朝长孙愉愉歉意地笑了笑,“华宁, 抱歉啊。”要不是朱慧兰出了名儿的人傻钱多,她这次也不至于会邀请她。 长孙愉愉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朱姑娘很实诚。” 朱慧兰这回稍微正常了一点儿地说话道:“其实我早就猜着你是华宁县主了, 钟表妹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以前还不信,今儿见了本人可才算是知道了,女娲娘娘造人比我还会想呢,我就想不出, 原来人还可以这么长的啊,太好看了。”她带着一点儿不知道哪儿的乡音, 听着特别滑稽可乐。 长孙愉愉噗嗤笑了出来, “雪凝姐姐, 你请朱姑娘去芳明轩那边儿吧。” 钟雪凝赶紧拉了不愿意走的朱慧兰往旁边走, 一路埋怨道:“朱慧兰你做什么呀, 不是事先都跟你说了么, 少跟这儿丢人现眼的。” 朱慧兰撇嘴道:“我觉得华宁县主没嫌弃我呀, 还冲我笑得不知多好呢。” “你是客,她是主,她当然不会失礼。”钟雪凝道,“还有你别老银子银子的成么,你看看,华宁县主是稀罕你那点儿银子的人么?” 朱慧兰四处瞧了瞧这院子,撇撇嘴不说话了。 朱慧兰当然只是个小插曲,但长孙愉愉还是松了口气,幸亏不用时常跟这种人打交道。 今儿宾客实在是太多,也就做不到严格地男女宾分开,都是自由在宁园内走动,赏景赏画。好在请的都是各家年轻一辈的子女,也没那么拘束。 “华宁。”三个年轻男子朝长孙愉愉笑着走了过来,当先一位穿着绿地西番莲纹织金缎袍子,头戴玉冠,玉冠下垂着两根玉色飘带。这飘带是这两年男子里才时兴开来的,长孙愉愉却是不喜欢,总觉得瞧着就像纨绔子弟。 但她还是对着来人打起了五、六分的笑容,“琪表兄。”这当先一人原来是晋王世子刘琪。 “今儿你这义卖可办得好啊,按我说那些个施粥舍饭的都不如你这法子好。放心吧,今儿表兄一定支持你。”刘琪笑着道,“只不知华宁你今日是写的字还是作的画呀?” 长孙愉愉笑了笑,“我既没写字也没作画,这次我出的是园子。只要大家都玩儿得高兴,愿意为老百姓出几分力,我也就算是帮上忙了。” “你这是太谦虚了,我还说好不容易得了个正经的机会可以一览华宁你的墨宝呢。你先后师从纪夫人、白石山人还有余老0习字、作画,这些可都是了不得书画圣手,名师出高徒,你怎的还这样吝啬不肯给我们瞧瞧?”刘琪道。 长孙愉愉心里别提多腻味了,刘琪这马屁拍得太直白,一点儿韵味儿都没有,弄得好似她自己找来的捧哏一样。“因着我今日是主人,怕人说闲话。” “说闲话?谁敢啊?”刘琪立即做出一副老子是老大的模样来。 长孙愉愉笑道:“琪表兄,你知道我家里没有男的长辈,今日到的男宾还请你帮我好好招呼一下。” “那是自然,你放心,华宁,我一定替你好好照看着,谁也不敢闹事儿。”刘琪道,得了长孙愉愉的话,他自然也就四处招呼去了。 除了刘琪之外,还有无数的人想上前跟长孙愉愉打招呼。比如她学画的师傅余老的弟子袁松、袁柏兄弟。 长孙愉愉先甜甜地叫了声,“两位师兄好。” 袁松年长一些,已经成亲,在画坛也小有成就,而袁柏却有后来居上的势头,都是余老的得意弟子。 袁柏道:“华宁,今日怎么没见你的画作?” 长孙愉愉道:“我这不是主人么,得避嫌。还得谢谢两位师兄肯赏脸为这次义卖作画呢。” 袁柏道:“师傅总是夸你作的画比我们兄弟还有灵气些。我还说仔细看看呢。 长孙愉愉道:“那是师傅偏爱于我。我的画却还不能登堂入室,不过我那群姐妹里倒是有一位的画作十分出色,也不知道两位师兄看没看到?若是看到了,可得好好品评一下。” 方子月的画是很好认的,她画的就是宁园,能画宁园雅集的人必然是长孙愉愉的好姐妹。 话说得很隐晦,但袁氏兄弟都听懂了长孙愉愉的话,这是要捧人呢。 袁松没说话,但袁柏却立即道:“那是自然,我这就去找找。” “县主,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冬柚过来请示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这才领着一众人往清音阁去,清音阁是宁园的戏台所在,底下埋着九口大缸,在上头无论是唱曲、唱戏都比别的地儿清楚洪亮,义卖选在这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长孙愉愉刚在清音阁正面的席位上坐下,那朱慧兰就用手肘挤这个推那个的生生挤到了长孙愉愉身边,顺手就把旁边的一个小凳子拎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长孙愉愉旁边。 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贞静温婉的闺秀,哪儿见过朱慧兰这样的奇葩啊,都惊得一时没了声儿。 朱慧兰却是一点儿顾忌也没有的,“县主,我坐你身边吧,这义卖我什么也不懂,那些字啊画啊的好不好我也看不出来,这样吧,你说哪幅好,我就买哪一幅好不好?” 长孙愉愉还没来得及答话,朱慧兰却又道:“县主,你身上的香气真好闻啊,这会儿坐得近了,我才闻到呢,既清新又雅致,这是用的哪家的香啊?告诉我好不好?” 长孙愉愉仔细看了看朱慧兰,只觉得这人若不是真傻那就是真脸皮厚,却是个浆糊性子,粘上了就取不下来。她不愿在这种场合闹得不愉快,于是道:“你要是乖乖地坐回去,待会儿家去时我就送你一盒香。” 朱慧兰想了想道:“那我还是愿意坐在县主你身边。” 长孙愉愉简直无语了,她看了看朱慧兰那体型,感觉不叫家中健妇来就赶不走她。但这种场合长孙愉愉却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她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可见人真的是,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另一方的男宾看到长孙愉愉身边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朱慧兰,都忍不住笑起来。更有人尖刻地道:“你们说这像不像貂蝉和母猪?” 他们起哄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女客这边都听到了,也有人开始私下议论起来。不知道朱慧兰听到没有,反正长孙愉愉耳朵里已经听到了,她微微扫了眼朱慧兰,见她脸上虽然还带着憨笑,却已经有些勉强了。 长孙愉愉转头对莲果道:“给朱姑娘重新设张椅子吧,就放在我旁边,我的客人却没有坐凳子的道理。” 朱慧兰侧头看了看长孙愉愉,有些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于长孙愉愉而言,对朱慧兰这种差她太多的女子,生出一点儿怜悯之心实在太容易了。 一时义卖开始,走上那戏台的却不是众人以为的庆阳王,而是另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那是京城有名的开了百年的书画铺子“荣古斋”的大掌柜。 这掌柜的有一把响亮声音,往戏台上一站,一张口就把场内的人语声给压了下去。 “诸位公子、姑娘们有礼了,今日荣某在这儿是替京郊十万流民进行义卖,真多亏咱们华宁县主想出这等法子来,既雅致又心存仁慈之心。今儿的义卖品,我荣古斋的人也都先鉴赏过了,件件都是精品,凝聚了不知多少雅士淑女的心血,还请诸位慷慨解囊,不要吝惜。而且这里头许多义卖品可是你们平日里想寻都寻不到的,想求人都求不到的。” 这荣掌柜的话可不假,譬如那些闺阁之作,就是绝对不能外流的,但今日这种场合却是例外。 “好,闲话不多说,这第一幅义卖品,咱们先请出《上京雪景图》,至于画作的主人是谁现在却不好告知,不过这画作背后有一个贴条,待会儿等拍卖定了,我就揭下这贴条来公布。此外,咱们华宁县主还说了,今日义卖最终出价总数最多的贵人,她将私人赠送一匹汗血宝马的马驹。” “汗血宝马有多珍贵不凡想必在座的贵人都知道,就不用荣某赘述了。只是这一匹却是不同。诸位可曾听说过皇上那匹千里马紫骝,那紫骝的后代皇上就赐了一匹给咱们华宁县主,晋阳公主还特地让人从西苑找了一匹纯血的汗血宝马来配种,如今这匹小马驹就是它们的后代,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马了。”荣掌柜的用他那独特的洪亮声音介绍来,更是显得这马的不凡。 朱慧兰在旁边握了握拳头,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拿到这匹马驹。 而这马驹让那些个世家子和大商人的子弟更是心潮澎湃,因为对男子而言,汗血宝马的吸引力显然更大。 方子仪低声道:“华宁,你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这马驹你居然都舍得拿出来,咱们谁要你都没舍得给呢。” 长孙愉愉道:“是我娘让拿出来的,说是我旧年多病多灾的,这次拿出来也算积福。” 朱慧兰道:“县主身子不好么?我家里就有做药材生意,改明儿我给县主送一车药材过来,你尽管用,不够我再送。” 长孙愉愉拿起自己的羽毛扇遮住嘴巴笑了笑,“哪有随便送人药的?”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朱慧兰自己听了也觉得尴尬,然后眼睛一瞥都定在了长孙愉愉的雪白羽毛扇上了。“呀,县主,你这扇子好别致啊,这大雪天的用着可太相配了。” 长孙愉愉的扇子自然是好东西,其实这不是羽毛扇,乃是一柄小小的檀香扇骨的折扇,十二根扇骨,每一根上头仔细地黏了白狐毛,显得十分的华丽却又雅致,冬日用来做配饰真心是别致。 想当然的,今天之后京城姑娘里肯定会时兴起用这白狐毛折扇的。 长孙愉愉将折扇合了起来,在手里一束那扇顶就堆成了一朵花儿似的,她将扇子交给莲果,“用匣子装起来,待会儿家去时送给朱姑娘。” 朱慧兰忙地道谢,“多谢县主,多谢县主。” 第27章 长孙愉愉摇摇头, “不必多谢,这也不值当什么。” 但对朱慧兰而言,她却是没想到高高在上, 美得天人似的华宁县主却是如此温和之人,对她这样的也不嫌弃,她在心里就别提多喜欢长孙愉愉了。哪怕是假的也无所谓, 至少这位县主还肯装一装。而其他人却是装都不屑于装的。 朱慧兰只道怪不得钟雪凝藏着掖着的不肯给人引荐华宁县主, 似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啊, 都想就自个儿一个人亲近呢。 却说回台上,那《上京雪景图》之所以是义卖的第一幅, 乃是因为它画的就是京郊流民凄凉的一角。那瑟瑟发抖冻得脸和鼻子通红的孩子们挤在了一堆,还有个妇人正敞开没了袖子的袄子喂养襁褓里的婴儿,有个老太太就躺在她脚边, 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幅画众人早在游廊里就看到过了, 画风特别写实,这种画风虽然不受时下人的喜欢,毕竟如今大家欣赏的是虚实结合,寓情于景。但不得不说,这幅《上京雪景图》所展现的内容却是很打动人心的。 “现在还请诸位为这幅让人见之落泪的雪景图出价。”荣掌柜道。 长孙愉愉身边的朱慧兰是第一个举牌的, “一百两。” 所有人都惊奇地看向了这位朱姑娘。一百两对一幅很可能是名不见经传的人做的画,这是非常非常高昂的价格了。她这么胡乱出价, 后面的人可怎么说? 不出长孙愉愉所料, 这幅画再没人举牌, 最终以一百两的价格落入了朱慧兰手里。她很高兴地对长孙愉愉道:“我就喜欢这幅, 不像其他画我都看不懂, 这幅我一看就想掉眼泪。”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荣掌柜从画的背后拿出贴条念道:“此画乃是礼部侍郎方大人的侄女儿方六姑娘所作, 待会儿还请方六姑娘为这幅画钤印。”随着他的话, 方子月被请站了起来朝众人致意。 众人都开始拍手鼓掌。此刻大家对方子月却是没什么印象的,鼓掌那么大声她伯父礼部侍郎的名头估计占了不少缘故。 朱慧兰朝方子月看去,“哇,她年纪看着好小啊,可我看这画笔却是十分老练呢,怕不是在娘胎里就在画画了吧?” 长孙愉愉却想,这朱慧兰倒也不算不学无术,至少眼光还是有一点点的。她扫向朱慧兰才发现,放在她面前的那碟子点心已经用完了,长孙愉愉给莲果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小丫头另上了一碟子点心来。 朱慧兰低声对长孙愉愉道:“县主,我尝得出这是灯笼街宝丰园的翡翠白玉糕,它家就这个点心最好吃,县主,你可真会挑呢。” 这点心绝对不会是长孙愉愉挑的,她压根儿就不会吃外头的东西。但她也没跟朱慧兰解释。至于此次为何不是宁园自己的厨娘做糕点,原因也很简单,那不是人太多做不过来么?当然也有就是怕朱慧兰这种人牛嚼牡丹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这幅《上京雪景图》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至少把画作的价格给提了起来。其后的好些字、画都成了交,最低的也有五十两,说起来《上京雪景图》却还算是目前最高的。 掀起第二轮高0潮的乃是一幅字,写的是“天道酬勤”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字迹遒劲苍博,而且还隐有一丝杀伐之气,绝对称得上是一幅佳作。 长孙愉愉知道这幅字是谁写的,若是长孙丹在的话,她还有兴趣举一下牌子,但是长孙丹不在,她就没必要为定军侯世子陆征举牌子了。他那样的男子是不大喜欢姑娘家太热切的。 最后这幅字以三百两银子成交。 其后又有许多字画,还有双面绣被义卖,那幅双面绣卖了八百两银子,却是被长孙愉愉给买下的,她一举牌子就是五百两。实在是有些烦前头那些十两十两举牌的了,她的这场义卖可是要造出大势的。 当然长孙愉愉之所以拍长孙丹的绣品也没安多少好心,这不是为了在人前体现她姐妹情深嘛。咏荷社的人自然也看得出长孙愉愉的打算,所以跟她一直叫价到了八百两。 长孙愉愉犹豫了良久,耍猴似地看着史墨梅等人,她真是想不再举牌的,倒要看看史墨梅等人凑个七百五十两辛苦不辛苦。然则为了她的好堂姐的绣品不被某个臭男人给拿走,长孙愉愉还是举了牌子。 受长孙双姝这个名头的影响,长孙愉愉想不帮长孙丹都不行。毕竟提及她们其中一人难免会想起另一人。 长孙丹这绣品是真正的精品,这样的场合她必然要拿出十分的努力来赢得众人的关注,若非近日孔重阳跟她作对,她今儿应该大出风头的。 有人更是品评说长孙丹的绣品已经有些当年顾神针的风韵了,可惜又被长孙愉愉给买了回去,外头人想要拿到长孙双姝的东西实在太难了。不得不说华宁县主还是很会给自己造势的。 九章吉 第19节 在这八百两之后,大家出价似乎都大方了一些。 其后袁氏兄弟合作的一幅《春江烟雨图》更是卖出了三千两的天价,也让这两兄弟努力保持沉稳之余也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下一幅就是方子月的《秋菊雅集图》了,她有些紧张地看向长孙愉愉,她这幅画恰好在袁氏兄弟之后卖,她很担心对比之下会显得难堪。 长孙愉愉冲她宽慰地笑了笑,这幅画是经过她指点后重新画的。熟悉她们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画里的人都是谁,又是在哪里赏秋菊。遗憾的是长孙愉愉却没出现在图中,不,应该说出现了,但却看不到。 方子月这一次画的是她们在菊花丛里斗茶的故事。她并没有听从长孙愉愉的建议,将她放到远处的假山上,而是别出心裁地用了斗茶的事儿,成功地凸显了长孙愉愉又隐藏了长孙愉愉。 画中,所有人都围着长孙愉愉在看,所以将她整个人都挡住了,唯留下了一只鞋尖在外。 那鞋之所以特别乃是因为在鞋尖上缀着两颗红宝石,而那宝石的形状宛似两粒晶莹的红樱桃,为此文竹还专门为那两粒樱桃绣了两个叶柄,这就是长孙愉愉著名的“樱桃鞋”了。其他人就是想学也学不来,哪怕有红宝石,也未必能找到形状刚好如此饱满的。 是以知情人一看那鞋尖便知道,被众人围着的人是长孙愉愉了。 就这么一幅画,报价非常低,“十两。” 朱慧兰非常不忿地举起了牌,“一千两。” 长孙愉愉头疼地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这朱姑娘还真的是……她不该姓朱的,该姓钱。 朱慧兰是冲着图画里的人去的,她也认出了那樱桃鞋,因为钟雪凝没少显摆。但也有人是冲着那幅画去的。 袁柏举了一下牌子,“一千一百两。”袁氏兄弟乃是淮州豪富出身,若非有钱怎么可能专攻画道,买颜料、纸张甚至画笔什么的可比读点儿死书昂贵多了,再且,他们的师傅余老收的束脩可不少。因此一千一百两对袁柏来说却也不算太多。 朱慧兰立刻就要举牌,却被长孙愉愉横扫了一眼,“不许举。” 朱慧兰立即委屈了,低声乞求道:“可我是真喜欢,县主,这是我最喜欢的画了,我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中了的。” 长孙愉愉头疼。本来没什么猫腻的,如今被朱慧兰这么一搅和,倒像是她特地弄这么个不入流的人来捧场了。 如果方子月的第一幅画、第二幅画都入了这么个什么都不懂满身铜臭味儿的朱慧兰手里,方子月的名声以后却就毁了。 对着朱慧兰的委屈,长孙愉愉没说话,只是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朱慧兰终于佝偻了身子不再举牌子了。 这人也不知是演技好,还是真的诚心一片,倒是弄得长孙愉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袁柏举牌之后,刘琪也举了牌,庆阳王世子也举了牌,长孙愉愉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她有些关系,或者比较亲近,如此对画也就失了公允。长孙愉愉本以为会有其他人也能慧眼识英雄的。 除了这几位,像顾静婉、杜丽棠等人的爱慕者也有加入叫价的,等众人回过神来时那价格已经叫到了三千两,便是长孙愉愉都惊了一跳。 方子月却是兴奋呢,没想到自己的画居然不输袁氏兄弟。 不过最后这幅画却是被荣古斋背后的少东家,大收藏家董石的儿子董恪以四千两银子收走了。 不得不说这却是让长孙愉愉这拨人很是长脸,比那闹笑话的咏荷集高明多了。 “行止兄以为那幅雅集图如何?”陆行身边的师兄吕冲恒问他道。 “画,是好画。”陆行道。 “但是……”吕冲恒笑了起来,但是不值四千两就是了。“京城人果然是富甲天下啊。”感觉银子跟水似的不值钱,“看来还是美色值钱。” 这最后一句就是取笑了。吕冲恒在京城也待了一段日子了,自然晓得那雅集图里的女子在京城是个什么地位。就他们这一届的举子,但凡是没有成亲或者定亲的,谁不想做得那如意东床啊? 陆行不欲讨论这些带着“女色”的东西,他笑道:“不过今日也算来得值得了,买到了几幅很不错的字画,将来指不定能值大价。” “却是不知行止你的那幅画什么时候拿出来卖。”吕冲恒道,“那幅画我早就想要了,问你几次你都不给,却没想到今儿这种场合倒是拿出来了。” 陆行笑了笑,“只是游戏之做送给你岂不是惹笑话,这一次也是因为时间太紧迫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画来才只好把这旧作翻了出来,能为那些流民做点儿事儿总是好的。” 吕冲恒点了点头。 谁曾想陆行那幅画却是拿出来拍卖的最后一幅,谁都知道最后的肯定是压轴之作,这是不成文的规矩。陆行也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这里的主人竟然将他的画放到了最后。 第28章 台上的荣掌柜道:“最后这幅图乃是庆阳王、华宁县主、袁家昆仲、定军侯世子以及我家少东家还有鄙人公推的佳作, 所以放到了最后来拍。” 此话一出台下立即喧闹了起来,已经有人猜到是哪一幅画了。 吕冲恒推了推陆行,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啊。” 陆行虽也只是淡淡一笑, 但其实心里肯定还是得意的,毕竟是个年轻人,又不是老头子, 养气的功夫还需要历练。 他画的是一幅《山溪逆旅图》的长卷, 笔意清润, 意境悠远,将人一下就带到了那江南烟雨山溪的秀丽景色里。他用的是湿法披麻皴, 师的是五代董源。本朝的画派如今最主流的分北派、南派,南派人物多在宁江,他们最善用披麻皴, 山石的纹理柔和而写意, 今日众人浏览后,都公推这幅画乃是当前南派山水画的巅峰之作,哪怕不是唯一,但也是之一。 “好,闲话不多说, 这幅画的起拍价是一千两。”荣掌柜道。 话音才刚落,朱慧兰立即就举起了手, “四千两。” 长孙愉愉抬起手, 左手食指轻轻地刮了刮自己的眉毛, 这朱慧兰还真是让人无语了。四千两啊, 就是对华宁县主她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这姑娘却是张口就来。 吕冲恒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行止, 看到那胖姑娘没有?却是个家境殷实的,又喜欢你的画。” 谁知朱慧兰却对着长孙愉愉道:“县主,我知道你喜欢这幅画,你前头除了那个绣品,对这字画一次牌都没举,就是在等这幅吧?你别举,我买了送给你好不好?” 长孙愉愉看着朱慧兰想,这姑娘倒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会儿倒是挺精明的了。然则一下就叫到了四千了银子,也着实让长孙愉愉迟疑了。其实今日这些画的成交价都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想,看来这世上附庸风雅的人还是挺多的。 经此一次,想来京城画坛的人都得感激她,是华宁县主凭借“义卖之力”生生把京城的画价给哄抬了上去。 “五千两。”举牌子的却是另一个姑娘,生得清秀娇丽,长孙愉愉觉得很脸生,想来不是她这个圈子的人。 朱慧兰低声道:“那是京城商会会长吴家的吴娇娘。平日里仗着她爹是会长没少欺负我们。”商家女也有商家女的圈子。 “六千两。”朱慧兰不甘示弱地举了牌。 “七千两。”吴娇娘鄙视了朱慧兰一眼。 价格被她二人叫成这样,还真是没人敢举手了。 吕冲恒吞了吞口水道:“行止,京城姑娘出手都这么大方么?这家里得是有金矿银矿才行吧?你说我现在退亲还来得及吗?”他为人素来诙谐,说这种话也不叫人觉得突兀,“哎,真是后悔定亲早啊。” 陆行也是无奈,他的画被“这”两位姑娘相争抢,还真是不好说心里的感受,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得的银子都能给百姓带来实利。 “八千。”朱慧兰道。 “一万。”吴娇娘举牌时,脖子还扭了扭,很是傲气。 吕冲恒又道:“行止,你说这像不像两个纨绔去楼里玩儿,抢姑娘的戏码?” 陆行有揍人的冲动。 吕冲恒赶紧道:“哦,想起来了,你都没去过那些场合,可惜了可惜了。” 说话间,朱慧兰却迟疑了片刻,她今儿就带了一万两多点儿来,却没想到遇到了吴娇娘跟她抢画。 长孙愉愉低声道:“继续叫,剩下的银子我帮你补。” 够姐妹儿,够义气,朱慧兰此刻恨不能抱着长孙愉愉啃两口,她立即高举手道:“一万二千两。” 吴娇娘恨恨地瞪着朱慧兰,但最终却还是没再举起牌子,朱慧兰大获全胜,忍不住地当场跳了起来,“我赢了,我赢啦。” 吕冲恒轻笑道:“像,真像。” 此刻在荣掌柜的读了那贴条之后,陆行却还得站起来朝众人致意。 长孙愉愉有些诧异那幅画竟然是陆行那样的穷酸举子画出来的。 有些人的画作她熟悉到不用知道是谁送来的她也晓得主人,但有些作品她却也没有刻意去留意主人,这是自己给自己增加难度,也想看看自己的评断到底能否得到人的认可。却不想今儿被朱慧兰等人给弄成了一场闹剧。所以说的人的圈子是不能随便混淆的,那样谁都玩儿不好。 却说这幅《山溪逆旅图》长孙愉愉就不知道乃是陆行那穷酸做的,她也是此刻方才晓得,看来所谓的六元之才还是有点儿可取之处的。 朱慧兰在看到站起来的陆行时,不知怎么的有些扭捏了起来,脸蛋也红红的,她低声道:“县主,这位公子长得还真俊俏呢,难怪画儿画的那么好。 哪里俊俏了?长孙愉愉鄙视了一下朱慧兰的审美。 朱慧兰领会到了长孙愉愉无声的询问,微带羞涩地道:“真的呢,我往他们那边儿一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啊,就是那个词儿,鹤立鸡群。对,戏本子里不是经常唱什么玉树临风么?我觉得就是他那样儿的。” 长孙愉愉在内心发翻了个白眼儿,玉树带着玉,玉石可不尚黑。 她这完全是偏见到戴着墨镜在看陆行了。 不过长孙愉愉想了想,觉得陆行和朱慧兰还挺相配的,一个穷酸,一个却是豪富,他若是取得这样的娘子,将来干啥都不愁了,官场也有银子可以打点了。 “县主,我能不能自己拿着那幅画去找那位陆公子,请他钤印啊?”朱慧兰一直是个勇于行动的人。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这个方便之门还是可以替朱慧兰开的。她感觉自己这也算是在做好人好事儿,似陆行那种人可别以为家中有点儿人脉官场就好走了,没有银子开道,许多事儿都办不成了。别的不说,就是当官的那点儿俸禄都不够养活他自己的,一般都得靠老婆的嫁妆。 当朱慧兰朝陆行走过去之后,许多人都在笑。吕冲恒更是捂着嘴转过身“吃吃”了起来,但陆行却很从容地站起了身,朝朱慧兰回了一礼。 “陆公,公子,可不可以请你给这幅画钤印啊?”朱慧兰有些羞涩地低声道。 “这是在下的荣幸,也多谢姑娘为那些流民慷慨解囊。”陆行道。 朱慧兰没想到陆行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温和有礼,不由受到了鼓励,她在将画交给陆行时,低声道:“陆公子,我爹说过,我出嫁时给我十万两的嫁妆,你考虑考虑啊。” 陆行差一点儿手就抖了。 他身后的吕冲恒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待朱慧兰一走,吕冲恒立即把住陆行的肩膀道:“行止,行啊,十万两啊,我都动心了。” 陆行淡淡地将吕冲恒的手拿开道:“行啊,回去我帮你写退婚书。” “嘿嘿,开个玩笑嘛。”吕冲恒赶紧道。 一旁的丫头来长孙愉愉耳边回话时,将她也是笑得肚子疼,旁边在一块儿算账的陈一琴等人赶紧问,“笑什么呀?” 长孙愉愉立即将朱慧兰说的“十万两”笑话讲了出来,其他人都是笑得前仰后合的,只有陈一琴笑得有些勉强和尴尬。 “怎么了,琴姐姐?”长孙愉愉问。 陈一琴道:“你们能不能别开我九哥的玩笑啊,他的亲事已经有着落了呢。” “哦,谁啊。”长孙愉愉随意地问了问,倒不是关心,只是顺着话题很自然地问出来了而已。 “是韦家姑娘。”陈一琴道。 “韦嬛如?”钟雪凝吃了一惊地道。 陈一琴点了点头。 “你那么吃惊干什么?南川陆家的子弟娶韦相公的女儿也还是配得的。”杜丽棠道。 钟雪凝耸耸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长孙愉愉却是知道她的。陆行这人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出身,主要是每次他都是一袭青袍,一根木头簪子,就是个两袖清风的穷书生,为人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晃眼过去都很容易忽略他,亏得朱慧兰还说什么鹤立鸡群。 对长孙愉愉而言,陆行这样的人突然冒出来说要娶韦嬛如,当然让人惊讶了。毕竟韦嬛如在京城可是很有名的女子。 这厢长孙愉愉一群人正说笑,以为义卖到此也就告一个段落了,谁知那吴娇娘没有争赢朱慧兰,只恨得七窍冒烟,于是高声道:“今日是为了京郊的流民筹钱回乡,我京城商会吴氏也想为他们出一份力,只可惜所有的义卖品都已经卖了。不知陈大学士的千金可肯为我京城商会的上巳春宴弹奏一曲,我愿以五千两为酬金。” 此话一出,真真是全场立即鸦雀无声,因为吴娇娘实在太过无礼了。 九章吉 第20节 吴娇娘却似乎丝毫没察觉一般地道:“听闻华宁县主曾邀一琴社,连翰林景芝先生也盛赞陈姑娘的琴技,为之而忘筹,陈姑娘的琴艺堪称当今女子一代的第一人,所以我才想能聆听天籁之曲。”这话也算是在恭维陈一琴,为她的无礼做了一丝辩解。 然则,全场依旧是鸦雀无声。 因为陈一琴又不是秦楼楚馆的乐姬,而是大学士的千金,怎能以金钱邀之弹奏?这不是生生的打人脸么?那日王景芝还盛赞过长孙愉愉呢,但吴娇娘却不敢邀请她去弹琴。说到底还是柿子捡软的捏。 长孙愉愉扫了一眼梗着脖子吴娇娘,不知谁给她一个商户女这样的胆子,居然敢如此挑衅。 其实这也不怪吴娇娘,主要是今日的义卖让她看到了金钱的魔力,别看那些个王公贵戚平日里耀武扬威,实则兜里没几个钱,她家的当铺哪日不收个三件、五件的来自这些人家的典当品啊? 眼前这个义卖其实都是她们这些商户出的钱,凭什么名声都被长孙愉愉那样的人给赚走了?吴娇娘见长孙愉愉又护着朱慧兰,自然是心生不忿,一个激愤这才斗胆要试探着挑衅一下,其他人她多少也是熟悉的,只有陈一琴初到京城,地皮都还没踩热,不挑她挑谁呢? 扫过吴娇娘之后,长孙愉愉又看向陈一琴,“琴姐姐别生气,这种人我自有法子教训她替你出气。” 谁知陈一琴是一脸的欲言又止,然却丝毫不见被侮辱的愤怒。 “怎么了?”长孙愉愉问。 第29章 陈一琴低下头, 手指绞了绞自己的衣襟,“可那是五千两啊,有那么多银子能帮很多人了。”陈一琴是做梦都没想过, 某一天有人会愿意出五千两银子只为听自己弹奏一曲。若这些银子是给她的,她当然会断然拒绝,可这些却是为了那些流民。 其实当陈一琴听得长孙愉愉要做什么时, 她曾经求自己的九哥带她去京郊看了看, 那真是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她就看着有人生生冻死了,倒在路边却没人收尸。 比起五千两银子能为那些流民做的事儿, 她就是受点儿委屈和侮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一琴想到这儿,终于鼓足勇气道:“县主,我, 我想答应她。” 钟雪凝等人一听就不同意了, “阿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她是在侮辱你,也是在侮辱咱们?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儿就能为所欲为。” 杜丽棠听了也是想说话的,却被长孙愉愉抬手阻止了。 长孙愉愉看着陈一琴道:“实在没想到琴姐姐还能有这样的肚量。你说得也不错,五千两不是个小数目, 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且被陈一琴提醒后,长孙愉愉发现答应这件事反而更能为她们增加名声。 她想了想又道, “那你应下吧, 京城商会的上巳春宴我陪你去, 给你用箫声伴奏。” “县主?”陈一琴吃惊地看着长孙愉愉, 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可是华宁县主!怎么能去…… 陈一琴和其他人都没想到长孙愉愉居然愿意这样做。她和陈一琴不同, 长孙愉愉一直都是站在京城仕女的顶端的, 这样的人是绝不能为了五千两银子就走下神坛的。 “我是为了给你打气,也是要让你知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对。”长孙愉愉笑着道。 陈一琴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想到长孙愉愉不仅没反对她,反而还肯定了她的想法,她在这一瞬间真的很想流泪,她终于找到了知己呢。 “愉愉,你考虑清楚没有?”顾静婉也加入了进来劝她,“要不你先冷静冷静?” 长孙愉愉摇头道:“几位姐姐都别劝了,咱们又不是贪图这五千两银子,而是为了那些流民。”说罢她鼓励地看了眼陈一琴。 陈一琴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对吴娇娘道:“我答应你。” 吴娇娘也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陈一琴会答应。 在场的众人也都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陈一琴立时红了脸赶紧坐了下来又朝长孙愉愉看去,见她对自己笑了笑,这才放下心来。 待客人都散去后,长孙愉愉问道:“对了,雪凝,那朱姑娘什么来头啊,怎的花那许多银子眉头都不皱的?” 钟雪凝道:“哦,你说朱慧兰啊?她爹就生了她跟她弟弟,只不过平日没觉得她这么有钱啊?反而有些吝啬的。”说起这个,钟雪凝都必须得妒忌,“或者是因为她家里的生意如今也有一部分是她在打理了吧。”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好奇,毕竟朱慧兰跟她之间再不会有交集,毕竟差距太大了,她也受不住朱慧兰那样的人。 陈一琴关心的是,“愉愉,这一次咱们一共筹了多少钱啊?” 乐桃很快报了账目出来,“一共是两万六千四百三十二两银子,再加上陈姑娘的五千两,就是三万一千四百三十二了呢。” “哇,那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呢,是吧?”陈一琴欣喜地道。 长孙愉愉道:“赚钱不容易,花钱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儿。这些银子咱们都得换成小面额的银票,而且还得拿出一部分银票兑换成碎银子和铜钱,这样老百姓使起来才方便。” “极是,极是。”众人点头。 “雪凝,你娘亲那边儿好似有开银铺的,兑换铜钱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可不能让这些银子吃亏。”长孙愉愉道。 “放心吧。只是兑换成铜钱后太重了,咱们怎么运啊?”钟雪凝道。 “运?为什么要运?不能就地贷给那些流民么,人人装一点儿走就行了。”不知世事的许嘉乐道。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咱们做这件事有许多目的,其一就是为了让流民散去,若是给了他们银子,他们觉得京城的钱好拿,不走怎么办?再且,也怕他们在回去的路上被人给抢了,毕竟都知道他们身上有钱了。所以我想着还是得咱们派人将银子送到各地去。” “那是请镖局么?”钟雪凝问。 长孙愉愉想了想,摇摇头,“这一分一文都最好不要乱花,咱们这账本是要公之于众的,要经得起检查。我想去找庆阳王兄,还有定军侯世子问问,我们三家都有些亲卫和家丁,不如就由他们辛苦些把银子和铜钱运到地头,也算是咱们三家出了一份力。” “那也行。”钟雪凝道。 “再然后就是赈贷了,这才是最细致的活儿,琴姐姐,你哥哥可得负责起来了。”长孙愉愉道。 “放心吧,我哥哥已经同意了,而且现在离春闱还有十来日,九哥和吕大哥也同意帮忙呢。”陈一琴道。 “这不错,不过我觉得还可以加上一个人。”长孙愉愉道。 “谁啊?”众人齐齐地问。 “你们还记得骂我宁园朱门酒肉臭的那个举子李本清么?”长孙愉愉问,“我觉得他既然能当众骂我,想来这赈贷的事儿让他来做也还算叫人放心。” 方子仪笑道:“愉愉,你这算不算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长孙愉愉也捂嘴笑了,“做宰相,等我下辈子投胎做了男儿再说吧。好了,就按照咱们以前商议的,这些流民大多是冀州人,主要来自于高阳,厚丘,武邑三地,咱们就去这三地赈贷吧,它们也都位于交通要道,若是再多咱们的人手也分不过来了。”长孙愉愉道。 议论完之后,顾静婉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长孙愉愉,走的时候还特地留到了最后。 “怎么了,静婉姐姐。”长孙愉愉道。 “愉愉,我怎么感觉你现在什么事儿都喜欢拉上定军侯世子呢,你是不是……”顾静婉把话留给长孙愉愉自己说。 长孙愉愉也没扭捏的女儿态,“静婉姐姐看出来了?我是有那个打算,反正都要定亲,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我看来看去就觉得陆长亭还行。”长亭便是陆征的字。 顾静婉低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拉着你说这个么?” 长孙愉愉摇摇头。 “你既有这个想法儿,那我就得给你提个醒儿,你那伯母最近和定军侯夫人走得可近了呢。”顾静婉道,“我隐约听家里长辈议论,说是世子和你丹姐姐的事儿可能快要定下来了。” “多谢静婉姐姐提醒。”长孙愉愉笑道。 其实她也是有所察觉的,所以即便这次孔重阳不出手,她也会让咏荷集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当然现在有人动手,她就更能撇清嫌疑了。 却说陈一琴是被陆行送回陈府的,一路上一人骑马一人乘车却也不好交谈,但陆行将她送至垂花门内时却没离开,而是跟着陈一琴进了姜夫人的屋子,这就是有话必须要说了。 姜夫人见陆行跟着陈一琴进来眉头扬了扬已经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柔声问道:“今儿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行没说话,只看了陈一琴一眼,姜夫人对着陈一琴道:“阿琴,你来说。” 陈一琴低着头又开始绞衣裳,但最终还是把吴娇娘用五千两银子让她去京城商会的上巳春宴弹琴的事儿说了出来。 姜夫人立时就变了颜色,“阿琴,你怎么会答应的?是那华宁县主逼你的么?” 陈一琴立即抬头道:“不是!” “是我自己想去,娘,九哥,那是五千两银子,可以帮好多好多人,我,我想帮他们。”陈一琴虽然气弱,却还是据理力争地道,“我知道这样会被人说闲话,可是,娘不是说做人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姜夫人被堵得没话说,但手却气得发抖。 “娘不用担心,县主说那日她陪着我一起去,而且还用箫给我伴奏。”陈一琴道,她其实也很害怕去那种地方弹琴的,但是因为长孙愉愉说陪着她,她就有了莫大的勇气。 “这怎么可能?她是华宁县主,晋阳公主的独女,还是皇上最疼爱的外甥女。”姜夫人道,“怎么可能不顾脸面地去,去那种地方。” 陈一琴不说话了。 陆行道:“姨母,我本也以为这件事是华宁县主引着阿琴去做的,如今既然问明白了是阿琴自己愿意的,却也无妨。她说得没错,五千两银子能帮太多的人了,你也不必担心,那日我陪着阿琴去。” 姜夫人气恼地道:“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她答都答应了,此时若临时反悔那才没法子收场呢。不过阿琴,你这性子太冲动,却必须在家里好好儿反省反省。”她说这话也就是禁了陈一琴的足了。 送陆行出门时,陈一琴低声道:“九哥,今日多谢你帮我说话。” 陆行摇了摇头,“你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以前你是不会这样的,阿琴。今日我虽帮你在姨母面前说话,但并不表示我赞同你。你心里固然是为了那些流民好,却也得想想你父亲,他的羽毛却不是五千两能买到的。” 陈一琴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认同还是敷衍。 陆行摇了摇头,他是担心将来有心人拿京城商会跟陈一琴的父亲做文章。他们能理解陈一琴是一片好心为民,但其他人却未必这样想,反而会觉得陈家和吴家有猫腻。只希望他是杞人忧天吧。 作者有话说: 69:木村黑皮难道不帅?wuli 玄彬黑皮不帅?王牌战队黑皮不帅?69黑皮也很帅。 第30章 次日长孙愉愉自然要过安国公府给曾母请安, 顺道把长孙丹的双面绣送还给她。 “大家评说丹姐姐的双面绣已经有顾神针的风韵了,这样的好东西当然不能留给外人,所以我买了下来再送回给你。”长孙愉愉笑看着长孙丹道。 长孙丹真想一巴掌打掉长孙愉愉脸上那可恶的笑容。昨儿的事儿她都听史墨梅说了, 长孙愉愉这样做压根儿就是在讽刺她,就好似她让自己傅母的儿子去买诗集一样,这一次她的双面绣又是她堂妹买回来的。 长孙丹死死地盯着长孙愉愉, 她总觉得咏荷集的背后长孙愉愉也是动了手脚。她傅母说是看她为咏荷集的事儿而忐忑忧心, 就想着让她儿子去买几本来帮她, 结果宋大志那傻子却把大部分都买了,也就是所谓的好心办坏事。 这个理由长孙丹总觉得太牵强, 但那是她的傅母,从小就护着她帮着她,她没理由去怀疑。哪怕是怀疑长孙愉愉, 长孙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但就是这样才更可恶。哪怕没有证据,长孙丹也还是让她母亲掏银子把傅母送回老家荣养去了。 而长孙愉愉大大方方地把她的双面绣送了回来,长孙丹也找不到任何发火的理由。 “那我就多谢县主你了,好歹这幅绣品卖了八百两银子,也算是为那些流民尽了一份心了。”长孙丹温婉地笑着道。 看来是看不到长孙丹失态了, 长孙愉愉有些失望,不得不说长孙丹的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 “只是可惜昨日丹姐姐你身体不适, 不然也能到场为那些流民进一份力呢。可是我今儿看你气色不错呀, 昨天是怎么了?羞于见人么?”长孙愉愉阴阳怪气地道。 “清者自清, 浊者自浊。”长孙丹道, “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会傻到让自己的傅母出手帮我买诗集。” 这话说得长孙愉愉就显得蠢了。不过好在长孙愉愉当初埋这条线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把它曝出来, 她只是纯粹想戏弄一下咏荷社的人, 欣赏一下她们为自己的集子卖得那么好而沾沾自喜的愚蠢样。后来的变化也是她自己没意料的, 人生嘛,本来就是意外频发。 说起意外来,还真的是天天都有发生。 长孙愉愉刚回到晋阳公主府去找她母亲说话,便听到屋子里有其他人的声音。她才走到门口,听得晋阳公主道:“愉愉,你可算回来了,你珊表姐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长孙愉愉只有一个珊表姐,那就是当今皇帝的八女红珊公主。 “珊表姐,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该忙着春祭舞吗?”长孙愉愉道。 春祭是本朝最隆重的祭祀之一,主要是为了乞求风调雨顺,秋日丰收。一般都在二月选一个吉日,皇帝会带着文武百官去社稷坛祭祀,而每年最隆重的仪式就是“春祭舞”,好像是从古之先民以舞沟通天地神灵的故事里演化出来的仪式。 这春祭舞通常是由宫中的公主领舞,除非是没有公主才会另择贵女。长孙愉愉的母亲晋阳公主未出嫁时就曾经在春祭舞领舞过两次。 九章吉 第21节 春祭舞跳得好的女儿想当然耳地也会赢得皇帝的喜爱。如今长孙愉愉的皇帝舅舅膝下一共有十五位公主,未出嫁的有八位,可以想象为了领舞春祭舞她们斗得有多厉害了。今年正是这位红珊公主赢得了领舞的资格,所以长孙愉愉才说她这会儿应该是最忙的时候。 红珊笑了笑,却有些勉强,“再忙我也得休息一下,愉愉,咱们好久都没一起说话了,不如我去你屋子里坐会儿好不好?” 长孙愉愉朝自己母亲看了一眼,见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红珊起身时,长孙愉愉却发现红珊的脚好像不对劲儿,走起路来有些瘸。“你扭到脚了?” 红珊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赶紧上去扶着她,“珊表姐,你真是不知轻重啊,扭到脚了居然还敢出宫来,你不想跳春祭舞了?”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傻了。 长孙愉愉朝莲果招了招手,“让王嫂过来背红珊公主。” 从红珊不愿意在晋阳公主面前跟她说话时,长孙愉愉就知道事情难办了,结果还真是让人为难。 “你是说让我扮了你去跳春祭舞?”长孙愉愉坐在自己屋中不敢置信地看着红珊。 “对啊,愉愉,这支春祭舞是你帮我编排出来的,也是因为这支舞我才打败了五姐姐,可都怪我太想练好这支舞了,才扭伤了脚。如今离春祭只有十来日了,就是其他人再想排练这支舞也来不及了。愉愉,只有你能帮我,如果搞砸了春祭,父皇一定会把我嫁去和亲的。”红珊眼泪汪汪地乞求着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的心里却一丝涟漪也没有,这些个公主个个儿都是人精,从小就看戏听戏,自己也很会演。“可以是可以,但这件事必须告诉皇帝舅舅。” 红珊立即像被人捏住了咽喉似地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如果要告诉皇帝,她又何必偷偷出来。 长孙愉愉坚决地摇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说出来被五姐姐取代是不是?” 红珊不说话了,要不是怕五公主顶替她上位,她何须忍着脚痛出宫来求长孙愉愉啊。 “珊表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扭到脚可能以为掩饰得很好,但殊不知也许别人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一旦我扮你去了春祭舞,万一被戳穿,再被有心人刻意挑拨一下,咱们俩都会吃不完兜着走的。”说严重那就是欺君。 “可是……”红珊白着一张脸已经有些无措了。 长孙愉愉轻轻地拍了拍红珊的肩头,用最柔和的声音缓慢地道:“珊表姐,在宫里对任何事都不要抱着侥幸。” 红珊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但是如果告诉了父皇,五姐肯定要趁机要求换人的。” 五公主和红珊都是公主,长孙愉愉并没有跟她们谁玩儿得特别好,她母亲晋阳公主一直都不喜欢她跟皇室子弟来往的。说来也是讽刺,她母亲就是公主,自己也是县主,长孙愉愉却很少跟皇子皇女玩儿。 至于红珊公主也是她自己巴结上来的,长孙愉愉在五公主和她之间选择了春祭舞帮红珊排舞,只是因为红珊有兄弟而五公主没有罢了。 现实总是这么现实的,长孙愉愉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红珊的兄弟可能会成为嗣皇帝,但五公主却绝没有这个可能。长孙愉愉自然地就偏帮了红珊公主。她们那圈子的人本就没什么所谓的纯粹。 都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长孙愉愉既然一开始就帮了红珊,如今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但是你也说了,这么短时间,五公主是不可能再排练出一支舞的。”春祭舞乃是大舞,光是舞姬就有三百名,而且还有乐工配乐,这些都不是能临时置换的。长孙愉愉其实没有戳穿红珊所有的小心思,红珊不仅不想让五公主顶替,同时还想要享受春祭舞的荣光,所以才会拜托长孙愉愉顶替她。 “即便五姐不会取代我,可如今我弄砸了春祭舞,父皇一定会厌恶我的。”红珊哭得很伤心,简直是闻者落泪。 长孙愉愉也跟着红了一下眼圈,泪花莹润了一下眼底,表示自己也很同情红珊。“但总比被揭发之后遭殃强啊,那就是欺君了。” 红珊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但我怎么去跟父皇说啊?” 长孙愉愉道:“现如今,只能我和娘亲跟你进一趟宫了。” 红珊这才有了些精神,“那就多谢你了,愉愉,给你添麻烦了。” “咱们是表姐妹,说这些话就见外了。”长孙愉愉大包大揽地道。 入宫长孙愉愉是很不喜欢的,她辈分低,位置也低,见谁都得行礼,还动不动就要跪,在宫里还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想想就累人。 好在这次入宫倒是没遇到什么贵人,很顺利地就到了皇帝的乾元殿,恰逢皇帝正在检查几位皇子的功课,却是把三、四两位皇子斥责得灰头土脸。 长孙愉愉跟着她母亲晋阳公主进殿,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站着,心里只道倒霉。三、四两位皇子是大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他们的衰样被自己看见了,以后想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姑母。”三、四两位皇子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却还是撑着笑脸跟晋阳公主打了招呼。 “华宁好久没进宫了,这许久没见都长成大姑娘了。”三皇子笑着越过晋阳公主的肩膀往后看。 被三皇子点名,长孙愉愉只好抬头朝他笑了笑,却是看得三皇子满眼惊艳。昔日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忽地就长成了天仙似的大姑娘了,自然叫人惊艳。其实也不是多久没见,但是长孙愉愉这个年纪的姑娘,半年、一年的就能大变样,也难怪三皇子惊叹了。 别说他,就是四皇子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长孙愉愉。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五、六、七,三位年少一些的皇子,也俱是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长孙愉愉重新“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些自然都是小插曲,却说皇帝听见红珊扭伤了脚时,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怎么这么不小心,春祭舞乃是祈神之舞,你如何能这样?!朕当初就不该信了你,没有担当。” 红珊是六皇子的胞妹,此刻听得红珊被骂,六皇子也是脸上无光。 晋阳公主道:“皇兄,你就别责怪红珊了,她也是为了练好春祭舞,所以大半夜的都还在练习,这扭伤了脚谁也不想的。” “那如今要怎么办?”皇帝问,“就是让小五顶上,这时间也来不及排练了吧?” 红珊张口欲言却被晋阳公主的眼神给制止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红珊才跑到臣妹那儿哭呢,好在她那支舞当初排的时候华宁也在一旁出了些主意……” “是呢,父皇,华宁可以代红珊跳啊。”三皇子接口道。 皇帝皱了皱眉头,“华宁的身子一向虚弱,她可跳得下整场春祭舞?”跳舞一直都是一项体力活儿,千万别小瞧,等闲人蹦蹦跳跳的一小会儿就喘不上气了。 红珊忙地道:“华宁能行的,她能行的。” 晋阳公主道:“不如让华宁和小五一起试试吧,这样谁能尽快跳下排的那支舞就谁上,如此也叫人放心些。” 皇帝点了点头,觉得这法子还算妥当。 红珊私下拉着长孙愉愉道:“华宁,你可不能输给五姐姐啊。” 作者有话说: 珰三千:我来洗白一下自己。 69:你不如洗白一下我,给我白皮。 珰三千:我没有追剧,也没有粉流量。 69:那王牌战队是谁? 珰三千:(吃惊)这你都不知道?st啊。 69:你不是吧,你为了摘清自己,是想让所有人都弃文吗?st?你认真的? 珰三千:人家只是被喜剧耽误了的帅哥好伐,年轻时很帅的。 69:要是有人继续骂你st要弃文,你是不是洗白自己说,st是et外星人的一种? 珰三千:哈,哈哈,哈哈哈~~~ 好尬。 第31章 长孙愉愉敷衍地笑了笑, 感觉自己母亲这不是在挑拨她和五公主的关系么?不过上次给红珊排舞已经是得罪了五公主一点儿了,如今也不过是雪上加霜。 “娘,这样的话, 我和五公主岂不是以后都不好见面说话了?”长孙愉愉在回府的马车上道。 晋阳公主摸了摸长孙愉愉的头发笑道:“得罪她也没事儿,她没有兄弟护持,她母妃也不得力, 乐平这次回来, 朝廷还得再送一个公主去和亲, 估计就是小五了。” 长孙愉愉听了却没多高兴,只是叹了口气, 有时候想想这些皇家公主还真不如她一个县主的日子过得好。 因着知道了五公主要和亲的事儿,长孙愉愉在春祭舞这件事儿上就没那么尽心了,她寻思着人一生总得有个值得回忆的亮点啊, 对五公主来说春祭舞或许就是她的亮点, 所以长孙愉愉多练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看得红珊公主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她也是知道长孙愉愉的身子骨不争气的,着急也没用,真要把长孙愉愉弄出个三长两短来, 晋阳公主能吃了她。 但即便如此,长孙愉愉接了春祭舞的事儿, 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日日都泡在梨园里了, 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得待在那儿。 二月初赈贷的人回来时, 长孙愉愉才借口身子不舒服在梨园那边告了假。 一群人聚在了一起, 七嘴八舌的, 尤其以钟雪凝的嗓门儿最大。“哦, 愉愉你是不知道,这回赈贷可真是被你料准了呢,咱们砸了有些人的饭碗,在高阳就险些出大事儿。” “怎么回事儿啊?”长孙愉愉好奇地问。 钟雪凝推了推陈一琴,“琴妹妹,你来说。” 陈一琴跟她们相处久了,也就没那么害羞了,被钟雪凝这么推出来,也没推辞地开口道:“是我哥哥险些出事儿,他没太多出门的经验,跟那些泼皮无赖更是没打过交道,结果他和九哥一到高阳就被人盯上了。人家也知道他们有些来头,没想明着来,就派了个神偷出来。” “那么多银票,我哥怕出事儿,临行前是我娘用针在他衣裳内里缝了几个口袋装进去的,结果路上什么时候被人摸了去他都不知道。”陈一琴说起这个现在心里都还怕呢,那可是一万两银子。 “然后呢,你快别歇气儿了,赶紧说。”许嘉乐催促道。 陈一琴长这么大还没如此受过瞩目和催促呢,赶紧接着道:“我哥那么大个人了,他说他当时都要吓哭了。还是我九哥安慰他说,别慌,他去把银子找回来。” 如今都知道六元之才陆行就是陈一琴的九哥,长孙愉愉问,“他能有什么法子啊?最后找回来了吗?” 陈一琴点点头,“我也是没想到我九哥那么大能耐呢。他就出去了一趟,半夜里那银票就悄无声息地放到了我哥枕头上。” “哇。”众女齐齐惊呼,“怎么办到的啊?”简直无法想象。 陈一琴噘噘嘴,“我也是好奇呢,追着九哥问了好一阵,他只说什么那些人是盗亦有道,他去跟他们讲了讲道理,人家就自己把银票送回来了。现在他人进了考场,我想追问个仔细也问不到了。” 长孙愉愉想起来这几天正是春闱。 长孙愉愉在脑子里想了想那场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跑去找那些大盗讲道理,那模样还真是好笑。但却也佩服陆行能有那样的勇气,最后居然还被他给办成了。 她这想法却是有些天真了,真当读书人的舌头是把剑呢?能说得人低头? “嗯,那也总算是有惊无险。”长孙愉愉道。 “可还没完呢。”钟雪凝继续道,“那些人找神偷出马没管用,还有其他损招呢。” 陈一琴赶紧点头,“是呢,后来我哥他们第一天开始赈贷的时候,就来了一群泼皮流氓,不许百姓进屋,也不许我哥他们出去。却是九哥大展神威地把那些泼皮都打走了呢。” “陆行止打走的?他一个人?”长孙愉愉明显不信,陈一琴这也太会往她亲戚脸上贴金了。 陈一琴迟疑了片刻道:“可能不是吧,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九哥打开了局面,但那些百姓却依旧不敢进去,说是怕被当地的豪富报复。最后九哥他们还去找了高阳县令,也不知怎么的,几家坐下来谈了谈,那些豪富才退让的。” 陈一琴说得简单,但实则一个是举子一个是武英殿大学士的公子又如何?当地父母官不给你面子还不是不给,毕竟不是直属上司。不过就算县令给了面子,那些豪富又岂是好相与的?这里头的过场,陈一琴不懂得轻重和关节,所以说不明白,以至于给人很简单的错觉。 杜丽棠这时却出声道:“琴妹妹,难道说你九哥跟那高阳县令有旧?” 陈一琴摇摇头,“才不是呢,只是恰逢其会,那时高阳县刚好出了一桩杀人案,县令原是定了案,结果被人夜半投书说他是冤枉忠仆,他急得一筹莫展,刚好九哥去求他赈贷的事儿,顺手帮他把真凶给揪了出来了。这才办得那么顺利呢。” “什么杀人案啊,真凶是谁啊?”众人一听到杀人案就都好奇了,这些个姑娘甚少听到这些事儿。 陈一琴被众人围在中心,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是一个寡妇被jian杀,被人举报到了官府,说是那家的老仆觊觎寡妇的美色杀人的,那老仆矢口否认结果却是屈打成招,刚定了案,就被人夜半投书。” “然后再细查又说那寡妇跟隔壁的一姓潘的富户有奸情,没过两日那富户也被杀了,高阳令断定是那寡妇的继子恨他继母跟人偷情所以杀人。那继子居然也承认了,只是他承认的案情却和实地调查有出入,高阳令正要定案,又被人夜半投书。” 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夜半投书的侠客是谁啊?” “谁知道呢。但是既然有人知情,那高阳令也没敢随意断案,恰好我九哥找上门,他就把这案情说给了我九哥听。九哥去案发的地方看了看,就说让那县令把举报人父子给抓起来,结果审问之下,竟然真是那举报人奸杀的寡妇,至于那富户却是那继子的父亲生前好友所杀。” 众人听得出了老长一口气,“这案情太复杂了吧?” 陈一琴点点头。 九章吉 第22节 长孙愉愉倒是觉得陆行他们那一行遇到的事儿可真多,虽说有艰难险阻,但也很刺激不是? “哎,这年头连做个好事儿都这么艰难。这还只是高阳一路呢,厚丘那两个地方呢?”长孙愉愉问。 顾静婉道:“陆世子那边儿却没什么波澜,他带着定军侯府的家丁,没人敢惹事儿。”定军侯府的家丁那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或多或少都带了残疾,但其凶悍却绝不是普通人能相提并论的,这也是为何长孙愉愉一定要拉着陆征的缘故。 “琴妹妹,你九哥这么厉害,韦相公又说他是六元之才,你说这次春闱他能不能考中会元啊?”杜丽棠笑着问。 陈一琴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娘听了九哥的事儿,还埋怨我说差点儿耽误九哥的举业呢。” 但实际上这次的赈贷并没有耽误陆行,反倒还成就了他。却说春闱放榜,他的确是名列第一,考中了会元,这就算是连中五元了。 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殿试时皇帝通常不会把会元点为状元,这是要区别于考官的取舍,毕竟这些新出炉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排名顺序怎么能跟主考官点的一样呢? 因此至少从本朝开科取士以来,就没出现过会元点为状元的事儿。 但此次赈贷,陆行孤身说服神偷,又替高阳县令抓出真凶的事儿已经在京城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了,甚至皇帝也耳闻了。到殿试那天,皇帝竟然还专门问过陆行这件事。 最后皇帝便亲自点了陆行为状元,成就了他的“连中六元”。从今往后,陆行就是什么都不用干,也能名垂青史了,因为从古至今,连中六元的人加他才一共三个。 然则这些事儿,长孙愉愉都一概不知,因为最近她已经吃住都在梨园了。说来今年的春祭舞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忌讳,红珊扭到脚之后,五公主有心顶上,排练得很认真,眼瞧着要成型了,结果她也把脚给拧了。这下子长孙愉愉真的是临危受命,给她留下的时间也就三日功夫了。 春祭这日,皇帝领文武百官以及新科进士往社稷坛致祭,今年的春祭晚了些日子就是为了等新科进士出炉。因为他们这一拨新人也好比就是朝廷的春苗。 社稷坛是一个高约五丈的土坛,顶上正中为阴阳,四周列八卦为阶,阶梯上的台地种植稼穑,此时已经是青青一片。 皇帝三牲致祭后,领着文武百官听司礼官员念祝辞,辞毕,雅乐起,便轮到春祭献舞了,这也是春祭最隆重的仪式。 身着绿襦白裙的几百名舞姬从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涌上了阶梯,真真是仿佛铺天盖地的春日气息一般,芬芳涌动。 就在众人为这片绿意而心生欢喜时,坤位的舞姬们开始举抬起手中的红鼓,一名脸戴面具,也身着绿襦白裙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红鼓之上。 随着红鼓一层一层地传送往前,她也仿佛被众人一层层抬上了坤位的顶部。 此时微风习习,她那薄薄的披帛、飘飘的绶带在风中翩翩飞舞,还有随风翻飞的雪浪绿波一样的衣裙,好似凌波春仙一般,被一层又一层的“绿色麦浪”推上了阴阳之顶。 阴阳之顶,此刻正中已经被抬上了一面宽约一丈的大牛皮鼓,那春日仙以飘逸的舞姿旋上了大鼓。 脚尖轻点,鼓声渐起,你仔细一听,那鼓点声却是完美契合了此时的雅乐。 鼓上的人非常轻盈,她的腰肢纤细得仿佛春日桃花枝头的那一缕阳光,她的腿很长,因为修长所以跳起舞来显得特别的优美。 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像有骨头,好似每一寸都能游刃自如地波动,起起伏伏的身体像极了迎风的柳枝。 旋转、跳跃,无比地欢快、活泼,似林间小鹿,又似山涧清泉,奔跃间又似霞光出云。 一样的舞姿,周围给她伴舞的舞姬总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就往大鼓上的那人汇聚、汇聚,直到再看不到其他人。 忽地,变化突起。 乾位处的阶梯,那些舞姬伸手一翻,整个绿白色的舞衣顿时变成了蓝色,直是叫人叹为观止。 众人才分神看到那片蓝色,却听得一声惊呼,原来是那领舞的女子已经升到了阴阳顶正中的木支架顶端,但见她向乾卦的方向一倾身子,手臂一抖动,一卷蓝色丝绸就被抛向了乾位,尾端被人跳起来一把拉住。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瞬间,然后那领舞的女子便飞身而起,顺着那蓝色丝绸“飞”向了乾位的低端。 众人齐齐惊呼后屏住了呼吸。 好在反应过来之后,才注意到那女子的右手里还抓着一匹丝绸,丝绸稳稳地系在木架顶端。 借助下飞的力量,还有乾位舞姬的那些手的托举力,领舞之人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弧度,从乾卦飞跃到了坎卦,坎卦处也在同一时间变成了黑色的舞裙。 然后有人惊奇地道:“快看,她的舞裙。” 原来那领舞者的舞裙不知何时已经成了蓝色,在跨到坤卦时,生生地在空中变换成了黑色。 “呀。”实在是神奇。 如此往前,借用刚才的力道,领舞者以阴阳顶木架为圆心,整个人沿着八卦阶梯旋转了一圈,舞裙也从最初的绿白色,经历了蓝、黑、黑黄、绿等等颜色,直到最后的兑卦白色。 飞舞一圈之后,那木架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大臂一拉,领舞之人借着旋转的力度,以及那回拉的力度,身体直飞向上,重新回到了阴阳顶上。 但她并没有飞向木架,而是重新飞到了大鼓上,水袖一甩,“咚咚”两声敲到了旁边竖着的架鼓上,再一次完美地契合了雅乐的鼓点。 从她落地再敲出鼓声,眨眼间众人见她又已经恢复到了先才的绿襦白裙。而整个社稷坛都绽放成了一朵春日盛放的花。 这一次的春祭舞可谓是别开生面,叫人大开眼界。 别瞧着热闹就以为容易,实则先才那舞者无论是从木架上往下飞奔还是沿着整个社稷坛旋飞,到最后的回飞阴阳顶,那浑身所用的力度都是惊人的,且一丝一毫都不能错,一旦错了就很容易受伤,等闲人都是做不到的。 当初长孙愉愉帮红珊排的舞,虽然没有这样惊险,却也难度十足,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打败苦练春祭舞数年的五公主。但正是因为难度大,她才拧了脚。 五公主亦如是。 长孙愉愉接手后,秉持着既然做了就得做到最好才对得起她华宁县主的名头的原则,微微改了一下排舞,便成了如今这般。 她旋飞在社稷坛上,看着众人都惊得鸦雀无声时,心里的得意劲儿别提多美了。 女孩儿呀,有时候为了虚荣心,能做到许许多多原以为做不到的事儿。 长孙愉愉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她站在鼓面上,被众人簇抬着退场时,脸上依旧得戴着面具,这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春祭舞的舞者必须戴着神的面具祭祀。 站在鼓上的长孙愉愉目不斜视地继续扮演着她的春日仙,视线的余光却扫到了人群里一个大红色的身影,鬓插金花。 陆行居然真被点了状元?! 第32章 行完春祭, 皇帝在宫内设宴款待群臣和王公勋贵。晋阳公主自然也在列,长孙愉愉就乖乖地坐在她母亲身边。 三次敬酒礼毕后,皇帝笑着对晋阳公主道:“晋阳, 华宁可真了不得,朕看了这么多年的春祭舞,却都没有今次这般出彩的。” 晋阳公主笑道:“小小孩儿皇兄快别夸她了。此次也是因为红珊公主的舞排得好, 华宁才跳得好的, 功劳却不能只给华宁一人。” 皇帝含笑地往一侧的红珊看去, “你好好养伤,明年父皇还等着看你跳春祭舞。” 红珊激动地道:“是, 父皇。” 皇帝的情绪看着十分不错,她身边的刘贤妃趁机道:“皇上,你不能光夸华宁而不给点儿赏赐啊, 我也听说了, 华宁这次的春祭舞跳得别开生面,今年一定会风调雨顺的。” 皇帝捋了捋胡须,“朕是想赏华宁,只是一时想不到赏什么好。” 刘贤妃撒娇道:“皇上,华宁年纪也到了, 又生得如此美貌,你难道就没想着赐她一段美满姻缘?”说罢武贤妃还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立即直了直背脊, 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皇帝。 一提起长孙愉愉的亲事, 不仅五皇子上了心, 就是前头的三、四两位已经成亲的皇子以及后面的七皇子都明显关注了起来。 皇帝的视线扫过了自家几个儿子, 又捋了捋胡须, 似乎是在思考。 长孙愉愉却是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藏在桌子下的手, 一下就拉住了自己母亲的手。晋阳公主安抚地拍了拍长孙愉愉的手背,示意她莫慌。 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已经有正妃,只五、六、七三位适龄的皇子还未曾选正妃,若是皇帝要给长孙愉愉赐婚,那也只能是这三位皇子里选。 “晋阳,你看朕这几个儿子可有哪个成器的?”皇帝笑着看向晋阳公主,这就是把选择权给了她。自己的儿子任由人挑选,也说明皇帝很是看重自己这位胞妹。 晋阳公主笑道:“皇兄,我看着哪个都好,只是华宁的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有时争气有时不争气,弄得我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到如今都不敢给她说亲,也是怕结亲不成反成仇。” 晋阳公主一说,皇帝自然就想起了长孙愉愉的病,这会儿再看她,身子骨也的确是太瘦弱了些,不止腰细,就是露在外的手腕那也仿佛轻轻一夹就能碎的。 外甥女再好,那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皇家最要紧的就是好生养,能开枝散叶。 所以刘贤妃的提议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如此两位年长的皇子却是松了口气。他们那三个弟弟不管谁娶了华宁都能得到晋阳公主的助力,却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至于其他三位皇子,失落肯定是有的,且不提华宁的身份,光是她的美貌也足以让人给出一个正妃之位了。 却说春祭次日,长孙愉愉终于有了闲工夫邀约自己的几个好友聚会。 “你不知道陆行止被点了状元?”钟雪凝惊讶地看着长孙愉愉,“愉愉,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呀?连中六元的陆行止,跨马游街那日不知多热闹呢,好多姑娘往他身上抛桃花呢,导致桃花庵的桃花全被人摘光了。” 跳春祭舞的事情长孙愉愉并没告诉钟雪凝她们,一开始是因为不确定最后是谁跳,后来则是临危受命直接住进了梨园,因此钟雪凝等人不知道她跳了今年的春祭舞,而长孙愉愉也不知道谁被点了状元。 “对了,愉愉,我记得你说过今年的春祭舞是红珊公主跳的吧?我哥也参加了今年的春祭,回来时可把红珊公主的舞姿给夸爆了。”杜丽棠道。 方子仪笑道:“我爹也说了呢,这是他为官多年来看过的最好的春祭舞。” 顾静婉摇头道:“不是的,我前几日进宫去见姑姑,看到红珊公主的脚好像有些不良于行,春祭舞应当不是她。” “那就是五公主咯。”钟雪凝道。 长孙愉愉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两声以吸引人的注意。 最后方子月恍然道:“愉愉姐姐,是你跳的春祭舞?” 长孙愉愉假做这事儿不值一提地道:“红珊公主和五公主都拧了脚,所以我才临危受命的。”这也算是她从小吃的苦终于有了展现的地方吧。 她娘晋阳公主从小对她百依百顺,唯一一点儿不好就是日日都要逼着她强身健体,甚至还让她耍过“猴戏”,其实就是让长孙愉愉打五禽拳,她却说那是猴戏。最后母女俩共同挑了“练舞”这个健身的法子。 长孙愉愉但凡想偷个懒,就会被晋阳公主教训。 说是道玄和尚给她把过脉,她从小体虚,有早夭的可能,必须要锻炼体魄,否则难以活到十八。这话就跟紧箍咒似的,日日催着晋阳公主,晋阳公主就催着长孙愉愉。无论是三伏天还是寒冬日,长孙愉愉都是勤练不辍的。 “我就说嘛,红珊公主和五公主都不是有那种能耐的人。”杜丽棠笑道。 “好了,不提这个了,反正我也只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春祭乃是我朝大祭,但愿今年能风调雨顺呢。”长孙愉愉道。 方子仪心里暗地翻了个白眼儿,长孙愉愉是真的什么都很好,但就这种明明很得意却偏要装成不值一提的嘚瑟劲儿让人很窝火。 “哦对了,上次那个华雾纱织布坊那边儿已经送来了,你们一人去挑一匹吧。”长孙愉愉道。 说起新的布料,不管哪个姑娘都是喜欢的,于是欢欢喜喜地挑去了,别的不说,跟着长孙愉愉,最时兴的布料和衣裳款式肯定是能最先尝鲜的。 今日陈一琴未到,长孙愉愉也没想着厚此薄彼,所以差人也给陈府送了一匹去。 然而别的姑娘看到华雾纱都是欢天喜地收下,偏到了陈府却好似收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那华雾纱,质地轻薄细腻,似烟似雾,姜夫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布匹咱们却不能收,琴儿,明日我就让人送回去,对华宁县主说咱们心领了。” 陈一琴沉默地点了点头,看着那华雾纱,想起那日长孙愉愉穿的样子,到底还是不舍的。作为一个年轻女孩儿,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谁能不爱美呢?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样好看的料子呢。 姜夫人轻轻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也是有些心酸,她如何能不知道女孩儿的爱美之心,也有心成全,然则她家老爷别看官做得大,却是分文不收的清官,家里不说家徒四壁,却也只能是堪堪维持温饱的体面,其他开销都还得多亏她的嫁妆铺子有点儿收益。 “娘手里也攒了些钱,今年你过生日时娘给你买一匹好布料做身新衣服好么?”姜夫人道。 陈一琴乖巧地点了点头。 却说陈府的下人将华雾纱给长孙愉愉送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人拉了一大车不知什么东西说要送给华宁县主。 “哎,又来了。”冬柚朝长孙愉愉抱怨道,“那个朱慧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死乞白赖厚着脸皮要贴上来,这都是第五回 来了,前几回县主在梨园不知道,今儿她又来了,非要送什么药材,只当咱们家缺她那点儿东西么?” 文竹道:“今日陈府的人来送东西,我怕瞧着不好看,所以让朱姑娘也进了门儿,就在花厅那边儿等着,县主若是不想见,我去想个法子打发了她就是。” 九章吉 第23节 “陈府来送什么东西?”长孙愉愉问。 “陈姑娘把县主送的华雾纱给送了回来,说是太贵重不敢收,只心领了。”文竹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了,别的却也没多说,陈府的反应本就在她意料之中,看陈一琴平日穿的衣裳她就已经知道陈府的行事风格了。“那另选一匹绿色的华雾纱,按照琴姐姐的身段做一身衣裳好了。” 文竹不明所以,却也点头照办且自不提。 “县主,那朱家那位怎么办?”莲果问。 “打发她回去就是了。”长孙愉愉略有些不耐地道,她什么时候会单独见朱慧兰那种人啊? 一时晋阳公主那边差人来请她,长孙愉愉便去了她母亲的院子,“娘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晋阳公主爱怜地替长孙愉愉理了理头发,“哎,一眨眼咱们愉愉就长这么大了。” 长孙愉愉爱娇地将头在晋阳公主的手里蹭了蹭,“娘,怎么突然就感慨起来了?”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以前我想着你年纪还小,亲事还可以好好看看,但现在不行了。” 长孙愉愉闻言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她明白肯定是武贤妃的话让她母亲产生了危机感。她们母女早就商量过的,她是不会嫁给皇子的。她母亲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也最厌恶皇宫。 “那日我以你的身子骨为由暂时打消了皇兄的念头,但谁知道刘贤妃要怎么吹枕头风,所以我想着你还是得尽快定亲,至于出嫁推几年却也无妨。”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当然是明白道理的,于是点头道:“我都听娘亲的。” 晋阳公主捧着长孙愉愉的脸笑道:“你怎么这么可爱?放心,娘一定挑个你满意的夫婿。” 长孙愉愉又问道:“娘,长孙丹跟定军侯世子议婚的事儿你知道么?” 晋阳公主松开了手道:“知道,怎么,你钟意陆征?” 长孙愉愉没说话。 第33章 晋阳公主道:“陆征却也不错, 只不过我看他的样子怕是要走他爹武将的路子,将来在沙场驰骋,前途虽然不用太担心, 可那也得有命活啊。娘给你说,我这辈子就是吃了你爹早死的亏,要不然咱娘俩也不至于如此可怜。” 长孙愉愉从没觉得自己可怜, 但是一看她母亲提及自己早逝的父亲那忧伤的神情, 就乖巧地什么话也没说。 “所以你还是另外选一个吧, 再说那窦氏,跟我也不大对付, 你要真嫁过去,她找你麻烦可怎么办?这婆婆折腾儿媳妇的法子却多了去了,大把的法子让你有苦难言, 连我也帮不上忙。”晋阳公主道, 她也是深有体会的。 长孙愉愉嘟嘟嘴,“我不嫁陆征也行,但是长孙丹也不可以。”这种话长孙愉愉也就在她母亲面前才能坦然地说出口。 晋阳公主立即道:“那是,她想嫁得如意郎,除非白日做梦。”晋阳公主可是比长孙愉愉还讨厌长孙丹。说完这个, 晋阳公主又问,“你昨儿不是说要送华雾纱给陈筑远的女儿么, 可送了?” “送了, 又被退回来了。”长孙愉愉道, “他们一家子都简朴得紧, 琴姐姐的衣裳都毛边儿却还在穿, 这几次做客她虽然都换了衣裳可全是旧的, 样子也有些土。”长孙愉愉吐了吐舌头, 觉得在背后这么说陈一琴有些不该,但是跟自己母亲说话又不想藏着掖着。 晋阳公主道:“姜家女治家一贯是简朴的。” 长孙愉愉道:“娘认识姜夫人?” 晋阳公主摇摇头,“没见过,不过姜氏有女,一向是百家求的,姜氏嫡枝在我们这一代就两个,大姜小姜,大姜嫁给了陆仲书。” 长孙愉愉打断晋阳公主的话道:“那就是陆行的母亲?” 晋阳公主点点头,“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没想到他儿子能得中六元,想来大姜也的确有过人之处,难怪人人都想娶姜家的女儿。” 长孙愉愉没说话,她对陆行没特别的感觉,只就是觉得他穷酸而已。现在想着他母亲和姜夫人是姐妹,再看看陈一琴,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诶,对了娘,陆行是南川陆,那陆征他们的陆又是什么来头呢?怎的这一辈都是从双人啊?”长孙愉愉道。 晋阳公主笑道:“这你却是不懂了。这两家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不过是巧合罢了,但也有可能定军侯那一系就是想学人家南川陆。” “什么意思?”长孙愉愉听明白了,只是希望晋阳公主说得清楚点儿。 “南川陆上溯能追到千年前,族谱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定军侯家就是普通军户出身,从他爷爷那辈开始才发迹的。”晋阳公主的话语间颇有些瞧不上定军侯府的意思。 长孙愉愉却没那种想法,“百年大族也会出不肖子孙,军户出身赤手空拳挣得家业不是更叫人佩服么?” 晋阳公主戳了戳长孙愉愉的额头,“还说对那陆征不中意呢,你不中意替他家说话做什么?” 长孙愉愉揉了揉额头,“除了陆甜甜,他家的人其实都还可以。” 晋阳公主笑道:“光陆甜甜那样一个小姨子就够人受的了。”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却也没就亲事议论出个名堂来。 二月是小月,很快就到了月末,三月三的上巳节也就近在眉梢了。上回长孙愉愉她们拿新科进士的事儿打了赌,这会儿也得愿赌服输了,京城商会的上巳春宴也得应付。 期间朱慧兰又来过两次,却都被冬柚给打发了。那日义卖时,长孙愉愉对她朱慧兰礼待有加,各种忍受,那是长孙愉愉作为主人的修养,但她又怎么可能让朱慧兰这样的人亲近她,那也太掉价了。 月末时候,许嘉乐几人又来了宁园,主要还是为了上次打赌的事儿。 “当时为了防止作弊,钥匙一把在嬛如姐姐那儿,一把在顾姐姐那儿,如今咱们那赌还算数么?”许嘉乐问。 虽然众人写的名字都在匣子里,可究竟写了什么自己肯定是记得的,所以如今是输是赢大家心里都有数。 长孙愉愉见大家都看着她,因笑道:“自然是要继续的,愿赌服输嘛。既然钥匙在韦姐姐那儿,请她过府来聚聚就是了。” 许嘉乐叹道:“上次为咏荷集的事儿嬛如姐姐就病了,至今还没好呢,宋伯母也很担忧。” “哎,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咱们愉愉也被她气得病了几个月呢。”钟雪凝阴阳怪气地道,却正合长孙愉愉的心思。 许嘉乐看了看长孙愉愉,低声道:“为那件事嬛如姐姐一直很内疚,可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犯错呢?” 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所有人都朝长孙愉愉看过来,长孙愉愉只好道:“既然病了,咱们总得去看看她才好。” 既然是“咱们”,那就是大家伙儿一起的意思了。 “娘,嬛如姐姐病了,华宁县主邀我一同去看她。”陈一琴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姜夫人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平素内向害羞的女儿怎么一到京城就变了,成日里就想往外跑,她是可以拦住,却没有理由。“去吧,也正好替我看看她。” “那我带点儿什么去看她啊?”陈一琴问。 “找你九哥吧,他主意多。”姜夫人道。 最终陆行给陈一琴出的主意是送韦嬛如一个不倒翁,东西虽然不贵重,但难得的是寓意,而且不倒翁本身也很可爱,女孩儿大都喜欢。陈一琴笑道:“九哥,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帮你传给嬛如姐姐啊?” 陆行笑了笑,“人小鬼大。女儿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外男怎么能随便传话或者送东西进去?” 陈一琴嘟了嘟嘴,又问道:“九哥,那你和嬛如姐姐什么时候定亲啊?” “姨母已经写信回老家了。”陆行道,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差不多了,就等他祖母把他的庚帖写好了寄过来了。 这厢陈一琴带了不倒翁来看韦嬛如,长孙愉愉等人却是带了些名贵药材。实则要论心意,她们都还比不上陈一琴。 韦嬛如的屋子里全是药味儿,长孙愉愉也没想到韦嬛如真病得这么厉害,她的面色有些蜡黄,脸蛋也瘦了一圈,瞧着有些惊人。 “韦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病得很要紧么?要不要我让娘亲请位太医来给你诊治一下?”哪怕只是做做面子情,长孙愉愉也得表现出很关心韦嬛如的样子。 韦嬛如摇了摇头,“不要紧,就是点儿老毛病了,每年开春花粉多的时候我都这样。” 陈一琴也道:“嬛如姐姐你可别不理小症候,有时候反而会拖成大毛病。我九哥的医术也挺好的,老祖宗旧年病得下不了床,全靠他开的汤药调理身子,今年居然能处着拐杖走路了呢。”陈一琴这是逮着机会就想在未来的表嫂面前替陆行说说好话。 韦嬛如没想到陈一琴会提陆行,不由得红了红脸。 在场的人其实都知道她要和连中六元的陆行定亲了。长孙愉愉道:“韦姐姐,你还是快些好起来吧,定亲时这样子可不行。我们今日来看你,也是为了践上巳节的赌注。” 韦嬛如愣了愣,“还是算了吧,不过是玩笑罢了。” “怎么能是玩笑呢?”长孙愉愉笑道,“你快把钥匙拿出来吧。” 陈一琴好奇地问:“什么赌注啊?” 方子月在一旁替她解释了,陈一琴立即来了兴趣,“京城的上巳节我也没参加过呢,却一直心向往之。‘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如今的京城虽然不在长安,然则上巳节却也同样的让人期待。 长孙愉愉示意莲果把匣子拿了过来,“快开吧,咱们都等着看谁赢了呢。” 赢的人自然是韦嬛如,所以她先才才说算了的。若非赢的是她,许嘉乐也不会特地提出这件事来。 钟雪凝看着长孙愉愉那张字条,不无可惜地道:“愉愉,你就差一个人就全对了,怎么那个李本清那么讨厌还中了进士啊,还名列二甲,真是的。” 韦嬛如抬头觑了一眼长孙愉愉,她当然也是记得李本清的,在琴社上他可是一点儿面子没给晋阳公主。她原想着长孙愉愉肯定要告状的,却没想到…… 韦嬛如不由想起那日她父亲的话。 “这李本清的文章写得一般,原是要黜落的,谁知道春闱阅卷的时候,皇上却插了一杠子,点了李本清的名,我们还是在搜遗卷的时候把他的考卷找出来的。这却是个运气好的,竟然入了皇上的眼。”韦凤仪道。 韦嬛如当时好奇,“皇上怎么会知道他的呀?” 韦凤仪笑道:“说起来还不是得多亏你们那琴社啊。晋阳公主在皇上面前提起的李本清,她虽是去告状的,但末了又说华宁觉得李本清一心为民,能做个好官,皇上这才记住了李本清。” “那父亲怎么看呢?”韦嬛如问。 “我观他的确是有心为民,只是太过愤世嫉俗,怕是不能为世所容,放出去做个县令历练一下也好。” 此刻韦嬛如看着长孙愉愉,不知道眼前人可知否她改变了一个男子一辈子的命运。 长孙愉愉却不在乎李本清怎么的,她只知道自己输了,韦嬛如赢了,所以按照约定,三月三那日她得着绿给韦嬛如当绿叶呢。 旁边几个女孩儿已经开始议论穿什么衣服了,长孙愉愉道:“既然是当绿叶,那当然是得穿一样的,也免得打眼。” “可咱们也没有一样的衣裳啊。”钟雪凝道。 “不用担心,那日的华雾纱还有几匹多出来的绿色,用那个裁衣裳就行了。”长孙愉愉道,又问陈一琴,“琴姐姐,你那日去不去?去的话只能委屈着跟我们一起当绿叶了。” 陈一琴点点头,“我去。”虽然不知道她母亲会不会答应,但她一定会努力争取的。 “那行,衣裳我就让人一并做了。”长孙愉愉道。 “但是那也不来得及啊,这就几天功夫了。”陈一琴担心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 钟雪凝替陈一琴解疑道:“放心吧,愉愉家里这做衣裳的绣娘可多着呢,别说几天了,就是一个晚上的功夫,七八个人的衣裳她也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 陈一琴一脸惊奇地望向长孙愉愉,这样的事情已经出乎了她的认知了。 长孙愉愉却没多留,站起身对韦嬛如道:“韦姐姐,你这几日就安心养病吧,上巳节咱们一块儿玩,你心里别存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 韦嬛如只当长孙愉愉是真的原谅了自己,精神立即就好了几分。 第34章 长孙愉愉等人走后, 宋夫人见自己女儿有了些精神也是高兴,嘴里叹道:“华宁县主如今是越发有派头了。真不知她那样儿的人,得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啊。” 韦嬛如笑着摇了摇头, 她隐约知道长孙愉愉对定军侯世子很看中,而她堂姐长孙丹也是,她不好在旁边说什么。 九章吉 第24节 出了韦家, 陈一琴觑着空对长孙愉愉道:“愉愉, 吴娇娘差人给我下帖子了, 京城商会的上巳春宴就在三月三,地点在集芳园。”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知道了,上巳节你跟咱们一块儿玩,晚上我陪你一起去集芳园。” “可是九哥说他送我去。”陈一琴为难地道。 “这也无妨啊, 多个人也无所谓。”长孙愉愉很轻松地道。 陈一琴原本还有些紧张, 但看长孙愉愉如此不当回事儿,自己也莫名地就放下了心来。 上巳节的前一日,长孙愉愉再次差人将做好的华雾纱绿裙给陈一琴送了过去。 姜夫人看着那衣裳闭了闭眼睛才平缓了心情,上回送布匹被退了回去,这回倒好直接做成衣裳了。 陈一琴赶紧解释道:“娘, 这是送来给我明日穿的。” “咱们家是没衣裳给你穿还是怎么的?”姜夫人怒问。 “不是。”陈一琴现在只怨自己嘴笨,赶紧解释道:“是愉愉她们打了个赌, 嬛如姐姐赢了, 明日咱们几个都得穿一样的绿裙子, 嬛如姐姐则穿红色, 给她当绿叶。”陈一琴抖开那衣裙道, “娘你看嘛, 上面什么绣饰都没有, 就是为了甘当绿叶。” 姜夫人没好气地道:“你们可真无聊,这都赌些什么呀。” 陈一琴立即把她们赌这一次进士名次的事儿说了出来,“愉愉输就输在那李本清身上,上回李本清可是气坏了她呢,如今她怕是彻底记住李本清这个人了。” “李本清?”李本清的事姜夫人当然听自己的相公说起过,如今京城官场里谁能不知道啊,李本清这个名字入了皇帝的耳朵,全是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的缘故。姜夫人不得不赞叹,晋阳公主这对母女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这名声赚得轻而易举,其他人都是她母女俩的垫脚石。 “娘,我明日能不能早点儿去宁园啊?愉愉说得跟我试试琴箫合奏。”陈一琴道。原本这件事早就该合奏的,但长孙愉愉前段日子太忙,加上陈一琴又被禁足了,是以这才临时抱佛脚。 “去吧去吧,你啊,心都野了。”姜夫人无可奈何。 次日就是三月三,也是天公作美,正正的春光明媚,碧空如洗,近几日天气也回了暖,水边的丽人全都是轻裙叠纱,惹得那些个男子频频回头,还有一头撞在河边的树干上的,惹得哄然大笑。 三月三上巳,京城的习俗是到东郊的洵水畔游玩。洵水由西北而入京城,出京城东南,蜿蜒数里,两侧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一个大平原,不远处还有一处海子,便不是三月三,平素游人仕子也都爱往这东郊来。 长孙愉愉等人早就约好了在东郊的稻香亭边见面,此处近水,又有大片树荫,每年的上巳节长孙愉愉都往这儿来。似乎京城人也都知道这是华宁县主的地盘,所以旁边许多地方都围了帐子,唯独这一块儿却是单独留了出来。 长孙愉愉到之前,她府里伺候的人就已经抬了四座十二扇的竹制夹纱绘山水、花鸟屏风将那块空地围了起来,中间铺上波斯商人手里买的地毯,再摆上蒲团和小矮桌等。 除此之外,花觚、香炉自然都是不能少的,在野外布置得也不比寻常姑娘家的屋子简单。稻香亭内也有布置,就是下人在那里面准备茶点之类。 长孙愉愉的马车停到一旁的路上,稻香亭内等候的两名健妇见她马车到了,赶紧举了华宁县主那标志性的大伞候到了马车边上,另一人手里抱着一卷长条地毯,沿着她下脚的地方一直铺到屏风围绕的地方。 这两人的动作那叫一个熟练,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儿就布置完了,长孙愉愉这才缓缓下车,落脚在地毯上。这一番做派看得陈一琴一愣一愣的,她是在长孙愉愉之后下车的,自然也享受了这等待遇。 进了屏风围坐的地方,两名健妇将伞插入了早就准备好的石墩里,这才退了出去。 其他已经在座的人都是见怪不怪的了,唯有陈一琴心里不停感叹,这位县主外出的行头可真是太多了。也就她有那财力物力才能如此讲究,其他人跟她一比都活得太粗糙了。 长孙愉愉在自己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背脊挺得笔直,但一看就是没有再挪窝的打算,陈一琴却是有些坐不住,她来这水边可不是光顾着坐的,于是疑惑地道:“难道咱们就一直这么坐着?” 长孙愉愉笑道:“自然不是,你着什么急啊,还没正式开始呢。” 对她们而言上巳节的确还没开始,周遭那一大片的空地上,正陆陆续续地围帐子,铺毯子,男子一团,女子一处的,间杂其中。 “以前我住宁江,我们那儿上巳节的时候,得去江边用水洗洗脸,然后折一支柳条,沾上水朝着迎面来的人洒,这是祝福祛灾。”陈一琴道。 “我们也时兴啊,只是不去水边洗脸,咱们都是上了胭脂的,一洗可就坏了。”方子仪以扇遮面笑道,“其实咱们这里也用柳条沾花瓣水祛灾禳福,但却不是谁都有资格呢。待会儿你就晓得了。” 渐渐的,周围人多了起来,人声也逐渐增大,陈一琴好奇地从屏风的缝隙里往外望,真是吃了一大惊,旁边的空地几乎已经坐满了,每一团人之间也就留了点儿走路的小道,简直比赶集还热闹了。 一时韦嬛如也到了,这会儿人多了起来,她的马车进不来,只能步行到稻香亭附近。 陈一琴抬头望向她,只见韦嬛如穿了一袭粉地织西番莲纹襦裙,衣袂翻飞得好似蝴蝶一般,脸上也傅了粉,瞧着没有上次见时那般憔悴了。她走入屏风后,被几片绿叶一衬托就成了一朵夺目的芍药。 韦嬛如有些不好意思地落座,“我来晚了。” 钟雪凝以扇遮面道:“不晚不晚,今儿你若是来早了反而不好呢。嬛如,待会儿能不能赢得花神可就全看你了哦。” “什么花神?”陈一琴不解。 “你等着看吧。”钟雪凝卖个关子笑道。 也不知是哪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锣声,陈一琴便看到仆从们齐齐上前将那竹制的屏风合拢来,抬到了一边儿,视线瞬间就敞亮了。 再看周围的帐子也全都拆了下来,那一张一张的毯子就好似一团一团的花,齐齐盛放在洵水畔。 当然最像花的肯定是长孙愉愉她们这一处,屏风一抬开,周遭就有低呼和议论声渐起。 “咦,华宁你们今年倒是新鲜,怎么你却成了绿叶?”长孙丹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陈一琴才发现原来咏荷社那群人就坐在旁边不远处。 她们却是齐齐地穿着鹅黄色的衣裙,远远地看着就像一朵巨大的芍药花开在绿茵上,很是引人瞩目。 长孙愉愉淡淡地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绿叶护花也是美谈嘛。” 长孙丹也用团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做绿叶么,放在别人身上自然是没什么,可在愉愉你身上就有些奇怪了。”长孙丹又瞅了一眼韦嬛如,“啧啧,真是想不到愉愉你为了把嬛如拉回去,竟然肯这样屈尊降贵的,实在叫人大开眼界呢。” 这话简直就是捧韦嬛如而贬低长孙愉愉了。 “只是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强扭的瓜不甜。”长孙丹道。她今天有些锋芒毕露,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委婉了,却也有些奇怪。 钟雪凝先坐不住了,“你胡说什么呀?什么强扭的瓜,我看你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还嫌害得嬛如不够么?” 长孙丹沉下脸来冷哼一声,“我怎么害嬛如了?哦,你们说的是咏荷社诗集的事是不是?”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长孙丹看着韦嬛如的眼睛道:“那件事明摆着就是有人眼红了嫉妒我们。我虽然也不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得让自己傅母的儿子去帮我买诗集。” 她这话就是说给韦嬛如听的,因为自从那件事之后韦嬛如一直拒绝见她。长孙丹好不容易才拉拢了韦嬛如当然不能这样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是啊,那除了你,还有谁能指使得动你傅母的儿子呢?”史墨梅跟长孙丹一唱一和地道。 长孙愉愉很清楚长孙丹手里是没有证据的,她那傅母自然更心疼儿子,若是她出卖了长孙愉愉,她儿子可就没有好下场了。所以卢大姑咬死了是心疼长孙丹才做了错事。若是长孙丹有证据早就闹得众人皆知了,何必如此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长孙愉愉含笑看向长孙丹,“是啊,既然是丹姐姐的傅母和儿子,若是有什么证据怎么不摊开来说呢,这样子阴阳怪气、似是而非地指责又是什么意思?” 顾静婉点头道:“是了,无凭无据地就指责说有人眼红你们,不是欠妥了些?” “就是。说到眼红,还不知道是谁眼红谁呢?愉愉,她不就是嫉妒你的春祭舞被皇上称赞为几十年都少有的舞么?”钟雪凝摇扇笑道,“啊,对了,还有咱们琴社办的义卖,却是活人无数的善举,可不像有些人,出本诗集子就得意洋洋地以为能流芳百世了,嘻嘻。” “咱们的琴社如今整个京城闻名,义卖也是大得人心,自然会有人坐不住了出来指桑骂槐的。”杜丽棠也帮腔道。 这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气得长孙丹脸发红,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韦嬛如看着长孙丹和长孙愉愉却是沉默不语,可是有一条她终于弄清楚了,她就是这两姐妹斗法的牺牲品,夹在里头不过是个工具。 长孙愉愉扫了韦嬛如一眼,她的沉默不语正好说明她的两不相帮,这种人也就只好做个“孤”人了。 陈一琴看着这两帮姑娘斗嘴,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只觉得恐怖。 却说长孙愉愉她们两拨人斗嘴时,上京的上巳节却终于拉开了帷幕。 不远处一群朱红衫裙姑娘中的一位站了起来,唱起了歌。她的声音就像灵动的黄莺,清脆而甜美。但是曲子不长,只唱了一小节就坐下了,不过是给人尝个味儿。 她刚坐下,另一群男子里便有人起身打了一套拳。 如此再是个姑娘起身跳了一小段舞,另有男子起身也引吭高歌了一曲。 有起哄的,也有喝彩的,好不欢乐。 陈一琴问道:“这是做什么呀?” 第35章 陈一琴话音刚落, 就见好几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提了花篮走了过来,“贵人们买几支香草吧。”陈一琴探头一看,小丫头的篮子里有许多兰草, 还有芍药、牡丹之类。 莲果走上来从荷包里取了铜钱从小女孩儿的篮子里挑了九支兰草,然后拿着兰草回来每个姑娘分了一支。另一边的长孙丹她们也是如此。 方子仪替陈一琴解疑道:“你看那边儿的男子,谁舞剑、吟诗得你的心, 待会儿咱们就把这些兰草送给他们。” “送给男子?”陈一琴奇了、惊了。 “是啊, 他们的兰草也送咱们的。今儿谁得的兰草多, 谁就获胜。”方子仪低声在陈一琴耳边道:“若是你心上人在里头,也可以送哦。” 陈一琴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也是晓得的,这上巳节彼此有情义的男女是会互送兰草的,若是心意相通, 就可以让父母下聘了。但这对她而言都只是“听说”, 却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如此做。 “快看,是定军侯世子。”有人低呼了一声。 众人齐齐地往东南边看去,果真是定军侯世子陆征站了起来,他却没打拳也没吟诗,而是拿起手里的弓对着河边的水禽射了过去, 却是一箭双雕,让所有人都大声喝起了彩。 陆征刚坐下, 旁边长孙丹那群人就起哄推着长孙丹站了起来。 陈一琴想起长孙愉愉以前就是她们这群人的“花”, 却不知道她以前站起来是表演什么呢。她低声问道:“以前愉愉起来是跳舞么?” 方子仪等人一下就笑了起来。 “哪儿用得着啊。”杜丽棠看了长孙愉愉一眼, 笑着道, “愉愉就是站起来一下, 那兰草啊就跟飞蛾似地往她扑来呢。每年她得的兰草就没出过前三甲的。” 陈一琴捂嘴笑了笑, “能够想象。” 她们一群人说笑着看向长孙丹, 却见她也是拿起了一张弓。 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 长孙丹的胞兄在远处也站起了身。长孙砚手里抱着个包袱,使力地往上一抛,长孙丹的箭跟着就射了出去。“一箭穿心”,那包袱在空中被打开,却是散落了无数的花瓣。 花瓣雨从头上落下,赢得了众人的欢呼。 其实那包袱挺大的,距离也不算特别远,唯一特别的就是那包袱是抛动在空中,所以射起来比不能移动的靶子稍微难了一点点,但也就只是那么一点点。长孙丹之所以赢得无数的欢呼,那是她这花瓣雨的效果。 一箭得手后,长孙丹有些得意地收了弓重新坐下,她们咏荷社的人全都在议论什么“箭法厉害”、“文武双全”之类的。 长孙愉愉的心情非常不好,陆征射箭,长孙丹就射箭,她哥哥长孙砚近日跟陆征走得很近,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 不得不承认长孙丹今日露的这一手,的确让她大放异彩,诗集的事儿也渐渐地退了潮无人提及了。 “嬛如,你出什么啊?可不能让那边儿把咱们比了下去,这么多年咱们还没输过呢。”钟雪凝看向韦嬛如道。 韦嬛如有些为难地道:“歌舞我都不擅长,舞刀弄剑也不行,就不起去献丑了吧?” 众人再看向长孙愉愉,长孙愉愉遮住半张脸道:“看我干什么,今年我是绿叶。” “咦,你们快看那边儿,那是在干什么啊?”许嘉乐忽然指了指东北方向。 众人探头看去,却是朱慧兰穿了一身红裳绿裙,头上戴着两朵大红花,两颊也用胭脂涂抹得跟个鬼似的,从她们那团人里站了起来,开始扭动肥胖的身体。 这是在跳舞? 她那一动,肥肉就颤抖,引得周遭的人狂笑不已,便是许嘉乐也是捂嘴笑了起来,“怎的有这样的人啊?还嫌自己不够丑似的。” 钟雪凝却是没笑,好歹朱慧兰跟她是亲戚,她只觉得脸上无光。 长孙愉愉只看了两眼,也就没再多看了,那等丑角儿似的搞笑,并没办法把她逗笑。 陈一琴是认识朱慧兰的,轻声问长孙愉愉道:“她难道不知丑么?” 长孙愉愉没答话,朱慧兰惯来脸皮厚,也不知她在弄什么。 九章吉 第25节 陈一琴伸手捻了一块花糕,这都一大早晨的了,她也的确是饿了,众人其实都在吃东西,唯独长孙愉愉却是一点儿吃食都没动。 陈一琴把自己带来的花糕盒子往长孙愉愉跟前推了推,“这是我娘亲手做的花糕,愉愉你要不要尝一尝?”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 陈一琴多少觉得有些受伤,她娘做的花糕特别好吃,若不是这种特殊的日子,她也不会央求她母亲动手做的。谁知长孙愉愉却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一旁长孙丹却笑着探头过来道:“陈姑娘你却别多心,华宁她肠胃弱,等闲的东西都吃不得的,这万一不小啊,就……”长孙丹掩着嘴笑了起来,“哎,她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小时候华宁别提多嘴馋呢,有一回咱们去寿安侯家做客,她却是拉肚子拉得整个裙子都是,当时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咦,丹姐姐,你做什么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个啊,好恶心啊。”史墨梅用手扇了扇鼻子。 长孙愉愉以扇遮面地笑道:“你们丹姐姐不总是老拿这个说事儿么?你没听个十次也有八次了吧。也不知道是几岁时候的事儿,我都没有印象,堂姐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次次都拿出来说,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糗事似的,也不知道我这堂姐是个什么意思,成日就期盼着别人嘲笑我这个堂妹。” 她虽然在笑,但是笑意却达不到眼底。长孙丹说的事儿,长孙愉愉不仅有印象,而且还刻骨铭心。 那时候她才四岁多,四岁孩子哪里记得住事儿,偏偏这件事长孙愉愉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她的确就是个傻子呢,整日跟在长孙丹身后玩儿,以为她真是自己姐姐。 可是做客那日拉肚子,却是人为的。她本就脾胃弱,再被人下了巴豆粉,险些没把她给弄死。长孙愉愉还记得自己那会儿已经知羞耻了,的确是哭得稀里哗啦,小小孩子就觉得活着丢人了。 据她娘亲说,整整两个月,她就亲眼看着自己瘦弱下去,奄奄一息,什么东西都不肯吃。后来还是晋阳公主把她带去找道玄老和尚,她和她母亲在玉秀山上住了两年,直到她六岁身子才将将养好。 而那两年的苦难不过只是长孙丹一个“玩笑”造成的。晋阳公主能找曾母大闹特闹,却没法跟个当时才五岁的女孩儿计较。 长孙丹笑道:“我能有什么心态啊?只是帮你解释一下而已,免得她们以为你是太挑剔而得罪人。” “我是没长嘴还是什么的,要你来帮我解释?”长孙愉愉冷笑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不过就是在我身上挑不出刺儿,就找些有的没的说一通,这样你就痛快了是吧?” 长孙丹还待要回一句,却被陆甜甜拉了拉袖子,只见有人正拿了一束兰草往她们这边走来。 长孙丹立即坐直了身体,顺便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不出意料,这束兰草自然是送给长孙丹她们的,接着陆陆续续有好些男子拿了兰草束走过来,都给了长孙丹她们。当然最叫人在意的还是定军侯世子他们那群人的兰草给谁,但这也没什么悬念。 长孙丹今天乐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这么一圈下来,长孙愉愉她们也就收了一束兰草,却是陆行他们那群新科进士送的,但自然不是给长孙愉愉面子,而是因为陆行和韦嬛如要定亲了,所以才借着兰草表心意。 如此长孙丹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此届花神。她的侍女很快就准备好了天青色海棠式瓷盆,在里头放好了花瓣,又在洵水里打了水装进去。 长孙丹被人簇拥着以柳枝蘸了花瓣水,往每一群人里抛洒,这是祈福禳灾,却也只有公选出来的花神才有资格。 陈一琴这才晓得,京城反正不管干什么都是要比个上下论个输赢的。 今次的上巳节对长孙愉愉等人来说真不是个什么愉快的记忆。众人散开的时候,钟雪凝忍不住气呼呼地道:“也不知道韦嬛如究竟是帮咱们还是害咱们,一声不吭地就由着长孙丹耀武扬威,早知道就不打那个赌了。”钟雪凝这话是冲着许嘉乐去的。 许嘉乐也是觉得委屈,当初提出这个赌注的时候,她的确是为了韦嬛如,但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子。 她私下找到韦嬛如道:“嬛如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韦嬛如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累了,夹在愉愉和丹姑娘中间受罪,索性两边都不来往就是了。” “其实也不怪愉愉,那长孙丹的确是有些过分呢,没有做姐姐的样子。”许嘉乐替长孙愉愉辩解道。 韦嬛如又摇了摇头,“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劝你啊也远着点儿才好。” 许嘉乐笑了笑,没表态。 却说今日玩得不大爽利,所以长孙愉愉早早儿地就回了宁园,然却与陈一琴约好,黄昏时分去陈府接她,然后一同去集芳园。 长孙愉愉的马车到陈府门外停了一小会儿,陈一琴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陆行。长孙愉愉因为今日不痛快,连下车寒暄的心情都没有,至于怠慢不怠慢陆行她则完全不在乎。哪怕他连中六元有些才气,却也入不了华宁县主的眼。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那比寻常马车大了一半的马车,心下只道这位县主还真是处处都要与众不同,高调华丽。 长孙愉愉的马车的确华丽,四边垂檐,都是上等的楠木透雕松鹤延年。她的东西多松鹤延年纹,全是她母亲的主意,晋阳公主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女儿能长命百岁。 除了雕檐外,马车四角还垂着金铃并璎珞流苏,一旦跑起来就会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且那金铃球内还放着香囊,也不知怎么捣鼓的,随风会四散清芬馥郁的香气,一闻就知道昂贵。 至于拉车的马,不是一匹,而是两匹,通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的马,配上金络头,训练得步伐一致,昂挺有神。这样的马一匹怕是也不下千金,要配出两匹来却是极其难办到的,如今却只能拿来给这位县主拉马车。 至于马车里面的装饰,陆行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推断必然是比外面更华丽富贵。 陆行将陈一琴送上了马车,自己骑了一匹黄毛马跟在旁边且自不提。 第36章 到了集芳园, 众人一见是新科状元,自然殷勤地请陆行入座,陆行倒也从容, 并不以跟商人坐在一块儿为耻。 京城商会的上巳春宴办得极大,放眼望去四、五十桌也是有的,全是京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且并不局限于京城商会, 五湖四海的在京商人得脸的都出席了。 只是长孙愉愉和陈一琴却是两眼一抹黑, 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她们是尊贵的女儿家也不用认识这些人, 由侍女领着从旁边的夹道去了彩楼,那是专门搭建起来给各路献艺的人登台表演用的。 在后台,长孙愉愉和陈一琴见着了不少唱戏的, 唱曲的, 跳舞的。她二人的身份不同,主人家当然不敢怠慢,引着她与陈一琴进了单独一间静室,说是静室其实也是吵闹不堪。旁边一间里待着的却也是熟人,正是蔡氏姐妹。 她们姐妹到了京城, 也没急着回南边儿,因为邀请她们的豪客实在太多, 所以在京城小住了几个月, 京城商会宴客自然也是花大价钱请了她们姐妹。 长孙愉愉和陈一琴都蒙着面纱, 却也没去与蔡氏姐妹寒暄, 毕竟身份不同。 陈一琴听着外头咿咿呀呀的声音, 紧张得不得了, 生怕待会儿上去丢了丑, 这回的场合又与上次的琴社以琴会友不同,所以她格外地紧张又忐忑,更害怕四周的议论。 长孙愉愉却是很从容地坐在屋子里,拿出帕子轻轻地擦拭起她的青色洞箫。陈一琴学着她也开始擦拭琴弦,如此倒也缓解了一些焦虑。 门外响起脚步声和娇笑声,却是吴娇娘一行到了门口。 “陈姑娘,我是吴娇娘,不知可否进来一晤?”吴娇娘朗声道。 陈一琴抬头看向长孙愉愉,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在别人的地盘,自然不能太不给主人面子。 吴娇娘进了屋,只见里头站着四位青衫女子,为首的就是长孙愉愉的女侍卫肖子清,其他三位是她教出来的徒弟,晋阳公主认为商会鱼龙混杂,自然得让女儿带齐了人才出门。不止如此,在集芳园门外还有晋阳公主府养的十名侍卫,随时待命。 吴娇娘却是不熟悉长孙愉愉,也不知道这里头站着的几个女子是谁的侍从。她的视线在长孙愉愉身上逗留了许久,心下虽有怀疑,然又不能肯定华宁县主会贵脚踏贱地到这种场合来。而且看她的打扮,十分朴素,头上也就插了一支银簪,越发地不能肯定她的身份了。然那容貌、那气派却又叫人生疑,隐约也瞧着熟悉。 陈一琴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因此上前行了礼,笑着道:“陈妹妹,今儿多谢你肯赏脸,我与一众姐妹说了你的事儿,她们都打心眼儿里佩服你,竟然能为流民做到这个地步,所以都想来见见你。” 这熟都不熟就叫上妹妹了,还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长孙愉愉看着陈一琴,想看她如何反应。陈一琴却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也不擅驳斥人,虽然不愿意被吴娇娘叫“妹妹”,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没什么可佩服的,倒是感激吴姑娘你愿意出五千两帮人,那银子我们已经赈贷给了老百姓,他们能活出一条命还得多谢你。” 吴娇娘笑了笑,“陈妹妹,那咱们就别互夸了,既然相识就是朋友,今后得常常往来才好呢。”说着吴娇娘就上前抓住了陈一琴的手,显得非常亲热。 陈一琴简直不知所措,只能求救地看向长孙愉愉。 “好了,我们要准备了,弹琴之前需要焚香净手,恕不招待了。”长孙愉愉冷冷地道。 “这位是……”吴娇娘看向长孙愉愉疑惑地问。 长孙愉愉却不理会她。肖子清往前走了一步,“还请几位姑娘先出去吧,这屋里的人是贵女,可不是你们请来的那些戏子,该有的尊重还是得有。”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客气了,吴娇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强撑着才没甩脸子。 她们一走,陈一琴抚着胸松了口气。 长孙愉愉道:“你对着她们何须那么给脸,不舒服的地方直说就是了。” “我,可是我……”陈一琴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 长孙愉愉道:“你得学会说不才行,滥好人一个没人会瞧得上的,你以为这次吴娇娘谁都不挑就挑你是为何?还不就是看你好欺负。” “道理我明白的,可是每次要说的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陈一琴汗颜道。 长孙愉愉摆了摆手,“没事,以后我找机会让你练,再多看看别人怎么说不的也能学点儿经验。” 陈一琴完全不明白这事儿还能怎么个练法儿。 说话间就轮到陈一琴上场了,她抱着自己的琴沿着狭窄的阶梯走上了彩楼,下面与宴的人是寂静一片,全都抬头看着她。 陈一琴自己虽然对自己没多大信心,但下面的人等了半天其实就是在等她。倒不是这些人有多喜欢听琴,而是因为她是陈相公的千金,这却是京城商会莫大的面子。 陈一琴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腿没有打颤,这才继续往前走。 长孙愉愉也跟着她上了彩楼,但却在柱子后就停住了脚步,她今儿就是来当配角的,只为了给陈一琴壮胆而已。 洞箫低沉,如泣如诉,好似天边的一丝白云,在牵引着东升的太阳。 陈一琴稳住心神后,抬手拨动了琴弦。 原本台下的人只是看中陈一琴的身份,至于她的琴艺么,这些姑娘家才多少岁能有多大的造诣,还不都是被人捧出来的么? 然而刚才那洞箫引,仿佛一条线一般,将人的思绪全都串了起来往那台上引去。 陈一琴弹的是《春光好》,这曲子很普通,比较欢快,也是应景,毕竟在上巳宴上总不能弹奏悲悲戚戚的调子。 那春光好似水波将人包裹在了期间,温暖、芳香,然里面引线的那洞箫声却仿佛天上的一缕白云,时而欢快,时而引人深思,让你总想伸手去抓住那缥缈无垠的声音。 可以说是,水波潋滟,白云成绮,相得益彰。 吴娇娘听在耳朵里倒是对这两个贵女有了新的认识,看来她们也不是全靠人捧出来的,的确是有两把刷子,或是家学渊源,或是琴、书熏陶,竟不是她能比的。吴娇娘昂着的头微微垂了垂,她从小也是遍请名师教导,但还是及不上台上那两位。 一曲终了,自然是人人叫好,便是那听不太懂的也觉得好,虽然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好。 长孙愉愉冲着陈一琴笑了笑,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拉她,但其实只是做个姿势,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彩楼。 吴娇娘赶来送陈一琴,又道:“妹妹的琴声真是天上才有的仙乐,若是能向你请教一二就好了。” “我……”陈一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阿琴。”陆行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让陈一琴松了一口大气。 那吴娇娘瞧见新科状元陆行,却是眼睛一亮,迎了两步道:“陆状元,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陈姑娘是你表妹呢。” 长孙愉愉没觉得吴娇娘的行径有什么不对,商户女嘛自然想攀上读书人家,陆行得中六元,当然会被吴娇娘看重,想来这位的嫁妆也定然丰厚,瞧模样和身段却比那朱慧兰好上了百倍。 先才长孙愉愉趁着吹箫的间隙,从柱子后的缝隙往彩台下看过,陆行似乎在一群商人里很是如鱼得水,觥筹之间的应酬不见丝毫阻滞,那么瞧着却又不像个书呆子了。只是不知道他一个状元跟那些个商人有什么好酬酢的。 陆行朝吴娇娘含笑点了点头,“吴姑娘,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家姨母出门时吩咐要早些送她们回去的。” 吴娇娘恋恋不舍地看着陆行,一路陪着她们一同出了大门。长孙愉愉走在旁边,就听吴娇娘一路都在问陆行,诸如宁江的山水风情,人文习俗之类的,又感叹自己从没去过南边儿,十分向往。最后总结到,如果去南边儿,可要请陆行尽地主之谊。 这女孩儿心眼儿颇多,嘴巴也利索,对着陆行更是甜美殷勤,若是愿意为妾倒也不错。当然也只能为妾了,毕竟韦嬛如的爹乃是文华殿大学士,是能影响和拿捏陆行前程的人。 待上了马车,陈一琴对长孙愉愉道:“愉愉,今日可多谢你,若不是你陪着我,我肯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登台的,便是上去了,肯定也弹不好。而你在我身边,我的心就安稳了,今儿咱们琴箫合奏,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觉得,我自己却是觉得好极了呢。你的箫声就好像长在我心里似的,一切都那么合拍。” 长孙愉愉淡淡地笑了笑。 “而且我不知道你的箫竟然也吹得那么好呢,不像我,就只会弹琴。”陈一琴有些自卑地道。 “你不用羡慕我,从小我就有乐音天赋,连教我琴的师傅也夸我天赋佳,什么乐器一上手就会,不然他也不会收我为徒了。”长孙愉愉毫不谦虚地道。 陈一琴“噗嗤”笑出声,赶紧拿手捂住嘴,却一直笑得眉眼弯弯。“真不知道老天爷原来如此偏心,竟然会造出你这样的人,不仅人美得谁都及不上,还让你又聪慧又才华,一点儿也挑不出毛病来。” 长孙愉愉笑道:“你夸人的词儿太少啦,还是多学点儿吧。” 陈一琴又被逗得“咯咯”地笑。外头骑马的陆行听了也是纳罕,他这位表妹一贯内向,却不是个容易大笑的人。 不过笑声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打断了。 九章吉 第26节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虽说春日温暖但晚上还是风凉,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忽地听到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却也叫人意外。 陆行往左侧的道路看去,马车里的两位姑娘也隔着帘子往那边看去。 “愉愉。”钟雪凝打着马奔到了长孙愉愉的马车前,她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长孙愉愉的马车,“你在里面吗?” 第37章 长孙愉愉掀开车帘探出头诧异地道:“雪凝, 这么晚了你怎么带着人在街上骑马?” “朱慧兰不见了,她的丫头说她要跳河,四处找不到人, 就跑到我家里求我找人。”钟雪凝微微喘息道,她先才骑马实在是太急了。 长孙愉愉蹙了蹙眉,“她家里人怎么不去找?” 钟雪凝叹了口气, “哎, 别提了, 她家的人不大指望得上,我也是尽一份人力吧, 至于能不能找到就看老天爷了。” “那也犯不着你亲自去找啊?”长孙愉愉不解地道,钟雪凝对朱慧兰向来是不搭理的。 “你是不知道朱慧兰那牛性子,就怕别人劝不回她。”钟雪凝气呼呼地道。 毕竟是一条人命, 长孙愉愉并没坐视, “那我也让人帮你去找吧。” “那可是太好了呢。”钟雪凝道。 陈一琴也热心肠地道:“我和九哥也会帮忙找人。” 钟雪凝道:“那咱们分头去寻,南边儿我都找过了没人,我往洵水东去,你们正好顺路去西边儿看看吧,还有北边儿。” 钟雪凝打马走后, 长孙愉愉招来肖子清,“肖姨, 你带一队人往西边儿去找找, 一个胖乎乎的姑娘, 约略十五、六岁吧。再让肖姐姐领一队人去北边儿找。” “不行。”肖子清想也没想就否了长孙愉愉, “公主有令, 我们必须先把县主安全地送到家, 然后我再和阿露分头去找人。”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指不定晚一点人就投水了,长孙愉愉只好道:“那算了,咱们一块儿先去西边儿找人吧。” 肖子清点点头,反正她得一直护卫在长孙愉愉身边。 陆行打马上前道:“县主,待会儿还烦请你送阿琴回去,我去北边儿找找朱姑娘。” 这还是这一整日陆行跟长孙愉愉说的第一句话,他俩也算是“心有灵犀”,谁都不带搭理谁的。 陆行倒不是对长孙愉愉有多大的意见,只不过不喜欢上赶着讨好罢了,他对这种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贵女也素来没什么好感,何况晋阳公主母女真称得上是穷奢极欲,这就更不为他所接受了。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好在京城的大河就这么一条洵水,有些小支流,却未必淹得死人,所以找起人来还算可行。但洵水很长,在城中蜿蜒,长孙愉愉的马车只能沿着河边一直往西去沿途寻找。 肖子清等人在河边若是遇到行人,也会打听他们有没有看到个胖姑娘,然而却是人人摇头。 差不多要走到西边儿城墙了,陈一琴伸手指了指窗外,“愉愉,你看那边儿像不像有个人影?” 长孙愉愉定睛看去,也觉得像,“肖姨,你往那边去看看呢。” 那人影在挪动,马车驶近的声音许是惊扰了她,只见她更是加快了脚步往河里走。 “是她,肖姨你快把她拦住。”长孙愉愉高声道。 想死的人却不好拦,肖子清抓住朱慧兰的时候,她整个头顶都已经没到水面下了,拉起来时呛了不少水,只匍匐在地上不停咳嗽,眼泪、鼻涕一团糟,长孙愉愉看着就往后退了两步。 陈一琴却似乎不嫌脏,上前帮朱慧兰拍着背,助她吐水。 朱慧兰没有溺水,呛了会儿其实就好了,但她并不肯起身,就匍匐在地上哭,也不嫌弃那地上泥啊草的脏。 长孙愉愉强忍住翻白眼儿和捂嘴巴的冲动,却也不好在这时候显得太没人味儿。 陈一琴柔声道:“朱姑娘,夜里太凉了,你都开始发抖了,有事咱们好好商量行吗,命只有一条,没了可就全完了。”她开始用力去扶朱慧兰起来,“你有什么心事跟我们说也一样的,我们能帮的肯定会帮你。” 朱慧兰约莫也不是决绝地想死,要不然也不会听到马车驶近才开始快速往水里走,所以陈一琴如此说,她也就由着她扶了起来。 长孙愉愉见陈一琴要把朱慧兰扶到自己的马车上,立即将手伸到身前拒绝道:“不行。” 陈一琴不解地看向长孙愉愉。 “她身上脏,而且全是水。”长孙愉愉不能不嫌弃,她的马车四周壁面还有脚下全是包了软垫的,在里面坐着不觉颠簸,却经不得水。 “那怎么办?朱姑娘的手都是冰凉的,得赶紧找个地儿暖和,不然她会着凉的。”陈一琴略带指责地看着长孙愉愉。朱慧兰毕竟是姑娘,浑身湿透了,衣裳贴在肉上,也不能随便去找户人家进去。且长孙愉愉后面跟着的侍卫还有男子呢。 “县主你不能这样。”陈一琴扶着朱慧兰跨前了一步。 长孙愉愉嘟囔道:“敢情你对着我,倒是挺会说不字儿的。” 陈一琴抿嘴想笑,却又想起这氛围不对,赶紧抿平了唇角,“搭把手吧,把朱姑娘扶上马车。” 长孙愉愉肯定是不会动的,莲果也没动,还是肖露上前一步帮着扶了朱慧兰上马车。 长孙愉愉站着没动,是在思考自己骑马的可能性。 陈一琴却探出头来道:“县主,你不上马车吗?” 长孙愉愉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上了自家马车,却是一进车厢就坐在了角落处,离得朱慧兰远远儿的。 朱慧兰知道长孙愉愉嫌弃她,只把自己肥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也躲在另一边儿的角落里。 陈一琴柔声道:“朱姑娘,你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啊,为何会想不开啊?” 长孙愉愉这时才看清了朱慧兰身上的衣裳,依旧是大红大绿她上午在东郊穿的那一身。 朱慧兰哭着道:“是吴娇娘欺人太甚,今日我穿成这样,扮得跟个媒婆似的都是她逼的,她说我要是照着她的话做了,她会劝服她爹,同意我家去燕州收参,可事到临头她却反悔了。” “你家收参为何要她爹同意?”长孙愉愉插嘴道。 “县主也知道,最好的人参就在燕州的大山里,可那边儿全被京城商会把控了,从燕州入关没有京城商会的手引,人参就带不出燕州。”朱慧兰哭道,“以前我们也有手引的,可上回义卖,吴娇娘没有争赢我,就在她爹面前告了状,把我家的手引给取消了。” “就为这个你也不至于跳河啊?”陈一琴道。 朱慧兰哭得哗啦啦的,“陈姑娘不明白,这些年我爹看人参的生意都被京城商会把控了,受我后娘的挑唆,就把这桩生意分给了我,权当是我以后出嫁的嫁妆。如今手引被取消,我的嫁妆就全没啦!全没啦!我这样的人,如果再没了嫁妆,可怎么嫁得出去啊?”朱慧兰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你不是说你若是出嫁,有十万两嫁妆么?”长孙愉愉问。 朱慧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道:“若是能嫁给陆状元那样的人,我爹自然肯出十万两的。可是我们都知道陆状元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我。” 陈一琴闻言可就不好说话了,陆行正是她九哥。 “你别哭了,世上的事情总有法子的,不如咱们一块儿想想办法吧。”陈一琴说这话心里可没底,她对商场的事儿是一点儿都不懂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吴娇娘肯定没那能耐可以左右一桩大生意,必然是京城商会不愿意再给朱家手引,正好有个借口才如此的。”长孙愉愉转头对朱慧兰道,“所以吴娇娘说什么你按照她说的做就能帮你,那也是哄着你玩儿的,你傻不傻啊?” “我知道,可是我若不听她的还能怎么办?”朱慧兰哭道,“今日我在上巳节上出了大丑,我爹已经知道了,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还把我赶出了家门。” “你爹是你亲爹吗?”长孙愉愉好奇地问。 朱慧兰道:“我后娘的妹妹跟吴娇娘玩儿得好,一准儿是她和我后娘撺掇我爹把人参生意给我做嫁妆的,然后又在吴家那边挑唆,把我家的手引给收了的。自从我后娘入了门儿,生了我弟弟,我爹的心里就再没我这个女儿了。” “可是我看你义卖那天出手很大方啊,寻常的爹可不会给女儿这许多钱。”长孙愉愉还是不太信朱慧兰,逼近商人奸诈。 “那是因为我爹想让我攀上县主你啊。”朱慧兰看着长孙愉愉哭叹道。 长孙愉愉这下却没话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马车内陷入了寂静中,陈一琴倒是很震惊,怎么能有这样的亲爹。 马车行到岔路口时,莲果询问道:“县主,我们现在是往哪儿走呢?” 长孙愉愉看了看朱慧兰,“先送朱姑娘回家吧。” “我不回去,我爹已经把我撵出来了。”朱慧兰缩了缩身子扒着车厢道。 陈一琴见状道:“要不然先让朱姑娘在我家住一宿吧?” “不行。那是她亲爹,哪有随随便便就撵了亲生闺女的道理。今日我们一起送她回去,她爹想来就不会再把她撵出去的。若是她留在你家,以后再回去反而有些话不好说了。”长孙愉愉道。 朱慧兰人其实不傻,她一听就明白了,长孙愉愉这是在为她着想。且她也不甘心就那样把整个家让给了她爹和继母母子俩。 陈一琴也听明白了,心下对长孙愉愉顿添了几分佩服之心,她原还以为这位县主是嫌弃朱慧兰呢。 只是救得了初一,救不了十五,朱慧兰如此就是回去了,也是输得一塌糊涂,她的问题还是没得到解决。 马车行到朱家门口时,朱慧兰迟迟不肯下车,只眼巴巴地看着长孙愉愉,陈一琴自然猜到了朱慧兰的想法,但她自己是没有半点儿法子帮朱慧兰的,所以也只能帮着她求救地看向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只觉得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什么时候给了陈一琴一种自己是老好人的错觉? 正僵持着呢,钟雪凝就赶了来,还在马车外就急急地问,“愉愉,你们找到朱慧兰了吗?” 莲果撩开车帘道:“钟姑娘,朱姑娘就在咱们马车上呢。” 第38章 钟雪凝松了口大气, 冲着车厢内喊道:“朱慧兰你还不赶紧给我下来!” 朱慧兰似乎有些怕这位表妹,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钟雪凝一看她浑身湿漉漉的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真去寻死了啊?” 朱慧兰绞着衣襟低头不说话, 两只胖手又开始不停地抹泪。 “瞧你把愉愉的马车弄得……”钟雪凝嫌弃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进去换衣服啊。” 陈一琴赶紧道:“雪凝姐姐, 朱姑娘说她是被她爹撵出来的, 所以不敢回去。” 钟雪凝跺跺脚, 看向朱慧兰道:“瞧你这点儿出息,正主儿倒是被个蹭食的给撵出来了, 走,我带你进去。” 长孙愉愉道:“正好,雪凝, 把你的马给我骑吧。”言下之意自然还是嫌弃朱慧兰的。 陈一琴原以为长孙愉愉是弱不禁风之人, 可看到她轻盈熟练地翻上马背时,才晓得自己小看了她。京城的姑娘真的跟她们南边儿的不一样呢,能文能武样样不落。 陈一琴羡慕地看着长孙愉愉道:“愉愉,你会骑马呀?” 莲果笑道:“我家县主不仅会骑马,射箭也不赖呢, 马球也打得好。” 陈一琴一听越发是羡慕了。 长孙愉愉将陈一琴送到陈府后道:“今日太晚了,我就不进去打扰长辈了。” 陈一琴点点头, “啊, 我让九哥送你回去吧, 的确是太晚了呢。”她这是看到了打街东骑马过来的陆行才如此说的。 “九哥。”陈一琴老远就朝陆行挥了挥手。 陆行打马上前, “你们可找着那位朱姑娘了?” “找到了, 我们先把朱姑娘送回了家才回来的。”陈一琴道, “九哥, 太晚了,你能不能帮我送一下县主回府啊?” 陆行看见长孙愉愉骑在马背上有一丝诧异,但却也只诧异了一瞬就略过了,他再看了看长孙愉愉身后那一大队人马,这位县主哪里还用得着人送啊。但陈一琴这样说,却是她的礼节所在。 九章吉 第27节 长孙愉愉正眼都不带瞧陆行一眼的,只朝着陈一琴笑道:“你看看我后面跟的那许多人,哪里用得着你九哥送我。” “可是我,我……”陈一琴害臊了,她刚才是没想起那些人,不过这位县主出行阵仗的确是大。 “琴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咱们之间就不讲究虚礼了。”长孙愉愉扬了扬马鞭道,“改日再聚吧。”说罢转身打马就走了,对陆行这么大一个活人,一句礼貌性的话也没有。 陈一琴同陆行并肩进门时,因问道:“九哥,我怎么觉得愉愉对你好像有些不喜呢?” 陆行反问道:“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入得了华宁县主眼的?” “可我看愉愉不是那种目下无尘的人。”陈一琴偏了偏头,觉得很奇怪,她九哥这样的人按说就算不讨长孙愉愉的喜欢,也不应当讨厌才是。 陆行扬了扬眉,没回答陈一琴的话。长孙愉愉无视他,陆行当然有所察觉,但他很清楚这是为了什么。那位县主是被人宠坏了,只当人人都要上赶着巴结她,而所有男子就应该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才是。若是你表现得不一样,她心里自然就不喜你了。 不错,陆行在这一点儿上倒是没看错长孙愉愉。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就是有那个资格让天下所有男子都拜倒,至于陆行的特立独行,却也不是第一人,理由长孙愉愉也很清楚。他们那种穷酸,眼界就那么一点点,天下美人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懂欣赏,也就只配看上些歪瓜裂枣。亦或者自知不配,所以看都不敢看。 至于韦嬛如,那真真是陆行高攀太多了。 议论过长孙愉愉,陈一琴又将朱慧兰的事儿告诉了陆行,“九哥,你说像朱姑娘这种情况,咱们怎么才帮得到她啊?我怕万一她又想不开,真跳了河多可惜。” “人若真想死,你拦也拦不住的。”陆行道,“何况朱姑娘这种情形,还得自己先立起来。” 陈一琴道:“九哥,若你是她,你要怎么破局呢?” “他爹既然把人参生意给了她,想来其他的东西也不会再给了。所以她如今的出路就在人参上,既然京城商会那条路走不通,就得换条路走。毕竟京城商会不是朝廷,他们的手引也只是因为他们财大势大才有效,但这天下却也不是他们说了就算的。” 陈一琴听得似懂非懂,只能胡乱点点头,又问,“九哥,可是我不懂,没有手引他们不能从燕州入关,从别地儿绕一下路不行么?” 陆行道:“我知道那条路,从燕州入关,沿途都有官兵驻扎,参商最是安全。若是绕路,那边崇山峻岭里很多山匪,遇着了命都不保,走草原又可能遇到草原骑兵,那更是无所不抢。参商带着那上万的货物是不敢绕路的。” “哦。” 陈一琴这才了然,又夸了句,“九哥,你懂得真多。” 陆行摇摇头,“多走走多看看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日,陈一琴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也闲着没事儿,想着她到京城后,长孙愉愉一直待她极好,还送了她一袭裙子,她总得回礼的,思来想去,便给她做了个荷包,然后差家里仆人给她送了去。 那仆人回来后却道华宁县主病了,说是等身子大好了再请她过府相聚。 陈一琴一听就急了,“怎么会病的?前几日不是还好好儿的么?”她心下着急去探病,少不得得去姜夫人面前争取。 “定然是那日救朱姑娘的时候骑马吹了风着凉了。”陈一琴忧心忡忡地道,“娘,既然知道她病了,我不去看看总是说不过去的,而且县主待我一直很好。” 姜夫人没好气地看着陈一琴,却也知道自己女儿是赤子之心,真不让她去探病,她心里必定难受,指不定自己也憋出病来。 陈一琴到晋阳公主府时,钟雪凝也正好在。“是那晚骑马闹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怎么这么胡闹?朱慧兰知道你病了,这会儿正在府外等着呢,看你见不见她。不过这回她没带一车药来了,只当谁都稀罕她家那点儿银子啊?” 长孙愉愉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她受风着凉的症状跟一般人都不一样,别人是掉眼泪流鼻涕,她则是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脱了,每回着凉都这样,看着就像鬼门关闯一遭。 长孙愉愉摆了摆手,用游丝一般的声音道:“别提这个,我娘还不知道呢,否则定然要找朱家麻烦的。” 陈一琴见长孙愉愉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好似冰冻的牛乳一般,嘴唇的颜色也淡到了极致,露在外的手指几乎成了透明的。她发现所谓绝代佳人连病中都格外被老天爷偏好。别人生病都是蜡黄憔悴,看她却好似即将融化的冰雪佳人,看着只叫人心疼又焦急,怕她就这么融化了。 “怎么病得这样厉害啊?可请大夫了?大夫怎么说?”陈一琴关切地道。 长孙愉愉撇嘴道:“还能怎么说,每回都让我娘赶紧准备后事。你问雪凝,我家备着给我冲喜的棺材都好几口了。” “呸呸,快别这样说。”钟雪凝红了眼圈道,“朱慧兰这个天杀的,沾着她就没好事儿,专门生来克人的,她娘也是她克死的。那晚我就不该麻烦你,哎,以后咱们再不跟她来往了,让她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她怎么克死她娘了?”长孙愉愉示意莲果扶她起来道。 “她出生的时候个头太大,她娘好容易把她生了出来,结果却闹了血崩就那样没了。大家就说是她克的。”钟雪凝道,“若是她娘还在,她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她朱家大部分的家产都是她娘带来的嫁妆,还有她娘生前铺好的路挣下的,现在可是便宜了她那后娘。” “就说她那档子人参生意吧,留下的人手都是她母亲当年重用的,所以他爹才把那生意给她的,要不然……”钟雪凝冷哼了一声,“就是上回义卖的银子,我私下问她了,其实那都是她娘剩下的嫁妆,就那一天差不多都花光了。” 长孙愉愉听了都不知道该说朱慧兰是蠢还是傻,或者是傻胆大? “让她进来吧。”长孙愉愉叹了口气,她最讨厌听到别人说“克”谁了。她那祖母曾氏就总是骂她母亲晋阳公主克死了她儿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曾母才会用针戳长孙愉愉这个晋阳公主的命根子。 “她娘生她难产,只怪她自己怀孕了不知道忌口,把个胎儿养那么大生的时候才艰难,但这怎么能怪朱慧兰呢?”长孙愉愉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这娘俩都是可怜的。” 朱慧兰进得长孙愉愉的院子,一下就被院子里的阵势给惊住了。 只见正屋门口站着两个笔挺的打帘丫头,正屋阶下分成左右两列,每列又站了四名绿襦白裙的婢女,每个人都站得端端正正的,手脚搁哪儿仿佛也是规定了的,站得纹丝不动,静谧无声。 就这气派,别家也学不来。 屋宇雕栏玉砌之类的且不用说,光是那廊下挂着的鸟笼子就让人眼花缭乱了,朱慧兰的外祖父当年也玩鸟,所以她略知道一些。这廊下光是鹦鹉就不凡,有一只白红眼牡丹,还有金丝头牡丹,那是有钱也找不到的。 见有陌生人进院子,那只白玉牡丹鹦鹉就喊了起来,“人来了,人来了。” 朱慧兰跟着领路的丫头上了台阶就闻到了一股清润的女儿香,整个屋子似乎都笼罩在这种香气里,清雅淡致。 那丫头往两旁拨开琉璃、白玉、碧玺等宝石串成的珠帘,引了朱慧兰进去。 进了屋,朱慧兰就不敢乱瞥了,只匆匆看了眼正堂的紫檀长案,那上面摆着一件青汉玉寿面双耳有盖方瓶,里头插着一柄宫扇,还有一件青绿周雷纹觚,并一件紫檀边镶青玉铜镜插屏。只这三件东西,以朱慧兰的眼力便知道价值不菲。 再看四周挂的条幅和书画,想来也全都是真迹,那算下来起码也是好几万两银子打底。 隔扇等全是上好的楠木,中间依旧挂着珠帘,那些个宝石仿佛不要钱似的,就随随便便在空中相互碰撞着。 文竹见朱慧兰不错眼地看着那宽幅珠帘,晓得商家女最喜金银珠宝,所以才不眨眼。“平日里咱们也不挂这帘子的,县主嫌它太打眼儿,弄得跟暴发户似的,只是县主病时,觉得屋子里闷,所以才里里外外都挂的珠帘,就为它通风却好,偶尔吹个风,让县主听听响。” 朱慧兰点点头附和道:“珠帘的确是通风。” 第39章 再往内却是长孙愉愉的寝间了, 以一座四扇紫檀座雕松鹤延年屏风挡住人视线,走到这儿文竹请朱慧兰留步,自己先绕进了室内。 只听得里头人低声讲了几句, 也听不清是什么,朱慧兰就见文竹再次转了出来。 “朱姑娘,县主身子不大好, 这几日好些人来探病, 她也是疲于支撑。今次县主请姑娘进来, 也是怕姑娘把错儿往自己身上揽。县主说等她大好了,再请姑娘过府一聚。”文竹道。 朱慧兰知道, 自己这是还没资格踏入华宁县主的闺房,只能隔着屏风躬身道:“县主,都怪慧兰糊涂才累了你。那药材我是再不敢送了, 可是那日脏了你的马车, 却是无论如何要赔的,还请县主不要拒绝,否则慧兰真是无地自容了。” 莲果闻言笑了,也转出屏风道:“朱姑娘要赔马车,可知道我家县主那马车里的软垫用的是什么料子?需知不是什么料子咱们县主都肯用的。” 朱慧兰赶紧点头道:“这是自然。我知道县主那车里软垫的布料用的都是蜀州云棉, 这棉布最是柔和透气且不怕钩挂,色泽那般淡雅却又不失贵气, 想来是蜀州张家的云棉。” “朱姑娘好眼力。”莲果忍不住赞道。 “不敢当, 家外祖以前也做点儿绸缎生意, 所以我也懂些。”朱慧兰道。 屏风里头又有人说了话, 冬柚转出来道:“县主说朱姑娘既然有心, 那马车就等着你赔了。” 朱慧兰立即喜出望外地道:“是, 慧兰一定不会让县主失望的。” 莲果道:“朱姑娘且别忙, 那云棉若是采买到了,还得先过五次水,去了那烟火气和毛躁,再用咱们家特制的药香熏了,这才能去包软垫。” “是,多谢莲果姑娘指点。”朱慧兰躬身道。 看她今日如此有礼有节,却跟昔日那厚脸皮死缠人的胖姑娘有些不同过了。 陈一琴也是此刻才知道,长孙愉愉那马车上用的布料居然是百金一匹的蜀州云棉,她只听过其名,却都没用过呢。当时只觉得那布料柔和细腻,不似缎子那般光滑,坐起来却正舒服而不会滑溜不稳,现在才晓得舒服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晋阳公主可不就是在用金山、银山包裹自己的女儿么?她就这么根独苗,对长孙愉愉的每一件事她都关切在心。所以长孙愉愉这场病是为了什么,她心里门儿清,但却没怪到朱慧兰身上。 “愉愉这还是被气病的,那长孙丹着实是个心机深沉的。”晋阳公主对她身边的婉姑冷笑道,“她不是要显摆自己的箭法么,正好铁真部的汉王要带着她女儿进京朝贡,咱们给草原上的郡主安排一场射箭比赛好了。” 婉姑道:“是。” 于是乎,长孙愉愉的病一好,就开始呼朋引伴,准备给大家都加强一下箭术,省得到时候丢人。 朱慧兰没想到自己也能受邀去晋阳公主在京郊的温泉别庄小住,简直是受宠若惊,便是她爹对她也另眼相看了一些。 所有人里也就陈一琴最艰难,以前只会出门做半天的客倒还无妨,但这次是小住五日,她简直都不敢对自己娘亲提。 姜夫人一听,果然竖起了一对柳眉就要说教,但她爹陈相公却道:“阿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以后定了亲就不能再如做姑娘时那般自在了,你就让她去吧。” 姜夫人怒道:“你知道什么呀?那华宁县主岂是个好相与的?” 陈筑远当然不熟悉长孙愉愉,只道:“那这位华宁县主可有什么恶名传出?” 姜夫人想了想,“那倒是没有,只是她……” “她怎么了?” “晋阳公主养女儿养得太娇奢了,我怕阿琴跟着她学了些坏习气。”姜夫人道。 陈筑远笑道:“你自己养的女儿你还没有自信么?阿琴岂是能被人带坏的?” 陈一琴忙地点头,“我不会的,娘。锦衣玉食固然好,可我更喜欢咱家的粗茶淡饭。” “你就哄我吧。”姜夫人点了点陈一琴的额头,到底还是应了她。 一群姑娘到了京郊的温泉别庄,全都跟放风似的,晋阳公主没来,这院子里就长孙愉愉最大,没有个长辈管着,别提多舒服了。不得不说,长孙愉愉在一众姑娘里这么受欢迎,也跟她家的氛围宽松有关。去其他人家里玩儿,那都是有许许多多规矩的。 顾静婉看到朱慧兰时,皱了皱眉头,“愉愉,她来做什么呀?”顾静婉虽然待人温婉,其实却比长孙愉愉还看重出身。 “她遇到些难处,又是雪凝的表姐,我就想着大家聚在一块儿的时候能不能帮她想想法子。”长孙愉愉道,又私底下跟顾静婉说了朱慧兰跳河的事儿。 顾静婉也是心善的,虽然对朱慧兰不冷不热却也不再嫌弃。 “那这几日咱们怎么玩儿啊,可千万别作诗啊。”钟雪凝故作苦恼地道。 “美得你呢,你就是想作诗也不给你做,这几日咱们得练习箭术,还有骑马。”长孙愉愉道。 “这是做什么呀?愉愉,你就是被长孙丹给气急了,也不至于为着她一个人就让咱们都学箭术吧?那岂不是拾人牙慧?”杜丽棠道。 “才不是为了她呢。”长孙愉愉嫌弃地撇嘴道:“是铁真部的郡主过两日就要入朝了,听说她骑术和箭术绝佳,到时候肯定会找人比试的,你们若是不想丢脸,这几日就跟着我练练吧。” 顾静婉道:“是了,我也听说铁真郡主要入朝。她们素来看不上咱们中原女儿的柔弱。十年前瀚海部的郡主入朝,咱们就输过一回了,可是许久都抬不起头呢。” 其余人倒是无所谓,反正骑术和箭术她们也是从小就学过的,只是不那么精通而已。但陈一琴就两眼一抹黑了,“可是骑马和射箭我都不会。”她在南边儿时也就读读书,做做针线。 朱慧兰也咬着嘴唇道:“我倒是会骑马,但是射箭不会。” 长孙愉愉摆摆手,“放心吧,先生都给你们找好了。” 跟着长孙愉愉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射箭的弓、扳指等都准备好了,射完箭泡手的牛乳和花瓣水也都一应俱全。 朱慧兰身子太肥,骑马的时候上马都艰难得不得了,倒是射箭的时候,下盘比较稳,眼厉心稳,很快就上了手。 长孙愉愉道:“你这不行啊,身体太肥了,穿什么都难看。” 朱慧兰也想瘦,可打小胃口就好,怎么也瘦不下来,最后也就自暴自弃了。“可是我就是瘦不下来。” 长孙愉愉想也没想地道:“瘦不下来,以后就别跟着我们玩儿了,太难看了。” 这话既直白又伤人,听得陈一琴一愣一愣的。 朱慧兰却急了,她是好不容易才勉强攀住了长孙愉愉,怎么肯放手。“县主,我一定瘦下去。” “别光说不练。”长孙愉愉道。恰逢即将开饭,她吩咐莲果道:“别给慧兰吃米饭了,给她一碗蒸冬瓜,另配一碟子青菜。” 九章吉 第28节 朱慧兰听了脸都绿了,却不敢吭声,只能看着桌子上给其他姑娘的山珍海味,自己眼前却就两碗菜蔬。 长孙愉愉扫了眼朱慧兰,“这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你克制自己的食欲。不过你也别觉得咱们是针对你,莲果,替我也拿冬瓜和青菜,我陪着慧兰吃。” 朱慧兰连忙摆手道:“不,不,县主你不必这样的,我吃,我一定能克制。” 长孙愉愉却没再理会朱慧兰,自己拿起筷子吃起了面前的蒸冬瓜。 朱慧兰也低头尝了一口,这冬瓜没油没盐,对吃惯了珍馐的她来说,真是难以下咽。她偷偷地抬眼觑了觑长孙愉愉,却见她姿态优雅地吃着那冬瓜,从她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难以下咽”的神情来,她就一筷子一筷子那么认认真真地吃着。 朱慧兰哪儿敢挑剔啊,再难吃也只能跟着吞咽。毕竟人华宁县主为了她才吃冬瓜和青菜呢。朱慧兰吃一口菜就偷偷瞄一眼长孙愉愉,到最后竟也不觉得难吃了,她着实没想到“秀色可餐”这句话对女子也适用。 用过饭,众人休息了片刻,便被肖子清给叫了起来,去蹲马步。 众人哀嚎一声,唯有长孙愉愉最先站起来道:“别偷懒了,否则到时候丢脸的可是咱们。下盘不稳手就不准,赶紧蹲马步吧,待会儿还有更难的呢。” 只是大伙儿都蹲马步的时候,长孙愉愉却站在一边没有动作,钟雪凝立即就不愿意了,“愉愉,你把咱们弄来蹲马步,你倒好就在一旁看着。” 长孙愉愉笑道:“我那是不用蹲了。” “你为什么不用蹲啊?”杜丽棠问。 长孙愉愉道:“蹲马步是为了让下盘稳,我已经很稳了。” 众人还是嘘她。 长孙愉愉笑道:“好啊,不信你们来试试,不过这之前咱们得有个对比,你们可站稳了,我要来踢腿了。”她说着就一脚横扫到钟雪凝的左脚边,钟雪凝身子一晃险些就摔倒了。 长孙愉愉顺势推了一把旁边的陈一琴,果不其然陈一琴也倒向了一边。她摇摇头道:“看看,你们这下盘太不稳了,箭出射的时候也会不稳呢,那可谓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钟雪凝收了腿道:“好啊,现在我们来试试你。” 长孙愉愉做出一副“我不怕”的样子来,先煞有介事地运了运气,然后左腿往旁边一迈,很有气势地蹲了下去,“来吧。” 钟雪凝以牙还牙地用腿去扫长孙愉愉,她却纹丝不动,陈一琴用手指去推她,她也还是稳若磐石。 “可以啊。”钟雪凝笑道,“我以为这么稳当的只有朱慧兰呢。”她这还是在笑话朱慧兰肥胖。 第40章 长孙愉愉收势起身道:“你们赶紧练吧, 我这也是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才有如今这模样呢。”她却是没说谎,肖子清既是她的女侍卫,也是她的师傅。当然长孙愉愉没练过拳脚功夫, 但却跟着肖子清练习过吐纳等功夫,晋阳公主那是病急乱投医,什么能强身健体的招儿都往长孙愉愉身上搁。 别说, 还真有效, 长孙愉愉虽然时常病得跟要去了似的, 但回回都能恢复,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 每年生病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了,只是脾胃依旧弱,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上吐下泻。 “那我们蹲马步, 你干什么呢?”陈一琴问。 长孙愉愉指了指旁边一口青花瓷的小瓷缸, “我练那个。”说罢她就走了过去,双臂抱住那小瓷缸,莲果则拿了水壶往里头倒水,一直到长孙愉愉喊停为止。 为了让手臂练得稳定,长孙愉愉就得抱着这水缸纹丝不动地站着。 顾静婉笑道:“罢了罢了, 愉愉向来对她自个儿也狠的。” 一群姑娘就这么叽叽喳喳互相督促地练了起来,却也没觉得烦躁, 反而瞅着别人出丑的时候哈哈大笑, 光阴很快就溜走了。 到了晚上, 一群人洗浴完毕后就穿着裹着大棉巾躺进了温泉别庄的汤池。池边侍女们早准备好了舒服的瓷枕, 把脖子往上一搁, 别提多舒坦了。 她们围成了花瓣状, 面朝星空, 身后的侍女也不知用的什么药膏,轻轻用玉片舀了再厚厚地涂抹在她们脸上和脖子上,被温泉水汽一蒸,又香又滋润。 长孙愉愉对第一次来的陈一琴和朱慧兰道:“这是宫里秘方做的润肤香膏,泡温泉的时候做效果最好,待会儿洗干净了,你们摸摸自己的脸蛋,准保光滑得跟鸡蛋清一样。” “晋阳公主就是用的这个保养方子吧,愉愉。你们母女看起来倒不像是母女了,外头人都说像姐妹呢。”钟雪凝道。 “就你嘴甜。行了,过几日你们走的时候,人人我都送一罐子如何,让你们拿回去孝敬娘亲。”长孙愉愉道。 众人都欢呼了起来。 顾静婉笑道:“那可是敢情好,我正想问你要呢。说是宫里的秘方,其实知道的人也不多,好似还是当初敬皇后传下来的。上回你给我的那罐子我给了姑姑,她用了直说好呢,还一直问我哪儿来的。” 长孙愉愉笑道:“好啦,方子可是保密的,不过既然是荣妃娘娘要,我就再多送你一罐子好了。” “哎,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啊,我都不想回去了。”杜丽棠闭眼感叹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尤其是朱慧兰,点头点得香膏都险些从脸上掉下去。 等药膏洗去后,陈一琴和朱慧兰又感觉侍女拿着蘸了冰凉的“香水”的棉帕敷在了自己脸上,舒服得简直叫人直哆嗦。 长孙愉愉道:“可别小瞧这敷脸的棉帕,还是我娘的织布坊里特地给织的,用的是最细的棉纱,混合了冰丝在里头,不能染色,得洗上二十遍才能用,外头你们绝对找不到这样柔和薄透的布。拿来敷脸,得在特制的玫瑰花露水理浸泡六个时辰,然后冰到冰盆里三个时辰,这会儿拿出来给咱们敷脸,就能让咱们脸上的汗孔变细,持续地用脸上就再找不到那粗毛眼了。” “这玫瑰花露闻着怪香的,却不像是咱们这儿的。”朱慧兰道。 “愉愉用的玫瑰花露肯定是宫里头的,当是大食那边儿进贡的吧。”顾静婉道。 “唔。”长孙愉愉应了一声,“大食那边儿的玫瑰花露却是好东西,就是太少了,便是分到我这儿也没几瓶,等以后慧兰的商队去到西域,咱们就能托她的福气了。” 朱慧兰听长孙愉愉提到自己,苦笑道:“我能有什么自己的商队啊?” 长孙愉愉仰着脸闭着眼睛道:“所以才把你叫来让大家替你想法子啊。慧兰,你先说说你的难处吧。” 朱慧兰还有些怯意和不好意思,但旋即想起这或许是她一生里最大的一次机会,她绝不能放过,也就厚着脸皮把自己家里那点儿破事儿全说了,但重点还是落在了人参生意上,她知道光说自己的悲惨身世,这些贵女是看不上自己的。 “这吴娇娘也太过分了,居然那样戏弄你,我说你那日怎么穿得跟个媒婆似的,丑死了。”方子仪道。 “那京城商会岂非也太欺负人了,燕州的人参又不是他家产的。”方子月道。 “的确不是他家产的,可他们跟守关的校尉串通一气,就绝了其他人的生意。”朱慧兰道。 杜丽棠偏头想了想,“是燕州青山关么?” 朱慧兰点点头。 “我记得如今那关上的宋将军却是我祖父当年的下属。”杜丽棠道。她爷爷因军功封了靖远伯,她大伯会袭封,她爹是幼子,却是靠自己的本事走了科甲之路,得中二甲进士进而得官,如今却是比她大伯还风光些。 朱慧兰不敢置信地看着杜丽棠,满眼的崇拜。 杜丽棠道:“我也不太敢确定,不过我回去可以跟祖父说一声,让他写封信你让人带去,看能否在青山关起作用。” 朱慧兰连敷脸也顾不上了,“多谢杜姐姐,肯定能用上的,我不打算让人带信去,我打算自己走一遭青山关,既然是我的生意,我就得亲眼去看着。” “你一个女孩儿怎么去啊?”顾静婉惊奇地道,众人也都坐直了身子看向朱慧兰。 朱慧兰道:“我这模样,谁又当我是女孩了,别人都嘲笑我痴肥像猪。” 其实这话也是顾静婉等人的心声,只教养使然不好说出来,却没想到朱慧兰自己说了出来。 “我就想像卢三娘那样做个大女商人,那样哪怕嫁不出去也没关系了。”朱慧兰嘴里的卢三娘却是前朝大名鼎鼎的生意人,一个人撑起了她夫家的生意,很是有名。 众人沉默不语,虽说卢三娘很出名,但对她们这些贵女来说,却也还是不入流的人。但朱慧兰要当女商人,她们又能说什么?别的朱慧兰也做不了呀。 长孙愉愉却道:“你有这想法也不错。只是丽棠姐姐那边儿是一条路子,却也不能说是万全之策,咱们得多管齐下,你再想想可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 朱慧兰想了想道:“去青山关为了能长期运参,还得打点上下的关系,包括那些山寨,否则很可能人财两失。我想着这次去也得搞出点儿名堂来,还需要些本金,我手里却还不够。” 长孙愉愉问:“你还差多少?” “听我外祖父说,当年他们走参的时候一次都要购置五万两以上的人参,这样当地的参户才看得起你,才肯把人参给你。后来我爹管着走参生意时,本金小了不少,越做越小,这才被京城商会给夺了参路。” “那你还缺多少?”钟雪凝着急地问。 “我这边凑活凑活就只有一万多两银子。”朱慧兰难堪地道。 但陈一琴等人听在耳朵里,这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想不到朱慧兰被她爹那么不喜居然还能有这么多私房钱。要知道,陈一琴若是出嫁,她的嫁妆银子顶多也就一千两了不起了。便是许嘉乐那样的,家里能给她出三千两银子就是特别看重了。 长孙愉愉却是觉得,朱慧兰可能真有点儿生意头脑,她那一万多两银子不是她爹给的,而是她这两年自己私下赚来的。至于她为何知道,这自然是晋阳公主查了朱慧兰的底细,她是不会让随随便便的人接近她宝贝女儿的。 朱慧兰看着沉默的众人,也知道这些贵女其他的本事或许颇大,但几万两银子却真不是她们能拿得出来的。 长孙愉愉想了想道:“做什么事儿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我倒是可以借你两万两银子做本钱。” “愉愉。”钟雪凝低呼了一声,这是在提醒长孙愉愉不要太冲动。 长孙愉愉道:“我这是帮人帮到底吧。慧兰,你有信心吗?” 朱慧兰立即道:“我有,县主你放心吧。这钱我也不白借,这人参生意,咱们五五分如何?”朱慧兰出的本金虽然少,但她还有人力物力,所以五五分却也合理。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我却不想在你这桩生意里占股,而且这件事也不单单是我在帮你,将来用到人的时候还大有人在。我是这样想的,你赚了银子后,将本金还我就是。然后再给出一成的干股给我们琴社。以后咱们这些人里不管谁出嫁,咱们就从这笔钱里出份子给她道贺如何?慧兰,咱们也不白拿你的,你须知道,你这走参生意要长久而不再受京城商会的限制,光靠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不善于跟阿堵物打交道的贵女有些还没听明白。 钟雪凝却道:“慧兰,你跟我们说实话,这一成干股,每年大概能分多少银子?” 朱慧兰想了想道:“我也不敢瞎说,今年是第一年,以我手里的本金来算,一成干股约略是一千两,但以后每年会逐渐增加的。” 钟雪凝笑道:“如此说来,就算是一千两,咱们几个分起来,若是今年出嫁也能得一百来两的贺礼了咯?” 方子仪啐了她一口,“嫁嫁嫁,谁急着嫁人啊?羞也不羞?” 长孙愉愉道:“不急着嫁人正好,以后这一成股可值不少银子呢。再有我也知道你们有些人手里头有点儿私房银子,这次倒不妨试试水,往慧兰的生意里投一点儿,也能盘活银子。现如今慧兰是本金不够,以后等她本金够了,你们就是想投银子,人家也未必肯收的。” 这话却是惊醒了许多人。而她们当中不乏聪明人,此刻也想明白了,朱慧兰说什么走参缺本钱,其实就是想给她们送银子的意思,又怕她们瞧不上那点儿阿堵物,这才委婉了又委婉。 第41章 朱慧兰立时觉得长孙愉愉可真是厉害。她现如今是受制于人, 所以长孙愉愉说什么自然是什么,但真如她说的,以后自己生意做大了, 她未必肯分润利润给其他人的。 朱慧兰好歹也是钟雪凝的表姐,她晓得这些贵女们,别看表面多光鲜, 实则家里很可能是拆东墙补西墙, 将来出嫁是个什么光景还不一定呢。 至于长孙愉愉之所以会揽这件事, 却是因为她发现,只靠感情维系的关系还是太浅薄了, 加上利益的捆绑才更稳固。琴社有了这一成干股,大家也能更齐心合力一些,除非她们真不缺银子。别人固然还能勉强敷衍, 但长孙愉愉知道许嘉乐家里的情形却不是那么好, 她二叔虽在吏部考功司,但她爹的衙门油水却没多少呢。大房、二房一对比,许嘉乐心里只怕是有很多难以启齿的情绪的。 一众人商量了半晌,又问了朱慧兰走参的利润,只说到要回去私下问问自己娘亲, 这就是都心动了的意思。 便是陈一琴回到陈府后,都少不得跟姜夫人提了一句, “娘, 你说你要不要投点儿银子啊?”投钱的事儿陈一琴虽然提了, 但是却不敢提那一成干股的事儿, 她就怕姜夫人往钱权交易上想。陈一琴作为当事人却知道杜丽棠和长孙愉愉帮朱慧兰的时候, 是没想着她的银子。陈一琴又觉得自己没出什么力, 所以那所谓的出嫁贺礼, 她到时候一定会力拒的。 姜夫人瞪了陈一琴一眼,“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胆子可真大。那华宁县主也真是豪气,两万两银子抛出去眼睛都不眨的。但你想过没有,做生意有赚就有亏,那朱姑娘年纪轻轻,又没个帮手,你当她有几成的把握能成事?” 陈一琴想想也是,她母亲维持这个家很不容易,的确不能冒风险。 “对了你这几日住在那别庄,有什么感受,你们几个姑娘家都干什么了?”姜夫人问,“是作诗还是作画了?” “都没有,愉愉邀请我们去别庄,原来是要咱们骑马和射箭,她说过两日铁真部的郡主要入朝,到时候万一找咱们中原姑娘比试,我们却不能丢脸。” 姜夫人扬扬眉,“那你学会骑马和射箭了?” 陈一琴道:“当然,愉愉给我们找的女师傅可厉害了,我自己弱了些,那师傅就专门照顾我、指点我,愉愉她们也一直帮着我、鼓励我。不过这几日可把我给累得够呛,又是蹲马步,又是抱水缸的。” “抱水缸?”姜夫人奇道。 陈一琴赶紧给姜夫人解释了一通,“而且愉愉还逼着咱们拉筋呢,她说筋长一寸延寿十年,天天拉着我们练。”说到这儿,陈一琴往旁边站了站,“娘,我给你来一个。”她说着话就把腿往上一抬,踢得老高了,险些就到头顶了,“怎么样,厉害吧?” 姜夫人愣愣地点了点头,大约是不习惯自己女儿变得如此活泼吧。 九章吉 第29节 “我这可真不算什么,愉愉才厉害呢,她能把腿笔直地举过头顶,浑身跟没有骨头似的,她还有个绝活儿,可以吊着两根绸带横空劈叉,啧啧。”陈一琴真是佩服这群京城贵女了,简直就是样样都玩儿,还门门都精通。人家眼高于顶那是真有底气儿的,私下比谁都努力呢。 “对了,娘,那朱姑娘肥得,哦,不,是胖得有我两个这么宽,愉愉就逼着她减肥,天天只给她吃白水冬瓜和青菜。可这没什么说的,我最佩服的是,愉愉为了鼓励朱姑娘,她自己一个县主,也陪着朱姑娘日日吃白水冬瓜和青菜呢,我好奇地尝了尝,真是既没有盐也没有油,换我我都吃不下。”陈一琴叹道,“她对朋友真的是没得说。” 姜夫人一个晚上就听到自己女儿夸赞长孙愉愉了,俨然已经成了华宁县主的拥趸,一提起她脸上就发光。 “啊,还有,愉愉送了我们一人一罐子润肤香膏,说是每晚用了能光洁肌肤,还不容易长斑,我们年纪小小的自然用不上,娘,给你用好不好?”陈一琴道,“你是没见过晋阳公主呢,愉愉说她就是日日都用那香膏,所以完全看不出她居然生了愉愉那么大一个姑娘了呢。” 姜夫人是见过晋阳公主的,到京城这许久,她也出门做过几次客,曾经跟晋阳公主打过照面,那真是少见的美人,岁月的确对她很优待。 “人之美在德不在貌,我便是老了,难道你爹还能嫌弃我不成?”姜夫人嘴上不屑道,但心里若说没有丝毫心动却是自欺欺人。女人嘛,哪儿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便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每天都还很费心思地捯饬自己呢。何况姜夫人是很有姿色的,百家求的姜家女难道还能丑了? “爹爹当然不会嫌弃娘。”陈一琴道,但这世上的男子又有几个能像她爹一样呢?陈一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她娘亲虽然没跟她提过人选,但她心里是知道的,也就越发明白这世上不好色者太少了。 “好了,你这些日子常常在外面玩儿,许久都没做针线了,我正巧缺了一件内衫,你替我做一件吧。”姜夫人岔开话题道。 陈一琴点点头,心知肚明自己母亲是要将自己拘在家里才如此说。 然则铁真部的郡主真是两日后就随着她父汗入了朝。铁真部素来出美人,皇帝宫中就曾经有过铁真部的美人。而这位兰珠郡主更是生得花容月貌,深得她父汗的喜爱,这才能随之来中原。 铁真部算是最亲近中原的北方部落,所以皇帝也十分重视。当这位兰珠郡主提出想要跟中原贵女比试骑术和箭法时,皇帝当然不好拒绝。 “好啊,明日马球赛之前,正好让这些小巾帼比试比试,也算热场。”皇帝笑道。 铁真部和京城马球队之间的比赛乃是京城一大盛事,早在铁真部入京之前,大伙儿就都知道了,也都热切盼望着他们的比赛。 马球赛没设在宫中,而是设在了西苑,那边的地方更宽敞,到了这日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齐数到场。姜夫人也难得地领着陈一琴也到了西苑,因为她的儿子陈致和也在中原马球队中。 陈一琴当然关心自己哥哥的马球赛,但她这会儿伸长了脖子想看的却是女儿家的骑术和箭法比试。她是个初学者,自然没法儿上场去比,但她却知道长孙愉愉和方子仪等人都要下场,所以关心得很。 方子仪擦着自己的弓弦道:“愉愉,你怎么知道兰珠郡主会找咱们比试箭法和骑术啊?真是神机妙算呢。” 长孙愉愉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兰珠郡主身边有人跟她特意提及了这些,“草原贵女能玩儿的就那么几样,我也只是猜猜而已。” 方子仪朝着长孙愉愉扬扬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打从上巳节之后,谁都知道长孙双姝里的丹姑娘箭术了得,今儿能不能赢兰珠郡主,可全看她了呢。” “是啊。”长孙愉愉也笑了笑,“真是让人期待呢。” 但此刻长孙丹却是沉着一张脸,有些紧张地握住自己的弓。她对兰珠郡主的箭法没什么底儿,然而可以想象肯定是不错的。她忐忑地看向西面台上坐着的陆征,今日中原马球队的队长就是陆征,长孙丹可不想在他面前丢人。 很快双方的人都到齐了,铁真部尚白,所以兰珠郡主和她带来的几个贵女,全数穿着金色的衣衫,外罩白色的四开襟圆领袍,显得英姿飒爽,却又不失婀娜之媚。且草原姑娘个个儿身段高挑,腰肢纤细,胸脯鼓鼓囊囊的,皮肤还出人意料的白皙,远远地看得不少人失了神。 铁真部此次带如此多的贵女入朝,也是有联姻的打算的。 长孙愉愉是跟在长孙丹身后进场的,虽然她们彼此不合,但在面对“外敌”时,却不能露出丝毫端倪来,且还得精诚合作。 兰珠郡主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身穿红色骑装的一行人中,那最耀眼的一个。长孙愉愉的个子本就比其他人高,加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要紧的是她还戴了一顶宽沿胡帽,想不鹤立鸡群都不行。不过她这会儿是站在长孙丹侧后方的,所以兰珠郡主也只是看了她几眼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长孙丹的身上。 两支队伍上前见了礼,对面的兰珠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方子仪听得云里雾里,低声问长孙愉愉道:“她说什么呀?” “她是问我们谁先?”长孙愉愉道。 方子仪点点头,听得长孙丹以草原语流畅地回复了兰珠郡主,不得不多看了这长孙姐妹俩几眼。说不得长孙愉愉和长孙丹从小斗到大,这个学了的,另一个必定也要学,如此她俩还真是学了不少能耐。 铁真兰珠也有些诧异,没想到能遇到草原语说得如此流畅的贵女,所以也改了一开始的矜傲,冲长孙丹笑了笑。 鸣锣声响起后,双方又互相行了一礼,然后各自站到了射箭的点位,开始拿起自己的弓箭对着箭靶比划。 第一轮因为人数众多,所以是众人一起射击,每人十支箭,以正中红心的次数来决定去留。这也是最简单的比试,但规矩却因为铁真兰珠的要求而有小小的不同,鸣锣响起时,众人就得连续射箭,锣声停止时就得放下弓箭,不管你是射了一支还是十支,这一轮便都结束了。 可千万别小看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难度起码提高了三、五倍,中间不歇气儿地射箭,就要求手臂必须很稳,气息也不能乱。 方子仪和顾静婉都转头看了看长孙愉愉,这种比试她们在别庄的时候倒是练过的,心里倒也不怵。 长孙愉愉深呼吸了一口,往前半步站到了赛线之后,稳稳地举起了自己的弓,随着一声锣响,但见她手里的箭闪电般地射了出去,锣声一直响在耳边,她的动作却是不急不缓,很有节奏地反手从背后的箭囊抽箭,搭弓,拉弦,射出。 锣声停止的时候,她的十支箭刚好全部射出。 第42章 守在箭靶附近的小太监很快将众人的箭靶抬着往前小跑了过来, 看台上的人也齐齐地伸长了脖子往那箭靶看去。 一名声音洪亮的太监唱道:“兰珠郡主十箭全中红心,华宁县主十箭全中红心,□□玛九箭中, 阿西娜九箭中,方五姑娘九箭中,顾三姑娘九箭中……”到最后却是杜丽棠中了七箭, 钟雪凝是五箭, 险险地过关进入了下一轮比试。 至于咏荷社那帮人, 却是全军覆没,包括长孙丹在内, 她才射中了三箭。 这和她上巳节的表现可就大相径庭了,一时不少人在心里都起了嘘声,长孙丹却是又羞又气, 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长孙愉愉走到长孙丹面前道:“丹姐姐别自责了, 我替你赛下去好了,咱们都是中原女儿,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姐姐观赛的时候要为我助威哦。”虽然明知道这种话说着幼稚,还显得不那么有气度, 可是说出来就是解气啊,长孙愉愉实在忍不住。 听着长孙愉愉那得意的语气, 长孙丹就想冲着她尖叫, 但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来, “好啊, 那华宁你可千万别输给了兰珠郡主, 否则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长孙愉愉笑了笑, 低声在长孙丹耳边道:“我要是赢了, 姐姐的脸上岂不是更不好看?” 长孙丹冷哼一声,却也拿长孙愉愉没办法,现在人人都看着她们呢,她丝毫脸色都摆不得。 晋阳公主端坐在皇帝身边,见长孙愉愉十箭全中,脸上的笑容真是止也止不住。 皇帝道:“想不到华宁的箭法如此出众。” 晋阳公主像每个做父母的一般谦虚道:“这孩子也就是瞎糊弄,皇兄是知道她的,什么都喜欢尝试。” 皇帝点了点头,“难为你一个人拉扯孩子,却将华宁教得如此出色。”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可惜她始终要长大,不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 皇帝道:“晋阳可替华宁看中了什么人?只管道来,朕来给华宁赐婚,必然是一桩佳话。这一辈的勋贵子弟里也有好些成器的,你是看上谁了?” 晋阳公主立即笑了起来,“皇兄,那可是太好了。只我想着,最好还是在书香世家出来的读书人里寻一个,我瞧着今年连中六元的陆状元却是和愉愉年貌相当。” 皇帝闻言立即摆了摆手,“那却是成不了了,朕本来想把红珊许给他的,结果他说他家和韦家已经在议亲了。” “哦,是么?”晋阳公主的笑容立即就难看了几分。她当然知道陆、韦两家在议亲,所以才借着这机会跟皇帝诉苦,本是想让皇帝替她插一脚“强行”赐婚的,可如今听皇帝如此说,这算盘怕怕是打不响了。 长孙愉愉那边儿却不知道自己的亲事已经被议论了一遭,也不知道她娘怎么就相中了陆行,她正踌躇满志地准备第二场比试呢。 “这一场咱们赛活物,以半盏茶的功夫为限,看谁射得多,谁就获胜如何?”铁真兰珠问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也回以流利的草原话道:“主随客便。” 所谓的活物却是一群刚从笼子里放飞的鸽子,扑棱棱地四处逃命,却比上巳节那日,长孙砚抛物到半空中让长孙丹射的花包要困难多了。 这一桩长孙愉愉等人在别庄却是没练的,以活物为靶子难免血腥,小姑娘们肯定是嫌弃的。 长孙愉愉没着急射箭,第一笼的鸽子被放飞后,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仔细地看着鸽子们飞的规律,第二笼时她也没动。而铁真兰珠那边却是已经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显见是射中了不少鸽子。 鸽笼一共十个,长孙愉愉直到第六笼鸽子被放飞的时候才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依旧是不紧不慢地抽箭、搭弦、射出。 然别看她速度不快,却几乎是箭箭命中,陈一琴是捂着自己的嘴巴看完的,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儿来被姜夫人骂没有规矩。 晋阳公主看着自己女儿的表现,却是既欣慰又心酸。她的愉愉从小就好强,曾母私底下恨她是个女孩儿,不能给她儿子继承香火,长孙愉愉就凡事都要做好,要显得自己不比男子差,小时候身子那么娇弱,却强撑着也要把各门课业都学好。 像箭法这种女子随便应付的课业,她却是认认真真地在练,就因为这是男子的象征。思及此,晋阳公主少不得轻叹一声,旋即又想起她那短命的夫君,容貌出众,才华横溢,也是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还肯吃苦,是以门门精通,也怪不得曾母那么思念她的小儿子。 晋阳公主如今想起来,只觉得似她夫君那样的人,当真是让老天都妒忌的聪慧人,是以才早早就收了他的命,她只愿长孙愉愉能愚笨些,长命百岁才好。争强好胜的人,总是命不如寻常人长。 别看长孙愉愉动手的时机慢了许多,但最后数鸽子的时候,长孙愉愉却是和兰珠郡主等数,依旧没分出胜负来,而琴社这边,方子仪和顾静婉射下的数量竟然也不少,比另外两名草原贵女还多出几只来,可算是给中原姑娘都长了脸。 姜夫人着实没想到长孙愉愉的箭法如此厉害,另外两位似乎跟她也走得十分近,说不得姜夫人还是得承认,这些京城贵女的确有傲人的资格,比起其他地方的姑娘所学所见都要广博一些。 “听说华宁县主体弱,今日所见怎么和传闻不符啊?”姜夫人问陈一琴道。 “愉愉平日看着都好好儿的,手劲儿比我还大呢,只就是容易生病,而且病起来就如山倒,上次她不是伤风么,我去看了看,脸色惨白一片的,就像,就像……”陈一琴不愿说出后面的话,有些忌讳,怕那不好的事情真发生在长孙愉愉身上。 “她还说晋阳公主从小就逼着她练舞呢,就是为了让她身子骨能强健些,也跟着她的女侍卫学吐纳之法。”陈一琴叹了口气,“愉愉说她能活到这么大,算是运气不错了,好几次都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姜夫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两人的视线再次投入了场内。 铁真兰珠的确没想到中原这般弱鸡似的姑娘里居然有人在箭术上能跟她打成平手。“在我们草原上,弓箭向来都是搭在马背上的,这两局咱们都是平手,不如上了马背再比试比试?” “怎么比呢?”长孙愉愉丝毫不怯场地问。 很快,场上两侧立着的高柱上就牵了根绳子,挂上了十几条红色的绸带。 一群贵女全部骑在了马背上,她们将骑着马快速地围着场地跑,中途不能停顿,一炷香的功夫来看谁射中的绸带多,谁就获胜。 这比试听着简单,实际上可难着呢。那绸带就手绢儿大小,箭矢射过去,那风就会将绸带吹起来,让你的箭矢根本没办法着力,更谈不上射中了。唯一的机会就是箭矢得射中绸带系在绳子上的结处,那里几乎不随着风怎么摆动,但这准度就要求太高了。 若是站着不动去射还行,但骑在马背上还不许你减速,刹那间就会跑过。马在动,那绸带也在动,端地是不容易。 长孙愉愉翻身上马,那姿态既英姿飒爽,却又带着她个人那种独特的写意流畅,长长的腿带着裙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像一朵盛开在雪上的火焰花。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铁真兰珠一瞧长孙愉愉上马的动作就晓得这位县主的骑术很是精湛,不由多看了她两眼,这才双腿一夹马肚,往前走了。 鸣锣一响,几个姑娘的马便如闪电般射了出去。 这马骑得快了不好射箭,但骑得慢了,别人跑了十圈你才跑五圈,那别人射箭的机会就出多出一倍来,且不说箭法了,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的机会也会大一些。况且你骑得太慢,旁观的人却都是心里有数的,私下还不知怎么编排你呐。 所以这一局对骑术的考验也非常关键。 长孙愉愉骑着马跑了五圈,也连射了五箭,却都落空了。而铁真兰珠那边儿,业已射中了三根绸带,赢得了好几阵欢呼。 在一旁观战的陈一琴都替长孙愉愉着急了,那绸带也就十几根,铁真兰珠赢走了一根,长孙愉愉能射中的就少一根了。 姜夫人余光扫见自己女儿的手握紧了拳头放在胸前,少不得道:“遇事要冷静,你看那华宁县主,比你都还沉着呢。” 长孙愉愉的确没太着急,只因她知道着急也没用,眼下得迅速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还有马的速度,她已经不停地用侧脸的肌肤去感受风力,她一共用了八圈才找准了这几者之间的脉络,第九圈的时候,一箭射出,终于射中了一根绸带。 全场立时就欢呼了起来,这毕竟是中原主场。而且有眼力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长孙愉愉上场前是没练习过这种射箭之术的,乃是临时才琢磨出来的,这里头的天赋那就惊人了。 从第九圈开始,长孙愉愉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每一圈马过去都能射中一根绸带。 最后比下来,却依旧是长孙愉愉和铁真兰珠持平,每人七根绸带,还有一根却真让人瞎猫碰了死耗子,被方子仪给射中了。 虽然比起长孙愉愉和铁真兰珠的战果来并不显眼,但她却也是唯三的射中了绸带的人,也算是为中原姑娘挣了面子。 “好,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兰珠骑术精湛,箭法也是纯粹,丝毫不输给男子。”皇帝赞叹道。 铁真部的汗王立即道:“她从小就跟马和弓打交道,这点儿能耐却不算什么。倒是华宁县主纤纤弱质,才叫人惊叹,骑术和箭术都如此出类拔萃,真叫人佩服。” 两位互相吹捧了一番,可算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而长孙愉愉和铁真兰珠这边也并没有剑拔弩张,反而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两人互看了一眼,驾着马靠近了对方。 铁真兰珠扬了扬下巴,“你的骑术还不错嘛。” 长孙愉愉笑道:“是知道郡主要来,所以特地练了一段日子,就怕丢丑。” 铁真兰珠也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会要求比试箭法的?” 长孙愉愉调皮地笑道:“若是郡主跟我比试针线活儿,那我肯定输定了。” 铁真兰珠“噗嗤”笑了出来,“你可真逗,听我阿姐说中原贵女都是鼻孔朝天的,看不上咱们草原女子。” 九章吉 第30节 “我也听说草原贵女甚是瞧不上咱们中原女子跟弱鸡一样。”长孙愉愉回道。 铁真兰珠哈哈大笑起来, “有趣。总算是遇到个不无聊的人了。” 长孙愉愉道:“郡主如果不嫌弃,在京的这段日子,我可以陪郡主四处逛逛。”长孙愉愉很清楚,对这些草原来的贵女,你先得打服了她们,赢得了她们的尊重,才能赢得她们的友谊。 作者有话说: 三千:69哥,小仙女们说不喜欢你,因为你太装低调,就是装逼。 69哥:(满腹怨气)你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这低调还用装? 三千:你想过么,你没机会出场,可能是因为太穷酸,不能带资进组? 69哥:......我静静地看你以后怎么被打脸。 第43章 “好啊。”从塞外草原乍然来到繁华如梦的上京, 铁真兰珠早就想四处玩玩了,可惜没有合适的人陪伴,鸿胪寺的人都跟木头似的, 而且他们主要是陪着她父汗,留在她身边伺候的却只是些宫女,铁真兰珠跟她们可玩儿不到一起。进宫后倒是遇到过几个公主, 可惜都不会说草原语, 说起话来鸡同鸭讲更是无趣。 如今遇到长孙愉愉, 身份贵重不说,草原语还说得挺麻溜, 人也有趣,铁真兰珠当然欢喜了。 因此去面见皇上时,这两位就已经好得手牵手跟亲姐妹一样了。 皇帝捋着胡子笑道:“看来华宁和兰珠这是英雄惜英雄啊。”众人闻言, 就好似皇帝说了多好笑的话一般, 凑趣地都笑了起来。 长孙愉愉朝着皇帝行了礼,“皇帝舅舅说得是,我和兰珠郡主是一见如故,不打不相识。她在京这些日子,我还想邀请她到我家里小住呢。” “好, 好,咱们和草原本就是一家亲。太、祖的母亲就来自铁真部, 有华宁招待兰珠, 朕就放心了。”皇帝笑道, “华宁, 朕没想到你的箭法如此精湛, 没丢脸。” 长孙愉愉知道皇帝这是针对十年前的事儿而言的, 于是笑道:“皇帝舅舅, 可不是我一个人没丢脸,顾姐姐和方姐姐难道就不厉害了么?” “是了。”皇帝对顾静婉还是有印象的,“你说的顾姐姐是荣妃的外甥女儿?” “正是。”长孙愉愉道。 皇帝命人将顾静婉和方子仪都带到了面前,一人赐了一柄玉如意,却也没多说什么,如此已经让顾、方两人都激动万分了。 而接下来才是今日的重头戏,那就是男子的马球赛。 以往草原和中原的球队之间互有输赢,但近十年来中原都是输多胜少,今次却是在陆征的带领下险胜,着实让中原男儿扬眉吐气了一番。 只是长孙愉愉没想到的是,陆征到皇帝跟前领赏时,却似不经意地朝自己望了一眼。她心里“扑腾”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去看长孙丹。 长孙丹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陆征,此刻却是恨恨地瞪了长孙愉愉一眼。 长孙愉愉自然是得意地朝长孙丹回了一笑。 今日的比试算是让长孙愉愉吐了口恶气,她们琴社这边也是春风得意,连一向沉着的顾静婉,脸上的笑容也压都压不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长孙愉愉却是信守承诺,成日里就带着铁真兰珠在京城逛。京城里最热闹的灯笼街去过,最好吃的玉楼春去过,酒最好的丰盛园去过,此外最少不了的当然是各种金银首饰铺还有成衣店、香粉铺。 不过这过程里除了长孙愉愉全程陪着外,朱慧兰也一直陪侍左右,还被长孙愉愉逼着学了草原语,专门给她请了教习。 期间顾静婉、方子仪姐妹等人却也陪着铁真兰珠玩了一、两日,都感叹草原郡主精力旺盛,对什么都有兴趣,一日下来她们都要散架了,铁真兰珠却还神采奕奕地要求继续。她们实在不理解长孙愉愉是图个什么居然肯屈尊降贵地陪着铁真兰珠胡闹。 毕竟铁真兰珠的身份虽然尊贵,但草原郡主在顾、方等人眼里却算不得什么真正的郡主的,哪怕是真正的郡主,也当不得长孙愉愉如此厚待。京城难道还少了郡主?可都没能进得了长孙愉愉的圈子呢。 朱慧兰一开始也不理解,但多几日之后她就明白其中的诀窍了。长孙愉愉带着铁真兰珠逛遍了整个京城,也让这位草原郡主道:“到了上京,方才知道咱们草原人真是傻有钱,那些个宝石我多的是,可为什么咱们草原上就没有中原这种能工巧匠,做出这许多巧夺天工的首饰呢?” “这有何妨,铁真部和咱们中原素来亲善,而且商队往来频繁,郡主有的是银子,用来交换就是了。”长孙愉愉道。 铁真兰珠噘噘嘴,“我们也不是有银子,只是牛羊成群,还有西域那边儿过来的宝石多,再且你们中原商人带过去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可没有京城的这些东西精致呢。”那些商人带去草原的很多都是粗器,就是用来忽悠那些普通草原人的。那种东西自然入不了铁真兰珠的眼。 长孙愉愉道:“郡主,这位朱姑娘家里就是行商的,乃是上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商户。郡主如果有意,今后朱姑娘她们家行商可以专门分出一支来去往铁真部,只给郡主带你喜欢的那些东西如何?” 铁真兰珠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长孙愉愉为何对她这么好,但她本能地没有点头,她又不是傻子,别人有所给予,肯定是有所诉求的。 长孙愉愉真诚地笑道:“郡主不用这般警惕,你这些日子也看到了京城的货色也是有好有坏的,上等的布匹、首饰等闲人可拿不到,朱姑娘她们家刚好有些门路。如果她的商队去往你西部草原,你可能劝说你父汗给与方便之门?她们这些行商的最怕就是被劫货,到时候人财两空哭都没地儿去,所以那些名贵的东西才不敢往草原去。” 铁真兰珠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我说怎么送到我们那儿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茶砖之类的。这好办,都不用跟我父汗说,只要是朱姑娘的商队到了我西部草原,我的亲卫就能一路护卫。” “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郡主那边儿有什么货物也可以托朱姑娘到我们中原贩卖呢,如此你手里不就有大把的银子了么?”长孙愉愉道。 一听有银子铁真兰珠就更来了劲儿。 “不过具体行商的事儿我也不大懂,就由朱姑娘跟你谈吧,我只想着咱们彼此都是朋友,彼此比别人要信任些,能互惠互利自然是最好的。”长孙愉愉道。 铁真兰珠走后,朱慧兰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长孙愉愉了。这位县主这是帮她谈妥了一条商路呢,就算不是独家的,却也是条坦途,只要她做得好,就能像京城商会控制人参一样,她就能控制西部草原的货物了。 “郡主为何肯帮我谈这充满铜臭的生意呢?”朱慧兰不解地问。 长孙愉愉认真地看着朱慧兰道:“慧兰,我不是无缘无故帮你的,帮你也是帮我们。眼瞧着几个姐妹也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我总得替她们筹办一些嫁妆,这女人出了嫁,嫁妆银子不厚的话,日子可不好过。” “县主对顾姑娘她们可真好。”朱慧兰叹道。 “也不是。这世道对咱们女子本就艰难些,所以我才想着咱们彼此更要帮衬着,做一辈子的朋友,一家有难,八方来援,就没什么难关是闯不过的。”长孙愉愉道。她话是如此说,心里其实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她对朋友才是贵精不贵多。 朱慧兰道:“县主说得太对了。” 长孙愉愉朝朱慧兰伸出手道:“慧兰,从此以后你也是我们的自家姐妹了,希望你能以诚信为本,咱们都能越过越好。” 朱慧兰同长孙愉愉拉钩道:“县主放心吧,我朱慧兰宁肯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负了县主你的。”朱慧兰这是真心话,她长这么大还从没遇到过对她如此好的人。 为了能让她下决心减肥,长孙愉愉将她留在了公主府,更是一日三餐陪着她一起吃杂粮饭、喝青菜汤,摒弃了一切的珍馐佳肴。 朱慧兰自己都受不了,却不知这位锦衣玉食的县主是以什么样的仁慈之心陪着她用下去的。而且又是给她延请教习,又是给她请大夫诊脉扎针地减肥,朱慧兰自己都感觉裤腰明显地松了。 商人从来都是讲求效率的,朱慧兰打点妥当之后就要准备启程亲自去一趟燕州了,而且这一次她不仅要去燕州运人参,还打算往北绕道去西边草原探望一下铁真兰珠。 既然朱慧兰要启程的事儿提上了日程,那琴社的姑娘们要不要入股的事儿也就拖延不得了。 “阿琴,你真的不打算投点儿银子么?”长孙愉愉问。 陈一琴摇了摇头,“我没有银子,我娘亲又不喜欢经商的。” 长孙愉愉心想,这姜家女是不是也言过其实了,任何当家的主母不应当不知道银钱的重要的,这钱又不是偷抢拐骗来的,正经做生意的银子为何不要?总比以后拿银子去放印子钱来得好。 “你总不会没点儿私房钱吧?”长孙愉愉又问。 陈一琴一下就羞红了脸,“我,我就只有月银,每个月差不多都花了。” “有月银就好办,不妨这样你先预支了未来二十年的月银如何?”长孙愉愉道。 陈一琴睁大了眼睛看向长孙愉愉,“我娘怎么可能答应啊。” “我没说让你问你娘要啊,我先把银子借给你,若是这回亏了,你今后每个月领了月银就还我一点儿不就好了。”长孙愉愉道。 “不行不行,这不是拿你的银子赚钱么?你有银子自己投就好了。”陈一琴连连摆手道。 “我若是为了自己,又何须理会朱慧兰啊?”长孙愉愉道。“你知道为何咱们女子的嫁妆要丰厚么?有了银子你办许多事儿才有底气,别的且不说,若是一家老小连饭钱都没有,你今后的相公为官你是想他贪钱还是不贪钱?” 陈一琴无言地看着长孙愉愉,她想得可真多。 “所以哪怕是为了你将来的相公能两袖清风地做个好官,你如今也得加把劲儿攒钱呢。”长孙愉愉道。 陈一琴一下就想起了不停用自己嫁妆银子补贴她爹爹的娘亲来,于是咬了咬牙,“行,那我就先预支二十年的月银。” 只是她一个月才五钱银子,二十年也不过一百二十两。 长孙愉愉给她凑了四百两,说是叫四季发财。陈一琴不肯要的,长孙愉愉却道:“你今后的月钱难道不涨的么?据我所知,大家夫人的月钱再不济的一个月也有十两呢,还有你哥哥的月银是多少?” “二两。”陈一琴低声道。 可真够少的,长孙愉愉心想,嘴上却道:“别的不说,等你及笄后,总能比肩你哥哥的。” 陈一琴知道那不可能,他哥哥月银多,还是她娘觉得他大了需要出门应酬才加上的,但她却也不好反驳长孙愉愉。 于是乎,琴社的姑娘们就这样都尽量凑了些银子给朱慧兰,余下的就是等着她的好消息了。 不过银钱的事儿对这些姑娘来说始终是次要的,最要紧的还是亲事。 “静婉姐姐定亲了?”方子仪等人诧异地看着顾静婉和长孙愉愉。 第44章 顾静婉红了红脸没说话, 长孙愉愉替她点了点头,“嗯,静婉姐姐和五皇子定亲了, 估计也是咱们这些人里最先出嫁的。”跟皇子定亲,可就由不得她家将她留到十八了。 “那真是要恭喜静婉姐姐了,你以后可就是皇子妃了。”方子仪笑道。 顾静婉嗔了方子仪一眼, “别笑话了, 什么皇子妃啊, 也就听着好听。”她叹息了一声,“将来是个什么光景还不知道呢。” 五皇子前头还有两个哥哥, 虽说母妃在皇帝跟前还算说得上话,但跟大位看来是无缘的,将来也就是个富贵闲散王爷。 杜丽棠问:“怎么定亲定得如此突然啊?” 顾静婉没说话, 长孙愉愉笑道道:“是五皇子亲自去跟皇上求娶静婉姐姐的, 说是那日在马球场上对静婉姐姐一见钟情。” 顾静婉羞得没奈何地推了推长孙愉愉的肩膀。 长孙愉愉笑道:“好了好了,可不管怎么说,五皇子心仪你,总比你随便嫁个什么人得好,何况这世上的事儿变化多端,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至少静婉姐姐将来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顾静婉啐道:“谁担心吃不上饭啦?” “那你在担心什么?”长孙愉愉问, “你从定亲后就一直有些郁郁。” 顾静婉环顾了一下四周, 眼前的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姐妹, 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于是道:“皇子们的内宠太多, 我担心将来色衰爱弛之后……” 方子仪不由打趣道:“静婉姐姐你也想得忒远了。” 长孙愉愉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我觉得静婉姐姐的担心也可能成为我们以后的担心。不过你是正妃, 只要自己身子坐端了,便是五皇子将来移情别恋,也一样会敬重你的,静婉姐姐。只你可千万别学有些人,使些腌臜手段绝了夫妻情分,那就难受了。” 顾静婉赶紧道:“我当然不会。” 方子仪推了推长孙愉愉,“你个傻孩子,静婉姐姐是那种人吗?她担心的怕是拢不住五皇子的心几年,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熬?”方子仪眼瞧着也要定亲了,因此稍微能理解顾静婉一些。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女人嫁人生子,唯一依靠男人的也就是生孩子,其他的只要嫁妆丰厚又有什么可怕的,就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也成。再说了,静婉姐姐你担心什么呀,咱们可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的,将来也要互相帮扶,即便是五皇子,也不敢随意欺负你的。”长孙愉愉道。 顾静婉闻言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她是相信长孙愉愉的。 “静婉姐姐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啊?”杜丽棠问。 “在九月里。”顾静婉道。 “那这几个月是不是要跟着宫里的嬷嬷们学规矩了?”杜丽棠又问。 顾静婉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道:“宫里的有些老嬷嬷人可坏着呢,就会捉弄人,不过静婉姐姐不用担心,我让娘亲去宫里说说,一准儿给你寻个老实可靠的。” 九章吉 第31节 顾静婉笑道:“那就多谢你了,愉愉。”顾静婉很清楚这事儿有多重要,她姑姑虽然是荣妃,但这些年已经没什么圣宠了,许多事儿都是做不得主的。 “我听说女人不能太早生孩子,容易难产是不是啊?”许嘉乐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女孩儿家在一起,也是会讨论这些私密问题的,毕竟大家都好奇。 眼前这些人都还是少女,压根儿就没想过生孩子的事儿,顾静婉即将成亲,一下就把许多事儿给拉近了,以至于人人都吓得哆嗦了一下。议论起这种事情大家是既害羞又好奇。 “我也听说过。”方子月压低了嗓子道。 “但是静婉姐姐必须早日生下儿子才能坐稳位置呢,十月里五皇子还会有两名侧妃入府。”长孙愉愉道。 众人闻言却是一默。 顾静婉强撑起笑容道:“好了,别说这些了,怪烦人的。” 长孙愉愉道:“嗯。不过如果那俩侧妃耍什么幺蛾子的话,你也别忍着,我们几个替你收拾她们。至于洞房、生孩子什么的,宫里自有经验足的嬷嬷们,到时候我求娘亲争取给你讨一个去你府上伺候。” 顾静婉拉住长孙愉愉的手道:“愉愉,真是多谢你了。”这样的帮忙才是真的在替人考虑。 “咱们之间哪儿用说这些啊?”长孙愉愉摇头道。 顾静婉这边定了亲,晋阳公主对长孙愉愉的亲事自然也着急,少不得将她叫到眼前道:“愉愉,你的亲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长孙愉愉不解自己母亲怎么征求起自己的意见了,她前几日看她不是好似有人选了么?“这不都是父母之命么?” 晋阳公主叹息一声道:“是啊,原本我是替你看中了今年的状元郎,结果他却要与韦家定亲。”晋阳公主说着还撇了撇嘴。 状元郎?“你是说那陆子渐?”长孙愉愉拔高了嗓门,她完全没料到自己母亲看上的人会是陆行,“亏得他要跟韦嬛如定亲呢,他那么穷酸,谁嫁给他都要跟着吃苦的。” “胡说,陆家传承千年,在宁江也是豪族,怎会穷酸?”晋阳公主斥道。 长孙愉愉噘噘嘴,“他家里或许有良田千亩,可一看就是不会拿银子给老婆花的人,他们那种人要官声要政绩,即便老婆有嫁妆,肯定也不许随便用呢。陈相公不就是这样的么?阿琴的寒酸模样,娘亲又不是不知道。”长孙愉愉是坚决不肯嫁陆行的。那人不仅穷酸,还对她不理不睬,她若是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一块石头呢。 晋阳公主戳了戳长孙愉愉的额头道:“你啊你,光看到小节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看重陆子渐?” 长孙愉愉摇摇头,其实心里是有很多猜测的。毕竟是状元郎,她母亲从来就最喜欢读书人的,还有就是陆行的爹曾经救过她皇帝舅舅一命,她母亲肯定是觉得陆行前程远大。 结果晋阳公主却道:“陆家有祖训,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你知道这对咱们女子意味着什么吗?” 长孙愉愉不以为然地道:“那还不简单么?”那种组训就偏偏小孩儿。“不纳妾不是还有通房丫头么,再能耐点儿的在外头不知养多少个外室呢,那些个读书人惯会玩弄这些说辞。” 晋阳公主忽然就感觉女儿大了,心思多了,随随便便是糊弄不过去了。“是,大部分男子都爱耍花招,但是南川陆家不会。”晋阳公主十分笃定地道,“他家之所以能长盛不衰,就是因为一直都严守祖训,说不纳妾,房里就没有其他人。若是有,那就会被出族。” 长孙愉愉闻言,也只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还觉得自己娘亲天真,上京多少伪君子,长孙愉愉可是晓得不少秘闻的。 “愉愉,你想想,哪怕是帝王江山,纵观历史也不过一两百年就换一茬人,但是陆家却一直屹立,书香世家能绵延百世,中间虽然有起伏,但终归还是能维持。像咱们这样的,才是无根的浮萍你懂么?娘为你操心操得都睡不着觉,就想着万一我走了,又万一你皇帝舅舅有个三长两短,哎,你说我们娘俩儿可怎么办?”晋阳公主说到这儿眼圈就红了。 长孙愉愉没想惹自己母亲伤心的,她上前轻轻靠在晋阳公主身边,手覆盖在晋阳公主手背上道:“娘,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这些年也享了不少福。再且,我不都由着你么?只是那陆、韦两家都已经换了庚帖了,你就别惦记那陆状元了。” 晋阳公主扬了扬眉道:“换了庚帖又算什么?这不是还要合八字么?” 长孙愉愉眼睛立时睁得如杏仁一般,“娘,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这合八字自然有匹配的,也有不相合的。”晋阳公主意有所指地道。 “不要,跟韦嬛如抢陆行,那我成什么人了?”长孙愉愉噘噘嘴。 “你懂什么啊?你知不知道陆家还有个别人家都赶不上的好处?”晋阳公主问。 “能有什么好处?”长孙愉愉可猜不出。 “他家从来就命长。前朝他祖宗做到宰相,活了一百零二岁都成了老寿星,现在陆行止的曾祖父也还健在,他爷爷也活着呢,他们家的男人都长寿。”晋阳公主道,“我这辈子是吃够了男人短命的苦,所以绝对不许你再遭同一份儿罪。” 长孙愉愉简直服气她自己娘亲了,这理由她还真没法儿驳斥。 “就算这样也不行,反正我也没看中他,娘,你再重新看看其他人家吧,不然以后你和韦相公怎么见面?别人又怎么看我?”长孙愉愉道。 “一辈子的事儿,你管别人怎么看?而且他们不过才换了庚帖,又不是成了亲要让他们和离。”晋阳公主道,“你啊,知不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陆行止不过是宁江来的土小子,长这么大都埋在书本里了,但凡你给他点儿小意殷勤,以你的容貌和家世,他难道还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么?到时候可就不是咱们对不住韦家了,而是各凭本事,成亲也得讲个情投意合是吧?”晋阳公主说得十分霸气。 长孙愉愉想起陆行生疏有礼的样子,嘟了嘟嘴,她觉得自己娘亲估计是想得太简单了。“不要。”韦嬛如虽然做人不地道,但是长孙愉愉却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 “你这孩子!”晋阳公主无可奈何地瞪了长孙愉愉一眼,“今后可别后悔。” 鬼才会后悔呢。 “娘,四月里陆甜甜生辰,她请了我,你说我送她什么好呢?”长孙愉愉赶紧换话题道。 其实送陆甜甜什么她早就已经想好了。 “县主,芸哥儿来回话说,博远斋那套《园山集》是有人托他们寻的,不肯卖给我们。”文竹道。 “找到是谁托他们的了吗?”长孙愉愉问。那《园山集》正是长孙愉愉打算送给陆甜甜的东西。 “博远斋不肯泄露主顾的名字,不过芸哥儿在外头守了好些日子,又多方打听,发现是陆状元托的博远斋。”文竹道。 “既然知道是他,那让芸哥儿去他家中打听打听,若是他肯割爱,多少银子都可以,如果他不要银子,咱们用家中其他珍藏的善本、孤本跟他换,问问他想要什么就是了。”长孙愉愉不以为意地道,并不觉得这是桩难事儿。如果陆行有点儿眼力劲儿,就该上赶着送过来。 文竹一看长孙愉愉的神情就知道她没当回事儿,只汗颜道:“芸哥儿也去找过陆状元,他却说《园山集》是他家中一位长辈喜爱,所以不肯卖。” “还真是个不知转圜的书呆子性子。”长孙愉愉撇嘴道,然而那《园山集》她却是势在必得,“备车,我亲自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69:我严重怀疑该作者歧视未婚男性,不成亲都不给出场机会的!!!! 第45章 陆府在东阳坊内的一条小巷子里, 长孙愉愉那超乎寻常的宽大马车驶不进去,只能下车自己走进去,好在巷子里还算干净, 否则长孙愉愉肯定要嫌弃此地弄脏她的鞋的。 一个穿着黑色布袍的老人家正在巷道里洒扫,长孙芸小跑着躬身到长孙愉愉侧边道:“县主,就是这家了, 这老头就是陆家看门的。”长孙芸是长孙家的旁支, 家道早就衰落了, 想攀上长孙家嫡枝混个饭吃,但其实长孙丹那一家子也不过是表面光鲜, 内里当了不少东西的。 如今长孙芸是在竭力巴结长孙愉愉这边儿,干什么事儿都很尽心。 长孙芸跑到那老头面前高声道:“老人家,你家公子可在?” 老苍头的耳朵似乎有些背, “啊, 什么?” 长孙芸又再重复了一遍,老头儿才道:“哦,九哥儿他出门了,也不知多晚回来。” 老苍头的话长孙愉愉自然听到了,她既然出来了就不想无功而返, 何况是“求人”,总得下点儿功夫的, 她低声吩咐了莲果一句。 莲果又上去对长孙芸嘀咕了一句, 长孙芸又高声道:“老人家, 我家县主找你家公子有事儿, 可否让我们进去等他?” 老苍头抬头看了看长孙愉愉, 不看容貌但看那气派也知道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姑娘, 于是收了扫帚, 做了个请的动作。 且自不提老苍头延座上茶的琐碎,反正长孙愉愉是绝不会沾这儿一滴水的。 等人的空暇她打量了一下这麻雀大小的陆府,统共就一进的院子,墙倒是新刷了粉垩,但砖瓦都有些年生了,黄里透着黑。门板和隔扇也没什么雕花,就是简简单单的回字纹。 院子里正屋门口有一架紫藤陆陆续续正在开花,零星的紫色有些俏皮,右边角落还有个大石缸,先才进来时见里头养了两条黑不溜秋的小鱼。唯一的生气也就这些了。 院子很空阔,再没植什么树,但南墙边儿上立着几个木桩,其中两个特别高,中间横着一根铁柱,奇奇怪怪的也不知做何用。此外贴墙还放着几个大小不等的石锁。 整个宅子似乎除了个老苍头外就再没其他伺候的人了,端的是简陋。 长孙愉愉在堂屋里坐了好半晌,也不见主人家有回来的动静,她再好的坐功也有些耐不住了,起身往院子里去,来回踱步,连那黑不溜秋的小鱼她都用枝条来回拨弄了几十次了。 好容易在华灯初上时,门外终于响起了动静儿。 陆行一绕过影墙,就见十来个人在自己院子里或坐、或站、或走,当中一人却是他绝没想过会出现在此地的人。 这人好似一团花雾似的,站在院中,就把个陈旧简陋的院子笼在了芬芳馥郁的霭霭雾气里,带着一丝春的樱绿,桃的雪粉,海棠的灼雅,蔷薇的芬芳。 所谓蓬荜生辉,用在此时真是再恰当不过,也由此可知,古人曾不欺人,的确有人只是往那儿一站,就胜过千万星辉。 不过,再美的风景放在不懂欣赏的人的眼前,那也是浪费。 长孙愉愉看着依旧冲淡平静的陆行,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这人怕不是脸盲吧?她来之前还特地换了套衣裳呢,算是很给陆行面子的了,这人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县主。”陆行上前行了一礼道,语气里满是疑问。 长孙愉愉还了半礼,她身份在那儿,还了半礼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如此才更叫陆行奇怪。 “陆修撰。”长孙愉愉唤了陆行的官名,他是今科状元,按惯例点了翰林院修撰,参修高宗实录,换句话说也就是个闲得发慌的官衔,所以才会四处溜达,这么晚回来吧? 陆行请了长孙愉愉重新入座看茶,却没主动说话。 长孙愉愉都恨不能把陆行给瞪出个洞来,寻常人这时候难道不该是主动问问她找他做什么吗?然后好顺着杆子往上爬。他倒好,稳着不动。 好个书呆子,长孙愉愉心想。 可惜长孙愉愉却不能不道明来意,只能先开口地道:“陆修撰,今日冒昧登门是听说你请博远斋替你收了一套《园山集》,不知可否割爱?” 那《园山集》是前朝名将岳修柯的诗集,且不提这位名将的诗词造诣如何,但他的书法却是大大有名,《园山集》是他的诗词集,也是他的书法集,当初统共也就印了百本不到,流传到如今的完整本已经十分稀少了,且收藏它的都是真心喜爱的,大多不舍得拿出来卖。 博远斋是真的神通广大才能收到一套。若非如此,长孙愉愉也不会贵脚踏贱地了。当然,长孙愉愉或者也可以以势欺人地逼迫博远斋交出《园山集》,但那样一来,她作为“才女”的名声就毁了。 虽说她们这辈子可能没少做以势欺人的事儿,但真正明显的事情却是不好去做的,闹出来就太难看了。因此对上陆行,长孙愉愉也不可能强取豪夺。 “当然,我也绝不会让陆修撰白白割爱的,此次就算是我承了陆修撰一个人情如何?”长孙愉愉不容陆行拒绝地道,“莲果。” 莲果给跟来的四个侍女递了个眼色,那些侍女就一人捧着一个黑漆描金嵌百宝的匣子依次走到了陆行跟前。 莲果掀开头一名侍女手里的匣子,里头露出一方抄手砚来。仔细看那砚石,细腻、滋润,还有青花、蕉叶白等纹理,当是四大名砚之一的端砚,其上还有数十个青、绿、黄色石眼,读书人里懂行的都知道,这绝对是稀世奇珍。 长孙愉愉道:“这是端石六十三柱海水纹砚。”这样的砚台已经不是单纯金银所能够得着的了。 紧接着第二个侍女上前,那匣子揭开里头躺着一叠光洁如玉的纸。 长孙愉愉道:“这是澄心堂纸,传世的寥寥可数,陆修撰擅长书画,这纸只有在你笔下才不会埋没。” 长孙愉愉一边说一边看陆行的脸色,却见他完全是无动于衷。她心里不由愤愤,这人怕不是作弊得来的状元吧?到底懂不懂行啊? 第三个侍女上前,手里捧着的匣子揭开是一支笔,一支用于旋肘写大字的花苞式提笔,笔管是紫檀木、雕漆三拼而成,最顶端是红雕漆灵芝纹,下端则是酱色雕漆锦纹。如果仔细看的话,口沿上还有阳雕落款,“湖州宋成”。 别人不知道湖州宋成是谁,但读书人,尤其是爱笔的读书人都该知道这是前朝鼎鼎有名的制笔大宗师。 长孙愉愉道:“这支提笔据我所知乃是宋大师传世的孤品了。” 陆行认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神情还是无动于衷得近乎木讷,长孙愉愉嘴角都快抿平了。 第四个侍女上前,不用看也知道匣子里当然是墨了。华宁县主今日给出的就是一套文房四宝。 揭开来里头是一锭半核桃式样的墨。壳边缘有隶书写“西王母赐汉武桃”七字,核心有行书款“小华”二字。 就因为这两个字,此墨便大大的值钱了。歙派罗小华的墨在当时就有“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的美誉,传到现在说是奇珍也可以了。 “陆修撰,不知我用这文房四宝换那《园山集》,你可肯割爱?”长孙愉愉含笑看着陆行。 陆行起身朝长孙愉愉又行了一礼,“县主这四样东西堪称价值连城,陆某受不起。再且《园山集》实在是家中长辈托我收的,陆某不敢自专。” 长孙愉愉心里已经恨不能踢这不识抬举的穷书生一脚了,但脸上还得维持着微笑,“莲果。” 九章吉 第32节 在莲果的眼色里,第五名侍女捧着一个描金漆团花纹扇匣上前,里面躺着的自然是柄扇子,包裹在蓝色地缠枝牡丹三多龟背纹织锦扇套内。 莲果取出那扇套,小心仔细地将扇套解开,从内取出一柄折扇来,再小心仔细地展开扇面,将写字的那一面朝向陆行。 长孙愉愉胸有成竹地笑道:“这是皇上初登大宝时临摹米芾之做。”诗末还钤了当今天子的宸翰之宝。”皇帝的墨宝自然珍贵,当今天子的字师颜体,算是历代天子里书法的佼佼者了。但这似乎也比不上前面的四件文房四宝来得更珍贵。 莲果等陆行看了几息有字这一面之后,才缓缓地将扇子转到了另一面,其上是一幅梅竹图。 这梅竹图才出现在陆行面前时,他的身体明显有个上抬前倾的动作,连呼吸都不见从容了。 因为那梅竹图的最后落款写着:臣陆仲书恭画。 这正是陆行父亲生前的墨宝。 任何一个幼年丧父的人,对着自己父亲的墨宝都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长孙愉愉给莲果递了个眼色,莲果便上前将合起来的扇子双手捧给了陆行。 陆行这次再没推迟,而是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了这柄折扇,强行压抑着激动一折一折地重新展开折扇,看到最后眼尾甚至都红了。 长孙愉愉一直等到陆行恢复平静,这才道:“陆修撰,加上这柄折扇,你可肯割爱了?” 陆行双手撑在膝盖上,沉默了两息这才重新抬头道:“县主,那《园山集》的确是家中长辈所托,若是陆某的,即便县主不拿这些交换,陆某也绝不会吝啬。” 陆行又双手捧着将扇子交回给了莲果。 且不说长孙愉愉变不变脸,她旁边站着的伺候的人全都沉下了脸,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太不识抬举了,这是连爹都不要了? 长孙愉愉也没想到陆行居然是这么个榆木疙瘩,真是气煞人也。她毕竟也是年纪小,脸色少不得也变了变。 但很快长孙愉愉就重新撑起了笑脸站起了身。“看来是我强人所难了。”长孙愉愉道,“不过这柄扇子是令尊所绘,陆修撰幼年丧父,这柄扇子还请陆修撰收下,算是个慰藉吧。” 莲果闻言再次将扇子递到了陆行跟前。 陆行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取了过来。不得不说华宁县主这一手实在太高了,所求之事不成,却还是能大方地赠扇,让陆行不收下都不行,因为这礼实在是送到了他心坎上,且还不得不满怀感激。 “县主,那《园山集》的确是长辈所钟爱,可否容陆某修书一封,询问长辈的意思?”陆行终于还是让步了。 但是书信一来一回得多久啊?长孙愉愉可等不住,陆甜甜的生辰就在眼前了呢。她只能笑笑,“不瞒陆修撰,这集子我是急着送人,然则我却非强人所难之辈,就不为难修撰了。”说罢长孙愉愉转身便走了。 陆行恭送到门口,却也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第46章 长孙愉愉坐在马车上, 才开始气呼呼地道:“真是个榆木疙瘩,他这样儿的能在官场上有前途才怪呢。” 其实陆行又哪里是个榆木疙瘩,榆木疙瘩可办不好当初赈贷的事情。他只是忠人之托罢了。长孙愉愉也晓得陆行的意思, 她一方面觉得这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但另一方面因为所愿未偿,对他又别添恼意。 “那县主你怎么还把那柄扇子送给他啊?叫奴婢说, 当他面儿撕了才解气呢。”莲果也气呼呼地道。 然她这气话却把长孙愉愉给逗笑了, “你这话可不对,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却做不得。我把扇子依旧送给他,也是为了日后留一线。” “县主不是说他在官场肯定没前途么?”莲果奇道。 “但他即将有个好丈人啊。”长孙愉愉撇嘴道, 有韦相公做岳父,陆行的前途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长孙愉愉心里甚至清楚,别看自己现在风光无限, 但几十年后, 陆行必然是比她更光鲜的。 陆甜甜生辰那日,长孙愉愉到底还是神通广大地弄到了一幅晚年自号园山老人的名将岳修柯的墨宝,写的是“精忠报国”四字。 这四个字送给定军侯世子陆征自然是十分合适,但是作为寿礼送给陆甜甜就不大合适了。不过京城送礼,除非是关系好到极致, 然后对方要求当场拆开,才会当时打开的, 否则都是事后才会打开匣子的。 因此陆甜甜晚上打开匣子的时候, 脸都气歪了。本来她对长孙愉愉的礼物还是充满了期盼的, 毕竟长孙愉愉是出了名的大方, 去年她还送了一整套珍珠头面呢。结果今年却是一幅字画。 这园山老人的墨宝之所以出名, 书法好当然是好, 但还够不上流芳百世的水平, 只因为他是武将里难得的肯读书且读得还不错的人,这才被人记住了。她哥哥素来崇敬岳修柯,但陆甜甜本人却没什么感觉。 因此陆甜甜想也没想的,第二日就把那幅字画转送给了她哥哥陆征。 陆征拿着这幅字画却是如获至宝一般,难得地激动地道:“甜甜,你在哪儿寻来的这幅字?今次可真得多谢你了,我寻了许久,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将来你出嫁时,哥哥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陆甜甜本来没多想的,但是看她哥哥那手不释卷的喜爱度,她不得不去猜测,长孙愉愉该不是故意的吧?明明是她的生辰,她却送礼来讨好她哥哥? 陆甜甜撇撇嘴道:“是华宁县主送的,我还说她怎么想着送我这种字画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陆征闻言正一边欣赏一边临空描摹字画的手顿了顿,然则却也没跟陆甜甜多说什么。 陆甜甜还以为她哥哥是太痴迷于那字了,以至于没听到,不由得跺了跺脚,有些生气地走了。 陆甜甜走后,陆征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古这姑嫂的关系就不好处。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陆征居然考虑起姑嫂问题了,对她而言这也不是问题,陆甜甜反正要嫁人的。 她们年纪都差不了太多,都是该说亲和出嫁的时候了。 昨儿长孙愉愉去陆甜甜的生辰宴才知道,韦嬛如和陆行的亲事出了问题,听说是八字不合。 这种事儿找陈一琴打听自然是最靠谱的。 “是呢,我娘找的是静云庵的了真师太算的,说是八字不合,但韦姐姐家那边找的是福隆寺的圆通大师,又说是天作之合。真不知道这算出来怎么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九哥就说让我娘再找人算算。”陈一琴道。 长孙愉愉一听难免会猜测是不是自己娘亲出了手,静云庵一年不知道收多少自家的香油银子,真能算出天作之合才怪了呢。 “结果你猜怎么着?”陈一琴忽然俏皮地卖了个关子。 长孙愉愉摇摇头,“我怎么猜得到?” “结果我娘亲又去找了清凉寺的玄德禅师,算出来也是八字不合。”陈一琴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清凉寺也是她娘亲晋阳公主的地盘,道玄和尚就是清凉寺的。 “那你九哥怎么说?”长孙愉愉问。 “九哥说,他不信什么八字的,过日子是人在过。他相信韦相公教出来的女儿一定不会差,嬛如姐姐又素有才名,所以还是要应下这门亲事。”陈一琴道。 长孙愉愉一点儿也不意外,陆行的性子在她看来是又酸又臭又榆木疙瘩。再说了,话虽说得好听,但还不知道他是看上韦嬛如,还是看上她爹了呢。官场的乌糟事儿,长孙愉愉听过不少,因为她娘基本藏不住什么话。 长孙愉愉回去把事情跟晋阳公主一说,晋阳公主蹙了蹙眉。 长孙愉愉道:“娘,你就别费劲儿了,陆九这人反正我不钟意。而且他肯定是看中了韦相公能提拔他,你就别在他身上费事儿了,天下男子难道就他一个?” “韦凤仪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陆行止真成了他的女婿反而得避嫌,将来肯定派个远差。”晋阳公主道,“再且,韦凤仪还能在那个位置上待多久却说不清楚呢,这两日就有御史弹劾他。” “怎么了?”长孙愉愉满怀好奇地问。 “他和新上来的吏部天官不合,他想选的人吏部全否了,吏部想要的人他也全不同意,扯皮扯得厉害,互相指使御史攻击呢,反正是一地鸡毛。以韦凤仪的性子,你瞧着吧要不了几日就要请辞了。”晋阳公主道。 “你知道这些,但陆九却未必知道呢,可能还在做他岳父的春秋大梦。”长孙愉愉对陆行那是充满了固执的偏见。 “那你就太小瞧陆家的人了。”晋阳公主道。 却说这边韦凤仪也和陆行正说起那一地鸡毛的事儿。 “御史台出缺,皇上已经决定召回廷秀任御史大夫。当初廷秀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被贬逐的,如今皇上召他回来,这就是在暗示我该离开了。”韦凤仪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已经向皇上请辞了,想来皇上按例挽留两、三次就会准的。”韦凤仪对着陆行道,“嬛如年纪还小,我跟她娘的意思都想再留她两年。但你这边儿却不好耽误,你是仲书的独苗,这门亲事就作罢吧。”这样说当然不是因为韦嬛如年纪小,只是做老师的不想连累学生。 “老师,我虽是独苗,却还是身强力壮,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家里长辈在定下这门亲事时,也是知道韦家妹妹年纪小,需得两三年后才成亲的。”陆行道。 韦凤仪笑了笑,“嬛如能被你家长辈看中,那是她的福气。这些年我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你们一旦定亲,我这一走,你的日子恐怕会艰难。” “那也只是暂时的,但娶妻却是一辈子的事,我相信老师教导出来的子女品行才德都值得人等待。”陆行道。 这高帽子韦凤仪戴得十分的舒服,连连道“好,好”,脸上也泛起了笑容,至于悔婚的事儿就再也没有提起。 “不过我走了也好,你只需蛰伏一、两年,以你的才能,将来必定可以脱颖而出,没有我的阻碍,你反而能走得更好更远。”韦凤仪对自己这位准女婿是很中意的。 韦凤仪请辞,皇帝照例自然是不允许的,但召孔重阳父亲孔廷秀回京出任御史大夫的旨意却已经刊在了邸报上。 所以上京的闺秀们也没想到孔重阳这么快就重回了京城,虽说她爹不再是天官吏部尚书,但御史大夫掌监察百官之责,也是不容小觑的。 长孙丹自然得极力弥补之前的事情,可惜孔重阳都以身子不适推了她的邀请。长孙愉愉这边儿,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因为陆甜甜生辰一过,她就去了玉秀山晋阳公主的避暑别院里乘凉去了。 她向来苦夏,每年都是一入夏就蛰伏起来,不管多热闹的事情都看不到她。 陆行和韦嬛如正式定了亲,他的准岳父可能会离开的事儿,对他的影响似乎不大,至少他的朋友们并没因此而疏远他,几乎日日都有邀约。 这日陆征在家中请客,为几位朋友践行,陆行则被邀请作陪。 觥筹交错自不必提,行令猜拳也间或有之,茶余饭后陆征请了他们去书房欣赏字画,很自然地就拿出了新得的那幅“精忠报国”,任谁有了宝贝都会忍不住想炫耀的。 园山老人的“精忠报国”四字,写得铁划银钩中却又有一种特别的沉着,很符合名将守静攻猛的性子。 “园山老人的墨宝却不好寻,长亭你这幅字画怎么得来的?我爹最崇敬的也是岳将军,明年是他五十大寿,我还想着寻一幅送给他呢,老人家准高兴。”寿安侯世子道。 “说来也是惭愧,这是舍妹的生辰礼,她转送于我的。”陆征道,他却留了半句没说,并未点出华宁县主来。 陆行一听却是多看了陆征两眼,他想起那位县主对《园山集》志在必得的样子,又说她是急着送人,莫非就是送给陆家千金? 像《园山集》那种东西一般的闺阁姑娘当然不会太欣赏,所以她本就是打的送给定军侯世子的主意? 陆行当然知道陆征在京城姑娘的眼里是个大大的香饽饽,只是没想到华宁县主那样高傲的人居然还会使用这种殷勤小意的手段来笼络男子。 但这念头也只是轻轻地划过陆行的脑中,然后就消失了,并没带来太多的涟漪。因为不管华宁县主是什么样的人跟他都毫无关系。 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比如说长孙丹在陆甜甜屋里听她说了园山老人的字画后,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真是不要脸,我也是傻子。”陆甜甜握起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开始居然没看出她的用意来。” “怎么能是你傻呢,是她心机太重。”长孙丹安抚陆甜甜道。 “就是,但是我哥哥……”陆甜甜靠近了长孙丹一些,用手掩住嘴在她耳边道,“但是我哥跟我娘说想娶华宁。” 这下长孙丹的脸色可就彻底变了,连笑容勉强都扯不出来了。 第47章 “不过你放心, 我娘没答应。”陆甜甜赶紧安慰长孙丹道。 长孙丹骤然提起的心这才落下,又为长孙愉愉被定军侯夫人给否了而感到得意,“为什么呀?” “因为我娘说华宁的身子骨出了名儿的差, 我哥哥的子嗣那是要继承爵位的,不能是庶子,主母就得找个好生养的。”陆甜甜说着还推了推长孙丹, “丹姐姐, 我觉得你就是好生养的。” 长孙丹红着脸也推了陆甜甜一下, “胡说什么呐,你还是个姑娘呢。” “反正我娘肯定是不同意我哥哥娶华宁的, 不过丹姐姐你却得加把劲儿。”陆甜甜道。不管怎么说上次咏荷集的事儿都让她娘心里产生了膈应,她哥哥似乎对长孙丹也没什么特殊的好感,陆甜甜十分替长孙丹着急。 到了这种时候, 长孙丹也不藏着掖着地害羞了, 她低声道:“甜甜,今年秋天皇上可能会去草原秋狝,草原人现在就喜欢马球,我想着咱们也组一支女子马球队,指不定会跟草原的郡主们对上呢, 如果那时候咱们赢了的话,肯定特别长脸。” 要说长孙丹有多喜欢打马球那却不见得, 只是定军侯府乃是武将, 陆征喜欢打马球, 长孙丹自然也要投其所好。 陆甜甜从小在父兄跟前耳濡目染, 一听马球就兴致勃勃, “好啊, 上次那铁真部的郡主来, 风头全让长孙愉愉她们出了,我可好生不服气,这次咱们先组马球队,也让她们好生瞧瞧。” 长孙丹点点头,“可是咱们一群姑娘家,也没怎么打过马球,叫谁来教我们好呢?” 九章吉 第33节 陆甜甜一听立即就明白长孙丹的意思了,“找我哥哥!”她哥乃是马球队的领头,马球技艺更是精湛无比。 长孙丹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功夫教我们?今日我来你这儿主要也是为了这事儿。” “放心,包在我身上。”陆甜甜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我哥哥最怕我去缠他了。” 长孙丹组马球队,第一个想起的自然是孔重阳,她的骑术在咏荷社里是最精湛的,箭术也不错,如果当初孔重阳没离开京城,在跟铁真兰珠比试箭术时想来也能大放光彩的。 只是孔重阳还是没有应允,长孙丹少不得叹息。 陆甜甜安慰她道:“丹姐姐,你就别惋惜了,当初咱们也没怎么着她啊,不就是没跟以前那样捧着她哄着她,她心里就不高兴了,一直记恨咱们,咏荷集的事儿也是她弄出来的,这种人咱们不理才好呢。” “不知为何,总是心里有些内疚。”长孙丹低头道。 “丹姐姐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这才容易被人欺负。”陆甜甜道。 长孙丹却知道自己不是善良,她只是后悔自己当时太浅见,不该由着陆甜甜她们冷落孔重阳的,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她办得不地道,但吃一堑长一智,她今后可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不得不说,咏荷社的马球队还真是如火如荼地办了起来,陆征奈何不了陆甜甜的哭闹,只能抽空进行指点。 如此钟雪凝等人就坐不住了。 “静婉姐姐,你说咱们可怎么办?我听说金秋皇上要秋狝,长孙丹她们肯定是知道了消息才弄什么马球队的,咱们绝对不能输给她们。”钟雪凝道,“只可惜愉愉躲去玉秀山了,不然咱们也弄一支球队才好。” “要不然咱们去找愉愉吧,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想法子的。”方子月提议道。 “她,你还不知道啊?要顶着这么大的太阳练马球,那她宁愿输。还是别总指望她了,你们若是想打马球,咱们自己组起来就是了,等秋日里愉愉回来了,再加进来就好。”杜丽棠道。 “那还是算了吧,咱们人也不够,跟着长孙丹凑热闹也没必要。”方子仪也不想流一身臭汗。 大热天的谁都懒得动,长孙丹若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不大愿意动的。长孙愉愉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没多大反应。 但她给孔重阳去了一封信,却是希望孔重阳能参加长孙丹的马球队。然则孔重阳听不听她的,她就不知道了。 孔重阳虽然不解长孙愉愉的意思,最终却是同意了长孙丹所请,简直让长孙丹喜出望外。 至于长孙愉愉为何给孔重阳去信,却是她的一步棋。长孙愉愉既然打了陆征的主意,少不得用钱让鬼推磨,打听到了不少陆府的消息。譬如说陆征有意求娶自己,而他娘亲窦夫人坚决不同意的事儿。 长孙愉愉也没多大兴趣找个不喜欢自己的婆母,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孔重阳身上,在她看来,把孔重阳和陆征送作堆,却也是一步好棋。长孙丹不是找了陆征来指点她们么,正好把孔重阳塞进去试试水。 七月里皇帝启程去塞外,长孙愉愉自然也下了山。 “娘,怎么几月不见你,气色好像好了很多?难道是我不在你反而轻松了?”长孙愉愉搂着晋阳公主的腰撒娇道。 “这怎么可能?就是看不到你,娘才吃不好睡不香。”晋阳公主笑道。 她旁边的婉姑道:“县主是不知道呢,公主日日都在为你操心,这大夏天的燥热也着实睡不着,前头几日头发每日都掉十几根呢,可是心疼死个人了。” 长孙愉愉坐直了身子道:“娘你怎么不差人告诉我?实在想我我就回来呀。” 晋阳公主爱怜地摸了摸长孙愉愉又嫩又滑的脸蛋,“叫你回来,岂不是咱娘俩都睡不着了?” “那怎么办,你后来可看大夫了?”长孙愉愉也知道晋阳公主有失眠的毛病,时而轻时而重,看了许多大夫都不管用,后来也没怎么再管。 婉姑在一旁道:“县主,这回咱们可是遇到好大夫了呢,不用药就治好了公主失眠的毛病。” “这么神?”长孙愉愉第一直觉莫不是遇到骗子了。 最后还是晋阳公主揭秘道:“是陆修撰调了一盒香丸给我治好的,但凡睡不着,觉得心神不宁,就点一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陆行止会治病?”长孙愉愉惊讶地道。 “你这孩子,这读书人都爱读书啊,对医书肯定也有所涉猎。许多进士都是懂一点儿医道的,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晋阳公主笑道。 “娘,你怎么想着让他给你看病的?”长孙愉愉不解地道。 “哦,我是听姜夫人说的。陆修撰的父亲去得早,她母亲哀思太深而身子一直不好,也是有个失眠的症候,陆修撰孝顺母亲,从小就喜欢看医书,可能是因他母亲久病成医吧。”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好像是离开了一年而不是几个月,怎么漏掉了如此多的事儿。“娘和姜夫人怎么谈到一块儿去了?” “就上回方家姐妹的祖母做寿,姜夫人也去了,我就和她略略聊了聊,没想到却谈得很投机。”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本事的,她若是想谈得投机,那肯定投机。至于姜夫人觉得投机不投机那就不一定了。 “所以这么容易,陆行止就来给你治失眠的症候了?”长孙愉愉显然是不信的。他们那种人最爱惜羽翼,本来就不是大夫,却跑来给晋阳公主治病,治好了当然好说,没治好这不是砸自己名声么? 晋阳公主笑道:“当然没那么容易了。不过姜夫人是陆修撰的姨母,她发了话,陆修撰又怎么好不来?不过他也是谨慎,并没敢给我开汤药,我也最烦喝那些东西。所以他调制香药丸子给我正合我心意,一试之下还真是管用。” 晋阳公主不知道的却是,即便是姜夫人发话陆行也是不肯上公主府的门的,但他不是受了一次长孙愉愉的情么?总得还上啊,这才宁肯冒着失去声誉的风险上门的。其实即便是治好了晋阳公主的病,对他而言也是得不偿失,朝中有些人少不得会认为他趋炎附势,讨好权贵,这会让清流看不上他。 长孙愉愉隐隐猜到了一点儿,却也没跟晋阳公主说,就让她娘以为是她魅力大好了。 “说不得这陆修撰在医道上还真有两手,愉愉,如果你嫁给了他,娘就不担心你身子骨了。”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万万没想到自己娘居然还打着这主意。“娘,他都已经定亲了。”对陆行这种人而言诺言是十分重的,绝对是不可能退婚的,除非韦嬛如死掉。她觉得自己娘亲还不至于丧心病狂要置人于死地。 晋阳公主当然不会丧心病狂,但她看陆行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说曹操,曹操就到。 “公主,陆修撰又来给你送香药丸子了。”侍女通传道。 晋阳公主道:“请陆修撰进来。” 陆行走进堂内时,视线一直很规矩,直视前方不说,视线还一直保持得很低,这是对晋阳公主的尊重。独居女长辈的屋子,本来就不该多加打量。 “公主,这香药丸子治标不治本,能不依赖就尽量不要依赖。公主的失眠症候主要还是和思虑过多有关,只要你能放宽心神,情况就会改善。”陆行的视线低垂,好似只肯落在晋阳公主的裙摆上一般。 这让晋阳公主越发满意他的守礼。 “多谢陆修撰。”晋阳公主道。 “那下官就不打扰公主了。”陆行说罢就站起了身,仿佛椅子上有针在扎他似的,恨不能立即离开。 晋阳公主微笑道:“华宁,你替我送送陆修撰。” 站在晋阳公主身后的长孙愉愉应了是,走到陆行身侧道:“陆修撰请。” 两人同行无话,直到走出垂花门,陆行侧身道:“县主请留步。” 作者有话说: 69:工具人.陆,戏份居然多起来了,让下官好生惶恐。 愉愉:你工作这么辛苦,要不发一份盒饭给你? 69: 下官不吃外卖。 第48章 然则长孙愉愉却没就此返回, 而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陆行说。“陆修撰,多谢你对我娘亲的病情上心。” “下官承了县主的情,自当尽心。”陆行道。 “既然如此, 那咱们就算扯平了,陆修撰也算是还了情,今后还请陆修撰尽量不要出现在我娘面前, 若是我娘还需要香药丸子, 我差人上贵府去取你看成么?”长孙愉愉一副拒人三千里外的样子。 陆行并没多意外, 这位县主本就是高高在上的性子,他也没觉得自尊被伤了而局促, 反倒是松了口气,说实在的晋阳公主每次看他那丈母娘看女婿的露骨眼神以及盘查,实在叫陆行有些吃不消。“那就多谢县主了。” 长孙愉愉原是想着陆行别在她娘眼前晃悠, 她娘就不会老惦记着他当女婿。但话虽然是她说的, 可看陆行这如释重负的神情她心里反而不高兴了,觉得被冒犯了,怎么弄得她长孙愉愉好似跟蛇蝎似的,让他避之唯恐不及啊? 但长孙愉愉也没那种要全天下男人都喜欢她的病,所以她的不高兴也就仅仅局限在不高兴而已。 很快皇帝就启程北行了, 百官随行,长孙愉愉自然是跟在晋阳公主身侧, 路上一切从简,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之也简单了。身处在宫廷的核心圈子里, 时常跟皇帝吃个饭什么的, 自然也就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皇帝身边的事儿。 譬如说, 长孙愉愉从来不知道陆行一个小小的翰林官居然时常被皇帝召到身边以备咨问, 至少她去帐篷行宫给皇帝请安时, 就碰到过陆行好几次。 “娘,这陆九怎么那么会钻营啊?这才入了翰林几天啊,怎的就入了皇帝舅舅的眼?”长孙愉愉问道。 “人有才华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不过陆修撰得皇兄的眼是因为他的字好,画也好。你皇帝舅舅又喜好字画,所以时常找他欣赏品评。我听皇兄说,陆修撰的字好,所以皇兄想让他知制诰,但他资历还是太浅,若是骤然提拔,只怕引来朝廷非议,反而对陆修撰的前途有碍。”晋阳公主道。 “就为他字画好?”长孙愉愉明显有些不屑。当官只看字画好的话,她觉得陆九未必排得上趟。 “这个难道还不够么?人一辈子有一门儿独绝的本事就够吃一辈子了。”晋阳公主道。 “可他是做官的,以书画之道入皇帝舅舅的眼这算什么啊?”长孙愉愉鸡蛋里挑骨头道。 晋阳公主只觉得自己女儿还是太天真烂漫,不懂官场之道。做官即便不会也可以学,有晋升之道才是最难的。 两人说着话走已经不知不觉入了皇帝的行营区,自然就不再讨论这些事儿。 到了皇帝的大营,进了营帐给皇帝请安,只听得上头皇帝道:“晋阳、华宁你们也来看看。” 长孙愉愉抬起头这才看到陆行也在帐篷内,皇帝在大案后,他站在大案旁侧,案上展开了一卷画轴,看来又是在同赏书画。 长孙愉愉跟着晋阳公主走近大案。 “晋阳你府里也收藏了不少书画,这幅朕新得的聋痴的《山中游趣图》你也来看看,此画来得容易,而且风格也跟聋痴的有些出入,朕以为是假的,而陆卿却说是真的,你也来品品。”皇帝笑道,看起来他心情很好。 聋痴的画晋阳公主府就收藏了两幅,所以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都比较熟悉。她二人上前看了看,第一反应也是和皇帝一样。 晋阳公主看看皇帝,又看看陆行,知道这时候该是自己出乖露丑,替皇帝问问题的时候了。 “这画的色彩怎的这般鲜亮?聋痴去世已经两百余年了,就是保存得再好,那山之朱砂色也不当如此明快才是。这风格么,怎的虚里又透着大大的实,这可真不像聋痴的风格,但那山石焦墨皴擦之法却又是聋痴的独擅之法,这假造得真真假假的,反倒叫人摸不着头脑了。”晋阳公主道。 “可不是么?朕当初也是有些拿不准,才以极低的价格买了进来的,想着哪怕是假的,但这画却着实不错。”皇帝捋着胡须道。 长孙愉愉乖乖地站在一边儿,静默无声,这种场合本来她就没资格说话,除非大人们问及她才会出声。 “陆卿说说你的看法,为何你认为此画是真的?”皇帝转头问陆行。 陆行道:“只看这幅画臣也判断不了真假,但祖上有传记传下,里头曾提过这幅《游趣图》,聋痴山人晚年一直住在臣家的人境园。” “是了,结庐在人境,你家的人境园那意境的确能吸引聋痴山人。”皇帝道。 “传记上说聋痴山人在晚年曾遇到一位西域来的和尚,从他那里学得了一种石花胶加入朱砂中绘画可保颜色鲜亮之法。所以聋痴山人晚年的画作里朱砂用的都是这种。此外,受那和尚的影响,他的画风也有所变化,从神虚而转向内实,这幅《山中游趣图》传记中也有所记载,被聋痴山人送给了他的知己华南山。”陆行道。 然后陆行上前半步,指着眼前这幅所有题跋、收藏印鉴等都被裁去的画道:“皇上请看,这边缘上剩下的一点儿印鉴边缘,可是‘南’的一小半?”陆行道。 一个印鉴裁得只剩下一小条,如果不是陆行指出,大家都不会下意去想那原来是什么,因为猜也不好猜,但如今被陆行指出之后,再一看可不就是南么。 “那印鉴当是南山秘玩。”陆行说完后又往后退了半步。 “如此说来,有渊源又有传记作证,这幅画当是真的了。那些人不知聋痴晚年的经历,所以以为这是假的,还将印鉴都裁掉,算是自作聪明了。”皇帝显得十分高兴,随便买买都能捡漏,对皇帝而言也是种乐事。 晋阳公主笑道:“恭喜皇兄收得了聋痴的真迹。”她说罢又转头对陆行道,“陆修撰,我那儿也有一幅字画,瞧着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改日回京后还得请陆修撰帮我掌掌眼。” 陆行道:“微臣于字画的鉴赏上不过是微末道行,这幅聋痴山人的画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恰巧微臣在传记里看过而已,其他的实在不敢断真假。” 晋阳公主越发眉眼弯弯地笑道:“陆修撰自谦了,你可是古往今来都少见的六元之才。” 这话堵得陆行就不好拒绝了。 皇帝笑道:“陆卿你就别推辞了,朕这妹妹烦起人来可是了不得,朕都怕她,你还是赶紧应下替她掌掌眼,省得她一直烦你。” 九章吉 第34节 “皇兄可别把我说得这么吓人。”晋阳公主对着自己的哥哥微微撒娇道。 长孙愉愉一直没说话,到出了营帐一段距离后她才低声道:“娘,你是想让陆九帮你鉴定那幅《苍山结茅图》?”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 “可先才他说得没错,那幅聋痴的画要不是机缘巧合,他也断不出真假。你找他掌眼所得的结论未必可靠。”长孙愉愉觉得自己是在就是论事,绝对不是针对陆行。 “无所谓,请他帮忙掌掌眼总是好的。”晋阳公主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姑母”给惊了一跳。五皇子从一顶帐篷背后绕了出来,上前对着晋阳公主行礼,又冲长孙愉愉笑了笑,“华宁妹妹。”其后他虽然一直在跟晋阳公主说话,但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挂着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五殿下”,便低垂着头站到了晋阳公主的侧后方,恰好被她的影子笼罩,一直到五皇子恋恋不舍地离开,长孙愉愉才吐了口气地把自己从晋阳公主的影子里放了出来。 长孙愉愉朝自己母亲噘了噘嘴。 晋阳公主摸了摸长孙愉愉的头发,“他的皇妃已经定下了。” “就是不喜欢他看我的样子,娘,以后我还是少来大帐这边儿了,刚才他从那后面钻出来,明显就是一直在那儿等着咱们的。”长孙愉愉嫌弃地道。也就她这样的,连皇子也敢嫌弃。“何况我和静婉姐姐那样好,五皇子这副模样也太……” 晋阳公主点点头,“是得避着点儿,幸亏他……”晋阳公主知道五皇子得继大位的几率不大,倒也不是很担心。 长孙愉愉见着顾静婉等人时,心里少不得叹息,等顾静婉成亲后,她可得避着点儿,不然今后怕是不好相处。 “愉愉,要不然咱们也骑马吧,整日里窝在马车里,颠得我骨头都散了。”钟雪凝抱怨道。秋狝虽然叫人向往,但这一路的奔波却是苦死人了,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 长孙愉愉想起白日那毒辣的日头就道:“谢绝不敏,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来我的马车。” 钟雪凝笑道:“那我也是谢绝不敏,你马车上什么吃喝都没有,而且还不许我自己带。”在这一点儿上钟雪凝觉得长孙愉愉简直是圣人,零嘴什么的就跟她无缘,除了正餐外,长孙愉愉都不吃东西的,钟雪凝觉得主要就是这位华宁县主太挑剔。 长孙愉愉耸了耸肩。 一群姑娘正说着话,陈一琴瞧见韦嬛如从不远处路过,遥遥地招了招手,“嬛如姐姐。” 韦嬛如这才好似看到了长孙愉愉等人,走过来寒暄了两句,只是彼此都尴尬,所以众人都只笑笑。 唯有陈一琴还想在里头当中间人,让大家能和好如初。“嬛如姐姐你上次给我的花样子我照着绣了,连我娘都说好看,你可不可以再给我画几张花样子啊?” 韦嬛如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看许嘉乐。 但许嘉乐却不似从前一般见着她就有说不完的话了,此刻更是一反寻常地沉默。韦嬛如心里微微受伤,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许嘉乐在心里叹息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最近她家有事儿又找了长孙愉愉帮忙,长孙愉愉二话没说便应下了,且办得很快。再且上次朱慧兰行商入股的事儿,也是长孙愉愉借了她一笔银钱,于情于理许嘉乐都没有跟着韦嬛如的道理。 更何况在她看来,这后面都是韦嬛如处处躲着她们这些人,却不是长孙愉愉不饶人呢。 尴尬人走了之后,长孙愉愉等人之间的气氛立时又活跃了起来,方子仪道:“喏,看那边儿,长孙丹又借着寻陆甜甜的由头跑去亲近人家哥哥去了,真是不害臊。” 作者有话说: 69:大家都说我不喜欢小县主(委屈) 第49章 听她如此说, 其他人却不是去看长孙丹,反而是齐齐地转头看向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只不做声地看着定军侯家的帐篷,像个受了情伤的小姑娘。 “愉愉, 要不咱们也去找甜甜玩儿?”钟雪凝出主意道。 长孙愉愉白了她一眼,又静静地看着帐篷那边儿,不多时就见陆征和长孙丹还有陆甜甜走了出来, 三人都上了马, 驰向了营地外。 这次连顾静婉都开口道:“要不咱们也去骑马消消食?” 长孙愉愉沉着脸道:“你们去吧, 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帐篷了。” 众人齐齐望着长孙愉愉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好似都知晓了长孙愉愉心底的秘密。 诚然长孙愉愉是不高兴的,但却并非是众人以为的那般原因。她不愿意让长孙丹得偿所愿,可自己也没法儿上阵, 她娘亲晋阳公主已经明确表示了不同意, 就是嫌弃武将容易短命。 所以为着这个原因,晋阳公主明明说过不会让长孙丹如愿的,但似乎也只是放任不管而已。在她看来长孙丹以后年纪轻轻守寡才好呢。 只是长孙愉愉可没觉得守寡是件坏事儿,漂亮干净的女儿身为何要便宜那些臭男人?守寡之后自己就能做自己的主,那多畅快?年少没经事的长孙愉愉觉得自己母亲的日子才舒坦。 因此长孙愉愉觉得要搅黄这桩亲事儿还得靠自己。虽说陆征对长孙丹没多少男女之情, 但好男儿都怕缠女,指不定最后真被长孙丹得逞了, 那长孙愉愉才要气得吐一盆子血。 陈一琴回到自家帐篷后, 对她娘亲道:“娘, 我今儿才晓得原来愉愉心里有人呢, 我还说她将来不知要嫁个什么样儿的呢。” 姜夫人是此次秋狝少有的十来个跟随夫君一同出行的夫人, 主要是她家人少事儿少, 她这个做主母的甩手就能走, 不像其他夫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哦,是谁啊?” 陈一琴低声道:“就是定军侯世子。” 姜夫人点了点头,“倒也般配。” “可不是么,只是……”陈一琴犹豫了片刻才道,“只是她堂姐长孙家大姑娘好似也有那个意思。” 姜夫人笑道:“你替她操哪门子心啊?以晋阳公主的身份,华宁县主想嫁定军侯世子还不容易么?请皇上指婚就是了。” 陈一琴想了想笑道:“是哦,不过……” 不过之后的话陈一琴却没对姜夫人说,而是寻了个机会找到了陆行。 “九哥,你同定军侯世子私下是不是挺交好的呀?”陈一琴问道。 “怎么这样问?”陆行道,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怀疑陈一琴情窦初开莫不是“也”看上了陆征? “陆世子到如今都没定亲,九哥,他有没有同你说过他家里或者他是个什么打算啊?”陈一琴问得可不算委婉。 陆行是知道陈一琴的性子的,若是她自己心仪陆征,是绝对问不出这种问题的,所以他一下就想到了某人,自己这表妹怕是在帮人打听消息。至于是帮谁,简直是不言而喻,陆行很不喜欢长孙愉愉这样利用陈一琴,却也不好在陈一琴面前说她好友的坏话。 “我们私下并不会讨论这种问题。”陆行道。除非是极其交好的无话不说的朋友,否则他们讨论的话题就不会涉及这些私人问题。至少他跟陆征的关系还没好到能说这些事情。 见陈一琴的脸上露出明显失望的神色,陆行笑着反问:“你们姑娘家聚在一块儿难道会讨论这些?” 陈一琴被将了一军,脸开始泛红,嘴里道:“我们当然也不讨论,不过我只知道这几天嬛如姐姐时常借故来找我,我才提了一下想绣张帕子,她就主动给我画花样子。” 没有陈一琴想象中的不好意思,陆行轻笑道:“挺好的,看来你们以后能相处得不错。” 这下反而让陈一琴更不好意思了。 “九哥,你们什么时候能成亲啊,我都想抱小侄儿了。”陈一琴特别喜欢孩子,想着陆行和韦嬛如的孩子一定特别白嫩嫩的可爱。 “韦姑娘的母亲还想留她两年。”陆行道,语气里隐约有一丝遗憾。所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都是人生乐事,前者他已经有了,但后者却还要等待,这对过了二十的男子而言的确是种惆怅。何况韦嬛如还是个很美丽的姑娘。 陆家的家风对男子管束得紧,陆行这等年纪正是年轻火盛的时候,强行压住,能不遗憾么? 陈一琴道:“哎,九哥你那院子得早些有个女主人才好。”显然她也是嫌弃陆行的院子简陋了。 陆行没答话,只笑了笑。 八部草原上,草原贵女看到中原贵女时,都是骑在马背上嗤之以鼻的,就差没明说“弱鸡”两个字了,这种情况彼此不赛上一场是得不到好转的。 所以长孙丹等人跟草原贵女的马球赛很快就定下了日程,美人打马球总是吸引人的,草原贵女虽然不喜欢中原女子,但草原的男子却是挺会欣赏中原姑娘那种袅娜优雅的美的。 因此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雀一样,迅速地传遍了大草原。 钟雪凝每日里看着一身红色骑装的长孙丹等人在山后训练马球,就忍不住羡慕又嫉妒。“这下可好了,风头全被她们出尽了。孔重阳也是个没心气儿的,长孙丹等人那样对她,她还贴上去。” “我看了看,她们那里面有些人打得可真是臭。”方子仪也有些遗憾,她的马术和箭术上次同铁真部比的时候就大出了风头,此次马球赛她觉得自己先天优势比长孙丹那边有些人高多了。 长孙愉愉道:“风头不过是一时的,你们既然看了她们训练就当知道,她们是打不过多罗郡主等人的。”多罗郡主是草原八部里最强盛的天铎部的贵女,气焰非常嚣张,才刚鞭打了一位挡她道儿的宫女。 “可我不希望她们输。”陈一琴诚实地道,毕竟她们代表的是中原。 长孙愉愉道:“希望是一回事儿,但实际又是一回事儿,你们却别心软,到时候如果她们来找你们替补,你们最好别答应,否则输了的事儿指不定就得栽在你们头上。” 说完长孙愉愉就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了。 方子仪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耸了耸肩,“这些日子愉愉的心情都不好。” 杜丽棠道:“那能好得了么?这场马球赛连皇上都关注了,长孙丹又日日缠着陆世子,哎。” 缠着陆征的却不止长孙丹,即便是她们那小圈子内心仪陆征的也大有人在,只是很多人不好在明面上跟长孙丹争而已。 陆征实则也有刻意地避开长孙丹,每每指点球技的时候,也总是会顾及她们球队的每个人,尤其是孔重阳,谁让孔重阳的骑术在里面是最精湛的,所以她担当了主攻。 长孙愉愉和铁真兰珠并肩站在小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热闹非凡的马球场,后者道:“还以为这次能跟你再比一场呢。” 长孙愉愉道:“太热了,我才不打球呢。” 铁真兰珠看着长孙愉愉身边给她举伞的健妇,低声道:“干嘛不晒太阳呢,晒着多舒服啊?而且多晒太阳身体底子才好。我们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太阳才是我们力量的来源。”偏这位县主走哪儿都带着人打伞,皮肤白得跟天上的白云一样,好是好看,可就是没什么烟火气儿。 长孙愉愉没在用把心思用在跟铁真兰珠聊天上,只是仔细地观察着球场上的人。 铁真兰珠用马鞭指了指孔重阳,“那群人里也就她看着还像个样子。” 长孙愉愉看着孔重阳将一个水囊递给了陆征。虽然她背对着自己,但那神情长孙愉愉用脚指头猜也猜得出是什么样,一定是含羞带怯,却又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关心的。完全就是在长孙丹碗里抢肉吃的感觉。 “你在笑什么呀,华宁?”铁真兰珠疑惑地道,总觉得长孙愉愉脸上的笑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的笑,所以古怪。 “可算有个像样子的人,自然要笑。”长孙愉愉意有所指地道。 马球赛是长孙愉愉等人到草原后第七日比赛的,赛前一日,长孙丹她们队里有个姑娘堕马伤了腿,临时去求方子仪。方子仪左右为难地来问长孙愉愉的意见。 长孙愉愉直接朝她翻了个白眼儿,如果方子仪不想去的话压根儿就不会来问自己的意见,她不愿做恶人,只能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方子仪苦笑道:“我可不想落得韦嬛如的下场。” “放心吧。”长孙愉愉笑道,“我只是担心输了比赛之后……” 方子仪道:“不管怎么说,这会儿我不答应她们,她们肯定也要背后说咱们不想中原赢的,所以还不如上去拼一拼。” “这话在理儿。”顾静婉道。 长孙愉愉自然就更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但结果不出她所料,长孙丹这支队伍输得那叫一个惨,简直是惨不忍睹,一路都被多罗郡主等人压着打,一场马球赛下来居然一个球没进。 这场球赛看得长孙愉愉在观赛台火冒三丈。如果真是技不如人也就算了,但那明明就是内斗。孔重阳虽然被陆征指定为主攻,但那群姑娘们一个传球给她的都没有。 方子仪就是个陪跑的,也完全被隔绝在了球外。哪怕她能有机会从对方手里抢到球,最紧要的关头也会被己方给破坏。 当然这只是一开始,到最后长孙丹等人真心想认真打的时候,士气早就跌落得完全没有了。因此不熟悉马球的人,或者不知道内部情况的,还有些看不出她们那些姑娘间的争斗。 比赛一结束,孔重阳就气得满脸通红地骑马跑了。 长孙丹却风度俨然地跟多罗郡主互相行了礼,有说有笑的,大有效仿当初长孙愉愉跟铁真兰珠的意思。 方子仪回来时也是气得脸红,“我以为她们是想赢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次孔重阳都拿到球了,我亲眼看到史墨梅故意纵马碰上了孔重阳的球仗,让她控制不稳地被人劫了球去。” “我们没看到啊。”顾静婉诧异道。 “这种动作怎么能让你们看到,要不是我多加留心,也看不到呢。”方子仪气愤地道,“她跟孔重阳怎么弄的呀,不是和好如初了么?” 九章吉 第35节 “那怎么可能?先不说孔重阳心里如何想,长孙丹就不会饶了她,咏荷集的事儿可是她捅出来的。”长孙愉愉却是很了解她那堂姐的。 果不其然,输了球在场上大家都还保持着风度,但晚上就传出陆甜甜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子的消息,说是都怪孔重阳和方子仪。 孔重阳拿了球故意被人截去,而方子仪则是给她们捣乱,处处拦着她们不许接球。 三人成虎的故事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虽然周遭的人自己都有眼睛在观赛,可耐不住长孙丹那边其他九个姑娘都指责孔重阳和方子仪。 偏巧这两人也有捣乱的动机,于是就糟糕了。连带着长孙愉愉这边儿的人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这事儿也没法辩解,只能当做不知道。 却是气煞人也。 第50章 马球赛后, 是草原盛宴。 草原宴会就不像宫中那样设什么歌舞,他们崇尚勇武,所以是几名勇士在席前表演摔跤和角斗。 其中一位叫巴达尔的汉子, 打着赤膊,背上纹着一个大大的狼头,看着十分威武, 两只手臂比长孙愉愉的大腿还粗, 而且肌肉都成了疙瘩块儿, 胸上也有两块沉沉的肉块,泛着古铜色的光芒, 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充满了力量。 多罗部的汗王向皇帝介绍道:“这是我们部落最勇敢的武士巴达尔。” 巴达尔朝皇帝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只见他走入了场中一个约一丈高和宽的铁笼子,在角落站定。 另一边两名勇士抬了一个木箱子走了过来放进铁笼子里, 待铁笼子关上门, 他们从外面顺着绳子一拉那箱子的盖子,一匹毛发黑亮的狼便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唬得一众饮宴的夫人们都吸了口冷气。 长孙愉愉也是吓了一跳。 铁笼子里巴达尔赤手空拳地和饿狼搏斗着,最后竟生生地用双手掰着狼嘴,把狼撕做了两半。 皇帝感叹道:“真, 勇士也。” 巴达尔的这一手赢得了猛烈的喝彩声,因为他不仅手撕了饿狼, 自己也只受了一点儿轻伤, 虽然脸上、身上都是血污, 但多是狼血, 乃是他荣耀的象征。 长孙愉愉此刻再看那巴达尔, 才发现他身上, 甚至脸上是有许多疤痕的, 也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次殊死搏斗才留下这许多痕迹。 巴达尔走出铁笼子给皇帝和汗王都行了礼,皇帝赐了他一柄镶嵌了七色宝石的华丽弓箭,可看性远远大于实用性,多罗部的汗王则送了他一朵金花。 宝石为柄,金箔制的花,珍贵倒也算珍贵,但难得的是那寓意。 巴达尔还未成亲,这朵金花的意思就是汗王赐他权利,但凡他看上的女子,就能娶为妻子,哪怕是汗王的女儿都可以。通常赐花的意思其实就是默认把自己的郡主嫁给他。 哪知道巴达尔屈膝行了礼,满脸带笑地朝长孙愉愉所在的方向转了过来。 长孙愉愉立即为之屏息,真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草原贵女都坐在她的对面,巴达尔要看也该朝那个方向才是,但他偏偏看向了自己。 长孙愉愉甚至还看到对面的多罗郡主眼里冒出了火花,恨不能用眼睛把自己戳个洞。 草原男儿素来爽朗也直接,看上了谁也不拐弯抹角,巴达尔径直走到了长孙愉愉的桌前,双手捧起那朵宝石花,满怀期盼地递到了长孙愉愉的跟前,他用草原语对着长孙愉愉赞美了一句。 大意就是说她的美就好似雪山之巅的雪莲花一般圣洁、美丽。 长孙愉愉一点儿也没被恭维到,她可不想像乐平公主那样出塞和亲。 “多谢你。”长孙愉愉努力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以草原语赞美道:“尊敬的勇士,你的英勇如峭壁之巅的雄鹰一般无畏。” 巴达尔听了觉得有戏,脸上的笑容更明朗了几分,可惜他不懂中原人说话,永远都有一个“但是”的转折,而且还深谙先扬后抑的说话之道。 “在我的身边是我美丽尊贵的母亲,在中原我们以孝行国,所以请允许我将这朵美丽的宝石花转赠给我的母亲。”长孙愉愉道,如今只能假装不懂草原习俗了。 说罢长孙愉愉接过了巴达尔手里的宝石花转而递给了晋阳公主,晋阳公主捻住花也以草原语道:“它可真美啊,多谢你,英勇的武士。” 巴达尔尴尬地站在原地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显然晋阳公主作为美艳的半老徐娘并非巴达尔求婚的对象。 天铎部汗王似乎也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他本以为巴达尔和他的女儿多罗是两情相悦,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个小情儿终成眷属,谁知巴达尔却被那位初次见面的华宁县主给夺了心神。 显见得巴达尔和多罗之间,乃是后者倾慕前者。为着这事儿,这位多罗郡主可是讨厌极了长孙愉愉。 次日多罗郡主就骑在马背上拦着长孙愉愉道:“听说你们的人输了就互相指责,还哭鼻子是不是啊?” 钟雪凝皱了皱眉头,觉得多罗郡主可真奇怪,这种话不去找长孙丹说,找她们干什么? 长孙愉愉倒是不奇怪多罗为何找上自己,她就是行事再低调,所到之处也能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胜败乃兵家常事。”长孙愉愉淡淡地道。 “听铁真说你也擅长骑术,怎么却不下场跟我们比试比试呢?难道是不敢么?”多罗郡主操着有些蹩脚的官话道。 在长孙愉愉说话前,多罗郡主身边捧哏地就道:“郡主,她们都是胆小鬼,弱不禁风的,你看她瘦得跟猴子似的,肯定不敢跟你比的。” 长孙愉愉看了眼钟雪凝,谁还没个捧哏的啊是吧? 钟雪凝跟她这么多年早就明白长孙愉愉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立即直了直背脊道:“说别人像猴子算什么?我看你们的脸上那两团才像猴子屁股呢。” 这就是彻彻底底开始骂人了,接下来的事儿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两边的人对骂了一阵子,最后骂急了,一边骂草原语,一边骂官话,都成了鸡同鸭讲了。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长孙丹等人也来了。 “逞口舌之利算不得本事,咱们胆小不胆小得比试过才知道。”长孙愉愉总算是肯屈尊下场说话了。 多罗郡主蔑视地扫了一眼长孙丹,“比试什么,手下败将还有什么可比的?” 长孙愉愉看了眼脸胀得通红的长孙丹,显然这位并没能跟多罗郡主握手言和。“八部草原附近不是有个魔鬼滩么,听说进去的人就出不来了,不如咱们就比比谁敢进去,还能出来如何?” 这话一出可把场子给镇住了。 连多罗郡主脸上那种嚣张的神情都收敛了起来,“你要比那个?” “不是说我们胆小么?究竟是谁胆小啊?”长孙愉愉挑衅地笑道。 多罗郡主欲言又止,她旁边那捧哏的猴屁股姑娘出声阻止她,却反而激起了多罗的好胜心。“好啊,比就比,你们都有谁敢比的?” 长孙愉愉转身看向长孙丹等人,“我可做不了她们的主,不过我肯定是参加的。” 钟雪凝讽刺长孙丹等人道:“这事儿都是你们惹出来的,怎么自己惹的事儿,丢了人却让咱们华宁替你们出头?” 这话逼得长孙丹不得不走出来道:“也算我一个。” 她带了头,咏荷社的人自然一个不落地都进来了。孔重阳听得消息后,自然也坚持要加入。 魔鬼滩其实是一大片水草丰美的林子和海子,里面鸟兽成群,所以秋狝才会选择这个地方,侍卫们驱赶野兽出来以供皇帝和勋贵们猎杀。 但他们通常都只是在外围驱赶,并不敢迈过魔鬼滩。 魔鬼滩的外围是一片很朴实的河滩,不时有水鸟停在滩上悠闲觅食,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有危险的地方。 然而魔鬼滩的对面,却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地界,远远看着有山、有林子,同草原上其他的地方并没什么区别。但那才是当地人心中的魔鬼之地。 所以当长孙愉愉等人骑马淌过河滩后,也还是不明白此处怎么会有“魔鬼”之称。 十几个姑娘骑着马围成了一个圈,根据约定,她们将要调转马头背对着往不同的方向奔驰一炷香的功夫,然后在所谓的魔鬼之地待够一个时辰再成功地回到出发点,这就算是过关了。 围成圈子的人中,多罗那边是六个人,长孙愉愉这边有她,钟雪凝、方子仪、陈一琴、孔重阳、长孙丹、陆甜甜以及史墨梅,其余的人则是留在原地做见证。长孙愉愉也是没料到陈一琴会加入,她有心劝几句,可看陈一琴一脸坚决要陪着自己去魔鬼滩她也没办法。 因为魔鬼之地是如此的寻常,此刻又是大中午的,澄空如洗,河如银链,河面微风习习让人格外的舒服,这种安适助长了无知者的无畏,让十几个姑娘一扫开始的忐忑,都开始跃跃欲试,包括听了许多魔鬼滩传说的多罗也放下了戒心。 毕竟那魔鬼滩一眼仿佛就能望到头,这能有什么危险啊? 这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贵族小姑娘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长孙愉愉奔出一炷香的功夫后,穿过了几片稀疏的林子,左转绕过了一道小溪,右转绕过了一个山包,再右转绕过了另一个山包…… 一路策马过来,她一直在留意记自己来时的路,想着既然有传说,好歹也得尊重一下“魔鬼”二字。 估摸着一炷香时候到了,长孙愉愉便下了马,惬意地在草原上走着,或是无聊地欣赏一下野花,或是无聊地摘两根草自己跟自己斗草,反正就是要熬够一个时辰,然后再骑马回去,这就得了。 谁知草原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风轻云淡,后一刻就从天边飞速地飘来一团乌云,眼瞧着便是一场瓢泼大雨。 伴随着即将来临的大雨,四周则是缓慢地升腾起了雾气,因为一开始很是稀薄,所以也没人当它是个事儿。 长孙愉愉没惊慌,这位县主别的都可以不带,但头上的帷帽一定戴着,马背褡裢里也必然插着一柄伞,防太阳也防雨。 长孙愉愉翻身上马往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驰过去,然后取了伞撑开,在林缘找了棵树下站着避雨。她的伞比寻常的都做得大些,所以并不怎么怕雨,今儿出来骑马也是穿的牛皮小靴子,可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那片乌云,天空很快就暗沉得好似黄昏,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耳边响起两声炸雷,继而又是闪电加狂风,长孙愉愉不自觉地往树下再退了退,雨丝飘到了她的裙摆上,雨点溅在了她的靴子上,这都让长孙愉愉皱起了眉头。 真是见鬼的天气。 长孙愉愉心里才咒骂了一句,谁料刹那间,一道雷光朝她当头劈来,眼前红光一片,身后同时传来“咔嚓”声,长孙愉愉的脚比脑子快,已经先一步奔了出去,等她再回头时,只见她身后的树被雷电击中,劈成了两截,树冠从上面掉落了下来。 长孙愉愉吓得小脸雪白,一手抚在胸口上,她这是差点儿被天打雷劈? 第51章 树下肯定是不能再待了, 可是大雨倾盆而下,四处再无遮掩,长孙愉愉只能勉力撑着伞站在旷野中, 浑身也开始冻得哆嗦。 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这时候绝对不能骑马回去,因为雨帘和雾气挡住了视线, 她回去很可能会迷路, 一切都只能先熬过这波雨才行, 反正夏日的雨再长也不会下多久。 长孙愉愉选了个略微高点儿的地方站着,死死地抱着手中的伞不让狂风抢去。好在这雨真如她所料般没下多久, 也许就一刻钟,长孙愉愉也不知道自己估计得准不准。 雨一过,云渐渐散开, 太阳居然在薄薄的云层后又洒下了一缕阳光, 远处依旧有薄薄雾气,整个世界仿佛仙境一般。长孙愉愉松了口气,却也没翻身上马离开,她这是嫌弃马鞍也被淋湿了,得晒晒。何况她觉得这点儿功夫肯定还不够一个时辰。 换个地儿站着欣赏了一会儿天边的云卷云舒, 眼瞧着光线又暗沉了些,长孙愉愉用手绢把马鞍周遭还有湿气儿的地方擦了擦, 这才上马, 按照来时路往回走。 然而她明明记得自己来时只路过了一道小溪, 怎的她这样走, 已经淌了三次河了?是因为先才的大雨?再看来时的林子, 左一片右一片, 前一片后一片, 仿佛是突然长出来的,完全不是长孙愉愉印象中的样子了。 她勒住马缰,四周又看了一圈,无言的恐慌袭上心头,她这该不会是迷路了吧?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彻底隐藏在云后了,一时辨别不了方向,眼瞧着指不定又有雨,长孙愉愉的心里急了起来。 好在她还有马,即便走错了再回头也不费事儿,所以长孙愉愉选了个大致的方向,夹了夹马肚,奔跑了起来。 然则一盏茶功夫后,只觉得跑的地儿越来越陌生,她又调转马头往回跑,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再没能找到刚才那有四片林子的地方。 她,这是彻底迷路了。 长孙愉愉努力地告诉自己别慌,她久久不归,她娘亲肯定会派人来寻她的,她只需要静静地待着就好。 有这一层依靠,长孙愉愉终于冷静了下来,骑着马往更空旷的地方去,那样更方便前来寻她的人可以远远地看见她。 绕过林子,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湖泊,长孙愉愉可以肯定自己来时绝对没经过这儿,她自己也弄不懂怎么就绕这儿来了。 靠近湖边,长孙愉愉下了马,由着马儿在一旁吃草,她嫌弃地上有水,没法儿找地方坐,就只能一直站着,或走动一下,却是累得够呛。 眼瞧着天色真真儿地接近了黄昏,长孙愉愉双手环抱着自己手臂上下搓了搓,这是起风了。风里甚至还传来了一、两声模糊不清的狼叫。 长孙愉愉吓得一个激灵,又在心里庆幸,听声音狼群应该挺远的。 但就在她庆幸时,不远处正在低头吃草的马儿突然狂奔了起来,长孙愉愉侧头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不知何时,五匹狼已经从四周包围了那马儿,此刻见马儿奔起来,狼群也迅速朝着它的方向奔袭而去。 九章吉 第36节 片刻后长孙愉愉才回过神来,转身朝马儿奔驰的反方向奔去,这时候肯定是顾不上救马的,只能祈祷狼群吃了马儿后不会再来找她。 偏偏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颗小石子儿,害得长孙愉愉一下扑到了地上,亏得双手及时撑住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全部扑下去弄得一身泥浆,但她的脚脖子却给崴着了。 一沾地儿就疼。 然狼群就在眼前,长孙愉愉只能瘸着腿、咬着牙坚持着跑到了树林边上,再抬头去看马儿和狼群,却都不见了踪影。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再顾不得脏地往后靠到了树干上略作休息,但就这样她也没肯坐地上。不过这已经算是华宁县主这辈子最狼狈肮脏的时候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长孙愉愉看了看天,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到了夜里估计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的黑暗里,如果周围突然出现两簇绿色的灯火,足以吓得长孙愉愉整个背脊都贴在了树干上。她虽然没见过夜晚的狼眼睛,却也听说过。 长孙愉愉气儿都不敢出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离自己一丈开外处的两盏绿火,她甚至都看不清狼的身躯。 但孤狼并不会比狼群更容易对付,它们通常更饥饿也更凶狠。 这种对峙并没能持续多长,饿极了的狼在发现猎物的时候,等待不了多久,刹那间就扑了上来,长孙愉愉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只下意识地闭上眼金侧身就要往旁边跑,然刚迈开腿她才想起来她的脚崴了。 身体重心不稳,一下就扑倒在了地上,长孙愉愉顾不得肌肤上传来的刺痛,因为那野狼已经扑了过来,她虽然不敢回头看,却能闻到狼嘴的血腥之气。 长孙愉愉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自己的手臂,螳臂当车般地希望能挡住孤狼的利齿,就那么一瞬间,长孙愉愉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最大的感慨当然是没想到她华宁县主最后没死在孱弱的身子骨上,反而死在了狼口之下,被人找的时候,只怕是难看得紧。而她娘亲怕是要哭死了,长孙愉愉觉得并没多怕死,但一想到她娘亲会多痛苦,她就忍不住流出了泪。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她抬起手臂的刹那,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狼嘴触及自己肌肤的刺疼,但风里传来了一声箭簇破空的暴裂声,狼头往旁边一歪,身子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长孙愉愉惊得一动也不敢动,狂喜却从心里飚起,救她的人可算是来了!她睁眼抬头看向箭簇射来的方向,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跳下了马背,朝她的方向奔来。 长孙愉愉慌忙地擦了擦眼泪,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般脆弱的样子。 只万万没料到的是,来人不是侍卫,而是陆行。 长孙愉愉略想想就知道,陆行进魔鬼滩必然是去找陈一琴的,谁知道却机缘巧合救了自己。 “华宁县主?”陆行在距长孙愉愉一臂之远的距离停下。 “是我。”长孙愉愉此刻恢复了点儿力气撑起身子坐起来,手上裙子上全是泥,她就是嫌弃也没法儿了。 “在下陆行。”陆行似乎怕长孙愉愉看不清自己是谁,所以主动报了名字。 “我认出来了。”长孙愉愉也没想到自己对陆行居然还挺熟悉的,看到身影时就分辨出来了。长孙愉愉扶着树干,努力地想站起来,奈何脚是伤上加伤,疼得她钻心刺骨,一下就又险些滑到在地上,亏得陆行扶住了她。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还被人扶着,长孙愉愉站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甩开陆行的手。 谁知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陆行也是在第一时间就飞速撒了手,以至于长孙愉愉都还有些不稳,赶紧扶住了树干,又蹭得手上的肌肤痛。 就这么一个刹那,两人都有些尴尬。 长孙愉愉则是气愤多于尴尬,陆九什么意思?他一副碰到脏东西的样子是个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陆行先说话,“县主崴到脚了?” “嗯。”长孙愉愉点点头。刚才的火气只是一瞬间的,她不是不知恩的人,刚才多亏陆行救了她呢。 “县主稍等,我去把马牵过来。”陆行也不等长孙愉愉的反应,径直转过了身。 长孙愉愉“诶”地叫了一声,见陆行回过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就是害怕一个人待在林子里,万一又冒出只狼来可怎么办?她都被狼吓破胆了。 陆行见长孙愉愉无话,便又开始往前走,气得长孙愉愉在心里骂他是木头。好在不多会儿陆行骑了马再次来到她身边。 陆行跳下马,“县主,你现在上得了马么?” “我试试。”长孙愉愉是又累又饿,能有马代步当然是最好的。 可惜她伤着的是左脚,却没法受力支撑,如此她右腿也就借不上力道而去踩马镫。 “我扶你吧。”陆行看长孙愉愉磨磨蹭蹭地不得不出声。 他走到长孙愉愉身后,低声道:“得罪了。” 长孙愉愉便感觉一双手箍住了自己的腰,把她跟个孩子似的轻松往上一举,她的脚便够到了马镫。 这一切也是发生在刹那,陆行的手很快就挪开了,长孙愉愉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却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双手的热度。她实在是太冷了,一点点热度就让她惦记。 要说先才她还担心陆行借着机会占她便宜呢,可现在陆行这副生怕被占了便宜的模样,让长孙愉愉又很别扭,她堂堂华宁县主虽然现在脏了点儿,但难道就不值得男人占便宜了? 陆行牵着马走在前面,长孙愉愉忍不住问:“陆修撰,我们这是往哪儿去啊?”漆黑的夜里不辨方向,所以长孙愉愉才有此一问。 “湖对岸比较干燥,我们先过去。”陆行道。 听得出他声音里有些烦躁不耐之意,长孙愉愉受人救命之恩也没敢再多问,只能尽量咬着牙不哆嗦,怕陆行听到自己上牙磕下牙就丢人了。 好容易来到对岸,草地果然比较干燥,想来是下午那场雨并没有落到这儿。 “我去拾点儿柴火,看能否生火。县主在马背上别动,如果遇到狼就你策马跑。”陆行道。 “狼?”长孙愉愉声音都在发抖,“我跟你一起去拾柴火行吗?” 陆行看了看长孙愉愉的腿,“县主还是别动了,以免伤上加伤。”这当然是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嫌弃长孙愉愉拖他后腿。 长孙愉愉这辈子都没如此忍气吞声过,但眼前情势不由人,她怕自己耍脾气,陆行把她丢一边自己走了。长孙愉愉觉得陆九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的男人,读书都读到猪肚子里去了,一点儿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那好吧,你尽快回来好么?”长孙愉愉低声道,而且声音还特别地柔和,这时候她不自觉地动用起女人的魅力来,所谓的自然是要将眼前这个男人暂时笼络住好为己所用。但长孙愉愉实在不知道对陆行能否凑效。 陆行往不远处的林子走去时,长孙愉愉就坐在马背上一直看着他,这时候也就只有看着陆行才能给她一点儿安全感了。 好容易等到陆行抱了一堆柴火回来,长孙愉愉挣扎着自己下了马,下马倒是比上马容易多了。 陆行见长孙愉愉自己下来,也没多说什么,将柴火放到了地上,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的火折子,试着点燃树叶引火。 但那树叶也有潮气,并不容易起火,而且还带着一股子浓烟,很是熏人。 说来也是奇怪,你说华宁县主平日里哪里闻得碳火的味道?一点点就能让她咳嗽、发火。但现在她居然一点儿反应没有。所以,不同的环境,人的矫情劲儿也会不同。 见陆行引火有点儿困难,长孙愉愉忽地想到了什么,从袖口里摸出前头擦过马背水滴的手绢来,正好她也不想要了,这会儿用来引火刚好。 陆行接过手帕也没说什么,开始捣鼓起生火的事儿来。长孙愉愉知道这是件特别不容易的事儿,虽然这边没下雨,但这个季节枯枝并不多,想要把带着潮气的枝条点燃,其实是不大可能的。 但也不知道陆行是怎么捣鼓的,那些树枝被她搭成了奇怪的模样,“有扇子么?” “有。”京城姑娘出门必备的东西,为着骑马方便,长孙愉愉带的是一柄折扇,她解开腰上的金链子把扇子从扇套里取了出来。 陆行接过折扇用来朝着柴堆扇风,长孙愉愉看着那柴堆里渐渐有橙色的火星冒出,虽然还感受不到热度,但心里却放松了些,坐在一旁开始摩挲自己的手臂。 一条手绢引火还不够,最后长孙愉愉瞧着陆行毫不怜惜地将自己的折扇也扔进了柴堆。 “那是……”长孙愉愉急急出声。 第52章 陆行抬起头来看向长孙愉愉。 “那扇面是陈丘和绘的, 《秋海棠》。”长孙愉愉道。她用的东西怎么可能差?陈丘和乃是大画家,尤其擅长海棠,而他的画也以海棠最为贵重。最重要的是他十年前就去世了, 所以他的画今后只会更贵重。 “看到了,这幅扇面当是他早期所绘,还不够好。”陆行道。似乎并不为烧掉一柄陈丘和的扇子而懊恼。 你个穷酸知道那柄扇子值多少银子么? 一百两的银子就这么给他当柴烧了, 长孙愉愉还一声都不敢吭。华宁县主当然不是心疼银子, 主要是觉得陆行不尊重杰作。 火堆终于燃起来了, 长孙愉愉重新获得了温暖,她哆嗦了一下, 鼻子瞬间有些酸。 “需要我帮县主看看脚么?”长孙愉愉听到陆行道,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但最终还是伸出了腿, 若是为这么点儿小节耽误了脚伤, 以后成个瘸子那就太不应该了。因为她的脚非常疼,非常疼,她是以极其大的忍耐力才在陆行面前忍着疼没做怪脸的。 “多谢。”长孙愉愉低声道。 陆行挪到长孙愉愉身边,见她穿着靴子并看不到伤势,只能道:“县主, 你需要把靴子和袜子脱了。” 长孙愉愉应了一声,弯腰去脱鞋, 才发现脚是一碰就疼, 里头肯定是肿了, 鞋子完全脱不下来。“我, 我的脚……鞋子……” 陆行也看出了长孙愉愉的艰难, 此刻再顾不得许多, 他身手握住长孙愉愉的鞋跟处, 试着帮她脱鞋,却听得一声抽泣的低呼。 这绵软低靡的声音在旷野里,若是换个场景……却就是另一番风情了。 “只能撕开靴子了。”陆行抬头征求长孙愉愉的意见。 长孙愉愉的眼尾有点儿湿润,在火光下泛着星光。她自己毫无察觉地点点头。 但见陆行从腰上取下一柄小腰刀,在她的靴子口很容易就割开了一个小口子,没想到那刀柄看着乌漆麻黑的,却是柄吹毛断发的小刀。 下一刻,长孙愉愉就见陆行双手一使力,顺着那割开的小口子,一下就撕开了她的牛皮靴子。这力气…… 长孙愉愉顾不得感叹陆行的力气,她看着自己的脚脖子,又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还是她以前那美美的玉足啊,简直就是个肿胀的大馒头。 丑陋不堪。 陆行的手落到了长孙愉愉脚上,她疼得立即想尖叫,却生生地忍住了,因为那太不符合她华宁县主的身份和教养了,可又因为实在太疼,所以她无法抑制地又倒抽了一口凉气,闷哼了一声。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似糯米团子里装着冻住的酥酪,那皮儿又糯又香,内里又甜又酥,咬上一口能让你骨酥肉颤。 长孙愉愉自己却是意识不到这种声音的奇怪性的。 陆行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将手指换了个地方,“这里呢?” 长孙愉愉疼得咬住了嘴唇,眼泪汪汪的,只能点头。 “这样呢?”陆行的手指继续换了个地方。 “嗯~~”长孙愉愉疼得尾音打颤,颤得好似风中轻荡的柳条,柔和软绵。 “这儿呢?” “嗯~~哼~~”长孙愉愉的嘴唇已经被她咬得在火光下呈现出妖异的红,似橙似绯,如玫瑰如海棠,除了老天爷没有人能调出这样动人的色泽来。 陆行却视若未见地道:“你能不能好好儿说话,别动不动就哼哼。” 长孙愉愉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行,她都疼成这样了,倒霉成这样了,这个人居然还敢教训她?对她如此无礼,一点儿同情心肠都没有! 于是长孙愉愉也决定放飞自我了,对着无礼的人无需守礼,她本就已经疼得鼻尖冒汗,索性哭叫道:“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儿说话?还不是因为你下手没轻没重么?我都已经够疼了,你还按我的脚。”长孙愉愉越说越委屈,眼泪珠子随着就掉了下来,被火光映衬得好似一粒粒琉璃珠。 陆行撇开了头道:“可能伤到骨头了,我必须帮你固定。”他起身在一旁的柴堆里开始扒拉合适的树枝,再用匕首削起来。 准备好两根树枝后,陆行这才重新回到长孙愉愉身边蹲下,抬起她的腿放到自己脚上。 “这次进魔鬼滩听说是县主提出来的?”陆行手里一边忙着活儿一边问。 长孙愉愉的注意力原本都集中在脚疼上,但此刻被陆行一提,她的身体立即就绷紧了。这事儿她的确是要负起绝对的责任的,谁让是她提出来的呢,而她也着实没想到会是这般“下场”。 “是我。”长孙愉愉没否认,“你想说什么?” 陆行以手握住长孙愉愉的脚,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想说,县主是在把危险当儿戏,不仅害了自己也连累别人,此次若是有谁出了事儿,你难辞其咎。” 在陆行说话时,长孙愉愉的一颗心好似被一个拳头给堵住了似的,她当然知道自己难辞其咎,也希望其他人千万别出事儿,然则她现在是自身难保,还得等脱了险才顾得上别人,谁知陆行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地现在就说了出来。 长孙愉愉被陆行的话抓住了心神,短暂地忘记了脚上的事儿,就在“咎”字落下的瞬间,仿佛是为了惩罚她一般,一阵尖锐的剧痛袭击了长孙愉愉,她毫无准备地高声叫了出来,用“杀猪一般的叫声”来形容也不为过。 九章吉 第37节 “你,你,你……”长孙愉愉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是又疼,又恼,又羞,又臊,然则陆行却已经松开了手。 “县主的骨头移位了,必须你替正骨。”陆行淡淡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现在我要替你绑上木条,防止骨头再错位。” 长孙愉愉傻傻地看着陆行,实在是剧痛让她的反应慢了许多,她眼看着陆行拿起匕首,扯过她的袍子下摆,“刺啦”一声,他划开了她的袍子,撕下了一根长条。 “你,你,你……”又是这三个字,华宁县主好似突然变成了个结巴。 陆行手脚非常麻利地用布条固定住了长孙愉愉的脚,然后彻底松开了她的腿,“好了。” 长孙愉愉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不甘不愿又满怀委屈地说了声“多谢”。她当然知道陆行是在帮她,但是干嘛要撕她的衣袍?她可是姑娘家诶,他自己不是也穿着袍子么? 长孙愉愉发现自己的美人魅力在陆行面前是真的毫无用武之地,这人的眼睛真是白长了。 下一刻陆行站起身,往旁边的马儿走去。 长孙愉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逐着他,生怕他跑了,好在陆行只是去马上挂的侧囊里取了一张馕饼,就转身回来了。 长孙愉愉看着陆行把馕饼递过来,看了看他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嫌弃地摇头道:“多谢,我不饿。” 只是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响起了“咕咕”声,亏得火光也是红色的,否则她那张脸真是要赛猴屁股了。 陆行没有收回手。 长孙愉愉只好坐直身子扬起下巴再次坚决地道:“多谢,我不吃。”不是我不饿,这次是“我不吃”。长孙愉愉当然饿,而且还饿得发慌,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然而她那脆弱的肠胃让她极端挑剔,稍微乱吃一点儿东西万一上吐下泻,在这等旷野出丑,她真的只能跳湖自尽了。 陆行收回了手,他也没吃那囊,而是转身又放进了马背的侧囊里,然后拿起了挂在马背上的弓箭和箭囊走了过来。 长孙愉愉的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好似陆行对她做什么是不该,可不做什么似乎也不该。 “这里生着火,狼一般不敢过来。这弓箭给县主你,以你的箭法我想是能自保的。”陆行将弓箭放到了长孙愉愉的身边。 “你要走?!”长孙愉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比平时说话高了三分,还带着万分的不敢置信。 “我得去找阿琴。”陆行道,因为长孙愉愉他已经耽误了很长的功夫了。 “我跟你一起去。”打死长孙愉愉也不肯一个人待在这里。 “你在湖边很容易被人找到,也不容易迷路。别担心,跟我一同进入魔鬼滩的还有许多侍卫,都是来找你们的。我若是遇到他们,会告诉他们县主你在这儿。”陆行委婉地拒绝道。 长孙愉愉不担心才怪,只假装听不懂陆行的嫌弃,“不,我要跟你一起走。”鬼才要一个人待在这种有狼的地方。 陆行没搭理长孙愉愉,而是头也不回地往马的方向走去,翻身上了马,“县主的腿伤着,不方便。”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陆行。”长孙愉愉见陆行要走,情急之下连名带姓地喊了起来。 但显然陆行不为所动,双腿夹了夹马肚,“哒哒哒”地往反方向奔了出去。 长孙愉愉目瞪口呆地看着快要消失的陆行,完全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把自己给抛下了。她是谁啊?她可是华宁县主,晋阳公主的独生女儿,皇帝最宠爱的外甥女儿,他,他竟敢…… “陆行,陆行,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长孙愉愉气急败坏的声音破碎在风里,黑暗里陆行已经看不见人影,连马蹄声都渐渐消失了。 “陆行,你个混蛋!!!”长孙愉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人真是……活该他一辈子穷酸,穷困潦倒,一辈子升不了官!长孙愉愉咬着嘴唇低咒陆行大混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短,也或许很长,长孙愉愉判断不了,她只知道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每一个呼吸都被拉长得好似半日一般难熬,忽地耳边再次响起了马蹄声,长孙愉愉竖起耳朵仔细辨别起来,只有一匹马,她不知道来人是不是陆行,赶紧地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还真是陆行又回来了。 她就知道,这人是故意戏耍她的。长孙愉愉心里窃喜,脸上拼命地克制住以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倨傲,她仰头看向马背上的陆行。 第53章 陆行也在低头看着长孙愉愉。这位县主即使满身都是泥, 即使头发丝上全是泥,即使脸上也染了泥,却还依旧扬着高傲的下巴, 好似她正盛装出席冬至大贺的庆宴一般艳冠群芳,殊不知她现在也就比小乞丐强一点点了。 然则这样脏兮兮的脸却反而更凸显了她那双清澈明亮又大又润的眼睛,似万顷秋波, 潋滟生辉, 是千斛明珠熠熠莹泽, 此刻更仿佛吞噬了天上的万颗星子入眸,天地间唯一的亮色都进了她的眼睛, 也就难怪天上无星也无月了。 尽管小脸一直板着,但眼底的欣喜却是她藏也藏不住的,好似有小鱼儿从她的眼睛里欢快地跳出, 尾巴完成了一个鱼钩, 叫人愿者上钩。 陆行撇开头,轻轻咳嗽一声道:“先才忘了说,还请县主得救后别说是我先找到县主的。下官已经定了亲,县主也是冰清玉洁的姑娘,没必要给人留口舌。” 说完这话, 陆行朝长孙愉愉点了点头,似乎在帮她同意, 然后调转马头又跑了。 从头到尾, 长孙愉愉一句话也没说, 只呆呆地望着陆行消失的方向, 她举起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喊道:“陆九, 你个混蛋、王八蛋!”华宁县主这辈子骂人最用力和最难听的就是今天了。 主要是以往骂人都不需要她动嘴的。 但是陆行强调说什么“冰清玉洁”是个什么意思?诚然她们京城也有些姑娘脑子不好使成亲前就被人骗了, 可她华宁县主怎么可能是那种人?陆九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陆行未必是说者有心, 主要是长孙愉愉对着他有点儿敏感。 眼瞧着陆行消失在寒风里,长孙愉愉也没再浪费嗓子吼他。那样太没风度了。 诚如陆行所说,长孙愉愉这一夜再没遇到狼群,天将明的时候一群侍卫以及她的肖姨一起找到了她。 “县主,你的腿?”肖子清一脸担忧地看向长孙愉愉,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马背。 “我没事。”长孙愉愉情绪非常低落地道,“其他人找到了吗?” “多罗郡主她们昨日就找到了,一路过来我们还找到了钟姑娘、方姑娘她们。”肖子清宽慰道。 长孙愉愉松了口气,但是又想,好么,她算是最后几个被找到的?不过这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孔姑娘呢?”她说的是孔重阳。 肖子清摇了摇头,“我们这一路人马没看到她。” “都有什么人进来了?陆家姑娘也进了魔鬼滩,她哥哥来了么?”长孙愉愉又问。 肖子清一直都是跟着长孙愉愉的,虽然不是近身伺候的人,但有时候站得远反而看得更清楚,也晓得这位陆世子在她家县主心里地位是不一样的。 “陆世子进来了。”肖子清道,她看着长孙愉愉干得起裂的嘴唇,赶紧解下马背上的水囊递了过去,“县主,这水是烧开了三遍的,来时公主让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一囊。” 长孙愉愉感激地朝肖子清笑了笑,“多谢,肖姨。”她的确是渴得厉害,虽然身边就是湖水,但她却是完全没法儿喝的,否则必定是上吐下泻,那就更惨了。所以她虽然低声骂了陆行许久,却没敢再掉眼泪。 尽管渴,但长孙愉愉还是秉持着一小口一小口啜的习惯,微微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干疼,“你们怎么找到我的?雪凝她们都送出去了么?” 肖子清摇摇头了,“送出去了,然后我们接着找县主,远远看着这边有湖泊,想着县主聪慧过人,定然会到湖边方便让人看到。” 这马屁长孙愉愉却不接受。“那,你们路上看到陈姑娘了么?” 肖子清又摇了摇头。魔鬼滩那么大,她们能遇到钟雪凝等人已经是很幸运了。 长孙愉愉回到大营后,却是急坏了晋阳公主,抱着她就红了眼圈,“愉愉,你可算回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娘可怎么活?”晋阳公主好似真到了伤心处,眼泪都流出来了。 长孙愉愉自己也是懊恼,那会儿没想着魔鬼滩有什么危险的,自然也没想过自己娘亲的感受。她只能由着晋阳公主抱着她哭,“娘,我身上都脏死了。” 晋阳公主收住了眼泪,这才开始关心长孙愉愉的腿,“你这脚怎么回事啊?谁给你的绑的?太医,赶紧去叫太医啊。” 太医早就有人去请了,长孙愉愉失踪一夜的事情皇帝当然也知道了,听得她回来,就已经命太医赶紧过来了。 太医检查过长孙愉愉的脚之后道:“回公主,县主的脚没有大碍,骨头已经正好了,亏得处理得及时,县主只要在床上休息两、三个月就无大碍了。” 晋阳公主柳眉竖起道:“要休息一、两个月还叫没有大碍?!” “娘。”长孙愉愉无奈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黄太医说一两个月很正常呀。” 晋阳公主这才没话说,婉姑送了黄太医出门,银子自然是给得够够的,因此哪怕晋阳公主说话不那么注意,一众太医也很愿意到公主府来出诊。 送走了太医,见长孙愉愉也确实再没别的毛病,一众侍女开始准备各种长孙愉愉沐浴的东西,晋阳公主趁着间隙数落了起来,“你说你胆子怎么那么大,魔鬼滩也敢闯?我从小怎么教你的,你那小命你以为是你的么,你这是攥着我的命在玩呐!” 长孙愉愉老老实实地听着训斥。 “还有,你什么时候连别人的激将法都看不出来了?胆小、懦弱,被别人说一句怎么了?你就上赶着跟人玩儿命,你是脑子坏了么?那些人的命连你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你犯什么傻啊?放心吧,那多罗,娘会替你收拾的。和亲和亲,每次都是咱们嫁公主到草原,这回让草原郡主嫁到中原才好,好生让她知道什么叫贞静贤淑。”晋阳公主恨恨地道。 “没多罗多少事儿,娘,我那是因为……”说到这儿长孙愉愉舌头似被咬了似的,忽然就打住了,“对了,娘,孔重阳她们回来了么?” 晋阳公主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呢,她们一个个年纪都比你大,也不知道劝着你一点儿,昨晚差点儿没把我给吓死,整宿都没睡,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让她们一家家的赔命不可。”说到这儿晋阳公主都还是气呼呼的。 “公主,县主,水备好了。”莲果小心翼翼地道,昨儿长孙愉愉把她们撇在一边,晋阳公主大发雷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人人背上都挨了十鞭子。 “娘,我先去沐浴了,浑身都脏得没法儿看了。”长孙愉愉求饶道。 晋阳公主暂时放过了长孙愉愉,没再碎碎念,但等她沐发洁身出来,又逮着问,“对了,你的脚怎么回事啊?谁替你处置的,刚才我可问过了,不是你肖姨绑的,她说遇到你的时候你脚上就绑着木条了。这是有谁先找到了你?” 说起这个,长孙愉愉对自己母亲肯定没什么隐瞒的,便把昨日前前后后的事儿都说了一遍,至于陆行救她的事儿,为了怕晋阳公主又吓出毛病来,长孙愉愉就一句话带过了,却把后面陆行是如何丢下她一个人不管的事儿细细地说了。 “谢天谢地,佛主保佑,可见你同陆修撰就是有缘分,不然怎么那么巧,他就堪堪地救了你。不行,我非得好好儿谢谢他不可。”晋阳公主抚着胸口道。 长孙愉愉无语地看着自己母亲,“娘,你怎么不想想他把我一个人丢在湖边喂狼的事儿啊?也是我福大命大,才没再遇到狼群的,否则你就见不到我了。而且他算个什么男人啊,居然把我一个弱女子大半夜地丢下。” 晋阳公主这会儿却好似恢复了理智一般,“那他也是没办法呀,他是为了找他那表妹进去的,你腿又伤着了,他自然没办法带着你去找。尽管心里着急,他不是也把你给照顾得好好的,给你生了火堆,又替你正了骨才走的么?事有轻重缓急嘛。” 长孙愉愉看着自己母亲简直没法说话了,她怎么有种,陆行还没过门儿,她娘就一门心思向着他的错觉啊? 啊呸,她和陆行才没有任何关系呢。那人居然还特地回来告诉她,他已经定亲了。真的是自作多情的穷酸小子,她堂堂华宁县主能看得上他?! “娘,陆九明显不希望人知道是他救了我,他说他已经定亲了,不想外头人说闲话。至于谢他的事儿,你以后等有机会再做打算吧,不用特地去做,省得别人说闲话。我还没定亲呢,怎么能三更半夜地被他救了呀?”长孙愉愉道。再说陆行还摸了她的脚呢。 晋阳公主却是没放在心上地道:“知道了,你娘我有分寸的。” 长孙愉愉实在是太疲倦了,昨夜压根儿就没敢睡,所以一旦放松下来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晋阳公主替她掖了掖被角,人都还没走,她就睡着了。 晋阳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在长孙愉愉秀美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转身出了门。 而长孙愉愉却在黑暗里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魔鬼滩的湖边林里,又有一头饿狼朝她猛扑过来,还是陆行一箭射来救了她。 她后知后觉地想,陆行那一箭的力道应当相当地大,才能撞得狼头瞬间偏开了那么远。 梦里后面依旧是陆行替她治脚伤,偏这时肖子清和一队侍卫找了来,见陆行居然正摸着她家县主的玉足,立时就叫了起来。 这下可好了,真是跳进长河也洗不清了。虽说她们没那么老古板,不会因为姑娘的手臂被人看了就要砍下来以保贞洁,但未出嫁的姑娘被人摸了脚这事儿还是不好说。 她母亲知道后更是趁机要挟,逼得陆行退了亲,转而跟自己定亲。 梦里长孙愉愉一直是晕晕乎乎的,直到大红喜字贴在了陆行那东阳坊的穷酸小院子里,直到龙凤对烛映红了洞房,直到陆行用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 长孙愉愉猛地站起了身,推开众人跑了出去,她只一心想着,她怎么可以嫁给陆行?她才不要嫁给他,他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结果身后只听得陆行大喊道:“抓住她,抓住她。” 长孙愉愉更是飞快地跑了起来,可是陆行就跟长了一丈长的腿似的,不过几步就抓住了她,恶狠狠地揪着她的领口道:“你不嫁也得嫁。” 长孙愉愉直接就被吓醒了。 第54章 “县主, 你醒啦?”莲果听到长孙愉愉的“哼哼”声,打起了帘子,“县主这是做噩梦了?” 的确是噩梦, 她居然梦到自己嫁给陆行?还有比这个更吓人的吗?而且陆九简直是可恶,还说什么不嫁也得嫁,真是美得他。 喝了口米油养了养胃, 醒神后长孙愉愉关切地道:“什么时候了, 其他人救回来了么?” “县主放心吧, 都全乎地被救回来了,只是……”莲果顿了顿, 似乎有些不敢往下说。 九章吉 第38节 长孙愉愉一下就着急了起来,该不会是谁受重伤了吧?“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莲果转头求救地看了眼文竹, 文竹没奈何地上前道:“只是定军侯世子去救陆姑娘, 谁知没找着陆姑娘,却机缘巧合地救了孔姑娘。找着他们时,孔姑娘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落了水,身上还披着定军侯世子的袍子,他们怕是……” 长孙愉愉惊讶地张开了嘴, 这事儿,还真成了?看来孔重阳那姑娘真的有点儿手段的。但也可能是她运气就那么好, 两人也有缘分。 长孙愉愉之所以会突然提出去魔鬼滩, 其实打的正是撮合孔重阳和陆征的主意。她想得挺美的, 也事先和孔重阳商量好了。其实她当时并没抱有多大的希望的, 只想着若是不做点儿事儿, 真让长孙丹如愿了, 她非得吐血。 孔重阳一开始还害羞怕臊地支支吾吾, 长孙愉愉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是千肯万肯的,只不过姑娘家放不下矜持。长孙愉愉随便吓唬了她几句,只说陆家和长孙家要议亲了,孙重阳立马就应下了。可见这也是个爽快果决的性子。 魔鬼滩也是孔重阳提出来的,她说她有法子,长孙愉愉便相信了她。 计划就是,不管其他人怎样,孔重阳却得在魔鬼滩里待到天黑,到时候她就可以发动所有人去找孔重阳,这其中必然得有陆征。 而且她们还约定了暗号的,务必要让陆征找到孔重阳,至于其他人孔重阳就得躲着点儿。这孤男寡女的在外待上一夜,没事儿也有事儿了。长孙丹就是手段通天也再无回天之力。 只可惜一进魔鬼滩,长孙愉愉所有的打算都被打乱了,自己还差点儿把小命玩掉。她本是对孔重阳和陆征的事儿不抱希望了,谁想到竟然成了。 长孙愉愉忍不住地抿唇笑了起来。 莲果和文竹彼此对视一眼,都是云里雾里的,不明白自家县主在笑什么,她不是一直心仪定军侯世子的么? “县主。”莲果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长孙愉愉赶紧收敛了笑容,这种事儿却不能传出去,也不能居功,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好。“对了,陈家姑娘找到了么?” “找到了,是陆修撰救回来的,可是吓坏了呢。”文竹道。 长孙愉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头有些微微疼,太阳穴开始隐隐地在跳,这是她生病的前兆。“我有些不舒服,你们再去请一下太医。”长孙愉愉知道自己的身子,一病就不得了,所以丝毫不敢隐瞒。 莲果和文竹一听就急了,伺候了长孙愉愉这么多年,她们自然也知道这是又犯病了,得赶紧伺候着。 又冷又饿,又怕又气,在冷风里待了一个晚上,长孙愉愉不生病实在是说不过去的。按说她预感到自己要病了,就该在床上躺着的,偏她又不能歇着,强撑着身体要起来去探望陈一琴等人。 莲果都要急哭了,“县主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到时候病来得猛,不止公主急得团团转,就是咱们几个也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就当是为了公主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啊。” 长孙愉愉求饶道:“好姐姐,这次的事儿都是因为我提出来的,不去探望她们一下总是说不过去的。何况都隔得也没多远,我保证只去坐坐就回来。” 莲果还是不肯,“你腿还伤着呢,要是不小心碰着了怎么办?” 就是这样效果才好啊,长孙愉愉心想。 钟雪凝、方子仪都没什么大碍,她们没有胡乱走,也没多深入魔鬼滩,当日就被救回去了,倒是陈一琴着实受了惊。 长孙愉愉被竹辇抬到陈一琴跟前时,她自己一脸苍白地却还先来关心长孙愉愉。“愉愉,你没事儿吧,我听说你是折了腿。” 说起腿长孙愉愉自然想到了陆行,她看着陈一琴道:“我没什么大碍,你是吓着了吧?”刚才姜夫人看她的神情可是很不爽的,长孙愉愉感觉自己怕不得已经是陈家的拒绝来往户了。 陈一琴摇了摇头,“还好,我想着就是别人不来,九哥肯定也会来寻我的,就找了个高地儿等着,果然等到九哥了。” 若不是知道陈一琴跟陆行之间没什么,长孙愉愉真要怀疑这对表兄妹是不是有什么男女之情了。毕竟陈一琴如此信任陆行,而陆行又急急巴巴地要去找他这表妹。 “你没遇到狼么?”长孙愉愉问。 “有狼吗?”陈一琴吓了一大跳。 先才钟雪凝、方子仪等都没遇到狼,陈一琴也没有,长孙愉愉真是感叹自己的运气,她还从没这么倒霉过呢。长孙愉愉很自然地开始跟陈一琴说自己的遭遇,总得赚点儿同情才好。 “县主。”莲果见长孙愉愉越说越详细,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因为她看到长孙愉愉的脸上泛起了不自然的粉红,她这当是发热了,却还自己不爱惜自己。 长孙愉愉知道莲果的意思,只好道:“你好好休息吧,等回了京城咱们再聚。” 陈一琴点了点头,等长孙愉愉走出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想怎么要回京了才再聚呢? 却说长孙愉愉这般刚出了陈一琴的帐篷,就见陆行从外面走来,她立即扬起了下巴,眼睛朝天上看去,只当眼前没这个人。 陆行却没她那么无礼,往旁边让了让,面无表情地朝长孙愉愉行了一礼,便径直走进了陈一琴的帐篷。 这可真是够冷淡的,也不知道是谁在梦里死活非把她给逮回去呢,长孙愉愉愤愤地想。 出了陈家的帐篷,长孙愉愉往不远处孔重阳的帐篷那边儿望了望,最终还是没过去,一个是不想让人乱猜疑,另一个么也是实在撑不下去了。 长孙愉愉这一病自然又是病来如山倒,病得随时都能撒手人寰似的,长孙丹那边有些人背后虽然嚼舌根,却也没好意思多指责什么,毕竟长孙愉愉病得太厉害了,晋阳公主都哭了两回了。 长孙愉愉的病回了京城修养了许久才缓了过来,这日子飞也似地就进了九月。孔家和陆家换了庚帖,孔重阳和陆征的亲事算是正式定了下来,日子也选好了,就在来年的五月。 长孙愉愉听说长孙丹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却也于事无补。 晋阳公主看着明显恢复了精神的长孙愉愉道:“可怜见的,脸又瘦了一圈,你每回生病都让我短寿。” 长孙愉愉道:“娘,这不怪我,都是陆九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又气又怕才病的。” 晋阳公主却是明显不信,周围的人也不信,其实都在怀疑她是为了孔重阳和陆征的亲事才生病的。所以钟雪凝等人来探望她时,一句孔、陆的事儿都不敢提。 “人陆修撰好心救了你,你可不能这样怪人。”晋阳公主蹙眉道,“你既然好了,我们也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谢陆修撰了。” “那你去求皇帝舅舅给他升个官儿好了。”长孙愉愉翻白眼地道。 “胡闹,他们这样科甲出身的升官那是有道数的,我去求你皇帝舅舅这不是帮陆修撰而是害他。”晋阳公主道。若是让人知道陆行走的是勋贵路子升官,他就会被同侪看不起的。这道理长孙愉愉当然也懂,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那你去给他买个宅子吧,他如今住的那个小得跟咱家的净室差不多大,叫人都没地儿搁脚了。”长孙愉愉嫌弃道。 也不知道她的脚有多大,一个四合院都不够她站的。 “胡闹,送宅子也太容易了,这怎么比得上陆修撰救你的恩情。”晋阳公主斥责道。 长孙愉愉鼓起腮帮子道:“钱、权你都不好帮他,那就色吧。去教坊司赎买两个绝色美人给他,也好叫他知道什么叫美人,省得他白长了一双眼睛。” 晋阳公主笑道:“我说陆修撰是怎么得罪你了,敢情是他没拜倒在我家宝贝女儿的石榴裙下啊?” 长孙愉愉嘟囔道:“谁稀罕啊?他要是拜倒了,我才觉得惊吓呢。”长孙愉愉又想起陆行在梦里说的“不嫁也得嫁”的话,这话之所以那样气人,正是因为现实里陆行特别冷淡的态度,两相对比,更加讽刺。 “哎,要是咱们家有个男丁就好了,也能有借口请陆修撰上门。上回还说要请他帮忙掌眼呢,想来他肯定是要推辞的。”晋阳公主无限惋惜地道。 家里没有男丁,但是可以请啊,譬如晋阳公主就托庆阳王给陆行下了帖子,然后由庆阳王父子作陪,在宁园设宴邀请陆行,几次三番之后陆行也不可能托大,只得应下。 赏画的地方设在长孙愉愉的书房,她那儿最是得天独厚,前面就是广阔的湖面,湖风习习让人神思畅爽。到了冬日旁边小溪里开始灌注热水,热气蒸腾那更是人间盛景。 此刻却是百花盈道,九月里正该盛放的各种菊花自然是应有尽有,但不该出现的牡丹、芍药却也在绚丽绽放,这都是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姹紫嫣红环绕着长孙愉愉的书房,将它烘托得好似百花仙的居处,芬芳馥郁,色泽明丽,一如它的主人一般。 走进屋子,只见窗边放着一个花囊,里头插了大大一束水晶球似的白菊,案边放了一个青釉大瓷盘,盛着满满一盘香气清芬的金黄佛手,衬托得书房内却比外面古朴多了。 一明两暗的三开间“古今斋”,中间全部是打通的,窗户更是有些古怪的风格,从顶到底都是一扇扇透明大颇黎,因此书房特别的明亮,但也特别的昂贵。 身置其中就能感觉其妙处了,除了两头是墙壁外,两侧全是这种大颇黎窗,门上也是大颇黎,坐在案前,湖光山景,花锦树秀,尽收眼底。 陆行进门时,庆阳王正在赞叹长孙愉愉的书房,“华宁这书房布置得好,敞亮又雅致,我怎么没想着整面都用颇黎啊?”说着他还有些懊恼。 第55章 “当时我还说她弄得古里古怪呢。”晋阳公主笑道, 转身看到陆行,立即喜笑颜开,“陆修撰, 快请进。” 长孙愉愉扫了眼陆行,虽说已经是修撰了,但他身上依旧穿着青色布袍, 袖口洗得已经泛白, 出门做客也不说讲究讲究。 寒暄之后, 晋阳公主就让长孙愉愉捧出了那幅《苍山结茅图》。 庆阳王一看落款就道:“呀,这是石悉知的画。” 石悉知是三百多年前被誉为画王的大画家, 最擅长的是于枯寂山水里展现草木华滋之气,被人赞为“笔墨苍莽高古,境界孤高奇逸, 处处有引人入胜之妙。” 这幅画的茅屋、古树、飞瀑, 笔法更是老辣,苍浑之气,飞瀑之灵扑面而来,端的是一幅佳作。 而石悉知的画传世至今的很少,听得人提及过的只有两幅, 一幅藏在宫中,一幅不知去向, 而晋阳公主手里这幅如果是真的, 那就第三幅了, 可谓是价值连城。 庆阳王围着画细细地看了起来, 恨不能整张脸都埋进去似的, 鼻子还跟狗似地到处嗅, “没错, 这墨我闻着就正,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接着他继续道:“这笔意苍雄,枯山寂水的精妙处其他人是学不来的,宫中那幅《烟岚飞瀑图》我也看过,这幅跟它如出一辙。晋阳姑姑,你这幅画儿可是值了价了。” 晋阳公主叹道:“我也是大价钱收进来的,刚得着那会儿也觉得是真的,爱得不行,偏华宁说这画看着有些别扭,她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害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有些拿不准了,你仔细瞧瞧是不是有些别扭?” 庆阳王再次俯身看画时,他的儿子楚杰却道:“我瞧着也有些别扭呢,华宁姑姑生着一双慧眼,什么东西她一瞧就能看出点儿端倪来。就上回我在长淮大街的那家‘同春斋’看上了一幅字,刚好碰到华宁姑姑,她说那字有些不妥我就没买,后来被刘丽京买了去,你们猜怎么着,最后真就被人说穿是假的,可省了我好大一笔银子。” 长孙愉愉被赞得笑了笑,楚杰就痴痴地看着她,失了魂似的,他哪里是来看画的呀,明明就是来看人的。 虽然两人隔着辈分,又是一家血脉,但也挡不住男人喜欢美人,姑姑,姑姑的叫着,指不定还别有意趣。 陆行扫了一眼楚杰,并不意外他的举止。这京城里但凡见过这位县主的男人,谁不对她捧着吹着的? “别夸她了,她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有什么用?反而弄得我这幅画不尴不尬的。”晋阳公主转头对陆行道,“陆修撰,你也看了这许久了,可有什么发现?” 陆行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幅画应当是被人揭成了两层,公主这幅是上面那层,底下那层却是后人填补的,所以看着像真的,却又有些别扭。” 晋阳公主和庆阳王父子听了这话都有些惊讶。 “如此的造假手法本王还从没听过,这一张纸还能揭成两张?这得什么功夫啊?”庆阳王道。 陆行笑了笑,没接话茬。 人总是这样,自己做不到的就觉得别人也做不到。 “那陆修撰是什么意思,我们需要把这幅画重新揭开来判断真伪?”楚杰问,他这口气有些不好,主要是进来之后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的注意力明显都偏重给陆行了,这让还是少年的楚杰很是不快。 “那可不行,即便真如陆修撰所说,那上面这层也还是石悉知的真作,揭开来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毁了这画?”晋阳公主连忙摆手道。 陆行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刚才没说怎么验明真假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华宁姑姑你怎么看?你觉得陆修撰说的这种造假手法可行不可行啊?一张薄薄的纸要揭开成两层,还把下头那张给重新填补,费这么大功夫,他们图什么啊?”楚杰问长孙愉愉道。只是他这话问得就差点儿意思了,图什么?想来底下那幅画他们也用来做了一幅石悉知的画,拿去卖另一个买主了,这可是双倍的利润。 不过既然楚杰问起了长孙愉愉,她少不得要开口。“娘,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毁掉的那幅谷苍山的画?” “啊,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晋阳公主恍然道。 “谷苍山?”庆阳王吃惊道。那可是能够跟石悉知比肩的大画家,而且离现在更为久远,一幅谷苍山的话也是价值连城,“毁了?”庆阳王的语气已经有痛心疾首的意味了。 “可不是么?就是被这丫头给弄坏的,把我给心疼坏了,我记得那还是我第一次拿戒尺打她的手心。”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无奈地看向她母亲,“娘,我的意思是,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说要重新装裱,那画裁下来后,我看着卷边儿了,一时好奇就去揭,真揭成了两层,可惜被我给揭坏了。”她那时候年纪还不大,并没意识到那幅画有多珍贵。 晋阳公主道:“是哦,你一说我又想起来了,看来这画纸还真能揭成几层。” 楚杰道:“即便这样,咱们今儿也没什么进展,也不能再揭开试试,这画是真是假还是说不清?哎。” 晋阳公主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托陆修撰的福,至少咱们知道这画有些别扭,别扭又出在哪儿了。”这话算是晋阳公主认可了陆行的说法。 虽然也不算彻底看清真假,但至少有所收获,晋阳公主还是很高兴的,于是盛情地邀请了陆行和庆阳王父子一同欣赏她这些年收藏的字画。 晋阳公主府的收藏统共加起来也有一百余卷了,其中不乏大家、名家之作,看得庆阳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连连赞叹晋阳公主的收藏之丰。 长孙愉愉跟在旁边也是与有荣焉,她家收藏的字画的确丰富,她用余光扫了扫陆行,这人一路虽也有感叹,但脸上的神情却一直是收着的,怎么说呢,就好似他那种赞叹是生生地挤出来的,实则他心里并没多大惊讶。真是叫人生气。 长孙愉愉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穷酸又爱面子之人就是这样,打肿脸充胖子,没见过世面也要强行装得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以防被人笑话。 九章吉 第39节 送客时,晋阳公主先送了庆阳王父子上马,回转头来再送陆行,然后寻了个合适的契机道:“陆修撰既然听闻过这种作假手法,那你可知道谁能修复这样的画么?我那幅谷苍山的画毁了实在可惜,以前不知道还有这种造假手法就算了,如今知道了,那必定有人是有法子修补的,对吧?”晋阳公主一脸期盼地看着陆行。 陆行没答话,却扫了一眼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的意思,她曾经跟他说过,让他少上自己家来的,可这会儿这事儿就难办了,那幅谷苍山的画就是被她自己给毁了的,一直以来修复它也是她的心愿,但她又不甘心自打嘴巴。 “娘,你就别为难陆修撰了。他是前途大好的翰林官,却不能跟咱们这些勋贵走太近的,否则就是妨碍他的前程。”长孙愉愉这话就说得太直白了,完完全全是冲着陆行激将去的。 晋阳公主蹙了蹙眉,“愉愉!”她转头对陆行道,“抱歉,小女实在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了。” 陆行拱了拱手,这是脚底抹油恨不能立刻就走的意思了。 晋阳公主却斥责长孙愉愉道:“给我进去,没有我的话,不许再出来。” 长孙愉愉委屈地看了晋阳公主一眼,又瞪了陆行一眼,跺跺脚转身飞速地走了。 晋阳公主朝陆行歉意地道:“抱歉啊陆修撰,天色也已经晚了,你路上小心些。” 陆行离开公主府后并没直接回家,而是转到去了陈府,探望自己的姨母。 陈一琴借着送他出门的机会,将陆行拉到一边儿问,“九哥,你今日是不是去华宁家里了?” 陆行点了点头。 “她怎么样啊?病好了么?脚呢?我娘还在气魔鬼滩的事儿,都不许我去探望她。”陈一琴道。 陆行想了想,都能肆无忌惮地跺脚了,显然是没事儿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哎。”陈一琴叹了口气,“她这回的病也拖得太久了,只怕还是伤了心,谁知道定军侯世子会和孔……”说到这儿陈一琴突然打住了,因为她一下意识到自己好似泄露了长孙愉愉的心事。 陈一琴乞求地看向陆行,“九哥,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 “说什么?”陆行装傻地道。长孙愉愉那点儿心思他当然知道,但凡有眼睛有脑子的谁能看不出?还用得着藏么? 陈一琴闻言知道陆行这是应下来了,她松了口气道:“九哥,其实这次魔鬼滩的事儿,我当时虽然害怕,但事后想起来,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而且我感觉我以后再遇到难事儿,急事儿,就能更从容些了,这也算是历练吧。” 陆行道:“你今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姨母的心情了,你觉得是历练,对她却是焦心灼肺,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姨母可怎么办?” 陈一琴知错地点点头,“不过真不怪华宁,当时是我坚持要进去的,她还劝我来着呢。” “如果不是她,你不会有这种念头的,阿琴。”陆行道。 这却是实话,陈一琴也没想到自己能有那种胆子,可是她太羡慕长孙愉愉了,羡慕她的勇敢无畏,活得那么恣意畅快,所以她也想试试。 恣意畅快的长孙愉愉这会儿正被她母亲数落来着。“愉愉,你今日怎么回事?我什么时候教你如此没有礼数了?” 长孙愉愉不服气地道:“我就是故意的,娘,你对陆九是不是殷勤得过分了?生怕他不知道你想招他为女婿么?”在外人面前她娘都是喊她“华宁”的,可是当着陆行却叫自己“愉愉”,这实在是有些亲近得过分了。 晋阳公主蹙眉,“你是这样想我的?如果我真下定决心要招他为女婿,他就不可能和韦家定亲。” 这下轮到长孙愉愉迷惑了,“那你为何对他那样殷勤啊?” 第56章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 拉着长孙愉愉坐下,“愉愉,咱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别看现在这般鲜花着锦似的,可那就是无根之萍。一旦你皇帝舅舅……” 晋阳公主顿了顿,有些话是不能直说的。“所以我们总得提前打算的。陆修撰乃是六元之才, 又年轻有为, 你皇帝舅舅是将他当做嗣君的重臣在培养的, 将来大学士之位必然有他一个。咱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求于他,不趁着现在拉拢他, 临时抱佛脚可没用。” 其实这个道理长孙愉愉也知道的,就是陆行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一点儿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旷野里。 “愉愉, 今日你实在太无礼了,你得去给陆修撰赔礼道歉,而且那幅谷苍山的画娘就交给你了,你负责给我找人修复好。否则从今往后你的月银就得停了,用来赔偿娘这幅画。” 长孙愉愉像是不认识自家娘亲一般地看着她。 “娘。”长孙愉愉未必在乎那月银, 但晋阳公主这态度她却不能不在乎。 “今日你就去陆修撰那儿道歉,我让婉姑陪着你去, 监督你。”晋阳公主不容辩驳地道。 长孙愉愉嘟嘟嘴, 却也没敢说不。 马车行到东阳坊的小巷时, 还是进不去, 长孙愉愉只能下车走路, 好在陆行家里那老苍头十分勤快, 整条巷子他都会主动打扫, 所以干干净净的,不像别的小巷子经常有污水和杂物。 长孙愉愉到陆行家里时,满以为他早该回来了,结果这会儿都点灯了,他却还不见踪影,她就只能又无聊地在堂屋里等着。 那老苍头似乎也见怪不怪了,延请了长孙愉愉入座上茶,就忙乎自己的去了。不过这回长孙愉愉见陆行家里多了个人,是个老太太,好似司厨的,且还眇了一目,想想那老苍头似乎腿也瘸了一点儿。 陆行这都用的什么人啊,又老又残,按说也是簪缨世家出身,当不至于这般穷酸的。不过长孙愉愉也想得通,毕竟陆行从小死了爹,他娘也早早去了,他又没有亲亲的兄弟姐妹,他这一脉就他这根独苗,不被看重也是应当的,估计小时候也没少吃苦。 就这功夫,华宁县主已经给陆行脑补出一个悲惨人生了,但她居然没有任何同情心。 最后长孙愉愉等得都打瞌睡了,才见陆行从外回来,而且还带着一股酒气,好在眼神还算清醒。 “陆修撰。”长孙愉愉从堂屋迎到了院子里,这算是赔罪之人该有的态度,但鼻子却已经嫌弃地屏住了呼吸,直到憋得没法儿了,才微微侧头重新吸口气。 陆行见着长孙愉愉没怎么惊讶,主要是巷口那辆马车太招摇,扫一眼就看出是谁的了。“县主贵脚踏贱地,不知有何事找下官?”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儿讽刺意味,长孙愉愉心知陆行估计对自己也是很不满的。 “我是专门来道歉的,陆修撰。”长孙愉愉双手抬起请罪道,“白日里我说话实在太无礼了。”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没说话,以他的脑瓜子只随便想想就知道长孙愉愉的态度为何前后判若两人了,这必然是有求于人。 “县主不用过意不去,今日你的话并没有错。”陆行道,这就是承认不想跟勋贵来往了。 长孙愉愉听了心里想炸毛,但脸上却还得保持抱歉的笑意,“不是,是我太无礼了。陆修撰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去没能知恩图报,实在汗颜。” “县主无需记挂在心上,当初县主送下官那幅画已经足够抵偿了。”陆行有些冷淡地道。 其实陆行对她一直都是冷淡的,但刚才这句话长孙愉愉却觉得他尤其冷淡,比先才那阴阳怪气的讽刺还冷淡。 至于那幅画,够什么够啊?她长孙愉愉的命难道才值一幅画?反正现在陆行是说什么,长孙愉愉都有反驳的地方,却又只敢在心里反驳,这就导致她对他的观感越发复杂了。 “那是陆修撰大度,但我实在是太失礼了。”长孙愉愉更加诚恳地道。 陆行冷笑一声道:“或者,县主再送我一幅我爹的画,咱们就两清了?” 长孙愉愉被陆行给堵得想跳脚,最后却只能挫败地道:“你爹,他不怎么喜欢画画。”这是实话,长孙愉愉受了陆行的救命之恩,心里当然想赶紧了了这段恩情,所以也着人打听过他爹还有没有什么字画之类的,结果就是没有。 陆行被长孙愉愉给逗得笑了起来,是真的那种笑,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别说,这讨厌鬼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牙齿很白,笑着叫人如沐春风,长孙愉愉只在心里感触了片刻就立刻撇开了这画面。 笑玩之后,陆行才正色道:“县主是想问我谷苍山的那幅画找谁修复是么?” 来意被人点了出来,长孙愉愉只能点头承认,心里又松了口气,陆九不装傻就好。 “我虽然知道有人使用那种方法造假,但我跟他们却无往来,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而已,所以实在帮不了县主。”陆行道。 长孙愉愉当然接受不了这种结果,因为她娘肯定不会接受。为着她的月银,还有作古了的谷苍山,长孙愉愉也得再接再厉。 “我当然知道陆修撰跟造假之人不会有往来,只是还请陆修撰帮我们想想,还有谁可能知道谁有这等修复的本事。”长孙愉愉眨巴着大眼睛略带乞求地道。她很清楚自己用出这样的表情时有多少说服力,但凡她使出这招,就没人能抵御。 陆行笑了笑,“县主,这会儿实在是太晚了,你留在这儿会招人口舌,你的歉意下官已经知道了,那事儿下官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是逐客了,而且还把她的话完全当成了耳边风。 长孙愉愉心里都快把陆行这块木头给骂死了,这人眼睛真是白长了,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不打扰陆修撰了。” 回到宁园,长孙愉愉都还在生气,气得拿手锤床,“气死我啦,气死我啦,这个又臭又硬的臭书生,就是个呆子,还不长眼睛的。” 气归气长孙愉愉一时还真拿陆行没办法。 好在很快就有事情分了长孙愉愉的注意力,因为朱慧兰回来了,可算是赶在顾静婉成亲之前回来了,还等着她的银子替顾静婉添妆来着。 “你瘦了许多,看来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跑还是太辛苦了。”长孙愉愉看着从胖变成圆润的朱慧兰道。 朱慧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还好,主要是我一直都吃煮青菜,还是县主你教我的,就是皮肤糙得厉害。” 长孙愉愉道:“我想到了,所以特地给你制了一罐子香膏。” “那就太谢谢县主了。”朱慧兰欢喜地道。 长孙愉愉偏头看着朱慧兰,感觉这姑娘有些变化,明显是比以前要自信一些了,说话的语气也更爽朗,不再有以前那种装傻和脸皮厚的感觉。 钟雪凝等人都有这种感觉,所以也都齐齐地看着朱慧兰。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朱慧兰有些疑惑和不自信地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好似变了,仿佛长大了一样。”方子月道。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 “这次我出门遇到了许多事儿,也见过许多人,一桩桩一件件的可折腾死人了,但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朱慧兰笑道。她没说的是,现在有了长孙愉愉这样的靠山,她爹对她的那些冷待就不怎么能伤到她了。 长孙愉愉点点头,“好了,快说说你这次出门所得吧,大家都着急呢。” “才没有呢。”钟雪凝道,“慧兰这一路的故事我也想听。” 朱慧兰笑道:“你们要是感兴趣,我自然一件一件仔细说给你们听,不过我还是先把账本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长孙愉愉等人虽然是深宅大院的姑娘,但看账本的本事都是有的,因为将来嫁出去都是要主持中馈的,管家是必须要学的本事。 “你且先说说。”长孙愉愉道,她是众人里最富有的,也是最不怕提及阿堵物的人。 朱慧兰道:“此次去关外买参之前,我先去了南边收了一趟货,然后托县主的福去铁真部转了一圈,换得了一些宝石和香料,这才去了燕州那边儿收参,运气也实在是好,恰好遇到旁边罗刹国女王做寿,那些毛子要大肆购买宝石,我正好转手大赚了一笔,收的人参品相也好,刚运到京城,还没卖。” 说罢朱慧兰看向杜丽棠道,“丽棠姐姐,这次可多亏你那封信呢,我们的人参才能运出来。”其实朱慧兰当然也能绕路不从那关口出来,但是一来路途就远了,二来一路上的风险也大,从其他路途进来,山路险土匪多,很是要冒险的。 杜丽棠笑了笑,“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人参和香料虽然没卖,但是那宝石却赚了不少。”朱慧兰道,“光这一项我就赚了五千两。” 众人都惊呼了一声,包括长孙愉愉在内,她倒不是觉得多,只是觉得应该也跟着低呼一下。 五千两的一成就是五百两,也就是说长孙愉愉她们的“嫁妆池子”如今有五百两入账了。且还不提其他人各自参股的,这却得由她们自己和朱慧兰算清楚了。 总的说来,每人也有几十到一百两左右的收益。 方子仪叹道:“这可比放印子钱来得心安理得一些。” 长孙愉愉道:“可不是么,那印子钱背后不知道多少腌臜呢,咱们这些人家里是能不碰就别碰的。不过说起这个来,我还想起一件事儿,去年雪灾咱们募集的银子拿去赈贷了,可不是送给百姓的,只是借给他们,本金咱们还是要收回来的。” “这是自然,我早就想问问你呢,那本金如何收回来?那却是好几万两银子,收回来之后又怎么处置呢?”顾静婉道,她虽然成亲在即,但这次宁园小聚却还是抽空来了的。 “这事儿我盘算过,天灾人祸的,几乎年年都有,只是发生的地方不一样。我想着既然这件事咱们做了,就一直做下去才好。本金收回来,我想肯定是有些损失的,就算两、三成吧,也还是剩下不少。咱们就以这个为本钱,看能否再钱生钱,一共补足五万两,今后咱们就以五万两为限,继续赈贷,至于多出来的就用来给灾民施粥之类的,也就不用费大伙儿的银钱了。当然这名声嘛自然得是咱们琴社给赚了。”长孙愉愉道。 众人闻言齐齐倒好,不用花钱,还能赚名声的事儿众人自然都愿意。 朱慧兰也听明白了,长孙愉愉这是在送本钱给自己,好让自己把生意做大做强呢。她这回出门算是彻底明白了,银子太少是做不成大买卖的,许多机会眼睁睁地看着从自己面前溜走。若她有大笔本金一定不会做得比那些个男人差。 这次小聚众人自然都是满怀欣喜的,光宝石生意就进账了一百来两,这还不算后面人参和香料卖的钱。 其他人走后,朱慧兰却是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宁园。 九章吉 第40节 第57章 “县主, 其实我收的宝石里还有一颗并没有卖给罗刹国的毛子,那宝石的成色实在是太美了,我觉得这天下除了你再没人配得上, 就留下来了。”朱慧兰将一个巴掌大小的不起眼的木头匣子递给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揭开来一看,木盒子里铺着几层绒布,那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 红得透彻而晶莹, 在灯光下更是璀璨如火。饶是长孙愉愉也很少看到这样大的红宝石。 “这太贵重了。”长孙愉愉将木盒子还给了朱慧兰。 朱慧兰道:“其实这颗宝石铁真部的人也不愿意拿出来的, 还是兰珠郡主特地给我的,我当时就知道她就是想给你的。” 长孙愉愉想了想, “你收成多少银子,我给你吧。” 朱慧兰知道长孙愉愉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平白受人恩惠的, 对她们而言还人情却是更难的事儿。 “一千两。”朱慧兰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 这价格着实是很便宜的。 议过了红宝石,长孙愉愉又道:“慧兰,如果那赈贷的银子收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我是想拿给你做本金, 但是这银子是做善事的,输不得, 你想明白了再回答我, 这笔银子你要不要用。” 朱慧兰道:“要, 县主, 我知道你这是在帮我的大忙。” 长孙愉愉点点头, “好, 那就先这样说着, 看看本金能收回多少吧。” 朱慧兰主动道:“愉愉,那要不要我派人帮你们去收本金。” 长孙愉愉揉了揉眉头,“我们这是做善事,如果找穷凶极恶的人去收银子却怕反而坏了名声,可是让寻常人去,我又怕收回的银子太少。”说到这儿长孙愉愉摆了摆手,“算了,你也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最近怎么尽遇着这些让人头疼的事儿?长孙愉愉叹息一声,让人备了马车往陈府去,陈一琴也是出了一份股的,她母亲姜夫人不许她出门,所以长孙愉愉只能将银子给她送过去,虽然也不多,就四十两。 客人上门总不能无礼地撵走,姜夫人只能忍着脾气请长孙愉愉这个不速之客进门。 然而美人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长孙愉愉更是美人中的美人,哪怕姜夫人对她有再多的怨气,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却还是心叹,不知道老天爷怎么造就出这样的美人儿的。 她穿着一袭淡淡的鹅黄衣裙,随着光线的移动能隐隐看到那叠纱下的团花纹,却也是雾里看花,越发地让人想一探究竟。 她个子很高,人却很瘦,颇有体不胜衣的出尘脱俗之感,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很是平和,并没有华宁县主该有的骄矜。但是那种天生的高贵气却是连宫中那几位公主也是比不上的,甚至都差她几丈远。 这位是个让人一见就忍不住自惭形秽的人。 “姜夫人。”长孙愉愉朝姜夫人施了一礼,“上次魔鬼滩的事儿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我不该让阿琴冒险的。我向你保证下次再不会有这种事儿了。” 姜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的热血,只是你们也得想想我们这些做爹娘的该多担心,想来晋阳公主也是一般担忧的。” “是,我娘把我骂了个半死,找着个由头把我的月银都给停了。”长孙愉愉半是懊恼半是埋怨地道,但她这种态度却仿佛将姜夫人当做了亲近的长辈一般,丝毫生疏感也没有。 以至于姜夫人对她的恶感都少了不少。 “对了,你找阿琴做什么呀?”姜夫人问。 长孙愉愉当然不肯在姜夫人这种书香门第出身的人面前说银子的事儿,她们就是心里高兴脸上也会嫌弃的,所以道:“我许久没见着阿琴了,也想当面为上次的事儿说声抱歉。” 姜夫人笑了笑,“阿琴有些啰嗦,怕是还在换衣服。” “无妨,我正好跟夫人说说话。”长孙愉愉笑得眉眼弯弯地道。 “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姑娘最不喜欢跟我这样的长辈说话了。”姜夫人道。 “夫人不一样啊。我娘说,姜氏女在天下都闻名,而且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还想着能多亲近夫人,以沐雅风呢。”长孙愉愉笑道。 姜夫人并不领情地笑了笑,“以县主的身份其实大可不必恭维我。” 长孙愉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我是怕夫人还在怨怪我,不肯让阿琴同我往来。” “哦,不知我家阿琴有什么入了县主眼的,让县主肯如此屈尊降贵。”姜夫人问。 “没有屈尊降贵,我是真心喜欢同阿琴做朋友。她为人良善真诚,对人也细致周到,我在她身上学到许多东西,同她相处也格外的开心,跟她做朋友,我就知道她是那种一辈子都能来往,且可以互相倚靠的朋友。”长孙愉愉道。 这赞誉不可谓不高了,姜夫人也没想到长孙愉愉是这样看待陈一琴的。 此刻陈一琴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得长孙愉愉如此说,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激荡,能被长孙愉愉这样肯定,这样赞誉,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姜夫人扫了到了陈一琴的裙角,“好了,阿琴来了。” 长孙愉愉回过身果然看到了陈一琴,忍不住甜甜地笑了笑。 “愉愉,你好像又长高了,哎呀我都矮了你半个头了。”陈一琴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欢喜道,她可不能被人一赞就找不到北了。 长孙愉愉笑道:“你多吃点儿饭就好了。” 陈一琴活泼地道:“说得你好似吃得挺多的似的,你今儿怎么想着来找我的呀?我可太开心了。” 长孙愉愉看看姜夫人,没好开口。 姜夫人道:“你们去阿琴屋子里说话吧,我这儿待会儿还有事儿。” 陈一琴和长孙愉愉立即欢喜地并肩走了。 到了陈一琴屋子里,她吩咐下人道:“把茶撤了吧,给县主上一盏白水,记得是烧开了的。”她知道长孙愉愉是不会随便喝茶的,没有茶宁愿喝白水。 但是陈一琴对自家的点心却是有信心的。“愉愉,你要不要尝尝这桂花糕,是我娘和我自己摘的桂花,用的还是姜家的方子做的米糕,不是很甜的,我最喜欢吃。” 长孙愉愉笑了笑,却摇了摇头,“我不能随便吃东西的。”她那脾胃挑剔得厉害,稍微有个不对劲儿,丢丑的就是她自己。 陈一琴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华宁县主吃东西挑剔得不得了,除了龙肝凤髓,只怕寻常东西都没法儿让她开尊口。 又说了会儿话,长孙愉愉才将装银子的钱袋子递给陈一琴,“喏,我是财神爷,来给你送银子的,慧兰从关外回来了,这是你出的那一份银子应得的。” 陈一琴打开钱袋子看了看,都是些碎银子,她也捉摸不出有多少,只有个大概的估测。 “是四十两,本来可以给你四锭银子的,可我想着那样你用着也不方便,所以就做主给你换成了碎银子。”长孙愉愉道,“这只是慧兰卖宝石的银子,人参和香料还没卖出去,后面应该还有些的。” 陈一琴笑道:“长这么大,我还是一次有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银子呢,指不定以后我比我哥哥还富。” 长孙愉愉送出银子后,又同陈一琴闲聊起来,很自然就聊起了她娘请陆行掌眼《苍山结茅图》的事儿,也把陆行说的造假手法给说了出来。“哎,可惜不知道谁能有那修复画的本事,我娘逼着我找人修复谷苍山的画,还把我的月银都给停了,我现在可是穷死了。” 陈一琴不假思索地道:“我九哥就会修复画呀,只是不知道揭开的他能不能修复。九哥的曾祖和祖父都喜欢收藏字画,有时候遇到残缺的就自己动手修复,九哥也跟着学了一手,他祖父还夸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啊,对了我爹爹也见过一次,他回来还说九哥就是不念书,凭着那份手艺赚得个偌大的家业都不成问题。” 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这陆行却是一个字都没提过呢,真真是吝啬得可以,亏他还是读书人,亏他自己也喜欢作画,居然眼看着谷苍山被毁的画都无动于衷。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不能放过陆行,非得让他答应自己不可。所以在陈府她也没坐多久,就匆匆走了。 但长孙愉愉也没直接去陆家,她每回去都等太久了,这回她学乖了,先派人去盯着,等陆行回去了她才过去。 而陈府这边,长孙愉愉一走,姜夫人就把陈一琴叫到了眼前,“华宁县主找你究竟是做什么?” “她来给我送银子。”陈一琴没瞒着姜夫人,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姜夫人简直无语了,“她一个县主居然还做起生意了?” “才不是呢,她说咱们虽然不能爱银钱,却也不能被银钱所累,这并不是什么坏东西。她还提了上次募捐赈贷的银子,说是要找妥当的人去收债,然后这些银子拿回来以后赈贷的事儿咱们要长期做下去,力所能及的为百姓做些事儿。”陈一琴不知不觉就转换了换题。 姜夫人也想起那次赈贷的事儿了,听她儿子说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很大一笔银钱,收回来的话足以让许多人眼红。 “她还跟我商量,看哥哥能不能再去走一趟呢。她说怕不妥当人去了,强行收债,反而让好事儿变坏事儿。”陈一琴道。 陈一琴的这点儿小伎俩姜夫人如何看不透,只是她着了迷似地为长孙愉愉说话,这让姜夫人有些吃味儿。不过她没继续跟陈一琴纠缠长孙愉愉的事情,怕反而激得陈一琴更往长孙愉愉那边儿偏。 陈一琴离开后,姜夫人身边的老妇却道:“华宁县主坐了那许久,就喝了点儿白水,糕点什么的一点儿也没碰。” “她从小娇生惯养,被养得嘴刁了,自然瞧不上咱们这些家常的点心。”姜夫人丝毫没觉得奇怪,只是又开始担心起陈一琴来,一个完全瞧不上自家糕点的人对她女儿是真的以诚相待的么? 长孙愉愉却不知道姜夫人对自己戒心如此之强,她这会儿正往陆行家里去。她都搞不懂陆行一个翰林怎么成日里那么忙,简直比朝堂里的相公们还忙,完全不着家的。 长孙愉愉到陆家都是大晚上的了,此时上门访客其实是有些失礼的。因此陆行看到长孙愉愉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 “县主这么晚找下官可是出了什么事?”陆行问。 第58章 “没有, 我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因为陆修撰你回家回得太晚。”长孙愉愉理直气壮地道,这人每次都叫人好等,她心里一直有怨气的。 大抵是真的太晚了, 所以长孙愉愉说话也并不拐弯抹角,“我还是为谷苍山的画而来,陆修撰。” 陆行无言地望着长孙愉愉,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是缠上我了? 长孙愉愉被陆行的眼神气得跳脚, 却还只能强忍着, 努力地挤出甜甜的笑容道:“陆修撰,我今日听阿琴说, 你家学渊源,于书画的修复之道很有钻研,可否请你不计前嫌地帮帮我?”长孙愉愉甚至还低头行了一礼。 “县主严重了, 我与县主之间并无什么前嫌。”陆行避开没受礼地道。 “那就太好了。”长孙愉愉做出欢悦状, “陆修撰这是肯帮我了?” 陆行只觉好笑,在这位县主心里,只要没有罅隙,那所有人都是该主动帮她的。“只是下官确实无能为力,县主还请回吧。如今夜已深了, 县主当知人言可畏。我想县主也是知道的,所以当初才会对下官那般说。”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还说没有前嫌, 这不就等着她的么?长孙愉愉心里鄙薄, 嘴却快得不得了地道:“陆修撰, 难道你是真想让我负荆请罪才肯原谅我?” 这话说出之后, 周遭的气氛突然地沉静了下来, 连鸟雀似乎都无声了, 那秋日飘落的树叶“憟憟”地飘过了院子里的两人。 长孙愉愉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负荆请罪可是要‘肉袒’的,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那样,所以“腾”地她的脸就涨红了。 美人如花,她的皮肤素来冷白,没什么血色,这会儿害羞起来却反倒添了无限霞光似的,容色震人,让人难以直视。 陆行撇开眼道:“县主还是请回吧。” 长孙愉愉眼瞧着陆行转身回屋,着急地上前两步,伸开双手挡在陆行的面前,“陆九,你必须得答应我!” 本性暴露无遗,这骄矜也没谁了。 陆行直视着长孙愉愉的双眼,倒想听听自己为何必须得答应她。 长孙愉愉吞了吞口水,抬了抬下巴,收回展开的双臂,重新恢复了自己淑女之姿,往陆行跟前走了半步,这才以只有他二人方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告诉韦姐姐,那晚是你救了我,而且你还摸了我的脚。” 随着长孙愉愉进门的侍女和健妇齐齐地低下了头,屏住呼吸,假装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陆行好笑地道:“那县主去说好了,这桩事毁的只会是县主自己的名声。” 下一刻,长孙愉愉差点儿被陆行气得要说出以此事逼他退婚的话了。可她幸好打住了话头,不然那就太下作了。 “陆九,陆修撰,你就不能帮帮我吗?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呀?”长孙愉愉已经黔驴技穷,撒娇撒泼的法子都要用了。 院子里全是看戏的人,陆行抬了抬眼皮,扫到对面屋檐下看戏的青老和傅婆,两人见他看来齐齐地转了个身,可肩膀却抽动着明显是在偷笑。 陆行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也是没想到这位华宁县主是个混不吝,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真是可硬可软,能伸能屈。“下官实在是能力有限,只能帮县主看看,尽力而为。” 长孙愉愉这下才真正地绽开了笑颜,似昙花初现,似朝阳跃海,整个人像在发光一般,“那我明日把画送过来,你早些回来啊。”最后这句话,真的可见她对陆行的晚归有多怨念,每次都找不见人。但她却没发现,这话在其他人听来却似乎有些太亲近了,以至于陆行都多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意识到。 次日长孙愉愉估摸着陆行差不多该在家了,正准备要出门,却见莲果进来道:“县主,陆修撰府上来人说他有急事得出门几日。” 长孙愉愉不敢置信地看着莲果,或者说是不敢置信陆行居然把她的事儿排到了不知什么鬼的后面。急事?什么急事儿那么重要啊? 长孙愉愉气得跺脚,她娘亲的生辰就在冬月,她还想着把那幅画修复好当做生辰礼物呢,然而照陆行这么拖延下去,长孙愉愉觉得自己的打算恐怕没法儿实现了。 九章吉 第41节 但是她再着急也没法子,只能干瞪眼儿地等着陆行回来。不过长孙愉愉的日子也不无聊,事儿还挺多的。 陆行家不用去了,但孔重阳却登了门。 “组马球队?”长孙愉愉诧异地看着孔重阳,她以为在草原上丢脸之后,她们应当是不喜欢再被人提及马球的,至少方子仪就不喜欢听。 孔重阳点点头,“从哪儿跌倒的就从哪儿站起来,再说了上次我们之所以输,却不是因为咱们技不如人,而是人祸,所以我想一雪前耻。” 长孙愉愉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你找我是邀请我入队?” 孔重阳笑道:“县主太自谦了,在这京城,咱们要办成一点儿事儿,没有你认可那却不容易。” 这话长孙愉愉爱听。“那你想挑些什么人呢?” “县主的骑术精湛自然是首选,方姐姐和顾姐姐也是不二人选,不过顾姐姐马上就要成亲了,怕是不能再参加,不知县主这边可还有人选推荐?”孔重阳问。 “想来子仪也是愿意一雪前耻的,如此加上你就有三人了,丽棠姐姐的骑术也不错。”长孙愉愉掰了掰手指,“哦对了,乐平公主也可以,还有五公主。” 孔重阳扬扬眉,不知长孙愉愉怎么突然提起了五公主,五公主和亲的事情如今已经定下来了,怕是在备嫁。 “五公主的骑术很不错的,她要和亲,就更需要在马球上赢一场,草原人只崇拜英雄,若是她能赢,我想她去草原上的日子会好过些。”长孙愉愉道。 孔重阳点了点头,“那这样咱们就有六人了。” 而如今的马球兴的是八人一队,再且怎么也得有个两个替补的,否则万一有人受伤岂非就玩不下去了? 人到用时方恨少,长孙愉愉也是为难。 孔重阳小心翼翼地问道:“其实咏荷社那边还有几个可用之人,就是不知道县主介意不介意?” 长孙愉愉笑道:“我不介意,这样反而更好呢,不过你得确定她们跟你是一条心的。” “这是自然。”孔重阳点了点头。 “那是请谁来教我们呢?”长孙愉愉问。 “我想还是定军侯世子为好。”孔重阳倒是举贤不避亲。 长孙愉愉看着孔重阳不眨眼,孔重阳也没有任何闪躲。 长孙愉愉确认了良久最后才点了点头。 待孔重阳走后,莲果忍不住道:“县主,这孔姑娘怎么回事啊?上门来显摆的么?” 长孙愉愉笑了笑,孔重阳当然不是来显摆的,她是来摆明诚意的。 “可是……”莲果还要说话却被长孙愉愉摆手制止了。 长孙愉愉知道莲果要说什么,但她总不能四处跟人讲定军侯世子于她并不算什么吧? 打马球的事儿很快就定了下来,乐平公主和五公主都挺乐意地接受了邀请,有她们两根定海神针在,咏荷社的人就是想使绊子也得掂量掂量。 说起这个,长孙愉愉才想起来,似乎有一阵子没见长孙丹了,她去隔壁请安也没见着她,怕是还在伤心呢。 长孙丹伤心长孙愉愉就高兴了。 到顾静婉出嫁前,长孙愉愉等人还特地聚了一次,不过这次换到了顾家,因为新娘子可不好在前一晚还出门。 长孙愉愉等人到时,顾静婉刚刚哭过一场,不是因为什么伤心事,只是想着过两日就要离开自己的家,嫁做人妇心里的忐忑和惶恐,让她抑制不住。 方子仪将手绢递给顾静婉道:“静婉姐姐你这就嫁在京城还哭成这样,要是咱们几个里谁嫁到外乡还不得哭死啊?” 顾静婉拭了拭眼泪,“我娘这些日子给我讲了好些嫁人之后要注意的事儿,吓得我都想逃婚了。” 长孙愉愉“噗嗤”笑出声,“难得静婉姐姐也能说出这样的俏皮话来。” “是真的,嫁人之后再想跟你们聚聚就不容易了,而且不过一日之隔,就好似,就好似……”顾静婉说不出来,“你们都还是姑娘呢,我却成了人妇了,突然就感觉大了好几岁的样子。” “别担心了,咱们都是要嫁的,也就是这几年。你都算好的,上头没有婆母,整个府里除了五皇子就你最大,你该谢天谢地了呢。”杜丽棠劝道,“咱们几个以后嫁了人只怕更难像现在这般自在呢。” 几个姑娘嘀嘀咕咕地劝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地就拐弯到了洞房花烛上。 顾静婉羞得满脸通红,却是一问三个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方子月傻傻地问:“静婉姐姐,都说姑娘出嫁前,家里的母亲或者老嬷嬷都要教洞房的事儿的,她们有没有说那孩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呀?” 其他几个姑娘也都好奇,包括长孙愉愉在内,只是没好意思问,却都眼睁睁地看着顾静婉。 顾静婉“啐”道:“我娘还没跟我说呢,再说了,你们将来都会知道的,都有嫁人的一天呢。” 长孙愉愉看着顾静婉道:“我才不想嫁人呢,以前还没感觉,可是今日看着静婉姐姐你,我觉得嫁人也太可怕了吧。将来我就再也不能住在宁园了,还得伺候公婆,啧啧……”光是想着长孙愉愉就打哆嗦。 其他人也都点点头,似乎都害怕。 说不了一阵子话,顾家的长辈就来撵人了,说是新娘子得睡个好觉,不然成亲那日就不美了。 长孙愉愉等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并约定顾静婉归宁她们在过来小聚。这完全是当顾静婉还是姑娘家呢。 但归宁那天她们在顾家并没见着顾静婉,王府那边儿来人传话也说得稀里糊涂,好似她病了,又好似是伤着了,反正弄不清楚。顾夫人心疼女儿,却是去王府住了几日,长孙愉愉后来叫人去打听,顾夫人只道是没什么可担忧的。 殊不知这事儿却在长孙愉愉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怎的好生生的人嫁过去,才不过几日就病了、伤了?这未免也太恐怖了。 第59章 长孙愉愉将顾静婉新婚的事儿说与晋阳公主听, 她娘却只管笑,越发让她心里觉得发毛。 当夜长孙愉愉就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嫁了人, 那人面目模糊看不清是谁,但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而她却得跟那样一个陌生的男子同床共枕。 她见到那人开始剥自己的衣衫, 近得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男子的气味, 臭臭的, 以至于她尖叫着从梦里惊醒了,满头冷汗。 “县主, 县主,你怎么了?”莲果慌不迭地从守夜的榻上爬起来奔到长孙愉愉床边撩起帘子。 长孙愉愉双手捂住脸摇了摇头,“没事, 做噩梦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做这种噩梦, 但嫁人实在让人害怕。 为着这个梦,长孙愉愉一整日都有些恍惚,谁知午间小憩之后,她娘那边却派人来请她过去,说是家里来了客人。 长孙愉愉进到晋阳公主的院子里, 只见她娘亲正跟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美貌妇人在说话,瞧着十分面生显然不是她母亲日常来往的那些人。 “华宁。”晋阳公主一看到长孙愉愉进去, 就笑着召了她到跟前, “这是兰夫人, 你从没见过吧?” 兰夫人笑着看向长孙愉愉道:“这就是华宁县主?!” “瞧瞧, 这脸蛋这气派, 怕不是集合了公主你和她爹所有的好处生的吧?” 晋阳公主笑道:“是啊, 我也说她会长, 专挑好的了,你没见过她,你离京那会儿我才刚怀上她呢。”说罢晋阳公主又给长孙愉愉道,“这是你娘年轻时最好的朋友,昨儿刚回京。” 最好的朋友么,长孙愉愉感觉不是,至少晋阳公主就没跟她提及过。 “夫人。”长孙愉愉朝兰氏施了一礼。 “阿珍,你此次回京要待多久?”晋阳公主道。 兰夫人道:“长钧要入京城的东山书院念书,我正好一道进京探探老朋友,至少也得待半年吧。” “那岂不是可以待很久了,这下咱们可以好好聚聚了。”晋阳公主笑道。 兰夫人提到“长钧”时,长孙愉愉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男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左右,生得清秀俊美,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的有些害羞,一看就是江南那边儿的人。如此想着陆行也是来自南边,但看着却既不像南边人这般文弱,也不像北方人粗犷。不南不北的叫人心烦。 长孙愉愉朝他看去,卢长钧却没敢看她,先才的惊鸿一瞬,已仿佛重锤敲在了他的胸口,好似有门的碎裂声,让人扬长而入。 江南素来出美人,卢长钧自家姐妹里就有当地著名的大美人,可跟眼前人一比,却就成了石头与美玉之别了。 兰夫人道:“长钧,这位就是华宁县主。” 卢长钧有些局促地朝长孙愉愉施了一礼,长孙愉愉还了一礼,并无多言。 余下的功夫都是晋阳公主和兰夫人在说话,偶尔提及长孙愉愉,她就笑一下。不过从言谈中她已经知道,这位兰夫人是前头致仕的吏部尚书的女儿,后来嫁到了淮州卢家。卢家是江南著族大姓,同南川陆氏差不多,也是传承许多年代的姓氏。 晋阳公主更是数次问及卢长钧的事儿,所以长孙愉愉很快就知道,卢长钧还没定亲,这让她立即警惕了起来,她母亲对兰氏母子看着却是太热情了,有些异样。 待兰氏母子告辞后,果不其然晋阳公主就问起了长孙愉愉对卢长钧的看法。“你觉得卢长钧如何?年纪轻轻就中了举,若是这次中了进士,以他家的人脉,将来在朝廷里必受重用。” 长孙愉愉立马就想起了自己那噩梦,头摆得跟扇子似的,“不怎么样。”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眼高于顶,就没一个能入你眼的是吧?”晋阳公主没好气地道。 “娘,反正我年纪还小,就算定亲也不会这两年就出嫁,你还可以再多看看啊。这卢长钧我感觉有些太弱气了,这么大个人了,有时候还去看他娘的眼色,上京入学还跟着母亲一起。”这种男子长孙愉愉很自然地有些瞧不上。 “你呀你,看人不能看表面,他听他娘的话,岂非正好说明他恋家,也有人管得住他,如此家风就不会差。”晋阳公主以过来人的经验道。 “娘,你就再多看看吧。”长孙愉愉摇着晋阳公主的手臂央求道。 晋阳公主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额头,“娘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愉愉,但凡好的男子一到京城就跟肥肉似的很快就被人抢光了,你看那陆修撰不就是这样?按我说你的亲事还是得赶紧定下来,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儿,我瞧着这卢长钧就不错,当然娘会再帮你多看看的,你觉得周……” 长孙愉愉最后是从晋阳公主院子“逃”出去的,因为再留下,她感觉她娘就要把京城没定亲的男子都说一遍了。 另一边兰夫人却没问卢长钧对长孙愉愉的看法,在她看来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不问也罢。但她儿子似乎一路都很沉默,甚至有些恍惚。 “我听说华宁县主从小身子就不好,今儿瞧着的确是有些单薄呢。”兰夫人叹道,做母亲的其实并不会喜欢长孙愉愉这种媳妇,太过美貌,容易坏了男人的德行,而且卢家乃是世家,晋阳公主府却是无根的浮萍,别看她现在高高在上,将来一旦有变就什么都不是。更何况,长孙愉愉的身子看着就像美人灯笼,风吹着就能飘走似的。 然而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却完全不同。兰夫人眼里的单薄,在卢长钧眼里却是让人心碎的柔弱,真是恨不能立刻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珍惜,好好珍藏,抹掉她眉间那一丝丝轻愁,叫她日日笑靥如花才好。 生得单薄又如何,等嫁了他,他就是日日给她喂饭都甘之如饴,瞧着她那粉嫩嫩的小嘴咀嚼饭菜一定很可爱,卢长钧已经脑补得有些多了。 兰夫人见儿子不答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长孙愉愉这边则是着实没想到,陆行这破落院子居然成了她得以喘息的地方了。她娘已经彻底放飞了自我,开启了媒婆嘴,长孙愉愉可受不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啊,一走就是小十日。”长孙愉愉不满地看着陆行。 陆行扫了一眼长孙愉愉,没答话。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干卿底事。 很好,长孙愉愉心里的小火苗被陆行轻轻一眼就给激起来了,她心忖,很好,继续保持,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男子看到她就跟蜜蜂见了花蜜似的,似陆行这般冷淡就很好,能保持一辈子就更好了。可千万别某一天落她手上,否则…… 哼。 长孙愉愉接过莲果手里的长匣,放到陆行书房的长案上,从里头取出那幅尘封已久的谷苍山的《峭石新篁图》。谷苍山以画竹而闻名,但他有个怪癖,经常撕毁自己的画作,所以流传下来的不多。这幅“新篁图”之珍贵也就可想而知了,也怨不得晋阳公主为了这幅画还打过长孙愉愉。 这幅画笔情纵逸,随意挥洒,苍劲绝伦,横涂竖抹间却不失含蓄之致,绝对是传世“竹图”中的精品,想来谷苍山自己也是极为满意,这幅画才能流传下来。 遗憾的是左下角奇石之处,却被人为地揭开了一片,好似美人被毁容一般可叹。 陆行看了这幅画良久,才抬头看向长孙愉愉,眼里满是疑问,甚至还有斥责。 长孙愉愉在她娘身上见多了这种眼神了,她也承认自己小时候的确太手贱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手的,毁了这样一幅瑰宝。 好在陆行什么也没说出口,否则长孙愉愉肯定要跳起脚跟他对杠的。知错的人最讨厌别人老逮着这一点儿错不放了。 长孙愉愉随即见陆行将这幅画挂了起来,就在书案旁的墙上,然后退后五步静静地端详起来,偶尔又跨前几步,继而再退,来来回回的,跟傻子似的。 长孙愉愉知道修复画之前肯定要好生端详的,所以托着腮帮子,安安静静地等了好一阵子。可都快一个时辰了,陆行却还没有停止的打算,于是她实在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还要看多久啊?” 陆行缓了片刻似乎才从《新篁图》的沉溺里回神转头看向长孙愉愉。 九章吉 第42节 长孙愉愉真真地感受到了陆行眼里的恶意。那幅《新篁图》在他眼里似乎比自己好看多了,他明显是恋恋不舍地挪开眼睛的,看向自己时还颇有责怪之意。 但有求于人,长孙愉愉还是努力保持着该有的礼仪。 “我需要再端详三日才能动手。”陆行道。 长孙愉愉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能修复?” “勉力而为吧。”陆行点头道。 长孙愉愉知道他们这种人,讲究谦虚,什么话都不会说满的。只是不懂他为何要看三日,男人看大美人都没有连看三日还不累的。 但三日后长孙愉愉再到陆行家中时,却见他满眼红血丝,神情有些憔悴,不由问:“你这是晚上不睡觉地在看么?” 陆行的书童泉石道:“回县主,我家公子这几天晚上都没怎么睡,一直盯着画在看。” 陆行扫了泉石一眼,嫌他多言,泉石立即垂下脑袋出了书房。 “那要不你休息一下,明天再开始修复?”长孙愉愉语带犹疑地道,她当然是想尽快修复这幅画,却又怕陆行这么疲惫反而毁了画。 陆行狐疑地看了眼长孙愉愉,似乎在质疑她会这么好心? “你这么累,我怕你毁了这幅画。”长孙愉愉实话实说地道。她当然不是不懂说话的技巧,实话说出来主要是为了拉开和陆行的距离,别以为她多来几次,他就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长孙愉愉一边如此自傲,可一边又怕这是她杞人忧天,自作多情,但防患未然嘛。 陆行顺势点了点头,“也好,其实县主不用过来的,画修复好了我会差人送过去。” “不,我要看着你修复。”长孙愉愉实在是太好奇了,她就是想不出陆行能怎么修复这幅画,再且她娘现在开启了碎碎念的紧箍咒,陆行这儿可是她的避难所。当然原因却是不能对陆行说的。 “县主不放心的话,自然可以。”陆行神情有些倦怠,所以语气也很冷,“只是县主每次来马车都堵在路口,阻碍了街坊邻居进出,还请县主稍微替他们考虑一下。” 长孙愉愉扫了扫陆行长案上的砚台,真想拿这石头砸他脑袋上,她华宁县主肯屈尊降贵到这种小巷子里来,是让整条巷子都生辉好吧? 不过说起砚台,长孙愉愉又扫了扫陆行那方青蛙砚,然后眼睛就挪不开了。 这方砚台是随形就色而雕刻的,砚石右侧高又呈青色,所以制砚人就顺势雕刻了一只正俯身看着砚池的青蛙,眼睛大大的,憨态可爱,而砚池边上的石色呈现青黑色,所以制砚者雕刻了几只向青蛙游去的蝌蚪,尾巴摇曳,情态逼真。 长孙愉愉一眼就看出来了,制砚者雕刻功夫之高,实在罕见,因为小到青蛙和蝌蚪肌肤上的细节他都照顾到了。 这方小蝌蚪找娘亲的砚台很是得长孙愉愉的心,她就喜欢这种憨态有趣的文房器具,而那些个历代名砚都太规矩了,反而不是很得她心。“你这砚台谁制的呀?”长孙愉愉说着就将还没磨墨的砚台拿了起来,想看下面的铭款,岂料却什么也没找到。 这样的精工之品竟然是出自无名氏之手?长孙愉愉觉得纳罕,“还挺好看的。” 陆行从长孙愉愉手里将砚台取下来在案上重新放好,“拙作能得县主欣赏是下官荣幸。” “你制的?你自己亲手制的?”长孙愉愉诧异道。 第60章 陆行则是好话不说二遍。 长孙愉愉知道他的臭脾气, 话绝对不肯说多半句,否则就好似亏大了一般,吝啬之极。 “不错不错, 没想到陆修撰你雕刻功夫也出类拔萃。“长孙愉愉又认真地赞叹了一句,然后满眼真诚地看向陆行。 一般人都应该懂她的意思吧?长孙愉愉其实不是那么眼皮子浅的人,也不会跟人要东西, 主要是这砚台的确得她喜欢。 话说了两遍, 陆行却是一点儿反应没有。 长孙愉愉心想, 个书呆子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但凡能被她华宁县主看上的东西,其主很快就能名声广播好么?今后他陆九就能跻身制砚一道上的大师之列了, 晓得这重要性不? 奈何陆行装傻,长孙愉愉虽然感兴趣却还是逼着眼睛挪了开去,结果就看到了躺在旁边的碧玉纸镇。 寻常纸镇差不多都是四四方方的, 即便是雕刻也是寻常人物山水, 但这枚纸镇却是一柄近一尺长的伏羲式样的古琴形,长孙愉愉摸过的名琴可太多了,她自然看得出雕这纸镇的人对制琴一定大为熟悉,琴的头、项、肩、腰、尾、足以及琴面弧度和龙池凤沼都是按照真琴的比例所制,看着非常协调。 长孙愉愉又忍不住地拿到手里把玩, 这琴形纸镇甚至还绷了琴弦,她试着用手指轻轻拨了拨, 琴音清悦, 竟然真可以弹奏。 长孙愉愉完全克制不住地又拨弄了起来, 轻轻咳嗽一声道:“你这纸镇也挺别致的哈。” 陆行又从长孙愉愉手里将纸镇取了下来放好, “县主该回了。” 德性! 吝啬鬼! 书呆子! 臭穷酸! “这纸镇不会也是你自己制的吧?”长孙愉愉问。 “这些寻常物件都是下官自己得闲时自制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 看来穷酸也有好处, 买不到好东西就自己做, 把手倒是练得挺灵巧的。长孙愉愉看了看陆行,又看了看那柄纸镇,感觉自己这暗示还是挺明显了,她都有些脸红了。 却不知陆行是个真木头还是假不知,竟然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以长孙愉愉的身份当然也不能厚着脸皮问人要,只能悻悻然地走了。臭男人用过的东西她其实也没多想要,哼! 哼! 虽然是跺着脚走的,但次日长孙愉愉还是候着陆行差不多要从翰林院回来的时候就到了陆家。 因为今日就要正式开始修复了,她实在太好奇。 但陆行可没有让长孙愉愉旁观的意思,见着她时还蹙了蹙眉头,“县主怎么又来了?”语气颇为嫌弃。 长孙愉愉其实也知道自己是来得太频繁了,“你别误会,我是来看你修复画的,我怕你给我弄得更糟糕。”她这小下巴抬得高高的,是被陆行伤着自尊了,所以才如此说话,可一看陆行有撂挑子的趋势,又赶紧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就是弄糟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还是赶紧动手吧。” 陆行看了长孙愉愉良久,直到她自己不自在起来,这才道:“下官要修复这幅画必须沉心静气,人太多不利于我静心。” 长孙愉愉转头看了看跟着自己进来的莲果等人,“你们都去外面等吧。” 书房门和窗都是大大地打开的,倒是也不虑什么孤男寡女,毕竟这院子就那么点儿大,但凡有个动静儿,外头的人什么都能瞧见。 只是陆行还是不动。 长孙愉愉晓得他这是在撵自己,“我不能出去,我得看着你弄,我也想学学。” “学会了,正好回去把你家其他画都揭一遍?”陆行讽刺道,转身走到案后,不再盯着长孙愉愉瞧。 长孙愉愉松了口气,没想到陆行这木头居然还懂开玩笑,她昂首道:“那估计不行,我娘还没那么宠我。” 陆行闻言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长孙愉愉又松了口气,陆行笑了应当不会再撵她了吧?她素来知道有些匠人就是怪脾气多。 瞧瞧,这堂堂状元在长孙愉愉眼里已经沦落成匠人了。 陆行将《新篁图》从墙上摘下来放在案上,坐下后对长孙愉愉道:“县主,这画已经毁了一些,若是要修复却不能完完全全像以前一般,这点儿你得明白。” 长孙愉愉点点头,她原来还以为陆行神通广大能让画恢复如初呢,看来是她想多了。 “所以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完全不改变原画,但修复之后会出现断痕,我只能尽量做得让它不那么明显。另一个选择是人为地添加一、两笔,让画基本看不出破损的痕迹。”陆行道。 这可就难选了。 “那陆修撰你来选的话会怎么选?”长孙愉愉问。 陆行想了想,“我会选第一种。” “为什么?因为你能让那个断痕特别不明显对么?”长孙愉愉问。 “不是。”陆行摇摇头,“我觉得画在传承的过程里都会遭遇各种事情,点点痕迹能记录它这一世的过往,后人看到之后也能知道它遭遇过什么事情。” 很好!长孙愉愉果断地道:“那我选第二种。”谁想让人知道它经历过啥啊?难道要让以后的人都知道她华宁县主手贱地撕了谷苍山的画?然后遗臭万年?没门儿! 陆行扬扬眉,没再说话,也没再看长孙愉愉,转而专注地看起画来,良久后又从后边的小几上拿过一张画来。 长孙愉愉探头一看,才发现是另一幅《新篁图》,她当然看得出这幅画是才作的,但定睛细看才发现,竟然与《新篁图》的原图几无差别。这若是再下心点儿作假,那绝对可以以假乱真。 “这是你临摹的?”长孙愉愉问,“就这几天?” 陆行低头看着两幅画,点了点头,“虽然都记在脑子里了,但还是怕有遗漏,如此临摹之后还能有个对比。” “唔。”长孙愉愉点着头,但眼睛一直在那幅临摹图上转悠,真是越细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竟然连细枝末节都临摹得一模一样。长孙愉愉偏了偏头,不得不承认,六元之才果然还是有些才华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陆行吸了口气,将桌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盒打开,以干净的毛笔在里面蘸了蘸。 长孙愉愉又是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只见瓷盒子里是略带乳白色的透明泥状物,她也不知是什么,没有太大的味道。但见陆行将毛笔在她旧日撕开的画卷处抹了抹。 然后陆行就坐下了,久久不动。 长孙愉愉越发好奇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陆行指了指那瓷盒,“这东西能让纸张分层方便揭开。” 长孙愉愉缓缓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这么说来有这东西谁都能方便地揭开画纸了? 只是陆行揭画的动作太慢了,以至于长孙愉愉甚至错觉他的手没动。她等得不耐烦,自己也扯过旁边一张宣纸来,“我能不能试试?” 陆行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活儿,嘴上“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应允还是不允。 长孙愉愉却也不管他了,取了另一支干净的毛笔也蘸了那白泥,往纸角上抹了抹,也开始等着。然后陆行那边开始有了动静儿,但看他两手小心翼翼地分开画纸,左手指尖压住下面一层,右手拉住上面一层,轻轻松松地就在原来撕裂地方的旁边撕开了个口子。 长孙愉愉有样学样地也去揭自己面前的宣纸,结果才撕开了一个小口子,就撕裂了。她不信邪地又去取了几张宣纸,全都如此。 长孙愉愉蹙眉看向陆行,这人的动作瞧着不是挺轻松的么?她细细地观察之后才发现,陆行在撕画纸的时候,手腕是在抖动的,但抖动的幅度非常轻微,轻微得你不仔细就错过了。 长孙愉愉估摸着那才是关键,她又试了几次,实在是次次都失败,耗得她耐心用尽,只好坐在一边支着脸看陆行。 用那白泥抹撕裂边缘的动作很细微,每次陆行都只会抹一点点,然后等着那泥稍微干润一下才动手分层。这动作枯燥又无聊,却又要求你极致专注,否则就容易手滑而撕毁画卷。 长孙愉愉看着都打瞌睡,在等待白泥干润的间隙,她实在忍不住了,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以很低柔的声音道:“这要撕到哪里去啊?整幅画都要撕开么?” “坏的是这块奇石部分,要想修复之后看不出痕迹,我看了一下石头的纹理,需要将整块石头这个部分都撕开,但却不能撕到其他地方,然后再在底层上做点儿文章。”陆行大致说了一下。 长孙愉愉不明白“做点儿文章”是个什么意思,但也没好再打扰陆行,哪知他却合上了那瓷盒子,开始收拾东西。 “你不继续了?!”长孙愉愉大吃一惊,以为陆行是嫌弃自己打扰他了,这又开始闹脾气。 陆行却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暗了,再继续的话这会让修复画的时候色泽不对。” 长孙愉愉想不出为什么给画揭层跟画的色泽有什么关系,她有点儿怯怯地道:“是不是刚才我问你问题打扰你了?” 陆行没想到长孙愉愉还会有胆怯的时候,“不是,是天色真的太晚了。”光线不好对修复画是不利的。 但在长孙愉愉看来其实天色不算太暗的,至少还不到点灯的时候。“要不我明日来的时候给你送几包蜡烛过来?” 陆行扬扬眉,这位县主是把天下人当成什么了?都在水深火热里么?“要在晴朗天的日光下才好修复,一旦修复的日子天色不好,都可能会造成细微色差。” 这次轮到长孙愉愉扬眉了。 九章吉 第43节 陆行想了想,对长孙愉愉道:“县主请移步这边。” 长孙愉愉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陆行的身边,但见他指着那画上的奇石道:“你看这儿,这个石头和纸张的纹理,我每一次撕都是顺着纹理来的,在另一处纹理处结束,这样以后再贴上时,才不至于影响原画的纹理,看起来才不会有突兀感。” 说得挺高深的,而长孙愉愉需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分辨,才能略微感受到陆行所谓的纹理是什么,一旦感受到,她就心生敬畏之心了。 这,也太费眼睛了吧?着实是太难了,修复个画! 次日长孙愉愉依旧到了陆家,还带了一大叠上好的宣纸,陆行继续他的撕撕抹抹的事儿,长孙愉愉就在一边继续练习给纸揭层。 她原先是不懂陆行怎么每次都抹一点儿那雪泥,现在知道他是在顾忌纹理,可她揭白纸却没这个顾虑,所以比昨日却就进步许多了,到天色暗下来之后,她甚至能完整揭开一张尺余宽的宣纸了。 在成功揭开第一张时,长孙愉愉没忍住地低呼了出来,瞥眼去看陆行,他却还完全专注地看着画,只是眉头不自主地蹙了蹙,嫌弃长孙愉愉打扰他。 长孙愉愉噘噘嘴,但心里还是觉得很有成就感很高兴,自得其乐地低声哼起了曲子来,继续揭第二张。 眼瞧着陆行今日的修复要近尾声了,长孙愉愉趁他不注意,手脚麻利地将她剩下那些宣纸尽量无声地放到了陆行平日放宣纸的地方叠在一块儿。她剩下的宣纸可还有十来张,足以弥补她昨日毁掉的陆行的那些。她可不是占人便宜的人。 她只当陆行什么都不知道,殊不知陆行只当她明日还要来撕纸,所以才放在这儿的。 修复画是个异常枯燥又费神的事儿,长孙愉愉接着好几日都去了陆家,每天都带一叠宣纸,都偷偷地塞陆行的宣纸堆里。 不过这日一起床天气就不好,黑沉沉的,眼瞧着是可能要下大雪的征兆。 长孙愉愉自然没去陆家,因为陆行说过修复画得天色好才行,但她之所以那么笃定却还是因为陆行的小厮泉石特地跑来公主府禀明了,他家公子说今日不修复画的。 谁知到了陆行下职时分,陆家那老苍头青老和厨娘傅婆却是伸长了脖子等到点灯,也没等着人。 用饭时傅婆道:“今儿小县主怎么没来啊?” 第61章 “是啊, 她日日都来的。”青老很自然地接话道。 两人说完之后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陆行。 陆行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饭,吞咽下去才道:“她每日里事儿也多,不来很正常。” 泉石却在一旁道:“是我上公主府去跟县主说了一声, 今早我问公子,他说天气不好今儿不动手修复画,我怕县主白跑一趟所以去说了一声儿。” 他话音刚落, 其他三人齐刷刷地都朝他看了过去。 泉石有些忐忑地道:“我做错了?” 陆行摇了摇头, 重新端起饭碗, “做得挺好。”然后转头继续吃他的青菜豆腐。 傅婆却搁下筷子叹了口气地道:“哎,吃惯了小县主她们每日带来的新鲜羊肉, 市集上卖的都入不了口了。说是公主府的羊乃从关外一路赶过来的,到了京郊还得喝一个月的玉秀山的泉水去腥,这才能宰杀。公主府到了秋冬季, 每日都要杀一头, 晋阳公主就只喜欢吃那黄瓜条,余下的羊肉就便宜了其他人,公子给县主修复画,咱们也跟着享受了那上等的羊肉,真是鲜呐, 一点儿膻味没有。” 泉石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啊,我说怎么这几日天天有肉吃, 还那么香。”而今天却只有青菜豆腐。 青老也不无惋惜地道:“不止羊肉, 冬日里就没个新鲜菜蔬, 公主府却是有洞子货, 水灵灵的美人萝卜, 甜滋滋的大白菜, 青嫩嫩的菠菜都有, 可算是让我冬天不那么上火了。” 泉石懊恼地“啊”了一声,满怀歉意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我说怎么这个季节居然还有菠菜,原来如此啊。” “你难道没觉得这屋子里亮了许多?”傅婆又问。 泉石猛地点头。 “都是小县主她们送来的蜡烛,宝烛坊的蜡,经烧又不起黑烟,火芯子也不知怎么做的,亮的光就是比其他蜡烛好。”傅婆道,“如此我在灯下做点儿针线都不觉得伤眼了。只可惜宝烛坊的蜡烛都不对外卖,光是供应勋贵都做不赢呢。” “哎,人年纪大了就怕冷,睡觉的时候屋里总要点火盆,外头的碳火烟气太重,还得是特供宫里用的红罗炭、银丝炭烧得好。我用了县主送的,第二天起来也不咳嗽了。”青老唉声叹气地道。 泉石听完求饶道:“爷爷、婆婆你俩位可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不敢了。” 傅婆瞪了泉石一眼,“你这是瞧上县主身边那冬柚了吧?这么殷勤跑去传话,有猫腻。” 泉石立即哑巴了,脸红耳赤地说不出话。 “那可是个小妖精,你怕是拿不住。”青老好心劝道。 “那是县主的贴身侍女,我哪儿敢肖想?”泉石苦笑,说是这样说,但他脑门上却已经刻了“我就在肖想”几个大字。 傅婆瞥了一眼陆行,意味深长地道:“那也不一定不行。”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陆行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一味地夹菜吃饭,说到这儿时,他已经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 话音刚落,却不知谁敲响了院子的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青老自言自语道,说着已经起了身拖着有些瘸的腿往院门走去。 他再回来时,脸上挂满了笑容,“是县主说这两日怕是有大雪,担心我们碳火不够用,所以差人送了两筐来,哦,对了,还送了十包蜡烛,并一筐菜蔬和羊肉,说是下雪路滑,叫咱们别上街去买。” “瞧瞧。”傅婆也笑出了一脸的包子褶道,“这做派,真不愧是县主。难得人又善心,不怪老天爷那么偏爱她,让她生得跟天仙似的,不然人间哪里能有那种绝色啊。” 青老十分配合地道:“如今天仙落到了咱们院子里,真真是蓬荜生辉啊,就不知这天仙能留多久。” “那就看公子修复画的快慢了。”傅婆道,“还是慢些好,慢工出细活儿,整个冬天都有羊肉吃那才美呢。” 这回轮到陆行求饶了,“我可是定了亲的人。” 傅婆立即道:“咱们这是说小县主呢,关公子定亲不定亲什么事儿啊?再说了,定了亲的人也没有把自己定亲的事儿天天挂在嘴上说的,好像不是在提醒别人,反而是在提醒他自己。” 青老同情地看向陆行道:“这女人,不管是十八还是八十,那嘴巴都不饶人。” “你说谁八十了?”傅婆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瞪向青老。 如此一屋子三个男人都算是求饶了一遍。 待雪霁天晴,已经是三日后了,早起一看到朝霞,泉石就欢呼了一声,连带着洒扫庭院都干得分外有劲儿,原本这是青老的活儿,但他今日抢着干了。 傅婆拿了一杆旱烟袋在旁边一边抽一边看泉石干活儿,看他仔仔细细把一张椅子颠来倒去地擦拭,她敲了敲烟灰,“跟你说了,冬柚就是个妖精,你做的这事儿她未必看得到,就算看得到也没你的事儿。她那样的人,铁定是晋阳公主养出来给小县主当陪嫁的,将来要被‘县马’收房的。”傅婆觉得公主的男人是驸马,那县主的男人肯定就是县马了。 泉石脸上的兴奋劲儿敛了去,却还是不停地擦椅子。久久之后他才憋出一句,“那万一县马他不纳妾呢?” “天下不纳妾的男人有几个?你以为人人都是陆家的男子?”傅婆扫了眼在院子里练功的陆行。 陆行只当是什么都没听见。 早饭人人碗里多了只白水煮蛋。 傅婆道:“这是昨儿个小县主让人送来的,说是用的南边儿盐商的法子喂出来,把人参、当归、白术、大枣磨成粉当饲料喂给鸡吃,这鸡子一个得一两银子呢。” “呀,那这鸡比多少人都吃得好了。”泉石听完迫不及待地剥了一个,囫囵吞枣似地吞了下去,“唔,没尝出味儿。” “怎么我看你给公子准备的早饭里没有蛋呢?”青老问。 “他不能再补了,本来就要流鼻血了,再补就得丢丑了。”傅婆道。 青老点点头,泉石却是一脸的为难,似乎想把刚吃下去的鸡子给吐出来,他其实也不用补的。 陆行却依旧面容从容,傅婆的揶揄似乎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午后长孙愉愉自然又到了陆府,自然又带了一叠上好的宣纸,撕着玩儿。 不过今日陆行却不撕画了,修复已经到了下一个阶段。 被长孙愉愉撕坏的那一角,有一小块黏在了底层上,所以才撕破了,那一小块儿纸已经被陆行单独揭了下来,放在了一边儿。 长孙愉愉好奇地看着陆行磨墨、兑水,然后用笔在一旁试了试,似乎不满意那颜色,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滴水,再次试了试色。 结果最后整个色似乎又浅了,陆行重新取了个干净的碟子盛墨汁,又把刚才的动作重新做了一遍,如此反复,一直到第六次上头似乎才满意。 长孙愉愉挨个儿地把陆行调制的墨碟里的墨汁在宣纸上试了试,对她而言完全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来,也不知道陆行在讲究什么。她将几张纸拿到阳光下细细看,也几乎看不出区别,即便是有,长孙愉愉都有些分辨不清,是真的有区别,还是只是自己以为有区别。 调好墨汁之后,长孙愉愉见陆行将画笔在墨汁里沾了沾,又往旁边的白纸上试了试色,在砚台边上抿了抿,提笔在揭开的第二层纸上做起画来。 在他落笔的那一刻,长孙愉愉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没想到陆行说动手就动手,丝毫迟疑都没有的,要知道他落笔的可是谷苍山的真迹啊! 他这笔落下去,哪怕只是画的底层,可也是让这幅画不再能完全称为谷苍山的画了。这一刻长孙愉愉不是不后悔的,当初是不是该选择第一条路,那样谷苍山的话至少还是纯粹的谷苍山的画,虽然有些瑕疵。 不过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想阻止也没法开口了。 长孙愉愉屏住呼吸地看着陆行指尖的笔,他落笔落得毫无规律,完全看不出他是想干什么,长孙愉愉忍不住地双手合十在了胸前,只能祈求他别彻底毁了这幅画才好。 正提心吊胆呢,院门处却传来了动静儿,长孙愉愉蹙了蹙眉,直想发火。这谁啊,如此没有眼色,这等时候上门来打扰。还有就是陆行这院子也太小了,院门开开关关的多影响人呐。 要不是知道陆行肯定不会接受,长孙愉愉都想直接送他一座宅子了,好歹是救过她的命不是? 卢长钧万万没料到会在陆行的院子里见着华宁县主,他当时就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手脚也是无措。 陆行那边儿却是搁下笔,对着外头道:“是长钧啊,你先去堂屋里坐坐喝杯茶,我稍后过来。”没见他提高嗓门,但外头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九哥你忙你的。”卢长钧嘴上虽然说这这样的话,但脚下却是迈步进了书房。他实在是弄不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形,心下好奇,又有些要等着陆行解释的意思。 华宁县主怎么会在他的书房里? 但陆行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愿,而华宁县主则是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这让卢长钧心里有些别扭。 那日前去公主府,他已经知晓背后的意思了。其实就是初次相看,从那以后他就盼着能有后续的事儿,可等了许久也不再有动静儿,却不想今日居然碰上了华宁县主。 “县主怎么会在这儿呢?”卢长钧看向长孙愉愉低声道。 长孙愉愉还没反应,陆行却扫了她一眼。长孙愉愉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让自己出去应酬卢长钧,别打扰他修复画。 长孙愉愉只好不情不愿地往门口挪去,她走了出去,卢长钧自然跟了过去。 “我是请陆修撰帮我修复一幅画,所以才过来这边的。真是好巧,卢世兄也认识陆修撰么?”长孙愉愉撑起礼貌的笑容道。 “哦,原来如此啊。”话虽如此,但卢长钧的心里还是别扭,这孤男寡女的总是叫人产生疑虑。 “是我来得不巧了,九哥作画时最不喜欢人打扰,只是我却不知道他还会修复画。”卢长钧道,“只不知是什么画,竟然要劳动县主的大驾亲自来督促?” “是谷苍山的画。”长孙愉愉道。 “哦,难怪了。县主喜欢谷苍山的画?”卢长钧精神一振,他于画道也颇有研究,借此正好和华宁县主攀谈几句。 长孙愉愉点点头,只觉得这人话怎么那么多。而且他还没说他来这儿干什么的呢。 “我家里也收藏了一幅谷苍山的《赏雪行乐图》。”卢长钧道。 呵呵,这是跟她显摆么?“淮州卢家传承几百年,自然收藏了不少画作。”长孙愉愉笑着道。 第62章 卢长钧以为长孙愉愉此时真对书画感兴趣, 接着又道:“谷苍山和家高曾祖是好友,所以家里才收藏了一幅。” 淮州世家也的确值得夸耀。这让长孙愉愉忽地响起了她娘说的话,她们这些皇室勋贵其实才是无根之萍, 甚至也可称为暴发户。她和她娘的收藏也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儿,自然比不得卢家,以及陆家。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也有这种名为谦虚实则炫耀的毛病, 只是卢长钧是主动说, 陆行却是要别人逼着他才肯说, 但那副矜傲样却更讨厌。 九章吉 第44节 其后卢长钧继续喋喋不休,他以为长孙愉愉喜欢谈论画, 就把前头五百年的大画家都历数了一遍,谁知后者只是出于礼节,且看在她娘和兰夫人是好友的份上才一直耐心听着的。 卢长钧却是丝毫没察觉长孙愉愉的不耐, 大概是她隐藏得太好了, 他只恨不能可以和长孙愉愉这样天长地久地聊下去才好,时不时能看一眼她秀美绝伦的侧颜,他就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映在长孙愉愉的侧脸上,为她增添了几分瑰丽之色, 看得卢长钧都舍不得挪开眼了,但这是在陆家, 他不能失礼, 只能强忍着将眼睛撇开。 陆行这日结束得比平日早, 长孙愉愉见他走进堂屋时, 不由有些吃惊, “今日怎么这么早?”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其实还挺亮的。 “长钧来了总不能让他久等。”陆行道。 长孙愉愉这就下心里就更讨厌卢长钧了, 知不知道她赶时间啊,这是要送给她娘亲的寿礼,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长孙愉愉走时,卢长钧这个客人却是代替陆行这主人一路将长孙愉愉送到巷口这才转回来。 到家没多久,长孙愉愉就被叫到了晋阳公主面前。 “听说你今日去陆修撰家碰到卢长钧了,还相谈甚欢?”晋阳公主很高兴地问道。 “才不是呢,我是强忍着听他说话的,一个大男人,喋喋不休的。”长孙愉愉道。 “胡说,他那是为了多跟你待一会儿,平日里可是沉默寡言的君子。”晋阳公主道。 “是不是君子却不是几句话能看出来的。”长孙愉愉反驳道。 “是啊,所以你们多相处相处才好。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言,但娘亲还是希望你能嫁个喜欢的,如此才能夫妻和睦。”晋阳公主道,“对了,后日你就别出门了,家里有客人。”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但转头就叫人去打听晋阳公主的客人是谁去了。结果也不出她所料,又是许久不见上门的“老朋友”,也恰好还有未成婚的子嗣。长孙愉愉打定了主意,她还得往陆家去“避难”。 如此想着,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修复画修复得慢,其实也不是没好处的了。 只是这日长孙愉愉到陆家,陆行还没回来,卢长钧却是一副久等的样子,她当时就想沉下脸的,但毕竟是在外做客,却不能如此无礼,否则传出去她华宁县主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然而这一忍就又是一日,陆行今儿怎么修复画的,长孙愉愉则完全没看到了,偏卢长钧却是一点儿不知趣地非要缠着她说话。 长孙愉愉好几次都想发火轰他走,但又怕陆行撂挑子,毕竟他们才是亲戚。 次日长孙愉愉应付完自己娘亲的客人,腮帮子都笑酸了,好容易才找了借口溜到了陆家,卢长钧却又在。 长孙愉愉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少不得对卢长钧道:“卢世兄,实不相瞒,我来陆修撰府上,其实是想偷师学艺,看看他是如何修复古画的,不曾想却妨碍了卢世兄与陆修撰说话,只是家母的寿辰将到,我想着赶紧修复好这画讨她欢心,所以还请卢世兄原谅,可否改日陆修撰修复好了这画再请你移步过来?如此华宁当感激不尽。” 长孙愉愉这话说得是一点儿也不委婉了,卢长钧听懂了后面的意思,脸立时涨得通红,有些羞愧地说了声抱歉,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陆家。 长孙愉愉松了口气,可算是清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陆行的书房,见他正将那一小块当初被撕烂的画纸用小竹夹轻轻地放回画纸上。 长孙愉愉凑上前去瞧,只见放回去后,画纸上有个很明显的边沿凸显,若是这就叫修复,那长孙愉愉真想要揍陆行一顿。 只是这人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但听他道:“画还得处理一下。” “哦。”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长钧走了?”陆行问。 “嗯,他说他突然想起来有点儿事,改日再来拜访你。”长孙愉愉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 陆行抬头道:“难道不是你撵走的?” “怎么可能?他是你的客人,我怎么可能无礼地撵走你的客人。”长孙愉愉仗着她跟卢长钧说话时只有她自己的人在旁边,所以撒谎简直眼睛都不眨的。 只是她却不知,晚上陆家用饭时,傅婆捏着嗓子学长孙愉愉道:“卢世兄,实不相瞒……” “啧啧,真是可怜,这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青老道。 “卢公子那是当局者迷,我在一旁看着都知道华宁县主是一直在忍耐他。”泉石插嘴道。 “哟,那你这当局者知不知道你也是迷?”傅婆戳人心肝儿地道。 “我知道,可但凡能为冬柚姑娘做点儿事儿,我心里就开心,我也没想着她能看上我。”泉石道。 “你想为她做事可以,但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说给她听。”陆行放下碗筷开口道。这顿饭的功夫他还是第一次开口,前头都是任由傅婆和青老说笑的。 “公子放心吧,我嘴巴可严了。”泉石挺起胸膛道。 但在座的没一个人相信他。 修复画已经接近了尾声,按说长孙愉愉最不该缺席才是,谁知第二天陆行却没见着她,第三天如此,第四天还是如此,华宁县主就好似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但公主府的好东西却还是每日都往陆家送。 因为有长孙愉愉当监工,陆行已经许久没出门应酬了,这日好容易修复好了画,自然再没借口推脱应酬,只得出门。 不是大饭局,而是在灯笼街一家卖烧羊肉的小店里。店铺很小,仅能紧凑地摆下四张小方桌,门口设灶台,架着一口大锅,里头正是热气腾腾的烧羊肉,大冬日的光是闻着就觉得暖和。 对门买个烧饼,夹着烧羊肉吃那真是无比享受,如是不够再在隔壁买完面条,把剩下的烧羊肉汤汁和碎肉浇在上头,那吃起来真是唏哩呼噜。 陆行个子高,需要低头才能走进烧羊肉铺,里头一个穿着青布棉袍的黑脸书生朝陆行招了招手,“行止,这儿。” 那书生乃是陆行的世兄钟子奇,如今任刑科给事中,跟翰林一样也是个一清二白的衙门,因此只能约在这种门脸儿都熏得黑不溜秋的小店内。 陆行和钟子奇坐下后,叫了一碗烧羊肉,并一碟卤羊头肉,一壶烧酒,又在对门儿拿了十个烧饼。 钟子奇用烧饼夹了烧羊肉,一口就咬掉了一半的烧饼,“还是这儿的烧羊肉够味儿。” 陆行笑了笑,也拿了个烧饼开始夹烧羊肉。的确,别看这儿门脸小,但整个京城做羊肉的这儿绝对排得进前五。 一口气吃了五个烧饼之后,钟子奇给自己倒了一盅烧酒,这才开口道:“今日找行止你,是想请你替我拿拿主意。” 陆行点点头。 “晋阳公主府最近杖杀了一名下人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钟子奇问。 陆行摇摇头,他最近受谷苍山的画所累,日日关在家中,消息难免就没那么灵通。 “平山先生让我们联名上书弹劾晋阳公主,滥杀无辜。”钟子奇搓了搓手道。 “的确该弹劾。”陆行道,本朝哪怕是府中仆人,也没有杖杀的道理。 钟子奇笑了笑,“嘿嘿,弹劾是要弹劾的,但你也知道晋阳公主乃是炙手可热的勋贵,皇上对他这个早年守寡的妹妹最是疼惜,弹劾了根本没用。” 钟子奇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这些年弹劾晋阳公主的折子可不少,但都不见皇帝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惩处一些弹劾之人,以表明态度。 “行止兄,你可知道,这已经不是晋阳公主府第一次杖杀下人了,前些年还杖杀了两名厨娘,这回这个又是厨娘。”钟子奇以一种神秘兮兮的声音道。 “厨娘?”陆行疑惑道,三次都是厨娘,的确叫人诧异。 钟子奇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么,你道是为什么?” 陆行不答,他知道钟子奇也没指望他能答出来,后者只是习惯性卖关子。 “晋阳公主的掌上明珠华宁县主你是知道的吧?就为了她。听说是厨娘手上不干净,害得华宁县主生了病,这才杖杀的,就这会儿太医还跟流水一样地往公主府去呢,就为着那华宁县主。”钟子奇道,“这华宁县主在皇上面前比正儿八经的公主还得宠,平山先生这次让咱们联名上书估计也是白忙活一场,反而还惹人嫌。” 说来说去钟子奇就是不愿意联名上书,其外就没什么干货了。但其实钟子奇是肯定要联名上书的,毕竟平山先生乃是他的直接上司。他之所以找陆行“拿主意”,说白了更像是传消息。 吃完十个烧饼,钟子奇又打包了十个回去给他妻、儿,帐自然是陆行结的。 陆行倒没觉得钟子奇猥琐,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钟子奇一个给事中穷得叮当响,自然不想陪他的上司一同倒霉,可他又不得不上书,这就是想托陆行帮他在晋阳公主面前说个情。 其实即便联名上书,晋阳公主又岂会留意到区区一个钟子奇,若陆行真帮他说话了,反而能让晋阳公主对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上心。这也是钟子奇的意愿。 陆行叹了口气,显然是他帮长孙愉愉修复画的事情让人知道了,以为他和晋阳公主府关系近,钟子奇才来找他的。他有些头疼地以指甲盖儿刮了刮眉头。 第63章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 长孙愉愉的马车再没出现在陆家的巷子里,连那日日送肉送菜的仆从也再没见着。 泉石是伸长了脖子盼啊盼,也盼不来冬柚的身影。 傅婆叼着旱烟杆道:“这也太是市侩了吧, 画修复好了,人就不见了。” “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公子画还没修复完, 县主就没来了, 可见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泉石寻着陆行没事儿的这日机会, 私下去了公主府,回来就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县主是病了,喜杏儿说县主病得太厉害了,晋阳公主没法子, 只能把她带到山里去找老和尚救治去了。府里都没人, 自然也没人顾得上咱们了。” 傅婆叹道:“哎,真是人无完人啊,小县主什么都好,就是那身子骨,太飘了, 普通人可留不住啊。” 留不住的小县主再出现在陆家已经是腊月的事儿了,这画自然没赶上晋阳公主的寿辰, 因为她压根儿就没办, 长孙愉愉病成那样, 她哪有心思过寿啊。 长孙愉愉明显地瘦了, 脸颊上那一丝婴儿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来就雪白的肌肤, 如今更添了一层透明的冰冷。 因为瘦而越发显大的眼睛, 眼下有一丝淤色,显示着她的大病初愈。那楚楚弱弱之风,简直能让世上最铁石心肠之人也为之动容。 更何况她还带了一大车肉、蔬,另专门拉了一车冬日用的碳火来,傅婆和青老怎能不爱这位小县主。见长孙愉愉进来忙地就让座、上茶,虽然小县主从没沾过陆家一点儿水、米。 “婆婆,陆修撰今日不在么?他什么时候回来啊?”长孙愉愉甜甜地朝傅婆笑道。 “县主放心,我让青老头去找他,肯定很快就回来了。”傅婆道。 果不其然,青老出马,陆行在天黑之前就进了门。 “陆修撰,听说画修复好了,你送画到我家,我和娘亲都不在,下人也不敢收,真是麻烦你跑一趟了。”长孙愉愉道。 陆行没多的话说,直接将长孙愉愉引进了书房,把已经装裱好的《峭石新篁图》交给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本来没太抱期望的,毕竟那时候看着陆行动笔,在她心里就已经觉得陆行是在毁坏这幅画了,因此也没急着来取画,此刻展图一看,却是…… 愣住了。 她的视线扫向峭石处,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修复痕迹,整个峭石也浑然天成,似乎完全是出自谷苍山之手。如果不是十分熟悉这幅画,长孙愉愉甚至会看不出任何差异来。 但差异当然是有的。 整个峭石上多了一条石纹,那石纹应当正是当初的撕裂处,陆行就着那痕迹,以颜色之深浅变化模糊了撕裂的痕迹。 然则这条石纹丝毫没有突兀之感,甚至你仔细去品,反而觉得多出这一条,更能显出峭石之嶙峋。若非是长孙愉愉对原来的画的模样记忆深刻,此刻看到这幅画时,是绝对看不出曾经有撕开过的迹象的。 陆行将另一个卷轴递给了长孙愉愉,长孙愉愉疑惑地接过来,“这是什么?” “就是我临摹的那幅图,修复之前的这幅画,终究是改了谷苍山的画,好歹得留下它曾经的模样。”陆行叹了口气。 长孙愉愉是见过这幅画的,只是当时没有装裱,如今却裱好了,画角还有陆行的落款和钤印,“摹峭石新篁图”。 长孙愉愉仔仔细细地对比了一下两幅图,以及被修复的那块奇石,长孙愉愉是真觉得那新添加的石纹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心底虽有许多赞叹的话,然而一对上陆行那张淡定的脸就说不出来了。反正她赞他,他也是那幅死样子,好似瞧不上她的称赞一般,长孙愉愉于是决定不浪费太多的唇舌。 “陆修撰。”长孙愉愉转身看向陆行,满眼真诚地道:“谷苍山的画本是价值不菲,可如今加上你的修复,我觉得更能价值百倍,因为它一幅画身上集中了两种至极的技艺,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陆行没说话,只看着长孙愉愉,似乎在判断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长孙愉愉自然是真诚的,她最佩服的就是真正有能耐的人,而陆行的确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她朝陆行鞠了一躬,“陆修撰,以前我对你多有冒犯,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出长孙愉愉的意料,陆行的脸上果然并没露出什么喜色,他这种人讲究胜不骄败不馁,长孙愉愉是知道的,可赞扬这种人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泉石和傅婆就站在书房对面的厢房看着这一幕,他道:“婆婆你快看,公子连县主都给折服了。” 哪知傅婆却是长叹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 九章吉 第45节 “婆婆这是怎么了?”春茗问。 傅婆道:“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如此有礼,那就是落花无意、流水无情懂不懂?” 泉石听明白了,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家公子可是和韦家姑娘定了亲的。 傅婆一看泉石的样子就知道他犯蠢了。小县主送来的肉蔬难道不香么?“哎,小县主今后怕是不会再来了,冬柚姑娘只怕也不会再来了。” 泉石一听立马就蔫儿了。 书房内,长孙愉愉却在对陆行道:“陆修撰这次真是多谢你了,是我承了你的情,将来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 “这么久县主送了许多好东西来,就算是付了修复之资了。”陆行埋头收拾书案上的东西,随意地应付道。 这是做好事儿不求回报?长孙愉愉以前还会腹诽,但现在不会了,有真本事的人本就有许多怪癖。“那些东西不算什么,何况还劳烦了青老和婆婆这许久。陆修撰不必客气,华宁这次很承你的情。” 陆行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简直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那我就不打扰陆修撰了。”长孙愉愉说罢转身就要走,却听得陆行叫住了自己。她极为诧异地转过头,在她的记忆里陆行是很少主动跟她说话的。 “怎么了?” 长孙愉愉睁着一双清澈潋滟澄光明媚的大眼睛,让陆行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想来也是,晋阳公主杖杀一名厨娘是绝不会污了她女儿的耳朵的。 于长孙愉愉而言,她家厨房里有哪些帮佣的人,多一个少一个,身为县主的她怕是丝毫察觉不到的。 但最终陆行还是说了出来,虽然知道可能是无用之话。“不管是谁的命,那都是珍贵的,没办法重来一次。” 这话咋一听似乎是在关切她?长孙愉愉旋即就在心里否定了。她正要出声问是什么意思,却听到院门传来声音。 “韦公子、韦姑娘。”泉石的声音从大门处“高声”传来。 出现在陆家的韦公子和韦姑娘最可能就是跟陆行定亲的那一家。长孙愉愉从陆行的书房往外走,自然不可避免地跟韦嬛如照面,这就是院子小了的困境。 “韦姐姐。”长孙愉愉朝韦嬛如笑脸迎了过去。 傅婆满是激动地从堂屋的窗户望出去,泉石挡住她一点儿视线,她都顾不得说话,直接就把人往旁边推了。 “华宁,你怎么在这儿?”韦嬛如故作诧异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她知道韦嬛如肯定是晓得陆行帮自己修复画的事儿,京城很难保守什么秘密。 虽说如今长孙愉愉跟韦嬛如已经没什么来往,但韦嬛如今后毕竟是陆行的夫人,可以预计将来不会没有往来的,因此旧日关系还得修复一下,枕头风的威力长孙愉愉虽然没经历过,却是听说过的。 “我请陆修撰帮我修复画,如今修复好了,所以我今日过来拿,不想正好遇到韦姐姐。” 韦嬛如也笑着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长孙愉愉这一次笑得就有些苦中带涩了,“还不就那样,每年都要病上几场的,我娘为了我白头发都多了许多。”示人以弱总是没错的。 韦嬛如叹了口气,“那你多保重。” 长孙愉愉点点头,这就准备走了。 傅婆则是满脸失望地躲在窗边,这就完啦?“本来还以为有好戏看的。”傅婆对旁边蹭过来的青老道。 “你当京城闺秀是你们这些江湖女子啊?一言不合就开打?”青老问。 傅婆撇了撇嘴,江湖女子哪儿不好了,一言不合就开打,那才解气啊。 两个为老不尊的都正遗憾呢,谁知就在韦嬛如的哥哥大步进了陆行书房,而落后很多步的韦嬛如,已经和长孙愉愉擦肩而过时,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唤道:“华宁。” “诶。”长孙愉愉应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去。 韦嬛如到底还是意难平的,所以忍不住道:“既然画修复好了,今后你是不会再来陆府了吧?陆世兄一人在京城,家中也没个长辈,你这样频繁往来,外头说闲话的就多了,对你不好,对陆世兄不好。” 来了! 来了! 这两声分别来自傅婆和青老两个看热闹不嫌大的人心里,两人都运足了目力和耳力,竖着耳朵,一脸激动地就等着看大热闹。 长孙愉愉闻言笑得更甜了。她就知道韦嬛如这个当口来绝对不是巧合,怕就是来堵她的,否则以她的矜持本不该随便踏她未婚夫独居的小院的。 “韦姐姐这也是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信不过你家陆世兄,所以特地跑来敲打我的么?”长孙愉愉笑得很甜,问得却狠。 自以为说话还算委婉的韦嬛如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回得如此直接,这叫人如何回答? “我,我不是信不过陆世兄。”韦嬛如气结地道。 长孙愉愉笑道:“韦姐姐以前同我也相交颇久,定然知道谷苍山的画对我来说是多大的遗憾,好容易找到陆修撰能修复,所以我才多来了几次。如今陆修撰替我修复好了,我心中无比感激,只是因着这件事倒是让姐姐对陆修撰产生了芥蒂就是我的过错了。不管怎样,这份情我是承了陆修撰的,如果以后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他不好说,姐姐也可以代他来问我。” 这话最厉害的就是个“代”字了。韦嬛如都还没进门呢,又凭什么代替陆行?还没进门就管得这么厉害,陆行心里能舒服? 韦嬛如当然听懂了长孙愉愉话里的讽刺,可她这话表面上却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既大方又合理,却衬得她韦嬛如小气了。 长孙愉愉说罢也不再等韦嬛如回应,只打趣道:“韦姐姐,那我先走了,下回我要是再来,就先让下人去姐姐家中通禀一声,姐姐允许了我再来。” 韦嬛如正要驳斥呢,却见长孙愉愉已经扭头走了,她又不肯追上去斥责,只能哑巴吃黄连。如今再看陆行的书房,这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了。 韦家兄妹在陆府并没待太久,就由陆行送出了门。 “哥哥,你先去巷口让车夫把马架上吧,我等下就来。”韦嬛如对着她哥哥道。 她哥哥还奇怪,刚才进来就知道不会待太久,所以车夫并不会把马匹卸下来休息,这会儿韦嬛如如此说他还没回过神,愣了愣才知道自己妹妹是有悄悄话同未婚夫说来着。 韦嬛如见她哥哥走了,这才红着脸转向陆行道:“真没想到陆世兄还有修复古画的绝活儿,华宁那幅画我知道,一直是她的心病,她小时候弄坏的,心里一直存着。” 陆行点点头,没接话,他也知道韦嬛如这只是在陈述。 “不过,被她这么一闹腾,陆世兄将来怕是不得闲了,可能很多人都会找上门来请你帮忙的。”韦嬛如道,“我爹说,若是世兄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怕还是要少接这些活儿才是。” “多谢老师关心,也多谢世妹。”陆行拱手道。 陆行一路将韦嬛如送到巷口,两人却再没说过话。韦嬛如是女儿家有自己的矜持,先才说那许多话已经是出格儿了。更何况她和长孙愉愉在院子里说的话陆行说不定已经听到了,这就让她更觉得汗颜。 “陆世兄,刚才华宁说我的话,你听到了么?”韦嬛如问。 陆行不肯轻易骗人,所以点了点头。 韦嬛如涨红了脸道:“陆世兄,我,我不是越俎代庖,我只是,我只是……”说到这儿,她羞愧得都要哭了。 陆行轻声道:“我明白,你是被华宁县主给绕了进去。” 韦嬛如闻言不由松了口气,继续为自己解释道:“世兄,华宁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她自己任性妄为却不管别人,我是怕她累了你的名声才说她的。” 陆行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第64章 却说长孙愉愉出了陆府, 见天幕低沉将雪,寒冷刺骨,不由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别看她把韦嬛如气得要死, 韦嬛如那话又何尝不是把她给气得够呛。 她当陆行是什么宝贝疙瘩呢?以为自己要抢他?她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到了如此地步,还猜忌上了,长孙愉愉不是不伤心的。 上了马车, 长孙愉愉闷闷地不说话, 莲果怎么逗她, 她都不高兴。 谁知马车突然急刹地顿住,长孙愉愉毫无防备地就往前撞了去, 亏得她的马车四壁都有软垫,否则非得受伤不可,即便这样也还是让她的手腕撑住身体时被拧得生疼。 待马车整个挺稳后, 确定长孙愉愉并无大碍, 莲果气不打一处来,就要跳下马车去看个究竟。 不过不等莲果去看,在外头护卫的肖子清就赶紧走到车帘旁边道:“县主,是有个人摔在咱们马车前了。” “这人怕不是要讹钱吧?”莲果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能在公主府驾车的车夫,驾车的经验都是十分老道的, 绝对不至于在大街上能撞到人。因为晋阳公主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曾数次三番地叮嘱府上下人, 绝对不许打着公主府的旗号出去行恶, 否则严惩不贷。 肖子清也不知道那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先才她也是急着来确定长孙愉愉有没有受伤, 顺便禀明情况。 “我下去看看。”长孙愉愉道, 于情于理她这个马车的主人都要出现的, 却不能叫人背后说她公主府如何如何。 肖子清扶了长孙愉愉下车, 走到马车前头时,果然见一名年轻男子倒在马蹄之下,脸上青白,嘴唇透乌。大冬日的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衣,脚上鞋都没有,但看装扮却不像是贩夫走卒,倒是个读书人模样。 车夫此刻已经跪在了长孙愉愉跟前,“回县主,小得绝对没有碰到他,是他自己倒过来的。县主是知道的,此刻是在大街上,县主又在车上,小得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纵马奔驰的,一路都是行得极慢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肖姨,麻烦你查一下这位书生的伤势。” 说罢,长孙愉愉才转头对车夫道:“王大,你起来吧,你驾车我素来是信得过的。” 可王大还是不敢起身。 直到肖子清查完那男子的伤势抬头道:“县主,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我想着怕是又冻又饿才晕死在咱们马车前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探身朝躺在地上的男子看去,哪怕是跌倒在地上,他也是冻得蜷缩在一起的。 长孙愉愉伸手拉开自己狐裘的系带,在莲果惊呼之前,长孙愉愉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狐裘披在了那男子的身上。“肖姨,你叫两名家丁上来把他抬到方阳院去,即便不是咱们撞的,但他既然倒在了咱们马车前,那也是种缘。” 肖子清点头应是,后面的家丁闻言,不用喊就小跑着过来了。 王大也趁势起了身,帮着家丁们抬起那男子来。 莲果和肖子清这边却是赶紧簇拥着长孙愉愉上了马车,莲果更是抱怨道:“县主怎么就把自己的狐裘解给他了?也不当心自己着凉,若真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奴婢等又只能去公主院子里罚跪了。”莲果一边说一边把马车里备用的另一袭洋红地宝相花纹天花锦面白狐毛里的狐裘拿出来给长孙愉愉披上,又把手炉不容拒绝地塞进了长孙愉愉的手心里。 “我看他冻得厉害,怕是上京赶考没有了盘缠,连衣裳都当了。那狐裘就当送他吧,卖了还能凑点儿银子。”长孙愉愉道。 “县主就是太心善了。”莲果道。那狐裘哪儿止一点儿银子啊,都够他这回没考中继续再考三年的花销了。 心善么,长孙愉愉倒也不能否认。她娘就常说,越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越是要心善积德,才能长久。不过长孙愉愉这样做,又是当着那许多围观人的面,被人说一句“沽名钓誉”也行。 果不其然,就这么一桩事儿,转日长孙愉愉就被传成了救苦救难的天仙下凡。她本就美貌,那日虽然戴了帷帽,但那优雅的做派那窈窕的身姿看在老百姓的眼里那就是天仙了。 却说回长孙愉愉听莲果说她心善,不由心里一动。“眼瞧着明年有不少学子得到京城参加秋闱,如刚才那人一般穷困无衣的只怕也不少。方阳院本就是娘亲平日发善心收留人的地方,今后若是在路上遇到这样的事儿,就把他们救回方阳院去吧。娘亲那儿,我去说,找人专门负责这一冬的救济,到时候拿了对牌领银子。” 莲果笑道:“才说了县主心善,这就又做上更大的善事儿了,菩萨听了肯定会保佑县主你这样的人的,让你长命百岁。”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长命百岁她是不敢期望的,只希望能比自己娘亲晚一些就行了,否则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凄凉啊? 不管怎么说,做了好事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长孙愉愉将韦嬛如抛之脑后,看着小几上那幅修复好的《新篁图》,满心想着她娘看到了一定会既惊诧又欢喜的。 话说长孙愉愉还未到家,陆行这边却已经吃上晚饭了。 傅婆替陆行摆上碗筷,嘴里道:“哎,小县主这一去,咱们的伙食可就得从天生掉地上了。” 陆行不说话,只夹了快爆炒羊肉吃,着实是又鲜又嫩,回味余甘。 青老敲了敲自己的腿,“哎,不行啦,年纪大了,一到冬天这老寒腿就让我整宿睡不着。” 陆行不说话,又夹了筷醋溜白菜放入嘴里。 泉石则是闷头吃饭不说话,但明显是食不下咽的感觉。 傅婆知道要破自家公子的“闭口功”不容易,她继续道:“不过话说以前单独看韦姑娘的时候觉得她已经是秀美绝伦了,但今儿跟小县主撞上,这么一比啊,才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啊。小县主那脸蛋,光是想想都下饭,对吧?” 这话也不知是问谁。 九章吉 第46节 陆行夹菜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就又继续夹了一块羊肉,这是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还是羊肉比小县主的脸蛋来得下饭。 青老却是驳斥傅婆道:“你们女人家就看人脸蛋了,我看那小县主口舌有些厉害,韦姑娘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女人太厉害了也不好。” 傅婆冷笑一声,“呵,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怕女人厉害。”说罢,还一把端走了青老面前的那碟菜。 青老立即就不说话了。 傅婆转头又对陆行道:“公子啊,你这样将来要当家的人,娶媳妇自然得娶立得起来的,否则怎么统下啊,是吧?” 陆行此刻已经吃完了饭,将碗筷搁下对着傅婆道:“县主到咱们院子这许多次,一滴水、米都没沾过。”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立刻就让傅婆偃旗息鼓了。小县主那是天上的仙女,可落不到凡尘俗世的小院子来。 水、米未沾,尽管又渴又累的长孙愉愉一回府就兴冲冲地去找她娘亲来看陆行修复的画,谁知下人却回禀说晋阳公主去进宫去了。 “婉姑,怎么回事啊?这会儿宫门都快落钥了娘亲怎么会进宫?出什么大事儿了?”长孙愉愉连珠炮似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王内侍来传的公主,公主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就走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婉姑愁眉不展地道。 然则她们几个妇孺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留在家里等消息,唯有这种时候长孙愉愉才会觉得她们真如她娘说的那样,就是无根之萍,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找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家中能跑腿的男丁也无。 长孙愉愉熬了一宿,最后还是被婉姑逼着才去床上躺下的,但其实也睡不着。等着次日天明开宫门,晋阳公主回府长孙愉愉的心才放下来。 “娘,宫中发生什么事儿了?怎的大晚上找你?”长孙愉愉急急地问。 晋阳公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其他人都遣了下去,唯长孙愉愉和婉姑在跟前,这才道:“三皇子没了。” “没了?!”长孙愉愉大吃一惊。三皇子乃是如今的皇长子,也是皇帝着力培养的嗣君,突然没了自然令人震惊,“怎么会呢?” “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说是坏了肚子,断断续续病了十来日,昨儿晚上突然没了。”晋阳公主道,“皇上很伤心,听到噩耗时人都晕了,王内侍才匆匆来寻我。” 三皇子新丧,皇帝也病了,好些日子不能视朝,朝中一片凄风苦雨的气氛,晋阳公主府仿佛也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破天荒的,晋阳公主戴了抹额,鬓边还贴了两张铜钱大小的黑漆漆的膏药,她以前最是不喜欢这个,说是老年人才弄的,但如今自己也贴上了。 “娘。”长孙愉愉担忧地望着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愉愉,娘亲这几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你的亲事还是得赶紧定下来,这么久娘也替你相看了些,淮州卢家、琅琊王家、荥阳郑家你选哪个?” 这压根儿就不是挑相公而是挑夫家才是。 长孙愉愉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晋阳公主就拔高了声音道:“愉愉,你不能再任性了,一旦你皇帝舅舅……愉愉,你这是要让娘亲为你操碎了心么?” 道理长孙愉愉虽然都懂,但只要一想到要嫁给一个陌生人,而且很可能离开京城去那些她去都没去过的地方,她心里就恐慌无比。就她这身子骨一旦离开公主府,估计不出一年就得散架。 “娘,我……”长孙愉愉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 “愉愉,你是要气死我么?”晋阳公主一掌拍在床沿上。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知道讲道理是讲不通了。“那三家我都不喜欢。”长孙愉愉低下头,露出一丝娇羞的意思,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地道:“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人了。” “是谁?”晋阳公主听之一下就来了精神。 长孙愉愉有些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哎呀,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他,他……” 长孙愉愉这欲言又止的,急得晋阳公主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什么?是陆修撰么?” 长孙愉愉猛地抬起头,似乎在惊诧自己母亲是怎么猜到的?但她却不说话,只是一触碰晋阳公主的眼睛就小兔子似地撇开了头。 晋阳公主恨其不争地道:“你呀你,你说你要早知道自己的心意,在陆九定亲之前说给我听多好。” 长孙愉愉心想,那才不好呢。她现在这么说,可不是什么心仪陆行,只不过因为他定亲的是韦嬛如,是他座师的女儿,他的性子也是宁死都不会退亲的那种,所以长孙愉愉才选了他。 这也是她的灵机一动。 长孙愉愉很清楚,只要自己跟她母亲说喜欢陆行,她母亲也不会逼着她另嫁其他不喜欢的人,肯定得在陆行身上做文章,长孙愉愉不觉得自己母亲能赢,所以这就省了她许多事儿了。 这女孩儿是真的被娇宠大的,完全不理会身后事儿,也不理会那许多道理,一心就只知道自己不想嫁人,也不管会不会给陆行添麻烦。 “主要是我以前也没觉得他好啊,只是这次他帮我修复谷苍山的画……”长孙愉愉很懂得话留一半让人自己脑补的手段。 晋阳公主道:“说起谷苍山的画我都险些忘了,怎么,修复好了?” “我去取来给母亲看,你一定会惊叹的。”长孙愉愉见转移了晋阳公主的注意力,让她不再“缠绵病榻”,心下高兴了许多。 两幅《峭石新篁图》被长孙愉愉一起送到了晋阳公主面前。 “怎么这一笔我反而觉得加得妙呢?”时人自然都认为什么都是原版的好,何况这《新篁图》还是谷苍山之作,所以晋阳公主说这话时才有些迟疑。 “娘,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呢。”长孙愉愉对陆行虽然有诸多偏见,但就画论画却还是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当初陆行止拿着画时,说要观摩几日,我还道他是多此一举,谁知道他竟然真的连宿熬夜地看画,想来那时候这画的一笔一顿都已经深藏在他心里了,所以后来修复的时候才能好似庖丁解牛,游刃有余。” “我看他临摹的这份也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真真是俊才,想来将来的画史上绝对有他一笔,而且还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感觉他将来便是不当官了,养活自己一家大小也不在话下。” 晋阳公主笑道:“那倒是。放心吧,愉愉,娘亲总会让人如愿以偿的。”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抱住晋阳公主的手臂道:“娘,我不要什么如愿以偿,我只盼着你能长命百岁,我长长久久地守着你那才是心满意足。” “是我盼着你能长命百岁才是。”晋阳公主没好气儿地道。 离开晋阳公主处,长孙愉愉回头就吩咐文竹道:“找人留意着我娘的动静儿,尤其是跟陆修撰有关的。”她也是怕她娘万一有什么过激的打算就不好了,长孙愉愉绝不是恩将仇报的人,顶多就是利用利用陆行,她如是安慰自己。 当然她肯定会给陆行有所补偿的,长孙愉愉继续安慰自己。 第65章 藏冬, 藏冬,一到冬日所有好玩儿的事儿似乎都窝藏了起来,钟雪凝等人无聊透顶, 不停给长孙愉愉写信或者传讯什么的,让她赶紧组织大家伙儿乐一乐。 前阵子长孙愉愉都忙着修复画的事儿,也没顾上, 连孔重阳说的组马球队她都放在了一边, 现如今有了空档, 自然各家下了帖子,将大家邀了来。 众人一到宁园, 杜丽棠就问:“愉愉,你上次说收回赈贷银子的事儿可有下文了,前些日子你病着又忙, 咱们也不好过问。”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后来我想了想,为了省事儿,就派了人去高阳,厚丘,武邑设了赈贷回收银两的点, 也没派人拿着账本家家户户地去催,咱们是做好事儿又不是当恶霸, 那银子老百姓自个儿愿意还就还。” “这也行?”陈一琴奇道, 但心里却已经明白这怕就是最好的法子了, 她挺支持长孙愉愉这种做法的, 这才是行善嘛。 长孙愉愉虽然给陈一琴下了帖子, 但也没指望她能来, 谁知她娘居然准了, 还真是个意外。 “那最后咱们收了多少银子回来?”许嘉乐也好奇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你们猜。”她卖了个关子。 有人猜五千的,也有猜一万的,但最高的猜测也就一万五,相当于一半儿的银子都没收回来。 “收了差不多两万五千两回来,估计年后还能再收些回来。”长孙愉愉得意地道。 “呀,怎么会这样?那三地的老百姓就那么实诚?”方子仪十分好奇,据她听说的,说到银钱,可没多少人能自觉,何况还是那些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老百姓。 “就是这么多。你们也别瞧不起那些穷苦老百姓,他们可能才是最赤诚的,也怕将来再受灾,咱们不给赈贷。”长孙愉愉道:“我让人去收银子时,在各村都去敲锣打鼓了,说是他们不还,将来再赈灾可就没他们的份儿了。而且,我还使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大家都好奇了。 “就是每一旬都让人到各村去敲锣打鼓,高声宣布谁谁归还了银子。”长孙愉愉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谁没还银子一听也就明白了。他们以后在村子里也抬不起头做人,再想找人借钱帮忙,人家也得考量考量。” “愉愉,这个法子可真好,既无逼迫,也能最大程度地收回银子。”陈一琴赞叹道,又感叹不知道长孙愉愉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想出如此好的法子呢? 长孙愉愉勉强居了这功。其实这法子是她从陆行那儿问来的,她当初也苦恼了,又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可派去收贷,正好去陆家修复画,她就顺便问了问陆行,毕竟当初去赈贷银子他也是其中一份子。 陆行就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但他却叮嘱不许说是他出的主意。长孙愉愉当时也是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不曾想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这样派的人也少,也不会产生负面影响,她们的声誉却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那些老百姓感念咱们,本来想在当地给咱们建什么生祠的,被我给拒绝了。”长孙愉愉道。 “真是,咱们也没做什么,何况那些银子都是募集而来,愉愉你做得对。”杜丽棠道。顾静婉出嫁后,杜丽棠就当了大姐姐,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像顾静婉了。 “那今年咱们还赈灾么?”方子月道。各地每年都有小灾小难,所以方子月如此问。 长孙愉愉摇摇头,“收回来的银子统共也不多,能做的也就少,我把银子都交给慧兰了,让她先赚点儿银子出来,凑够了五万两咱们再做下一次赈灾。” “好,我看这事儿为国为民,是该长期坚持下去才是。”杜丽棠道。 “对了,你们最近有谁去看静婉姐姐了么,她现在怎么样?”长孙愉愉问,因为顾忌五皇子,她并没打算登门拜访。 “我去看了她,虽说和五皇子算不得什么琴瑟相和,但据她说也是相敬如宾,五皇子内宠是多,但每每遇事儿都是向着静婉姐姐的。”方子仪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也不再问顾静婉的事儿。主要是她感觉人一旦成了亲似乎就跟姑娘家不一样了,说不好那种感觉,但彼此来往很自然地就减少了。 譬如钟雪凝就不再耐烦听顾静婉的事儿,她急急道:“愉愉,你到底想出什么法子打发这冬日没有?” 长孙愉愉笑道:“瞧把你急得,这不是请了孔姐姐来么?” 长孙愉愉转头看向从一进门就一直沉默的孔重阳。孔重阳不说话主要也是没什么人理会她,她以前是长孙丹那一党的,琴社的人对她自然是有些隔阂。 且先前说什么赈灾之类的,孔重阳也插不上嘴,但她在一旁听着,却觉得长孙愉愉她们做的事儿挺有意义的,遗憾的是她没能尽一份心力。 “孔姐姐说想重新组一支马球队,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不能叫草原那些个郡主瞧不起咱们。”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要做的事儿,钟雪凝是绝对支持的,于是立刻接腔道:“我早就想一雪前耻了,上回魔鬼滩的事儿也不算分出胜负。” 说起魔鬼滩,长孙愉愉和孔重阳对视了一眼。而大家也从这一眼想起了许多事儿来,长孙愉愉什么时候同孔重阳这么好了?她们不应该是最对立的么? 毕竟明年孔重阳和定军侯世子就要成亲了。 “上回已经跟你们几个都提了一下了。我想着年边咱们无事的话就练起来吧,温泉庄子那边儿地阔,正适合练。”长孙愉愉道。 “可谁来指点我们啊?”方子仪问。 长孙愉愉转头看了看孔重阳。 孔重阳大方地道:“我同世子提过,他应下了。” 孔重阳等人走后,杜丽棠留到了最后将长孙愉愉拉到了一边,“愉愉,你怎么想的?定军侯世子来指点咱们马球,你不觉得不合适么?” “为什么不合适?”长孙愉愉反问。 杜丽棠觉得长孙愉愉在装傻,索性说开了道:“愉愉,我知道这件事你心有不忿,但他们已经定了亲,你要是在里头做点儿什么,会被人在背后指点的。” 长孙愉愉笑道:“丽棠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还不至于做出那等下作事情。你知道我素来是看重孔重阳的,如今咱们正好彼此熟悉熟悉,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杜丽棠将信将疑地看着长孙愉愉,良久后才露出恍然的神情来。当初魔鬼滩的事情可是长孙愉愉第一个提出来的。 长孙愉愉的马球队如火如荼地搞了起来,但最终并没把陆征请来指点。晋阳公主哪里肯让自己的女儿沾染那些闲言碎语,所以另外请了个马球师傅,乃是宫中陪着皇帝打马球的老侍卫。 因着皇帝身体不豫,晋阳公主进宫的次数就多了许多,生怕变生肘腋,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身体了,决不许任何有心人插手。 这日晋阳公主从宫中回来,心情明显地比以往后,长孙愉愉因问道:“娘,皇帝舅舅的龙体是不是康复了?” 晋阳公主道:“好了许多了,老三的事儿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直缓不过劲儿来。今日好容易对别的事儿提起了兴趣,还问起我那幅谷苍山的画来了,听说修复好了,就说要看看。愉愉,你是最清楚修复过程的,明儿你跟我一起进宫吧。” 长孙愉愉听得皇帝的龙体好多了,自然也松了口气。次日她与晋阳公主进宫请安,皇帝将《新篁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奇道:“这画是哪里修复过?” 晋阳公主看了看长孙愉愉,长孙愉愉立即上前在画上点了出来,“皇帝舅舅,就是这儿,以前被我不小心给揭了,陆修撰就着那痕迹,添了一道石纹。” 九章吉 第47节 皇帝对着光又看了看,“果然,华宁要是不说,我还真不敢肯定是这一处,陆卿看来有些名堂。” 晋阳公主笑道:“可不是么,谁能知道陆六元竟然还会修复画,且叫人看不出痕迹来,这却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他还将原图临摹一幅,臣妹看他的笔力也是惊人。想来学业都是相通的,陆六元不仅经史子集念得好,书画也有过人之处。” 皇帝叹了口气,将《新篁图》搁在了一旁,“他的书画之道朕比你熟,说起来以前朕也是看中他的书画才气,却没想到险些误了一位相材。” 晋阳公主惊道:“皇兄,这话怎么说啊?” 皇帝道:“昨日,陆卿上了一道《三增一息疏》,朕看了十分触动。他于民生不仅想得透,且还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法子来,这让朕不得不高看他。此子有宰相之才,不愧是其父之子,虎父无犬子啊。” 晋阳公主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上书能让皇兄如此看中和感慨?” 皇帝又道:“朕已经把陆卿的折子发下去了,让学阁们去议论,最迟明日你就能看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皇兄?”晋阳公主问。 “只是朕的身体朕清楚,也熬不了多少年,就怕这件事真施行下去,朕却不能保革新之顺利延续。”皇帝又叹了口气,“或许朕该把陆卿此折留给嗣皇帝。” “皇兄。”晋阳公主急了,“你的龙体可好着呢,你如今大病初愈,所以才有此等灰丧念头,过两日皇兄大好了,肯定又是龙精虎猛的。这病中人最忌讳的就是胡思乱想了。” 皇帝见晋阳公主满脸的忧切,不由心头一暖,“好了,朕知道你关心朕。算了,华宁也在这儿,咱们就不说这些国事了,有事情就丢给韦凤仪他们操心好了。” “正是这个理儿呢。”晋阳公主道。 皇帝转头看向长孙愉愉道:“华宁,你们这些个小姑娘最近可有新鲜玩意,说给朕听听,也解解闷。” 长孙愉愉哪有什么新鲜事儿啊,组马球队对皇帝来说肯定不能算新鲜,但这却也难不倒她,眼珠子一转,一个念头就萌生在了心里。 “皇帝舅舅,华宁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长孙愉愉声音甜甜地道。 皇帝冲晋阳公主笑了笑,再转头看长孙愉愉,“哦,什么不成熟的想法,说来朕听听,要是有益处的,就是你娘亲不同意,舅舅也会帮你的。” 长孙愉愉先才看得出皇帝很喜欢那幅《新篁图》,只是碍于面子不好问晋阳公主讨要,而长孙愉愉也不大舍得送出去。 “皇帝舅舅,娘亲这些年也收藏了不少名画,包括这幅谷苍山的《峭石新篁图》。当时陆六元看到这幅画时,眼睛都直了,华宁看得出,对他们这些喜好书画之人而言,能有机会接触这样的画有多珍惜。我就想着,这些画收藏在家里,只我和娘亲两个人看,却也埋没了这些画。所以……” 长孙愉愉见皇帝听得很认真,这才继续道:“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借着正月里人闲乐的时候,把收藏的那些画都展出来,让有兴趣的人都能一瞻前人的书画风采,也能有助于今人的进益。盛世屡有传世佳作出现,华宁觉得我朝肯定也能涌现出一大堆的佳作的。” “好啊,你这个点子却不错。只是那些古画都有很多年头了,一个保护不善毁了画却就不值当了。”皇帝笑着道,“你看看你娘亲的脸色,是不是已经心痛得发青了?” 长孙愉愉“噗嗤”地笑了出来。 皇帝见她笑靥如花,当真是明霞映日般娇艳,这却比看什么都叫人觉得养眼和欢喜。 “皇帝舅舅,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还想趁着这次展出,广邀世人来临摹,那些真画当然不能长久展出来,一年里能让人看三日真迹就算不错了,其余的却是可以把临摹中的精品拿来展出,让后辈可以学习。” “哦,听你这样说,这件事还不是只做一次,而是要长久做下去?”皇帝问。 长孙愉愉点点头,“所以才说是不成熟的念头嘛。我想着今后如果不止我们一家,譬如皇帝舅舅还有其他世家,也能把古画真迹借出来展示给世人看,再广为临摹,集成册子流传下去。那些个传世名画就不会因为种种劫难而无声地消失了。” “比如不小心被某个小姑娘给撕了么?”皇帝打趣道。 长孙愉愉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第66章 出宫后晋阳公主问长孙愉愉道:“愉愉, 你刚才说的事儿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啊?” 长孙愉愉道:“我也是临时想出来的,皇帝舅舅想听新鲜事儿,我就现诌了一个。” 晋阳公主蹙了蹙眉头, 皇帝可是不能骗的,至少不能让他知道你骗了他。 长孙愉愉道:“娘,但这件事我却不是随便说说的, 我脑子里以前就隐约有这种念头, 只是如今才想明白。” “你想明白了什么?”晋阳公主没好气地道, 饶是她是自己女儿,可一说要把自己所收藏的字画拿出去展示, 晋阳公主就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真是个败家女。多少钱买回来的知道么?凭什么让人白看啊? 长孙愉愉一看她娘亲的神情就想笑,只是强行憋着道:“娘, 你是不是在骂我败家?” 晋阳公主白了长孙愉愉一眼, “你难道不是?” 长孙愉愉解释道:“娘,是你总在我耳边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才像是无根之萍,什么什么的。” 说起无根之萍,晋阳公主就又想起自己那早逝的死鬼丈夫了,若是他还在, 她与长孙家就不会闹得如此僵,也就不会因为皇帝的龙体不安而如此惶惶。她们的女儿又怎么会急着出嫁?一辈子不嫁她都能好好养着呢。 “娘, 此次我找陆九修复画, 这事儿许多人都知道了, 咱们手里有谷苍山的画, 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再加上, 上回庆阳王兄他们过来赏画, 咱们那些个收藏别人也都晓得。你想过没有, 若是万一 哪天咱们护不住这些画了,它们又会流落何方?” 晋阳公主道:“胡说,怎么会护不住,那些东西等你出嫁时,都是你的陪嫁。” 长孙愉愉可不想谈什么陪嫁和嫁人。“娘,所谓怀璧其罪。现在既然这些画都不是秘密了,咱们何不索性大方些拿出去展示,如此就都知道这是咱们的画。翌日,这些画要是到了其他人手里,那么旁人总会想一想,怎么过手的呢,是吧?” 晋阳公主不说话,这是还有些不明白。 “娘,我想过了,有些东西要长久的保护,私藏起来未必是好事。索性咱们大大方方的送出去,但实则却还是能想看就能看,想摸就能摸,你觉得如何?” “什么叫送出去?”晋阳公主声音尖锐地道。这败家玩意儿!敢情还不止是展示? “娘,我跟皇帝舅舅说什么展示,其实是想把这些画都送进画馆。”长孙愉愉道,“一个不属于咱们的画馆。” “不属于咱们?”晋阳公主不解。 “嗯,就是想请皇帝舅舅题词,叫皇家画馆也行,其他的什么也可以,这些画送进画馆,找专人看护、保护和妥帖收藏。真迹每年展示一次,馆里就放临摹品,另外还可以辟出一处专门的馆阁,用来展示画坛新晋的字画,你觉得如何?”长孙愉愉问。 晋阳公主眯了眯眼睛,这才明白她女儿的重点在哪里。画坛新晋之作,谁来选,谁来评,谁来决定哪些作品有资格进入皇家画馆?这等权利,晋阳公主喜欢。 “行吧,你如此说,娘也不是吝啬之人,反正哪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不过你既然要做,就好好做,请你皇帝舅舅题词自然也可以。”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娘,我想用咱们家在永和坊的那栋宅子做画馆,你看如何?” “还说你不败家呢,轻轻松松就把一栋三进的宅子送了出去。”晋阳公主没好气儿地道。 “没送出去,房契还在咱们手里,若是皇家画馆办得好,那房契就能长久地在咱们手里。”长孙愉愉道。不过对她而言,即便护不住也无所谓,这世上的东西本就是从一个人手里转到另一人手里,这么流传下去的。像陆家那种千年世家的毕竟是少数,而且那也是有起起伏伏的。 “算了,我也难得管你了,反正都是你的,你自己可劲儿造吧。”晋阳公主状似无奈地道。 长孙愉愉很快就把自己那群小姐妹都召集了起来,把这想法一说,听的人都有些懵。 “我也就是试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但这事儿若是要在正月里展出来,要做的就太多了,所以还需要你们帮帮我。”长孙愉愉道。 钟雪凝立即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长孙愉愉道:“就是帮我布置一下画馆。如今只是草创,又赶时间,因此只能随便弄一下,可我心里是要重新造那画馆的,要造成我心里想的那般。所以还得请个造园子的大师,我想请个南边的造园大师,琴姐姐你可有推荐么?另外还要劳请子月帮我画图。” 方子月当然是一口应下。 陈一琴则道:“这个我不熟,不过我九哥应当知道,我回去问问他,再给你回话。” 长孙愉愉点点头,又对着大家伙道:“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家都帮帮我,我家藏画也没太多,我还想找一些咱们现在画坛上的佳作来展示,但是要求很高,等闲的画宁愿不要。要是你们有觉得好的,就推荐给我,我们一起来看看。将来什么画能入皇家画馆,却是要我们几个都点头,才能进。” “我们?”杜丽棠等人都惊讶了。 “对啊,因为这个画馆我想好好办下去,至于银钱,进画馆是要收入门费的,画馆里以后也会有茶室也会有收益,但这都是将来的事儿了,短期的话我娘亲同意给我些银子,但将来可能还是得四处筹捐,这都是后面的事儿了,不过你们需要知道的是,这件事我想办成长久的画馆,也希望你们大家都能参与,我相信这一定是能流芳的事儿。” 所有人将信将疑的,只因为这件事以前没人做过,也不知道能否做好。再且长孙愉愉总是要成亲嫁人的,嫁人以后可还能如此却也不好说。 长孙愉愉却不管别人的疑虑,若是什么都顾忌,就没有办得成的事儿。她们散了之后,长孙愉愉就找来了朱慧兰,通过她以极快的速度买到了一大批无色透明度最好的颇黎,做成了画框。 皇家画馆是在正月初三开馆的,鞭炮放得响彻天际,但通常开业所请的舞龙、舞狮却是一个都没有。沿街站满了宫中侍卫,老百姓被挡在街道最外侧垫着脚才能看到热闹。 只见一对人马举着旗帜从宫门而出一路往永和坊来,举旗人后面,是两个红袍太监抬着一块牌匾,此刻牌匾罩着红布,却是看不见写的什么。 老百姓看着画馆那不算宽敞的大门,以及门内阻挡视线的影壁,看不出里头是要开个什么东西。有人猜是大饭馆,也有人猜是开会馆,一时议论纷纭。 但有一条大家伙都是知道的,那就是这家的东家来历极大,否则怎么能让宫里的太监来送牌匾? 也有来看热闹的士子,交际广泛的一眼就看出了,在画馆大门口那些个穿着便袍的人里,竟然有武英殿大学士陈筑远,御史大夫孔廷秀等大佬,其余还有画坛耆老余老、白石山人,连画坛大家纪夫人也在场。 待宫中太监于鞭炮声里揭开皇帝御笔亲书的“皇家画馆”牌匾后,众人才齐齐哗然,竟然是个画馆。许多老百姓一时都失去了兴趣,他们觉得自己这些泥腿子也看不懂那些书画。 揭牌后,庆阳王便代替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延请了诸位客人进入画馆,这些人都是拿着帖子来的,待他们进入画馆后,看热闹的百姓就要一哄而散了。 谁知从画馆出来一个穿着蓝色布袍,留着一缕美髯的中年国字脸男子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还请留步,今日皇家画馆开业,里面展出了晋阳公主这些年收藏的百余幅历代大师的真迹,若是有兴趣一观的可以去侧门处排队,今日会发放三十枚号牌,领到号牌的可以入内观赏。” 真正的泥腿子老百姓听了倒是没多大反应,然则那些个学子一听却是惊呆了,另外那些从外地赶来参加今秋秋闱的士子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时间都开始迈开腿往侧门处抢去。 画馆内,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在,毕竟是皇家画馆。长孙愉愉跟在晋阳公主身边与众人寒暄,并以主人的身份带着大家游览整个画馆。 如今的画馆其实就是一栋三进的宅子,跟长孙愉愉构想中的画馆还大不一样,但即便如此,这些日子在她们琴社人的筹备下也是弄得像模像样了。 花木葱茏、清香馥郁。 三进宅子第一进陈列的新秀的画作,第二进才是晋阳公主收藏的那些真迹,每一幅画的上端都罩着一块颇黎罩子,挂在墙上的则是两面以颇黎夹着,既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叫人按捺不住想去摸那些画时不至于毁了画卷。 晋阳公主对众人道:“这些画展到正月十八就要收回去存起来了,都是年生久远的古画,这么摆着很容易就毁了。所以华宁想请善于临摹之道的贤达,趁着这个机会将它们都临摹下来,放在画馆里展出,也可方便习画之人学习。” 众人听了自然人人点头赞好。 不得不说,皇家画馆的确在这个正月里大出风头。一来晋阳公主的收藏称得上珍贵,二来整个花灯节期间,坊间议论最多的就是原画的临摹了。 晋阳公主每幅画出一百两银子,请人临摹,不仅给钱,还给了近距离看珍迹的机会,多少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准入门槛却是极其高的。需得经过长孙愉愉她们琴社的主要社员全部点头,那人才能得以获得临摹的资格。 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做了这等好事,自然是人人称颂,尤其是那些富有才华的士子,更是盛赞两人。长孙愉愉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正月里出门做客,谁不议论皇家画馆的事儿? 虽说晋阳公主的藏品只展出了半个月,但谁让她们母女神通广大呢,紧接着晋阳公主更是亲自进宫请出了被历代皇帝珍藏的王右军的《兰亭集序》。 只展出三日。 这三日皇家画馆的门外简直是人满为患,但为了保证观赏者能不被打扰,挂着《兰亭集序》的大厅,一次只允许八人入内,限时一炷香。 朝中重臣有些得皇帝恩宠曾得以近观此作,但这样的人世上又能有几人?所以满朝大臣几乎都过来了一趟。 第67章 晚上因为应酬累得瘫倒的晋阳公主笑盈盈地看着长孙愉愉道:“愉愉, 你这法子却好。”晋阳公主以前的圈子都是贵夫人,现如今却是拓展了太多了。 长孙愉愉捶了捶自己的手臂,“亏得只展出三日呢, 光是盯着《兰亭集序》就够累人的了,我生怕出了任何岔子。” 晋阳公主道:“好了,马上就要出正月了, 你却能得以休息休息了。” 长孙愉愉摇摇头, “娘, 你能不能进宫请托皇帝舅舅,让他请陆修撰临摹一幅《兰亭集序》放在画馆里展示?” 晋阳公主道:“为何要去请托皇上?你自己跟陆六元说不行么?” 长孙愉愉撇撇嘴, “他就是个木头脑袋,又定了亲,我请托他, 他肯定拒绝的。可是我觉得《兰亭集序》这样的字, 非得找个名气大的临摹,再挂在咱们画馆里才能有吸引力。不然我怕画馆以后没了新鲜感,大家就不上心了。” 晋阳公主点了点,“那行,我帮你跟你舅舅说。不过接下来你这画馆又要如何?难道就展示那些临摹品?” “那当然不行了, 我打算每半个月就展示一幅出名的真迹。”长孙愉愉道。 九章吉 第48节 “你哪儿去寻呢?”晋阳公主问。 “雪凝她们家都有些藏品,私底下借出来展示一下呗, 再不济, 宫中藏了那许多字画, 也是时候让世人开开眼界了。”长孙愉愉不以为意地道。 这种对别人难于上青天的事儿, 对长孙愉愉来说却是无需烦恼的事情。因为很多人都习惯捧着她, 宠着她。 好比正月末她去庆阳王府做客, 京城的一众仕女也几乎都是人人围着长孙愉愉转, 便是咏荷社的许多人,也都凑了过来。 至于长孙丹那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了,也就陆甜甜和史墨梅跟她说话多一些。但因为孔重阳成了陆甜甜未来的嫂子,她们以前又是一个社的,陆甜甜就和孔重阳走得近了些。 偏孔重阳如今又与长孙愉愉交好,连带着陆甜甜的态度都暧昧了许多。 何芝跟在她表姐长孙丹身侧一直拿眼睛瞪长孙愉愉,可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看见她。 “得意个什么劲儿吧?不过是办个画馆,她又不是第一人,居然就猖狂了起来,真是可笑。”何芝不忿地道。 “办画馆她虽然不是第一人,但能把《兰亭集序》借出来的,她却是第一个。”长孙丹冷冷地道。 史墨梅闻言,一脸为难地看着长孙丹。 “怎么了,阿梅?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咱们还用得着藏着掖着的么?”长孙丹道。 “就是,我爹爹想让我哥多练字,好好儿练字,如今难得有机会能看到王右军的真迹,可每日发放的牌子就那么几张,还得限时,我爹就想让华宁给我哥哥行个方便。”史墨梅道。 长孙丹偏了偏头,似乎是不大明白史墨梅的打算。 “可是你也知道,我爹和我娘同晋阳公主府没什么来往,他就想着让我跟华宁说一说。”史墨梅都难堪死了,她爹可真难为她。只是她怎么好说,她和长孙愉愉完全不在一个圈子里玩儿?她爹只会以为她是小孩子脾气的。在这京城,不跟华宁县主玩儿,又跟谁玩儿呢? 谁都是以能跟华宁县主长孙吉来往而自豪的。现如今长孙愉愉办了那几件大事后,声誉可就远远不是长孙丹能比拟的了。 所谓的长孙双姝也没人再提及了,如今早就是一枝独秀了。 长孙丹这才听明白了史墨梅的意思,她这是要改换门庭啊,于是冷笑道:“好啊,你去跟她说好了,华宁素来大方。” 说不得长孙愉愉的确大方,但那也是分人的,似史墨梅这种人,她从一开始就没瞧上过。 因此当史墨梅厚着脸皮,鼓起勇气跟她提了《兰亭集序》的事儿后,长孙愉愉特别礼貌温和地笑道:“史家姐姐,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这两日请托的人实在太多了。连素日冷峻的陈大学士也开了口,给他儿子多要了几张牌子。凌相公家的公子也拿了好些牌子去,孔姐姐也给她哥哥拿了些牌子,现如今就是雪凝她们问我要多的牌子,我都没有呢,真是不好意思啊。” 听听长孙愉愉这话里的话,朝廷五大学士里就有两个走了她的关系拿牌子,且还不提她没说的,这影响力也没谁了。 史墨梅讨了个没趣再回到长孙丹身边,少不得被何芝奚落了一顿。“她素来眼高于顶,如今更是跟翘尾巴孔雀一样,你又何苦去热脸贴冷屁股的。” 史墨梅被长孙愉愉拒绝也是难堪,“我听她刚才提起孔重阳帮她哥哥拿牌子,现在听说她们还组了个马球队,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何芝问。 史墨梅低声道:“华宁心里对陆世子是个什么想法,咱们都是知道的吧?上回甜甜生辰,她故意送了甜甜一幅岳将军的字,就是为了讨好陆世子。可如今陆世子与孔重阳定了亲,她却与孔重阳走那么近,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长孙丹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何芝急急地道:“这话怎么说啊?墨梅姐姐你该不会是说……” 史墨梅对着长孙丹道:“丹妹妹,我记得那日魔鬼滩的事儿是华宁主动提起来的吧?” 长孙丹点了点头。 “她可不是随便被人一激就犯傻的人,那次险些出了大事儿,她自个儿也遇着了狼,腿还瘸了,你们说她会不会就是故意的。她想引着陆世子去救她,结果陆世子却救了孔重阳?”史墨梅道。 长孙丹望着不远处正在一块儿说话的长孙愉愉和孔重阳,她们亲昵的样子仿佛意思一丝芥蒂也无,这让长孙丹不得不深思史墨梅的话。 长孙丹倒不认为长孙愉愉会引陆征去救她这样来定亲,毕竟如果晋阳公主府想和定军侯府结亲,找皇帝下旨不是更体面吗?长孙愉愉完全犯不着以清白声誉来拴住陆征,所以…… 长孙丹眯了眯眼睛,想起打马球那会儿,孔重阳就时常借机亲近陆征。说不得是孔重阳和长孙愉愉一拍即合,才弄出了魔鬼滩那一幕。反正对长孙愉愉来说,只要自己不能和陆征定亲她就满意了。 长孙丹想到这儿,不由恨毒了长孙愉愉。她怎么能那么坏呢?她就那么见不得自己好么? 长孙丹正想着呢,偏这时长孙愉愉回头看到了她,还冲她笑了笑,这一笑看在长孙丹眼里别提有多刺眼了,这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长孙愉愉却没有挑衅长孙丹的意思,她是因为心情很好,所以才对着每个人都保持笑容的。 二月二龙抬头时,长孙愉愉又从孔重阳家里借来了一幅展扬的《春居》,以保证皇家画馆每半月都能有一幅知名的真迹展出。 《春居》画的是十几个童子在放纸鸢,或执轮,或仰观,或飞跑,把童子得意的、焦急的、嬉戏的神情画得淋漓尽致,整幅画是少有的活泼气象,也是展扬最为世人所推崇的一幅画。 当然这幅画比起《兰亭集序》的名气是差了不少,但长孙愉愉为了把这幅画推出来,还特地筹办了一场纸鸢大会,因为她个人很是喜欢展扬的画风。她有自信这次展出后,展扬的画一定能更受推崇。 当然纸鸢大会也不仅仅是为了画馆的名气,还是为了迎接来自草原的客人而准备的娱乐。 今春皇帝万寿节,不止草原,还有西域的小国,南边的百越等国都有使者入朝来贺。官员长孙愉愉是不用管的,但是随行的家属、贵女,她们却得让她们也有娱乐之处,得慕□□盛华。 纸鸢大会算是其一,继而是女子马球赛,总之会让那些个贵人日日都有玩乐和议论的话题。 纸鸢大会在京城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每隔一、两年总会举办一次,就看是谁来发起,今年恰好是长孙愉愉有兴趣而已。 而等闲人家里都是藏着不少纸鸢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长孙愉愉有些担心陈一琴,“琴姐姐你家里有纸鸢么?” 陈一琴果然摇了摇头,“没有,不过那个简单,做一个就好了。” 长孙愉愉笑了笑,“京城的纸鸢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做一架风筝来就行了,太过普通会叫人看笑话的,一飞上了天更是泯然众人,都找不到那个是自己的风筝了。” 陈一琴傻眼地看着长孙愉愉,“放纸鸢不是为了好玩儿么?” 长孙愉愉无语地看着陈一琴,最后才道:“纸鸢虽然是小玩意,却也有精巧之处。尤其是这次还有草原郡主以及西域小国的公主等前来,总不能失了咱们□□的风采吧?” 陈一琴想了想,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又道:“若是你一时半会儿造不出纸鸢来,我家里还有好几架,你去挑一架吧。” 陈一琴摇了摇头,“没事儿,我再想想法子。” 长孙愉愉见陈一琴如此,也不再多劝。她家的人惯来是不喜欢受人恩惠的,唯一一次请托就是为了上次的《兰亭集序》可,为此长孙愉愉还挺得意的。 第68章 纸鸢会是在东郊洵水畔办的, 天气也特别捧长孙愉愉的场,湛蓝晴空如洗,却又不会太灼热人。水畔的草地已经返青, 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和香花,最是适合仕女出游。 长孙愉愉立在自己招牌性的大伞下,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西域小公主们。 彼此语言不通, 所以也不怎么能凑和到一块儿, 只短暂地寒暄了几句, 长孙愉愉等京城贵女就回归了自己的舒适圈。 但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西域小公主到京城来,长孙愉愉等人看着她们雪白的肌肤和淡金色的头发都有些好奇和新鲜。胡女在京城虽然有, 可她们属于低贱之辈,跳舞侑酒长孙愉愉等人哪怕好奇也不能去打量胡女的。因此对着西域公主就难免稀罕。 不过最新鲜的还是她们的衣着打扮,腰勒得细细的, 胸脯涨得鼓鼓的, 露出了一大截雪白的胸口。长孙愉愉等人夏日时虽然也有对襟阔领的衣衫,却也没有眼前这般叫人羞耻,主要是她们的胸不够鼓。 摇曳多姿,满身香料气息的西域公主们,一下就打败了长孙愉愉而成了洵水畔最引人注目的几个人。倒不是说她们就生得有多美, 也并不是就比长孙愉愉出色,甚至可以说还想去甚远, 但大家都喜欢看稀奇, 京城贵女们再好看, 却也没西域公主来得稀罕啊。 钟雪凝在长孙愉愉耳边道:“愉愉, 你看, 那些男子看她们都看呆了, 真是丢脸。” 长孙愉愉顺着钟雪凝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见好些男子看得目瞪口呆,一副痴憨流口水的样子,长孙愉愉用扇子遮嘴笑了笑,侧头往旁边看去,却刚好看到陈一琴与她那位九哥陆行。 陆行此刻的视线也停留在那几位衣着华丽的西域公主身上,长孙愉愉不由撇了撇嘴。还只当他是不喜好女色呢,如今看来不过是太过世俗,就喜欢那些个胸大的庸脂俗粉。 问长孙愉愉是如何知道男子的这种喜好的,还真得是晋阳公主言传身教,她那位娘亲不仅着紧那张脸的保养,就是身子也是一样的保养的,时不时提点一下长孙愉愉。因此长孙愉愉虽然瘦,但也不是没有料的。 而晋阳公主在京城之所以谈论度那么高,也不仅仅是因为她乃皇帝的胞妹,她本身的美艳动人,艳压群芳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陈一琴见长孙愉愉看过来,不由加快了脚步往她走去,“华宁,那就是你的纸鸢么?”陈一琴指了指旁边搁着的那架约莫一丈五来长的七彩鸾鸟纸鸢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她的纸鸢乃是请东山那边最著名的风筝王杨万善所制一只大型鸾鸟,色泽缤纷艳丽,光是调色、配色就费了她不少心思。鸾鸟的一对翅膀展开来约莫有一丈宽,尾巴更是华丽。放到天上会发出鸣响,好似鸾鸟长鸣一般。 最特别的是,那尾巴上还可以挂上两串小红灯笼,若是晚上放此风筝,就能在天上看到一闪一闪的红光。长孙愉愉很有自信,这次她的风筝一定能大放异彩。 “琴姐姐,怎的不见你的风筝?”长孙愉愉问。 “啊,在我九哥手上呢。”陈一琴道。 长孙愉愉方又往陆行看去,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箱子,但是看起来也不大,小风筝在天上可不怎么显眼。 “九哥。”陈一琴朝着陆行高声唤道,“这边儿。” 陆行走过来将箱子递给陈一琴,本不打算停留,谁知陈一琴却道:“九哥,你帮我装一下纸鸢吧,你做的太复杂了,我都不会装。” 陆行只好点点头。 不知为何,长孙愉愉和陆行又恢复到了修复画之前的相处模式,那就是看见了只当没看见。 但长孙愉愉对陆行的动作却很好奇,只见他打开竹箱子,把里头一块一块的纸鸢构件取了出来,手指灵活地将二、三十块构件以人眼都追不上的速度顷刻间组好了。 成型后,长孙愉愉一看,原来是只灰不溜丢的燕子,果不其然这纸鸢特别小,也就一张小圆桌那么大,在洵水畔一众大纸鸢里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长孙愉愉轻声埋怨陈一琴道:“早说让你去我家选一架的。” 陈一琴尴尬地看了陆行一眼,解释道:“我九哥做的纸鸢可好了,我是央求了他许久,他才点头的。” 长孙愉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陆行的确不怎么爱帮人的,但凡有个事儿找他,每次都推三阻四的。 这却是长孙愉愉大大地冤枉了陆行,她也不瞧瞧自己都求的是什么事儿,最终陆行不也尽力帮了她么?至于做纸鸢,却也不比修复古画来得容易多少。 到正式放纸鸢的时候,长孙愉愉那架鸾鸟,得四、五个人帮着放,才能腾空而起,不过这也值得,一飞上天空,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那华丽无比的鸾鸟,带着鸣响,一下就把众人的纸鸢都比了下去。 铁真兰珠更是跑到长孙愉愉面前吵嚷道:“华宁,你的纸鸢太美了,这样的纸鸢你帮我买个一百架,我回草原的时候带回去,这东西最适合在咱们草原驰马奔腾的时候放了。” 长孙愉愉笑道:“我的好郡主,这东西可没有一百架的,便是这一架也是我提前了两年就跟杨万善定了才拿到的,你要是真喜欢,等你回草原时我这架可以送给你。”放过一次的东西对华宁县主而言就只能放到库房里堆灰,她是绝不肯再用第二次而被人笑话的。 铁真兰珠欢呼一声,“华宁,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朋友。” 长孙愉愉却没怎么听铁真兰珠的话,因为她的视线又被陆行给吸引住了。此刻他正被那几位西域公主围着,不知在说什么。 长孙愉愉偏了偏头,蹙了蹙眉,那些公主叽里咕噜的话完全听不懂,陆行是怎么跟她们聊得来的?长孙愉愉还见那群公主往自己这边指了指。 不多会儿,长孙愉愉见陆行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那几位公主。 “县主,索菲亚公主说你的纸鸢太美了,她想请问你的纸鸢是哪儿买的。”陆行道。 “是我找风筝王杨万善制的。”长孙愉愉颇为骄矜地对着陆行道。 陆行听后转过头对着几位公主也是叽里咕噜了一番,是在翻译长孙愉愉的话。长孙愉愉这才晓得,原来陆行竟然会西域语,这太不可思议了。 为着几位西域公主,长孙愉愉少不得将家中那几架以前的纸鸢也都送了出去。但她并不心疼,华宁县主一向大方,这几架纸鸢她本就是已经带到了洵水畔的,看谁顺眼就准备送出去的。 几位西域公主也没想到长孙愉愉如此大方,一开始她们觉得这位中原县主总是高高在上,难以亲近,这会儿却改变了印象。语言不通就是不好,容易产生误会。这下有陆行在中间做翻译就好多了。 鸿胪寺四夷馆虽然也有人会西域话,但毕竟是少数,都分给各使臣了,却是顾及不到这几位西域公主,当然也有四夷馆的人跟着,可是话翻译得结结巴巴的,完全传达不了彼此的意思,交流也就困难了。 再且别看索菲亚她们贵为公主,但此次到中原来却是为了和亲的。偏中原人一向排外,勋贵里纳胡女为妾的或许有之,然正式娶为妻子却是几乎不可能。因此她们的地位有些不尴不尬。 经过陆行流利的西域语翻译后,以索菲亚公主为首的西域公主朝长孙愉愉真挚地道了谢。毕竟华宁县主肯带着她们一块玩儿这的确是意外的惊喜。她们听其他人提及过,到中原来那些贵女都是不屑于理会她们的,顶多就是保持礼貌的寒暄。 如此索菲亚等人对长孙愉愉也有回赠,这就算初步建立了肤浅的友谊了。 九章吉 第49节 长孙愉愉眼下对陆行十分好奇,她听得出陆行的西域话不仅流利,而且语音语调同索菲亚等人几乎差不多,可见陆行的西域话是说得十分好的,这却不是随随便便看几本书就能掌握的,他家是有西域的奴仆还是什么的? 索菲亚公主等人又说了会儿话,长孙愉愉礼貌性地敷衍着,但长孙愉愉对西域公主并不太感兴趣,她现在想的是陆行果然就喜欢那种丰腴的女人,跟最最普通的男子完全没两样,那些男子的目光就喜欢停留在那什么地方。陆行此刻瞧着眼神是规矩的,但谁知道没人看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似乎确定了陆行跟那些普通男子没两样之后,长孙愉愉就舒心了。她就说陆行不该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的,原来对方不过是喜欢胖女人而已。长孙愉愉撇了撇嘴,说不得陆行还真该娶朱慧兰才是,那样胖媳妇也有了,钱也有了。 却说陆行和长孙愉愉好容易摆脱了几位西域公主的“纠缠”,陈一琴就赶紧走了过来。 “九哥,你帮我放纸鸢好不好?”陈一琴问,主要是陆行给她的纸鸢机关太多,她怕下头人放的时候一不小心弄坏了。 陆行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却是往旁边走去同其他人寒暄去了,这就是表示不屑看的意思。她看是不会看的,就陆行做的那土褐土褐的燕子如何入得了她华宁县主的眼,也亏得他竟然造出来糊弄陈一琴。 长孙愉愉用余光撇了撇陆行那边,他那纸鸢那么小,甚至都不用指挥仆人,陈一琴在前方拉着纸鸢小跑着,那纸鸢就轻轻松松放飞了起来。却不像她的得好几个人一起托着努力奔跑,甚至有可能需要马拉着跑起来才能放飞。 长孙愉愉一边鄙夷陆行的简单,却又一边有些莫名羡艳跑着、笑着的陈一琴。虽说陈一琴比她大几天,可这会儿她高兴得却还像个孩子。那才是真正在放纸鸢。 原本纸鸢就是用来玩乐的,让小童子放学时跑起来、放起来、笑起来的东西,如今却生生被京城贵女办成了比赛华丽的东西,游乐性也就少了许多,倒是累得那些仆从大汗淋漓。 等陈一琴跑累了,陆行又叫他的小厮泉石拿了一套十二个“送饭”来。送饭是纸鸢的另一种玩法,就是小小的组件,有的像个小灯笼,上头有个钩子,可以挂在纸鸢的线上,往上送出去丈远,它就乘风而起。 这种东西长孙愉愉她们也玩儿的,只是陆行的这套送饭一只一只送上去时,每上去一只就发出一声鸣响,高低、粗柔各有不同,十二只都送上去之后,随着风从那送饭的小孔穿过去,整只纸鸢竟然好似会唱歌一般,听那曲调,虽然简单,却是京城人家时常哄孩子唱的“月牙弯弯”。长孙愉愉小时候,她的傅母也给她唱过哄她入睡。 一只纸鸢,竟然在天空唱起了曲子? 这是何等的精巧? 第69章 长孙愉愉的纸鸢在空中虽然也能发出鸣响, 却并不能奏出曲子,这必须得让每一只送饭内部小孔都不一样,发出的声音不一样, 再随着放纸鸢的人一送一拉地控制那轮线才能完成。 所以陈一琴的那架纸鸢,她放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褐燕子,到了陆行手里, 它就是巧夺天工的纸鸢琴了。 一时围上去对着陈一琴, “顺带”问问陆行的人立即就多了起来, 似长孙愉愉那种的纸鸢,京城贵女都看得多了, 大差不大的,就看谁华丽,但这种飞上天能鸣曲儿的纸鸢却是头回见, 大家自然好奇。 便是钟雪凝都撺掇长孙愉愉道:“愉愉, 我们也去看看阿琴的纸鸢吧,有些奇特呢是吧?” 那纸鸢要不是陆行做的,长孙愉愉也就上去看了,她不是输不起,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 但是陆行一副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这就让华宁县主抹不开脸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不就是会修复画么? 她长孙愉愉以后又不会手贱地再揭画, 不求他也罢, 哼! 哼! “不去, 你爱去你自个儿去吧。” 钟雪凝这头还不知道长孙愉愉是气陆行, 只以为她是吃味儿了, 觉得陈一琴抢了她的风头, 于是赶紧道:“我也不爱去看,她那纸鸢都什么色儿啊,难堪死了,土黄土黄的,要再不能唱个曲儿什么的,真是丢那儿都没人捡。” 长孙愉愉好笑地看着钟雪凝,“好啦,你去看看吧,我是看不惯陆九那脸,他是读书人,瞧不上我这种不思进取,奢靡无度的勋贵子女。” 钟雪凝这才恍然大悟,“啊,这世上竟然有人敢瞧不上你?没事儿,以后逮着机会我帮你收拾收拾他。”钟雪凝所谓的收拾,可不是小姑娘一般意义的收拾,而是指借其父兄在朝堂的力量给陆行使绊子。 “那倒不用,好歹他也帮我修复过画,这点儿恩情是要记的。”长孙愉愉甩甩头,“算了,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 毕竟更不开心的事儿,很快就要发生了。 纸鸢会还没结束,文竹就快步走到了长孙愉愉身边,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长孙愉愉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有些惨白,甚至都顾不得跟众人打招呼,这就匆匆离开了洵水畔。 长孙愉愉上了马车后脑子才稍微冷静下来,她吩咐道:“莲果你让冬柚拿了娘亲的牌子往京兆尹去报案,让他派最得力的捕头破案。另外让文竹去跟娘亲说一声,看看靖云台那边她能不能想想法子,让靖云台派出台骑暗中破案。这幅画我要在三日内拿回来。” 莲果迟疑了一下,“县主,若是去京兆尹那儿报了案,这全城可就知道了。” 长孙愉愉冷静地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大白天发生的,画馆里那么多人都知道,想瞒也瞒不住,越是瞒着越说明咱们没法子。索性倒不如公开来,我倒想看看这背后究竟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皇家画馆背后好歹是皇帝在撑腰。 莲果见长孙愉愉心里有成算也就不再出声,遵命地下了马车。 却道长孙愉愉那是得了什么消息才变了脸色,原来是她从孔家借出来的《春居》图光天化日下竟然被盗了。这不次是大大打了长孙愉愉的脸。这幅画若是找不回来,今后谁还敢借画给她?皇家画馆也得就此关门大吉。 所以这幅画不仅得找回来,还得三日之内就找回来,这才能给人以信心。 马车驶到皇家画馆外,身为总管的曲厚泽立刻就迎了上来,身子躬得极低,“县主。” 长孙愉愉摆摆手,开门见山地道:“请罪的话少说,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午后是人最容易疲惫的时候,这时候也没多少人来画馆里看画,守卫此刻也最是松懈,那画就是在午后被盗的。 “县主,当时画室内有两名守卫,他们赌咒发誓说绝对没有打盹儿。”曲厚泽道。 “没有打盹儿那画是怎么丢的?一眨眼就不见了么?”长孙愉愉讽刺道。 曲厚泽道:“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我没敢用刑,怕县主有什么其他吩咐。” 长孙愉愉点点头,“很好,我已经叫人去京兆尹那儿报案,咱们私下用刑就不好了。”专业的事情还得请专人的做,长孙愉愉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把画室封起来,里面的东西一律不许动。今日画馆内的人也都不许离开,若是客人,就礼貌地请他们海涵,但人必须留下来,等京兆府的捕头问完了话,说他们能离开了才能放人。” “是。”曲厚泽道。 “你也不必候在我身边,去处理事情吧,有拿捏不住的,再来找我就是。”长孙愉愉道,“当务之急,你的事儿就是保证画馆再不能出事儿。” 曲厚泽赶紧应下。 “等等。”长孙愉愉叫住曲厚泽,“你去请画馆里客人配合时,态度一定要好,同时允诺他们,从今儿起一年内,画馆再展出任何作品,都给他们优先发放牌子观看,不用排队。” “好勒,还是县主想得周到。”曲厚泽道。其实这种事儿曲厚泽自己也能想到,然而华宁县主能点头自然是最好的。 不多时京兆府的捕头就到了,这乃是大案,不仅仅事关晋阳公主府,这画馆的名字可是叫“皇家画馆”,那就代表着皇帝的面子,他们焉敢不上心? 所以京兆府派出的捕头是黄京忠,他手里破过不少棘手的案子,二十年前京城那件连环jian杀案就是他带头破的,是个经验十分老道的捕头。 长孙愉愉听到是他来办案,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了三分。 “县主,公主已经知道画卷被盗的事情了,靖云台那边她已经托人去说。公主怕你被那些个捕头冲撞,让你先回府去等消息。”文竹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知道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太多忙,先才在捕头来之前,她不过是在这里镇场子,怕那些个“客人”不听话坚持要离开。 “我们先去孔府,虽说已经派人报了信,但我不亲自去一趟,总是对不住人的。”长孙愉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遇着这样的事儿还能如此冷静处置,已是实属厉害了,然内心之焦虑如焚也能理解。 长孙愉愉登了孔府的门亲自跟孔重阳的父亲道了歉,并许诺若是画卷寻不回来,就以一幅谷仓山的画赔偿。展扬的画自然不值谷仓山的画,如此长孙愉愉也是表示了十足的歉意的。 处理完这些事儿,长孙愉愉才回到公主府。 晋阳公主心疼地搂住长孙愉愉道:“瞧把你急的,这大半日的饭也没吃,水也没喝,不值当。那画丢了就丢了,赔孔府一幅就是了。” 长孙愉愉知道晋阳公主是心疼自己才故意这么说的。“娘,不是丢一幅画的事儿,而是这偷儿太气人,这是要逼着我的画馆办不下去呢。我怀疑是有人故意使绊子,找来的大盗。” “好啦好啦,放心吧,靖云台那边娘亲有点儿门路,已经让台骑尽出,帮忙找画去了。你先去吃饭,吃了饭好好地泡个澡,然后睡一觉,指不定明儿一早那画就回来了。”晋阳公主安慰道。 然则这样的好事儿并没发生。 不仅第二天早晨没有好消息,就连长孙愉愉定的三日之期到的时候,无论是神捕黄京忠,还是靖云台那边竟然都还没有找到画。 长孙愉愉是又气又急,嘴角都长了个小泡起来,却只能干着急。这两日她们还用重金悬赏了该画,来送消息的无数,却都是假消息,反而还累得她们消耗人力。 入睡之前长孙愉愉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还扑在床上哭了一阵子。她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样的挫折啊,赔画是小,丢人才是大,她的画馆也办不下去了,如何能不伤心。 这三日展扬《春居》丢失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遍了京城。长孙愉愉能够想象咏荷社的人在背后会有多幸灾乐祸,长孙丹那边儿还专门登门来假情假意地关切了一下长孙愉愉,实则却是来看笑话的。 长孙愉愉如何能不气哭? “县主,公主请你去她那儿一下。”莲果轻声在长孙愉愉耳边道。 长孙愉愉正抱着被子流泪呢,听得此言哽咽道:“这么晚了,娘亲找我什么事儿?” 莲果道:“如烟姐姐过来传的话,我看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喜色,指不定是有什么好消息呢。只是她急着走,我也没好拉住她问个究竟,反正县主过去了就知道了。” 长孙愉愉这才坐起身。 “奴婢伺候县主先洗把脸。”莲果说完手脚麻利地就张罗了起来。 因是入睡时分,长孙愉愉的穿戴早就卸了,这会儿是去见自己娘亲,也就没怎么捯饬。穿了件半旧的衣裳,头发就辫了两个又长又黑的辫子垂在肩上,这样待会儿回来就能直接上床了。 临走前,莲果又拉着长孙愉愉,给她嘴角那口疮上了点儿白药,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但因为是在家中,也就没那么讲究了。“这样上了药,明儿两日就好了,县主出门时才不会叫人笑话。” 只没想到的是,长孙愉愉才踏入晋阳公主的主屋,“娘……”亲找我何事,才发了第一个音,后面的就被吞入了肚中。她陡地一转身,险些让后面跟上来的莲果撞上。 长孙愉愉的脑子都要炸了,陆行为什么这么晚了却在她娘屋子里?他来干什么?!他看到她嘴角涂的白药了?!!!! 最要命的是她转身做什么?她为什么要突然转身?!!! 第70章 “愉愉, 你这是做什么?一惊一乍的。”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她刚才忽然想起来,在魔鬼滩的时候, 她更狼狈的样子陆行都见过,此刻一点儿白药算什么。反正陆行就是个睁眼瞎,不辨美丑, 只喜欢丰满女人的人。 然则当长孙愉愉做好了心里准备, 以最优雅的姿势转身面对晋阳公主和陆行时, 那个平素最吝啬表情的陆行居然开始笑了,先是轻笑, 然后嘴角的弧度越翘越高,越翘越高,最后竟然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陆行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的嘴角看。长孙愉愉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两拳。 但此刻她只能委委屈屈地看向晋阳公主, 派人传个话怎的都不说清楚明白的?大半夜的让个男子进入主屋是何道理? “愉愉, 你还不快点儿感谢陆修撰,若不是他,那幅《春居》图可没办法这么快完璧归赵。”晋阳公主轻轻斥责眼珠子都要瞪红了的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的眼睛眨了眨,耳朵有一瞬失灵了,再然后才慢慢看向晋阳公主, 脑子里反应过来,《春居》图回来了? 长孙愉愉猛地侧头再次看向陆行, 小嘴吃惊地微微张开, 再也合不拢。 “你为什么帮我找《春居》图?” 这话问得实在太无礼, 太不应该了, 但这就是长孙愉愉此时此刻的第一反应。这人不是一向不大喜欢帮人的么? “因为我希望皇家画馆能开下去。这对我们普通士子而言有莫大的恩益。”陆行直言道。 陆行这话, 长孙愉愉觉得是他的真心。当初《兰亭集序》展出时, 陆行多早就来排队领牌子了, 他自个儿的。本来长孙愉愉早就吩咐,如果是青老、傅婆、泉石等人来领牌子,她就让人送一个给他们,毕竟当初她叨扰了他们许多。 偏偏陆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三天里每天都是自己来排队,长孙愉愉偏就没给他特殊的待遇。因为她知道陆行这是跟她撇清关系呢,当她稀罕跟他来往么。 然则陆行这样直言说为了皇家画馆,却是打她长孙愉愉的脸呢。她也是怪自己,早知道陆行没好话,她为什么还要问那种废话?他总不能是为了自己的。 如果换做其他人,长孙愉愉能肯定,多半是为了她这个人本身才肯帮忙的。 长孙愉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把她当毒蝎避之的男子,哪怕是欲擒故纵这也太过了。何况陆行还是定了亲的,绝不会退亲的人,就是猜他欲擒故纵这条理由都说不过去。这让长孙愉愉就更愤愤了。 华宁县主这心态也没谁了。 “陆修撰如此深明大义,实在让我感激。”晋阳公主出声为自己的女儿化解尴尬道,“愉愉有些无礼了,还请陆修撰不要放在心上。” 陆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县主年纪还小。” 九章吉 第50节 长孙愉愉脑子都要爆炸了,陆九他是几个意思?也就是直接承认她无礼了?!说她年幼无知?! “陆修撰还请继续,刚才说到你怎么寻回这画的。”晋阳公主道。 一听这个,长孙愉愉也就顾不得懊恼、委屈了,她站到晋阳公主身侧,竖起了耳朵。 陆行道:“那日我听人说起《春居》图被盗的事儿,一时好奇就去了皇家画馆,正遇着曲总管,他就请我帮帮忙。” 这话说得简单,却透露了很多消息。 曲厚泽怎么会请陆行帮忙的?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仔细想想就能明白,陆行无论是《兰亭集序》展出时,还是前头晋阳公主的私藏展出时,都去了好几次皇家画馆,他与曲厚泽认识也就不奇怪了。 奇怪的是曲厚泽怎么会请他帮忙。这话长孙愉愉没忍住给问了出来。 陆行谦虚地道:“我也是不知,曲先生大概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我的吧。” 长孙愉愉偏了偏头,却突然想起,当初赈灾时,好似陆行也破过一个案子来着,因为那件事儿,那县令才肯帮他的。曲厚泽是晋阳公主的人,显然也听过那消息,所以才会找上陆行吧,反正只要是根稻草他都想拉着救命。 “继续继续,愉愉别打岔。”晋阳公主瞪了眼长孙愉愉,她急着听下文呢。 陆行接着道:“我去画室看了看,曲总管说,春居图失窃后,画室内一切都保持原样,黄捕头在勘察现场时,也没让任何人破坏。我看了看,画室每日都有人打扫保持清洁,无论是窗户还是门边都没有脚印,不利于破案。” 这不是废话么。 但长孙愉愉没吭声,继续认真听着。 “后来我又看了看黄捕头调查画馆内所有人问话之后的记录。”陆行道。 “等等,你怎么能看到那些记录?”长孙愉愉十分好奇。京兆府黄捕头的记录有那么好拿么?除非是他顶头上司发话,其他人恐怕都没那能耐,何况陆行才只是一个区区翰林,在刑部他说不上任何话。 “我同黄捕头有些小交情。”陆行模糊地答道,这就是不欲多解释。 晋阳公主瞪了长孙愉愉一眼,后者再不说话了,但长孙愉愉心里很清楚,小交情可不足以让黄京忠和盘托出这样大的案件。 “那些记录十分纷杂。毕竟画馆里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的,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陆行道。 长孙愉愉和晋阳公主都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样,黄京忠才会毫无头绪。 “不过我有想起了一件事,愿意排队领牌子到画馆赏画的人必定都是于画道上有追求的人,请他们简略地画一幅画却不是难事。”陆行道。 所以他让每一个客人都去辨认当日他在画馆里见过的人,也让画馆里的仆从都去辨认了。除了他们辨认的人之外,那些在这些人里没有的,陆行就请客人们执笔将“陌生人”画了出来。 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对视一眼,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幸运的人,当日来赏画的人里有好几位行家,他们画的人脸图最为逼真,将这些画放在一起比,再请所有人来认,这就让其中几张脸凸显了出来,他们是所有人都觉得脸生且他有些奇怪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再也不打岔了,就急着往下听。 “京兆府的人再拿着那张画,让画馆里的人仔细回忆,都是在何时何地遇着他的,他又是个什么状态。”陆行道,“习画的人都是喜欢观察细节的人,如此询问之后,果然问出了不少名堂。” 说到这儿,陆行补充道:“询问每个人这是个细致活儿,而且还需要技巧,多亏了黄捕头他们经验丰富,才能在这么短的功夫内盘问出来。”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很好,陆行能够不居功这一点非常不容易,通常的年轻人想尽了办法往上头冒,能如他这般的却少。然晋阳公主知道,在京城和京兆府搞好关系有多重要,陆行果然是极有前途。 “说来也是巧,合该那贼人要落网。当日的客人中恰好有宋云树在,他善于画仕女图,最善于处理细节。他将贼人的脸画了出来,最传神的是一双眼睛,黄捕头瞧了之后总说是在哪儿看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后来才恍然,那人乃是齐洲的大盗,他以前追捕过此人,却一直没抓到,看了宋云树画的眼睛,这才认出了此人。” “呀,这可太巧了。”晋阳公主道,“若是没有那位宋云树,就没人能画出传神的眼睛,若是没有经验丰富的黄捕头,也无人知道那是齐洲的大盗。” “真是如此,所以我才说合该那贼人要落网。”陆行道。 晋阳公主身边的婉姑道:“这也是公主平日善事儿做得多,偏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画馆里恰好就有这位宋先生,也亏得陆修撰聪睿,技高一筹,才能相处这种法子来寻人。” 晋阳公主笑了笑,“婉姑,你就少来拍我马屁了,这次的事儿真是多亏陆修撰才是。” 长孙愉愉却是不满意她们打岔了,盯着陆行道:“知道了大盗是谁,京兆府和靖云台那边儿就好追踪了,怎么最后却是陆修撰你将画送了来?那大盗想来定然是你抓到的对么?” 长孙愉愉不是乱说的,如果是黄京中,或者靖云台抓到了大盗。他们怎么可能把来晋阳公主府邀功的机会让给陆行? 陆行点点头,“这是我运气好,恰好碰到了那贼子,才寻回了画。” 这话多简单呐,然而深知内情的人才晓得其中的艰难。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儿,从古至今也许就发生过一次,也许就只存在于口头。 陆行怎么可能恰好碰上大盗?还恰好抓住了? 却说陆行是外男,送了画之后,又说了这好半晌的话,晋阳公主却再也不方便留陆行,携了长孙愉愉一道直把陆行送出了大门,这番表态可算是十分感谢和看重陆行了,满朝文武里能让晋阳公主亲自送出大门的,五根手指也数得出来。 第71章 次日黄京忠和靖云台的千骑长分别都到了晋阳公主府来说话。 长孙愉愉就坐在她娘亲堂中的屏风后, 自然听到了黄京忠的话。她原以为找出盗画者是谁是最难的,可听那黄捕头的话,却好似捉住那齐洲大盗江汪洋才是最难的。 “不仅我们在追捕他, 就是靖云台也在追捕他。然而这人太过狡猾,而且善于易容和隐藏行迹,说来也是惭愧, 我追捕了他二十余年都没挨着他的衣角, 不曾想这次却被陆修撰给逮着了。”黄京忠道。 若非如此, 他们京兆府和靖云台早就来抢功了。实在是这次没脸来抢。 “啊,怎么会这样?陆修撰一个读书人竟然能捉住他?”晋阳公主诧异道。 黄京忠嘿嘿地笑道:“都说读书人喜欢动脑子,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捉住那江汪洋吧,反正这一次我老黄可是心服口服。” 晋阳公主又问,“陆修撰说, 他与你有些小交情, 你们这是怎么认识的啊,我有些好奇。” 黄京忠道:“我与陆修撰哪儿有什么交情啊,都是我欠陆修撰的,好几次破案,都是他点醒我的。” 晋阳公主点点头, 相信了黄京忠的话,她就说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怎么可能有什么交情。 “哦, 他都点醒过你什么, 说来听听。”晋阳公主道。 黄京忠见晋阳公主对陆行很感兴趣, 自然不敢隐瞒, 便道:“就好比说上回葫芦巷奸夫淫妇被杀那件案子, 本来杀人者都捉到了, 可他一直喊冤,夜半还有人投书为他喊冤,我琢磨着这事儿可能真有蹊跷,却又实在想不出哪儿错了,因为我们京兆府捉人都是得有真凭实据的。” “我心里觉得烦闷,就去了灯笼巷张小四那儿吃烧羊肉,恰逢陆修撰也在,他估计是听到我和那帮兄弟们的聊天了,临走时点了我一句,说行凶者未必是男子。穿那么大鞋的男子通常高大魁梧,若是出于激愤而杀人,不会连刺几十刀,伤口还那么小。有可能是女子穿男子的鞋,且故意留下鞋印的。” 讲到这儿,黄京忠道:“我这才恍然大悟,凶手为什么会留下那么明显的鞋印。实在是没想到陆修撰只是听我们说了说那案情就点出了关键。” 黄京忠走后,靖云台的人也来了,佐证了前者的说法。江汪洋那样的大盗即便是台骑广布天下的靖云台都没找到他,陆行之所以能捉住他,绝对不是巧合。 等这些人走后,晋阳公主对着长孙愉愉笑道:“看来,你的心上人的确是极有本事的。” “心上人“三个字着实让长孙愉愉反应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她好像对自己娘亲谎称过她钟情于陆行,长孙愉愉的脸就红了。然这看在晋阳公主眼里却是小女儿的娇羞,越发证实了长孙愉愉的话。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娘亲的眼神不对劲儿,清了清嗓子道:“娘,你说什么呢?女儿的清誉还要不要了?陆九可是定了亲的人。” 长孙愉愉一看晋阳公主那不以为意的神情,就赶紧再补了一句,“娘,你可不许在里头耍什么手段,且不说陆九帮了咱们好几次忙,就是人言也十分可畏,你要真感激他,就让他好好生生跟韦嬛如结亲。” 晋阳公主白了一眼长孙愉愉,这傻孩子,人生大事,一辈子的事,在这种事情上谦让可没什么好处。再且了,就是因为感激陆行,才不能让他往韦凤仪那泥潭里陷啊。 韦凤仪为人刚正,在朝中得罪了那许多人,他一走,人走茶凉,他留下的人可就惨了,还不得被人给治死? 晋阳公主如是想,却不能对自己女儿说,有些心本就是该她这个做娘亲的来操的。 长孙愉愉没再留下来跟晋阳公主说话,《春居》找回来了,她的事儿还多着呢。先得去一趟孔家,将《春居》还回去,然后画馆那边还得再重新布置,以防再发生类似丢画的事儿。 孔廷秀和孔重阳都没想到长孙愉愉神通广大地真在三天左右就将《春居》完好无缺地送了回来。 孔重阳也很大气,她跟她爹私下商议了一下,这才对长孙愉愉道:“愉愉,我知道这次失画的事情对画馆的声誉影响很大,我和我爹都希望画馆能一直办下去,这是为国为民的事儿,所以这幅《春居》我爹说就捐给皇家画馆了,另外我家里还收藏了一幅陈绶的《东山云树图》,想请你放在画馆展示,也好叫更多人的能得体会古画之精妙处,让今人技艺更进一步。” 长孙愉愉感动地拉住孔重阳的手道:“谢谢你,重阳,也请帮我转达我的感激给你爹。” 孔重阳笑道:“知道了,不过你可别忘了,过几日的马球赛,你最近疏于练习情有可原,但画既然找回来了,你得赶紧补上,这次我可不想输。” “唔。”长孙愉愉无奈地应了一声,最近还真是有些忙的。不过她觉得忙得充实,忙得高兴,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不再仅仅只是盼着嫁人生子,相夫教子的闺阁女儿。 但孔重阳说的马球赛,长孙愉愉知道的确不能输,这一次各方来朝,东南西北皆有邻国使者前来,长孙愉愉等人却输不起,否则今后都没脸在京城混了。 也正是因为万方来朝,鸿胪寺的人手捉襟见肘,应付得有些手忙脚乱,最要命的还是语言不通,有些小国就只能对付着用手比比划划。 如此朝廷破例让陆行兼了鸿胪寺右少卿的衔,主要管理四夷馆,但正职依旧还在翰林院编史,并帮皇帝草拟一些诏书。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然而有心人一听就会惊诧了。陆行以状元郎授修撰从六品,这才多久啊,就成了从五品的鸿胪寺右少卿。这一步的跨越若是正常在官场上不熬个三、五年的,根本就不用想。 正经的转官往上升,一般是转正六品的詹事府左中允,陆行这是特例,直接跨过了正六品而到从五品,将来若是外放,就可以直接署理小府的知府了,本朝小府的知府也不过从五品,但麻雀再小,那也是正印官。 当然别说是从五品了,哪怕是陆行升到了正五品,在华宁县主眼里那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朝中除了五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御史大夫等重要衙门的堂官外,在长孙愉愉的眼里,谁又是能入流的? 因此关于陆行升官的事儿,她听了也就听了,心里惦记的却是另一桩事儿。长孙愉愉原是想上门找陆行当面问问的,奈何她上次在韦嬛如面前放了话,如今再去陆行那小破院子岂不是自己打脸?她总不能真派人去韦嬛如那儿问问自己能不能去见陆行吧?那就太得罪人了。 马球赛这日,长孙愉愉一行才走进西苑就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瞩目。她们本就是今日的主角,又是一身火红的胡服,远远看着就像一团火焰似的,想看不见都不行。 长孙愉愉被人簇拥着,一张脸都快笑僵硬了。 陈一琴见着长孙愉愉时忍不住叹道:“以前我总觉得咱们中原服饰才是美的,如今看你穿胡服,却觉得真是又好看又英气,弄得我都想穿胡服骑马了。” 陈一琴这是真心话,她还是第一次见长孙愉愉如此打扮,发髻高高地用玉冠束,干净又利落,将她一张脸衬托得如雪似霜,被红裙一映衬,让平日雪白的肌肤上多添了一丝粉色,仿佛日出时天边那一抹瑰丽绝伦的霞光,那是世间任何颜料都调不出的美。 然而最叫人挪不开眼的还是长孙愉愉那一身的气派,窈窕婀娜却不会太过软媚,蜂腰如柳,却是柔韧带劲,一步一态都在展现那腰肢的柔韧和弹力,然则她的脚步却十分轻盈,好似跃动在琴弦上一般,踏着音律。所谓美人,便是走路,都这般的优雅轻盈,寻常人学也学不来。 陈一琴从小家教是不以貌取人,并不看重容貌,对自己的容色也不那么在意,但看到长孙愉愉时,偶尔也会忍不住想,若是能生得她那般美貌无双该多好啊,人生大概就再也没有憾事了吧?即便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看看自己,就能高兴起来呢。 长孙愉愉将陈一琴拉到一边,“难得听你夸我。” 陈一琴笑道:“才不是难得呢,我每回见你,心里都夸你来着,只是今日忍不住说出口了。” 长孙愉愉笑了笑,不愿再谈论她容貌的事儿,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夸着这张脸长大的,已经从里面感觉不出多少喜悦了。“阿琴,你九哥今日来了么?” 陈一琴没想到长孙愉愉会突然问到陆行,她点了点头,“来了,还是他送我和我娘来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阿琴,你能不能去帮我找找他,看着机会合适来告诉我一声,我有话私下想问问他。” 陈一琴不说话了。 第72章 “我是想问问他《春居图》的事儿, 那画失窃我总觉得背后是有人在捣鬼,想要毁掉画馆,如今画虽然找了回来, 然则却没有其他主使人的线索,所以我才想问问你九哥,他当初捉着江汪洋时, 有没有从他嘴里探知到什么消息。”长孙愉愉也是后悔, 那晚她居然没想着问一下, 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见陆行了。 “这个啊,好, 我去帮你看看,或者我跟九哥说一声,这样也省得你一直等。”陈一琴松了口气道。前几日韦嬛如来找过她, 里外都在打探她九哥和长孙愉愉的往来, 这让陈一琴莫名想替长孙愉愉避嫌。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西苑虽大,但今日人来人往的想要寻个僻静的地方说话还真是不容易。陈一琴歉疚地看着长孙愉愉道:“愉愉,九哥说他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且跟你见面也不大妥当,他是定了亲的人, 得考虑嬛如姐姐的想法,还说……” 长孙愉愉简直气笑了, 那陆九得多自恋啊, 她华宁县主能瞧得上他个臭书呆子? “他还说什么?”长孙愉愉没好气儿地道。 “他还说这次寻回《春居图》的事儿, 只是为了皇家画馆, 并不是为了你。”说到“你”字时, 陈一琴的声音已经小得几乎听不见了。 长孙愉愉含笑地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 借着这个动作压制自己心中的狂怒, 陆行还是第一个让她产生如此暴力冲动的人,真想踢他几脚呢。 同样的话再重复说第二次是个什么意思?他凭什么嫌弃自己啊?以为自己还能赖上他不成? 九章吉 第51节 “你九哥说话一向这样气死人的么?”长孙愉愉问。 陈一琴想了想道:“也没有,若是遇着不喜欢或者不高兴的,他最多也就是不搭理对方。” 长孙愉愉一想,陆行这不就是在不搭理自己么?所以她是属于不被喜欢的那一类? 被陆行如此嫌弃,长孙愉愉当然不会再找他,一直到骑在马背上进入马球场,她都还气呼呼的,带着一股子怒火准备在马球赛里发泄出来。 比赛时,带着怒气好,也不好,全看你能否既保持住它,又驾驭住它。要是让怒气上了头,勇猛是勇猛,但却会被对方在看穿之后涮着玩儿。 长孙愉愉领着全队举了举手中的马球杖向着对方行礼,然后策马走到了边上,这是一个助攻的位置。 熟知长孙愉愉而又懂马球的人,心里看了难免有一丝奇怪,他们或多或少都以为长孙愉愉出战肯定是做前锋的,因为前锋负责进球,赢得的喝彩声最多,而助攻么就难免被人忽略。 然而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长孙愉愉在助攻位,一要负责防住对方的主攻,比如铁真兰珠和多罗郡主两位。 铁真兰珠与长孙愉愉虽然算是好友了,但如今各有各的队伍,对朋友最好的尊重就是不要徇私,不然就是看不起对方的实力。所以铁真兰珠对长孙愉愉是绝对不会放水的。 二来长孙愉愉还得负责抢球然后传给孔重阳以及方子仪,这是她们队伍的主攻。 长孙愉愉此刻的怒气,让她勇往直前,甚至忘了受伤不受伤的担忧,她只想拿到那只球。然则马球在铁真兰珠的杖尖,此刻她和多罗两人的马刚好成了一个尖角,长孙愉愉若是想要抢球,必须在这一瞬间直刺入那两匹马之间,然而那个缝隙又太窄,强行抢攻必然受伤。 这个时候就得以势压人了。 长孙愉愉狠狠地夹了夹马肚,扬起球仗直冲铁真兰珠和多罗而去。她来势汹汹,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球仗,而是一把青龙偃月刀,刀势直刺,铁真兰珠和多罗若是扛住了这种威势而不躲,长孙愉愉要么受伤要么骤然停止自己的冲击。 然则铁真兰珠和多罗没能扛住,她们怕长孙愉愉不要命,怕长孙愉愉以伤换伤,那就不划算了,所以两人同时拉了拉马缰侧身,就这么一躲闪的功夫,长孙愉愉长杖一钩,就将马球从铁真兰珠的杖尖夺了过来。 但她却没将球扣在自己的球仗之下,而是顺势传给了方子仪。 方子仪接球后,直接挥杖打入了球门,为中原女子这一队拿到了开局的第一筹,立时赢得了热烈的喝彩声。 球虽然是方子仪进的,但这喝彩声却绝对是为了长孙愉愉。 陈一琴看的时候,手忍不住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松开时那褶皱已经完全散不开了。 晋阳公主自然也在座,她的眉头一直皱着就没松开过,不明白自己女儿是犯了什么毛病,她千金之躯,为了个马球赛冒这种险完全就是傻了。晋阳公主对身边的婉姑道:“记得提醒我,以后不许愉愉再打马球了。” 婉姑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她娘已经下了这种决心,她现在就想着使劲儿发泄来着。但草原郡主队没有一个弱者,长孙愉愉经过一开始那惊艳一杖立即成了她们重点防备的对象,所以她屡屡被阻碍,越发地有些暴躁。 恰逢多罗郡主再次从孔重阳手里断走球,铁真兰珠立马跟上替多罗护住侧面,长孙愉愉横穿半场而冲着她们弛马过去,历史仿佛就要重演。 不过这次铁真兰珠和多罗就没被长孙愉愉给唬住了,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前面那次她们是没想一上场彼此就争个你死我活,所以在那种心理下才会退缩,但这次可不一样了,长孙愉愉自己不怕受伤,那她们也不怕伤着她。 眼瞧着长孙愉愉的故技重施不仅达不到效果,还立即就要撞上对方马头了,陈一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忍不住站起了身,衣襟都快被她给扯烂了。 但说时迟那时快,场边观众但凡眨了一下眼睛的,都没看清楚长孙愉愉怎么下一刻就双手松开了马缰,身子往前仿佛游鱼一般往前一送,只留下左脚险险地勾住了马镫,整个人都侧身挂在了马腹下侧,一柄细细的球杖恁是从铁真兰珠和多罗所骑的马腿之间穿了过去,准确地勾住了那马球。 再然后,长孙愉愉展现了她那常年练舞而练出来的柔韧腰腹之力,靠着那超凡出众的弹性,瞬间在即将触地时整个人一反弓形而弹起,重新坐在了马背上。 那硬生生夺来得马球,直接飞过人群被孔重阳勾住,驰向了球门。 也就是说长孙愉愉在那样危急的关头,不仅刹那间想到了如何夺球,而且也想好了如何传球,这不得不说是叫人惊叹的本事。 陈一琴目瞪口呆地望着马球场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只能喃喃地唤道:“愉愉。”她从来没有想过长孙愉愉还有如此勇往直前不怕危险的一面。 可旋即她就明白了,要不是她有如此胆气,那赈灾、那皇家画馆她也做不出来。 场外想起了如雷的欢呼声,晋阳公主去没跟着欢乐,她一张脸已经阴沉得滴水了,“去,让愉愉给我下来。” 婉姑应了一声,匆匆地穿过人群,往球场边缘走去,等着中场休息时,以手圈在嘴边开始喊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其实早就瞥到了婉姑,也大约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她只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反正就是不往边上去,哪怕婉姑叫到了其他人,让她们转告,长孙愉愉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婉姑无奈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到晋阳公主跟前。 晋阳公主一直盯着场中,自然知道这不是婉姑的错,她气呼呼地道:“简直翻了天了,回去就让她禁足。” 婉姑不敢接话,一般而言晋阳公主对上华宁县主,后者只要认真撒娇,前者就没法儿了。 却说下半场开始,长孙愉愉依旧秉持着她那拼命三郎的风格,有她这股气势,她们整支队伍士气都高涨了起来。不过多罗郡主也不是吃素的,一想起上次巴达尔居然把金花送给了长孙愉愉,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以下半场她也铆足了劲儿要跟长孙愉愉一样抢球不要命。 这下比赛就更是精彩和惊险了。喝彩声和倒抽冷气声,一阵接着一阵,看赛的人整颗心都扑在了一场女子马球赛上,竟然看得比男子队还带劲儿。 “陆世兄。”韦嬛如却不知何时走到了球场边上陆行的身侧。 陆行诧异地侧过头,“世妹寻我有事儿?” 韦嬛如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事儿,只是见这儿还有空位方便观赛就过来了。” 这话当然是借口,陆行却也深知装傻的道理,然后再往旁边让了让,请韦嬛如往前站,这样两人就能并肩看赛了。 韦嬛如走上前,理了理鬓发,眼睛直视马球场并未看陆行,但嘴里却道:“陆世兄,听说上次《春居图》失窃,是你替华宁寻回来的?” 陆行再次转过头看向韦嬛如,直言不讳地道:“是。我不想皇家画馆因为这种事情而毁掉。” 韦嬛如也侧头看向陆行,她相信陆行应该是为了这种原因才会帮忙的,但她又不相信这就是全部的原因。“陆世兄……” “至于寻回画却是因为机缘巧合罢了。”陆行补充道,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人人都好奇他是怎么拿住江汪洋的。 韦嬛如又笑了笑,“我知道陆世兄侠义心肠,而且胸怀大意,我也觉得皇家画馆的初衷极好,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而毁掉,上次我爹还说想把家里那幅《秀石疏林图》拿去皇家画馆展示,他说这种东西只一家赏、学,实在是太可惜了。” 陆行点了点头,“老师如是想,乃是我们这些后辈末学之福。“他说着话的同时,头重新转正看向了马球赛场。 第73章 韦嬛如的视线也重新集中到赛场上, 或者说是集中到长孙愉愉的身上。那赛场乱糟糟的,人又多,她们队还全都是一样的红色胡服, 可你就是能一眼便看到长孙愉愉,然后就再不愿意挪开眼。 韦嬛如有时候会想,如果老天爷不给长孙愉愉那样一张脸就好了, 那样人们就不会总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忽略其他的人。哪怕她身边的人再有才华, 可往她身边一站就先输了。 韦嬛如微微侧头偷偷地瞄了陆行一眼, 见他的视线并不是只盯着长孙愉愉再看,她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真是想不到, 华宁的马球打得如此好,以前只见过她骑马、射箭,马球却没怎么见她玩儿过。我一直当她身子骨不好, 却不想……”韦嬛如意有所指地道。 但陆行却并未答话。这种话却不能接, 不管你说什么,接了就表示你也关注长孙愉愉。 然则不接话,这气氛就冷了。韦嬛如也羞于再没话找话,只就静静地和陆行并肩站着。 长孙愉愉的眼睛偶然间扫过人群,就看到了并肩而立的陆行和韦嬛如, 说不得还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但她旋即想起, 这人不肯见自己, 这会儿却和他未婚妻堂而皇之地站一块, 真叫人生气呢。 虽然定了亲, 可只要一日不定亲你们就该保持距离的好吧?这些道学书生光会挑剔别人, 自己却不守礼。 长孙愉愉撇撇嘴, 挪开了视线。 这场马球赛毋庸置疑, 肯定是长孙愉愉她们赢了。 晋阳公主只觉得是老天保佑,她每年的鱼没有白白放生。长孙愉愉可算是全全乎乎地从马上下来了。 一下马大家都是满头大汗的,哪怕全是美人,也经不住这样汗流满面,然则孔重阳等人却兴奋得完全不顾及什么形象了,都兴匆匆地围到了长孙愉愉身边,“愉愉,咱们赢啦!” 长孙愉愉点点头。奇怪的是,她本来觉得也应当如孔重阳等人一般兴奋的,可却偏偏提不起任何兴致来,只想快点儿回去沐浴更衣弄得一身清爽才好。 “愉愉,今儿可多亏了你,好几次舍命抢球、救球,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了对手,即便有你这样的神助攻,我们打得其实也还是挺吃力的。”孔重阳分析道。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应和。 长孙愉愉摇摇头,“马球队能赢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某一个人的缘故,这是咱们通力合作,平日都努力练习的结果。我也没什么值得夸奖的,抢球、救球本来就是我那个位置的责任,倒是重阳姐姐和子仪姐姐,以球攻门的准头练得极好,这样咱们才能赢得头筹。” “好啦,你们就别互吹互擂了,要我说还是愉愉说得对,能赢这是你们同心协力的功劳。“杜丽棠作为大姐姐出来总结道。 “都赶紧回去洗洗吧,平日里香喷喷的姑娘家,这会儿可是一股子味儿。”顾静婉从旁边走来笑着道。 长孙愉愉眼睛一亮,“静婉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刚才我进来没找着你还以为你不来看我们比赛呢。” “这怎么可能。“顾静婉笑着替长孙愉愉拨了拨打湿的额发。 顾静婉如今是五皇子妃了,三皇子一死,如今居长的就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所以她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后,旁边的人见顾静婉成亲后依旧同长孙愉愉如此亲近,心里不由既羡慕又嫉妒。 咏荷社那边的人哪怕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也知道她们如今是远远不如长孙愉愉等人耀眼的,而未来只怕也及不上她们。 史墨梅和何芝望着长孙愉愉等人,都抿紧了嘴唇,脸上的神情那是既不屑又渴望。 “华宁如今真是越来越风光了。”何芝道,“那幅春居图怎么那么快就被找回来了?我说那偷儿也好意思叫什么大盗,真真是丢人。” 史墨梅道:“她向来好本事,京兆尹和靖云台都帮着她找,怎么可能找不回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拿眼去看长孙丹,却见长孙丹仿佛走了神,一直望着另一头。史墨梅二人扭头去看,却是定军侯世子正与孔重阳说话,难得的陆征的脸上居然一直挂着笑。 长孙丹的脸色苍白无比,她扭头看向被众人团团围住的长孙愉愉,只要有她在,就把所有人的光芒都夺走了,偏偏她还不知足,非要把其他人踩在脚底才罢休,非要夺了别人所爱才高兴。哪怕长孙愉愉自己得不到,也不许她得到。她们还是血脉相连的堂姐妹呢! 史墨梅看着长孙丹阴冷的眼神,不由哆嗦了一下,只庆幸自己不是她看的那个人。 却说长孙愉愉此刻正被谁围着?可不是她那些姐妹们,而是铁真兰珠死活将多罗郡主拉到了她的面前。 多罗本来是不愿意的,输了有些抬不起头,但铁真兰珠从长孙愉愉那儿拿到的纸鸢,还有那滋润肌肤的雪花膏都叫她羡慕不已。这些东西却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她托人去打听了,找杨万善制纸鸢的人多了去了,排队都排到五年后了,那雪花膏就更是长孙愉愉的独门秘方。 铁真兰珠推了推下巴翘得老高,不肯说话的多罗,“诶,咱们草原女儿可不兴输不起的。输了就是输了,以后再赢回来就是了。” 多罗翻了个白眼儿道:“谁是因为输赢啊?” 长孙愉愉扬扬眉,她知道多罗是为了那草原汉子巴尔达。 铁真兰珠不动声色地接受了长孙愉愉的暗示,轻轻拍了拍多罗道:“多罗,你心里该不会还再想着那巴尔达吧?” 多罗的脸立即红了,下巴扬得更高了,“谁说的?” “哎,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却遍地都是,为了个不喜欢你的男人弄得乌鸡眼似的,你说你图个啥?”铁真兰珠道。 长孙愉愉转头看向铁真兰珠,心说这位姐姐说话可太直了,而且怎么这话听着就那么别扭?好似她找了很多男人似的。 结果铁真兰珠还真就接着道:“改日你去我们铁真部,我把大小罗莎引荐给你,都是不输给巴尔达的汉子,你看上哪个就把哪个拉进你帐篷去。”大小罗莎在铁真部很出名,是最英勇的汉子。听铁真兰珠这意思,她是兄弟通吃了? 如此说来,在铁真兰珠面前,多罗和长孙愉愉还真就是个雏儿,听都听傻眼了。 “多罗,要我说你还是爽利些,做人才开心。人家华宁赢了你那是正儿八经的本事,又不是背后使了力,你凭啥不服气?与其跟一帮弱鸡做朋友,还不如找跟咱们志投意合的华宁做朋友呢。都说看你的朋友什么样,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了。” 多罗跟长孙愉愉其实没那么大的仇,今日赛马球也是被长孙愉愉的大胆和技艺给征服了,只是碍于面子才拉不下脸,这会儿被铁真兰珠拉着说和,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所以说,不管是撩男的还是女的,那都得有个帮手才好办事儿。 长孙愉愉和多罗化干戈为玉帛,没多久就说笑了起来,主要是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很快多罗就明白跟长孙愉愉做朋友好处有多少了。 何芝纳闷儿地望着长孙愉愉那边,轻声对长孙丹道:“表姐,你不是说长孙吉跟多罗郡主结了仇么?怎么她们现在还有说有笑的啊?” 长孙丹多少知道一点儿,刚才那场马球,绝对是长孙愉愉把多罗郡主给打服了,她们才能和好的。长孙丹眯了眯眼睛,觉得这全天下的人都在跟她作对,真不知道长孙愉愉究竟有什么好的。 这人啊最怕的就是人比人,以往长孙丹和长孙愉愉仿佛还能比肩,可就这半年、一年的,她就被甩到了老远的后面,她的咏荷社也是名存实亡了,谁都上赶着去巴结长孙愉愉。 说不得长孙丹还是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势的。 九章吉 第52节 以前长孙愉愉时不时眼神还会落在她身上一下,但如今长孙愉愉已经完全没把长孙丹当做对手了。 现在的长孙愉愉整忙着她的民族大团结,将多罗等人,还有西域索菲亚公主等人全部邀请到了宁园,纯粹小女儿家的聚会,也不吟诗作赋,却有唱歌、跳舞。 这两项却是草原郡主和西域公主的强项,所以是宾主尽欢,长孙愉愉还学了不少西域舞蹈。她发现,西域舞扭腰摆胯的动作极多,要求还极高,她们中原舞蹈以柔美优雅为要,而西域舞却是热情奔放,让跳舞的人心情也会跟着高兴起来。 那种舞蹈还带着让人脸红的刺激感,一群姑娘家偷偷摸摸地在宁园里跳,别有一种叛逆的愉悦感。也有那想得多的,想着以后成了亲…… 索菲亚十分耐心地教长孙愉愉跳舞,而礼尚往来的是,长孙愉愉送了她们和多罗等人一人一套刺绣精致的中原服饰,还领着杜丽棠等人亲手给多罗她们装扮一新。 一群女孩儿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哪怕语言不通,也没多久就玩到了一块儿,用手比划显得更欢乐。 只是与此同时,长孙愉愉却又难免想到了陆行,要是能跟着他学点儿西域话也不错,但旋即长孙愉愉就否掉了自己这个念头,还是让她娘亲给她找个胡女做奴婢,自然也就能学会了。 长孙愉愉这边自是欢声笑语,陆行的小院子却寂静得可听春花绽放的声音。 青老无声地来到陆行身后,“公子,江海洋交代的那个匿名高价收买《春居图》的人已经找到了。” 第74章 那齐洲大盗江海洋之所以会冒险潜入京城盗取《春居图》, 正是因为有人在齐洲黑市上出了极高的价钱买这幅画。 青老报了个名字。名字挺陌生,但是顺藤摸瓜就找出了个京城熟悉的名字。 “公子,我们是不是该跟华宁县主提个醒儿啊?“青老又问。 陆行放下手中的书卷, 看向青老温和无害地笑了笑,“有些事情过犹不及,晋阳公主府孤儿寡母的, 你若是做得太多, 她们反而会觉得你有阴谋有企图。” 这话倒也不假, 但明知道有人对小县主心存不轨也不提醒一下这就说不过去了,因此青老犹疑片刻道:“可是……” 陆行又笑了笑, 然后拿起了书卷,这就是此次谈话到此结束的意思。 青老无奈只能退了出去,陆行不同意, 他也不能私自去找小县主。因为他不是泉石那愣头青。 说起愣头青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的, 腿断了一只,手臂也折了,江汪洋可不是那么好抓住的。本来这种苦劳力他还以为要落到他或者傅婆身上的,结果却是泉石被派了出去,美名其曰是历练, 但是具体原因么…… 青老摇摇头,觉得自己不能把自家公子想得太坏了。不过他还是弄不懂为何自家公子不愿意提醒小县主, 这说不通啊。 青老将自己的疑虑说给了傅婆听, “哪怕小县主有些骄矜, 但本性不坏, 对着咱们也没有颐指气使, 怎的公子就不肯提醒她一下?这可不像公子的为人。“ 傅婆也是想不明白, 但有件事她却知道, “别管了,公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听他的就是了。”温文儒雅,急公好义的陆家九公子也有阳光照不到的那一面。 青老只好点点头,连傅婆都不支持他,他自然更不可能说出去。 却说长孙愉愉忙过了马球赛,人也没闲着,她想要重修皇家画馆,修成她心目中的样子,这当然要花一大笔银子,然她觉得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时候太多了也不是好事儿,晋阳公主又由着她折腾,所以这画馆她想修,还真就能修。 于是画图样,找造园师等都够她忙活的了,好在她那皇帝舅舅也支持她,宫里匠作监的大师傅都得给她帮忙。 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唯一叫人担忧的就是,皇帝自从三皇子死后,身子就时好时坏,这回虽然好了,但瞧着总没有往日的精气神。 晋阳公主时常唉声叹气,既是为了皇帝的龙体也是为了长孙愉愉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只恨全天下的男子都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 这种时候长孙愉愉自然得想法儿逗自己娘亲开心,不过晋阳公主没什么特别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书画,这还是跟着长孙愉愉她爹养成的。 四月佛诞节,福隆寺每年都会有大型庙会。这庙会有多大呢,可以说是以京城为中心,方圆五百里内的商贩和老百姓都会来赶这庙会,因此渐渐地这庙会就成了大气候。 卖画的棚子一直从琉璃巷搭到了长春巷,各种字画、立轴、条幅、对联应有尽有,从青绿山水、写意山水到花卉虫鱼、仕女工笔样样不缺,更是号称什么石悉知、谷苍山、道玄和尚的画都有。 今年还特别宣传自家有展扬的画,这是因为《春居图》失窃的案子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展扬也就跟着出了大名,其画作的价格如今几乎直逼石悉知和谷苍山这种大家了。 沿着卖画的芦席棚子往里,就是卖纸鸢的,今年生意特别红火,也是多亏了长孙愉愉那场纸鸢会。不得不说,华宁县主的带货能力那绝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纸鸢棚子往东是数不清的玩艺摊,往西则是各式各样的吃食摊子,往福隆寺大门口去,就是各色珠宝摊、玉器摊、书摊等。 而福隆寺里头则有尼姑庵摆的摊子,卖些自己做的绒花、梳子之类。 长孙愉愉带着面纱,身边被八个人围着,替她驱赶一切不长眼睛想要靠近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逛着画棚子。她来这儿却不是为了捡漏,就想看看能否挑出点儿珍品来,顺带看看有没有被埋没的画师。 所以她几乎每个棚子都会驻足观看,她赏画,大部分的人就赏她。活生生的大美人难道不比平面的画好看?哪怕看不到脸,但闻着那股香气,看着她的步子,都觉得心情整个升华了。 京城有名的书画铺子荣古斋也在这儿设了点儿,掌柜的一眼就认出了长孙愉愉,晋阳公主母女可是他们的老主顾。掌柜的跟请菩萨似地将她请进了棚子里,晓得华宁县主的怪毛病,所以也没敢上茶水,只是把那凳子用帕子擦了又擦,请她上座。 长孙愉愉却没在乎那掌柜的,她却是一眼认出了此刻棚子里站着的人,陆行。 陆行此刻正在看一幅画,长孙愉愉扫了一眼,那是仿石悉知的《山月图》。为何说仿呢?因为长孙愉愉只一眼就看出那是假的石悉知了。 但这并不是说这幅画就造假手艺差,不得不说长孙愉愉还是很有些眼力劲儿的。能练出这种眼力劲儿却也不一般,非打小就沉浸在书画里才行,而且还得看惯了真迹才有这种“第一眼的直觉“。 “劳驾替我包起来。”陆行道。 棚子里的帮工立马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就开始卷画。另一人端了托盘来,这就是请陆行给钱的意思。 书画铺子猫腻多,生怕客人反悔,宰一个算一个,所以收钱得很麻利。 陆行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长孙愉愉虽然只瞥了一眼,却已经认出那花色乃是“富昌钱庄”一千两面额的票子。 一千两买一幅假画可是吃了大亏了。 长孙愉愉忍不住道:“陆修撰。” 陆行转过头看向长孙愉愉,似乎有些诧异这人怎么会在此。 长孙愉愉都习惯陆行这般忽略自己了,要是换了其他人早就知道她进了这棚子了。她虽然对陆行有点儿小意见,却也不忍心他上当,本来就是穷酸了,再被骗就更穷了。 只是华宁县主也不想想,能出手一千两银子买一幅画的人能是真穷酸么?唔,不过也不怪长孙愉愉,一千两么在华宁县主眼里真不算个啥。别说一千两了,家有万金,在她眼里也还是个穷酸。 “陆修撰,可否借一步说话。”长孙愉愉道,她也不好当着人掌柜的面坏了别人的生意。若是换成其他人买画,长孙愉愉根本不会过问的,但陆行却是帮过她的,她不是那等不知恩的人。 陆行不肯挪步,“县主有话,但说无妨。” 长孙愉愉真是呵呵了,陆行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怎么着他?他当他是潘安再世,卫阶重生么?她堂堂华宁县主难道能对他有什么想法。 处处避嫌,要把自己显得光风霁月么?长孙愉愉真恨不能就此不理会陆行,就让他上当受骗好了。 可是,她毕竟是善良人。 长孙愉愉深呼吸了一口,告诫自己别生气。“那幅画,你要不要再看看?”这暗示够明显了吧? 那幅画其实仿得挺真的,连石悉知那种力透纸背的笔力都模仿出来了,然而假的就是假的。 陆行礼貌性地翘了翘唇角,“多谢县主。”但他回过头还是将银票递到了那托盘里。 长孙愉愉却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她心里有些怀疑,陆行不该是个没眼力的人,怎么会出一千两买那画? 若真是石悉知的画,没个五万,也得卖个一万两。荣古斋之所以卖一千两,这就是瞅准了某些人的捡漏心理。他以为他是捡漏了,殊不知却是走眼了。 画包好了陆行拿了画轴便转身离开,长孙愉愉想来想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跟了上去。 “陆修撰。”长孙愉愉在陆行身后喊道,快走了两步超过了护卫她的人而到陆行身边。偏这庙会人实在太多了,肖子清等人也是使了劲儿用身体和手臂挡住旁人才能让长孙愉愉不被人挤着的,这会儿她自己走出了”舒服圈“,一下就感受到了人浪的冲击。 陆行不得不侧了侧身体,替她挡住了那旁边儿的黑毛大汉。肖子清等人见状也已经赶了上来,可算是又把长孙愉愉围了起来。 长孙愉愉却没在乎这些,她盯着陆行道:“陆修撰,你难道没看出刚才那幅石悉知的画乃是后世仿的么?做旧做得挺真的,可还是假的。要是真的怎么会那么便宜?” 陆行点了点头,“嗯。” 长孙愉愉就更是奇了怪了,“你知道是假的还买?” 不仅长孙愉愉奇怪,就是荣古斋的掌柜都在纳罕,他也是没想到陆行会在华宁县主提示得那么明白的情况下还买。他不由得回忆了一下那幅画,在想自己该不会是看走眼了吧?但是不可能啊,他东家那可是鉴画高手,东家断定的假画,绝不可能是真的。 然则陆行没有回答长孙愉愉的话,视线却是投向了她的后方。 长孙愉愉顺着陆行的视线往后看,却瞧见了韦嬛如。她一时觉得无趣,想扭头走吧,又怕看在韦嬛如眼里好像她和陆行真有点儿什么似的,所以长孙愉愉索性站着不动。 只是她看到韦嬛如之后就忽略其他人,只当陆行往那边看,肯定是在看他的未婚妻。 韦嬛如见长孙愉愉朝她看过来,也成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索性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陆世兄,华宁,好巧啊,你们也是碰巧遇见了么?” 长孙愉愉一看韦嬛如那勉强的笑容就知道她言不由衷,只怕她自己都不信。长孙愉愉却没兴趣玩什么你猜的游戏,她也不愿意让韦嬛如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所以长孙愉愉扬了扬下巴,翻了个白眼,“不是碰巧。我是看某个傻子买了幅假画,好心提醒他,他还不领情。”说罢长孙愉愉扭身就走了。 韦嬛如却是松了口气,“世兄你买画了?” 陆行点了点头,“嗯。” 韦嬛如道:“华宁的脾气有些傲,你别放在心上。我相信世兄自己的眼光。” 陆行笑了笑,却是没接这茬,转而道:“世妹逛庙会是有什么想买的么?”庙会人太多,眼前人又是他的未婚妻,陆行怎么着也要护着她逛的。 长孙愉愉回头看了看,只见陆行侧身替韦嬛如挡住人群,两人渐渐地消失在人海里。她重新将视线调回正前方,想着还得给他二人准备成亲的贺礼呢。 第75章 这个念头一升起的时候, 长孙愉愉就已经知道该送什么了。陆行年幼丧父,当初她送了他一面他父亲所画的扇子,他后来才肯帮她娘亲制那催眠香丸, 也才肯帮她修复画的。长孙愉愉想着,对陆行而言,最好的成亲礼物, 大概也是他爹的墨宝。 这种东西, 趁着庙会打探是合适的, 因为四面八方的书画铺子在这儿都有摆摊,却可省了不少人力物力。 果不其然, 第三日上头冬柚就来禀道:“县主,我在古意斋打听到,他们有个客人手里有一幅陆学士的《墨竹图》, 但真假就不好判断了, 还需县主前去看看。” 长孙愉愉点点头,“他们那位客人肯卖?” 冬柚道:“古意斋的东家想讨好县主,也想做成这笔买卖,自然会竭力劝说那位客人的,那位客人也点了头, 就约在明日他把画带到古意斋的棚子里。” 长孙愉愉蹙眉道:“怎么约在庙会那儿,人忒多了。”她讨厌那种拥挤, 而且四周都是汗味儿。 “那位客人大抵是想顺便逛逛庙会吧。”冬柚道, “何况古意斋的人手基本都在庙会的棚子上。” 长孙愉愉点点头, 想来也就是这个理由了。但她毕竟有求于人, 虽然嫌弃庙会, 但还是只能走一趟。 次日长孙愉愉戴了帷帽, 在肖子清等人的保护下又到了福隆寺庙会, 她径直往书画棚子那边儿去,其他的东西如珠宝类的红货长孙愉愉却是看也没兴趣看的,那里头但凡好的早就送到她府上由着她先挑一遍了。 只是在书画棚子里长孙愉愉远远地就又瞥见陆行的影子了,她下意识地就避了开去。主要是这个人太气人了,好心还没好报,偏偏他还帮过自己不少忙,基于这种矛盾心理,长孙愉愉觉得还是少见为妙。 因着分了神,长孙愉愉都没发觉她身边护卫的人竟然被人群给切割了开来,等她由冬柚引着走到古意斋时,连肖子清都不在身边了,主要是庙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武功再高强也行进不快,除非杀开一条血路。 肖子清焦急地望着人群里冒出头的长孙愉愉,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好在古意斋也不远,肖子清用手肘使劲儿推、排,总算走到古意斋的棚子里时却没见着长孙愉愉和冬柚。她慌地转身四处看了看,都没有两人的踪影,心下不由着急,一把抓住古意斋的掌柜的道:“华宁县主呢?” 那掌柜一脸茫然地看着肖子清,“没见着县主啊,我们也在等她呢,客人一大早就拿着那幅《墨竹图》来了。” 肖子清一时弄不清掌柜的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泰半是出事儿了。但她又抱着侥幸心理,这京城光天化日之下敢对华宁县主动手的没几个人,所以也许长孙愉愉是看到什么熟悉的人或者想要的东西去了别的棚子? 肖子清对着后面跟来的其他仆妇吩咐了几句,一行人迅速地散了开去到处找长孙愉愉。然则半个时辰过去了,大家一碰头,却是谁都没见着长孙愉愉。 肖子清吓得满脸惨白,其他人也是同样,脚都在发抖,其中一人最怂,竟然尿了裤子。 九章吉 第53节 “肖师傅,咱们要不要去京兆尹那儿报案啊?”一个丫头颤抖着声音问肖子清。 “不行。”肖子清果断地道,她是长孙愉愉才几岁时就跟在她身边了,所以很清楚这件事对长孙愉愉声誉的影响,哪怕是找也只能悄悄地去寻人。“小露你回去告诉公主,其他人继续在这庙会找人,我往西门去看看。” 福隆寺在京城西边儿,若长孙愉愉真是被贼子给掳走了,他们怕是要抓紧时间出城,最可能走的就是西门儿。 然则肖子清在西门并没找到人,问了守城门的小校和兵卒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晋阳公主那边知道消息后,立即把全府能用的人全都派了出去找人,最后更是连靖云台的云骑也在全城低调地搜索长孙愉愉的行踪。 东南西门所有城门都换了防,对出城的人和马车开始一个一个搜查。 然则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从长孙愉愉失踪算起,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被报回来。古意斋的人已经全部被抓了起来审问,晋阳公主却比肖子清更老辣一些,她绝对不相信古意斋的人一丁点儿消息也不知道,那么大个活人都能瞬间不见? 就长孙愉愉那模样的,走哪儿能被人忽视?古意斋的人说没看见就能没看见? 长孙愉愉是被臭醒的。她一睁眼就见着一张牙齿上还留着青菜的大嘴正在自己的脸颊上方,她惊呼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嘴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音来。她使力地往旁边一滚,那人的嘴巴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长孙愉愉奋力一抖,虽然手和脚都被绑住了,但她的脚在马车壁上使劲儿一蹬、一撞、一踢,后面的人闷哼一声,桀桀地怪笑起来,“嘿嘿,大美人就是性子辣,我喜欢。” 长孙愉愉在慌乱中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上,透过窗帘射进来的光,只见到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一口黄牙,正对着她不怀好意地吞口水。 “美人儿,你要是从了哥哥,哥哥就不把你卖进那种地方,跟着哥哥过日子怎么样?” 长孙愉愉回应他的是一脚踢在他脸上。 胡勇被踢了却一点儿不生气,反而一把抓住了长孙愉愉的脚,一瞬间就撸下了她的鞋袜,然后捧着她的脚就亲了起来,“呜呜,美人的玉足原来这么美啊?难怪叫做玉足呢。” 长孙愉愉又怕又急又恶心,她想哭,然而这当口却还顾不得哭,她使劲儿地想收回自己的脚,却被那人抓得生疼,因为双方都太用力了,那人的指甲直接在她的脚背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长孙愉愉没觉得疼,那人却咋呼了起来,“啊,可惜可惜。”然后伸出舌头就开始添长孙愉愉脚背上的血珠子。 长孙愉愉哪里受得了这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脚踢开了那络腮胡。 络腮胡撞在了马车壁上,也是生了气,“小娼0妇可真够辣的啊。”他一下弹起来就扑到了长孙愉愉身上,低头就要亲她。 长孙愉愉拼命地反抗,被捆住的双手使劲儿在空中一抓,竟然将那络腮胡的脸抓出了三道血痕来。络腮胡当即就连扇了长孙愉愉两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却还来不及觉得疼,就感觉那人大力一拉,将自己的腰带给拉开了。 到了这等时候,长孙愉愉哪里还能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不提这男子,外头驾马车的肯定也是他们一伙儿的,她力气抵不过这人,又不知道马车现在在哪里。她娘最后或者能把她救回去,但是被人侮辱后救回去她还不如现在死了了呢。 所以长孙愉愉拼尽全身的力气反抗,而自己的牙齿也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这是要咬舌自尽。 然而这种疼痛却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要将舌尖彻底咬断,那也不是普通的力气能做到的。但长孙愉愉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的,对她而言是宁愿死也绝不愿意受辱的。 就在血腥味剧烈扩散在她嘴里时,那马车却突然停住了,仿佛是撞上了墙一般停住的,长孙愉愉和那络腮胡全都往前重重地撞在了车门上。 车门经不起碰撞,络腮胡直接飞了出去,长孙愉愉也跟着从那门洞中飞了出去,只是脚打在了门框上阻碍了一下往外飞的趋势,所以比络腮胡慢了些,但依旧已经控制不住身体地飞了出去。 长孙愉愉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因为她看到先她一刻飞出去的络腮胡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长孙愉愉闭上了眼睛,觉得这样死了也好,被人如此侮辱,她还不如死了呢。 但下一刻长孙愉愉感觉有一只手温柔却有力地托住了自己的腰,减缓了她飞出去的势头,缓缓地带着她落到了地上。 长孙愉愉缓了半晌才肯睁开眼睛,侧头一看,来人竟然是陆行! 她很意外,却又仿佛没有应当意外的那般意外,尤记得上次在魔鬼滩,也是陆行救了她。 “没事了。”陆行扶着长孙愉愉道。 或者是因为陆行的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对她都来得温柔,刹那间先才没有察觉的疼痛突然就潮水般地涌上了长孙愉愉的每一个毛孔,而比这个更让她疼痛的却是,她如此的狼狈竟然被陆行给遇到了,看到了。 长孙愉愉羞愤欲死,因为那络腮胡,也因为陆行。 喉头涌上干呕,长孙愉愉一把推开陆行,踉跄着往前扶住一株树的树干,张嘴就吐,原以为吐出的当是秽物,谁知却全是血。 长孙愉愉咬破舌尖后流的血。 她还从没见过如此多的血,那血还是自己的,长孙愉愉吓得浑身发软,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一般,她的脚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眼瞧着往下倒。亏得陆行抓得快,否则她铁定要摔得很难看。 眼泪好似倾盆雨一般,瞬间模糊了长孙愉愉的眼睛和面容,她在当下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劫后余生当然是欢喜的,但更多的却是恶心、害怕和疼痛。 “县主,你没事吧?“陆行扶着长孙愉愉在林中横倒的枯木上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口。” 也不管长孙愉愉愿意不愿意,下一刻陆行已经用手掐住了长孙愉愉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张开嘴巴。 若是寻常事情,长孙愉愉怕不得跳起来踢陆行几脚,或者扇他几个耳光,但此刻她就那么愣愣地任由陆行施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血模糊了整个口腔,亏得刚才长孙愉愉吐了个干净,陆行还能看清一二,但很快那血就又涌了出来。 陆行抽出长孙愉愉袖口的手绢,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然后拉着她的手让她自己捂住嘴巴。他赶着救人,身上却也没带任何伤药,处理不了长孙愉愉的伤势。“没太大的事,舌尖破了皮,所以血才流得比较多。” 长孙愉愉愣愣地坐着,陆行的话或许安慰了她一点点,让她从即将流血身亡的恐惧逃了出来,但此情此景,让她只想杀了陆行灭口,或者做个乌龟缩进壳里,仿佛这样就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陆行没跟长孙愉愉对视,知道她现在一定不想见任何人。他垂眸一看,只见长孙愉愉一只脚的鞋袜不知去向,脚上一道鲜红的血迹还在冒血珠子,脚背似乎被什么磕碰着了,肿起了一条血痕。腰带也不见踪影,整个衣襟敞了开来,露出里面摇摇欲坠的雪白抹胸。 陆行迅速挪开眼,但其实他不那么迅速,长孙愉愉也没有察觉,她只是怔怔地坐着,满脸泪水。 陆行的视线扫过她脸颊上肿起的指印,想要起身,却被长孙愉愉一把抓住了衣摆。 第76章 长孙愉愉是被刚才的事情吓破了胆, 她以为陆行又要跟上次在魔鬼滩那样扔下她,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抓着他的衣摆,乞求地看着他, 让他别走。 陆行轻声道:“我去把你的鞋袜找回来。” 长孙愉愉还是不松手,陆行的话根本就没进入她的耳朵,她只想着不能让他走。长孙愉愉双手死死地箍住陆行的脖子, 滚烫的泪滴从他的衣领里流了进去。她最难堪的一面都被陆行看到了, 长孙愉愉也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了, 她现在就是害怕,害怕陆行丢下他。那个人, 那个络腮胡…… 长孙愉愉哭得喘不过气来,恨不能拿刀将那人碎尸万段。 陆行的手在半空僵硬了半天,才轻轻落下轻轻地拍了拍长孙愉愉的肩膀, “此地不宜久留, 我去把你的鞋袜捡回来。” 长孙愉愉紧闭着双眼就是不松手。 陆行无奈,只能将长孙愉愉拦腰抱起,抱着她走到了林中的马车边。若是长孙愉愉此刻睁开眼睛看看,就能发现马车还算齐全,但驾车的车夫却落在一丈外的地方一动不动。那络腮胡倒是在地上动弹了两下, 陆行经过他用脚在他身上踢了踢,他就没再动弹了。 陆行抱着长孙愉愉, 费了点儿力气才将她的鞋袜以及腰带从车厢里捡了回来。 陆行将长孙愉愉放下让她重新坐在枯木上, 蹲身拿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用手替她将脚背上的脏东西擦去, 然后把鞋袜穿在她身上。“我们得赶紧离开, 想来你也不愿意再让其他人看到你这幅模样。” 长孙愉愉还在麻木中, 所以任由陆行以手擦拭她的脚, 听得他说话,脑子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犯傻,就是装也得装出正常的样子。 说话间陆行已经替长孙愉愉穿好了鞋袜,扶着她站起了身,“你的脚受了伤,能站起来么?”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嘴角,有血水顺着唇角滑落。 陆行将腰带递给长孙愉愉,低声道:“能自己系么?” 华宁县主长这么,哪儿自己穿过衣服啊?所以长孙愉愉轻轻地摇了摇头。 陆行也没迟疑,动手替长孙愉愉理了理衣襟,然后麻利地替她系好了腰带。退后端详了一下长孙愉愉,她领子上虽然有血迹,抹胸上也有大块的血迹,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外裳上却只有一点点血迹,隔得远未必能看清楚,只会以为是布料的花色。 唯一麻烦的是长孙愉愉的头发也松散了,头上的发饰一个也没有了,想来定然是那些贼人见钱心喜,先将长孙愉愉的头饰给摘了。 陆行走回络腮胡身边,在他身上摸了摸,没有发现,又去车夫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包东西来,打开来看果然是长孙愉愉的头饰。 陆行让长孙愉愉重新坐下,“得罪了。”不容长孙愉愉反对,他就以手作梳子,替她梳起了头来。 长孙愉愉也完全没反对,她是还处在恐惧和疼痛中,脑子在放空,任由陆行支配她。因为有一点她心底是清楚的,陆行是在帮她。 陆行也没给女子梳过头。手指插入长孙愉愉的发丝间,才彻底叫人体会到什么叫发如绸缎,那种丝滑柔腻,顺着指缝流淌的触感,甚至比丝绸还来得让人舒服,恨不能就这么天长地久地摸下去。陆行走神了片刻,忍不住会想,是不是每个女子的秀发都叫人的手指如此流连? 走神归走神,陆行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下。他本就手巧,加上善于观察,因此把长孙愉愉的头发拧来拧去,再用头饰一固定,竟然梳了个不同寻常的发髻出来。虽然有些松松垮垮,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两鬓垂下的一大缕发丝刚好遮掩住了长孙愉愉脸颊上的指痕,虽然不算掩饰得特别好,可只要隔得远,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长孙愉愉感觉到陆行已经替自己梳好了头,却不知道是个什么丑样子,现在这境地她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能默默接受。 “把嘴里的血水吐掉吧。“陆行对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听话地侧头张开了嘴,血腥味让她的脑袋发晕,险险地有些坐不住,还是靠陆行扶着她才重新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会有人来打理这一处的,你不必担心。但你却不能留在这里。”陆行道,留在这里若是被其他人找到的话,就坐实了长孙愉愉被绑的流言。 长孙愉愉没动,却拉过了陆行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个“丫”字。 “绑架你的人很狡猾,用你的丫头分散了寻你的人注意,放心吧,很多人在分头找你,她会被找到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即便是不放心,她如今也做不了什么。 陆行扶着长孙愉愉往马车的方向走去,长孙愉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停住脚步,朝着陆行猛地摇头。她就是死,也再不想回到那昏暗的马车里去,她只要一想到那络腮胡的臭气,就犯恶心。 长孙愉愉也的确犯了恶心,她转头张开嘴,将嘴里的新涌出的血水吐了出去。 “这里是城外,最好不要让人看到你。”陆行劝道。 长孙愉愉也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任性,但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忍受重新坐进那马车。她指了指地上的那两人,意思是问陆行他们的生死。 陆行道:“险些忘了。”他扶着长孙愉愉靠在树干上,去车厢里拿出里头捆绑长孙愉愉的绳子来,走到车夫和络腮胡身边将二人捆了起来。然后将马从马车上卸下来,扶着长孙愉愉走过去,“骑马可以吧?” 长孙愉愉点点头。 陆行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我们得共乘一骑,快些赶回城中,你嘴里的伤必须要处理,你也得尽快回公主府。” 长孙愉愉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并没有纠缠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的圣人训。 陆行又道了声:“得罪。”翻身上了马,再将手递给了长孙愉愉,待长孙愉愉的手放入他掌心时,他轻轻一提,长孙愉愉便顺利地坐在了他身后。 虽然有点儿不合时宜,但此刻长孙愉愉真有点儿被陆行的力气给惊到了,他提自己跟提个小婴儿一般轻松,说放哪儿就放哪儿。再想着他一个人就对付了车夫和络腮胡,虽然长孙愉愉没看到具体的拳脚功夫,可心里多少知道陆行怕是有武艺在身的。 当初在魔鬼滩,他也展现了超人的箭术。这人还算是文武双全。 长孙愉愉的脑子里涌起乱七八糟的头绪,她也没阻止,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去回想今日马车里发生的事情。 “你可以……”陆行夹了夹马肚子,刚想说长孙愉愉可以拉住他的衣服,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长孙愉愉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长孙愉愉发现陆行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她若是能说话,此刻肯定会对陆行说,让他别多想。她之所以如此可不是依赖他,只是比起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更在乎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 都已经同乘一骑了,拉衣服和搂着腰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只要她二人都愿意将此事当做没发生,那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陆行也不是犹疑的人,马很快跑了起来,他一路沿着林子边缘在走,只为了尽可能少的碰到人。 长孙愉愉当个乌龟似的埋着脸,也不管陆行走的是什么路线,她只知道到了城门边上,陆行不顾她反对的,将她一个人藏在了一处棚子后的稻草堆里,过了一阵子他才回来,跟着他回来的还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可以坐吗?现在要进城了,不能再骑马。”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这次没再矫情了。她的心情平静了一些之后,反而意外先才陆行居然没逼着她上那辆马车。按照陆行的性子,本来应该很不耐烦地强迫她上去的,就像他很不耐烦地掰开她的嘴查看伤势那样。 这会儿想起这事儿,长孙愉愉多少还是有些嗔怒陆行的。书呆子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 陆行朝长孙愉愉伸出手。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着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的陆行,晓得照顾一下她了?长孙愉愉没高傲地拒绝,主要是靠她自己爬马车,那姿态实在太不雅了。 出城的马车被查得很严,但进城的马车却是轻松就放了过去,眼下守城的士卒全部注意都在出城的人和车身上,倒也方便了陆行和长孙愉愉。 九章吉 第54节 出乎长孙愉愉意料的是,陆行并没将她直接送回公主府,而是到了东阳坊他的小宅子里。 门内,青老、傅婆还有泉石皆不在。长孙愉愉坐在屋里,见陆行拿了两个白瓷瓶大步走了进来。 “县主,张开嘴巴我给你上药,你舌尖的伤不能再耽误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将信将疑地张开嘴,不知道陆行要给她用什么药。她这伤回到公主府,她娘肯定会请宫中太医给她治的,只是那样就不好解释这伤的来历了。 药粉洒在嘴里,长孙愉愉感觉一阵剧烈的刺疼,却听陆行道:“忍一忍。” 长孙愉愉忍住没哼,但眼泪花花又弥漫了眼眶,让她一双本就湿漉漉的眼睛,越发显得好似倒映了满天星辰一般,迷蒙里透着让铁石心肠的人也能化作绕指柔的媚光。 一张脸虽然惨不忍睹,却也意外地惹人怜惜。 陆行撇开头没看长孙愉愉。 等药粉的刺激过了,陆行又给长孙愉愉的舌头上上了一点儿药膏。 长孙愉愉感觉这药膏,清清凉凉的,虽然一股子药味儿,却出奇的不难“吃”,不多会儿她嘴里的疼痛感就没那么厉害了。 陆行收拾好了药瓶,又转身看了看长孙愉愉,迟疑地道:“你脚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么?” 紧接着陆行又补充道:“用这药膏,不会留疤。” 不会留疤四个字打动了长孙愉愉,她朝着陆行直接伸出了脚。这态度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她这脚…… 反正陆行也不是头一回看了。 陆行拉过旁边的小凳坐下,替长孙愉愉除了鞋袜,看见她的脚背已经肿得老高了。这位小县主还挺忍得的,一路上居然一声不吭。 陆行抬头看着长孙愉愉,“不幸中的万幸,你这次伤的是另一只脚。” 第77章 若非实在笑不出, 长孙愉愉还真是想笑,亏得陆行竟然说得出这种不好笑的笑话。她上次在魔鬼滩也是伤了脚,也是被他救了, 也是被他把一只脚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 两人正对视呢,陆行突然松开了长孙愉愉的脚,站起了身, 朗声道:“傅婆进来。” 收到陆行留的标记, 傅婆刚回宅子, 谁知道会看到那一幕,又想悄无声息地赶紧溜走, 却不料陆行率先出声了。 傅婆只能缩脖子缩手地走到堂屋。 长孙愉愉的脸上飞过一道难堪的红,只她和陆行两人时,她倒没觉得害羞, 可这会儿看到傅婆, 她一下就羞得……想钻地洞了。 “给公主府报信了么?”陆行问。 “报了。”傅婆道,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光看着地面了。她越是这样,长孙愉愉就越是臊得慌。 陆行往旁边让了让,“县主的脚伤了, 你替她处理一下伤口。”说罢,陆行就避嫌似地“躲”进了他的书房, 再也没出来过。 傅婆接手任务后, 蹲下来看长孙愉愉的脚, 她的手刚摸上去, 长孙愉愉心里就蹙了蹙眉头。 没有对比还没感觉, 长孙愉愉竟然觉得陆行的手比傅婆更为温暖细腻, 而且力道掌控得更柔和。 傅婆仿佛没察觉地道:“其实公子干这事儿更合适, 我一个粗使老太婆,手太粗了,县主的皮肤又细嫩。” 长孙愉愉动了动舌头,居然能出声儿了,别说陆行的药还挺管用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更合适给人上药?” “那县主可就不知道了,公子以前在外行走时,江湖上多少女子想方设法儿地就想在他跟前受伤哩。公子医术了得,人又生得俊,要不是家规严厉,怕不是早就被那些个白骨精给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长孙愉愉有了一丝笑意,“他是你主子,你当然得说他好话。哪里就俊了?那些个江湖女子怕是见识太少。” 傅婆心忖,还不知道谁见识少呢,你一个闺阁女子,哪儿那么大能耐说江湖女子见识少的?不过这话傅婆当然不敢对着长孙愉愉说。再说了她家公子哪里不俊了?要她再年轻个五十年,绝对不可能让其他女人有机会。 “江湖女子天南地北地走,见识少么肯定说不上。就那咱们公认的江湖第一美人,瞧见咱家公子第一眼就失了魂,死活要嫁,跟我家公子面前受伤都不下五、六回的。可惜了,苦肉计没得逞。我瞧着都心疼。” 江湖第一美人么? 傅婆抬头看了看长孙愉愉,“说实话,那美人比县主你都不差的。” 长孙愉愉笑了笑,再没跟傅婆闲聊的兴致了,她觉得舌头又开始疼了。沉默后心里又想着,陆九果然是个真眼瞎。还有傅婆怎么回事儿啊?江湖女子风里来雨里去的,就她们那皮肤的粗糙劲儿,还能比自己不差多少? 知道她从小到大养成这样,花了她娘亲多少心血,多少银子么?这么一胡思乱想,长孙愉愉的脑子里倒没再闪现络腮胡那恶心的嘴脸了,否则她得不停地发吐。 肖子清来得非常快,傅婆才将将替长孙愉愉处理了脚上的伤,她就到了。 长孙愉愉一见肖子清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比遇到陆行时还流得汹涌,她一下就扑进了肖子清的怀里,把肖子清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以说是从小看着长孙愉愉长大的,爱护她的心不比对自己的女儿肖露差。 长孙愉愉的马车刚进公主府,另一辆从隔壁安国公府驶来的马车也到了。 安国公世子夫人龙氏,也就是长孙丹亲娘,与永信伯夫人韩氏联袂到了晋阳公主府,很快就被请到了晋阳公主面前。 “你两位倒是稀客,不知什么风把你们一块儿给吹来了。”晋阳公主笑盈盈地看着龙氏和韩氏。 龙氏作为儿媳一向很得曾母喜欢,同晋阳公主是完全相反的例子。不过她既然得曾母喜欢,肯定是和曾母站在一边儿的,加上她女儿长孙丹又和长孙愉愉一向不对付,因此龙氏此刻突然到晋阳公主府的动机就就值得商榷了。 不过龙氏没开口,倒是韩氏道:“我今儿刚巧和龙姐姐一块儿在福隆寺上了香,约着说会儿话,突然听人说华宁出事儿了?是人走丢啦?” 龙氏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公主,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听着华宁出事,赶着回来,一着急就把韩夫人也拉了过来。” 晋阳公主含笑地看着龙氏。龙氏的心思她一清二楚,这是拉着韩氏来当证人呢,她说出去的话京城人可能要打个对折,但再加上有韩氏作证,华宁走丢的事儿就铁板钉钉了。 别看晋阳公主表面上笑盈盈的,但心里却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龙氏冒得如此积极,让她很是怀疑华宁今天出事是不是跟龙氏有关。但晋阳公主又觉得龙氏不至于坏到如此地步,不过查还是要查的。 “哎,那真是多谢你们了,今儿华宁在福隆寺庙会前头转头不见了人,可真是急死个人了。后来我才晓得,那孩子在庙会上遇到了陆少卿,就缠着他给我修复画。偏陆少卿现在事儿多,当时没应下,那孩子就不依不饶地跟去了他府上。哎,华宁真是被我给宠坏了。”晋阳公主道。 陆少卿?“修复画?“龙氏信了晋阳公主才有鬼,那么大的阵仗,连靖云台的云骑都出动了,所有城门全都开始换防,严查,华宁不是出事了才怪。 “什么画啊?那幅《新篁图》不是已经修复好了么,画馆里还展出过呢。究竟是什么画啊,弄得华宁非要去找陆少卿?” 晋阳公主头疼地摸了摸额头,“就是我那幅长春山人的《松鹤图》,前两日拿出来看,结果不小心把墨沾上面了。华宁见我心疼得睡不着,这才去找陆右卿的,她是着急我的身子。“ 韩氏已经相信了晋阳公主五分,毕竟细节说得如此明确,“华宁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龙氏却不是韩氏那么容易打发的,“呀,好可惜啊,毁成什么样子了?让我们看看吧,大家想法子总比一个人想法子好,陆少卿也未必就能修复得好呢。” 晋阳公主招来如雪道:“去我书房把那幅《松鹤图》取来,正好让韩夫人看看,她在书画上也有独特的造诣。”这话就是内涵龙氏没造诣了。 《松鹤图》晋阳公主当然有,但却是没有毁掉的。如雪到了书房,看着那长春山人的真迹,是怎么都下不了手,心里更是恨极了龙氏,要不是她一直逮着不放,也不用毁掉这幅画。 最终如雪还是狠下心肠洒了几滴墨汁上去,用扇子扇了一会儿墨迹,然后才捧了《松鹤图》出去。也亏得她有这般的胆气,才能成为晋阳公主身边的大丫头。 等染了墨迹的《松鹤图》放到韩氏面前时,她也是心疼,唉声叹息再三,“这可如何是好?长春山人传世的画作本来就不多,如今却又毁了一幅。” 晋阳公主皱了皱眉头,“可不是么,我也是心疼呢。” 龙氏一计不成有生一计,换了语气道:“华宁孝顺是好,可她一个女孩儿家家的,陆少卿又是定了亲的,眼见着就要成亲了,韦家姑娘跟她还是好友,她这求人求到陆少卿府上去了,怕是不妥吧?公主何不派人把她接回来呢?” 晋阳公主笑道:“自然是不妥的,早就派人接回来了。” “啊,华宁回来了?”龙氏诧异地道,“的不见她出来呢,让咱们见见也好放心才是。” ”那孩子被我强行接回来,正闹脾气呢。”晋阳公主道,“若是她人来了,却黑着一张脸,这对长辈却是不敬。” 晋阳公主这般推三阻四不喊长孙愉愉出来,让龙氏越发肯定长孙愉愉事儿了。“华宁素来有礼,给老太太请安一回也没落下,见了我也是嘴巴甜甜的,今儿是怎么了?我这个大伯母来了,于情于理她也该来问候一声吧?” 晋阳公主听了这话别提多恶心了,她们心里都是门儿清的,要是论本心,长孙愉愉不仅不想搭理龙氏,还恨不能一辈子不见面呢。偏龙氏这会儿摆出大伯母的身份来,晋阳公主还真就不好说什么了。她的华宁却不能传出不好的名声。 “如烟,你去看看华宁,若是没事儿就让她过来一趟,说她大伯母来了。”晋阳公主道。 如烟应声而去,没多久就回来道:“回公主,县主这会儿正在岳鑫亭弹琴,文竹守在她身边不让人打扰呢。” 晋阳公主蹙眉道:“她就是怪毛病多,这会儿弹什么琴?” 龙氏闻言道:“正好啊。华宁的琴艺在咱们整个京城的贵女里都是拔尖儿的,我早就想听听了,今儿有幸,韩夫人咱们一块儿去听听吧。” 韩夫人正心疼那幅《松鹤图》呢,闻言觉得自己也的确该出去透口气,否则真是要心疼坏了。 龙氏原以为晋阳公主要拒绝的,谁知晋阳公主道:“你既然有这份雅兴,那就去园子里逛逛吧,我今儿有些不舒服懒得动,正好你陪着韩夫人走走。”晋阳公主这是连敷衍龙氏都不愿意了。 龙氏觉得被怠慢了,却也不敢拿晋阳公主如何,只拉着韩氏出了门,想着等她发现弹琴的人不是长孙愉愉时,这些个仇就算都报了。 第78章 岳鑫亭筑在假山之巅, 远远地就能看到。韩氏还没走到岳鑫亭,站在山下听了听便有些痴了,听着上头人弹的《空山》, 一时众多感触涌上心头,竟好似听到了鸟雀之声,感觉到了山涧薄雾渐润皮肤的舒适, 然后便再迈不开步子不忍心去破坏这景致。 一曲终了, 韩氏忍不住叹息道:“怪到人都说华宁的琴艺好, 我原还以为是她们这些个姑娘家互吹互擂出来的,却没想到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咱们这些人可是难以望其项背呢。”韩氏当初做姑娘时也是才女,以才华自负,难得如此服人。 长孙愉愉仿佛听到了韩氏所言, 从岳鑫亭里走了出来, 遥遥地对着韩氏和龙氏蹲身行了一礼,然后重新坐回了琴后,开始抚琴。 韩氏听得痴了,当然不肯再上去打扰抚琴人,那是焚琴煮鹤一般煞风景的事儿。至于龙氏, 则是满脸的失望,虽然还隔了一定距离, 但她知道那人就是长孙愉愉, 没有其他人扮得出她的风姿, 哪怕模样一样也不行。 待龙氏和韩氏离开后, 长孙愉愉的身体晃了晃, 莲果赶紧上前扶住长孙愉愉, 焦急地道:“县主, 你还撑得住么?” 长孙愉愉这是失血过多所以头晕,好在陆行给她舌头上用了药,血早就止住了,还有一定的止疼作用,否则她真未必能演好这出戏。 龙氏带着韩氏来,正好还给长孙愉愉当了见证人,见证她什么事儿都没有。 虽然长孙愉愉没事儿,但接下来的几日,京城发生的事儿却就多了。 长孙愉愉伤了舌头不怎么能说话,也不想替白日里的事儿,但晋阳公主一看就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会逼得她女儿不惜咬舌自尽。 她是万万没料到竟然有人阴险歹毒到了如此地步,也没想到在京城还有人有如此的胆子,这让晋阳公主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她平日里太与人为善了? 晋阳公主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龙氏母女,甚至曾氏,却又觉得彼此的矛盾并不至于此,须知这可是不死不饶的局面了。 但给那车夫和络腮胡上刑后,两个人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出来,竟然是长孙丹做的,龙氏或者知情,也或者只是有察觉却不肯定。不过子不教,父之过,女儿亦然。 晋阳公主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小小姑娘家居然如此歹毒,怎么想得出这样的手段来害人?”晋阳公主素知长孙愉愉和长孙丹不对付,却从没干预过。 哪怕当初长孙丹害得长孙愉愉小时候当众丢了丑,险些玩脱了小命儿,她也没出手对付长孙丹,只是妨碍了一下她大伯,也就是长孙丹父亲安国公世子的前途,顺便出手教训了一下龙氏的娘家。在晋阳公主眼里,长孙丹只是个孩子,不能跟小孩儿计较。 然则这一次,晋阳公主可不会再顾忌长孙丹是晚辈了。 婉姑在旁边提醒道:“不会吧,最近县主都和那边儿的丹姑娘没什么来往,也不可能把她得罪得行如此歹毒之事儿吧?” 晋阳公主冷着脸道:“我自然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做了事儿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长孙愉愉也是没想到,长孙丹居然恨自己若斯,也没想到她竟然有这等能耐。晋阳公主顺藤摸瓜,还查出当初皇家画馆失窃的事情,也和长孙丹有关,正是她派人在齐洲放话要收《春居图》,这才又盗画一事的。 不过那件事她做得比较干净,若非是这次事发,晋阳公主还真追不到她身上去。 古意斋背后的东家居然是何芝的二叔,不过早期因为经营不善险些关门,是长孙丹说服龙氏,出钱做了二东家,再加上安国公府的人脉以及公孙丹长大后经营的才女人脉,古意斋才又渐渐地红火了起来。 这一次若非古意斋掩护,那贼人也掳不走长孙愉愉。 也是因为有古意斋的进项,长孙丹才有银子招揽胆大包天的贼人,做出这等事来。当然那一拨外地来的贼人也是被长孙丹给骗了,他们只知道要绑架一个富商女,却不知那是华宁县主,否则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接这一票生意的。 长孙愉愉用眼神询问晋阳公主,接下来要怎么收拾长孙丹等人。 九章吉 第55节 晋阳公主摆了摆手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现在只管好好养伤,娘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想伤害你的人。” 晋阳公主是个爆烈性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做事儿更是图个快意恩仇。查出古意斋也卷在其中的第二天,古意斋的铺子就着了火,全烧掉了。奇的是,那条街上就烧了他一家,前后左右都没受灾。 京城人传得活灵活现的,都说肯定是天罚古意斋。 但烧掉一个书画铺子却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大家伙儿议论半日也就撂下了,然接下来的另一桩事儿,却叫京城人足足议论了一个来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那就是安国公府的大姑娘居然被采花贼给欺负了。 而且还不止一个采花贼。啧啧! 说是长孙丹出门做客,半道上被采花贼给掳走了,被找到的时候,啧啧,那白花花的大腿,好多人都看到了。 当时安国公府上下就乱了,还是晋阳公主出面请京兆尹和靖云台一起破案,不过第二日就把那五个采花贼给抓住了,细节交代得清清楚楚,详详细细的,靖云台里有人把审案的细节都泄露了出来,那叫一个啧啧啊,够那些个无聊男子议论三、五年了。 安国公府的大姑娘那是谁啊?那可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双姝,出了名的美人和才女,那就是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的,谁曾想竟然会遇到这种事儿。 这事一出没多久就传出长孙丹自缢的消息来,幸亏被她傅母及时发现了,才没死成。只是她活着怕比死了还难受。 最心疼女儿的肯定是母亲。龙氏搂着长孙丹哭道:“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长孙丹的眼泪早已流尽,现在满心都只剩下了仇恨,也唯有仇恨能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娘,这件事一定是晋阳和长孙吉做的。”长孙丹沙哑着嗓子道。 龙氏愣了愣,缓缓松开长孙丹,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一定是她们,一定是她们!“长孙丹抱着头开始嘶喊。 “好,好,娘这就去帮你质问她们,若真是她们做的,我就是死也要把她们弄死。”龙氏信誓旦旦地道。 龙氏离开长孙丹的屋子后,并没直接去晋阳公主府,而是转身去了安国公世子长孙澹的屋子。“相公,阿丹的事情查出来是谁做的了么?” 长孙澹没说话,他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年长孙家和晋阳公主还算相安无事,当初曾母虐待长孙吉的事情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最终晋阳公主还是没做什么太离谱的事儿,毕竟长孙家是她丈夫长孙濡的家。 没道理时隔这许多年,晋阳公主会突然对一个晚辈下手,除非是他女儿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晋阳公主。 长孙澹与龙氏情淡,家中女儿向来是归龙氏在教养,他并没怎么过问。却不料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作为父亲,一时竟然有些不愿意探究真相的想法。 但龙氏和长孙澹这么多年夫妻,一眼就看出他在隐瞒,所以强硬地道:“是不是晋阳干的?” 长孙澹有些迟疑,他是怕龙氏跟晋阳公主对上,最后伤的会是龙氏,如此更不划算。 做父亲的理智,做娘亲的却没法儿冷静,龙氏已经从长孙澹的神情里得知了答案,转身就跑出了长孙澹的书房。 “公主,龙氏带了十几个人要闯进来。”如雪禀报晋阳公主道。 晋阳公主笑了起来,“她也太不瞧不上咱们府上了吧,才带十几个人,放她进来,然后把大门给我都关严实了。需得叫她知道,咱们府上可不是那么好闯的。”笑容虽美,眼神却很阴冷。 龙氏带着人一路顺利地“杀”到了晋阳公主的院子,只不过到了这儿,她身后的人立即被公主府的带刀侍卫全部给拿下了,唯余下龙氏。 龙氏这才反应过来,她激怒之下都忘记了,本朝公主是能有三十人的侍卫建制的,她带十几个健妇和家丁完全就没用。 但龙氏也不怵,她现在一心只想为自己女儿讨回一个公道,站在院子里就开始骂:“晋阳,你给我出来,你做了那等恶毒之事,不敢出来见我么?” 晋阳公主朝婉姑使了个眼色,婉姑走到门外对守门的健妇也做了个眼色,两名壮实得有两个龙氏大小的妇人便将龙氏拖进了主屋,一人朝龙氏踢了一脚,直接让她跪在了地上。 婉姑道:“见了公主不跪,还大吵大嚷,是何道理?” 龙氏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健妇死死地按在地上。她拼命地抬起脖子,“呸。我家阿丹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晋阳?你还是个人吗?就是告到皇帝那儿,我也要讨个说法,你别以为你是公主就能只手遮天,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阿丹是二叔的侄女儿,你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我要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恶毒的嘴脸。” 婉姑上前就给了龙氏一巴掌,“对公主不敬,按律当吃十杖,现在先给你十个巴掌。”说罢又要动手。 第79章 “先等会儿。”晋阳公主轻轻抬了抬手, 轻蔑地看向龙氏道:“怎么,只许你女儿对她表妹做出灭绝人性的事情,就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这件事你就是告到皇兄那儿,告到天下随便哪个衙门那儿,没理儿的都是你和你歹毒的女儿。” 龙氏死死地瞪着晋阳公主, 但心里却多少是明白的。那日长孙丹怂恿着她到晋阳公主府来问长孙愉愉的下落, 当时她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了。连韩夫人也是长孙丹在福隆寺里邀请着一起过来的。只后来长孙愉愉没事, 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 即便长孙愉愉没事,晋阳公主居然还报复得如此狠毒。 “可是华宁毕竟没有事。”龙氏叫嚣道。 “呵呵。”晋阳公主笑道,“你果然知道是不是?华宁没事, 那是她吉人自有天相, 有菩萨保佑她,所以得救了。而长孙丹,坏事做绝,连菩萨都希望她能得到惩罚,所以她是活该, 咎由自取。” 晋阳公主说完这番话,就对婉姑道:“把她给我拖下去, 治了对我的不敬之罪, 然后把长孙澹给我叫来, 让他把他家这毒妇给我拖回去。” 可怜龙氏这番上门质问什么没得着, 没能为她女儿讨回公道, 反而还被狠狠羞辱了一顿。 其实晋阳公主这些年还是惦记她那死鬼老公的情分的, 对长孙家的人还算客气, 甚至忍让,以至于龙氏和长孙丹都忘记晋阳公主还有厉害的一面了。卧虎被当做猫了。 至于被叫上门的长孙澹,晋阳公主对他还算客气。明明白白地把长孙丹都做了什么事情告诉了他。“你的女儿你自己管教好,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没杀她。你应该庆幸的是,华宁没事儿,否则我就让你整个长孙家给她陪葬。” 长孙澹什么也没说,就将龙氏带了回去。他虽然心痛长孙丹,也痛恨晋阳的不近人情,不过他也晓得女人疯起来是什么样子,这会儿的晋阳可没那么好说话。 长孙澹很快便将长孙丹送出了京城,去向谁也不知。而龙氏则是“被疯了”,关在了安国公府的后院里,府中的事情暂时由长孙詹这位安国公世子的宠妾林氏出面打理。 如此,晋阳公主以极其简单粗暴的手段就解决了长孙丹和龙氏两人,曾母想闹,却被长孙澹劝住了,因为他知道,晋阳公主现在也是疯了,谁她都不会放过,见到曾母,新仇旧恨加一块儿,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报复呢。 长孙丹和龙氏的挣扎没有泛起任何浪花。她们不明白的是,以前她们的种种挑衅,那是晋阳公主不跟她们一般见识罢了,但那并不意味着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挑战晋阳公主的底限。 做人,本就应该给自己划一条线的,雷池不能越半步。 至于陆行这边,晋阳公主借着进宫的机会,偶遇了他一次,当面表示了谢意,以及大恩必有后报的承诺。 此外,他还得着了一幅画。 那幅画是冬柚送到东阳坊的。那日冬柚与长孙愉愉一同被掳,被贼人分成两路送出城来混淆视线,亏得泉石一路寻找蛛丝马迹,总算将她从贼人手里救了出来,她却比长孙愉愉还幸运些,并没受到什么侮辱。 冬柚到东阳坊将画交给陆行,“陆少卿,这幅《松鹤图》是公主让我交给你的,说是能修复就修复,修复不了就算了,这画却也不必还给公主了。” 陆行看着那幅被墨汁毁掉的《松鹤图》,无奈地刮了刮眉毛,他已经知道晋阳公主为了掩饰长孙愉愉行踪而扯的幌子了。只能感叹晋阳公主就是财大气粗,这样的古画说毁就毁了。其实他手里本有其他借口可以提供给晋阳公主的,奈何晋阳公主嘴巴太快了,直接毁了一幅名画。 “陆少卿,不知道泉石小哥的伤势可恢复了?上次他为了救我受了伤,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给他带了些药材来,不知可否去看看他?”冬柚有些歉然地道。 陆行点了点头,“他还在床上躺着,傅婆,你带冬柚姑娘去泉石的屋里看看。” 傅婆把冬柚带到泉石屋子里,就很自觉地退了出去,拉了青老在院子里的角落里唠嗑。“看到没有,果然是老姜没有公子辣。” ”什么意思?“青老不解。 傅婆道:“我现在算是知道公子为何不让人提醒小县主了,你瞅瞅眼下这情况,要不是如此,哪儿来的公子英雄救美?要不是如此,冬柚能对泉石伤心?这傻小子说不定真是傻人有傻福,抱得美人归也说不定。” “不能吧?你的意思是当时公子就料得到害人的人还会出手?”青老问,“料到小县主会被歹人绑架?” 傅婆白了青老一眼,“那倒未必,只不过总是有更多机会帮小县主不是?连着上回盗画的事儿,小县主现在可欠下了咱们公子不小的恩情了。这种恩情不以身相许怎么说得过去?” 青老叹息道:“你呀,就少想些有的没的,公子可没你想的这般会算计。当时江汪洋虽然说了些话,可咱们也没有真凭实据能联系到安国公大姑娘身上,公子不说那是谨慎,万万没有去挑拨离间人亲戚的道理。再说了,公子都已经和韦姑娘定亲了,要小县主的恩情做什么?那置韦家女君于何地?那是韦相公的女儿。” 傅婆不再说话了,因为她也不知道,是自己对,还是青老对,但是人太正经了多无聊啊,她倒宁愿相信是陆行在算计,这样她才有嗑瓜子儿时的谈资。 待冬柚离开后,傅婆和青老都很好奇地进了泉石的屋子,满以为会看到红光满面,心想事成的泉石,谁知看到的却是一脸灰败的泉石。 傅婆慌不迭地请了陆行过来,“公子,泉石这是怎么了?上回抓江汪洋伤刚好,这回为了救冬柚,该不会是伤上加伤,伤了根本吧?” 陆行坐下替泉石把了把脉,“看脉象没什么问题,这次都是皮毛伤。” 傅婆恍然地看向泉石,“该不会是冬柚说什么了吧?可是不至于啊,你才刚刚救了她。” 泉石闻言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伸手抹了抹眼睛,好像是在擦眼泪。 傅婆和青老对视一眼,这问题可大了哈。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 “泉石,来跟婆婆说说,冬柚那小蹄子都跟你说什么了?“傅婆心疼地道,“这天下何处无芳草,她没眼光那是她没福气,咱可不搭理那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哈。” 傅婆这话可是意有所指的,小县主身上也背着“恩”呢。 泉石可舍不得任何人说冬柚的坏话,他声音沙哑地道:“她不是那种人。她就是怕耽误我,才跟我说清楚的,怕我白白跟她耗。” 傅婆扬扬眉,显然是不信。 泉石转过身无比哀怨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然后重新把头埋到被子里道:“她说她这辈子都得在华宁县主身边伺候,她是孤女,是晋阳公主把她养大的,县主待她情同姐妹,所以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将来县主嫁了人,她也是要跟去的。” 说到这儿,泉石这男儿泪可就又弹出来了,看来的确是他的伤心处。 傅婆听了也是心酸,转头看向陆行,眼神里也满是哀怨。 陆行无动于衷地站起身,“好好儿养伤吧,伤好了跟我去清凉寺找大和尚给你开解开解。“说罢,陆行就出了门。 傅婆无语地看着陆行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他人影儿,确定他听不到了,这才道:“这还算是个人么?”找大和尚给泉石开解? 傅婆转身爱怜地摸了摸泉石的脸,“可怜的孩子,公子这是要把你往绝路上引啊,直接劝你当和尚。” 泉石可没被傅婆挑唆,反而破罐子破摔地道:“和尚啊,和尚好啊。” 傅婆和青老频频摇头。 谁知泉石却道:“你俩也别劝我了,想劝我倒不如劝劝你们自个儿。”一家子从老到小全都是光棍。 傅婆和青老果然不说话了。 这边全是光棍,但京城的五月却是扎堆儿地成亲,因为这个季节气候最好。 五月里孔重阳出了嫁,杜丽棠也成了亲,方子仪的亲事定在了九月里,钟雪凝和许嘉乐的亲事在年底也会办完,便是方子月的亲事也有了着落。 这事儿却还跟长孙愉愉有关。 五皇子旧年已经同顾静婉成了亲,六皇子的亲事自然得忙乎上了。当初五皇子的母妃就打过长孙愉愉的主意,如今六皇子的母妃也有一番盘算。 不过六皇子对长孙愉愉是无可无不可,觉得能娶那样的大美人却也不亏。皇帝以前是没有让长孙愉愉嫁给他儿子的打算的,但如今渐渐觉得身体有恙,又心疼他早早守寡的唯一的胞妹,便想着能让长孙愉愉嫁给六皇子,将来她们母女也算有个依靠。 然而晋阳公主却绝对没有这种打算,但皇帝提了,她却不好反对。好在皇帝并没有说就定下来,而是让她考虑考虑。 就在考虑这当口,长孙愉愉却出了事儿。动用了靖云台的云骑,皇帝当然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连长孙愉愉舌头受伤不能说话的事儿,靖云台都查了出来。 女子只有咬舌自尽时才会伤到舌头以至于不能说话,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当即六皇子的母妃就不愿意了,她儿子乃是龙子,怎么能娶失贞之人?哪怕长孙愉愉并没有真的失贞,可经历了那样的事儿就让人膈应不是? 于是乎这桩亲事就没了。晋阳公主只觉得正合心意,但表面上却要显得对柳妃不满,可这种不满的分寸又得拿捏得恰到好处,要让柳妃心存愧疚,却又不至于反过来对她不满。 既然不能娶长孙愉愉,皇帝自然得为六皇子另外挑选一个皇子妃,他私下问了问晋阳公主的意见,晋阳公主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提及了方子月。 第80章 皇家选媳, 说白了其实跟挑大白菜没什么区别,不需要彼此有感情,晋阳公主提了, 皇帝点头觉得这白菜还算鲜嫩,那就能下锅了。 方子月很顺利地成了六皇子妃。她的身世虽然不算太显赫,却也是大族世家女, 上头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很满意他们父皇指的这么亲事, 总之让六皇子没什么太大的外戚助力就行。 如此这般, 长孙愉愉的闺中密友几乎所有人在今、明年都会成亲,唯有长孙愉愉连亲事都还没定下来。她本以为自己娘亲又要开始念叨的, 谁知晋阳公主却十分沉得住气,一句话没在她耳边叨念,这让长孙愉愉十分奇怪, 却又不好询问, 生怕引得她娘亲又开始叨叨。 孔重阳成亲后没两日,长孙愉愉就又往玉秀山别院避暑去了,这是她每年一成不变的行程,因为她若是不去避暑,夏日的汗就会让她浑身难受, 肌肤还会起红疹,怎么也消不掉, 非得躲到玉秀山去清凉了, 那些疹子才会消失。 九章吉 第56节 晋阳公主总说长孙愉愉是天生的富贵命, 受不得丁点儿委屈, 衣食住行几乎样样都得办到极致, 麻烦死个人。 这样的人估计也没几个婆家受得了的, 或者可以说没有一个婆家受得了, 除了她自己娘亲,谁能包容得了她? 晋阳公主为了长孙愉愉的亲事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机,如今只是在等待那最后一击。 这年果然是多事之秋,不仅贵女们出事儿的出事,成亲的成亲,就是朝中大员也是更迭不休,七月里最叫人震惊的就是,文华殿大学士韦凤仪被皇帝下旨关入了靖云台大狱。 原因是贪渎以及徇私。 先是五月里就有人弹劾韦凤仪,说他道貌岸然,沽名钓誉,在莲花巷养了外室。 韦凤仪成亲后与他夫人一直琴瑟和鸣,韦家的家风也好,并没有纳妾,都道他是道学先生,谁知竟然爆出他在外养了外室,足以让满朝文武侧目了。但养外室不是什么触犯刑律的事儿,顶多就是让人碎碎嘴而已。 坏就坏在,韦凤仪平日里仙风道貌,政敌开始嘲讽他一人两面,表里不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过皇帝对此事依旧是置之不理,这等作风小问题还不足以动摇一个大学士的位置。 然而紧接着,就有人弹劾韦凤仪私收了江州前任州牧宋真言十万两银子。 这下皇帝就不能不派人去查了,一查韦凤仪倒是没收那十万两银子,但是他的外室替他收了。若是事情仅止于此皇帝或许还能饶了韦凤仪的命,偏偏当初宋真言被爆出贪渎赈灾银子一百万两之巨,之所以能保住一条命,完全是因为韦凤仪那会儿出面帮他说了话,最后只是流放三千里。 除了这十万两银子外,靖云台还查到,原来韦凤仪那外室以前正是宋真言的妾室,而且还给宋真言生了个儿子。 这下子整个京城都哗然了,上到达官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在议论这件事。 韦凤仪知道这件事之后,当日就晕倒了,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外室,曾经居然是宋真言的妾室。临老入花丛,栽了这么大一个筋斗,如何能不吐血三生? 这件事情让皇帝龙颜大怒,认准了韦凤仪和宋真言勾结,而且背后的事情如此腌臜,这让信重了韦凤仪十几年的皇帝深感自己上当受骗了,于是不顾韦凤仪病倒的事情,依旧下旨让他入了大狱,且不许任何人探视。 韦家的人四处奔走求人,还顾不上帮他脱罪,只求着能进去探监。但靖云台的监狱可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谁也不敢私下收钱把韦家的人放进去。 韦夫人在听到外室消息时就病倒了,现如今都还下不了床。所以营救韦凤仪的事儿,全落在了他子女身上,也就是韦嬛如和她哥哥的肩上。 陆行作为韦凤仪的弟子和准女婿自然也是跑上跑下的,连晋阳公主府他都去过,但却被告知,晋阳公主去了玉秀山避暑,这就是不愿意见他的意思。 青老在背后忍不住嘀咕道:“哎,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公子帮了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那样大的忙,这两人倒好如今全躲了起来。” 这话陆行也听到了,却没什么表示。 傅婆抬手制止了青老继续说话,意思是陆行已经很难受了。 虽然韦凤仪的门生故旧很多,但敢站出来帮他说话的却寥寥无几。不是因为他的罪太大,而是因为皇帝十分震怒,谁也不愿意惹了皇帝厌恶,更怕被韦凤仪牵连,皇帝一怒之下把替他说话的人也关进大狱。 这不是没有的。比如陈一琴她爹陈大学士就站出来替韦凤仪说了话,皇帝直接将弹劾韦凤仪的折子扔到了陈大学士的脸上,然后他也跟着下了狱,唯一幸运的是,不是靖云台大狱而是刑部大狱。 陈一琴连夜哭着去玉秀山找长孙愉愉,这倒是有效,不过也没救出陈学士,但刑部的人答应会暗中照应,能做到这一点也算不错了,现在皇帝还在发火,谁也不敢把陈筑远放出来。 所谓的照应就是陈一琴母女能每日去探监,陈筑远的牢房内有床,有柜子,还有笔墨纸砚,吃食有酒有肉,也就比他自家稍微简陋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然而韦嬛如兄妹和陆行腿都快跑断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听了,却依旧进不去靖云台的大牢。韦嬛如听得陈一琴去玉秀山求长孙愉愉的事儿,忍不住乞求地望向陆行。 “陆世兄,我们也去一趟玉秀山如何?华宁与我总是有些旧情的,你也有恩于她,你说我们去求她,她会不会帮我们劝说晋阳公主?”韦嬛如哽咽道,她其实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儿,要不然也不至于跟长孙愉愉闹生分,但这会儿为了她父亲,却是什么尊严也顾不上了。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出韦凤仪,韦嬛如觉得非晋阳公主莫属了,只有她才能劝得皇帝回心转意。 陆行叹了口气,“世妹,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晋阳公主若是会帮忙,早就回城了。往年并不见她一直待在玉秀山避暑的。” 韦嬛如抹了抹眼泪,她如何能不知,可心底就是存着那一份侥幸,如今更是无比后悔,当初,当初她若是不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同长孙愉愉生分就好了,否则以长孙愉愉的性子,早就会主动忙活着帮她的。 韦嬛如是悔不当初。 “世兄,如今唯一能帮我的就是华宁了,便是要我给她下跪也行,你陪我去一趟玉秀山好不好?”韦嬛如再次恳求,哪怕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她要用陆行的人情。 陆行点了点头,“好,我们明日就去。” 韦嬛如摇摇头,“不,现在就出发,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爹他,我爹他在狱中还不知受了什么煎熬呢,我只要想着他就,就……”韦嬛如大哭了起来。 这崩溃的大哭,有为她爹担忧的泪,也有为即将对长孙愉愉彻底低头的泪。 玉秀山晋阳公主别院的守门人没对韦嬛如和陆行有任何刁难,恭恭敬敬地请了他们入门,在花厅入座奉茶。 茶已经换了三次了,晋阳公主才姗姗而来,韦嬛如也不敢有任何怨言,见着晋阳公主进门赶紧站了起来,眼睛往她身后瞥,却没见着长孙愉愉。 晋阳公主歉意地笑道:“让你们久等了,主要是华宁最近一直病着,大夫刚刚才走。” 韦嬛如忙问:“华宁她没事吧?” 晋阳公主笑看着韦嬛如道:“要不是你爹出了事儿,你想起我来,华宁有事没事儿你难道会关心?” 韦嬛如的脸色一下就苍白了起来,她万万没想到晋阳公主说话如此直白,让她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也亏你想得出来。”晋阳公主冷下脸看着韦嬛如。作为一个母亲,她护短可以说是护到了极致。 “公主。”韦嬛如嗫嚅道,“以前都是我的错,种种的不是,我去跟华宁道歉、下跪也行,只求您能救救我爹。”说着她就给晋阳公主跪下了。 晋阳公主盯着韦嬛如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看来你为了你爹,什么都肯做?” 韦嬛如赶紧道:“是,只求公主能救出我爹,嬛如愿意做牛做马以报答公主。” 晋阳公主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华宁不知道你爹的事儿,我也不叫人告诉她。她若是知道了铁定会缠着我,那孩子打小就心软。你也别打华宁的主意,当初视她如弊履,如今想起她来了,却也没那么容易。” 韦嬛如知道晋阳公主不好说话,却没想到会如此尖刻。 “公主。”陆行自然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对着晋阳公主行了一礼。 晋阳公主对着陆行却仿佛换了一张脸似的,瞬间温和带笑,“陆少卿,你对我和华宁都有恩,却是不必如此客气,这一次你也是被你那老师给连累了,诸多弟子里就你在忙前忙后地奔走,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弟子。” “不敢当,这是弟子应尽的责任。”陆行道。 晋阳公主道:“实话说吧,今儿要不是陆少卿你,韦嬛如连我这别院的门也别想进。”她说罢又看向韦嬛如,“你且去外头等着吧,我同陆少卿有话说。” 韦嬛如以前到晋阳公主府,见着晋阳公主,她素来都是如自家长辈一般亲切的,她却从没见识过晋阳公主这般无情的一面,这是拿她当婢女一般对待,挥之则去。她心中愤愤,只觉得晋阳公主是因为她爹落难了,所以才如此势利,不仅不肯伸出援手,反而还羞辱于她。 但韦嬛如却没有胆气朝晋阳公主怼回去,只羞愤难忍地哭着转身跑了出去。 第81章 次日陆行下衙后在他的宅子里坐了良久都没动。他虽然挂着翰林衔, 如今却进不得宫门,皇帝将韦凤仪下狱后,就让陆行实实在在地做了鸿胪寺右少卿, 不得旨不许进宫,做翰林院修撰时反而更能亲近皇帝。 之所以如此,乃是皇帝防着陆行给韦凤仪求情, 当然多少也有猜疑之心。 所以陆行当下的处境其实并不比韦凤仪好多少, 一些旧日同窗、同年这些日子都渐渐少了来往。 “公子, 你吩咐的马已经租好了,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公主府啊?”泉石在陆行书房门口问。东阳坊的宅子太小不能养马, 所以陆行但凡骑马都需要去前头街角租赁。 眼看着天已黄昏,再过一小会儿就得点灯才能看见了,陆行这才缓缓站起身, 叹了口气道:“这就走。” 晋阳公主府已经点上了灯, 让全府上下恍如白昼,而她则在正房里静候陆行。 陆行进了屋先给晋阳公主行了礼,却也没瞧见长孙愉愉。 晋阳公主让人给陆行看了茶,请他入座,笑着道:“愉愉那孩子, 入了夏就只能躲在玉秀山,一出来就喊受不了, 所以她得等立秋后凉爽了才回来。” 陆行点点头。 其他人若是听了, 只会觉得诧异, 不知为何晋阳公主要专门跟陆行提长孙愉愉的事情, 但陆行却多少已经猜到晋阳公主的意思了。昨日在别院, 她只称了他为韦凤仪弟子, 却没提他的另一重身份。 晋阳公主端起茶盏, 轻轻啜了一口,看着陆行也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地放下茶盏,转头看了看四周伺候的人,婉姑和如烟很灵醒地就带着人鱼贯退下,并且还顺手关上了门,把院子里的人都撵到了院子外去,大门由婉姑和如烟亲自看着。 晋阳公主从玻璃窗往外看,见人都离开了之后,才开口道:“陆少卿,我说了,你于我和愉愉有大恩,我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陆少卿年少有为,才华高逸,却没必要跟着韦凤仪那艘船一块儿沉了。” 陆行站起身朝晋阳公主行礼道:“韦相公是下官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弟子的本就该与老师同患难。”他这话就是在堵晋阳公主即将要说的话。 晋阳公主却不以为意,似乎反而还更欣赏他这种态度。“我没说要你弃你的老师于不顾,我想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若是走了这条路,就能护着你老师了。说实话,这次皇兄大怒,韦凤仪能否捡回一条命还未为可知,但即便活了命,却再也别想其他的了。但陆少卿你却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难道就这样陪着你老师隐居去?你当知道,若是韦家没人护着,韦凤仪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便是皇上不再追究他,其他人或许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其他人都有些谁,可就很有意思了。陆行若是不走晋阳公主说的路,她怕就是那“其他人“之一了。 陆行听明白了晋阳公主的威胁,“还请公主明言。” “好,有些话也不用拐弯抹角,我呢,这辈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家那小丫头,一心想给她挑一门合适的亲事,却一直未能如愿。京城少年才俊虽多,却一个也比不上陆少卿。陆少卿三番两次救过华宁,这就是有缘。若是陆少卿愿意同韦家退亲,那我就去皇上那儿替韦凤仪求情。” 陆行震惊地望向晋阳公主,仿佛不明白她怎么会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晋阳公主笑了笑道:“陆少卿也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回去先想想,如此可是三赢,既救了你老师,又免得你跟着他那艘船一块儿沉,而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不过从始至终,晋阳公主都没提陆行娶长孙愉愉的好处,有些话说得太白了,清高的读书人就难以接受。晋阳公主相信陆行是明白人,他一旦做了自己的女婿,那必然会得到无数的实惠。 陆行回到东阳坊的宅子时,韦家兄妹已经在堂屋里等了他许久了。韦嬛如一见这陆行进门,就跑了过去道:“陆世兄,晋阳公主她说什么了吗?她可同意救我爹爹了?” 陆行没说晋阳公主提出的无理要求,只道:“公主说她跟皇上求了情,皇上同意明日你们可以去靖云台监狱探视老师。” 韦家兄妹齐齐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能看到他们爹这就是好事,而且晋阳公主既然肯在这上面求情,想来其他事也是可期的。 靖云台的监狱建在地下,才走到地道入口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霉味儿,还夹着恶臭的血腥味,韦嬛如强忍住了恶心的念头,跟在她哥哥和陆行的身后往里走。 一路上因为有火把照亮,所以墙上的血渍都看得清清楚楚,韦嬛如甚至看到有一间闹牢房的墙上居然有一个人形的血印子,她吓得当即就拉住了陆行的衣袖,气儿都不敢出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父亲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 韦凤仪的牢房不算远,更深处还有其他重刑犯,韦嬛如甚至能听到那黑暗里的痛苦嘶吼声,那是靖云台的人在审问烦人。 牢门被打开,韦嬛如快步地走了进去,一看到韦凤仪,立即就哭了出来,“爹!!!” 大牢里的韦凤仪满头白发,胡子拉碴,一条腿上的肉居然全烂了,就那么暴露在空中,血肉模糊,流着浓黄的汁水。 “爹!”韦嬛如又凄厉地喊了一声,泪水瀑布似地往下淌。 韦凤仪却是冷静多了,“阿如,我没事儿。” “这怎么能是没事儿?这怎么能是没事儿呢?爹,爹……”韦嬛如哭得几乎晕倒。但实则因为她这番作为,却让其他人说不得该说的话。 “伦哥儿,你把你妹妹先带出去。”韦凤仪轻轻地拍了拍韦嬛如,对着他儿子道。 韦伦也知道让韦嬛如在这儿这样哭不成样子,但她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转向陆行,想求陆行把韦嬛如带回去,他们父子才好说话。 但陆行没动,因为韦凤仪如果想跟韦伦说话,就不会把他给支走了。 韦家兄妹离开后,陆行朝韦凤仪行了礼,“老师。”行完礼,他就坐到了韦凤仪的身边,替他诊起脉来。 韦凤仪道:“行止,你们能进来看我都是你在忙上忙下打理吧?” “伦世兄和世妹一直在为老师的事情奔波。“陆行道。 韦凤仪叹口气,“是你去求了晋阳公主吧?” 陆行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的老师,没觉得多意外,他老师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学士,很多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 “这次我的事儿,晋阳公主在背后一定玩了手段。靖云台的董新武是她的情夫,那日皇上下旨将我入狱,却没具体说是哪处,刑部张召为了救我率先到了宫门口,可靖云台的人却直入宫中将我带到了这儿。“韦凤仪道。 陆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行止,我之所以单独留下你,是想跟你说,不管晋阳公主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不要答应他,我这条老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也免得连累家人,你不必再为我的事情奔走,将来替我照看好嬛如就好,如果有余力,再替我照顾一下夫人和伦哥儿。”韦凤仪道。说到这儿,他即便再冷静,也少不得露出几分神伤来。 九章吉 第57节 “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家人。“陆行道。 韦凤仪点了点头,“行止,你是聪明人,不要中了晋阳公主的圈套。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信,因为一旦,一旦有变,她就什么也不是,说不定比今日之我还惨。” 陆行又点了点头,然后开始从袖口里掏出药瓶子来给韦凤仪处理腿上的伤,然则狱吏开始不耐地催促他走,他只好留了一瓶药丸给韦凤仪,欲言又止地启了启嘴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行一出了靖云台,韦家兄妹就奔了上来,“陆世兄,我爹跟你说什么了?”韦嬛如此刻已经停止了哭泣,但一双眼睛却肿得桃子似的了,说话还带着哭音。 陆行轻声道:“回去再说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韦嬛如也知道自己太冲动和激动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 到了韦府,陆行还没来得及开口,韦嬛如便又急切地道:“陆世兄,我爹跟你说什么了?我们怎么才能把我爹救出来啊,那样的地方,我只要一想着爹爹如今关在那样的地方,我就,我就恨不能……只恨我是女儿身。” 陆行道:“老师没跟我多说什么,他很淡然,只让我好好照顾师娘还有你们,别再为他的事情奔波。”韦凤仪显然是觉得他求生无望的。 ”不,不。这不可以。“韦嬛如激动地拉住陆行的手道:“陆世兄,你昨儿去见了晋阳公主,她一定说了什么话对不对?不然她不会单独把你找去的,她是不是提了什么要求?是什么要求,你告诉我好不好?“韦嬛如哭得满脸是泪。 陆行却只垂下了眼眸,没说话。 韦嬛如松开陆行的手大喊道:“陆世兄,你不是说你一定会救我爹吗?晋阳公主究竟提了什么要求,你说啊,你不肯答应吗?你为什么不肯答应?你不是说过你要救我爹吗?”韦嬛如已经哭得语无伦次了。 韦伦闻言也在旁边道:“行止,晋阳公主究竟提了什么要求?让你很为难吗?行止,求你救救我爹,我韦伦以后衔草结环以报你。”他这是和韦嬛如一样的想法,都觉得陆行是不肯同意晋阳公主的要求,所以救不得他爹。 陆行无奈只能道:“晋阳公主要求我和嬛如世妹退亲,她就去皇上跟前替老师求情。” 第82章 韦嬛如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退亲?为什么要让你我退亲?”她不懂晋阳公主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片刻后韦嬛如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她是要让你娶长孙吉是不是?” 陆行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韦嬛如震惊得笑了, “原来,原来她是要连你也抢走。长孙吉,长孙吉……”韦嬛如愤恨地一直喊长孙愉愉的名字。“我早知道她会报复我的, 原来, 原来是等在这儿。从小到大就没人能逆着她, 没人敢逆着她。你看看长孙丹的下场,那就是跟长孙吉作对的人的下场。” 韦嬛如疯魔似地哭着跑了, 韦伦是看看韦嬛如的身影,又看看陆行,最后追着韦嬛如跑了。 韦伦是在家门口拦住韦嬛如的, “嬛如, 你去哪儿?” 韦嬛如一边抹泪一边道:“我要去亲自问问华宁,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韦伦是韦嬛如的哥哥,比她多吃几年饭,又算是这件事的局外人,所以看得比韦嬛如清楚些。“嬛如, 华宁县主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你若是冒冒失失地跑去问她, 晋阳公主肯定会迁怒于爹爹。” “她怎么会不知道?”韦嬛如气愤地反驳, “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抢走陆世兄。” 韦伦将韦嬛如拉到旁边的角落处, “嬛如, 你现在在气头上, 失了分寸。你想想华宁县主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得来的亲事,她会要么?” 韦嬛如被韦伦问得怔住了,她当然知道华宁是什么样的人,心高气傲,觉得天下男儿都配不上她。哪怕成亲也得找两情相悦之人才肯点头,这件事必然是晋阳公主一厢情愿瞒着长孙愉愉做的。 但越是如此,韦嬛如才越是受不了。她还是要去找长孙愉愉问个清楚。 “嬛如,你想想爹娘。”韦伦无奈地道。 韦嬛如冷静之后,再不提去找长孙愉愉的事情,但退亲的事她也不敢跟她母亲说,她母亲还在病中,成日里汤药不断,为她爹伤透了心,也焦透了心,要是再把这件事再一说,她母亲怕就活不成了。 晚上,韦嬛如忍不住问她哥哥韦伦道:“哥哥,那你说晋阳公主为何一定要抢走陆世兄啊?陆世兄就那么好么,值得她这样居心叵测就为了让我们退亲?” 韦伦也不知道丈母娘看女婿是怎么看的,就事论事地道:“陆世兄人品尊贵,家风也好,更兼才华横溢,自然是人人都想要他做女婿。” 与此同时,婉姑也在问晋阳公主,“公主,你这样做好么?那陆少卿若是被逼得点头退了亲,即便他和县主成亲,怕将来对县主也不好,强扭的瓜不甜啊。” 晋阳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愉愉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子骨,一般人家哪里消受得起。我就是看中陆家家风了,他家四十无子才能纳妾,从来都无一例外。他哪怕一开始对愉愉不上心,却也无妨,他只会有愉愉这一个媳妇,日子久了,自然就上心了,何况愉愉那样的人,没人会不喜欢。” 对于这一点,很多人可能都会持保留意见,但母亲看女儿,总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说句难听的,小时候女儿拉粑粑看在做娘的眼里那都是蛋花儿。 “可是……”婉姑还想可是呢。 晋阳公主却摆手道:“再说了,这几回愉愉出事儿,都是陆少卿救了她,可见陆少卿就是她命中的贵人。命中注定的缘分,愉愉私底下也说过中意他,我如何能不满足愉愉的心意?这陆少卿不仅身强体健,而且还精通岐黄之道,愉愉交给他,我也才能放心。” 婉姑终于点了点头,估摸着“精通岐黄之道”这一点,才是晋阳公主的重点。如此长孙愉愉那经不得一点儿风吹日晒的身子骨将来嫁了人也还能得到精心调理。毕竟将来万一晋阳公主不在了,再想请宫中太医问诊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论是韦伦,还是晋阳公主那都是从功利的角度在看待陆行作为女婿这件事,但韦嬛如却是真真地在喜欢陆行这个人。 喜欢他的醇和沉稳,喜欢他的温柔宽容,更喜欢他清风朗月般的举止,叫人一见忘俗。听他说话,就好像在听一首醇厚的曲子一般,让人心醉。 韦嬛如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只是听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就能深深地陷进去,恨不能他日日都能在她耳边蜜语。 但如今这个人,她却必须得亲手推开他了。 思前想后,辗转反侧,哪怕彻夜流泪不止,韦嬛如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没道理不退亲的,为了救她父亲,她什么都愿意做。 “你可想好了?万一你们退了亲,晋阳公主反悔了呢?亦或者没办法救出父亲呢?”韦伦问,他实在可惜这门亲事。 韦嬛如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反而比韦伦还看得更清楚了。“哥哥,不管怎么样,如果不试试,我怎么对得起爹爹和娘亲的生养之恩?如今已经没有路了,哪怕晋阳公主不守信用,我们也只能试一试。” 韦伦长长地叹息一声,“委屈你了,嬛如。” 嬛如摇了摇头,“哥哥,这件事先别告诉母亲,等救出了爹爹再说吧,而且如果真救不出爹爹,退了亲也好,我不想连累陆世兄。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韦夫人骤然病倒,亏得陆行精通岐黄之术,才能将韦夫人的身子骨渐渐调养好,不然恐怕她爹没走,她娘就先走了。 这个把月来她们没少受人冷待和白眼,都是陆行一路陪着,任劳任怨,替他们挡了许许多多难听的话,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女婿,陆行都是尽职尽责的。 何况陆行也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一个大家族,都指望着他这位下任族长呢。韦嬛如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 韦伦叹道:“不愧是我的妹妹,嬛如,行止失去你会是行止兄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韦嬛如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失去自己或许是不幸,但她觉得陆行要娶了华宁,那才会是一辈子的不幸。他们是那样的不相配,真不知道晋阳公主是怎么想的。 “哥哥,我就不去见陆世兄了,你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他吧。就说我娘也是这个意思,从今天起,也请他别再来咱们府上了。”韦嬛如红着眼圈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陆行此刻已经走到了韦府,却被韦伦拦在了院子里。韦伦将韦嬛如的意思转告给了陆行,“嬛如现在哭得跟泪人似的,她不愿意见你,也怕再连累你,只求行止兄能救出我们父亲,我们就是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韦伦这话就是在拿捏陆行了。 别人凭什么为了他们爹爹,而拿自己一辈子的亲事去换啊? 陆行沉默良久后道:“伦世兄,你先安慰一下世妹,这件事未必就得如此,我会再去想其他办法救老师的。” 韦伦把陆行的话转告给了韦嬛如,“行止,也不愿意跟你退亲。他说他会再想其他办法。” 韦嬛如点点头,心里其实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侥幸的,希望陆行真的能用其他办法救出她爹,这样就不用退亲了。 然则世上事就是那么地不会遂人愿,次日晚上就有人偷偷给韦家送消息,说是宫中传言,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处死韦凤仪,大约这两日就有旨意出来了。 韦嬛如当时就险些晕倒,亏得韦伦扶住了她。韦嬛如流着泪拉着韦伦的袖口道:“我们去东阳坊,我们去东阳坊。” 韦伦重重地点了点头,跟他们父亲的性命相比,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进东阳坊陆家的门,韦嬛如拉着她的哥哥就给陆行跪下了。“陆世兄,求求你救救我爹爹,求求你,求求你跟我退亲吧。” 陆行忙地扶起韦伦和韦嬛如,“世兄、世妹,我一定会救老师的,不至于此。” “不,你不知道,宫中已经传出消息,皇上就要处死爹爹了。”韦嬛如哭着道,“现在由不得咱们再想其他办法了,陆世兄,求你去求晋阳公主好不好?” 韦伦也跟着道:“是啊,行止兄,如今一切都只能看你了。” 陆行诧异地道:“怎么突然就如此着急了?容我再去想想法子。” 韦嬛如摇摇头,“来不及了。”她哽咽着把宫里的消息说了出来。 陆行道:“这很可能是晋阳公主在背后指使,否则怎么就能传入你们耳中。” 韦伦苦笑。 韦嬛如却尖锐地道:“陆世兄,我知道这必然是晋阳公主在使坏,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她就是看中了你啊!”这话的语气里难免有连陆行都恨上的意思了。 陆行迟疑了片刻,“我……这件事我做不得主,在京中,还得问过我姨母。”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陆行虽然双亲皆故,上头却还有祖父、祖母等长辈,由不得他擅自定亲、退亲的。 陆行的姨母便是陈一琴的母亲姜氏,他和韦嬛如的亲事当时就是经过姜夫人拉拢而定亲的,如今要退亲,却也需得禀明长辈。送信去江宁怕是等不及了,所以只能禀明姜夫人。 三人一行连夜便赶去了陈府。 姜夫人已经入睡,都被陆行请了起来,说明了原委。 “这不可以,我绝不答应。华宁县主如何能做得陆家冢妇。”姜夫人看向韦嬛如道,“世侄女儿,我知道你们救父心切,但却也不能拿这种事情去交换。九哥儿娶妻绝对不能马虎,我若是松了这口,可就对不住陆家的列祖列宗,对不起我姐姐了。” “伯母,求求你,是嬛如无德,自求退亲。“韦嬛如哭着道。 姜夫人看她模样也是心酸,自己拭了拭眼泪,“世侄女儿,不是我不帮你,我家相公为了你爹如今也在狱中,为了救韦相公我们什么都愿意做,但却不能逼迫无辜的人。若是九哥儿被迫娶了华宁,这将是陆家的奇耻大辱。” 耻辱不是因为娶一个县主,而是因为被迫娶亲,那才是耻辱。世家,那是顶顶要脸面的。 韦嬛如无奈,只一直跪着给姜氏磕头,“伯母,求求你,求求你……” 陈一琴也被吵了起来,穿好衣服来了主屋,听韦嬛如哭得令人心碎,自己也哭了起来,“娘,你就答应韦姐姐吧,若是因为这件事救不得韦相公,韦姐姐便是嫁了九哥,她也一辈子开心不起来的。” 别看年纪小,但陈一琴这句话却点醒了姜氏。她知道自己是太执着了,也是钻了牛角尖,强扭的瓜不甜,韦嬛如一心要退亲,她却是阻止不得的。 最终姜氏道:“好,你们要退亲,那就退。不过九哥儿将来要娶谁,却是由不得你们韦家说了算,也由不得晋阳公主以势逼人。” 第83章 韦嬛如哭着谢过姜氏, 只泪汪汪地哀求地看着陆行。 陆行整个晚上都很沉默。谁遇到这种事儿,也都只能沉默,毕竟自己的婚姻大事, 却由不得自己说一个字。 但最终离开陈府时,在门口陆行还是对着韦嬛如点了点头,韦嬛如和韦伦兄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陈府内被吵醒的母女哪里还睡得着, 陈一琴依偎着她母亲道:“娘, 我始终有些不相信, 愉愉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她不会以势逼人的,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姜夫人轻轻摸了摸陈一琴的头发,“傻孩子,这件事华宁县主当然做不得主, 她可能都不知道整件事。看上你九哥的是晋阳公主。” ”啊, 怎么说?“陈一琴问。 ”晋阳公主就那么一个女儿,她是看中了陆家千年世家的底蕴,要将她女儿托庇给陆家。“姜氏道。 “可是……“陈一琴不懂,”明明是晋阳公主更有权有势啊。“ 姜氏摇摇头,“你个傻孩子, 晋阳公主如今是有权有势,可一旦天有不测呢?那她和华宁县主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这儿, 她坐起身, “不行, 今儿是太晚了, 明儿一早我就让人去请你九哥, 他绝对不能昏了头答应韦嬛如的要求, 拿自己的亲事去换韦凤仪。“ 但是姜氏等到明早可就太晚了。 因为当天夜里, 陆行就由韦嬛如和韦伦兄妹陪同着去了晋阳公主府。因为韦氏兄妹一点儿也等不住了,生怕次日早晨皇帝就下旨,那样一切就都完了。 当夜,陆行和晋阳公主谈了良久才离开。 九章吉 第58节 韦嬛如兄妹一直等在街口,见他出来赶紧下了马车迎过去。“陆世兄,晋阳公主怎么说?” “她说明日宫门一开她就进宫面圣。”陆行道,语气很温和,作为“受害者”他还有精神反过来安慰韦氏兄妹。 韦嬛如松了口气之余,又面带凄色地道:“对不起,陆世兄。” 陆行叹了口气,朝韦嬛如安抚地笑了笑,“只要能救老师。”其余就再无话了。 向来还算亲近的三人,忽然间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徒留尴尬。 “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我想独自走走。“说完陆行转身就走了。 韦嬛如站在原处,泪如雨下,一直看着陆行孤单的身影没入黑暗里。 韦伦只能在旁边看着,暗自叹息,轻轻地搂住韦嬛如的肩膀道:“别哭了,回去吧,或许明日爹爹就能回来了。” 韦嬛如这才晓得原来她哭了,她抬手抹了抹脸颊的泪滴,朝韦伦点了点头,“嗯,爹爹一定会回来的。” 晋阳公主没有食言,次日一大早就进了宫。 皇帝听得晋阳公主的来意十分惊讶,“你怎么会替韦凤仪说话?他的罪证不是你叫邹静夫收集的吗?” 邹静夫就是靖云台大都督,同晋阳公主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她才能好几次随便动用靖云台。晋阳公主原以为这件事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皇帝居然知道。 但她转念就想明白了,肯定是邹静夫自己坦白的,皇帝要的靖云台大都督必然是个任何事情都不会向他隐瞒的人,这也是为何邹静夫能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十几年的关键。 晋阳公主做出一副扭捏态,“皇兄你都知道啦?” 皇帝略显得意地瞥了晋阳公主一眼,意思是天下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朕的? 晋阳公主坦白道:“皇兄,我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华宁。” “华宁?这跟华宁有什么关系?”皇帝问。 晋阳公主道:“皇兄你是知道的,我一心一意就想给华宁找个好夫婿,看来看去就看上陆少卿了,华宁自己也钟意他,那孩子眼高于顶,好容易看上一个人,我这做娘的怎么也得顺她心意啊,所以我就想……” “所以你就想拿捏到韦凤仪的把柄,然后威胁他们退亲是吧?”皇帝没好气地道。 晋阳公主赶紧给皇帝跪下道:“皇兄,我知道我这样做是犯了你的大忌,我也不是要插手朝廷的事儿,我当时就想着,要是查不出韦凤仪什么事儿,这也算是帮皇兄安安心,若是查出来也免得皇兄被他蒙蔽。然后,顺带,顺带……” “顺带满足你的私欲!”皇帝没好气地大声道。 晋阳公主低着头,不说话了。 皇帝当然生气,但对着自己这个妹妹,又实在说不出太重的话来,因为晋阳本就可怜,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她为了华宁自然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今日你来给韦凤仪求情,怎么,他们两家已经退亲了?”皇帝问。 晋阳公主点点头,“韦家兄妹逼着陆行退了亲。” “哼。”皇帝冷哼一声,他现在对韦家的任何人都没有好感。 “陆卿定亲才没多久,你早干嘛去了?早说至于要逼得人退亲么?如此一来,华宁的名声也不好听。”皇帝道。 晋阳公主道:“那会儿华宁不是不中意他嘛,我总得考虑那孩子的心意不是?可是后来,她自个儿又喜欢上了,我这个做娘的虽然也对她有怨气,但是也拿她没法子呀,皇兄~~”晋阳公主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在皇帝面前却依旧撒娇。 “你呀你……”皇帝叹息,“一个两个的,都叫朕放不下心。” 晋阳公主嬉皮笑脸地道:“放不下心才好呢,皇兄,我还想求皇兄……” “打住,朕可没脸给华宁赐婚,瞧瞧你都干的什么事儿。” 晋阳公主也不多求,“皇兄,你还没消气儿么?”她膝行到皇帝面前,“韦凤仪那也是被人蒙骗,压根儿不知道他那外室以前是宋真言的妾室,他自己都气得差点儿中风。” 这就是晋阳公主的聪明处,给皇帝一个台阶,让他拒绝自己,那样他就不会气得太厉害了。实际上晋阳公主也没想着让皇帝赐婚,当然能赐婚就最好了。 “那也是他活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是总标榜什么不爱女色不纳妾么?结果呢?”皇帝气呼呼地道。想当初他不就是想选个秀么,结果韦凤仪他们那些大学士都跳出来说扰民,结果呢,他们自己却是养外室的养外室,扒灰的扒灰。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韦凤仪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请?他为宋真言说话总是真的吧?”皇帝道。 晋阳公主道:“哎,说不得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韦凤仪怎么就着了那女人的道儿。我想找他其他把柄恁是没找着,他却居然在这女色上头栽了跟斗。而且臣妹瞧见过那女子,模样也就一般的。”任何女子的模样,在晋阳公主眼里也都是一般,只除了她母女俩。 皇帝自己也是男人,却晓得有时候女人的容貌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听晋阳公主这话,他瞬间倒是有些理解韦凤仪,却又更愤怒于自己的理解。 “皇兄,以前你总是说,要和韦凤仪君臣善始善终,本来他早就有致仕之意,也是皇兄一再挽留,就想留个君臣佳话。没想到韦凤仪最终还是辜负了皇兄。“晋阳公主道。 提起从前,皇帝自然地想起了君臣互相扶持的事情,又想着太后不是自己生母,当初他也还年轻,也是韦凤仪这帮人帮着他站稳了脚跟,从忠君这一条上来说,韦凤仪还是做得不错的。 “皇兄,臣妹知道如此求情让你为难了,只是求皇兄可怜可怜华宁,她三番两次遭难,都是陆少卿救了她,这就是缘分,她自己又钟意。为了给她找门合适的亲事,我是绞尽了脑汁。原以为,原以为……”晋阳公主眼圈红了。 皇帝当然明白晋阳公主的“原以为”是什么,不就是以为华宁能嫁给他六子的么,偏偏那刘妃改了主意,死活不同意。想到这儿皇帝也明白了晋阳的心思,若是他们这些长辈不在了,华宁可怎么办? 她那样美貌又那样娇弱,还真是得是有底蕴的人家才能护着她。 皇帝先是被晋阳公主提及了往昔他与韦凤仪的情义,如今又被晋阳公主以同情怜悯心攻之,那愤怒之情自然是开始动摇了,原本韦凤仪就罪不至死,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韦凤仪的案子僵持在这儿,满朝都在观望,他如果真杀了韦凤仪,只怕要伤了许多大臣的心,皇帝也是有顾忌的,不能让人太心寒。 只不过他表现得太愤怒,没人敢来劝。如今晋阳来劝,他也是可以顺势下梯的,不然岂不是连武英殿大学士陈筑远也要一起问罪。 皇帝思及此,叹息一声,“这一次朕念及你是一片慈母之心,不跟你计较,如果还有下一次,你再插手朝廷事情,朕决不轻饶。” 晋阳赶紧认罪、求饶、谢恩。 晋阳站起身后,做出怯怯的样子问皇帝道:“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韦凤仪?” 皇帝冷冷地看了晋阳公主一眼,她又怯怯地低下了头,但却没往后退,这就是等着皇帝回答呢。 皇帝叹息一声,作为孤家寡人,其实他是没几个人能倾诉的,于是晋阳公主就成了他为数不多地能说会儿话的人。 “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皇帝问。 晋阳公主想了想道:“皇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朕要是有主意还来问你?“皇帝气呼呼地道。 晋阳公主笑了笑,“皇兄一向雄才大略,英明果决,不可能没有谋断的,这会儿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道:“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84章 晋阳公主道:“皇兄仁厚, 有古之仁君之风,那韦凤仪虽然不修德行辜负了皇兄,但皇兄依然是怜惜他有才, 不想就这么杀了他,或者流放出去是不是?” 皇帝没说话。这就是不反对晋阳继续说的意思。 “其实这件事韦凤仪究竟知道不知道是真不好说清楚,可以他的为人来说, 真贪图钱财, 不会到现在才收那十万两银子。朝中官员心里只怕也是清楚的, 按我说最可恶的还是那宋真言,实在是太可恶了, 也太恶心了。” 皇帝点了点头,“已经派靖云台的人抓他去了。” “皇兄英明。”晋阳公主道,“只是韦凤仪总是有不察之罪, 这对他这般的大员来说却是不可原谅的错。只不过他今年也不过才天命之年, 还能为朝廷,为天下效力,就这么流放三千里白白废了,倒不如把他流放三千里去做个知县什么的,那边远地区的百姓指不定也就有福气了, 能得沐皇上恩德。” 皇帝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似乎是在考虑晋阳公主的提议。 “但是如此的话, 将来其他大臣有样学样, 这吏治还怎么治?”皇帝问。 晋阳公主道:“这是皇兄宽厚, 正好可以让朝中官员自查, 有那收受了贿赂的限期多少日子自己来交代, 过了这个期限, 如果被查到就处死。” 皇帝转头定定地看向晋阳道:“这注意怕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晋阳公主故作诧异地道:“皇兄怎么知道?” “朕还能不知道你?”皇帝冷哼,“是不是你那准女婿给你出的主意?” 晋阳公主吃惊地道:“皇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皇帝道:“他为了能救他老师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晋阳公主自然要帮陆行说话,“陆少卿是难得的有情有义的男儿,韦凤仪出事,他的门生故旧大部分都远离了他,怕被连累,只有陆少卿一个人始终在坚持。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拿捏住他。” “你真是好意思说啊,你就不怕结仇么?“皇帝问。 ”我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似陆少卿那种人,哪怕不喜欢华宁,可只要他们成了亲,我想他至少不会亏待华宁。“晋阳公主道,”这番话的确是他教我说的,他是不肯自己攀了高门亲事,却看着他的老师被流放。“ “那朕要是不同意呢?“皇帝问。 晋阳公主老老实实地道:“陆少卿说他与韦家已经退亲,不会再反复,但却只能辞官归故里,一辈子都留在宁江了,不义之人不配做官。” “你们想得可真好,韦凤仪这般欺骗朕,末了朕还得给他官做?“皇帝质问道。 那皇兄也可以给他定个任务啊,比如他去边域为父母官,他治下每年要出多少秀才,朝廷赋税缴纳要如何如何的,这样规定,要是完不成任务,皇兄到时候再处罚他也不迟嘛。”晋阳公主几近撒娇地道。 皇帝摆了摆手,“你且去吧,朕自有考量。” 晋阳公主看着皇帝还有话说,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得寸进尺了,一切就只能看“天意“了。 两日之后皇帝终于下旨,将韦凤仪贬官海州黎昌为县令,责令立即出发,不得迁延。 圣旨一下,晋阳公主才大大松了一口气,朝中许多人也松了一口气,不然若是为了十万两银子皇帝就杀了韦凤仪,那他们当中的某些人都够死好几次了。 随着圣旨而下的,还有吏部发出的让朝中官员自查自举的文书,限期三月,三月之后朝廷将展开京察,到时候如果查出问题,就是死路一条。对外官则是将派出十三洲巡抚,清查吏治。 于是朝堂上开始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也就再顾不得议论皇帝对韦凤仪的重拿轻放了。 陈筑远也在圣旨下来的当日就回了家,姜夫人和陈一琴都是喜极而泣。 韦家也是哭声一片,但却是欢喜的哭声。韦嬛如怎么也没想到,她父亲不仅免了罪,还能继续为官,虽说黎昌太远,却也总比流放好太多了。 韦夫人见得自己相公回来,缠绵病榻的她也能下榻行走了,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韦凤仪先是宽慰了妻女一番,然后问道:“行止怎么没来?” 陆行不可能不知道他被释放的事情,既然知道就没有不来的道理。 韦嬛如和韦伦互看了一眼,双双跪了下来。 韦伦是兄长,当然不能任由韦嬛如背罪,所以抢先开口道:“此次父亲能免罪,全是因为晋阳公主。而晋阳公主提的条件就是,行止必须和阿妹退亲,另娶华宁县主。” 韦夫人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惊呆了,“天哪,这种事你们兄妹怎么没跟我说?没有长辈之命,你们怎么能算是退亲呢?” 韦嬛如哭道:“娘,是我逼陆世兄答应的,请了姜夫人做主,当时娘在病中,女儿不忍心娘亲再为女儿焦心。只要爹爹能回家,女儿做什么都愿意。” 韦夫人抱住韦嬛如道:“你个傻孩子,怎么傻啊?那晋阳公主也太过分了,华宁是嫁不出去了么,她非得逼人退亲,莫不是……” 说到这儿,韦夫人突然停住了,然后才更加惊讶地道:“不会吧?四月里有人说华宁曾经被人掳走,该不会是真的吧?她莫不是……” “娘!“韦嬛如大声地阻止韦夫人继续说下去,“娘,不管怎么说,她以后都是陆世兄的妻子了,那些猜测你不要再说,否则陆世兄以后还怎么做人?如果不是为了,为了我们,陆世兄是根本不会娶华宁的。姜夫人原本也是不同意,她说陆家绝不能娶华宁那样的女子,是我,是我逼她们同意的。” 韦凤仪道:“好了,都别说了。夫人,嬛如说得不错,关于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的事情不要妄加猜测了。行止他,是我这个做老师的,连累了他。” 韦凤仪回府,他那些门生故旧也开始相继登门,重修旧好不可能,但多少得表示表示,而且韦凤仪第二天就得上路,他们也得来告别。 陆行没有出现在韦府的事情自然很快就有人留意到,而晋阳公主拿韦凤仪来逼亲的事情也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 九章吉 第59节 晋阳公主的仗势欺人,华宁县主的女儿难嫁,一时也成了街头巷议的焦点。毕竟长孙愉愉可是京城最最出名的美人,更是隐隐身负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晋阳公主却没放在心上,靖云台的人自然会查出来其中的活跃分子都有谁,晋阳公主不着急,她可以慢慢地收拾那些跳得欢的人。 次日韦凤仪离京时,来送他的人不多,却也不少。陆行是在城门外十里地的“折柳亭“设酒等韦凤仪的。 韦凤仪独自走上小坡,“我还以为行止不会来送我了,是我这个做老师的愧对于你,嬛如她太不懂事了。” 陆行对韦凤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弟子自愿的,不关世妹的事,如果弟子不愿意,逼迫也并不能奏效。” 韦凤仪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些。而是同陆行一道坐了下来,将他这些年的官场经验一一道出,以前虽然也对陆行提过,却总觉得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教他,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别看韦凤仪获罪时,大家都避之不及,但他一旦离开,却还是有不少政治遗产留下的,陆行在折柳亭替他送行,看在韦凤仪的门生故旧眼中,将来多少肯定是要把人情还在陆行身上的。 有人虽然非议陆行攀了一门好亲事,但更多的人却是在同情陆行的被逼亲。福隆寺庙会上华宁县主被掳的事儿,总是有风声传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陆行与他恩师韦凤仪的女儿退亲的事儿,并没给他的品行抹上什么污点,反而还造就了他有情有义,为人靠得住的名声。 送韦凤仪离京后三日,陆行才再次踏进了晋阳公主府的大门。 晋阳公主看着风姿卓荦的陆行是越看越喜欢,“陆少卿果然是有信之人。” 陆行躬身道:“多谢公主替老师求情。”他在晋阳公主跟前持晚辈礼,不再把自己作为客人来看待,是以哪怕晋阳公主请他坐下,他也依旧站着。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笑道:“陆少卿不必多礼。” 她说不必多礼,却一直喊他陆少卿,这让陆行脸上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看向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道:“陆少卿坐吧,如今你我两家还并未定亲,你就是我的客人。” 陆行微微迟疑,这才往后坐下。 “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前些日子我以退亲相逼,怕是让陆少卿很是反感。” “不敢。“陆行不卑不亢地欠身表示。 晋阳公主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陆少卿就不必讲虚礼娥。我只是觉得陆少卿同韦家女定亲这对你不是好事儿,毕竟陆少卿帮了我不少忙还救过华宁。我不是不知恩的人。如今陆少卿亲事已退,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要不要娶华宁,却是要看陆少卿自己的意思,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旧日的提议不存在,对陆少卿,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陆行虽然还没成亲,却深知女人的某些话得反着听的道理,别看晋阳公主说得多冠冕堂皇,但说白了就是以退为进,明明是她逼亲在先,如今却又要陆行自己表示心甘情愿了。 陆行更是懂得,他和华宁的亲事,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他不跟华宁定亲,那就会背上无信之名,这还如何在官场立足?过河拆桥、背信弃义的名声那会否定了他整个人。 “晚辈是心甘情愿的。“陆行重新站起身低头道。 第85章 晋阳公主却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柔声道:“陆少卿,这种事却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还得听听家中长辈的意见, 总要你远在宁江的曾祖父,祖父、祖母和大伯父夫妻俩同意了才行。”这要求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 陆行道:“晚辈已经写信给宁江的长辈了,前几日就发出了, 想来不久就会有回音。”陆行不是出尔反尔, 得了便宜就想赖账的人。 这些晋阳公主可就诧异了, 她原以为陆行会极度反感,会拖着不处理这件事, 却没想到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写信了。 晋阳公主脸上的笑意立马就又热切了几分,“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行止别觉得我要求太苛刻, 我就愉愉这一个女儿, 自然不希望她受委屈。如今流言蜚语传得那般难听,既然你诚心与她结为婚姻,想来也是不愿意她的名声被传坏的,所以在提亲人选上行止可还得费心。”晋阳公主对陆行的称呼直接跨越了界限,再不是生疏的陆少卿了。 “这是自然。”陆行恭敬地道。 等陆行离开后, 婉姑走到晋阳公主身边道:“公主,你如此拿捏陆少卿, 他将来对愉愉会不会迁怒啊?”婉姑很是担心, “我总觉得陆少卿这态度, 这态度……”配合得叫人害怕呀。 晋阳公主脸上笑容不再, “婉姑, 我知道, 只是我不把这件事情做实了, 愉愉将来在陆家如何立足?她岂不是要一直背着逼亲的名声?总是要他家长辈的手书作约才好。将来他们也没办法拿这件事来说愉愉,所以陆行止必须是‘心甘情愿’的才行。”至于将来的事儿,晋阳公主觉得总是办法比困难多的。 约莫一个月以后陆行就收到了家中大伯父代他祖父母写的信,信中允诺了他和长孙愉愉的亲事。不允诺也不行,陆行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写明白了,陆家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这苦水。 这封信也被陆行送到了晋阳公主府上,由晋阳公主留存。 三日后陆行请了他的姨母武英殿大学士陈筑远的妻子姜夫人,以及京城最出名的全福人定国公府慕夫人为他登门求亲。 慕夫人虽然是有名的全福人,却不大喜欢出门,京城官宦人家有女儿及笄、出嫁的请她,好些都被她给拒绝了,陆行能请动她,必然是下了许多功夫的。 晋阳公主这下才算是真正的满意了,接下来的纳彩、问名、纳吉都很顺利,尤其是纳吉,送给清凉寺的大和尚看说是天作之合,送给静云庵的尼姑看算出来也是百年好合的婚姻,送给福隆寺的大和尚,那就是珠联璧合,总之比陆行当初和韦嬛如合八字那结果可是好了太多了。 再接下来就该是纳征和请期了,一旦日子定下来,长孙愉愉就得嫁人了。不得不说晋阳公主的效率极高,也没打算像当初韦家那样,把女儿留在身边多待些日子,晋阳公主简直可以说是恨不得明日就把长孙愉愉嫁出去一样。 远在玉秀山的长孙愉愉还完全不知道京城的这档子事儿,她一直在养病,自从上次福隆寺的事情后,她的身体就一直有些病弱,精神也郁郁,因此这一年她一直养到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才回到京城。 当然主要也是晋阳公主在劝她,多养养身子骨。 仲秋要人圆月圆,长孙愉愉最终还是不顾晋阳公主的劝说,启程回京来陪她娘亲了。 因在中秋节前,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忙着打点给各家的月饼还有伴礼。 长孙愉愉刚走进晋阳公主的院子要去请安,才走到廊下忽听得婉姑在叮嘱冬柚,“给姑爷家的要独一份,另外再送点儿肉和菜去,还有文房四宝。” 长孙愉愉原是顺耳朵听到的,并不是故意去听,因此一时没反应过来姑爷是个什么亲戚,她走上主屋的阶梯,正要迈过门槛进屋时,忽地顿住了脚,把迈进去的那支腿又收了回来,转头看向婉姑。 “婉姑,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姑爷?“长孙愉愉道。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记忆里她家可没有“姑爷”这门亲戚。 婉姑笑着迎上前,“县主回来啦?” 长孙愉愉急急地道:“婉姑,快回答我,什么姑爷?谁的姑爷?” 婉姑哪里敢越俎代庖,“县主还是先进去给公主请安吧,公主这都盼了一整日了。” 长孙愉愉听到这儿,哪儿还能不知道出事儿了。于是提起裙角,快步进了屋,还没走进次间就想嚷出声,但旋即又觉得自己不该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她要是定亲的话,她娘亲没道理都不叫人传个话的,于是长孙愉愉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如平常一般脚步平稳地进了晋阳公主的次间。 “娘亲。”长孙愉愉给晋阳公主行了礼。 晋阳公主笑看着长孙愉愉招招手道:“快过来我瞧瞧,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只能让婉姑去捉人了。”话全让晋阳公主给说了,不让长孙愉愉回来的是她,想女儿的也是她。 长孙愉愉依偎到晋阳公主身边,“今年实在是太热了些。” 晋阳公主爱怜地理了理长孙愉愉的头发,她心中明白长孙愉愉之所以同意不回京,那是对福隆寺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下人回禀她如今依旧是隔上几日就要做噩梦,想到这儿晋阳公主就恨不能再把长孙丹拖出来受一遍她该受的苦。 “娘亲,刚才廊下婉姑正在打理节礼,说什么姑爷,是哪里的亲戚啊?”长孙愉愉问,“怎么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晋阳公主刻意地笑出声道:“傻孩子,哪家的姑爷,你说是哪家的才能叫姑爷?” 这一瞬间长孙愉愉仿佛听到自己心里有一只桶“duang”地一声砸入了水里,沉入海底,她坐直了身子,以极其轻缓的声音道:“娘亲,你在说什么?”她生怕自己一着急,真个弄出事儿来。 晋阳公主看着长孙愉愉不说话,但手却摆了摆,屋中伺候的人悄无声息地都退了出去。 长孙愉愉咬了咬嘴唇,恨不能血给咬出来,“是我定亲啦?” 晋阳公主点点头。 “我定亲啦?!我怎么不知道?”长孙愉愉激动得一下就站了起来,“娘亲,这种事情你都不跟我说一声吗?”长孙愉愉越说越激动,“这样大的事儿,你连说都不说一声?是谁啊?” “愉愉,你年纪也到了,定亲有什么奇怪的?”晋阳公主慢条斯理地反问。 长孙愉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定亲是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娘亲一点儿风声不露就奇怪了,你是把我定给谁了?” “陆行止。” 这名字从晋阳公主嘴里说出来,仿佛掷地有声,敲击得长孙愉愉整个脑子都嗡嗡响。“我没听错吧?” “没有。”晋阳公主道。 “陆九?怎么会是他?长孙愉愉万万没料到居然是陆行,“他不是跟韦嬛如定亲了吗?” “是啊,不过韦凤仪获罪,如今被贬黎昌,但是姑爷对咱家却是有恩的,我哪儿忍心让他被韦家连累,所以使了个法子让他们退了亲,如今却是大家都好了。”晋阳公主挑着好听的说道。 长孙愉愉太明白她娘亲所谓的“使了个法子”是什么意思了,肯定是极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她才不跟自己说一声,也才想这么模棱两可地解释过去。 “什么法子?我不相信,陆九那种人,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可能答应退亲的。”倒不是说陆行就多喜欢韦嬛如,而是对他们那种人来说信义比什么都重要,因此长孙愉愉才会如此笃定。 再说了,长孙愉愉又不傻,陆九那种科举出身的仕子,最忌讳的就是跟勋贵结亲,如此一来翌日他若想要晋升大学士,会被同僚排斥的。 历来大学士都是翰林出身,清贵门第,人家真瞧不上越来越堕落的勋贵。陆行凭什么会跟韦家退亲啊?脑子坏掉了? 晋阳公主笑了笑,她也不打算瞒着长孙愉愉了,有些事儿她心里清楚以后行事才会方便。“韦凤仪原是要死的,你皇帝舅舅震怒就要杀了他,韦嬛如逼着姑爷来求我救韦凤仪,我应允了,条件就是他们得退亲。”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无力地捂住脸,这都什么事儿啊?她长孙愉愉居然沦落到要逼人为婿的地步了?这要是传出去她还做不做人了? 长孙愉愉这会儿还在做春秋大梦,以为她娘是私下逼陆行的,哪里知道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 “陆行他就答应啦?“长孙愉愉不可置信地问。 “他为什么不答应?他总不能看着他老师被问斩。”晋阳公主道。 长孙愉愉气得都要跳脚了,“他是蠢货吗?皇帝舅舅怎么可能杀韦凤仪?皇帝舅舅登基以来从没杀过大学士以上的大臣,而且皇帝舅舅本就宽厚,怎么可能杀韦凤仪,他迟早会想明白的。他是脑子坏掉了吗?” 晋阳公主扬扬眉,没想到自己女儿对皇帝如此了解,这一点随自己,还真是让她觉得欣慰。“傻孩子,哪有这样说自己未来夫婿的。” 未来夫婿?长孙愉愉听着这四个字就想爆炸。 “娘亲,你这样逼陆行,你想过我即便和他成了亲,今后日子怎么过啊?他家长辈怎么看我?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为什么非得吊死在他那棵歪脖子树上啊?”长孙愉愉气得继续诋毁陆行了。 第86章 “胡说什么呢?这姑爷不是你自己选的么?你说你钟意他, 娘亲才绞尽脑汁替你谋划,你倒好,现今却是责怪起我来了?“晋阳公主生气地道。 长孙愉愉的心火被晋阳公主这句话给打压了下去, 她眨巴眨巴眼睛,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是当时她是笃定了陆行绝不会退亲的呀! 长孙愉愉心里现在真是骂死陆行了, 他真是害惨她了。他怎么能退亲?他怎么可以答应跟韦嬛如退亲呢?!!! 晋阳公主见长孙愉愉不跳脚了, 这才道:“你放心吧, 我让姑爷去信问过他家长辈的,他家长辈也回了信, 说是他和韦嬛如无缘也不能强求,对你也是乐于接纳。信就收在我这儿呢,等你出嫁时就给你, 将来他家但凡有人敢拿这事儿说事儿的, 你就把信拍她脸上。” 长孙愉愉是既无奈又无力,眼泪花花儿润眼底地道:“娘亲,你怎么能这样?如此逼陆行有什么好?而且我嫁了人你怎么办?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怎么放心?” 晋阳公主闻言也是心酸,重新搂住长孙愉愉道:“放心吧,姑爷不也在京城么, 你要回家随时都能回来。” 长孙愉愉也搂住晋阳公主道:“娘亲,这门亲事不能作罢么?你好人做到底, 如此虽然救了韦凤仪却没落着好, 不如索性成全了陆行和韦嬛如。” “胡说, 这眼瞧着就要纳征了, 怎么可能作罢?“晋阳公主道。 “纳征?!”长孙愉愉怀疑自己在玉秀山待的不是几个月, 而是几年, “怎么这么快?” 晋阳公主笑道:“姑爷着急娶你还不好么?” 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长孙愉愉想起陆行,总是想起他对自己避如毒蝎的样子,他能急着娶自己?他怕是求之不得拖越久越好,拖到自己一命呜呼才好呢。 “娘亲,是你急着把我嫁出去是不是?“长孙愉愉哭着脸道。 晋阳公主叹息一声,“愉愉,所谓夜长梦多,韦家要不是想多留韦嬛如几年,只交换了庚帖,娘亲就算逼陆行,估计他们也退不了亲。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你皇帝舅舅的龙体,哎,总之看着你们成了亲我才放心。” 长孙愉愉瘪了瘪嘴,“那也不用那样快啊,请期的时候怎么也要后年才行。” 晋阳公主不语。 “娘亲!”长孙愉愉开始撒娇。 九章吉 第60节 晋阳公主还是不应。 长孙愉愉这才认清现实,想退亲走她娘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但是她觉得肯定有人比自己还想退亲。 一直到次日睡觉醒来,长孙愉愉都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定亲的事儿,而且定亲的对象还是陆行,这简直太荒唐了。 昨日没想到的事儿,这会儿长孙愉愉赖在床上才思考起来,她和陆行成亲,将来住哪儿啊?以陆行的臭脾气,她肯定得跟着他住在东阳坊那破屋子里。 想到这儿,长孙愉愉抬起身子往下重重地一落,恨不能从此一睡不起,那种地方她怎么可能住得惯? 长孙愉愉烦躁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又想起别人会怎么看她?陈一琴怎么想?还有其他人。于是她匆匆起床,叫来冬柚给素日来往的那些个姐妹写帖子邀请她们过府一聚。 顾静婉、杜丽棠、孔重阳都定亲了,却是不能以姑娘家的聚会请她们,钟雪凝、方子仪、方子月、许嘉乐还有陈一琴却还能再聚聚。但是长孙愉愉的帖子送出去后,最终登门的却只有钟雪凝和许嘉乐。 长孙愉愉的脸色有多难看就可想而知了。 “愉愉。”钟雪凝担忧地看着长孙愉愉,“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她们把你说得……” “说我什么了?”长孙愉愉问。 钟雪凝也没瞒着长孙愉愉,低声道:“那些个碎嘴子在背后都说你是被人糟蹋了,所以晋阳公主才会逼陆少卿退亲娶你。” 虽然早有意料,但流言如此恶毒,还是让长孙愉愉一阵眩晕。她强忍住恶心道:“子仪、子月都是因为这个才不应我的帖子了么?” 钟雪凝叹了口气,“这就不知道了,她们也是难,怕是家中长辈不允也可能。” 许嘉乐道:“子月我知道,她总说要来看你的,不过子仪姐姐说子月已经跟六皇子定亲,见着你怕尴尬,就不许她来。” 皇帝想将长孙愉愉许给六皇子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柳妃突然转变态度,不肯要长孙愉愉这个媳妇,也是助长此次京中流言甚嚣尘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长孙愉愉苦笑了一下,方子仪只怕不是为了尴尬不尴尬的问题,这就是信了流言,而要划清界限的意思。 有时候看透一个人的真心,真得是遇着事儿了才明白。 “她恐怕是信了流言。”钟雪凝愤愤道,“她难道还不知道愉愉的性子,真要如流言所说,愉愉还能好生生站在这儿跟咱们说话?” 许嘉乐也点点头。 长孙愉愉一手拉着钟雪凝,一手拉着许嘉乐,没说话,只静静地笑了笑。 许嘉乐见状,心里微微一疼,在她心里长孙愉愉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最受宠爱的姑娘,永远都是趾高气扬的,却是没见过她如此垂丧的模样。 “也好,早些看清人心,其实是好事。“长孙愉愉道,然后看向许嘉乐,“嘉乐姐姐,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 陆行是韦嬛如的未婚夫,可她如今却抢了韦嬛如的亲事,许嘉乐居然还肯赴约,这的确出乎长孙愉愉的意料。 许嘉乐笑了笑,“愉愉,咱们来往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性子。” 长孙愉愉笑了,真是有些想不到许嘉乐会站在自己这一方。人呐,总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如今这些都不是事儿,最要紧的是别让陆少卿误会了你。”钟雪凝道。她是怕陆行听信流言而悔婚,那长孙愉愉的名声就彻底完了,今后再抬不起头做人。 长孙愉愉摇摇头,“福隆寺我的确被人掳了,就是长孙丹做的,最后是陆行救了我。所以他不会误会的。” 钟雪凝和许嘉乐对视一眼,眼里都有震惊,“原来长孙丹真的做了那等丧心病狂的事儿啊?” 长孙愉愉点点头,“嗯,还好我娘平日放生的鱼多,所以菩萨保佑我吧。” 一时三人都有些唏嘘。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许嘉乐道。 钟雪凝却笑嘻嘻地道:“原来如此啊,英雄救美,都能写进戏本子了,愉愉,你这是以身相许啊。” 长孙愉愉嗔道:“才不是呢,这事儿我压根儿不知道,我娘压着人不许给我通风报信,怪不得她今年还反常地让我在山里多住了几个月。”说罢又叹息一声,“是今年发生的事儿太多,也怪我自己居然没注意,否则……” 否则她怎么可能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抢韦嬛如的夫婿,长孙愉愉真没想过,陆九那德性也就配个韦嬛如了,可恶! 钟雪凝和许嘉乐走后,除开方家姐妹,陈一琴的为人长孙愉愉还是知道的,她断然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受辱了就跟自己断绝来往的人,只怕是在替陆行打抱不平。 长孙愉愉本想去跟陈一琴解释一下的,但旋即想着她和陆行的亲事已定,她们又是陆行的亲戚,长孙愉愉想起陆行就来气。要不是陆行自己顶不住退了亲,她就不用这么快嫁人了,也不会被传得那么难听。哪怕不说她被人掳走失贞,就是说她抢人夫婿,这也是叫人受不了的名声。 长孙愉愉苦心经营那许多年的形象,顷刻间就被毁灭殆尽了。她不敢怨怼自己的娘亲,这就把陆行给恨上了。 八月中九月初,秋气高爽,京城人最□□客的也是这段日子,每日里几乎都有应酬,想出门做客的话,一天可以走三家都还有照顾不到的。但长孙愉愉却是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她其实脸皮很薄,受不得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进了九月方子仪成亲,长孙愉愉确实没办法推辞了,毕竟她和方家姐妹出了名的要好,不去不行。 席上杜丽棠和孔重阳都到了,两人对长孙愉愉却还是如以前一般热情,这让长孙愉愉心里好受了许多。 方子月远远地瞧着长孙愉愉,低了低头,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分开人群走了过来,“愉愉。” 长孙愉愉回头,淡淡地点了点头,“方姐姐的添妆银子我已经让慧兰取出来送过来了,可收到了?” 晋阳公主逼婚,长孙愉愉回城后,她虽然没有邀请朱慧兰,但是朱慧兰却时常来看她,轰也轰不走,找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讨她欢心,长孙愉愉说不感动是不行的,倒真正将朱慧兰当做了朋友,这也是她想不到的事儿。 方子月点了点头。 “还有方姐姐当初的那份入股银子我让朱姑娘也取出来了,她刚嫁人,手里用银子的地方多。”长孙愉愉道。其实这是银、情两清的意思,省得以后有纠葛。 方子月听明白了,眼圈都红了,她低声道:“愉愉,阿姐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她会想通的。我,我……” 方子月低头道:“你要相信我,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愉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咱们说好了要互相扶持的。” 长孙愉愉闻言也是红了眼圈,这些个姐妹,她哪个都是付出了真心的,被方家姐妹如此对待,她心里都要难过死了,听得方子月如此说,长孙愉愉也有些哽咽地道:“子月,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还以为咱们几年的感情,真是比纸还薄呢。” “才不会呢。“方子月赶紧摇头,“愉愉,你原谅我,那日我,我实在……”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知道,你夹在方姐姐和我之间很难做。” 方子月听了,眼泪便掉了出来。几个人围在一块儿,又是哭又是笑的,但那股子隔阂却一下没了。 第87章 方子仪出嫁, 姜夫人带着陈一琴也来了的。 长孙愉愉于情于理都得去给姜夫人请安,她当然也没特立独行,恭恭敬敬地问了好。 姜夫人点了点头, 语气温和地道:“上次阿琴她爹爹的事儿,还有九哥儿老师的事情都多亏了你娘亲还有你帮忙。如今你和九哥儿定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长孙愉愉微微僵硬地点了点头。 姜夫人转头看了看自己那僵硬得跟块木头似的女儿, 心里叹息, “阿琴, 你也别陪在我这儿了,都是长辈你也拘束, 和华宁她们玩儿去吧。” 陈一琴这才肯正眼看向长孙愉愉,但脚步却没动。 长孙愉愉朝姜夫人笑了笑,“那我先告退了, 夫人。”说话间也没有要搭理陈一琴的意思。 陈一琴望着长孙愉愉的背影, 最终还是跺跺脚,追了上去,在转角没什么人的地方叫住长孙愉愉道:“愉愉。” 长孙愉愉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陈一琴,并不主动开口。 陈一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她忍不住上前质问道:“愉愉,你为什么要逼九哥和嬛如姐姐退亲啊?你知不知道外头把你说得有多难听?我, 我……”说着说着, 陈一琴倒是先红了眼, “你知不知道九哥和你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你怎么可以……” 长孙愉愉冷冷地打断陈一琴的话道:“你是在责备我, 还是在担心我?” 陈一琴愕然地抬起头, 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居然反过来生她的气了。“愉愉, 你……“ 长孙愉愉强忍着翻白眼儿的冲动,“阿琴,我知道你心性淳朴,才耐着性子跟你说话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韦嬛如和陆九在求我娘,既然答应了,我娘也救出了她爹,如今你却又反过来责怪我是什么意思?做人却没有如此忘恩负义的道理。” 陈一琴被问得张口结舌,半晌才嗫嚅道:“愉愉,我是因为外头的人把你传得太难听了。” 长孙愉愉叹口气,“人在做事,天在看,事实究竟如何无需别人清楚,自己清楚就行了,外头人传那些流言,就让他们传好了,好事之徒本就不关心事情真相,他们只想说他们喜欢说的话,也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 陈一琴没想到长孙愉愉如此淡定,其实长孙愉愉哪里是淡定,她这是在陈一琴面前装样子呢。 “你若是因为那些流言而疏远我,就当我是看错了人。至于你九哥,他委屈不委屈的你少替他说话,是他求我娘的,可不是我们在逼他。”长孙愉愉虽然不知道逼亲的真实情况,但既然是她娘亲做的,她自己也就认下来了,断然不会再外头喊什么“都是我娘做的,跟我无关”之类的话。她们母女就是一体。 陈一琴不说话了。 长孙愉愉知道陈一琴还需要时间才能想通,也不多留,转身便走了。 陈一琴回府后,把长孙愉愉的话转述给她母亲听,“娘亲,怎么愉愉做了错事儿,却还那么理直气壮啊?” 姜夫人道:“你为何觉得她是做了错事儿?” 陈一琴茫然地道:“她拿着韦相公的事情逼九哥和嬛如姐姐退亲,难道不是错事儿么?” “那她和韦相公有什么关系,为何要费大力气去救韦相公呢?“姜夫人问。 陈一琴被问住了,在她心里,好似人本就该救韦凤仪的,现在被她娘亲问到,她才想起来,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是没有道理会救韦凤仪的。她们本没什么关系,何况韦嬛如和长孙愉愉的关系又有些尴尬。 “阿琴,华宁县主说得没错的,这件事你不该指责她。”姜夫人叹道,“你需明白,这世上没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她们提出交换条件,你九哥答应了,那这件事就说不上谁对谁错。你想想如果她们压根儿就不答应,也不提要求,看着你韦姐姐的父亲被杀,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陈一琴摇摇头。 姜夫人道:“这件事你好好想想吧,你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不能再那么天真了。不过……” 姜夫人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吐槽,“不过晋阳公主借着这件事逼亲,手段的确有些下作了,没得损了华宁县主的名声,也累得你九哥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一琴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了,“可是如果晋阳公主不用这个法子,九哥是不会跟嬛如姐姐退亲的。” 姜夫人点点头,“嗯,晋阳公主看上你九哥,那是你九哥出众,真不知道这是幸事还是不幸,你九哥如今却好似古之绝色一般被人争抢。”说到这儿姜夫人都忍不住好笑。 陈一琴也是想笑,“九哥本来就好。只是我没想明白,愉愉以前对九哥,我可看不出有那种心事呢。” 姜夫人道:“这是父母之命。“姜夫人多多少少是明白晋阳公主为何一定要选陆行当女婿的。 为人有信有义,而且家风好,这是最要紧的。尤其是对晋阳公主而言,说句不好听的话,将来皇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晋阳公主府就什么风光都没了。长孙愉愉嫁给其他人,命运会如何还真不好说,但是嫁给陆行,姜夫人可以拍着胸脯说,不管世情怎么变,陆家是绝对不会因为亲家出事儿就亏待自己儿媳妇的。 姜夫人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她站在晋阳公主的位置略想想,就明白了晋阳公主为何会不顾名声也要逼陆行退亲了。错就错在,当初陆行定亲前,晋阳公主干什么去了呀?非要搞这么一出戏。 姜夫人哪里知道,哪怕陆行千好万好,但长孙愉愉不喜欢,晋阳公主就不会逼她。现如今是长孙愉愉自己说的钟情陆行,晋阳公主才会如此做事的。这母女之间的私房话,外人自然不会晓得。 被姜夫人开导了一番之后,陈一琴没过两日就主动登了晋阳公主府的门去跟长孙愉愉道歉。 长孙愉愉自是乐得接受,两人算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还有方子月,因着方子仪出嫁了,也顾不得她了,所以方子月再次跟长孙愉愉玩儿在了一起,同以前无二。哪怕方子仪回娘家来耳提面命,方子月也只是当面敷衍,背后依旧往来宁园。 人大了,本就有自己的判断力。 流言总有沉寂的时候,长孙愉愉身边有几个好姐妹,日子依旧过得鲜活有趣,唯一让她觉得不高兴的就是陆家纳征的日子来得太快了。 纳征便是男方给女方送聘礼以及请期。 长孙愉愉也是到了晚上才从晋阳公主嘴里得知,她和陆行的亲事没有定在后年,而是定在了明年二月。 长孙愉愉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急急地道:“娘,现在到二月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了,你就这么急着把我给嫁出去啊?” 晋阳公主白了长孙愉愉一眼。 长孙愉愉搂住晋阳公主的手臂道:“娘,你去跟陆家说,重新换个日子啊,我不想嫁人,我就想留在你身边,后年再出嫁,准备什么都能从容些是不是?” 晋阳公主还是不说话。 九章吉 第61节 长孙愉愉明白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娘,那你跟陆行商量过没有,成亲后让我们跟着你住宁园怎么样?” “胡说,姑爷是娶妻又不是入赘,住什么宁园?”晋阳公主斥责道。 “那你给我们买个宅子?“长孙愉愉退无可退地道。 晋阳公主道:“放心吧,宅子少不了你的,不过姑爷当初提要求的时候,已经说清楚了,成亲后你得跟他住在陆家。” “陆家?你说的该不会是东阳坊那个宅子吧?“长孙愉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地问。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姑爷说会翻修一下屋子的。 “娘!“长孙愉愉几乎尖叫道,”你都没去过他那宅子,小得连搁脚的地儿都没有呢,别说住了,光我那些衣裳、首饰他那儿都放不下,何况莲果、文竹、冬柚、乐桃她们压根儿就找不到地方住。” 晋阳公主闭了闭眼睛,她也是没法子啊。这是嫁女儿,女婿太硬气,没办法。陆家还求之不得她不嫁呢。 ”好了好了,别人能住,你怎么就不能住了?“晋阳公主道,”你们成亲后,你好好笼络住姑爷,常常回来住不就好了。“ 长孙愉愉暴躁得将揪掉自己的头发,她笼络陆行?凭什么啊?再说了她笼络得住么?她都已经想得明明白白了,陆行想跟她洞房花烛,那是做梦,绝对不可能。他要需要伺候的人,她可以给他买一大把美人,轮流伺候他。但是陆行若想垂涎于她,那却是绝不能。 但这话长孙愉愉没敢跟晋阳公主说,否则她怀疑自己母亲会把她吊起来打。 “好了,一起看看姑爷都送了些什么聘礼来吧。“晋阳公主道,”今日只看了一下礼单,上面有两幅画还比较特别。” 长孙愉愉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兴趣,“他能有什么好画啊?哪怕宁江陆家有些,他也不可能带到京城来吧?” “反正无事看看也无妨。“晋阳公主道,“你去把如雪和如烟她们叫进来吧,取了画来咱们看看。” 不多会儿,如雪便将陆行送来的两幅画取了来。 其中一幅便是长春山人的《松鹤图》。 长孙愉愉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冷笑起来,“陆行这人可真有意思,这幅图不是咱家的么?” 《松鹤图》正是晋阳公主让冬柚带给陆行的那一幅,也就是当初为了敷衍龙氏和韩氏,晋阳公主不得不用墨汁毁掉的那幅。不曾想,陆行如今又给还回来了。 第88章 “这是没钱置办聘礼所以写上凑……”长孙愉愉还没说完“数”字, 忽然就顿住了,她惊诧地重新定定地看着那幅《松鹤图》,“那墨竹……” 《松鹤图》是公主府所藏, 长孙愉愉自然是看过无数遍的,对其内容无比熟悉。而《松鹤图》被毁的事儿,长孙愉愉也知道, 晋阳公主都细细跟她说过了, 然则此刻看到这幅《松鹤图》时, 她都忍不住想问,这幅图当初是怎么毁掉的? 画中多出了一丛墨竹来, 就在右下角,但于全图来说却丝毫也没有违和感,就好似, 那丛墨竹一开始就是画在那儿的。如果在脑子里想着把墨竹去掉, 简直会觉得那就太可惜了。 晋阳公主此刻也处在震惊中,定定地看着《松鹤图》久久没有言语。 母女俩齐齐沉默,良久后才互视一眼。 “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姑爷这画功哪怕从他在娘胎里就开始练,能到这种地步, 也是叫人叹为观止的。”晋阳公主赞叹道。 长孙愉愉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晋阳公主的话。 “当初看《松鹤图》的时候, 已经是极其喜欢了, 我以为那是长春山人最好的一幅, 所以才花重金买来的, 还欠了些人情的, 被毁的时候, 我那个心疼啊, 如今想来,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添上这丛墨竹后,方才晓得原来《松鹤图》该如此布景,方才更好。”晋阳公主看着眼前画,真真是爱不释手。 丈母娘看女婿的画真是越看越上头。 “完全看不出来这幅画是被墨汁污过的。“晋阳公主笑道,”在白纸上画画容易,要在已经有的画上再添佳笔,那是真的难于上青天,何况还有长春山人的盛名在前。我瞧着姑爷这份自信和这份魄力,真是世上罕见。这笔力,这气势一点儿不输给长春山人,最要紧的是一点儿也不违和,就好似这本就是长春山人画的一般。”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那墨汁看着也很陈旧,想来是他特地调制过的。”她虽然不想承认陆行的厉害处,却也没办法否认。 两人又欣赏了半晌《松鹤墨竹图》,晋阳公主这才想起来,“哎呀,还有一幅画呢,想来也不会太差。” 晋阳公主按捺不住兴奋地展开了另一幅画卷。 长孙愉愉本来不想冷笑的,但是她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是真忍不住。这幅画就是当日在福隆寺庙会上,她看着陆行买下的那幅石悉知的《山月图》,她都跟陆行说了,这幅画值得商榷,可他还是不听劝地买了下来,如今居然还有脸送来当聘礼。 不过长孙愉愉还是决定相信一下陆行,毕竟是六元之才,且陆行画功了得,所以她又定睛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幅《山月图》,以为是自己错判了,然则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这幅画乃是伪作。 晋阳公主看了看这幅画,又看了看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道:“这幅画……” “嗯,是有些不对劲儿。“长孙愉愉帮晋阳公主肯定道,她虽然说不出门道来,可是从小在古画里头浸淫,且天赋突出,一般的画她只要看一眼,就能七七八八地判断出真伪。 晋阳公主偏了偏头,“姑爷当不至于故意送一幅假画来。”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以前或者她还会有怀疑,但是刚才那幅《松鹤墨竹图》震惊住了她,陆行有那样的笔力当不至于判断不住《山月图》的真假来,所以这幅图必然有蹊跷。 长孙愉愉站在画前,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而右手则手背支撑着下巴,就那么看着画,石悉知,为何偏偏是石悉知呢? 这让长孙愉愉想起家中那幅石悉知的《苍山结茅图》,当初陆行说那幅画是被揭成了两层的,《苍山结茅图》只有上一层,而下一层可能被用去造另一幅画去了。 长孙愉愉偏头再看看《山月图》,难道说……可旋即她又摇了摇头,如果造假者把底层拿来造假,当然也该造《苍山结茅图》啊,为何会造出这《山月图》? 长孙愉愉想不通,却是觉得陆行送这幅画来必然有深意。她又想了想,忽然想起《苍山结茅图》在皇家画馆里展示过,也被所有人都默认为了真画,毕竟有晋阳公主的作保,且也的确是石悉知的真迹,不过是缺了一层而已,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长孙愉愉的眼力劲儿或者陆行的眼力。 所以会不会是造假者手里的《苍山结茅图》没办法出手了,所以才匆匆另造了一幅《山月图》?有了这般想法,长孙愉愉再看那《山月图》,就发现画面构景和《苍山结茅图》真的有些差不多。 “愉愉,你可看出什么不妥了?“晋阳公主见长孙愉愉一直盯着画看不出声,因此问道。 长孙愉愉道:“我怀疑这幅画有可能是家里那幅《苍山结茅图》的底层,但究竟是不是,还得让陆九来揭开才知道。” 晋阳公主倒吸一口冷气,她也是瞬间明白了陆行送这幅画的意思。“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苍山结茅图》若是能两层重归一幅,却是大大的吉兆呢,这说明你俩的亲事必然能和和美美。” 长孙愉愉翻了个白眼儿,她娘怎么这么能乱扯。 晋阳公主指责地看着长孙愉愉,“姑娘家翻白眼儿多难看。我这就差人去请姑爷明儿来揭画,愉愉,你可不许再动不动就叫人名字的啊,什么陆九,陆行的,你们是仇人么?你这样太失礼了,我可不是这样教养你的。” 长孙愉愉嘟嘟嘴,有些别扭和不情愿地道:“那我叫他什么?” ”都定亲了,你叫一声陆世兄就行了。“晋阳公主道。 “陆世兄“三个字一下就让长孙愉愉想起了韦嬛如,怪膈应的,“不要,他又不是我的世兄。” 晋阳公主狠狠地瞪了长孙愉愉一眼。 晋阳公主差人去请陆行,陆行当然不能不到,他心里也知道晋阳公主请他是为何事。 陆行到了公主府,里里外外的下人都伺候得十分恭敬,身份不一样了,所受的待遇自然不同。 唯一的冷遇大概就是在长孙愉愉那里了。 莲果怯生生地对着晋阳公主道:“回公主,县主她身子不舒服,打发奴婢来回禀一声,她就不过来了。” 晋阳公主一眯眼睛,都还没说话呢,莲果就吓得“咚“地一声跪地上了,不打自招地泄了她主子的底儿,长孙愉愉这显然是没生病,只是不肯出来见陆行而已。 她这会儿心里矛盾着呢,一是不想见陆行,谁让他没坚持着不退亲的,二则是也没脸见他。怎么说他也是对她有大恩的,偏偏她娘亲却还逼迫陆行退亲另娶,这让长孙愉愉觉得在陆行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晋阳公主为了这个女儿可以说是操碎了心,这会儿当着陆行的面,真有些下不来台阶,她朝陆行抱歉地笑了笑,“贤侄,你稍坐,我去去就来,愉愉这是害羞呢。” “不用,我……“陆行本就不是为了见长孙愉愉而来。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晋阳公主已经快步消失在门外了。她是过来人,深知道,不管女子的出身有多高贵,可一旦嫁了人就须得笼络住自己夫婿的心,否则将来有她受苦的,有时候心里苦比什么都来得难受。 没多久,长孙愉愉就乖乖地跟在晋阳公主身后,低着头模样文静乖巧地朝陆行行了礼,别别扭扭地喊了声,“陆世兄。”虽然不是亲戚,但因着定了亲京城人就是习惯这般喊未婚夫,有那亲近些的,直接叫哥哥的也有。 陆行眼尖地瞧见长孙愉愉一只耳朵绯红如霞,而另一只耳朵却依旧是她惯有的冷白。不难想见,长孙愉愉大约是被晋阳公主拧了耳朵,那种画面只略想想就让人忍俊不禁。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看陆行,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不明白他在傻乐什么。 “贤侄,你上次你送来的《山月图》可有什么讲究?“晋阳公主重新落座后问道。 长孙愉愉听见晋阳公主唤陆行为贤侄,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因为这些称呼的变化都在提醒她,她和陆行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 ”那幅《山月图》我看了良久,觉得有可能用的是石悉知《苍山结茅图》的底层,所以才买下来想看看。“陆行道。 晋阳公主点点头,“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缘分了。昨儿我还跟愉愉说呢,偏巧你们定了亲,再偏巧你就买到了《山月图》,让《苍山结茅图》可以合二为一,这不是上天都在帮衬你们的缘分么。” 长孙愉愉听得脸红,忍不住道:“娘,还没揭开看呢,万一不是呢?那缘分不就成了……” 在长孙愉愉说出混账话之前,晋阳公主一个“眼刀“便飞了过去,长孙愉愉只好收声。 不过她想象中的这种事情并没发生,陆行如果不是有万全的把握,也不会将《山月图》作为聘礼列进单子里。 当着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的面,陆行将《山月图》揭开了成了两张,晋阳公主凑近了去看,再对照旁边挂着的《苍山结茅图》看去,“果然,底下这张却更合《苍山结茅图》一些。” 陆行点点头,“如今就看《苍山结茅图》揭开之后,是否如我先前所料了。” 晋阳公主正要大臂一挥,让陆行开始揭画,长孙愉愉却上前一步道:“娘,若万一揭开后不是那般模样,这幅石悉知的《苍山结茅图》可就毁了。” 第89章 晋阳公主白了长孙愉愉一眼, “你这傻孩子,贤侄有那般精妙绝伦的修复功夫,哪怕揭开了不是, 再复原想来也不是难事。”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晋阳公主已经转向了陆行。 陆行躬身道:“晚辈尽力而为。” 长孙愉愉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后退了去,看着陆行再次游刃有余地揭开《苍山结茅图》,她忍不住问道:“你这得是揭了无数张画儿才能练就这等功夫吧?” 陆行朝长孙愉愉看去, 淡淡地道:“小时候我也好奇地揭过家中的画。” 看来是同道。 “你也揭坏了画?”长孙愉愉的脑海里瞬间就形成了一个故事, 必然是陆行也揭坏了画, 痛定思痛,才练得这般修复画的功夫的。 陆行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里的事儿, 脑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一次就成功了。祖父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所以专门请了师傅教我。” “呵呵。”长孙愉愉冷笑之后变得无话可说。 穷酸书生, 臭显摆! 其实长孙愉愉不是恩将仇报的人,她也无数次想对陆行改观的,想对他好一点儿,但是这人,就有气死人的本事。 晋阳公主在一旁看了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愉愉,强中自有强中手, 你现在晓得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了吧?” 晋阳公主说的是长孙愉愉小时候, 打小她就聪慧, 什么东西看一看就能上手, 琴棋书画, 诗词歌赋都高出同龄人一大截儿, 因此养成了长孙愉愉骄矜的性子。长大以后虽然有些才能只能算平平,但拔尖儿的地方也不少。 才华方面,能让长孙愉愉打从心底佩服的人却是没几个,眼前这人么,晋阳公主觉得应该算一个。 长孙愉愉看了看自己幸灾乐祸的娘亲,又看了看陆行,总怀疑陆行该不会才是自己娘亲的亲儿子吧?而她自己则是捡来的? 说话间,陆行已经小心谨慎地将整幅《苍山结茅图》给揭了下来。 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都凑过去看那揭下来的底层,却和《山月图》那底层相差无几。 长孙愉愉道:“感觉没什么不同啊。“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觉得这幅画不对劲儿是不是一种疑心病了。 晋阳公主也点点头。 “是色泽不同。“陆行道。 颜色细微的差别在很多人眼里是看不出的,但在另一部分人眼里那些细微的差别,却是十分的明显。显然陆行是后者。 九章吉 第62节 当然看画,光看画的底层却是不容易看出好坏来的,长孙愉愉对陆行的话也是将信将疑,只等着他把《苍山结茅图》复原后,看能否有什么不同。 陆行也没多说话,将《苍山结茅图》的上层和《山月图》下层叠合在了一起,但画没有黏上,总是有少许位移的,因此也还看不出所以然来。 瞧着陆行似乎要把上下两层合起来,长孙愉愉问:“需要很长时间么?” ”不会,揭画的时候需要小心力道所以更费功夫,但把画重新粘合时,却需要看准了位置一气呵成,否则很容易让上下两层不能统一,如此反反复复揭开、粘合的话,一幅画就毁了。在这一道上,粘画比揭画难上了许多倍。“陆行道。 揭画长孙愉愉也是练过的,在陆行东阳坊的宅子里她废了不少宣纸,如今也算是略有小成了,因此就更难想象,比揭画还难上许多倍是个怎么难法儿。 “那现在就开始?”长孙愉愉问。 陆行摇了摇头,“这两层纸都需要压平整,甚至上浆弄光滑才行,但凡有一丝地方不能严丝合缝,这幅画就毁了。”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那得多久?” “先压三日吧。“陆行转头问晋阳公主道,“公主,府中可有玉板,用玉板来压画会更好,不容易伤着画。” “玉板?”长孙愉愉看着那两尺有余的画,想着谁家能有那样大的玉板啊。 “也无需用最上等的玉板,普通的玉石也可以,只是要切割打磨得十分光滑才行。“陆行道。 所以修复画,不仅要技术高超,这工具的要求也不简单。 晋阳公主为难地道:“这,却没有现成的,哪怕现在去找玉石,可打磨也需要功夫。” 陆行道:“石悉知的画却是值得的。若是公主这儿没有,这幅画就只能等着将来我带回宁江去修复了,家祖父那儿有一对玉板。” 晋阳公主叹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长孙愉愉道:“那要等多久啊?不能将玉板运来京城么?” 陆行道:“那玉板经不得磕碰,若是毁了,以后再不好寻到压画的东西。” 长孙愉愉噘噘嘴,觉得陆行就是穷酸,一幅玉板都当宝贝。她们这是一时间找不到那么大块的玉石而已,否则才不用等他家的什么玉板呢。 “娘,那你让人留意一下有没有大的玉石吧,咱们自己打磨一对。“长孙愉愉道。 晋阳公主笑着摇头道:“你说得容易,那玉板得经过反复打磨,还有要精心养护才能细腻光滑用来压画,却不是急急地找块大玉石就能成的。修复古画本来就不易,好事多磨嘛。” 长孙愉愉越发觉得陆行才是她娘亲的亲儿子了,这偏帮得也太明显了。 “呀,这光顾着修复画了,都忘记天时了,贤侄留下来用了饭再走吧。”晋阳公主道。 陆行欠身行礼,“晚辈今日还有同侪应酬,就不打扰公主了。” 晋阳公主有些惋惜地看着陆行,“那我也就不留你了,愉愉,你替我送你陆世兄出去吧。” 长孙愉愉没吭声,却也没反对,转身引着陆行往外走,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垂花门,下人将陆行的马也牵了过来。 长孙愉愉一看到陆行那匹毛都快秃了的老马,头就一阵疼。将来她若是非得住东阳坊,岂非连马车都没地儿搁? “陆~世兄。”长孙愉愉叫住迈出门的陆行,她心里一阵儿地别扭,这称呼足够恶心她一天吃不下饭了。 陆行回转身看向长孙愉愉,似乎有些诧异她居然会主动说话。 长孙愉愉一个眼神屏退了跟在身边的人,走近陆行两步低声道:“陆世兄,你我的亲事,这件事是我娘亲做得不地道,你若是要退亲,需要我怎么配合,我都愿意。” 长孙愉愉这语气,这态度都是放得十分低的,若非为了好言哄劝陆行,她犯得着叫什么恶心巴拉的“陆世兄”么?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乌黑的头顶道:“我已退过一次亲,若是再退一次,不管原因如何,世人却如何看我陆家子弟?” 长孙愉愉抬起头看向陆行,目露凶光。啥意思,这是坚决不退婚的意思? “再且,县主也别觉得自己无辜和委屈。你身为晋阳公主的女儿,在事关你终生的事情上都没能察觉她的作为,你自己难道不觉得惭愧?说句实话,县主这般无能是没有资格做我陆家冢妇的。”陆行毫不客气地道。 长孙愉愉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说谁无能?说谁没资格呢?啊,他陆九有什么资格指责她?是谁救不出自己的老师转而害得她如此这般的? “哈,说得你好像很能是的,有本事你别退亲啊。“长孙愉愉气愤地道。 陆行微微靠近了长孙愉愉半步,压低了声音道:“那桩亲事我原是可以不退的,我的老师也未必有恙。我之所以答应,那是因为……” 陆行将声音压得更低地道:“我怕你们使出更肮脏的手段。” 陆行转身上了马,长孙愉愉站在原处更不能脱了鞋子朝他扔过去。然则愣了半晌后,却是觉得既羞愧又懊恼。陆行是怕她们母女俩一计不成使出更坏的招数?他心里她们就是那样的人? 长孙愉愉真是牙齿都快咬碎了。 她这桩亲事呢,将来成亲后怕是怨偶一对。 长孙愉愉自然是什么都不瞒着晋阳公主的,今儿她和陆行的话,她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晋阳公主。“娘,就是这样的,你看陆行根本就没有跟我成亲的意愿,我跟他是相看两相厌,以后可怎么办?能不能……” “当初不是你说你钟情于他的么?”晋阳公主问。 怎么又忘记这茬了?长孙愉愉颓丧地吐了口气,“现在不是我钟情不钟情他,而是他压根儿就不喜欢我呀。” 晋阳公主道:“成亲前你爹对我也是诸多不喜的,成亲后不也是百炼钢城绕指柔么?”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她可没有她娘的那种自信。“陆行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跟爹爹怎么能比?” 晋阳公主道:“不管能比不能比,但是你们亲事已定,正如陆行止所说他是不可能再退亲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做陆家的媳妇,他就算不喜欢你,却也会敬着你,四十之前无子也不会纳妾。” “那四十以后呢?“长孙愉愉问。 “四十以后,如果你在陆家还得靠男人,那你干脆死了算了。“晋阳公主没好气儿地道。 长孙愉愉像被抽了脊梁骨似地往后一靠,整个人都瘫了。退亲这条路看来是走绝了。 晋阳公主一把将长孙愉愉拉起来坐直了,“愉愉,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偏姑爷又才高八斗,让你有些不服气。总想压他一头好像才能显出你来,好像如此才能让他高看你。但是男人和女人不是这样相处的,愉愉,有时候人要懂得藏拙。夫妻之间又不是敌人,你们成了亲,你这脾气可得好好儿改改,你只需记住一点,你们将来就是一家人,一辈子不可分割,凡事想到这一点再做决定,怎么着也不会错得太离谱的。“晋阳公主十分语重心长地道。 但长孙愉愉能听进去多少却不知道。 第90章 长孙愉愉和陆行的亲事定在了二月里, 这就是铁板钉钉的。嫁妆从长孙愉愉落地开始,晋阳公主就在帮她积攒了,这倒是不用愁。新娘嫁服却是有些赶功, 因着长孙愉愉在不停地长个子,嫁服也没办法提前做好。 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长孙愉愉都忙着量体、裁衣, 自己画花样子, 还有选宝石、珍珠等等的嫁服配饰, 同那些个姐妹的雅集也就办得不那么勤了,若是有事儿, 或写信或传信便完事儿了。 眼瞧着长孙愉愉等人的亲事都有了着落,年纪相当的陈一琴自然也没逃过姜夫人的“逼婚“。 “你觉得李本清如何?”对着陈一琴姜夫人很直白地问了出来,“他家里虽然清贫, 但胜在人口简单, 我们家也不是那种看重家世的人,你爹说他性子纯粹,为人厚道,才华也是不缺的,你也是见过他的, 觉得如何?” 陈一琴对李本清最深的印象,就是那次他在宁园的琴社上很不客气地指责长孙愉愉“朱门酒肉臭”的事儿, 身为长孙愉愉的朋友, 陈一琴自然是下意识地就不想接受这个人, 如果她嫁给了李本清, 那将来还怎么好跟长孙愉愉往来? “我……”然而面对姜夫人陈一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知道自己母亲说出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已经首肯了的, 否则也不会对自己说。 姜夫人见陈一琴如此, 只当是她女孩儿害羞,“好了,这事儿也不着急,改明儿我让你哥哥请了他到家里来做客,你在屏风后再看看他,如何?” 能推迟一点儿总是好的,陈一琴松了口气地点了点头。 不过对这桩亲事,转首陈一琴就私下对长孙愉愉说了。女孩子的秘密总是得找人分享的,她也很想知道长孙愉愉的看法。好在自从长孙愉愉和陆行定亲后,她娘倒是不再阻止她上公主府了。 “李本清这人吧,我觉得为友可,但为夫却不可。”长孙愉愉想都没想就道。 “为何?”陈一琴只当长孙愉愉是记恨李本清才说得这样快的。 “他是嫉恶如仇的性子,看样子还没怎么受过挫折,凭他在咱们琴社上那番不当言论,也就是我不计较,要换个人早就整死他了。所以可以预见,他将来的路上,得罪人是少不了的,挫折也是少不了的,要么他就此沉沦,要么他越发极端,当然也可能艰难困苦,让他反而磨砺成了宝剑。”长孙愉愉道。 陈一琴点点头,“我不是那种不能共患难之人,若真是嫁给了他,哪怕他受到挫折,我也会陪着他的,这个我并不害怕。” “所以你觉得他能磨砺成宝剑?”长孙愉愉问,一个女人甘愿跟一个男人一同受罪吃苦总得图点儿什么,陈一琴一看就是那种崇拜英雄的。 陈一琴点点头,“我爹娘都很看好他。” “你爹看好他就更不行了,这说明他跟你爹是一样的人。”长孙愉愉道。 陈一琴吃惊地道:“像我爹不好么?” “像你爹当然好啊,只要他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夫婿就成。”长孙愉愉道。 “此话怎讲?”陈一琴不明白,还有些委屈,觉得长孙愉愉这是看不上她爹。 “陈学士为人做事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但是你想想你娘,你娘这辈子过得好不好?”长孙愉愉问。 “我娘不在乎锦衣玉食,她跟着我爹吃糠咽菜都觉得好。”陈一琴道。 “但这种好,是你娘对你爹好,事事都想着他,以他的意志为第一。那你想过你娘没有?她在做姑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这辈子又想做什么事情?她曾经的梦想可完成了?还是嫁人后就放弃了?嫁给像你爹这样的人,那就注定一辈子你都得围这他转悠,你爹算好的,这是出人头地了,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爹?有本事还要有运气。”长孙愉愉道,“反正这种男子我可不嫁,嫁了之后为他着想,或者为他所累,以前的朋友,梦想什么都得放弃。” 陈一琴觉得惊诧极了,很少有人跟她这样说话的,还说什么梦想,她们这辈子不就是相夫教子么?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愉愉?”陈一琴问。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不一定能做得到。就像上次咱们义卖筹集银子赈灾的事儿,我就觉得有意思极了,觉得也不枉自己活一场,咱们可能救了很多人的命,阿琴。可是……” “可是什么?”陈一琴问。 “可是我不是跟你九哥定亲了么?就他那性子,我感觉比李本清也好不了哪儿去,他是陆家这一辈重点栽培的子弟,将来肯定要光宗耀祖的,我就只能默默无闻地做个陪衬了。”长孙愉愉撇嘴道。 说起这个,陈一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长孙愉愉,因为她说得没错,陆行是必须扛起陆家这一代的。 “你九哥肯定不会允许我成亲后抛头露面的?我们手上那笔赈灾银子数量巨大,你说最后婆家会不会有压力给我们?” 陈一琴是真不知道,她虽然跟陆家有往来,但是在宁江并没住多长日子,对陆家的老祖宗和陆行的大伯母也就仅仅停留在一般了解的情况下。“九哥素来通情达理的,你要是好生跟他商量,他说不定会同意的呢。” 长孙愉愉想了想陆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他对自己的嫌弃就心烦得恨不能大吼。 “算了吧,你可别跟我一样。找夫君还是得找个性子柔和的,这样才能有商有量地过日子。”长孙愉愉有气无力地道。 陈一琴咬了咬嘴唇,“可是如果我这样跟娘亲说的话,她一定会以为我是嫌弃李本清穷困的。” “那你就直言不喜欢他呗。”长孙愉愉道。 陈一琴捂住脸道:“呀,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长孙愉愉扒拉下陈一琴的脸道:“你个傻姑娘,若是有心上人,现在不说可就晚了。” 陈一琴叹息一声,低声道:“要是有就好了,这不是没有嘛。” 过得几日,姜夫人再对陈一琴道:“明儿你就别出门了,你哥哥邀了李本清上门做客,你也见见吧。” 陈一琴点点头,不见一见总是说不过去的。 待见过后姜夫人满怀希翼地问:“如何?谈吐举止都很清雅,可看不出是下农之家出身的。”姜夫人说李本清是下农并不是贬低,而是本朝将农户编为上中下三等,按照等级缴纳赋税和服役,李本清出自下农之家而能得以考中进士,实乃是十万里挑一之人。其心性之坚忍不拔可见一斑。 陈一琴看着姜夫人的眼睛险些说不出话来,亏得脑子里闪过长孙愉愉的话,说这是她一辈子的事儿,不能迟疑也不能没有主见。 陈一琴深吸了一口气,都不敢看着姜夫人说话,只垂着眼皮以蚊子似的声音道:“我不想嫁给他。” “为何?”姜夫人诧异道。 “就是不想嫁。”陈一琴道。 “可总得有个理由吧?”姜夫人道,“你是嫌弃他穷么?” 九章吉 第63节 “当然不是。”陈一琴抬起头,“莫欺少年穷我还是知道的,何况我也不怕吃苦,只是……” “只是什么?”姜夫人问。 陈一琴被逼得急了,只好道:“只是若是嫁给了他,他怕是要管我管得紧呢。” 姜夫人眯了眯眼睛,“你这是什么念头?什么管你管得紧?” 陈一琴再不肯出声了。 “是华宁县主跟你说什么了?”姜夫人问,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姜夫人太了解了,陈一琴自己可说不出这种话。 “愉愉说,李本清为人清傲、仇富,若是嫁给了他,在他腾达之前怕是绝不会允许我跟一些富家亲戚往来的。”陈一琴道,“而且一旦我嫁给了他,他肯定也不会允许别人说他上进是因为岳父的裙带关系,到时候只怕走得跟极端。” 姜夫人将此事说给自己相公听,陈筑远叹了口气,“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本清为人是的确有过于清傲之嫌,但他为人实在有才华,且很踏实,我也是爱才。” 姜夫人道:“哎,那可怎么办?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亲事。” 陈筑远笑道:“怎么没有?你我的亲事不就是十全十美的?” 姜夫人笑着打了一下陈筑远,她跟着陈筑远受过不少苦,但有他这句话,却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姜夫人看着陈筑远心里想的却是再问问陆行,毕竟他和李本清乃是同年,关系更近对他也更了解。 姜夫人把陈一琴的事儿跟陆行说了之后又道:“本来阿琴也是愿意的,可是跟华宁县主说了之后,回来就变了主意,嫌弃李本清清傲了,说什么将来怕是不能再跟富亲戚往来。” 陆行笑道:“的确有这一层顾虑。考中进士之前,本清偶尔还和我们一同出去应酬,不过他囊中羞涩,次次大家不让他出份子之后,再邀请他他就不肯出来了。他为官清廉,将来要靠俸禄持家却难,姨母若是要将阿琴嫁给他,怕是要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姜夫人道:“嫁妆倒是不担心,只是他这人如何?” “为人是极好的,诚恳,重信诺,但的确清傲,很有主见,做朋友极好,但做夫婿我觉得以阿琴的性子,还是要寻个再柔和一点儿的人。“陆行道。 姜夫人点点头,“那好吧,我再看看。” 第91章 大学士的女儿自然不愁嫁, 不久后姜夫人就给陈一琴相看了另一桩亲事,便是卢家。说起来这位卢公子,也就是卢长钧还跟长孙愉愉相看过, 只是最后他瞧上了长孙愉愉,但是长孙愉愉不钟意他。 卢家也是世家,与陆家有亲戚关系, 如今卢长钧和陈一琴定了亲, 彼此就更是亲上加亲, 关系密切了。 姜夫人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一张脸更是春风得意, 可谁知替陆行同晋阳公主商议婚事细节时,却被气得险些吐血。 ”却不知公主打算何时安排人送嫁,咱们也好给宁江那边儿去信, 让他们好生准备着。“姜夫人同晋阳公主商议道。这是惯礼, 哪怕是皇帝嫁女儿,也得差人送嫁。 长孙愉愉的亲事定在二月里,正月里运河解冻却是没法儿走水路,走陆路的话就费时多了,因此可能腊月初就得动身, 如此才不会误了婚期。也就难怪姜夫人早早地就开始同晋阳公主商议。 晋阳公主笑道:“我正筹备着呢,不过还得看姑爷这边能不能请到婚假, 若是没得着假, 我把华宁送去了宁江, 姑爷又赶不回去可如何是好?” 姜夫人正想说, 怎么可能请不到婚假。陆行又不是什么紧要衙门的官员, 眼下也没什么紧急军务之类, 不管是掌管翰林院的翰林学士还是鸿胪寺卿都万万没有道理不许给陆行婚假的, 否则那也太不人道了,且容易结仇。 但旋即姜夫人就领悟到晋阳公主的意思了,对方根本就没有送嫁的打算,而是打定了要在京城嫁女的主意。 于是姜夫人也笑着道:“所以我才同公主商议啊。有公主出面的话,九哥儿如何能请不到婚假,他是老太太最疼的孙子,也是陆家这一代的出息人物,万万没有不在宁家成亲的道理。老太太早就盼着那杯孙媳妇的茶了。” 晋阳公主笑得越发美艳地道:“姑爷请婚假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出面?姑爷如今得皇上看重,鸿胪寺的事儿也离不得他,给他多少假,给不给假都得衙门里说了算,我如何好干预?” 这话说得就是没得谈了。 姜夫人表面不动声色,但晚上就拉着刚回家的陈筑远气呼呼地道:“晋阳公主恐怕是想让九哥儿他们在京城成亲,我看她是要阻挠九哥儿的婚假,你明日能否跟翰林徐学士那边打个招呼,再找鸿胪寺卿葛先生说一说?” 陈筑远有些天真地道:“怕是不会吧?晋阳公主还不至于不知理。” 姜夫人摇头道:“你做爹的,哪里知道做娘的疼惜自己女儿的心。华宁县主那娇弱模样,晋阳公主怕是不想她受奔波之劳,而且她更怕九哥把华宁就留在了宁江伺候。” 不得不说姜夫人易地而处之真是猜中了晋阳公主的心思。她可以忍受让长孙愉愉跟着陆行去住东阳坊那小宅子,却没法儿忍受长孙愉愉离开京城不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就这么个女儿,万一在宁江受委屈怎么办?而且长孙愉愉那性子是伺候得好公婆的么?晋阳公主那般看中陆行,不就想着陆行爹娘双亡,将来长孙愉愉不易受婆母的气么。若是夫妻俩能在京城生活,就更是不受宁江管束。 这些不孝的话晋阳公主当然不能对长孙愉愉说,但其实她都已经为她考虑到了。 “行止怎么可能把华宁留在宁江。老太太都盼着他们能早点儿生孩子呢。”陈筑远觉得自己夫人是杞人忧天。 “话是这么说,可晋阳公主还是难免会担心啊,所以她肯定不会让华宁她们去宁江成亲的。“姜夫人推了推陈筑远,“你明儿就去打声招呼么?” 陈筑远叹了口气,觉得为着这么些小事去欠人情很是不妥,但既然夫人发话,他也只能点头。 事实证明,姜夫人并没有杞人忧天。翰林院和鸿胪寺两边自然都应允了陆行的婚假,但是皇帝却没允许,直接对陆行说的,需要他留在身边以备随时咨问,而且他字写得好,诏书还得他来写。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皇帝也好意思说出口。只不过他也坦言,华宁是他最疼爱的外甥女,华宁成亲,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想观礼。 如此一来陆行自然是回不了宁江成亲了,他把皇帝的意思转告姜夫人之后,以姜夫人的修养都气得拍桌子。“真不知道晋阳公主这是帮她女儿还是害她女儿。” 姜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停地看向陆行,这就是让他成亲后得好好立一立夫纲的意思。嫁出去的女儿可就不是她晋阳公主的人了。 消息传到宁江时,老太太和陆行的大伯母自然都气得不行。尤其是老太太就盼着能亲眼看着陆行成亲呢,如今不仅成亲的对象不如意,就连婚礼也如此的让人不满意。 晋阳公主明显就是仗势欺人。 然则陆家也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长孙愉愉不去宁江,那就只能陆行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启程来京城替他们主持婚礼。 但是陆行的大伯父之所以没出仕乃是因为幼时一次事故而伤了腿,让这样的人远道千里来京城主持亲事,却是很叫陆家不满。 只是陆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派个长辈过来京城,毕竟陆行乃是内定的下一任陆家的家主。 陆行的意思是打算推迟成亲的日子,直到皇帝肯给假或者干脆辞官,却被他大伯父的信给劝阻了。陆家虽然是千年世家,如今门生子弟在外做官的也无数,但真在京中紧要位置的却没人,因为陆行的爹死得实在太早。他们这一代全指望陆行了,所以不能让他惹皇帝不满。 陆行收到信时,他伯父已经随信而出发了,让他想反对也不行。 如此一来,长孙愉愉和陆行还没成亲,陆家那边儿便已经是恼了她,两家这真不知是结亲还是结仇了。 婉姑倒是劝过晋阳公主,“公主,你如此强势不让愉愉去宁江成亲,咱们能理解,可是陆家的人不能明白,县主嫁过去,只怕有得磨了,我看姑爷似乎也很生气,咱们送东西过去,那边儿一个笑脸都没有。” 晋阳公主叹息道:“我如何不知,可是婉姑,我不能不防着她们把愉愉留在宁江。陆家不满意这桩亲事我是知道的,她们肯定要想法子给愉愉立规矩的,愉愉那身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是灭了陆家也无济于事。” 说罢,晋阳公主的眉头蹙了起来,“我也想过的,只要愉愉能和姑爷尽快有个孩子,无论男女那都没事儿了,哪怕陆家不满意,她有儿女傍身又有我帮着,她这辈子就安稳了。” 陆家和晋阳公主府算是闹僵了,连带着姜夫人都不许陈一琴再到公主府,日子这么着流水似地淌着,不因人的流连而停止,很快就翻过年到了二月里。 二月龙抬头,春风送暖,桃绽枝头,长孙愉愉成亲的日子也在这飘着淡淡花香的杨柳天中到了眼前。 成亲前几日,新娘家照例去铺房,婉姑带着全福太太去的,回来是一脸的忧愁,对着晋阳公主道:“咱们已经尽力节省了,可还是许多东西都放不下,姑爷屋里那净室虽然翻新过,但依然简陋,县主是日日要沐浴的,她怕是受不了。” 晋阳公主却没婉姑那么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能帮她的都帮了,放不下的东西就放在宁园好了,反正将来宁园也是愉愉的,等她有了孩子,要实在住不惯东阳坊,她就自个儿搬来宁园也成。先委屈个一两年也没什么。” 婉姑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她心里却道,陆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怎么在京城置办的房产竟那么狭小?东西放不下不说,连伺候的下人也住不下,可怜她家县主怕是要受苦了。 陆家在京城的宅子虽然寒碜,(其实也不算寒碜,为了成亲,陆行还把后面的一个院子买了下来,好歹如今是两进的宅子了,还带个小跨院,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长孙愉愉的婚礼还是办得十分轰动的。 新娘子的嫁衣,乃是用米珠钉绣的,在阳光下远远瞧着,珠光闪闪却又艳雅。 新娘子的凤冠上拇指大的红宝石都有七八颗,光这几颗宝石就能买下京城一座三进的宅子了。 新娘子的鞋尖上是一颗龙眼大小的东珠,流光溢彩,每一次从那红裙下微微露出一个尖儿来时,都叫人看得不想眨眼。 皇帝送了第一抬嫁妆,是一柄羊脂白玉的多子多福玉如意。 五皇子的母妃刘妃送了第二抬嫁妆,是一座三尺高的白玉送子观音。 荣妃也送了嫁妆,是一株两尺来高挂满了宝石的红珊瑚树。 四皇子夫妻、五皇子夫妻也都送了价值不菲的东西。 这送礼的热闹比皇帝嫁公主还殷勤。 但是街边看热闹的却发现,喜轿前头骑着白马胸前挂着大红花的新郎官却是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一脸冷峻,哪里有抱得美人归的新郎官该有的喜庆? 长孙愉愉坐在东阳坊陆宅的喜床上,隔着面帘打量了一下她从此以后的卧房,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惊住了,这未免也太小了吧?! 搁下她陪嫁的床之后,感觉就没地儿能站人了。 她有些恍然,这就是她今后要生活的地方了?她不再是宁园的华宁县主?而成了这小宅子的女主人?从此得相夫教子了? 第92章 新娘子愣愣的, 喜娘说什么都没反应,而新郎官面无表情,喜娘说一句, 他才动一下挑开新娘的盖头时,那容光将整个陋室都照得恍如仙境了,喜娘甚至都忘了词儿, 但新郎官却依旧没反应。 回过神来的喜娘赶紧道:“请新郎官为娘子挑帘。” 这却是本朝特有的成亲习俗。新娘不仅要头顶红盖头, 而且还得戴垂着面帘的花冠。从新娘家中出来、上轿再到拜堂成亲, 新娘都只需要戴面帘就行了,方便她能看得清路, 不至于跌跟斗。 因为以前戴盖头出过不少事儿,有新娘在跨马鞍时绊住了,脑门儿冲下直接摔成傻子的, 还有新娘出门下阶梯的时候没看着路直接摔死的。后来就渐渐演变成入洞房之后才戴盖头了。 如今大红盖头下还有面帘, 所以就多了一道程序,“挑帘”。 原本这一幕是最好看的,新郎、新娘侧坐对视,新郎官柔情细致地为新娘拨开眼前的面帘,轻轻地挂在两侧, 然后两人就能毫无阻碍地含情脉脉地对视了。 但眼前这对新人却非如此,新郎官为新娘子拨开面帘时, 动作干净利落, 挑开后直接转过了头没再看新娘子。 喜娘刚才隔着面帘看新娘已经是失了神, 这会儿再看到新娘子的脸就只剩惊艳、惊艳再惊艳了。 都说华宁县主是京城第一美人, 甚至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以往也见过这位县主, 但此刻见她盛装静坐, 依旧再次惊艳了。 长孙愉愉的眉心一朵芙蓉花钿,花蕊贴着一枚湛红如火的红宝石,将一张脸衬托得笔墨难描,女娲难造。 喜烛的光映在她脸上,仿佛都被比得暗淡了,那光晕一点一点在她脸上细致地搜寻,却也没寻出任何瑕疵来。 这样的美人儿,别说男人见了,就是她们女人见了都心生喜爱,恨不能看了又看。这般美貌早就已经脱离了让人嫉妒的界限了,只余折服和心叹。 偏那新郎官依旧无动于衷。 喜娘想着眼前这位可是晋阳公主的独女,晋阳公主又是出了名的豪富,娶得这样美貌的娘子,还富可敌国,新郎都是这副表情,那些传闻岂非都是真的?新娘子早已失贞? 喜娘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但嘴里却还得继续说着喜庆的话。只不过两位新人的冷脸,让喜娘的吉庆话说得都没那么激0情了。 陆行神色冷峻,看也不看长孙愉愉,后者对他的态度并没多意外,他本就避她如毒蝎的。她们这桩亲事,长孙愉愉叹息,都是她娘亲一厢情愿强扭来的,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不过陆行嫌弃她正好,长孙愉愉在心里撇嘴,正好她可以提出让他去别的屋睡觉的事儿,想来他肯定不会拒绝。今后他们就各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在长辈面前就一起装装样子好了。 热闹过后,喜房里总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长孙愉愉以及莲果、文竹两名侍女了。冬柚和负责账本的乐桃都留在了宁园,实在是陆家住不下。莲果和文竹也只能两人挤在一个房间里。 静悄悄的喜房内,长孙愉愉呆呆地坐在床上,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莲果和文竹对视一眼,莲果上前一步低声道:“县主,打早晨起你就没吃东西,我去厨房叫准备吃食吧,文竹伺候你更衣。” “不想吃,先伺候我更衣、沐浴。”长孙愉愉声音有气无力地道。 文竹麻利地帮长孙愉愉歇下花冠,又伺候她换了嫁衣,莲果则去厨房叫热水去了。 整个过程长孙愉愉都没再说话,一直到起身去净室时。 九章吉 第64节 才走到净室门口,长孙愉愉就再不肯挪动脚步,文竹诧异地在后面等了十息,也等不到长孙愉愉的动静,往前探头一看,才发现她家县主早已是泪流满面。 “县主。”文竹有些无措地唤了一声。 长孙愉愉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返身扑向床上,将头埋在大红的鸳鸯戏水被子里就开始大声地哭了起来。 文竹忙不迭地跟上去,在旁边劝道:“县主,可不兴在洞房里哭呢,会不吉利。” 长孙愉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吉利不吉利,她觉得嫁给陆行就是最不吉利的事情。瞧她自己一个谎言把她害成了什么样子。她此刻恨不能在晋阳公主跟前大声地哭喊,她根本就不喜欢陆行,她都是骗人的。 莲果一进屋就听到长孙愉愉的哭声了,无声地拿眼神询问文竹,文竹只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净室的方向。 莲果悄声地往净室走去,但见那净室都及不上宁园长孙愉愉屋里净室里那池子的大小。长孙愉愉的池子那是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蓄着冒着热气的水的,而这净室里却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大瓷缸。 模样也是奇怪,半埋在地下只露出个边沿来。 地砖?当然是没有地砖的,只是用青石板铺就,显得十分灰暗。而长孙愉愉的净室里那池子却是汉白玉雕就的,隔断都是用的镂空青玉板,华丽得仿佛龙宫。 天差地别的净室,仿佛也预示着她婚前婚后天差地别的日子,长孙愉愉只看了一眼就悲从中来,再无法抑制对未来的惶恐不安以及绝——望—— 这世上有哪个女儿家没憧憬过未来和良人一起的日子的?长孙愉愉虽然不想嫁人,但豆蔻年华之后偶尔也会思量。如今看到陆行那副做派,她一颗心比寒冬腊月泡在冰水里还冷。 莲果和文竹是怎么劝也劝不住长孙愉愉的哭声,到最后只能任由她哭。 文竹坐在长孙愉愉的身后替她理着背脊,莲果则低声道:“县主,其实净室也没那么差。奴婢刚才去厨房了,那边专门有一个烧水的灶,连着陶瓷管子,净室这边用水,那边儿烧了水立即就能通过管子送过来,都不用人去抬水的。” 文竹听了侧头看了看莲果,莲果朝她点了点头,又往净室去看,再回来时道:“县主,净室的瓷缸里已经蓄满水了,奴婢伺候你沐浴吧。要是眼睛哭肿了,明儿认亲时可怎么说?” 哭归哭,但澡却还是要洗的,长孙愉愉由着莲果两人扶着进了净室,一看到那简陋的模样,眼泪就又涌了出来,坐在浴盆里继续哭。 莲果和文竹无奈,小心地伺候起长孙愉愉,格外用心地给她擦拭身上的水,还有就是沐浴后上香膏、推拿、梳头等等。 先是用香膏裹住脚跟、手肘,再拿云棉布裹了,那棉布是在熏笼上烤着的,相当于是热敷了。再接着文竹用特制的紫檀梳拿着长孙愉愉的头发细细地、轻轻地梳着,还顺带给她用特制的大梳子刮头皮,莲果则是熟练地替长孙愉愉揉按其他抹了香膏的地方,如手指等等。 这一番伺候下来就是再坏的心情也能平缓。 长孙愉愉也不再哭泣,只蜷缩在床上,文竹转身倒茶的功夫,她就睡着了。 一张小脸红扑扑地裹在大红被子里,越发显得肤白如雪,唇若涂丹,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仿佛一对黑漆小扇子。 红、白、黑三色对比到了极致,极致到了艳丽的地步,陆行回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文竹忙地朝陆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睡熟的长孙愉愉努了努嘴,提醒陆行。 陆行点了点头,从衣橱里拿了自己的衣裳直接进了净室。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想过能得着莲果和文竹的伺候。 陆行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莲果和文竹一个守在床尾一个守在床头看着长孙愉愉,假装在做针线却是半天一针都没下。 陆行从小就没让侍女伺候过,更是不习惯这屋里骤然多出三个女人的情形,愣了片刻拿了棉巾直接出了门。 莲果和文竹对视一眼,都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躲在角落看热闹的傅婆见陆行从洞房里出来,不由得迎了上去,“这是咋的?被赶出来了?” 这语气听着可有些幸灾乐祸,陆行朝傅婆笑了笑,兀自在廊下用棉布擦起头发来。等着听洞房壁脚的青老啥也没等着只能钻了出来。 陆行感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这才在青老和傅婆的瞩目下重新推开了洞房门。 莲果和文竹齐齐地朝陆行望去,陆行将棉帕往旁边放下,“你们也去歇着吧。” 莲果和文竹都没动。 三个人就这么僵着。 最后还是文竹扯了扯莲果的衣袖,两人才慢腾腾地出了门。毕竟这是洞房花烛夜,谁也没道理拦着新郎圆房,她们两个丫头更是不敢。 只是两人出了门也不敢去歇着,就桩子一样地守在门边儿,打算一听到什么不好的动静儿或者呼救声,两人就往里冲。 但等了好半晌,屋子里也没任何动静儿,以至于院子里四个无聊的人都开始打起了哈欠。 而红烛高照的屋子里,陆行已经上了床,仰躺在长孙愉愉身边,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动手动脚,他也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可也只是准备而已。 一辈子没亲近过女人的年轻男子,好容易成了亲,洞房花烛夜不干点儿什么实在过不去。 偏陆行就那么静静地闭着眼睛。 长孙愉愉已经彻底睡熟,毕竟是个小姑娘,哪怕心里一直惦记着不许陆行圆房这件事,但她愣是没抵御住瞌睡虫的威力,就这么毫不设防地呈现在了人面前。 到最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陆行长长地吐了口气,翻身背对着长孙愉愉打算认真睡觉。 然则身后的人却似乎有了动静儿。 陆行的腰上搭上了一条腿,一张脸也搁他背上蹭,手四处摸着,在寻找最温暖的地方。 第93章 二月天虽说已经冰河初融, 春风送暖,但晚上依旧冷意袭人,长孙愉愉的手脚睡了半天也只是温热, 陆行翻身的动作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下意识地就跟了过去,想要靠近热源。 陆行闭着眼, 深吸了一口气, 再长长地吐了一口, 然后往后重新变成了仰躺的姿势。 长孙愉愉这下微微满意了一些,继续在陆行的肩头蹭, 两只手依旧在到处摸,想找个东西舒舒服服地搁手。陆行看了看她绯红的脸蛋,最终还是把手臂递给了长孙愉愉。 睡梦里的长孙愉愉终于感到了安慰, 她紧紧地搂住陆行的手臂, 腿搭在他的腿上,侧身面向他,整个人都舒坦了,满意地哼唧了一声。 陆行松了口气,他总算可以睡了。 只是到了后半晌, 陆行突然就痛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侧头看了看, 但见长孙愉愉正逮着他的肩骨啃, 一边啃还一边砸吧嘴巴, 吃得那叫一个香啊, 弄得他整个肩头都被口水打湿了。 梦里的长孙愉愉觉得这肉可真是太有嚼劲儿了, 炖得软硬适中, 正合心意。待会儿梦醒了她就吃不成了,所以需得在梦里好好吃顿香喷喷的肉。 瞧这人,居然还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也不容易。 陆行也不是铁做的,被长孙愉愉的“尖牙利齿”这样啃也受不住,他抬起手臂想要抽出去,长孙愉愉的手却跟着他的手臂举到了空中,一双腿不满意地踢了起来。 她梦到陆行跟自己抢猪蹄膀,这人可恶至极,她绝对不能让他得逞,连环鸳鸯腿那踢得可不是一般的认真,便是陆行都被踢得呲牙,以至于他不得不拿腿去夹住长孙愉愉那使坏的腿。 长孙愉愉的力道哪里比得上陆行,双腿瞬间动弹不得,她又是抓又是挠,却屡屡不得手,气得直哼哼。动不得双腿让她梦到自己因为跟陆行抢猪蹄膀而摔下阶梯腿残了。 这真是灾难般的噩梦。长孙愉愉又饿、又累、更是心疼自己的腿,忍不住地流起了眼泪。 陆行单手大力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转身松开腿,重新背对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的腿重新得了自由,她也不再哭唧唧挣扎,梦境转换了场地,她绝对不会吃那掉地上的猪蹄膀的,哪怕是做梦她华宁县主也是嫌弃的,所以她选择改为舔甜滋滋的酥酪山。 陆行的肩膀好容易脱离了魔口,但肩胛骨却又被人又舔又咬,他实在不理解华宁县主怎么会养出这般睡觉的怪毛病。 迫于无奈,陆行翻身起床重新去了净室,冲了凉水澡,直接穿衣服起床开始练武。要换做其他人,估计得把长孙愉愉给摇醒,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睡姿。 大清早睡到自然醒的长孙愉愉习惯性地抻了抻懒腰,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帐顶怎么那么陌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已经嫁人了,住进了东阳坊陆家。 生无可恋的一天开始了。 长孙愉愉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尖叫一声,坐起身来,一把掀开被子,手在胸口揉了揉。还好,衣裳、裤子都好好儿地穿在身上,她一颗心这才又放回了肚子里。 莲果和文竹听得屋子里的动静,赶紧推门走了进去。 “县主。” “他呢?“长孙愉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实在是被自己居然睡着了这件事给吓到了。 “姑爷刚才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然后就出门了。“莲果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早晨由不得她偷懒,得赶紧洗漱了同陆行一道去给他大伯父和伯母请安。 陆行是赶在早饭前回屋的,长孙愉愉此时也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了。 “该去给大伯父请安了,家里人少,不讲究那些个虚礼,就在那边一道用饭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看着陆行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昨日都还算是陌生人的两个人,今儿居然就成了夫妻,将来一辈子还得绑在一起,然则她看着他依旧觉得陌生极了。 当然这种恍惚只是一瞬间的,陆行提起用饭,长孙愉愉下一刻就紧张了,她侧头看向莲果,莲果轻轻地摇了摇头。 长孙愉愉立即道:“不,我昨儿什么都没吃,现在正饿得慌,我自己先吃了再过去。” 陆行闻言蹙眉,“长辈都没用早饭,你怎么能先用?再且也没单独给你备一份,这里是陆府,不是公主府。”陆行就差没明说让长孙愉愉赶紧醒醒,她已经是陆氏了。 长孙愉愉想了想,在礼数上她是不能跟陆行犟的,否则传出去她的名声就全毁了。至少第一天不能这么硬犟,以后再慢慢磨。“那我伺候了长辈用饭,再回来自己用。我不习惯跟人一起用饭。” 陆行道:“家里人都是一道用饭的,县主以前不习惯,不妨从现在开始习惯。”说罢陆行就转身出了门,站在阶梯下等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哪里吃得下陆行这下马威,眼睛朝莲果瞪去,“什么情况?” 莲果赶紧道:“今儿王厨娘带着三个帮厨半夜里就在厨房忙活了,就怕县主起来没吃的。可府里罗夫人从宁江带来的林厨娘,说王厨娘她们太过浪费,就把她们撵出了厨房,说是以后没她点头,谁也不能进去。” 长孙愉愉反应了片刻才想起莲果嘴里的罗夫人就是陆行的大伯娘罗氏。陆行的母亲去得早,他大伯娘估计就跟他娘一样,又是陆氏冢妇,便是身边的一只狗也比其他人高贵些,也难怪那位林厨娘有脾气敢撵人了。 “她一个人怎么把王厨娘她们四个人撵出去的,她们都是死人么?让人这样欺负?”长孙愉愉佯怒道。 文竹在旁边道:“县主就别怪王厨娘她们了,一大早跨院那边儿就打了一架了,王厨娘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腰给拧了。” “陆家的下人合起伙来打咱们的人?“长孙愉愉心里可是把她和姓陆的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莲果摇摇头,“不是,林厨娘和王厨娘闹上之后,傅婆过来劝架,她的功夫可厉害了,王厨娘不小心把腰折了。” 长孙愉愉道:“傅婆对王厨娘动手了?” 莲果道:“也不算,傅婆就是劝架。”奈何王厨娘脾气大啊,她可是华宁县主的“御用”厨娘,在公主府的时候谁不敬着她,哪儿受得了林厨娘的气啊,自然也瞧不上傅婆。 长孙愉愉吃惊地张了张嘴,万万没想到她和陆行的争斗要从“打架”开始。“你待会儿就让人回宁园去,把肖姨母女叫过来,我就不信了谁能拦着王厨娘她们进厨房。”长孙愉愉还是护短的。 莲果立即点头,她家县主的吃食可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儿。 安排好了这些,长孙愉愉这才走出门,看着陆行的背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理都懒怠理她,直接越过他往过厅走去。 陆行却是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长孙愉愉虽然不想搭理陆行,但到了前院正堂的阶梯下,她却不得不停下来等陆行。他大伯父夫妻暂住在他书房的北屋里,新婚夫妻得一同进去请安。 这一等,她就更不耐烦了,只觉得陆行是故意跟她作对才走得那般慢的。可眼下她也没什么招数能对付陆行。 待陆行走到近前,长孙愉愉气得抬脚去踩陆行的脚背,谁知这人脚上好似长眼睛了似的,就在长孙愉愉脚落下的前一刹那,他却突然侧了侧身,恰恰地避开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一脚落空,自己还险些倾倒,又羞又怒地道:“你……” 陆行淡淡地道:“你是想这三日被赶回娘家么?” 这话就有说头了。本朝成亲可是有退“货”的习俗的。成亲后的头三日,夫家若是对新嫁娘不满意,比如说失贞、不敬长辈之类的,就能将新娘子退回娘家,这桩亲事便作罢。 长孙愉愉火冒三丈,很想暴跳如雷,然则,她却深深的知道,成亲后她在陆行跟前就是弱势,这个世道对女子太不公了。 长孙愉愉忍不住开小差地想,她将来若是有女儿,绝不让她出嫁,养她一辈子才好呢。但是她哪儿来的女儿?跟陆行生?呸! 九章吉 第65节 长孙愉愉可不是能受威胁的主儿,她原是想在长辈面前怎么也得配合陆行装装样子的,但陆行这般威胁她,她就偏不能如了他的意思。她娘和皇帝舅舅都还活着呢,这人就敢如此威胁她,那要是哪天变天了,她还能有活路? “好啊,我求之不得你把我赶回娘家呢。”长孙愉愉朝陆行皮笑肉不笑地道,笃定他并不敢撵走自己。 陆行原本已经踏上阶梯了,听到这话又转身下去,对着青老和泉石道:“去帮县主收拾东西,通知公主府来接人。” 青老和泉石愣都没愣一下,直接就跑出去了。 长孙愉愉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还是有点儿打鼓的,谁知道陆行是个什么性子,万一他真敢呢?穷酸书呆子都有那么股执拗劲儿。 长孙愉愉冷哼一声,“你通知公主府来接人,理由呢?” 陆行转头看向长孙愉愉,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失贞。” 放你的狗臭屁!长孙愉愉在心里已经突破极限地骂出脏话了。她大踏步地下了阶梯走到陆行跟前,大有撸袖子干一架的气势,“你胡说什么呢?你明知道……”当日救她的正是陆行他本人,但凡陆行再敢说一句过分的话,提一句那络腮胡,长孙愉愉就决定跟他鱼死网破。 “我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只是县主这一回去,流言就坐实了。”陆行淡淡地道。 第94章 憋屈, 太憋屈了! 吸气,再吸气,还得吸, 长孙愉愉才能勉强压住扯陆行头发的冲动。“把那老头和小杂役叫回来。”生气起来,长孙愉愉也不喊青老和泉石的名字了。 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长孙愉愉决定先低一次头, 要不然真把“失贞”给坐实了, 出嫁三日内就回了娘家,那即便皇帝不是她舅舅而是她亲爹, 也管不了用。 陆行扬眉对端着餐盘走过来的傅婆道:“婆婆,把青老和泉石叫回来吧。” 傅婆领命而去。 陆行和长孙愉愉对视一眼,并肩重新走上阶梯。 长孙愉愉在书房门口停住深呼吸了一口, 抬起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揉, 似乎想给雪白的肤色增添一丝“喜气”的粉色,亦或者是要把因为生气而僵硬的脸给揉得柔和一些。 不论那种原因,反正长孙愉愉放下手之后,整个人就似乎换了种心情,潋滟的大眼睛里不再充满怒气, 添了些星光。粉嘟嘟的嘴唇不再紧抿而是放松地勾起了一丝浅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容。 但就是这样才刚刚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又能感觉出新人的轻松。 陆行颇为诧异长孙愉愉变脸的功夫, 却也没多说, 与她一同迈过了门槛。 此刻陆行的大伯父陆侹以及大伯娘罗氏已经穿戴好坐在了堂中, 等着新人敬茶。 罗氏昨儿是没怎么看清楚新娘子的脸的, 毕竟隔着面帘, 只能觉出华宁县主生得秀美, 姿态气质都是脱俗绝伦,但具体有多美却没个具体印象。 此刻见着陆行和长孙愉愉并肩走进来,她才惊得缓缓地吸了很长一口气。 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想来也就是如眼前人一般了。罗氏见过不少美人,宁江还是出美人的地方,然则跟眼前的华宁县主一比,以往的那些美人就不能叫美人了。唯一能跟长孙愉愉一较高下的,也只有姜家那位,不过在罗氏眼里,依旧是长孙愉愉胜出良多。 这是一张能惑阳城,迷下蔡的脸。 身段窈窕,步履婀娜却秀雅,风姿绰约,华采熠熠。 从头发丝到指甲缝,恁是生得一丝毛病都挑不出来。如此完美的人儿,只要人替她捏了一把汗,提心吊胆,总觉得这样的人物不该存在于人世间,老天爷迟早会吝啬地将她早早地收回去的。 罗氏在宁江时,原还想着不知陆行在京中得多艰难,才会被逼得退亲另娶。陆行母亲早逝,后来都是她在抚养,所以对陆行的性子罗氏觉得自己也算了解。他却不是那受得胁迫的人。 因而此次上京,罗氏也是有意而为,就想亲自看看陆行的境况。然此刻见着长孙愉愉时,她却又有一丝拿捏不准了,陆行同意退亲,是真的因为无路可走才低头的么? 尽管罗氏对陆氏子弟有信心,他们不是那会被美色所迷之人,但长孙愉愉却着实有着能让所有男人疯狂和痴迷的容貌。 在罗氏失神之际,长孙愉愉和陆行一起给陆侹夫妇行了礼,跪在蒲团上叩首。 陆侹似乎也有些惊讶于长孙愉愉的容貌,夫妻俩叫起的声音都慢了一步。 于是整个行礼的过程里就多了一刻不应该的停顿。 长孙愉愉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手背上,等着上头的人回过神来让他们起身时,她才一丝不苟地结束行礼,抬起脸朝罗氏轻轻一笑。 扑簌簌的,让人眼前仿佛有百花绽放,烟火璀璨。 长孙愉愉可不是傻子,这世上能名正言顺压制陆行的就是他的长辈。既然陆行成了她的敌人,她就必须得把长辈们给讨好了,就算不能成为助力,但是至少不能推到对立面,不然的话她的日子可就难了。 罗氏被长孙愉愉这笑容给甜得心都要融化了。她这辈子生了五个儿子,但就是没有一个女儿,最是眼热其他房的姑娘。儿子们给她生了孙女儿后,这种“馋女症”才稍微好了些,但罗氏依旧是极其喜欢小姑娘的。 因此骤然看到如此漂亮的小姑娘,又是陆行的媳妇,罗氏自然就喜欢上了。 本来罗氏还有些担心这位华宁县主矜傲,但看到她甜美灿烂的笑容后,罗氏心里为这对强扭的小夫妻的担忧就少了些许。 说不得人真是有运道的,有人生来就是有福气,例如长孙愉愉,偏她就碰到了罗氏这样的大伯母。 行过礼、敬了茶之后,因着在京城人口简单,不讲虚理,罗氏便热诚地开始招呼长孙愉愉坐下,不让她伺候。 长孙愉愉作为晚辈当然得做足了样子要伺候长辈用饭,于是乎她和罗氏彼此推让了起来,一来二去就热乎上了。 这其实并非偶然,长孙愉愉存心讨好罗氏,罗氏又因为不是陆行的亲娘,当然不肯为难长孙愉愉,不仅不能为难,还得做足十二分戏地疼爱长孙愉愉,这样外人才不会说闲话。 最后,长孙愉愉挨着罗氏坐下,脸上一直带着甜甜的笑容。 陆侹作为这里的大家长也是放下了心,他是怕齐大非偶,也听过长孙愉愉失贞的传闻,但既然是传闻也就不足为信,他只需要看陆行的反应就是了。 这会儿见长孙愉愉没有县主的骄纵气,人是又美又甜,感觉这桩婚事虽然是逼迫来的,但想来将来也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吃饭吧。”陆侹首先举起筷子,他不动筷子,桌上的人就都不能动。 不过即便他动了筷子,长孙愉愉也没动,她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又喝了一口水,继续再喝了一口水。 杯子是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 罗氏见状心里微诧,朝陆行笑道:“以前在府里时,林厨娘做的饭菜你总能多用半碗,这回我来,老太太特地嘱咐我把林厨娘带了来伺候你们小夫妻俩。华宁你也尝尝吧,林厨娘不仅会做咱们宁江的菜,京城的菜式她也是学过的,她是老人,经验丰富,有她在这里照顾你们吃食,我和你伯父都放心。” 陆行点点头,“许久没吃到林厨娘做的饭菜了,的确想念,祖母她老人家费心了。” 陆侹搁下碗,长孙愉愉见状忙地站起身,“伯父,我再给你添点儿饭吧。” 陆侹点点头。 长孙愉愉起身给陆侹盛了饭,就站到陆行身边,甜甜地对他笑道:“相公也再添点儿吧?” 陆行虽然觉得威胁长孙愉愉有效,但这是不是也太有效了?长孙愉愉简直是过度发挥,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陆行都怀疑长孙愉愉要往他碗里吐口水。不过这却是多虑了,毕竟众目睽睽。 陆行将碗递给长孙愉愉,举案齐眉地道:“娘子辛苦了。” 是娘子而非夫人。长孙愉愉这会儿还不是陆夫人呢,她的诰命得靠着陆行,成亲后才能去礼部请。寻常人的诰命礼部能给拖上一、两年的,但长孙愉愉却没这种担忧,想来今、明两日诰命文书就会到府上的。虽然她作为县主也不稀罕什么劳什子诰命。 给陆行添完饭,长孙愉愉又走到罗氏身边,“大伯娘,我给你也再盛点儿吧。” 罗氏点点头,将饭碗递给长孙愉愉。只是这一次添完饭之后,长孙愉愉就再没有借口不坐下了。她再次朝陆行“含情脉脉”地看过去,“相公你多吃点儿,吃完了我再给你添。” 陆侹夫妇只当长孙愉愉是温柔贤惠的典范,但陆行看到这儿却多少明白长孙愉愉是为哪般了。 罗氏拉了长孙愉愉坐下,“坐吧,你也用点儿饭,都没看到你动筷子。这人呐还是得能吃才有福,九章的曾祖父,都叫他老寿星,如今八十八了,每顿饭都能吃两大碗。” “九章?”长孙愉愉一个问题就把话题给带偏了。 罗氏轻轻敲了敲额头,笑着道:“哎,瞧我这记性,九哥儿都成亲了,却不能再叫小名儿了。” “相公的小名叫九章?”长孙愉愉状似感兴趣地继续问,其实鬼才在乎陆行的小名儿叫啥呢。 “嗯,本来小名不是这个,不过周岁抓阄时,他第一个就抓了本《九章算术》,于是大家九章、九章地叫他,就成了他小名。“罗氏恨不能把陆行的事儿都说给长孙愉愉听。 “这样啊,那相公的算学应该也挺好的是吧?”长孙愉愉没话找话地问。 ”略懂。“陆行简短地回答道。 长孙愉愉琢磨着要不要弄出一道题来让陆行解,这样就能避过吃饭了。 “好了好了,光顾着说话了,华宁你还是赶紧吃饭吧。“罗氏道。 长孙愉愉笑道:“大伯娘,我小名叫愉愉,愉悦的愉,家里人都叫我小名的。伯娘也叫我小名好不好?”最后这句话,长孙愉愉语气里已经带上自来熟的撒娇了。 罗氏却很吃这一套。“愉愉,嗯,好名字,叫着便让人开心。”罗氏一边说话,一边往长孙愉愉的饭碗里夹了一块肉。 长孙愉愉无奈地看向那块肉,想找个人求助都不行,在座的没一个是自己人。她端起水杯继续喝了一口水。 这下罗氏就隐约有些明白了,“怎么不吃饭啊愉愉?林厨娘做的饭菜不合你口味么?” 第95章 早起小跨院厨房那动静, 罗氏想听不到都不行。在她看来新娘的陪房和有心要挣得表现的林厨娘抢夺厨房也是能理解的。罗氏想静观其变,顺带试探一下这位侄儿媳妇的底细,因此什么都没管。 “不是。”长孙愉愉哪儿能当着长辈的面去挑一个婆子的刺儿, 何况这位长辈还刚夸赞了林厨娘。“我是自幼脾胃弱,早起不能立即进食,得多喝些水, 慢慢温润着才行。” 罗氏做出一个“恍然“的神色, 也不再催长孙愉愉吃饭。毕竟人家已经给出一个借口了, 管它合理不合理,再没有追着不放的道理。 但信不信却就要看罗氏自己的了, 她可从没听说过早晨不吃饭光喝水就能养胃的。 再看长孙愉愉那华丽的红衣,虽然没有刺绣,然而布料却是泥金妆花, 腰上的璎珞垂着各色宝石, 黄碧玺、粉碧玺、绿松石、珊瑚珠、翡翠、玛瑙、琥珀……另佩了一只和田玉的喜上眉梢玉佩,便是鞋尖也各缀着两枚璀璨夺目的金刚石。这样的富贵,想来早饭都是山珍海味,吃不惯陆府的粗茶淡饭却是很可能的。 一时饭桌上再无人说话,陆侹放下碗筷, 紧跟着罗氏和陆行都放下了碗筷。这倒不是巧合,而是陆家的规矩就是这样, 长辈动筷其他人才能动筷子, 长辈放下筷子, 其他人就不能再吃了。但碗里却不许剩饭菜, 因此吃饭都得盯着长辈碗里, 吃得不能太快, 却又不能太慢。 世家大族, 家风教养都是在无声处见真章的。 用过早饭略微收拾一下,陆家在京的其他七大姑八大姨就会登门了,长孙愉愉得趁着这唯一的空档休息一下,接下来可就是一整日的应酬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长孙愉愉在走出过厅回后院下阶梯时感觉一阵眩晕,亏得莲果及时扶住她,她才没摔下去。 莲果可是心疼坏了,“昨儿一天都没吃东西,今儿早晨又不得进食,奴婢先去拿一枚鸡子给县主吃吧。” 长孙愉愉吃鸡子吃得都恶心了,这是她为数不多的随便吃也不会腹泻的东西。“不吃。“她歪靠在榻上,”肖姨她们过来住哪儿可安排好了?厨房的事儿别跟那老婆子争了。” 这会儿长孙愉愉已经出离了激怒,冷静下来道:“去把隔壁屋子买下来,在那儿弄一个厨房,让王厨娘她们住过去吧,今后我的吃食在那边做好了送过来就行了。” 这就是娘家有钱,嫁妆丰厚的底气。不给她,她另外买就是了。 这事儿文竹叫跑腿的去公主府让乐桃办的,乐桃专司长孙愉愉的账目,隔壁屋子她只用了一盏茶的就买下来了,无它,砸钱尔。 屋主搬家搬得那叫一个利索,啥都没带,只带着得来的银子就离开了。有了银子啥都能买到。 冬柚则带人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扔了,麻利地收拾出厨房来。 原本按照长孙愉愉的意思,东阳坊陆宅旁边的屋子早就该买下来的,但晋阳公主觉得多少得顾忌陆行的面子,所以并没去做这件事,以至于长孙愉愉今日只能仓促行事。 却说长孙愉愉这边在买宅子,陆行那边却找到了林厨娘。 “林婆,今后县主的吃食让她自己的厨娘做吧。”陆行道。今儿早晨他天没亮就已经出府了,否则也不会出那场闹剧。 刚到京城的林厨娘讪讪道:“公子,不是我估计刁难那厨娘,哪儿有胆子给主母下马威,只是那厨娘实在太浪费了。你那是没看到啊,新鲜水嫩的大青菜,她只要那菜心一点点,其他的全扔了,还有冬笋,也只要那笋尖儿,一箩筐的冬笋就摘了一小盘其他也全扔了,这还是人么?怪不得读书人常年念叨什么朱门酒肉臭。老婆子我可实在看不下去。” 林婆是穷苦人出身,爹是种地给累死的,娘是病死的,两个弟弟都是饿死的,是老太太心善收了她进府,她在厨艺上有点儿天赋,后来跟着府里的厨娘学艺,尽心伺候,才有今日。 九章吉 第66节 林婆的过去陆行是知道的,她有这种反应,他也理解。 “公子,县主这种豪奢浪费的习惯你可不能惯着她。”林婆道,“陆家可没有这种媳妇儿,今后如果回了宁江,老太太看了还不知怎么不喜欢呢。我也是为县主好。” 陆行叹息一声,“管是要管,但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见效的,总不能让她饿着肚子。” 林婆心里撇撇嘴,却也没再跟陆行辩驳,“那行吧,反正老婆子是看不惯,我也不知道我能忍多久。”林婆说这话底气可是有些足的,她从小看着陆行长大,陆行也爱吃她做的饭菜,老太太也喜欢她的手艺,这些娘在陆家她也算是很有面子的下人。何况这一次她还是老太太送过来的人,家中长辈指派的人,面子就格外更足一些。 林婆说罢就要走,陆行却叫住了她,“林婆,不管华宁性子如何、习惯如何,她如今已经是家中主母,她说的话就得作数,否则这主母就立不起来了。你若是看不惯,要么忍着,要么就只能离开。” 林婆吃惊地看着陆行,他的脸恰好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的冷肃。 “我知道了。”林婆点头道。 林婆找傅婆抱怨,“你说公子是不是被美色迷住了?以前在宁江的时候,公子多和善的一个人啊,对咱们这些个上了年纪的下人一贯是礼敬的,如今……” 傅婆可没心思听林婆这种抱怨,她今儿劝架也不是偏帮林婆,只是不想喜日子里头闹出事儿来,谁知还是出了事儿。 “不是公子护着小县主,他这是在维护陆府的主母。你虽然是老人了,但规矩就是规矩,公子性子和善,但并不能因此就坏了规矩。你想想要是在宁江,下人遇到看不惯的就要跟做主子的开打,那一府下人还怎么管?”傅婆晓得林婆的心思,她一个下人倚老卖老想爬到主母头上,也不瞧瞧华宁县主能是吃素的? 林婆也晓得傅婆说的话有些道理,只是她一时还接受不了,毕竟整个陆府的厨房都是她说了算,如今到了京城这么个小宅子有心想表现表现手艺,却还动了手。 长孙愉愉这边可不知道陆行说了林婆一顿,她早晨喝了太多水,得去净室用恭桶了。 一看到那简陋的净室,长孙愉愉就又想哭。 净室那般小,却还是分作了前后两部分,绕过后部的竹帘,恭桶就该放在那儿。但长孙愉愉走进去却没看到寻常用的恭桶,只见一只青花瓷墩靠墙立着,上面盖着个木板。 掀开来瞧着倒像是恭桶了,只是这恭桶看着老重老重,却怎么倒掉和涮洗? 长孙愉愉再抬头看了看那恭桶后面,却有个拉绳,她不解地看了好半晌,最终还是好奇地伸手去拉了拉那绳子。 然后便听到了水声响,哗啦啦地冲进了那青花瓷恭桶。长孙愉愉立即明白这东西如何用了,这东西却还新鲜,想明白之后也不是多复杂的东西,却很实用。污物被水流冲走,就不会让净室有怪味儿了。 长孙愉愉想着,宁园倒是也可以试试,但具体如何制作,还有污物如何冲走,又冲到哪里却是需要问问的。 问谁?当然是陆行了。长孙愉愉一想到这儿,就又把念头搁置了。不耐烦搭理陆行。 重新收拾好自己,长孙愉愉又换了一套衣裳,这才去前堂开始认亲。 她原是想来的估计就是陈一琴的母亲姜夫人,还有陆行的舅母王景芝的夫人,顶多三、五个人吧,谁知她竟然足足应酬了一整日,连晚上都有好几拨人,仔细算算恐怕没有百人也有八十。 但大多都是小门小户的亲戚,比如小小的九品詹事府司经局校书,不入流的太医院副使,稍微好一点儿的,户部光积库、军储仓大使,礼部照磨,工部那些个不入流的提举等,另外光禄寺、太仆寺等衙门的小官。 官虽小的,但基本把京城各衙门都给囊括了。 也亏得长孙愉愉记性好,才能记下来,而不会喊错人,这却也是一种本事。要是换了别人只怕头都绕晕了。 饶是罗氏乃陆氏冢妇,长久练过来的,也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仪态笑容都变型了。她再看长孙愉愉,却依旧是文文静静新人的甜美模样,背脊挺直,衣裙上褶子都没有,轻言细语,跟每个亲戚女眷都能说上几句,一点儿县主的架子也没有。 罗氏这才想起来,长孙愉愉中途有去更衣,看那脸色也还重新上过妆,一整日下来都是神采奕奕的县主。 这份功夫罗氏不能不佩服,看来皇室的确历练人。 她再看京中的亲戚女眷,别看有些人相公的官位不高,但自己却是出身名门的,还有些本就有些孤傲,也并不是人人都要捧着陆家,对上罗氏,她们也是不卑不亢的。但无一例外,这些个妇人对上长孙愉愉全都十分热情。 可以想见这位县主出嫁前有多威风。 罗氏想着,有这样的儿媳妇,陆行的爹娘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到晚上回屋,长孙愉愉揉着自己笑得僵硬的脸颊,再没了先才人前的那副精神,瘫在榻上抱着软枕忍叹道:“天哪,陆家怎么那么多穷亲戚?”未必是真穷,主要是在华宁县主眼里,能称得上富的没几人,剩下不富的自然就都算穷。 而长孙愉愉也不是嫌弃人家穷,她就是找个词儿贬低一下陆行的亲戚,虽然他们是陆行的亲戚呢?这都是被陆行给连累了的。 莲果和文竹两人也是累得不行,强撑着伺候了长孙愉愉梳洗。 长孙愉愉也再没有精神去挑剔嫌弃那净室,这会儿但凡能泡上花瓣热水浴,她就心满意足了。 陆行回屋的时候,长孙愉愉正躺在浴桶里假寐,听到他的声音时瞬间整个人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陆行还不至于无礼地闯入净室。 第96章 但如此一吓, 长孙愉愉也再泡不得澡,匆匆起身,把衣裳、袍子穿得严严实实地才走出去。 灯下陆行也正靠在榻上以手撑在小几上假寐, 隐约闻着股酒气,脸色也有些许潮红。 长孙愉愉警惕地走到榻前三步的地方,“你就在榻上睡吧, 我让莲果给你铺床。” 陆行缓缓抬起眼皮看向长孙愉愉, 眼眸墨黑, 神情沉肃。 长孙愉愉可不怕他,“从今往后我睡床, 你睡榻。等大伯父和伯母回宁江,你就去别的屋子睡。” 陆行扬扬眉,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长孙愉愉轻轻咳嗽一声, “圆房你就别想了。如果你想找人伺候, 长春坊我专门给你备了个宅子,里头养着两名侍妾,放心,都是花容月貌之人,身子也干净, 你也不用担心坏了你的名声。” 瞧瞧多贴心,不仅送宅子, 还送美人, 一送就是俩。做妻子的做到长孙愉愉这般大方地步, 也真是男人的福气了。 陆行却并没有觉得是福气, 反而坐直了身体看着长孙愉愉认真地道:“陆家子弟, 年四十无子才能纳妾。” “知道, 知道。”长孙愉愉不在意地挥挥手, “不给她们名分就是了,若是有了孩子,记在我名下便是。”长孙愉愉忒大方地道。 陆行站起身,逼近长孙愉愉,再低头俯瞰她道:“长春坊我不会去。你不想圆房,我也不会逼你。” 长孙愉愉这才发现,陆行可真是高呢,站得如此近让人颇有压力。她需得仰着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不堕了自己的气势。 陆行说完,也不再看长孙愉愉,自取了自己的衣服进了净室。 直到他消失在竹帘后,长孙愉愉才松了口气,没想到不圆房这事儿这么容易就达成了共识。她一方面觉得庆幸,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被“无视”了。陆行是睁眼瞎么? 洞房花烛的事儿,晋阳公主可是好生叫人教导过长孙愉愉的,专门找了宫中的司寝姑姑来教导她。那些个帐中之事,宫里人玩的花样最多,因为她们全身心都只为了伺候皇帝一件事,所以也特别擅长。 长孙愉愉听完教导后,晓得男人对床笫之事都是很热衷的,再厉害的男子也难逃枕边风。 于是乎,陆行这般轻易就让步多少有点儿伤长孙愉愉自尊心。 但是长孙愉愉并没理会自己那无聊的自尊心,因为听完教导之后她就笃定了一辈子都不要跟陆行圆房的念头。生孩子的事儿,其他人也能够代劳。 次日是归宁的日子,长孙愉愉倒是不怕陆行在她娘跟前不配合,当然她也没指望陆行能有多热情就是了。 倒是她娘对待陆行那个嘘寒问暖的模样,让长孙愉愉十分吃味儿,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愉愉没给你添麻烦吧?”晋阳公主笑容里含着歉疚地问陆行。 陆行摇摇头,“华宁挺好的。”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太心机了,真的是混账。她不信一个六元之才会在称谓上犯无心之错。华宁,那是做相公的人叫的么? 晋阳公主却当是没察觉一般,笑得越发慈祥地道:“事儿我都听说了,这孩子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了,吃食上一点儿不能将就。只是她从小脾胃弱,为这个事儿不知看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最后还是按着道玄老和尚给的法子才救了她一条小命。姑爷可千万担待她一点,她呀也就吃食上娇气些,其他地方若是犯毛病,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教训她。” 听听,这丈母娘多讲理。但实际上再仔细品品,都说出嫁从夫,没有犯了毛病却要岳母来教训的。再且晋阳公主这儿直接就把两个厨娘争夺地盘的事儿给料理了,全面偏袒长孙愉愉,让陆行不要计较,计较那就是不关心长孙愉愉的身子。 “没有劳烦公主的道理。华宁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家里长辈都很喜欢她。“陆行道。 “那就好。”晋阳公主笑得有些僵硬了。 陆行说话实在是太客套了,却不像是做人丈夫的,感觉像是其他人的丈夫在夸奖另一个人的夫人一般。 晋阳公主留了新婚夫妇午饭,饭后小憩,她将长孙愉愉叫到跟前问,“怎么回事儿?你和姑爷怎的这般生疏?” 在长孙愉愉说话之前,晋阳公主已经着急地继续追问,“你们是不是没圆房?!” 长孙愉愉听着这语气不对,赶紧道:“圆了的,就是……” “就是什么?“晋阳公主的语气已几近严厉。 这把长孙愉愉给吓着了。“就是他,不是,也没有,过,女人嘛。“长孙愉愉吞吞吐吐地道。 晋阳公主却也没怀疑她,女儿家嘛,刚成亲还在害羞,说起这种事儿自然不可能不结巴,要说得十分顺溜那才是不可信。 ”然后呢?” “然后,就把我。“长孙愉愉的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了,这种谎,她着实有些编不下去了,但这会儿可没得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变,“就把我给弄疼了。” 晋阳公主眯了眯眼睛,这理说不通啊,陆行生涩,没道理他还反而对长孙愉愉一副疏离的模样。 “然后我,我可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长孙愉愉看着她娘亲疑惑的神情开始编故事。 晋阳公主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她自己的女儿就是个性子。 “你啊你,你知不知道,男儿家最介意别人在这种事上指责他,这关系着男儿家的颜面。“晋阳公主觉得长孙愉愉太无知了。 ”你回去好生跟姑爷道歉。“晋阳公主道,”不,不对,别道歉了,不然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姑爷哪怕生涩些,你忍着些就好了,开头一两次是要磨合,也的确是疼。“ 长孙愉愉连连点头,心头抹汗,好容易过了这一关。 回到东阳坊陆宅,长孙愉愉当然不可能跟陆行提这事儿,悄无声息地就抹黑了陆行的“能力”。 但是她低估了做娘亲的疼爱女儿的心。 晋阳公主作风素来比较大胆,否则当初也不能直接抢了长孙濡,如今暗地里又和靖云台大都督邹静夫有些不清不楚。她当寡妇后越发品得起滋味,晓得床笫之事不仅对男人重要,对女子也是一般重要的。 要是因为早起留下了疼痛的阴影,一辈子夫妻都不和谐的。床上还是得过得有滋有味儿,才能拿捏住男人的心。 长孙愉愉这边已经是专人教导过了,晋阳公主感觉自己的确是疏忽了陆行,陆家子弟家风严谨,陆行又从来不涉足那些秦楼楚馆,身边伺候的人只有小厮,圆房这事儿上太青涩对女子可是灾难。 晋阳公主是吃过那种苦头的。 于是乎…… 新婚的陆氏夫妇婚后生活过得十分平静,井水不犯河水一般地“相敬如冰”,床、榻分明,同在一个屋檐下,话都不多说两句的。陆行更是趁着婚假早出晚归地访友探幽,成日里不见踪影,即便回府也是一头就扎进书房去。 罗氏看了之后十分满意,晚上在枕头边对着陆侹道:“先头见愉愉生得那般容貌,我还怕九章,哦不,九哥会沉溺于闺房,却没想到他能如此自制,有这份心性,也难怪他从小就比别人强。”陆行都还在“华宁华宁”的叫,罗氏这边却已经是“愉愉”了。 陆侹却是在纳闷儿,他是男人,更懂得陆家子弟刚成亲那会儿的火热。虽说家教严谨,但毕竟是男人嘛。头一回亲近女人,别说华宁县主这种绝色了,便是寻常容色不该如此淡然的。陆行又不是神仙,不近女色,十几岁时不也惦记过他表妹么? 所以这小夫妻俩必然是有问题的。陆侹没说是怕罗氏担心,又怕她因为担心而多管闲事。在陆侹看来,夫妻之间的事情还得夫妻自己来解决。 却说这日陆行早早地回了府,没再进书房而是去了他和长孙愉愉住的北屋。陆侹望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想当初他刚成亲那会儿也是一回府就惦记着往屋里钻的。年轻人,火气旺盛才是好征兆。 长孙愉愉陪着罗氏访亲回来,才走到廊檐下就看到了窗户里坐着的陆行,她偏头看了看迎出来的文竹,文竹摇摇头,表示不明所以。 长孙愉愉走进屋子,也没急着跟陆行说话。而是由着莲果和文竹伺候她换鞋、擦脸、擦手,再转过屏风换了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这才舒舒服服地坐在陆行对面的榻上。 长孙愉愉端起莲果捧来的冷热刚刚好的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抬头看向表现得十分有耐性的陆行道:“相公找我有事儿?“ 陆行等长孙愉愉的时候也没闲着,手不释卷,听到长孙愉愉问话,他才边放下书卷边看了看莲果和文竹,“让她们先出去吧。” 莲果和文竹不动,在等长孙愉愉的指示。 长孙愉愉点头之后,她们才退出门去,将门掩好,守在廊下不许人靠近。 “有事儿你可以说了。“长孙愉愉再次姿态优雅地端起茶盏。 九章吉 第67节 “今日婉姑过来将我叫去了公主府。“陆行道。 噎?她怎么不知道?长孙愉愉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听。 ”却原来是公主从宫中请来了一位司寝姑姑,要教导我床笫之事。“ 陆行的语速不疾不徐,仿佛在陈述一件很寻常的事儿,但长孙愉愉已经一口茶喷出,呛得直掉眼泪,还不停咳嗽,咳得肺都要出来那种。 陆行不得已,只能伸出手替她拍了拍背脊,缓解她的咳嗽。 第97章 缓过劲儿之后长孙愉愉的眼里都还是水光漉漉的, “你说什么,我娘她为什么会,会……”长孙愉愉越说越小声, 可不是因为害羞,那纯粹是心虚。 长孙愉愉当然知道晋阳公主为何出这一招啊,都是她撒谎的结果, 但她也着实没想到自己娘亲如此彪悍。 “婉姑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说, 我初次行房, 粗莽生疏,伤着你了。“陆行说着话将长孙愉愉无意识间又端在手里的茶盏拿了开去。 长孙愉愉手里没了东西, 就有种无措的恐惧感,赶紧四处瞧了瞧,在榻边抓着一柄团扇这才稍微安了心。 长孙愉愉以扇遮面地道:“哈, 我娘可真是太操心了, 她那也是太关心咱们了。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长孙愉愉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开始甩锅了,“毕竟你们陆家家风良好,我娘觉得你不懂床笫之事所以请人教导你, 也是她关心你。如此长春坊那边儿你若是想去,随时都能去, 也不怕怯场了。” 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陆行伸出一只手指, 压在长孙愉愉团扇的边沿上, 强行要让她把脸露出来。 长孙愉愉微微抵抗了一下, 发现自个儿的力气还比不上人一根手指的力道, 只能气呼呼地把团扇撤了下来。 然后她便看着陆行递过来一只白玉瓶, 并一只浮雕莲花的小盖盒。长孙愉愉迟疑地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啊?” “瓶子里装的是助兴的催情香,说是女子前几次行房容易干涩,可以催情香助兴。“陆行一脸沉静地说着“荤话”。 长孙愉愉的脸“蹭蹭蹭”就红成了猴子屁股,手跟被烫着了一般赶紧地往后缩,瓶子和盒子全落小几上了。 陆行却是优哉游哉地捡起那白玉瓶,打开塞子放在鼻子边嗅了嗅。 长孙愉愉惊恐地等着陆行,“你干什么啊? 陆行道:“那司寝姑姑说,这香乃是宫廷秘方,不伤身,多少人打它的主意,都拿不到秘方,我试试看能不能嗅出里头的配料。“ 正经人会想着去辨别配料? 长孙愉愉一把抢过陆行手里的玉瓶,烫手山芋一般地往地上的角落扔,“你想都不用想。“ 陆行道:“那司寝姑姑给了我三瓶,说是新婚燕尔,难免热切,用得勤。” 长孙愉愉要尖叫了。 陆行却又将小几上的那莲花盖盒子拿起来拧开,“这是给你用的药,说是伤着了用在下体可以缓解痛疼。” 长孙愉愉星眸圆瞪,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拿起团扇把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来,“下体“两个字她没听错吧?陆行居然没羞没耻地直接就说了出来?“你,你……”平日里可看不出陆行是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啊?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行用手指头刮了一点儿那泛着淡淡青色的半透明药膏放在嘴里尝了尝。 长孙愉愉往后缩了缩肩膀,“你在干什么?!” “我帮你尝尝配方,看能否自己配出来,指不定你要长期用呢?”陆行上下打量了“娇弱的”长孙愉愉一番。 长孙愉愉拼命摇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呢。陆九,我跟你说……” 陆行好笑地放下盒子看向长孙愉愉道:“嗯,我听着。” 长孙愉愉强支棱着脖子道:“你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扔了。” “那怎么行?都是宫廷秘药,寻常人想买都买不到。”陆行缓缓站起身。 那高度让长孙愉愉直接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下,她吓得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干什么?”她这都是第三次问这句话了,而且声音颤抖得就跟遇到山匪的小媳妇一般。 陆行朝长孙愉愉倾过身子去,“娘子,我想着总得试试啊,你娘亲,还有婉姑好心好意地教导我,又是送迷香,又是送药,辜负了她们多不好?” 。 长孙愉愉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眼疾手快地撑起身子,在空中一弹,瞬间跳到了圆桌边,然后快速地跑到了桌子后面,喘息着道:“你,你不要乱来,你不是说你不会逼人的吗 “我没有逼你啊?不是你跟公主说我们已经圆房的么?我只是不想对着长辈撒谎而已。”陆行作势要去捉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赶紧绕着桌子跑,张嘴就要尖叫“救命”,谁知下一刻就落入了陆行的怀里,被他一手箍着腰,一手捂着嘴。她都没看清陆行是怎么动的就到了眼前,跟鬼似的。 陆行捂嘴长孙愉愉的嘴是怕她瞎叫唤,什么“救命”、“打人”之类的,要是这种话传出去,他的清誉就毁了,而且大伯父大伯母那里也没法儿交代。 长孙愉愉吓得开始剧烈挣扎,结果下一瞬就被陆行压制着仰躺在了桌子上,手脚都被他固定住,嘴巴也不得空。 陆行黑着一张脸看着长孙愉愉道:“下次别再你娘面前说这种谎,否则我就帮你把假的弄变成真的,知道么?“ 长孙愉愉赶紧点点头。这是人在“武力“下,不得不低头啊。 陆行见长孙愉愉如此乖巧,大眼睛里满是闪烁的星星(水光),陪着她的脸蛋,的确叫人心生怜爱,于是低头在长孙愉愉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口,直接吓得长孙愉愉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怕不是耍流氓么?然则长孙愉愉却是可怜兮兮的一句话不敢指责,毕竟陆行的名分在那里。 陆行见长孙愉愉安静了下来,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但捂着她嘴巴的手挪开时,大拇指却在她脸颊和唇畔轻轻地摩挲起来,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道:“嗯,这才乖嘛。” 当此刻,陆行已经完全没压制她了,长孙愉愉也一动都没敢动,浑身汗毛倒竖。直到陆行重新退到榻边坐下,长孙愉愉才警惕地站直了身体,闪得远远儿地望着他。 她这到底是嫁了个什么人啊? 陆行直接端过长孙愉愉的茶盏,不嫌弃地低头一口饮干了她的茶水,大红袍的滋味儿的确不错,他喝完茶再抬头望向长孙愉愉,“别傻站着了,只要你不再造谣生事,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长孙愉愉这是气得肺疼,偏陆行还真是站在了道德的高点上,可见人真的不能随便说谎。但事已至此,强犟着也无益,适当低头还能缓解一下气氛。 长孙愉愉低头道:“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只是我娘问起来,我要是实话实说,她就更得过问我们房中的事了。” 陆行对自己那位丈母娘也是无奈,管得可真是忒宽了。 “那你也不用污蔑人吧?”陆行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加之又还没证明过自己的能力,难免会在意一些。 长孙愉愉嘟囔道:“难道你有过女人?”怎么就是污蔑了?顶多半真半假好吧? 陆行为之气结,长孙愉愉这一招以退为进还真是好用。“你以为我像你,光长脸不长脑子了。” 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可不带这样说话就骂人的。她怒瞪双眼就要重新冒火。 “你知不知道你这段日子简直是漏洞百出,经不得人查,改日婉姑只要过来随便问上一句你就露馅儿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的火气立即被陆行这句话给打散了,“怎么说?“ 陆行朝长孙愉愉招招手,“过来坐,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想不教你都不行了。“ 长孙愉愉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即便坐下,那也是坐得离陆行最远的,随时有夺门而去的准备。 陆行都懒得理会长孙愉愉的这种行径了,“首先你晚上得叫水知道么?” 可怜长孙愉愉一出生就没了爹,她娘守寡这许多年,她又哪里知道别人行房是个什么光景?哪怕晋阳公主跟其他人有点儿啥,那也不可能叫长孙愉愉知道啊。所以长孙愉愉道:“为什么要叫水?是叫水喝?” 陆行露出一个“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叹息道:“是完事儿之后得洗身子。” “哦哦。”长孙愉愉的脸又红了,再次拿起了团扇遮住鼻子一下的部分。她什么要跟陆行讨论这个啊?呲牙。 “其次,明日你就让莲果和文竹洗被子,而且还得让她们不要交给洗衣妇去洗,要自己动手。” “为什么呀?”长孙愉愉可舍不得这样累莲果和文竹。 “因为行房可能会弄脏被子,你作为新妇,若是随随便便就让人拿去洗,却是显得不矜持,也容易让人怀疑。“陆行耐着性子道。 其实长孙愉愉想问的,怎么会弄脏被子,那也太恶心了吧?不过她没好意思问清楚了,那样就显得她太无知了,况且这种事儿,她对着陆行也实在问不出口。 长孙愉愉也不是没人问,她那些姐妹们差不多都成亲了或者即将成亲,只是一问就露馅儿了,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旁人她没圆房?所以长孙愉愉今后的一段日子里还得继续无知下去。 都说女人细心,东阳坊陆宅实在太小,有些小细节罗氏想不注意都不行,比如叫水,又比如洗被子。她原是有些纳闷儿,但早晨起床知道里头昨儿晚上叫了水,仅有的一点儿疑惑也就消失了。她本来也就不愿意去打听人家小夫妻屋子里的那点儿事的。 罗氏穿戴整齐的时候,长孙愉愉也被莲果和文竹两人扶了起来,闭着眼睛任由她们伺候梳洗、穿戴,再闭着眼睛被莲果和文竹一左一右扶着出了门。 院子里陆行正在打拳,回头看到不睁眼的长孙愉愉依旧觉得可笑,这都看到好几日了,他还是想笑。 第98章 长孙愉愉可不管陆行笑不笑, 她这会儿得去前头北屋给罗氏请安。幸亏他们在京城住不了多久,否则长孙愉愉可就得躲回娘家睡觉去了。 到了北屋,长孙愉愉上台阶时, 猛地就睁开了眼,抽出了被扶着的手,脚步轻盈地上了台阶, 站在门口给罗氏请安。 罗氏身边伺候的老姑姑芳姑进去通传之后, 才又转过身请长孙愉愉进去。 长孙愉愉一见罗氏就赞道:“大伯娘今日这发髻梳得精神。” 罗氏笑道:“都是你给请的梳头娘手艺好。” 梳头娘乃是京城乃至各大府的一门行当, 专门给妇人梳头的,她们有些能干的, 会梳上百种发式。而且有些发式她们只给某些或者某位特定的客人梳,让她能与众不同。要紧的是还得推陈出新,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独家本事。 京城许多自己养不起梳头丫头的妇人, 遇到出门做客时就会请这种梳头娘, 还得提前半月就约好,有些梳头娘还附带租赁首饰给妇人们,服务非常周到。 长孙愉愉是用不到梳头娘的,莲果梳头就很拿手,她娘亲晋阳公主自己养着专门的梳头丫头, 罗氏用的这位是长孙愉愉特地请来的,罗氏在京期间她就每天早晨过来梳头。 罗氏虽说是陆家冢妇, 当了几十年的夫人, 养尊处优, 但是到京城后还是有些怵。陆家虽然是千年世家, 但到了京城这繁华富贵地, 很多事儿就不够看了。罗氏没来过几次京城, 上次进京还是长孙愉愉的爹娶晋阳公主的时候了。 她深知京城夫人好些是既虚荣又肤浅, 最是瞧不起外地入京的女眷,嫌弃她们衣服布料老旧,花色不新,款式也老气,发式简直惨不忍睹。 罗氏那会儿也刚成亲没几年,还没有现在沉得住气,被私下里笑过几回,她很是不舒服,既鄙夷那些妇人成日闲得无聊就在乎穿着打扮了,却又还是有些伤自尊。 然而这回就不一样了,她出门访友探亲,长孙愉愉都是陪在身边的。发式是梳头娘梳的,头面、衣裳虽然都是罗氏自己的,可是被长孙愉愉挑挑拣拣一搭配起来,似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出门做客,再没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反而还有好几次有夫人赞道她配色新鲜好看。罗氏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好看,但却看得出长孙愉愉在京城贵人圈里乃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如何不是呢,如今皇帝还健在,晋阳公主就是长孙愉愉的大靠山。成亲前她身上虽然有些不好的传言,但成亲后陆行都没说什么,那流言自然就消散了。 “咱们今儿是去静云庵么?”罗氏问。 长孙愉愉点点头。 “听说了真师太佛法高深,找她解惑和指点迷津的人都得排队。昨儿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罗氏道。她有那亲戚家的夫人到了京城,想去见了真师太恁是没排上队,说得提前两个月约定日子才行。 长孙愉愉笑着摇了摇头,“见了真师太的确得提前约日子,不过大伯娘你在京城待不了多久,真是按着她那日子排下去,估计是等不着的。恰好明儿是我熟悉的人家约的日子,跟她们商量了一下,这才换了个日子。” 罗氏心里很明白换日子说着容易但做起来却不易,当然对长孙愉愉来说只怕也是简单的,想象得到晋阳公主怕是没少往静云庵添香油。罗氏拍了拍长孙愉愉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大伯娘说哪儿的话呢?“长孙愉愉道,”我求都求不来有你这样的长辈呢。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是和我娘相依为命长大的,我祖母那边也没法儿亲近,舅舅在深宫里,想亲近也难,人家家里热热闹闹的时候,就我家里孤零零的,小时候但凡我娘生个病,我都吓得整宿睡不着,生怕她没了。“说着说着长孙愉愉眼圈都红了。她没说假话,对长孙愉愉而言,她娘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和亲人,如果晋阳公主没了,长孙愉愉也就凄惨了。 罗氏一听那个心疼哟,她想想长孙愉愉那光景也觉得可怜。“可怜见的,如今却好了,嫁到我家,那是热闹得不得了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宁江的那种热闹就算了,她还是比较喜欢待在京城。 却说罗氏由长孙愉愉陪着去了静云庵,不仅和了真师太畅谈了佛法,还品尝了静云庵出名的素斋,请得了一部了真师太亲手写的《心经》。 九章吉 第68节 罗氏欢喜得不得了,家中老太太最是佞佛,她们这些人自然要投其所好。长孙愉愉更是神通广大地带罗氏去清凉寺见了百岁得道高僧道玄和尚,请得了开过光的护身符。 除此之外,听琴、赏花、游春,每日里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让罗氏玩儿得乐不思蜀。她也是开心,离开了宁江,在这京城她就算是家中地位最高的长辈了,也不用伺候谁,偶尔对自己放宽一些,真是给神仙都不换。 然则陆行的大伯父陆侹却惦记着宁江的那些个弟子,住到四月的时候便提起了归程。 长孙愉愉恋恋不舍地依偎着罗氏,“大伯娘我舍不得你走,家里没个长辈,遇到事儿也没人能指点。要不你再多住些日子吧?“她是真舍不得罗氏,因为罗氏的性子慈爱有嘉,而且有她在,陆行一直都安安分分的。那日他那等轻薄行径,却是吓坏了长孙愉愉。 “我也舍不得你,不过家里有老太太,我还得回去侍奉。只盼着你将来也能回宁江,咱们长久相处才好呢。“罗氏道。 长孙愉愉低头害羞地道:“相公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旁边正喝茶的陆行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手,长孙愉愉用他用得可真是顺手,平日私下见面畏如毒蝎,人前却是演得一副贤妻的好模样。 因为罗氏要走,长孙愉愉便得赶紧预备要带回去给老太太还有妯娌们的特产。 这日长孙愉愉专门带了罗氏去买东西,想着陆行那五个堂兄的妻子都得送东西,女人家最喜欢的就是胭脂水粉,所以她们第一个进的就是香膏店。 长孙愉愉替罗氏介绍道:“大伯娘,这家玉隆阁专卖各色香料和香膏,尤其是护手的‘暖玉七珍膏’最是有效。”长孙愉愉伸出自己的一双手给罗氏看,“我寻常爱拨弄琴弦还有箫笛,若是没有这七珍膏只怕早生茧子了,便是不生茧子也磨得不细腻了。而且这七珍膏冬日用起还能防龟裂,滋润手。” “我娘亲也用这个,她的手养得比我还细嫩。”长孙愉愉继续道,然后回头对迎来的掌柜的说,“替我包五十盒七珍膏。” 罗氏张口欲言,却被长孙愉愉打断,她知道这七珍膏昂贵,一盒要十两银子,五十盒就是五百两,却是一笔大数目了。“大伯娘,我成亲也没回宁江,这些都是我对长辈还有妯娌们的心意,五十盒你带回去看着替我分了就是。“如此罗氏也算是顺带可以做人情。 然则罗氏想说的却不是这个,她将长孙愉愉拉到一旁低声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长孙愉愉纳闷儿地问。 “哎呀,九哥估计是还没来得及对你说。他就是这玉隆阁的东家。“罗氏道。 长孙愉愉吃了一大惊,心里可把陆行要骂死了,那没良心的黑心鬼,这是赚了她多少银子啊?而且陆行怎么会是玉隆阁的东家?这家店都开了快十年了。 “他,怎么会?他从没跟我提及呢。”长孙愉愉有些委屈地低头道,“相公怕是对我……他是还在生我和我娘的气吧。”长孙愉愉这也算本事,很快把她的“劣势”变成了告状。 罗氏想起陆行和韦嬛如定亲在前被逼婚在后的事儿,安慰长孙愉愉道:“他估计是忘了。男人家就是粗心,你别往心里去,你们如今已经成亲了,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哪里就能生气了。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就写信来告诉我,大伯娘替你骂他。” 长孙愉愉这才重新绽放笑颜地对着罗氏点头,“大伯娘,你真好。你能不能留在京城别走了?以后相公要是欺负我,你就替我收拾他。”这宜嗔宜喜的娇态,看得罗氏都愣了。美人,谁都喜欢。 罗氏虽然觉得这话未必是长孙愉愉的真心话,可听着实在是太舒服了。她那些个媳妇都是端庄贤惠人,但如长孙愉愉这般会撒娇耍痴的却是没有。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长孙愉愉就是那会哭的。 儿子当然是自己的更心疼,然则媳妇终究是隔着一层。所以不管是侄儿媳妇,还是亲儿媳妇,在罗氏眼里并没有太大分别,端看自己喜好。她明显更喜欢长孙愉愉这一款。 到最后七珍膏自然没买,既然陆行是东家,那他宁江的至亲肯定是少不了七珍膏的,长孙愉愉便带着罗氏去挑扇子。 别的不敢说,但京城的扇子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因为长孙愉愉这些京城贵人最喜欢以扇遮面,掩饰不屑的神情,用得多,要求就多,扇子也就越做越好。 金银首饰,长孙愉愉却是没买,她听罗氏说陆家崇尚简朴,便是罗氏自己也是因为到京城来才准备了几套带珍珠或者宝石的头面,寻常在家普通金银首饰都很少戴。 于是长孙愉愉准备的就是扇子、手绢,金三事儿(耳挖、挑牙、剔指刀)等小物件,方便罗氏他们带走。 回府的路上,长孙愉愉好奇地道:“大伯娘,你说玉隆阁是相公的产业,怎的不说是陆家的啊?”她也是后来才琢磨出来的。 第99章 罗氏道:“因为玉隆阁是他自个儿捣鼓出来的。他从小喜欢做活儿, 制琴、刻章、雕扇骨什么的,他书房里的那些个摆件都是他自己弄的。但做那些东西伤手,而手粗糙了做活儿就不精细, 他就自己翻书捣鼓的,弄出了七珍膏。别说还真有奇效,九哥的手却是比寻常男子柔润多了。其他人要是捣鼓出护手的也就罢了, 他却想着可以开个铺子。他娘亲给他留下了一些银子, 他就拿那些银子当本钱开了铺子, 不曾想却是越开越大,如今玉隆阁怕是有十几家分店了。“ 长孙愉愉摸了摸下巴, 既然是玉隆阁的东家,那就不是穷酸了?那怎么陆行还在穿有补丁的衣裳? 啧啧,说起这个, 长孙愉愉就有些受不了。陆行的外裳看着还行, 虽然磨得毛边,但还算整齐。住在一个屋檐下,她有时候翻柜子难免看到陆行的中衣什么的,那手肘、膝盖什么的,几乎每一件都打了两、三个补丁以上。 真正的穷酸叫人不喜, 但是装穷的人就更叫人讨厌了。 长孙愉愉回头看到陆行,就更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长孙愉愉这种对他不理不睬的态度, 陆行本来是不意外的, 但此刻是在罗氏跟前, 长孙愉愉居然不伪装了, 还对他做出扬下巴、撇开脸的动作就有些故意了。 陆行配合地疑惑了一下。 罗氏笑着道:“九哥, 今儿我和愉愉去逛街, 才发现原来她还不晓得你就是玉隆阁背后的东家。这些年你可没少赚她的银子,还不赶紧补贴你媳妇一点儿?“ 陆行讪讪地笑了笑。 罗氏又对长孙愉愉道:“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陆家的规矩是男子打理产业。哪怕是读书为官的也不例外,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说是农、商不熟,做官也是个糊涂蛋。“ 长孙愉愉道:“那有了商,农又是如何说呢?“ 罗氏笑道:“哎哟,这你可就问着了。咱们家晚辈之间每两年都有一次比斗的,斗的就是谁地里的庄稼收成好。那地都得他们自己种,所以你别看九哥是个读书人,其实种地也是一把好手,每回比斗他都是魁元。选种、犁地、播种、浇粪、捉虫、收割全是他们自己做的,其他人不许帮一点儿忙。“ 长孙愉愉听到“浇粪“两个字就听不下去了,看陆行就更嫌弃了。 在罗氏她们眼里,极其荣耀的事情,听在华宁县主这种娇生惯养的贵女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罗氏看了只能摇头,却劝长孙愉愉道:“将来如果你们有机会回宁江,九哥种地,你却是要给他送饭的。“ 长孙愉愉大惊失色,有点儿无法想象自己跟个农妇似的去给裤脚挽得老高的陆行送饭。到最后她只嗫嚅道:“不会还要自己做吧?“ 罗氏哈哈笑出声,觉得长孙愉愉有些娇憨的可爱,“那倒不用。“ 没几日,罗氏和陆侹就动身启程回宁江了。长孙愉愉给宁江府里的亲戚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全是用编织得十分精巧的竹箧装起来的,有大有小。具体给哪个人,名字或者排行都写在纸条上压在竹箧的口盖处了。 罗氏看着那需要装满满两马车的竹箧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你前些日子不是已经买了些东西让我帮你拿回去送了么?怎的又有这许多?“ 长孙愉愉笑道:“大伯娘您到京城一趟回去总得给叔伯兄弟还有妯娌们送些东西,那些都是给你拿去送人的,而这些竹箧就是我给家里亲戚准备的东西了。“ 罗氏一脸拿长孙愉愉没办法的样子,“你呀,知道你嫁妆丰厚,可也不能如此用。须知有时要思无的时候。” 长孙愉愉笑道:“大伯娘,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只是我的一片心意而已。我是新妇,又没回宁江,再不下心准备点儿东西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罗氏不好反驳,只能叹口气收下了。 她和陆侹先是坐马车到了码头,再换了船往南走,顺风顺水的需得半个来月才能到宁江。船上闲暇,罗氏就细细地看了看长孙愉愉准备的那些竹箧上的名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却是吃了一小惊。 “这,家里的小辈们就是我也会漏记,愉愉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啊?连刚出生的岁哥儿都有。“罗氏对陆侹道。 陆侹看着棋盘上的白子儿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肯定是九哥跟她说的,九哥的记性好,不会漏。“ 罗氏想想,估计也是这个理儿。 然则他们哪里知道长孙愉愉和陆行私下都不怎么讲话的。 待到了宁江,罗氏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然关切地问,“如何?” 罗氏笑道:“老太太你就放心吧,愉愉,哦,我是说华宁县主配咱们九哥,不会委屈咱们九哥的。难为的是这孩子身上一点儿娇娇气没有,待人既和气又大方,人也孝顺。” “那我就放心了,这门亲事是她们娘俩儿逼来的,我真怕九哥受委屈,又怕他不喜欢。“安母道。 罗氏摇头笑道:“那却不能呢,谁见了都会喜欢华宁的。我瞧着九哥和愉愉挺合契的。”这话当然多少有些水分,只是为了安老太太的心。罗氏隐约察觉出小夫妻俩有些生疏,可这不是才新婚么,日子过久了,日久自然生情。 老太太又仔细地问了些京城的生活,罗氏细细答了,这才把长孙愉愉给老太太准备的竹箧叫人抬了进来。 那里头倒也没装什么昂贵奢侈的东西,唯有一条银灰色的狐毛围脖显得华贵些,但这东西保暖。另外还有一对同色的狐毛护膝。三条嵌玉的抹额,都是寻常家用的物件,可无论是布料还是绣工都是顶尖的。 另外有一匣子十二枚的人参茸养丸,这是宫廷秘方,每年由太医院的太医制丸,用的全是最好的药材,一枚有时候就能救人命。其他人不晓得这东西的贵重,老太太却是知道的。 ”哎哟,这东西好啊。昔年九哥儿他娘生他时没力气,就是吃了一丸这个才把他给生出来的。“老太太道。 “可不是么。“罗氏道,她当初也不过是顺嘴提了提,没想到长孙愉愉就送了一匣子。这东西便是陆家也没有多的。 “另外一匣子说是乌发丸子,是先头太后娘娘用的秘方,老太后那会儿都六十几了还是一头乌发。“罗氏道。 “有心了。“老太太道。 辞了老太太这儿,罗氏还得把长孙愉愉送的东西给各房送去,送之前还是得开箧检查检查,怕年轻人不懂事儿送错了东西,反而惹出麻烦来。 这一开箧,罗氏就又惊着了。 罗氏有五个儿媳妇,大儿媳妇喜欢下棋,那竹箧里就是一副黑白玉石棋子,并一本珍本棋谱。 三儿媳妇喜欢刺绣,那里头就是一柄顾氏双面绣的团扇。顾氏如今都八十几了,早就不动针线了,所以顾绣是用一幅少一幅,很是珍贵。 四儿媳妇喜欢吹笛,所以长孙愉愉送她的是一柄前朝玉真公主藏的玉笛,落有款识。 六儿媳妇则是一柄琴史上也有名的“绿玉”琴。 七儿媳妇的是一套孤本《肃阁杂录》。 别的倒还罢了,但她七儿媳妇一直在找这套《肃阁杂录》的事儿,长孙愉愉是如何知道的? 此外,除了他们三房这边,就是隔壁大房、二房等其他几房的人也是根据各自喜好而准备的礼物,这说起来可就太惊人了。 罗氏晚上私下对陆侹道:“九哥就是会跟愉愉说有哪些亲戚,也不可能说得出每个人都喜好什么的。男丁就罢了,那些个嫂嫂、婶子的,九哥怎么可能知道她们的喜好。” 陆侹一下子就想到了晋阳公主。“这怕都是晋阳公主的手段,她女儿要嫁到咱们陆家,恐怕里里外外都是要查个清楚的,否则她怎么放心。” 罗氏皱眉道:“这也太恐怖了吧?若是她们有点儿歹心……” 陆侹摇摇头,“你别往外说,也别往牛角里钻,如今华宁已经进了咱们家,晋阳公主如何会存歹心?依我看,有这本事查得如此细,估计得是靖云台。这倒是提醒咱们了,哪怕远在宁江也得小心谨慎。天子的眼线到处都是。” 罗氏点点头,但却还是心惊。她这才骤然意识到,长孙愉愉乖巧甜美的背后,还有那样的能耐。这个侄儿媳妇却是不一般呢,她在京时那是小瞧她了。 罗氏想起皇家画馆,在京时她提过一嘴,长孙愉愉也带她去看过。但是作为陆府冢妇的罗氏自然不怎么看得起皇家画馆那点收藏,可如今回忆起来,她才发现,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些画,而是长孙愉愉做成了这件事。 却不说宁江这边如何,京城东阳坊这边罗氏她们一走,长孙愉愉头上的紧箍咒就没了。 罗氏前脚走,后脚陆行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就一股脑儿被长孙愉愉打包送去了前院他的书房。陆行也是下衙后回府才知道自己被挪窝的。 “怎么,他有什么反应?”长孙愉愉问莲果。 “姑爷什么都没说,进了书房就没再出来。“莲果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次日便得寸进尺地直接回了晋阳公主府,只给陆行留了个信儿,以告知去向。 陆行这亲成得可就有些白费力气了,媳妇的名分被人占了,但实质却是一点儿没有。知情的人都为他着急,可他本人却是稳若泰山。 长孙愉愉回到宁园,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出来,晋阳公主便回府了。她一回府,长孙愉愉就被召唤了过去。 第100章 “娘。”长孙愉愉亲昵地就想往晋阳公主身边依偎, 却被晋阳公主给推开了。 “娘!“长孙愉愉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跪下。“晋阳公主虎着脸道。 长孙愉愉不明所以,却也依言跪下。 晋阳公主看向婉姑道:“给我打。“ 长孙愉愉大吃一惊,“娘, 你这是做什么呀?” 九章吉 第69节 “你这个不孝女,与其看你这样作死,还不如我趁早把你打死, 你还能落个囫囵。“晋阳公主道。 “我怎么不孝了呀?”长孙愉愉觉得很委屈。 “你还有脸问?我就问你这么些日子你可和姑爷圆房了?“晋阳公主问。 长孙愉愉暗道不好, 心里立即盘算起谁是告密者了。 “你也不用瞎猜, 那告诉我的人都是为了你好。”晋阳公主道,“你现在嫁了人了, 胆子可肥了,居然还敢骗我,弄得我在姑爷面前丢人。”晋阳公主这说的是请司寝姑姑的事儿。 长孙愉愉膝行到晋阳公主面前, 手搁在她的膝盖上小声地讨好撒娇道:“娘, 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可要心疼死的。” 晋阳公主挪开膝盖,拒绝跟长孙愉愉有任何肢体接触。 “娘,我也不是有心骗你,只是怕你担心而已。你都不知道, 陆九对韦嬛如情根深种,对我则是不屑一顾, 我当然不愿意跟他圆房啦。“ 晋阳公主道:“你就这么承认输给韦嬛如了?情根深种又如何?你如今才是他妻子, 男人的心你不去争取, 你以为人家凭什么双手捧给你?你真当是你天仙下凡啊?“ 长孙愉愉不说话了, 她可不就从小被人夸赞是天仙下凡么? 晋阳公主一看长孙愉愉那小神情, 就想狠狠揍她。“人家天仙能不吃饭不拉屎, 你行吗?“ 长孙愉愉哀怨地瞪了自己娘亲一眼, 有这样说话的么? “我实话告诉你吧,男人对自己得着的人和物就不会稀罕。你如今已经是姑爷的媳妇了,你当他还能跟其他男子一样来讨好你?你现在的日子之所以舒坦,姑爷之所以让着你,那是因为背后有我,还有你皇帝舅舅,你可曾想过要是我们都不在了你怎么办?” 长孙愉愉都还没说话呢,晋阳公主已经厉声接着道:“你要敢说个跟我们走的话,我现在就打死你,还省得你活着浪费粮食。” 长孙愉愉不敢说话了,乖乖地并腿跪着,眼巴巴地望着晋阳公主就盼着她娘看她可怜而心软。 然则此次晋阳公主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头就对婉姑道:“给我打,这个家没个家法是不行了。“ 长孙愉愉乞求地看向婉姑,盼着她帮自己说句话。 婉姑轻轻摇了摇头,晋阳公主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她们越是求情,只怕长孙愉愉挨得更惨。 这家法当然不能打在脸上,也不能打在明处,当然也不会脱了裤子打屁股,于是就用了惯常用的法子,打腿。 长孙愉愉的一双小腿结结实实地挨了十戒尺,打得红痕肿得老高。她也不叫,跟晋阳公主赌上气了,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任婉姑怎么给她使眼色她只当看不见。 婉姑忍不住叹息,她盼着长孙愉愉叫得惨些,晋阳公主好下令停止,结果这倒好,足足挨够了十戒尺,那细皮嫩肉的,打得仿佛吹一下那红肿就得破皮了。 晋阳公主看着死不认错的长孙愉愉,只觉得无力,摆了摆手再没精神地道:“现在就给我回去,什么时候跟姑爷圆房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进这个家门儿。“ 长孙愉愉红着眼眶倔强地看着晋阳公主道:“是不是陆九才是你亲儿子啊?当年是不是你们换人了?”这怎么可能,她和陆行的年纪可差得好几岁呢,她就是说气话。 晋阳公主被气得腰疼,一手撑在腰上,一手亲自给了长孙愉愉一耳光。 不重,但是打在脸上那响声,就仿佛玉瓶摔碎了一般。 长孙愉愉不恨晋阳公主,此刻却是恨死了陆行。她长这么大,晋阳公主可没打过她耳光,今天不仅开了先河,她的腿也差点儿被打坏。 然则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晋阳公主看着长孙愉愉被打得绯红的脸,也是红了眼圈,“你要是到现在还不懂我的一片苦心,就算我白养你一场了。” 母女俩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如此,长孙愉愉回娘家的第一日就被撵了回去,还是由婉姑亲自押送回东阳坊的,就怕这位小县主半路闹什么幺蛾子。 恰好陆行刚回家,刚看到长孙愉愉的留言条,抬头听到门外的动静,就见长孙愉愉走路模样有些怪异地进了门。 其实长孙愉愉走路的模样一点儿也不怪,打在小腿上,强忍着疼并不会显得异样,她又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陆行面前露出丢丑的一面。 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关注久了,对她的一言一行就极其熟悉,稍微有一丝走形都能看出来。 陆行朝婉姑迎了出去,“姑姑怎么来了?” 长孙愉愉在一旁木然一张脸听着陆行和婉姑寒暄。 婉姑朝陆行道:“姑爷,公主让我送县主回来,说县主既然已经嫁人,就当好生料理家务,相助夫君,怎么能动不动就往娘家跑,也不怕惹人笑话。”婉姑又回头看了长孙愉愉一眼,“公主已经为这事儿说过县主了。” 陆行觑了一眼脖子昂得下巴都要朝天的长孙愉愉,不由心里一叹,说不得他那位岳母是好心一片,但却把这关系弄得越来越僵了。 婉姑转头对莲果等人道:“你们送县主先回房吧。”婉姑知道长孙愉愉腿疼,得回屋歇着,还得上药,不然擦破了红肿处的皮可是要受罪的。 长孙愉愉闻言再木然地转过身,对陆行是一点儿招呼都没有的。 婉姑忍不住叹息,只道长孙愉愉平素多聪慧的人呐,怎的成了亲却如此拎不清。这成了亲的妇人不把自家相公笼络好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待长孙愉愉的背影消失在内院后,婉姑朝陆行躬了躬身,“姑爷,县主脾气执拗,还请你多多包涵。公主已经说过她了,她再不会随意回娘家的。假以时日,县主一定会想明白的。”她们却是不管陆行想不想得明白,仿佛是认定了,只要长孙愉愉想明白了,陆行这边就没问题。 陆行道:“愉愉一直都很明白,大伯父大伯娘在京时,她也是孝顺乖巧,十分贴心。” 婉姑点点头,“那就好,还请姑爷看着公主的份上,多包容县主一些。” 陆行点点头,“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包容她。也请姑姑回去转告公主,愉愉她年纪小,性子娇气,公主莫要为她生气,她和公主从小相依为命长大,自然亲近娘家。“ 婉姑听了这话,立即笑开了脸,“公主说改日再请姑爷和县主一块儿回去用饭。“ 陆行应了是,亲自送了婉姑出门。 却说婉姑回府去跟晋阳公主回话,把陆行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晋阳。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明白陆行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是在护着长孙愉愉,让自己不要对她太苛待了。只是她不苛待长孙愉愉,陆行那边只怕就不好过关。须得她动了手,陆行才能心生怜惜。“只盼着愉愉能早日醒悟,莫要把夫妻间的那一点情分消磨殆尽了才明白。“ “县主从小聪慧,公主不要太忧心了。姑爷的伯父伯母在时,她不是表现得好好儿的么,谁不夸她孝顺啊。“婉姑开解晋阳公主道。 ”那件事儿还算她做得没错,没有照着她的小性子惹恼陆家长辈。“晋阳公主笑道。 人人都当长孙愉愉自己想不明白,却也不仔细思忖她为何想不明白。她的确是从小和晋阳公主相依为命,处处依赖自己娘亲,也是爱切了自己娘亲,结果骤然定亲,迅速成亲,心里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到了陆家,跟陆行是“相敬如冰“,哪里能有家的归属感,后来还要费尽心神伺候陆侹和罗氏,好容易歇口气想回娘家跟自己娘亲近撒娇,却被“为她好”的晋阳公主打了一耳光给撵了回来。 长孙愉愉顿时悲从中来,觉得连她唯一的亲人都不站在她一边儿,把她推给了外人。她抱腿缩在床上,不许任何人进屋,只一个劲儿地拿手背抹眼泪。 旋即又想起外间传闻,都说她娘亲和靖云台的大都督邹静夫有暧昧,还说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传得是有鼻子有眼儿的。长孙愉愉听到过这些流言,却是嗤之以鼻,她对自己娘亲是绝对有信心的。但此时此刻,如此伤心之际,却是难免钻了牛角尖,忽然觉得可能真是那般,她娘甩她就跟甩包袱似的。 从小到大,基本就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唯一一次受罚就是为了撕画那样是,但也只是做做样子,何曾像现在这样,不仅让婉姑打她,还亲自打了她一耳光。 长孙愉愉的眼泪瀑布似地往下流,只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真是成了累赘。 人伤心时和正常时,那念头简直是云泥有别,甚至都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性子了。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华宁县主还有如此小可怜的心思。 陆行送走婉姑后回转书房,取了个小盒子之后便往内院去。以他的耳力都不用上台阶便听到里头有啜泣声了。 莲果和文竹站在台阶上守着门,可见长孙愉愉是一个人在屋子里。两人见陆行过来,都屈膝行了礼。 第101章 陆行没再往前, 而是在门边静静地站着听了会儿,叹了口气。他太清楚长孙愉愉的性子了,最狼狈的时候被人看到, 她不恨死人才怪,这不连贴身婢女都撵出来了。 陆行将装药膏的盒子递给莲果,低声道:“这是外伤药。” 陆行走后, 莲果奇怪地看向文竹, “姑爷怎么知道县主挨打了?” “许是婉姑说的。”文竹道。 却说长孙愉愉哭了小半个时辰, 然后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 莲果和文竹都是伺候惯她的人, 一摸她的额头就知道事情糟了,每回长孙愉愉发热,都要折腾许久, 连带着上吐下泻, 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文竹慌张地披了衣裳让外院跑腿的小厮赶紧回公主府去禀报,这得请太医才行。 莲果拿湿棉巾敷了长孙愉愉的额头,焦急地对刚跨进门的文竹道:“我去前头跟姑爷说一声吧,姑爷好似会岐黄之术。“ 文竹点了点头,她也是吓着了, 主要是长孙愉愉的病情来势汹汹,浑身烫得火炭似的。最糟糕的是小腿上的一处红肿还破了皮, 就怕化脓。 莲果报信后, 陆行很快就赶到了内院。他转过屏风就看到长孙愉愉两颊绯红地躺在床上, 眉头紧蹙, 时不时呓语, 眼角还有一滴眼泪, 但人就是不醒。 陆行坐在榻边拿起她的右手把了把脉, 然后起转头问,“县主平日吃药可有什么忌口的?” 莲果赶紧道:“姑爷,县主不能胡乱吃药的,寻常人惯用的汤药她吃了就上吐下泻,县主脾胃太弱了,在家时遇到这种情况,都只能喝水将养,或者用些外敷的药。” 不能用药,也就怪不得她此次生个病就跟闯鬼门关似的。 陆行垂眸道:“既如此,就不开方子了,把县主扶起来去净室沐温水浴,一刻钟后我再给她针灸。” 莲果和文竹忙地去做,有陆行在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便是长孙愉愉有事儿,前头还有他顶着呢,两个丫头都安了些心。 说不得陆行的针灸还真管用,然后他又不知从哪里弄了些乌溜溜的膏药来,贴在了长孙愉愉的肚脐上,后半夜长孙愉愉总算发了汗、退了热,只是人还是不清醒,拉着陆行的手叫着“爹,爹。” 早起,长孙愉愉只觉得浑身都疼,酸疼得抬不起胳膊、腿来,身上也黏腻腻的,她申吟了一声,莲果忙地掀起帐子,一脸后怕地道:“县主,你可算醒了。” 莲果扶着长孙愉愉坐起身。 长孙愉愉沙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了?“ ”县主昨儿晚上高热,可吓死我和文竹了,亏得姑爷会针灸。“莲果喜滋滋地道,”针灸之后,后半夜县主就睡得安稳了。 长孙愉愉的心情本来就超级低沉,加上身体又极端不适,完全听不得莲果说陆行的好话,“扶我去沐浴吧,身上太难受了。” 伺候长孙愉愉沐浴时,莲果还继续道:“县主,姑爷懂岐黄之道,会针灸可真好,你病了,他给你施针也没什么顾忌。以前你病得厉害了,那些个太医都束手无策,也是因为没法儿给你施针。”黄花大姑娘的哪儿能脱了衣裳让人施针是吧? 长孙愉愉听到这儿才算反应过来,一反应过来就想杀人。该死的陆九居然占她便宜? 然这件事又能怪谁?长孙愉愉还没地儿讲理去。一想到陆行居然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她就想尖叫,但浑身却是一点儿力气没有,她连抬眼皮都觉得吃力,愤怒的低吼也跟蚊子差不多无力。 沐浴完,长孙愉愉总算恢复了一点儿精神,第一件事就是让莲果将文竹的卖身契找出来。 莲果迟疑了片刻,“县主。” 长孙愉愉没说话,只用一双冰镇过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 莲果不得不去取了身契来。 长孙愉愉道:“文竹你把你的身契拿去吧,再拿一千两银子去,从此你我主仆就再无干系了。” 文竹“咚“地就跪下了,“县主,奴婢,奴婢只是想着县主和姑爷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这才告诉公主的。” 长孙愉愉闭了闭眼睛,文竹就是太聪明了,聪明人往往有自己的主意,还喜欢把别人当傻子看。“我的事儿由不得你擅自替我做主。平素你们有什么小毛病我都不在乎,唯一一条背主在我这儿却是容不下的。你我主仆一场,不用闹得太难看,你走吧。” “县主。”文竹哭着膝行到床边,”县主,奴婢再也不敢了。”文竹是真心为了长孙愉愉好,也没想过告诉晋阳公主在长孙愉愉这儿就成了背主。 然则哪怕长孙愉愉和晋阳公主是俩母女,却也是两个单独的个体,文竹选她娘,在长孙愉愉看来自然就不再合适做自己的贴身丫头了。 “去吧,我这儿庙小,这小破屋本也就装不下几个人。”长孙愉愉不再理会文竹,转而对莲果道,“我要睡了,出去把门关上。” 文竹还待要求情,却被莲果拉了出去。 ”文竹姐姐,你别说了,这会儿县主正在气头上,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等县主气消了些,我和冬柚她们再给你求情。“莲果道,”你先回公主府去吧。“ 文竹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长孙愉愉腿上的伤入夏许久以后才养好,脸色一直很苍白,人就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便是有下帖子来邀她的,她也都回绝了。成亲之后,这位华宁县主就跟从京城消失了一般。 九章吉 第70节 “县主,文竹她知道了错了,她其实心里也是为了县主好,县主可不可以……”莲果趁着这日天气凉爽,长孙愉愉心情还算不错赶紧提了提文竹。 长孙愉愉正站在廊前逗弄鹦鹉,听得这话忍不住冷笑,“都是为了好,我娘问也不问就把我嫁进陆家,你瞧瞧我现在是个什么境况,这是为我好。文竹背主,却害得我挨打不说,还大病一场,这也是为了我好。如果这样,我真恨不能她们对我能差些。“ 莲果没想到这么些日子来,长孙愉愉居然越想越钻牛角尖了,这是连晋阳公主都怨怪上了。她也没敢再劝,换了话题道:“县主,这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你又受不得冰块,是不是该启程去玉秀山别院了?“ 长孙愉愉淡淡地道:“那是我娘的产业,又不是我的。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天我娘已经明确说清楚了,不让我回娘家。“ “县主。“莲果急了,”你肯定是误会公主了,公主怎么可能舍得不让你回去。再且,今儿起来我见你肚子上就已经开始起疹子了,再拖下去可不行的。“ 长孙愉愉怕热,热了一出汗,皮肤就会泛红,再严重就起疹子,接着溃烂。 长孙愉愉摆摆手,“别说了。你也别去公主府说,莲果,你要是去了,就自己拿着卖身契去找文竹好了。” 莲果哪里敢应啊,只能抱怨道:“县主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了,到时候疼的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莲果这话可不是吓唬人的,第五天上头长孙愉愉身上的红疹子就破了,又开始高热不止,人也迷迷糊糊的,但没完全晕过去。 莲果哭得泪人似的,“县主就不怕脸上的疹子也破了么?到时候可就破相了。“ 长孙愉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是难受,可她觉得这都比不上她心里难受,破相算什么,她本来就不想活了。 这种打小没吃过苦头的人,受一点点委屈就寻死觅活了。 “县主,你就让奴婢去公主府说一声吧。偏巧姑爷又被召入了宫中,要明儿才回来。“莲果都急死了。 长孙愉愉蹙眉道:“别在我耳边叨叨了,你去睡吧,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县主!“ 长孙愉愉恼火地撑起身子,“叫你别说啦!你要去找她,那就是在逼死我。你以为她还能顾念着我?她心里就想着她的相好了,指不定连儿子都有了,我算什么呀?“ 莲果被长孙愉愉的话给吓到了,“县主,你,你说什么呢?“ 长孙愉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一袖子挥过去,把屋内桌子上的茶盏、茶壶全摔碎在了地上,听到那瓷器破裂的清脆声,她才算是出了口气。“去睡觉,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无关。“说罢长孙愉愉就回了床上,似乎还嫌自己不够热,疹子不够多,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再不理会莲果。 莲果觉得自家县主这段日子就跟疯了一般。 可不就是疯了么?别看长孙愉愉表面光鲜,但实则从小到大,她得到过几个人的真心爱护?只有晋阳公主!她连爹都没有。 偏如今晋阳公主一个劲儿把她往外推。长孙愉愉不在乎世上任何一个人,却能被晋阳公主一句冷言就伤得体无完肤,更不用说还挨了耳光。 她就是疯了,没了念想,没了精气神。似她这等从没受过什么挫折的贵女,心理本就更脆弱。 陆行回家的时候,长孙愉愉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莲果吓得只会哭。 打从上次给长孙愉愉针灸之后,陆行就没再见过她,因为她不出内院,也不许陆行进去。到今日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陆行再次给长孙愉愉施针,才发现她的身体有多难看。 瘦得一两肉都没有了,肋骨根根分明,像一个饿了许久许久的人。 说真的,也就长孙愉愉遇到了陆行,要是格外嫁个人,晋阳公主这会儿就能准备棺材,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姑娘是真的太能折腾了,不仅折腾别人也折腾自己。 第102章 长孙愉愉连夜就被送到了玉秀山的避暑别院, 晋阳公主闻讯后也匆匆赶到了别院,一看长孙愉愉瘦得皮包骨那样子,就有些受不住地掉眼泪。 “这孩子, 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明白我的苦心啊。“晋阳公主朝婉姑哭道,并不避讳陆行也在场。 陆行自然是不能听到了装没听到,他上前道:“小婿有话对公主讲。” 晋阳公主点点头, 遣退了身边伺候的人。 陆行道:“还请婉姑留下。” 婉姑微微吃惊, 得了晋阳公主的眼神这才留下。 陆行道:“公主对愉愉的一片苦心她不懂, 小婿却懂。只是愉愉的心思,公主恐怕还不明白。” 婉姑听得大吃一惊, 公主如何能不懂长孙愉愉的心思? 陆行继续道:“愉愉从小儒慕你,跟你相依为命,你也处处疼爱她, 只如今她骤然成亲, 离了宁园,本来就不适应,你却又将她往外推,她心里受不住,反而越发钻牛角尖。” 晋阳公主没想到陆行会如此指责自己, 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陆行道:“愉愉的脾性公主是知道的,只能顺毛捋。还请公主不要再斥责她, 夫妻之事, 夫妻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小婿既然已经娶了她, 自当好生对待, 公主无需忧心。” 晋阳公主感觉自己有些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了, 一时受不得陆行的指责, 然而陆行退下后, 婉姑却道:“公主生姑爷的气了?” “没有!“晋阳公主没好气地道,“我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么?” 婉姑道:“要我说,姑爷的有些话还是在理的。公主如今和县主闹成这样,你心疼万分,她自己也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要不是姑爷医术高明,及时施针,万一县主救不回来,公主岂不是要后悔万分了?” 晋阳公主不说话,但抗拒的态度明显缓和了。 “这儿女啊真是债。我也懒得管了,反正都不懂得我的苦心。”晋阳公主道,“咱们走。” 婉姑忙地道:“公主,县主还没醒呢,你不等等么?” “等什么?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娘亲的去给她赔礼道歉?她也不想想自己做的是什么事儿。一有不顺心就折腾自己的身子骨,以为我会心疼是吧?我才不心疼,她如此不懂事,将来迟早要受苦,现在死了倒还好些。“ 这就是气话了。 母女俩都因为这桩亲事而赌上了气。 长孙愉愉醒来时没见着晋阳公主,只听莲果说她来了一趟,就又走了。 长孙愉愉只轻轻地笑了笑,再没主动问过晋阳公主的消息,只在避暑别院住了下去,但陆行因为有官职在身,却只能住在京中。 这一别,一直到九月里长孙愉愉都没有启程回京的意思。还是陆行趁着休沐先到了避暑别院。 此时秋深,处处黄叶飞,园中一片寂寥,日头西斜时就冻得人发抖。如是在往年,长孙愉愉早就该待不住了。 陆行由侍女引着去了花园,说是长孙愉愉正在那儿赏菊。他还没走近,隔着镶嵌冰裂梅纹窗的墙便听到了莲果的声音。 “县主,公主的生辰马上就到了,今年的生辰礼咱们准备什么呢?“莲果怯怯地问。 长孙愉愉的声音有些冷地道:“送什么?我倒是觉得我若死了,就算送她的生辰礼了。我死了,她就没有牵挂了,趁着年轻还能再嫁,指不定还能再生个儿子。” “县主?!“莲果被长孙愉愉的话给吓到了,她觉得长孙愉愉如今说话越发的偏激了。 陆行也如此,他是没想到过了这好几个月,长孙愉愉反而越发使性子了。 跟在陆行身边的侍女已经不敢往前走了,还是陆行自己绕过宝瓶门,走到了长孙愉愉的面前。 长孙愉愉抬起头扫了一眼陆行,对他的出现似乎并不吃惊,只转头看向身边伺候的人,“你们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了,长孙愉愉对着陆行做了个“请坐”的动作,“你是为了我娘生辰来的吧?” “是。“陆行撩起袍子在长孙愉愉旁边的石墩上坐下。 “你自个儿去吧,我就不去了。“长孙愉愉道。 陆行待要说话,却被长孙愉愉打断道。“不是我不孝,而是我娘有话在前,如果我不跟你圆房,她就不许我回去。” 长孙愉愉冷笑一声,怨气四溢地继续道:“她还真是一厢情愿,也不想想,这桩婚事是她逼来的,我不愿意圆房,难道你就能愿意?” 陆行还是想就这个问题表态的,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就听得长孙愉愉又继续道:“行了,咱们也别讲什么虚礼了。你不中意我,我也不中意你,如今被强行绑在了一起,是你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可是也没办法了,你只能再多等几年。等皇帝舅舅大行了,我娘也就没什么权势了,到时候咱们和离就好。” 和离,说得可真是轻巧。 陆行再没有说话的欲望。 “当然如果不和离,作为你的妻子该做的我都会做的。至于子女,即便你不纳妾,养个外室也成,孩子出生记在我名下就好。作为补偿,等我娘下世后,她给我的东西,我全都给你。”长孙愉愉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到此,长孙愉愉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喝了口茶等着听陆行的答复,等了半晌却也不见这人说话,不由好奇地转头看向了陆行。 陆行淡淡地道:“你娘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不过一次打了你,还是为你好,你就心存怨怼了?” 这一点责骂长孙愉愉还受得住。 “你连母亲的生辰都不出面了,你固然有许多委屈,可比得了你母亲把你养这么大,其间又受过多少的委屈?“陆行问。 长孙愉愉被斥责到了痛脚,气呼呼地道:“谁都可以说我,就你没脸,要不是你,我和我娘会闹生分吗?” 陆行真是被气笑了,“我?要说起了我才是受害者。” 女人生气起来可是不讲道理的。“都怪你愚孝,竟然拿自己的亲事去救你老师。你难道不知道娶错媳妇对你陆家影响多大么?而且我皇帝舅舅心慈手软,怎么可能真的砍你老师脑袋,是你自己傻,还害了我。”长孙愉愉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然则陆行不仅不再生气,反而还笑了起来。笑得长孙愉愉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长孙愉愉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娶错媳妇了?我如果说我没娶错呢?“陆行问。 长孙愉愉不说话,心却漏跳了半拍。 “你根本不知道娶你的好处是什么。“陆行唇角微翘地道,“自然不是为了公主的权势,不过晋阳公主府出了名的豪富对吧?” 长孙愉愉不说话。 “你又是公主的独生女儿,公主自然会将所有的钱财都给你。偏你的身子骨,今儿活着明儿还能不能喘气都不准,你说最后是便宜了谁?”陆行问。 长孙愉愉缓缓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陆行能说出这么“反派”的言语。“你还是陆家的人吗?” “怎么不是了?陆家家大业大,子嗣太多,正好缺钱。“陆行道。 “你!”长孙愉愉气愤完,旋即回过神来,挑眉看向陆行,“你说得如此直白,那我要是跟你和离呢?你的这番话我转述给我娘请,你觉得她会不会同意?” 陆行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朝着长孙愉愉晃了晃食指表示否定,“陆家向来只有休妻和死妻,没有和离。” 太恐怖了,听听这还是人话么。不过陆行的话没错,即便是晋阳公主强势若此,也没办法逼着陆行成亲后,又逼着他和离。 “你!“长孙愉愉气得说不出话来。 “再有就是县主生得国色天香,若是不圆房实在有些浪费。以前想着假以时日总能如愿,不过看县主这身子骨,能不能活过今年都是问题。“陆行说着话就往长孙愉愉那边走了走,“既然如此,陆某也就等不得了。“ 长孙愉愉都吓傻了,指着陆行的鼻子道:“你,你……“ 陆行一把捉住长孙愉愉伸出的手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也省得你有借口不去给你娘祝寿。“ “你休……“想字儿还没出口,长孙愉愉就被陆行给拦腰抱起来了,继而就是响彻云霄的尖叫。 莲果等人听到声儿跑过来就看到陆行正抱着长孙愉愉往回走,她们是既想上前帮长孙愉愉,可又怕上前。人家可是正经的夫妻。 “继续吵,继续闹。你既然要如此无理取闹,我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我看前头石亭就不错,正是圆房的好地方。幕天席地别有一番野趣。”陆行说着就往那石亭走。 长孙愉愉心里虽然明白陆行很可能是在吓唬自己,但是她又不敢真的跟陆行赌,万一这人真来霸王硬上弓,她可是敌不住的。 “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说。“长孙愉愉带着哭腔的颤抖地道。 “什么都不想,就想圆房。“陆行道,他偏头想了想,”这样走实在太慢了,县主小心了。“ 九章吉 第71节 下一刻长孙愉愉就感觉自己腾到了半空中,一低头就看到莲果长大了嘴巴望着天上的他们。 原来是陆行在旁边的石头上飞起借力,然后腾到了石亭的飞檐上,几个跨步便到了院子里。 长孙愉愉眼睁睁看着陆行将门栓住,她趔趄着往后退,可越是紧张、害怕就越是出错,还被凳子给绊倒了,然后被陆行一把再捞起来,抛到了床上。 长孙愉愉看到陆行有脱衣裳的动作,赶紧伸出双臂挡在陆行跟前道:“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第103章 陆行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解自己的腰带道:“再好的人也能被你给逼坏了。“ 长孙愉愉忙地往后退,“陆九,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咱有话好好说行吗?”她认怂倒是也挺快。 “跟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不忠不孝,骄横任性, 也就一张脸稍微能看。”陆行将解开的腰带丢到了一边。 长孙愉愉都急哭了, “陆九, 你究竟要怎么样,你说!” “不是我说, 是你觉得你能做什么?”陆行欺上前,双手撑在床上,将长孙愉愉逼到了角落里, 跟他对视。 距离近得彼此的呼吸都能吹拂在对方脸上。 长孙愉愉退无可退, 只能闭着眼睛道:“我什么都答应你,还不行吗?” “听不清。“陆行又往前挪了挪。 长孙愉愉感觉陆行的手臂已经碰到自己的身体了,她立即高声道:“除了圆房,什么都答应你!” “是么?”陆行也不起身,只慢悠悠地问道, “如果我只要圆房呢?” 长孙愉愉差点儿就要抽泣道:“陆九,你不要太过分。” “你叫我什么?”陆行问。 沉默, 寂静的沉默。长孙愉愉这还在沉默地抵抗, 然则下一刻她就感觉陆行在用鼻息梭巡她的脸颊、鼻尖、唇畔。 长孙愉愉火速改口地道:“相公。” 陆行没再逼长孙愉愉, 怕给她逼得狗急跳墙就不好了。 “好吧。”陆行往后退走, “今日就算了, 若是改日你再无理取闹, 咱们就真的圆房。” 长孙愉愉忙地点头。可怜她被陆行抓住了痛脚, 再无还击之力。 所以坏人还得坏人来磨。 被陆行这么逼迫过一回之后,长孙愉愉再也不无病呻0吟想着死了,她现在只想让陆行去死。 晋阳公主的生辰长孙愉愉自然还是到了,在陆行威胁的下。 晋阳公主其实早从侍女那边知道长孙愉愉是不会为她祝寿的,没抱着什么想法,结果却看到了长孙愉愉,自然是意外之喜。 晋阳公主看到长孙愉愉那张比巴掌还小的脸,不由得出口道:“你怎的这么瘦?“ 长孙愉愉闷闷地道:“这不都是你把我嫁得好么?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还是没有圆房,你要是赶我走,就赶紧的,我也不耐烦登你这宝地。“ 晋阳公主仿佛挨了一个耳光似地往后退了半步,她实在没想到长孙愉愉会如此跟她说话。“愉愉,你……“ 长孙愉愉撇开头,咬着嘴唇不语。 陆行从长孙愉愉身上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毛病了。 “县主,你怎么能这样对公主说话呢?”婉姑上前扶住晋阳公主道,“这些日子,县主养病,公主心里难道就好受?成日里唉声叹气的,日日就盼着庄子那边儿送你的消息过来。” 长孙愉愉听着婉姑的话有些心酸,可再一看自己娘亲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算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你既然不想看到我,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什么尊卑、孝悌,长孙愉愉都不顾了,她娘都不要她了,她还要什么名声? “愉愉。”晋阳公主沙哑着嗓子喊出声。 长孙愉愉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被婉姑拉扯着跟晋阳公主进了内室。 母女俩相顾无言。 晋阳公主是着实没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会变得如此叛逆。 ”愉愉,你知不知道娘是为了你好?你一声不吭就跑回来,我要是不先发作了你,姑爷怎么想你啊?“晋阳公主问。 长孙愉愉就不高兴晋阳公主这种不问她的意愿,一厢情愿以为为了她好的行径,于是昂着脖子道:“你当陆行的六元之才是摆设么?你的举动他难道能不清楚?这亲事本就是你逼来的,你就少惦记他会善待我了。“ “姑爷不是那样的人。“晋阳公主道。 “你到底是信他,还是信我?“长孙愉愉就不懂自己娘亲对陆行怎么有那么大的信心。”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急着给我定亲,又急着把我嫁出去?皇帝舅舅不是还没死么?你是急着把我撵出门,省得妨碍你快活么?“ 晋阳公主惨白了一张脸,“愉愉,你这是要逼死娘么?“ ”不是我要逼死你,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把我往外推?“长孙愉愉反问道,”你所谓的为我好,并不是我想要的好。为什么就不能咱们母女俩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天塌下来再说天塌下来的事儿。现在这样算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把我嫁进了什么样的地方。“长孙愉愉哭道。 陆行的大伯父和大伯娘到京城后,长孙愉愉已经知道了陆府的那许许多多规矩,全是条条框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长孙愉愉从小是自由散漫长大的,哪里受得了那个。 正因为清楚地看到了未来,长孙愉愉才会绝望。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么?“长孙愉愉问,“你要在皇帝舅舅龙体不豫之前,安排陆行外放是不是?很可能就是宁江附近,如此我就能在陆家伺候长辈了。至于咱们母女,怕是许多年也再见不上一面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对我好?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长孙愉愉是越说越激动,正是因为清楚晋阳要干什么,她才会这样任性地发脾气。 不得不说,长孙愉愉还真是猜对了,她虽然钻了牛角尖,但有些事儿却也看得更明白。 晋阳公主红着眼圈道:“你既然看得那么明白,为何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安排姑爷外放。从此咱们母女就南北一方了,你一定要跟我如此赌气么?让我就是死也不瞑目么?” 长孙愉愉愣了半晌,然后幽幽地问:“皇帝舅舅是不是……“ 晋阳公主没点头却也没摇头,但神情却有些凄然,“愉愉,有些事儿总是要趁早打算的。” 母女俩再次无话,长孙愉愉也低下了头。 末了,晋阳公主才道:“愉愉,答应我,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终究她还是不忍再和自己娘亲闹别扭的,“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的辈分在那儿,无论谁继位都不会怎么着我。但是姑爷最好不要卷入嗣位之争,以他的才能也无需什么从龙之功。“晋阳公主道,她是希望陆行走最稳妥的路子。 ”你别又自以为是了,还是先问问陆九自己的意思吧。“长孙愉愉嘟囔道。 晋阳公主笑了笑,“这是自然。“ 母女俩总算又心平气和了,然一想起分离在即,又都是泪涟涟。 长孙愉愉将头枕在晋阳公主的膝盖上道:“娘,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么?也避开换天之劫?过了再回来?“ 晋阳公主摸了摸长孙愉愉的头,“傻孩子,皇兄身边如今唯一能信得过的就是我了,我不能离了他。况且,咱们家大业大,都看着呢,走,也是走不掉的。“ 长孙愉愉叹口气,“可惜画馆还没修好,这才刚动工。“ “无妨,总能坚持到画馆整个完工的。“晋阳公主道。 “我打算请庆阳王叔,还有乐平公主当画馆的副馆长,这样,即便有什么事儿,他们也能维持下去。总比那些画都进了私人库藏得好,那样一来世人就又看不到那些瑰宝了。“长孙愉愉道。 “这些你看着办吧,将来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了。还有姑爷那边儿,你别嫌我唠叨。“晋阳公主将陆行对她说的话转述给了长孙愉愉,”他怕咱们母女关系闹僵,还特地与我说道,气得我半死,然则他却是在为你考虑。“ 长孙愉愉嘟嘟嘴,“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坏。“长孙愉愉把陆行说什么等她死后拿走她嫁妆的话都倒豆子似地说了出来。 晋阳公主笑道:“要真那样想,他就不会说出口了。” 长孙愉愉哼哼了两声,却也没反驳。 陆行再见到长孙愉愉母女时,她二人都换了衣裳,也重新梳了妆,看情形是和好了。 既然和好,长孙愉愉又有了主心骨,看陆行就更是下巴朝天了。 陆行倒是不介意,这样的长孙愉愉总比前些日子的强。 生辰自然有宴,晋阳公主没有大办,就一家三人一同用饭,也不用分几而坐。 陆行吃饭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好似还是他成亲一来第一次跟长孙愉愉一同用饭,真正的用饭。罗氏她们在时,虽然也一道用过几次饭,但那时候长孙愉愉为了扮贤惠,都是站在一旁伺候,她的饭菜是单独从外面送进来用的。谁也没看到过她用饭。 小县主处处都在往天仙的范儿上靠,仿佛不用吃喝拉撒一般。 所以今日还是陆行第一次看到长孙愉愉进食。 似乎察觉到了陆行的视线,长孙愉愉撇过头,用后脑勺对着陆行,继续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饭吃。 “姑爷。”晋阳公主对着陆行道,“先才我同愉愉说,你有没有外放的打算?如今皇上龙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大碍,京城成了个是非窝,能避出去就避出去。而且没有州县的经历,将来回京做官,也不懂底下的民生疾苦,容易被下官蒙蔽,按我说,姑爷还得去州县上历练一番才好。” 陆行道:“我也有这个打算。” 晋阳公主松了口气,就是怕陆行想留在京城,她笑道:“那好,姑爷想去哪儿,可以同我说一说。”这点儿权势晋阳公主还是有的。 陆行扫了一眼长孙愉愉,再回过头看向晋阳公主,“容我想一想。“ 第104章 “是, 是,也不着急。“晋阳公主道。 陆行发现,长孙愉愉从一开始坐下就在吃饭, 到现在还是只吃饭,但是饭碗里的米却几乎没有少。 陆行看见她那巴掌大的小脸,又想起她那根根分明的肋骨, 实在忍不住地往她碟子里夹了一块肉, “别光顾着吃饭, 也用点儿菜。” 长孙愉愉心想还真是多管闲事呢,她越发不理陆行, 还挑衅似地在旁边一碗水煮青菜里挑了根儿菜心吃,就是不动碟子里的东西。 晋阳公主看到这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都成亲好几个月了,陆行居然一点儿不知道长孙愉愉的饮食习惯, 可见都是她女儿在作怪。 晋阳公主朝陆行道:“姑爷你别管她了。愉愉打小脾胃弱……” 话还没说完, 就被长孙愉愉给打断,“娘,干嘛吃饭的时候提这个啊?” “怎么不能提了?你自己不说,却还不许我跟姑爷讲明白?你这还是过日子的态度么?”晋阳公主斥道。 长孙愉愉站起身撒气儿地道:“不吃了。”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她娘亲泄她的底儿。 晋阳公主却是没搭理乱发脾气的长孙愉愉,转而对陆行道:“愉愉从小脾胃弱, 不能沾任何油荤,她从小就只能吃水煮青菜和五色杂粮。你别看她在外头装得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 其实不知道多嘴馋。小时候管不住自己, 一馋嘴就腹泻, 而且止不住, 好几次生生地是从鬼门关抢过来的。” 长孙愉愉本来只是做做样子的站起身, 却没想到晋阳公主这样兜她的底, 她再留不住地直接出了门儿。 晋阳公主看着长孙愉愉的背影叹了口气, “哎,其实这孩子从小吃了很多苦,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多灾多难的,寿数……”思及此,晋阳公主的眉头就蹙成了一个川字,“愉愉,还请姑爷多包含,估计也累不着你多少年。” 做母亲的居然如此说自己的孩子,可见长孙愉愉的寿数真是不容乐观。 “公主别这么说,愉愉会好好儿的。“陆行道。 晋阳公主扯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 九章吉 第72节 虽然晋阳公主说不着急选外放的州县,但陆行过得两日就再次登门。 ”建昌?“晋阳公主是听说过这个地方的。虽然在南边儿,但是穷山恶水,乃是南蛮人世居的地方,经常闹兵变,就拿本朝来说,死在建昌的县令有三人,连知府都死了一人,都是兵变被杀。也正因为如此,晋阳公主才会晓得这样偏僻的一个府城。 ”你确定要去建昌?“晋阳公主疑惑地道。 ”是。民心都向安稳,南蛮人也一样,只是当地官吏盘剥太厉害才会屡屡闹出兵变,小婿想从建昌的亲民官做起,才能真正的解民生疾苦。“陆行道。 “也好,你自有你的主意,原想着给你放个大府还得费些周折,这建昌府却是没人跟你争抢的。“晋阳公主笑道。 “建昌府如今知府丁忧出缺,我的官品却还不能挂知府衔,还得有劳公主周旋。“陆行道,这话不次于是要官了。 晋阳公主不怒反喜,陆行有这份上进心才好,她本就想给他运作一下的,却怕伤了女婿的自尊心,如今陆行主动开口,晋阳公主可是乐意极了。 而且陆行对她有所求,晋阳公主才会放心把长孙愉愉交给他。 很快,皇帝下旨,礼部就出了文书,认搜饭饭命陆行为建昌府知府,官五品,这就从从五品到了正五品了。他年纪轻轻位列知府,掌正印,虽然不是前无古人,却也是十分鲜见的。 长孙愉愉这边,辞别晋阳公主自然有一番话说,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要料理,忙得她脚不沾地似的,毕竟这一离开可能很多年都回不来了。然则事儿却又拖延不得,再拖下去,河道结冰走陆路那就受罪了。 陆行还要顺道带着长孙愉愉会宁江祖宅一趟,在宁江过了年,这才会上任,也是皇帝特意给的恩旨。 长孙愉愉可不知道建昌是个什么样的穷地方,她走之前还在发脾气,要不是她娘非要将她嫁给陆行,她就不用背井离乡,让自己的娘亲留下独自面对风雨了。 别看平日里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娘什么都依着她,但真遇到大事儿的时候,她一个小小的女娃儿是丝毫没有发言权的,让她走她就得走。 所以资历还得用时光来慢慢熬。 长孙愉愉斜靠在引枕上望着船外的水流,时不时还滴几滴眼泪,她长这么大最远的地方就去过草原,骤然离开京城千里,前途未卜,还得受陆行的气,她如何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流眼泪?更何况她实在是思念自己的娘亲,才刚离别就已经想念了,过往的一点点怨气都被离别给冲散了。 陆行就坐在长孙愉愉对面看书。她心忖也亏得他看得进去,没看到自己在哭么?长孙愉愉带着一点儿鼻音地道:“你就不能换个地儿看书么?”矗人跟前不嫌惹人烦呐? 陆行头也不抬地道:“五艘船都被你的东西占满了,我能去哪儿?”说着话他还翻了一页书。 长孙愉愉迁怒地伸手去抽陆行手里的书,以为自己出其不意肯定能抽走,结果僵在了半空中。因为陆行没放手。 一只手抽不动,长孙愉愉就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抽,抽的时候还不忘瞪住陆行。 陆行自然是好男不跟女斗,轻轻一松手,长孙愉愉身子不稳地往后跌了去。偏此刻莲果和冬柚还在整理东西,都不在她身边,于是乎她就栽了下去。 陆行强忍住笑地走过去将长孙愉愉扶了起来,却被长孙愉愉愤怒地一把推开,“你个混蛋!陆九!”长孙愉愉怒道。 陆行笑道:“我怎么混蛋了?不是你非要抽走我的书么?我松手让你还不对了?“ 长孙愉愉恨恨地道:“才怪,你是明知道骤然松手我会摔倒你才松手的。“ 陆行摸摸鼻子,“你现在怎么知道了?抽我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你……”长孙愉愉感觉没法儿跟陆行讲理,朝他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就开始咬。 陆行气人的本事也算是傲人一等的了,能把个京城贵圈的仕女给逼成了咬人的小狗。 陆行一动不动地任长孙愉愉咬,还调侃道:“小心点儿,别把牙崩了。要缺个门牙可就不美了。” 长孙愉愉徒劳无功地松了嘴,男人的身体怎么跟铜墙铁壁似的,完全没办法下嘴,她嫌弃道:“你的肉怎么那么硬?” “就是怕被咬啊。“陆行重新拿起掉落的书卷道。 长孙愉愉的手再次挡在了陆行的书卷上,“不许看书。” 陆行依言放下书。 长孙愉愉这才消了一点儿气儿。“为什么只许我带五艘船啊?” “你也看到了冬日河里水少,而且已经有浮冰了,下头送漕粮上京的船又多,河面上已经很拥挤了。再且,船多了容易引人注意,你不怕被强盗惦记么?” “还有强盗?“ 陆行笑道:“怎么,你以为这天下都很太平?” 长孙愉愉不说话了,松开了捏着书的手,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下棋么?”陆行收了书卷道。 长孙愉愉倨傲地道:“我下棋只喜欢赢不喜欢输。而且输家还不能太差,最多输一子两子的,不然我提不起兴趣。” 陆行为之气结,“惯的你。” 长孙愉愉的眉头都快挑上天了。 “行,来吧。“陆行找出棋盘和棋子道。 长孙愉愉没想到这样子陆行居然还肯跟自己下棋,那她也就不客气了。虽然提出的要求有些无理,但长孙愉愉还是真心不想输给陆行,因此落子时额外用心地在思考。 陆行看着凝神注视棋盘的长孙愉愉,心忖这下可好了,总算是不哭了。 一局下来,陆行恰好输了长孙愉愉一子。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向陆行,不知道是自己棋艺真的比他好,还是他故意的。 “再来。” 陆行点头。 第二局、第三局直到第五局,陆行每一局都是不多不少正正地输一子。 长孙愉愉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你故意的输给我的!“ 陆行收拾着棋子道:“这不是你自己提出的要求么?每局只输一子还是挺费脑子的。” 长孙愉愉瞪圆了自己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但是却没出声。 “在心里骂我?”陆行眼皮都没抬地问。 长孙愉愉甩他一个白眼儿,“不是在心里,嘴上我也骂你,臭显摆!“ ”你不是也爱显摆么?“陆行反问。 “我显摆了什么了?“长孙愉愉问。 ”一天换三身衣裳,显摆你衣裳多。“陆行道。 长孙愉愉恨不能垂陆行,“我那是显摆衣裳多么?”话虽如此,但长孙愉愉又有些纳闷儿,陆行居然看得出她一天换了三套衣裳?他不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么? “那不然是显摆什么?“陆行抬头看着长孙愉愉道,“哦,懂了。” “你又懂什么了?”长孙愉愉问。 “既然不是显摆,那就是一天吃了饭没事儿干。“陆行总结道。 长孙愉愉气得抓起棋盘上的棋子儿就扔陆行。 陆行伸出手准确地接住了飞来的棋子儿,结果却更惹得长孙愉愉生气。她一手不够用,就两手抓起棋子儿朝陆行扔。 陆行一边接还一边把棋子搁回棋盒里,一个不落。 眼见着棋子儿都要扔完了,长孙愉愉还是没有打着陆行。她突然顿住手不打了。陆行自然也停住手,坐直了身子。 长孙愉愉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把手心里最后一颗棋子冲他脑门子招呼过去。 ”咚“地一声,打中了。 第105章 长孙愉愉欢呼着拍起手来, “哈,打中了吧,我叫你躲。哼。“ 陆行揉了揉被打中的地方, “行了,现在消气了?” 长孙愉愉噘噘嘴,想她消气那可难着呢。 ”用饭吧, 刚才顾着下棋, 连饭点儿都错过了。“陆行招呼莲果开始摆饭。 “我不跟你一起用。“长孙愉愉倨傲地道。 “就这么大的地儿, 分开用饭,下头伺候的人又多一道事儿。“陆行不搭理长孙愉愉, ”就摆在一起吧,你吃你的青菜,我又不会笑你。“ 长孙愉愉的眼睛又瞪起来了, 不过她也没以前那么抗拒, 反正她的底细她娘亲都出卖给陆行了。 用饭时,长孙愉愉面前就摆着一碗、一碟。碗里是五色杂粮饭,颗颗都是精选,既饱满口感又有嚼劲。另一碗则是青菜,全是菜心, 水嫩嫩的。这季节还能吃着这样嫩的青菜,实在也是罕见。 然则再好吃的杂粮饭, 以及再嫩的青菜, 都比不上陆行面前的一品锅。 冒着热气腾腾的一品锅, 里面只有最普通的大白菜, 汤是用羊骨头和鱼一起熬制的, 然后放了两面煎得金黄的鸡子, 还有根根分明的羊排骨。 陆行用手拿起那长长的排骨条, 在特制的酱料里蘸了蘸,牙齿轻轻一撕,那肉就下来了,又嫩又多汁。 陆行虽然没有吃得滋滋出声,但是看他那享受的神情,就知道羊肉炖得很软烂很好吃。 长孙愉愉看着都闪了闪神,她觉得陆行就是故意的,故意馋她。 ”别傻看着我呀,吃饭啊,你都瘦得只有骨头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讨厌极了。她为什么不肯跟其他人一道用饭啊,不就是怕自己嘴馋么?偏偏这人还来馋自己。她埋下头,发气似地开始刨饭,却是味同嚼蜡。 陆行一边吃着羊排,一边道:“其实你现在的脾胃未必就那么弱了,如果循序渐进地调理,或许也能正常饮食。你就不用眼馋别人了,也不会瘦得全身只剩下骨头。”说话的时候陆行有意无意地瞧了瞧自己手里的骨头。 “瘦得只剩骨头又怎么了?不爱看就别看啊。 ”长孙愉愉眼里有杀气地问,看着陆行手里的羊排就更是杀气腾腾。 陆行将手里的羊排吃了这才用旁边的棉巾擦了擦手道:“你瘦得有些吓人了。“ 长孙愉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陆行这话是意有所指的,他真把自己给看光了。长孙愉愉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地骂道:“你,你下流。” “我怎么下流了?是你发热昏厥,我给你施针顺带看到的。”陆行一脸坦然地道,“便是饥民都比你有肉。这也就是冬日,你衣服穿得厚看着还行,要到了夏日别人露的都是白白嫩嫩的肉,就你全是骨头。” 陆行说的是现今夏日里仕女们时兴穿的低襟衣裳,有夸张的大半个胸脯都能露在外面,看得人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但是没本钱的就只能遮住了。 长孙愉愉一把抱住自己,她本就遮得严严实实的,这动作只是附加的,“你,你无耻,居然去看别人的,别人的……” “不是我想看,是实在你们京城的女子太豪放。“陆行道,”但这都不是事儿,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光吃青菜、杂粮,会力气不够么?再这么下去,你的身子也受不住,会早衰。“ 早衰,两个字吓到长孙愉愉了。她可以死,但是绝对不能“早衰“。美人从来不许人间见白头的,何况还是倾城倾国的大美人。 所以尽管咬牙切齿,但想着陆行好似是懂点儿歧黄之术,长孙愉愉冷静下来道:“那你说的循序渐进是个什么意思?” 陆行道:“可以适当地用一点点油荤,哪怕有些腹泻,但只要坚持住,想来你的肠胃最终会接受油荤的,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童,脾胃肯定比以前强。“ 长孙愉愉听到“腹泻“两个字就摇头。船上就那么大,什么响动都能听见,她要是拉肚子,还被陆行听见…… 长孙愉愉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要。“饿死都不要。 陆行也不逼长孙愉愉,这事儿还得自愿。 到了晚上,船停在河中虽然不能靠岸,但却有一叶小舟划到了长孙愉愉她们的大船前。 九章吉 第73节 陆行对长孙愉愉道:“晚上冷,穿厚点儿,我们下船。“ 长孙愉愉正坐在窗边欣赏河里流光溢彩的灯光,那都是河上一艘艘船舱里冒出来的光,汇成了一条灯河,繁星点点,听得陆行此言不由问道:“为何要下船?“ ”去拜访一位朋友。“陆行道。 ”我就不去了吧。“河风冻死狗,长孙愉愉一点儿都不想动。 ”那不行。你不圆房已经是不尊夫妻之义,连亲朋好友都不见的话,要你还有什么用?“陆行不客气地道,旋即上下打量了长孙愉愉一番,然后补了句,”要不还是留下来圆房?“ 长孙愉愉气得想咳嗽,在陆行的身后冲他直挥拳头。 船是在南至县停下的,陆行口中的朋友,是他同年蔺如,如今在南至为县令。 长孙愉愉随陆行见了蔺如,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好,因为蔺如并没有在饭馆里宴客,而且还带了他的夫人,这种连彼此妻子都能见面的,那就是通家之好。 蔺如的妻子像是乡下妇人,手粗脚大,肤色也蜡黄,看着很粗糙,但人很热情,看到长孙愉愉时有些自卑的怯怯。 “哎呀,都是些家常菜,也没什么好吃的。“蔺妻有些汗颜地道,随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 ”嫂子别忙了,一起坐吧,我和如相情同兄弟,却是不讲究虚礼。“陆行笑着道。 “是了,你身子不好,也坐下一道用饭吧。“蔺如柔声对自己妻子道。 长孙愉愉有些惊讶,蔺如的妻子长得那样,他看着对她却挺好的,一点儿嫌弃之意都没有。 蔺妻看了眼长孙愉愉,“我,我就不用了吧,我去厨房里看着火,若是要添什么,也方便。” “嫂子,不用,这些菜足够吃了。”陆行道。 “让你坐,你就坐吧。”蔺如也如此道。 蔺妻又扫了一眼长孙愉愉,歉意地点点头,这才坐下。仿佛她坐下会多对不起长孙愉愉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蔺妻作为县尊之妻,南至又在运河边上,也看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妻眷,但如长孙愉愉气势这样盛,不怒而威的却是少见。 她一个眼神扫来,就让人忍不住想站起来。 长孙愉愉脸上的确没怎么带笑,主要是被陆行给气的,却不是瞧不上蔺妻。此刻她见蔺妻如此怯怯,不得不朝她笑了笑。 蔺妻这才松了口气。 席间陆行与蔺如推杯换盏,蔺妻就在旁斟酒,但眼睛却一直留心长孙愉愉,她整个席间一筷子都没动,只喝水了,而且水还是她身边的侍女用银鎏金莲花壶带来的。 陆行顺着蔺妻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道:“嫂子不用管内子,她为了瘦身,晚上都不进食的。“ 瘦身? 这可是个新词儿,对蔺妻来说。老百姓吃都吃不饱,民间也肥美为有福气之态,所以就没说过瘦身的。 ”说是冬日里穿夹袄显得臃肿,我也弄不懂她们那些个女子的心思。“陆行道。 长孙愉愉心里可是把陆行给骂坏了,这人蔫坏蔫坏的,谎话张嘴就来,偏偏还让听的人觉得有些道理。她哪里是想瘦身?她晚上进食的,他这不是威胁着她下船,让她在这儿干瞪眼儿么?外面的东西她哪儿能随便吃? 蔺妻有些叹息地看向长孙愉愉,“怪到我说县主穿衣裳怎么这么好看啊,大冬日的瞧着都窈窕有致,只是如此会不会饿坏了胃啊?” “为了好看总是要受些罪的。“长孙愉愉顺着陆行的话道。因为她突然发现,这可能真是个好借口,不然以她吃饭的怪癖,今后这种场合是少不了得找借口的。 因着陆行和长孙愉愉相继发话,蔺妻相信原来真不是长孙愉愉嫌弃自己做的饭菜,这才松了口气,席间的气氛越发和睦起来。长孙愉愉并不总是冷着脸,偶尔也插两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让蔺妻又有些佩服,男人家说话她就插不上嘴。 但其实长孙愉愉说话是很少的,她只是为了不让气氛太冷。她的眼睛则是时不时地扫过桌上的酱牛肉。 哎,没怎么吃过肉的人,不管看到什么肉,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哪儿撇,何况那酱牛肉真的很香,蔺妻还特地蒸过的,看着熟烂熟烂的叫人很有胃口。而长孙愉愉有记忆以来,完全不知道肉味儿是啥,据说她幼时是偷吃过的,但她完全没有印象。 陆行吃了好些呢,蔺妻还去加了第二次肉。 长孙愉愉默默地让人不能察觉地吞着口水,她总觉得陆行是故意的,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瞥开眼却抵抗肉的诱惑。 席间从陆行和蔺如的谈话里,长孙愉愉才知道,蔺如出身贫寒,他上京赶考寄居在寺院里,每日只能喝粥,是后来遇着陆行,陆行把东阳坊宅子旁的屋子借给了他居住,还供一日三餐。 最后两人一同考中进士,蔺如能分到富裕的南至县也是陆行帮的忙,还有他这糟糠妻,在家乡得了病,以为没救了,是陆行出钱请人送她坐船到了南至,还特地出京给蔺妻诊脉开药。 用过饭,蔺如再次请陆行给蔺妻诊脉,长孙愉愉就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第106章 长孙愉愉噘噘嘴, 不想讨论吃饭的问题,越说越饿,“这蔺如相品行还不错。” “哦, 这么短功夫你就看出来了?”陆行问。 长孙愉愉点点头,“嗯。从我进门起,他就看了我一眼, 后来就再没看过我。对他那糟糠妻看着也没嫌弃。” 陆行好笑地问:“不看你就是品行好?” 长孙愉愉扬着下巴道:“你这人会不会听重点啊?重要的是, 他看到我这样的人之后, 也没嫌弃他的糟糠妻,还一直体贴地让他妻子坐下。” “你还挺自信的, 谁规定了必须看你的,看了你就得嫌弃其他人?”陆行故意问道。 长孙愉愉一脸坦然地道:“难道不应该么?” 陆行不说话了,难得有长孙愉愉这样脸皮厚的人能把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看我才是人之常情吧?”长孙愉愉继续道。 陆行摸了摸鼻子。 “想着世上竟然有我这等的人物, 再看他那糟糠妻焦黄的容颜和粗糙的手, 难道不是应该心生嫌弃么?” 闻言陆行咳嗽了一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难道不是?”长孙愉愉不依不饶地追问。 陆行只能道:“世人并非人人都那么肤浅只看容貌的,如相的妻子乃是他家童养媳,从小靠她勤劳养家,如相才能得以安心做学问, 才有后来的高中。他心里一直感念他夫人,眼里再看不得别人的, 哪怕你是天仙下凡, 在他心里也比不上他夫人一根手指头的。“ 这是大实话, 却也是不中听的大实话。于是,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 回到船上, 莲果赶紧将长孙愉愉晚上要用的南瓜粥端了上来, 配的菜依旧是水煮菜心, 什么佐料都没有,只加了少许盐。 “连酱菜都不能用么?“陆行在长孙愉愉对面坐下。 长孙愉愉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着陆行的了,“是啊,只能放盐,多放别的东西有时候没事儿,有时候就上吐下泻的,为了稳妥,索性就只吃盐了。” “幸亏还能吃盐。”陆行冒了句。 长孙愉愉瞪了他一眼。 “否则,县主真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人生七大事儿,你可是没占几桩。”陆行笑道。 没想到陆行还有这般风趣的时候,长孙愉愉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 夫妻俩难得有这样心平气和,还说说笑笑的时候,主要是船舱太小,又被逼在了一处,聪明人自然会选择和睦相处,总比剑拔弩张来得好。 睡觉时,长孙愉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行竟然要跟自己同屋而居。 “你为什么要住在这儿啊?”长孙愉愉不客气地问。 “因为其他舱房都被你的东西堆满了。“陆行再次无奈地解释。 长孙愉愉气结,却又无可奈何,指了指墙角道:“那你睡那边儿。” 她手所指的乃是一处空地,铺上铺盖卷儿也能睡,但那处空间不算宽大,陆行打地铺也得曲着腿,他却也没反对,最后真就睡那儿了。 长孙愉愉见陆行如此听话,心下十分满意,下船走一遭累得她瞌睡连连,片刻后呼吸就匀长起来了。 只是陆行却没那么容易睡得着,实在是空间太逼仄,他个子却很高。忍了半晌,他终是坐起身,轻步走到长孙愉愉睡的榻前,榻很宽,而长孙愉愉却睡得缩成了一团,好心地将船上的舷窗关上一些,却又不能都合上,那样不通风也闷人。 站在榻前看了会儿,陆行伸手将长孙愉愉连人带被子一起往里一推,他的力道用得十分巧,长孙愉愉毫无察觉地就睡到了榻内侧。陆行再将自己的铺盖卷儿抱到了榻上,如此睡下才算是舒坦了。 只是刚睡迷糊,长孙愉愉的手脚就不规矩地探入了他的铺盖卷,这是情不自禁地想靠近热源。冬日天冷,船上又没有地龙,也没生火盆,长孙愉愉睡了半晌手脚都是凉的,这会儿在睡梦里梦见热腾腾的羊肉汤锅,自然赶紧扑了上去。 陆行下一刻就感觉自己肩膀又被咬了。以前他不知道长孙愉愉这是什么毛病,现在可算是明白了,这就是馋的,拿他膀子当肉啃。 长孙愉愉睡觉是要流口水的,常年不吃肉的都这样。陆行铜墙铁壁不怕被咬,但实在受不住长孙愉愉的口水,只能转身看向她,寻思着用什么给她擦口水。 被子不行,这还得盖好些日子呢,船上不好洗。手绢,又不在身侧,但是陆行的时间不多,他得赶紧给长孙愉愉擦一擦,所以他并没迟疑地就解开了长孙愉愉中衣的系带,然后将她衣服下摆拉起来给长孙愉愉擦口水。 如此一来长孙愉愉少不得春光乍泄,露出一片樱粉色的抹胸来。 肋骨依旧根根分明,看得人毫无兴趣,但是胸再平那也是胸啊,何况长孙愉愉的胸还行。 陆行多看了几眼,手指在自己身侧的榻上轻轻点了好几下,最终陆行还是转过身闭上眼选择蒙头大睡。被子里钻入一丝甜香,是秋日里成熟时透出芳香的果子,引诱人去采摘,吃下那果子,散播种子。 所谓活色生香,其中活色却还是其次的,自制力强的人闭上眼睛不看就是了,例如陆行。但是那甜香却是无孔不入地往你鼻子里钻,人总不能不吸气儿吧? 陆行火大地坐起身,将长孙愉愉的手脚捉住重新塞回她的铺盖卷里,然后替她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一只手臂抬起来压在被子上,防止长孙愉愉再乱动。 但早晨陆行醒来时,长孙愉愉的手脚依旧缠在了他的腰上、腿上,中衣被她不知睡到哪里去了,露出雪白的玉臂,白得耀人眼。胸就贴在他背上,轻轻一动就能感觉到那层柔软。 陆行头疼地挪开长孙愉愉的手臂,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服,麻溜地收拾了铺盖卷儿。 莲果伺候长孙愉愉起床时,怕自己的手冷到她,站在床前还使劲儿地搓了一会儿,“县主昨晚睡得可暖和?这船上实在忒冷了些,要不今晚还是生炭盆吧,虽说可能有些闷人。“ 长孙愉愉抻了抻懒腰,“没觉得冷啊。“ 莲果觉得好生奇怪,她家县主可是比她还怕冷的。“那可能是这屋子暖和吧。“ 长孙愉愉点点头,没往多了想,“他呢?” 莲果如今已经知道,她家县主嘴里的“他”乃是特指,就是姑爷。 “姑爷一大早就坐着小船上岸去了。“莲果道。 “上岸?”长孙愉愉疑惑,“他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说是回来用午饭的。”莲果道。 船一直在走,他怎么赶回来?长孙愉愉摇摇头,也没多理会。用过早饭,她看书、练字还弹了会儿琴,可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只托着腮盯着河面发呆。 忽地看到一艘小船靠近自己的船,还搭了舢板,长孙愉愉忍不住探头出去看。 却见是傅婆在船头招呼,也不知是什么人,搬了两筐东西到船上。长孙愉愉让莲果去问,回来说是有人送的一筐萝卜和一个大南瓜。 那萝卜却不是普通的萝卜,而是罗林县特产的美人萝卜,皮儿是深粉色的,瓤天然带着点儿粉白,生吃那叫一个脆得水淋淋,比梨儿还清甜。炖汤、蒸煮那都是细腻化渣,跟吃酥酪一般。据说就那河边的几亩地能产这种萝卜,不能保证产量就不敢进贡给皇帝,因此长孙愉愉也没吃过没听过。 莲果说的时候,嘴里都有些想吸溜了,大冬日的离了公主府的洞子菜,想吃点儿新鲜的蔬菜可不容易,都得紧着长孙愉愉。 一时泉石洗了萝卜,送了几枚来,“县主用一个么?” 生的,凉的,长孙愉愉可不敢吃,她道:“给莲果、冬柚还有乐桃一人拿一个吧。” 泉石正是求之不得呢,“我来给姐姐们削吧。“ 莲果和乐桃都冲冬柚看去,泉石那司马昭之心,却是谁都知道的。 冬柚脸一红,对泉石道:“县主这儿自有我们伺候,要你献什么殷勤?船上虽然没有内院外院之分,可难道你就能随便走动了?“ 九章吉 第74节 这话有些重,泉石一时愣住了。 长孙愉愉虽然也知道泉石的心思,但她对嫁人这种事儿本身就反感。觉得女孩儿家未必就需要嫁人,去夫家受罪。所以她身边的侍女,全看个人心思,想嫁的她不反对,不想嫁的她就养一辈子。 长孙愉愉虽然不想帮泉石,但却有话问他,“泉石,先才我见两名男子上了船,他们是什么人呐?“ 泉石忙地道:“回县主,那领头微胖的是齐洲的大厨罗子晓,特地上船来给公子做吃食的。明儿出了齐洲就下船。“ ”是你家公子请来的?“长孙愉愉又问。 ”不是,是公子曾经帮过齐洲一个人的忙,他知道公子途径此处,所以让罗子晓上船来烧菜的。公子以前到齐洲就喜欢罗子晓的手艺。“ 正说这话,莲果那边削萝卜却险些削着手,所以惊呼了一声。 泉石赶紧道:“姐姐小心,还是我来吧。“ 说罢,泉石就径直拿起了一枚萝卜,翻出一柄小刀,“刷刷刷“几下那萝卜就被削了出来,而小刀快得只能见一个影子。 泉石将削好的萝卜第一个递到冬柚的面前,冬柚的脸更红了,“我不吃。“ 莲果却是见不得泉石那受伤的脸,“给我吧,我吃。“这算是解了泉石的难堪。 莲果咬了一口,嘎嘣脆的一声,听得长孙愉愉都想吞口水了。 “哇,真的很甜。“莲果欣喜地道。 泉石赶紧地又削了两个,怯生生地再次递给冬柚,冬柚本想拒绝的,但这两日着实有些上火,萝卜却是清热的,她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第107章 众人正吃着萝卜, 陆行就回来了。长孙愉愉看着他脚下的小船仿佛箭一般在河面上穿梭,就像船下面有人托着在跑似的。 待陆行上来,长孙愉愉忍不住问道:“你的船怎的行得那般快?“ 陆行道:“可能是艄公划得快吧。罗林的萝卜你吃了么?” 长孙愉愉摇摇头, “生冷我都不能吃。” 陆行扬扬眉,没再说话,待要再说话, 却听得船下有人喊道:“敢问可是陆家九公子的坐船?” 青老从前头的船上冒出个头去, “正是, 敢问老丈何事?” 原来下头是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个须发洁白的老丈。“可算是赶上了, 老朽这里有一坛三十年陈酿的竹叶青,听说陆九公子新婚,忒送来给公子尝一尝。” 陆行转头对长孙愉愉道:“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 陆行就拿着一坛子酒走了上来, “泉石,你拿去放好。” 正当午饭时,傅婆领着人摆饭,长孙愉愉忍不住问,“你不尝尝那酒么?“ 陆行待傅婆把饭菜摆好之后才道:“那酒虽然叫竹叶青, 但用的却是此地一种名叫火蛇的蛇泡制的,此物性热, 有助于行血。“ 长孙愉愉一开始没明白行血是个什么意思, 但陆行的语气和神情明显有异, 她慢了半步才听懂了那话的意思, 脸开始发烧。难怪那老头子说什么新婚, 感情是送来了一坛助兴的酒。“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讲究啊?“哪有给人送这种东西的, 为老不尊。 陆行道:“他们那是听说我娶了京城第一美人, 怕我沉迷床笫之间,肾水不济,所以才送了酒来。” 长孙愉愉彻底懵了,陆行在说什么?什么床笫,什么肾水?天哪,长孙愉愉抑制住想尖叫的冲动,伸手拽过旁边的羽毛扇遮住了半张脸道:“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这种话。“太不要脸了。 “县主在问,所以我解释给你听啊,否则你岂不是要东想西想,以为我……“陆行这次没再把话往下说完,可那意思长孙愉愉听明白了。 夭寿了,长孙愉愉感觉自己没法儿说话了,脸肯定已经红成猴子屁股了,反观陆行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长孙愉愉赶紧甩甩头,假做去看桌上的菜,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陆行见长孙愉愉看向桌子,便好心地道:”这是罗厨的拿手好菜,砂锅炖牛舌,他是昨晚就开始焖煮了,软烂入味。那豆腐是锅塌豆腐,做起来有些费事,先要用黄酒泡虾子,再加高汤、酱油等调味,豆腐和鸡子打碎拌匀,摊成圆饼,两面煎成金黄,要熟的时候戳几个小孔,把虾子汤倒进去,让它自己渗透,这才起锅。“ 长孙愉愉吞了口口水,没好气地瞪了陆行一眼,说那么细干什么?谁要求他讲解了?低头再看自己那碗白菜,她总觉得陆行是故意馋自己。 “当初齐洲之地举办厨神争霸赛,罗厨可是拿了状元的,等闲菜式到了他手上都能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陆行夹了一片牛舌到碟子里,露出细白的牙齿笑道。 “这么了不得?他怎么会跑来船上帮你做菜?“长孙愉愉知道有些手艺人自视甚高,未必会屈服于权势。 ”我帮过他东家一点儿忙,是他东家让他来的。“陆行淡淡地道,回头又对莲果等人道,”莲果,你们也去吃饭吧,罗厨给大伙儿都准备了一份,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县主这儿有我,不必你们伺候。“陆行道。 莲果等人当然不会动,还得等长孙愉愉发话,可那谗样儿却显露无疑。陆行在这儿卖人情,长孙愉愉总不能让自己的侍女对自己心生不满,于是只能顺着话道:“你们去用吧。“ 作为馋猫,莲果微微迟疑之后就笑着应下了。她们跟着长孙愉愉其实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因为长孙愉愉就吃不到好吃的,作为侍女可是不敢背着她大鱼大肉的。因此听到有好吃的,莲果就忍不住了。 别人吃得都挺香的,就长孙愉愉一个人在一颗一颗地数着米饭吃。对面的陆行虽然吃饭很有度,并没有咂嘴咂舌故意馋人,但正是因为他在极其专注地在吃饭,以至于长孙愉愉只能不停地喝水以掩饰自己吞口水的动作。 下午不知道陆行又在忙乎啥,划着小船上了岸,长孙愉愉忍不住腹诽,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就走陆路呢。长孙愉愉一个人又只能看书、练字、弹琴。 晚上陆行倒是回来了,但晚饭没在船上用。 长孙愉愉忍不住讽刺道:“你连罗厨特地来给你做的饭菜都不用啊?“ 陆行无奈地道:“应酬太多,不去却又伤人情。” “官不大,事儿还挺多。”长孙愉愉愤愤。 陆行诧异地看向长孙愉愉,“我还以为县主不想见着我。“ 长孙愉愉昂起下巴道:“你还真有自知之明,我就是不想见着你。“ 陆行扬扬眉,“那是我理解错了,还以为刚才县主在抱怨我没留在船上陪你。“ “哈。“长孙愉愉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还真是想得多。赶紧睡吧,别扰着我睡觉了。“ 话虽如此,但长孙愉愉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一会儿侧身躺,一会儿仰面躺,还一会儿趴着睡。 陆行则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铺上就等着长孙愉愉睡熟呢,却没想到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了长孙愉愉都还在床上动,他的腿蜷缩得有些发麻了,只好开口道:“怎么了?” 长孙愉愉睡不着也难受,听得陆行发话,索性坐起身道:“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陆行揉了揉眉心道。 “没有沐浴。“长孙愉愉低声道,“我寻常都是每日沐浴的,习惯了,不沐浴就睡不着,昨儿晚上已经没沐浴了。”长孙愉愉的语气很委屈。 其实大冬天的哪个老百姓日日沐浴的? 长孙愉愉还以为陆行要借机讽刺自己的,谁知他却翻身站了起来。 “那起来穿衣服吧,我带你去沐浴。“陆行道。 “咦。”长孙愉愉有些惊诧,她跟着站起身,“去哪儿沐浴呢?要叫醒莲果她们呢,还得帮我准备东西。” 陆行道:“如果你想沐浴,就自己穿好衣服跟我走,不要惊动其他人。“ 长孙愉愉本来想发火的,但实在有些好奇陆行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强忍着脾气自己转入屏风后换衣服。 “穿容易脱的衣袍。“陆行背过身去叮嘱道。 长孙愉愉却不晓得她在屏风后的灯光里,黑夜里的陆行能透过屏风把她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了。”长孙愉愉裹了两层袍子,怕冷又给自己加了一袭狐裘,小脸裹在狐毛里,却是十足十的一只狐狸精。 陆行如是想。有人以为狐狸精就该妖里妖气,但陆行听来的故事里,狐狸精却都是扮做仙女出现的,天真烂漫,清纯里自带独特的妩媚。 “好了。“长孙愉愉转出屏风对陆行道。 陆行领着长孙愉愉往船舷走,下去的楼梯很狭窄,而且没有烛火,几乎看不清脚下。他朝长孙愉愉伸出手去,长孙愉愉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手放入了陆行的掌心。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却并不粗糙,而且异样的柔和。 重见天日之后,长孙愉愉立即毫不留恋地将手抽了出去,在衣袍上蹭了蹭,表示对陆行的嫌弃。 陆行就当没看见似的,兀自蹲在船边,解开了系在一旁的小船,“上船吧。” 长孙愉愉这一次没有把手再放入陆行的手中,而是枉顾他的好心道:“我自己能过去。”说罢,她往后退了半步,吸了口气,往前头一跃,轻轻松松地就落在了那小船上,虽然落地时身形略有摇晃,但很快她就稳住了自己,朝陆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陆行走到船头开始撑船,长孙愉愉被夜里的寒风激得有些发冷,“我们是去附近集镇上的客栈沐浴么?“ 陆行没回答。 “我的浴桶都没带,我可不用那客栈的东西,都不知道是谁用过的,我才不会用呢。“长孙愉愉自顾自地道。 陆行停住手里的撑杆,看着长孙愉愉道:“那我再把你送回去?“ 长孙愉愉嚷道:“陆九,你就不能告诉我是去哪儿么?“ 陆行转过身不搭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哪里容得下陆行这样无视她,咽不下这口气的她快步走到船头去拉扯陆行的衣袖,“诶,你就这点儿讨厌,什么话都不说。” “别拉我,当心船翻了。” 陆行要是不这样说,长孙愉愉还会顾忌一下脚下,但他越是威胁她,她就越生气,“偏不。”说着话她还去抢陆行手里的撑杆,小县主这是来了兴致,感觉撑船玩儿比乘船可好玩,她都在船上憋了两日了。 哪知道她的手才刚碰到撑杆,小船就摇晃了起来,仿佛要侧翻一般。 长孙愉愉惊呼一声,眼瞧着自己往后倒去,大冬天的跌到冰冷的河水里那可不是沐浴,而且长孙愉愉白日里还看到有人往河里尿,她绝对不想泡河水。“陆九!”慌乱中长孙愉愉只能叫陆行,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 然则,随着她的尖叫,半空中陆行朝她伸出去的手,临时转了个弯儿又回去了。长孙愉愉哭的心都有了,“相公。” 这下陆行才重新探身一把拉住她,当此时长孙愉愉感觉自己狐裘的毛尖都已经碰到水面了,再晚一息她就落水了。 第108章 才重新站稳, 长孙愉愉就道:“陆九,你是故意的吧?刚才这船是不是你故意摇晃的?” “嗯,回去坐好, 你要是不想下河喂鱼的话。“陆行道。 长孙愉愉真有一种想把陆行推入河的冲动,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还没那么大的仇恨。 上了岸, 陆行将小船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领着长孙愉愉往前走。 长孙愉愉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里是郊野,连集镇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实在想不出要怎么沐浴,陆行该不会是逗她玩儿吧? 下一刻长孙愉愉见陆行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合成圈放入嘴里打了个呼哨,片刻后便听到一声马啸, “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不久一匹通体黑色, 唯四蹄和尾尖雪白的骏马便出现在了陆行的面前,很亲热地将头颅主动伸到陆行的手边让他抚摸。 长孙愉愉一眼就看出这匹马的不凡来,跟陆行如此亲热,看样子乃是陆行自己的马,但他在京城时不是一直都是去车马行租马的么? “这是梅花雪。”陆行对长孙愉愉介绍道, 他翻身上马,朝长孙愉愉伸出手。 长孙愉愉上了马, 也没嫌弃地就搂住了陆行的腰, 一是为了安全, 二么也是因为太冷了, 所以就顾不上矫情, “这马怎么知道你到这儿呢?”她好奇地问陆行。 “梅花雪通人性, 我乘船它就自己沿着河岸走。“陆行道。 九章吉 第75节 “不怕别人捉了去么?“长孙愉愉又问。 ”沿途有人帮我看着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抱着陆行嫌手冷, 索性伸入陆行的披风里抓住他的衣袍,舒舒服服地将脸贴他背上,准备迷瞪一会儿,她先才睡不着,这会儿却是瞌睡了。于是也管不了陆行要带她去哪儿呢,总不能把她拿去卖掉,毕竟她娘还在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愉愉睡得昏天黑地,连梅花雪已经停下来了都没察觉。 “到了,醒醒。”陆行轻轻摇了摇睡得流口水的长孙愉愉,翻身下了马,然后又扶着长孙愉愉的腰帮她跳下来。 长孙愉愉揉了揉迷迷蒙蒙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白烟,“咦,是温泉。“ 环顾四周,长孙愉愉才发现他们是到了山里,面前的温泉热气腾腾,池子还不小,不远处有个泉眼,咕嘟嘟地冒着水泡,长孙愉愉的精神一下就来了,“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此处有温泉的?”她好奇地问陆行。 ”上京赶考的时候我是走着去的,沿途山水都有些了解。“陆行道。 温泉,长孙愉愉泡得可不少了,但是眼前这种野生温泉却是第一次,她往四周看了看,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周围的树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藏在黑暗处一般,她有些迟疑地看向陆行,“不会有人吧?“ 陆行对长孙愉愉道:“那边儿有块大石头,你把衣衫脱了放到那儿,我去四周瞧瞧。“ 陆行说的大石头刚好在泉水里,长孙愉愉看过去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如此也就不怕有人偷拿走她衣裳了。 浑身上下都是两日没沐浴的不舒服,而面前的温泉在寒冷的眼里又格外喜人,哪怕有些担忧,长孙愉愉还是依言躲在石头后的阴影里脱了衣裳,但最后一件“睡袍”却没脱。 因为陆行说要穿好脱的衣裳,长孙愉愉觉得裹袍子是最省事儿的,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一时陆行回转,走到大石头旁边道:“四周没人,你放心吧。“ 长孙愉愉点点头,又将睡觉时辫的辫子散开,将头整个埋入了温泉里,舒服得只想哼哼。 然则等她冒出头时,却听得大石头的另一侧有人下水的声音,长孙愉愉心里一惊,“陆九?“ 没人回答。 长孙愉愉心下一沉,单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大着胆子往水里更深处走,就是想绕过那伸入泉水中的巨石,看看另一侧是什么。 长孙愉愉探出个头,却见陆行脱得精光地在石头另一侧洗澡,她气不打一处来地使劲儿拍打水面溅起大量的水花,“叫你你怎么不应呢?你故意吓人啊?“ 陆行懒懒散散地道:“有你那样连名带姓叫人的么?我是你什么人?求救时就是相公,其他时候就是陆九?“ 长孙愉愉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她就是不肯认错,然后故意恶心陆行道:“那我该叫你什么,陆世兄吗?“ 陆行反手就泼了长孙愉愉一脸的水。 ”好啊,你!“长孙愉愉也来了劲儿,双手使劲儿地往陆行泼水。 两个幼稚人就开始在温泉里混战。长孙愉愉那是自以为是的傻大姐,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大的亏。 她那白绫睡袍在水下能遮挡什么? 只能顺着身体的曲线上下起伏,勾勒出瑰丽的画卷。 泼了一阵子,长孙愉愉忽然顿住了手,看着陆行道:“你流,流鼻血了。”这姑娘还不懂流鼻血的意思,“哼,让你成天大鱼大肉,这是上火了吧,活该!” 陆行有些尴尬地用手抹了一把鼻子,果然是鼻血,他转过身不再理会长孙愉愉,径直上了岸。 光腚! 长孙愉愉尖叫一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陆九,你臭不要脸。”她那儿知道陆行那是太要脸了才容得她如此嚣张,否则早许久她就该明白,此刻他陆行哪儿管长孙愉愉叫骂啊,径直穿好了衣裳,然后才回转身对长孙愉愉道:“你还要洗多久?” “要你管,我爱洗多久,洗多久。“长孙愉愉处处都要跟陆行对着干,仿佛这样才能彰显自己对他的讨厌。 陆行也没再多话,跨步跳到那巨石的顶端坐下,从腰上解下一支短笛来,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长孙愉愉嘴贱地又想讽刺两句,然则此情此景,天上月,水中圆,笛声飘飘渺渺,好似温泉的烟雾,氤氲在夜空里,长孙愉愉望着陆行有些孤寂的背影,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静静地洗着头,偶尔在水里游动一下,笛声悠扬处甚至恨不能可以随之而起舞。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陆行的笛声都停了,长孙愉愉却还在发愣。 ”起来了吧,泡太久手指起皱的。“陆行的声音从长孙愉愉头顶飘来,她才回过神地”哦“了一声。 正要起身,长孙愉愉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白袍都湿透了,她低呼一声地双手捂住胸口,“你转过身去。“ 陆行从头顶递给长孙愉愉一张大棉巾,“你把湿衣裳脱了擦干水再穿衣裳。“说罢就转过了身去。 长孙愉愉穿戴好之后低声道:“好了,你转过来了。“ 陆行扶着长孙愉愉的腰帮她坐到巨石上,重新拿了一张棉帕道:“我给你擦擦头发吧,你头发太长,由它湿着披在背后会着凉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她倒是想嫌弃陆行来着,可是她自己又没耐心自个儿擦头发,于是只能点头。 陆行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突然就乖巧起来。当然他也绝不会多问,乖巧总比刺头好。 长孙愉愉就静静地坐在巨石上,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低声道:“我从没想过这辈子有一天会在野外的温泉里洗澡。“ “嗯,感觉如何?“陆行撩起一缕长孙愉愉的湿发,用棉巾裹着擦了。 长孙愉愉忍不住笑道:“感觉还挺不错的。“她笑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平常冷白的肌肤,因为被温泉泡过而泛起了一丝粉色,那种粉是没法儿形容的美,让人忍不住想掬在手中,轻啜。 都说人美如玉,陆行看着眼前的长孙愉愉,却觉得玉若是能有眼前人美,那价值只怕更甚。 过了半晌,陆行放下手道:“好了。” 长孙愉愉摸了摸自己微润的头发,没好意思看着陆行,只能背对着他道:“今晚,多谢你了。” 许是洗过澡舒服多了,长孙愉愉的刺也被温泉给熨烫平整了,她竟然也晓得感谢了,心知肚明陆行肯费这功夫带她来沐浴,其实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陆行跳下巨石,转身朝长孙愉愉伸出手,想要帮她下来。 谁知长孙愉愉前一句刚说了“谢谢“,这会儿却没搭理陆行的好意,”我自己能下去。“她轻轻一跳,果然稳稳落地。 小县主嘴里虽然说着谢谢,但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回到船上,长孙愉愉早已是累得快不省人事了,倒头就睡,陆行却是没去跟她挤一张床,而是靠着船舱壁,闭目在自己的床铺上坐了一宿。 次日长孙愉愉睡了个大懒觉,起床时本以为陆行肯定不在船上,毕竟他是大忙人嘛,谁知却在窗边看到了他。 长孙愉愉坐过去道:“你今儿怎么得闲留在船上了?“ 陆行放下手里的刻刀道:“县主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长孙愉愉心道,她这哪儿是关心呐,不过她顾不上吐槽,眼睛已经被陆行手里的东西给吸引了。 ”你在刻印章?“长孙愉愉一眼认出陆行手里的石头乃是寿山石中的田白,虽然比不上田黄石珍贵,却也已经是少见的了。 不过这块田白石有些地方透着一丝鸡血红,陆行雕刻了一半,但雏形已露,他将红色的部分雕刻成了两枚樱桃,可爱而诱人,让人恨不能放入嘴里尝一尝。 长孙愉愉立时就爱上了,她虽然也有印章,且是田黄石刻的,但中规中矩的没有眼前这枚刻得有灵气。 陆行似有察觉地道:“家里的侄女儿要的,一直没工夫给她刻,如今要回去见她,再不动手肯定要被她埋怨了。“ 第109章 长孙愉愉清了清嗓子道:“你倒是挺舍得的, 给小侄女刻印章用的是田白石。”这石头算是寸石寸金了。 “是她自己寻的石头托我篆刻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的精气神一下就蔫儿了,她本来想打这印章的主意的。 长孙愉愉不再说话,陆行就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长孙愉愉捧着脸看着陆行, 刻刀在他手里仿佛有灵性的游龙一般,丝毫没有阻滞,想来要刻什么他已经是成竹在胸。她想着自己还藏了一块寿山石里的“红芙蓉”, 色如桃花, 她甚是喜爱, 别人都喜欢田黄,可她就喜欢红芙蓉, 但是怕被雕坏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相托,没想到陆行有这一手功夫, 她有点儿想张嘴了。 正迟疑呢, 船下好似起了什么争执,响动有些大。 还不等长孙愉愉让莲果下去问,林厨娘就拽着王厨娘上了二楼,“公子来评评理,我已经够忍让了, 这王厨娘却得寸进尺。我们的锅罗厨用了,我想着跟着学点儿菜式, 就用了一下她的锅, 这就不依不饶了。“ 王厨娘委屈地看向长孙愉愉, “县主, 那锅沾了油了就不能用了, 咱们就只带了这一口锅。“ 林厨娘道:“这天下事儿还真是无奇不有了, 哪口锅不沾油的呀?不沾油你做什么饭菜?哟就你高贵, 别人用一下你的锅,你就嫌弃上了?“ 长孙愉愉听出这是指桑骂槐来了。这林婆子仗着是宁江老太太派来的人,一心要欺在新媳妇的头上。因为这会儿她若是欺不过,今后等长孙愉愉站稳脚跟,她就只能乖乖地听命了。别看她们是主仆,然则主仆也有东风压倒西风的时候,体面的仆妇比一般的主人家甚至都更有权利。 上回在东阳坊闹的那一通,因为罗氏在,长孙愉愉没对付林婆子,然如今她居然还不知趣,仗着要回宁江,可以去老太太跟前说话,竟然又开始找茬。 长孙愉愉却容不得这样以下犯上的人。 长孙愉愉缓缓地坐直了身体,准备好好儿给林婆子说说理,却听得陆行道:“林婆,县主的吃食一点儿荤腥都不能沾,并非你说的什么高贵和嫌弃。“ 别人说这话林婆可能会回嘴,但是陆行既然如此说,她立时惊讶地道:“不沾荤腥?县主是茹素?” 长孙愉愉预感不好,正要说话,却又被陆行打断,“县主脾胃虚弱,用不得油荤。“ “县主是这几日脾胃虚弱么?“林婆进一步地问。 “她从小就不食荤腥。“陆行又道。 长孙愉愉彻底没话说了,只能瞪着陆行,平日里怎么不见他话这么多? 林婆诧异了,“从小就没沾过荤腥?“ 陆行点点头。 一旁听着的傅婆脱口而出地道:“这未免也太可怜了吧?我还以为县主从小就是山珍海味,原来……”傅婆想起长孙愉愉吃的那些蔬菜了,都摘最嫩的地方吃。当时不理解,现在却能理解了,长孙愉愉啥也吃不了,再不给她吃点儿嫩尖货就实在对不住她的身份了。 长孙愉愉彻底泄了气儿,她县主的高贵形象全被陆行给毁灭了,一个连肉都没吃过的县主,谁都能可怜她。 “我说那王厨娘身为公主府的厨子,怎么做点儿饭菜藏着掖着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秘方不肯泄露呢,可闻着也没啥好吃的,现在才晓得原来如此。“傅婆看长孙愉愉的眼神立即就不一样了,作为馋货,她太同情长孙愉愉了。 到了人后,傅婆跟青老道:“我只道县主高高在上,不是咱们凡人的吃食呢,如今才晓得,竟然连肉都没吃过。“傅婆倒不是产生了优越感,而是突然觉得长孙愉愉接地气了。 长孙愉愉可受不了别人同情的眼神,她凭啥被个下人可怜啊?她怒瞪着陆行抱怨道:“就你话多?“ 陆行回嘴道:“就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平日出门没少挨饿吧?“ 长孙愉愉朝陆行翻了个白眼儿。 陆行重新拿起刻刀道:“你不用跟林婆一般见识,等回了宁江,我跟老太太说一声,让她继续留在宁江就行了。你的吃食有王厨娘照顾就行了。” 长孙愉愉点点头,觉得陆行这番安排还算体贴人意。 气氛刚有所缓解,忽地船下又有了响动。不一会儿泉石上来说,“公子,李家老丈特地让人送了月泠泉的泉水来给公子沏茶。” 月泠泉,长孙愉愉是听说过的,前代茶仙品评天下泉水时,月泠泉名列第三,还算不错。 “他有心了。“陆行看向长孙愉愉道,“县主喝茶么?” 长孙愉愉不说话,眼睛瞥向一旁,她可不是什么茶都喝的。 泉石搬来风炉,又往铜铫子里注满了那月泠泉。陆行从旁边的小格子里取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茶叶罐,从里头倒出茶叶来。 长孙愉愉的余光瞥了过去,感觉那茶叶有点儿老,就更是嫌弃了。 九章吉 第76节 待陆行熬好茶汤,那汤色却非橙黄带青,而是绯红带棕。他将茶盏推到长孙愉愉跟前,“试试?” 长孙愉愉侧过头去,很鄙视地看了眼那茶水,没有打算喝的动作。 “这其实不是茶,而是一种树皮,有健胃消食的功效,能润养肠胃,长期喝的话对你肠胃好。”陆行道。 “有药效的东西我不能随便吃,吃了反而会刺激肠胃。”长孙愉愉不是不懂好歹的人,所以出声对陆行解释。 “我知道,这种树皮茶没那么刺激,喝一口试试,若是无妨,明日再喝两口试试。你难道不想慢慢将养肠胃?”陆行问。 长孙愉愉如何不想?“那我试试,就喝一口,如果太难喝了,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长孙愉愉端起茶盏,先放在鼻子边嗅了嗅,感觉香气还不错,挺特别的,这才浅浅地啜了一口,约莫就是润湿了嘴唇。 “这种树皮茶香气很特殊啊,怎么好像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果香。”长孙愉愉放下茶盏道。 “唔。”陆行点头道。 “是哪儿产的呢?”长孙愉愉又问。 “是南洋那边的。” 长孙愉愉好奇了,“那你怎么知道这种树皮茶可以养胃的?“ ”这是那边的土方,跑船的人胃都不好,常年喝这种茶却能将养。“陆行道。 “你的胃好好儿的,怎么想着喝这种茶的?“长孙愉愉问。 ”我母亲的胃就不好,所以我从小就四处打听养胃的东西。“陆行道。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还以为多少是为了自己呢。 等了好一阵子,长孙愉愉也没见自己对这茶有什么特殊反应,若是不妥,她稳稳地立即就得腹泻,所以陆行这茶也许真能行。她把茶杯推到陆行跟前,倨傲地道:“再添点儿热茶。“ 陆行拿起茶壶给长孙愉愉续了点儿茶,“下午你先用点儿饭吧,晚上我们得登岸拜访一位世叔,约莫得歇在他那儿。” “谁啊?” 陆行说了个名字,长孙愉愉有印象,乃是鲁洲州牧宋雪书,这算是封疆大吏了。 虽然长孙愉愉只听过宋雪书的名字,但他夫人长孙愉愉却是认识的,尽管宋夫人不是京城人士,但却在京城住过一段日子,长孙愉愉小时候见过她。 有这一点往昔在里面,两人寒暄之后就聊到了一块儿。 宋夫人有心应酬晋阳公主的独女,长孙愉愉也想做个乖巧的晚辈,如何能不相谈甚欢?这倒是省了陆行替她操心了。长孙愉愉走哪儿都能成为中心,多少人都会不自主地围着她转悠。 几个宋家姑娘见着长孙愉愉,也是按捺不住热情地簇拥到她身边,听她说些京里的趣事儿。 长孙愉愉此次离京,船上带了不少礼物的,今儿到宋府来她自然也带了些,乃是宫里特制的通草做的头花。 不贵,但胜在精致逼真。这通草在宫中能工巧匠的手下,做出来的鲜花竟然让人辨不出真假来,外头卖的通草花可没这手艺。 “好啊,这下簪花再也不担心它们萎蔫了。“宋家三姑娘欢喜地道。 虽然长孙愉愉的年纪跟宋家几位姑娘差不多,但她已经成亲,仿佛就成了宋家姑娘的长辈一般,被宋夫人拉着说起了做媒的话来。 晚上陆行和长孙愉愉被留在了宋府,因为陆行在鲁洲其他府、县的亲朋好友,有好几人都赶来了州府同他相聚,说什么明日都是不可能走的。 陆行不得闲,长孙愉愉也没空着,宋夫人将鲁洲其他几位经常往来的夫人还有姑娘都介绍给了她。长孙愉愉长袖善舞,又没什么县主的架子,自然受欢迎。所以今儿这个请喝茶,明儿那个请赏花听戏,甚是忙碌,她和陆行虽然一个屋子,但竟然都没说上两句话,都累得倒头就睡。 到辞行这日,长孙愉愉和陆行刚拜别宋氏夫妇,脚都还没跨出堂厅的门槛,就见一个披着大红白狐毛出风披风的丽人手抱琵琶出现在了门边,袅袅婷婷地朝宋雪书夫妇以及陆行行了礼。 行完礼之后一双妙目就水汪汪地钉在了陆行身上,一点儿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例如陆行身边长孙愉愉这个“别人“。 长孙愉愉缓缓地抬起手里的鹅毛折扇,微微挡住下颚,想要视情况而决定下一步要遮住多少面颊,然后开始说“怪话“。 宋雪书跨前一步笑道:“啊,差点儿忘了,行止,盼盼不知盼了你多少日子了,就想给你弹一曲琵琶。“ 第110章 回答之前, 陆行拿眼去看长孙愉愉,毕竟他夫人站在身边,这是起码的尊重。 长孙愉愉将羽毛折扇往鼻尖上挪了挪, 正要准备说话。这样的美人,既然陆行喜欢,她觉得纳回家去没事儿听听曲儿也挺好的。她, 华宁县主, 气派堂皇, 可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主妇,陆行娶了她那是大有福气的。 结果长孙愉愉声音还没从嘴里发出来, 就感觉挡在面前的扇子被陆行轻轻地按住了。长孙愉愉怒瞪向陆行,什么意思? 陆行看向宋盼盼道:“那好,能得听盼盼姑娘的琵琶也是陆某的幸事。“ 这话说得十分有礼, 就是因为太有礼了, 以至于宋盼盼脸上的幽怨之情更盛了。陆行这是在划清界限呢。 众人重回厅堂,长孙愉愉悄声问陆行道:“你干嘛压我的扇子?“ 陆行侧头几乎贴着长孙愉愉的耳根子道:“省得你说怪话。“ 胡说八道,她说的怎么能是怪话?“你知道你错过了多大的艳福么?“长孙愉愉恨恨。 陆行懒得搭理她。 一时宋盼盼开始弹起琵琶,那指甲,那手态, 莹润如玉,似兰草漫枝, 弹的仿佛不是琵琶而是人的心弦。嘈嘈切切错杂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 端的轻灵入耳且曲诉幽肠。 难得的是这种幽肠却不只是寻常男女之情的那小幽思, 还有一丝对天地万物, 三秋四季的叹息, 只是略微悲郁了些, 但这恐怕和宋盼盼的身世有关。 一曲终了,长孙愉愉已经不想说“怪话“了,她原是有些瞧不上这等侍姬的,但此刻却是正视了宋盼盼。“盼盼姑娘的琵琶可谓是以情入音了。”长孙愉愉这可不是普通的赞扬,以曲明心,还得让人能共情,这是极其难的音赋。 宋盼盼起身朝长孙愉愉躬身致谢。其实一路进来她不是没看到长孙愉愉,她那样的人儿怎么可能叫人能忽视。宋盼盼只是不愿意去看长孙愉愉,她那样的娇女只会衬得自己更凄苦悲凉。 陆行和长孙愉愉刚回船上不久,便有条小船靠近了他们的座船,却是宋盼盼抱着琵琶,身后跟着一个拿着包袱的丫头站在船头,看那小船上还堆着一点儿箱笼。 这俨然是追随陆行而来了。 陆行立即不悦地看向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扬起下巴道:“对,是我跟伯母要的她。“在陆行继续说话之前,长孙愉愉拦住他道:“你可别急着发火,我要她却不是来给你做侍妾的,我是看她一身技艺不凡,做侍姬有些可惜了,这才要了她过来。“ 待宋盼盼上了船来跟长孙愉愉行礼,长孙愉愉当着她的面儿对陆行道:“从此盼盼就是我的人了,你若是想动我的人,却还得我点头才行。“那小模样要多骄横有多骄横。 陆行不置可否。 长孙愉愉吩咐冬柚道:“你带盼盼姑娘下去安顿。” 宋盼盼去后,长孙愉愉就很没形象地扑倒在了床铺上,都顾不得陆行也在了。反正船上逼仄,躲他也没地儿躲。 “快来替我揉一揉,这两日我的腰都要断了。”长孙愉愉朝莲果道。人前她必须得时刻挺直背脊,坐直腰身,处处得彰显县主的风仪,这如何能不累? 莲果依言上前替长孙愉愉揉按推拿,她惯来做这件事,知道长孙愉愉哪儿经常疼,一按下去就激得长孙愉愉直哼哼。 陆行道:“你的腰受过伤?” 长孙愉愉诧异地侧头看向陆行,“你怎么知道?” “莲果只按那一处,你就哼得疼,但你年纪轻轻不像是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落下的病根,所以猜你是受过伤。“陆行道。 “练舞的时候弄伤的,后来就容易疼。久站久坐都不行。”长孙愉愉道。 陆行上前,示意莲果退后,他轻轻使力按在长孙愉愉腰脊左侧一处,立即激得长孙愉愉昂首挺胸表示疼痛,“对对,就是那儿。”力道足按起来可真是不一样,太酸胀了,却又极其舒服。 陆行转头吩咐莲果去他的行李去取一瓶药油。 “不要不要,我最讨厌药油的味儿了。“长孙愉愉抗议道。 “你先闻一闻再说。”陆行轻轻一使劲儿,就把抬起身子的长孙愉愉给按了回去。待药油拿来,陆行往长孙愉愉的鼻尖一放,再一抽,长孙愉愉自个儿就追逐着那香气起了身。 “咦,你的药油闻着怎么不像药,反而带着草木清香?“长孙愉愉问,那味儿可真是对她的胃口,清清泠泠的,带着一丝涩香。 “也不是什么药油,用来熏香也可,只是用这个油推拿起来,不容易让你的肌肤觉得痛。”陆行道。 “推拿?”长孙愉愉怕自己理解错意思。 陆行点点头,“你把外头的袍子脱了吧,上襦拉到腰上,我替你按一按。你这种旧伤如果再不及时调理疏通,将来年纪稍微大一点儿恐怕吃疼不住。” 其实不用年纪稍微大一点,长孙愉愉现在就觉得有些直不起腰来了,这几日应酬实在有些累人。不过她清清白白的干嘛要让陆行摸她的腰?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向陆行。 陆行可不接受这种“侮辱”,他也是清清白白的人,“那就算了。” 见陆行如此,长孙愉愉却又不干了,她的腰实在是疼,莲果给按一按也只能缓解这一小会儿,待会儿肯定一样的疼。她想着陆行会岐黄之术,指不定能有非凡手段,如是道:“那就试试呗。“ 长孙愉愉想着就只让陆行揉按一次,但凡他有一点儿不轨行为,她都要严厉斥责他。 然则推拿一次就上瘾的却是长孙愉愉自己。 陆行将药油放在掌心捂热,再将一双手热敷到长孙愉愉的腰上,他的手太大,而长孙愉愉的腰又太细,以至于长孙愉愉感觉整个腰都被温暖了。 而陆行的手也不单按她那伤着的一点儿,乃是围着那伤处打圈儿地揉按,却又不似完全在打圈,他仿佛能顺着她的肌肉和筋骨揉按,恰好能按到她最疼最酸最胀的那肌肉纹理里一般。 他的手又自带魔力,推拿的地方好似生出了无数的小热针,轻轻地戳动着她深层的肌肉,长孙愉愉长这么大,还没享受过如此舒服的推拿呢。 好几次长孙愉愉都舒服得想哼哼,拼命地咬住嘴唇才忍住的,她不想让陆行太得意。 “这几日你和宋伯母倒是相处得好,四处都找不见你人影的,你倒是忙碌。“陆行问。宋夫人的脾性倨傲偏多,陆行却是没想到长孙愉愉能那么迅速就得了宋氏的眼。 长孙愉愉懒悠悠地道:“都是瞎忙活,她介绍了好几位鲁洲的夫人还有姑娘给我认识,让我帮着做媒呢。” 陆行愕然,“嗯?“旋即陆行就轻笑了起来,“做媒?你?” 长孙愉愉侧头瞪向陆行,“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只是觉得这可不像是华宁县主会做的事儿。“陆行道。 “可不是吗。只是她们谈起京城那些个勋贵世家的子弟或者姑娘,全是听别人说的,压根儿就不了解,却还想着结亲,我要是没听见也就罢了,既然听见了,自然得跟她们说一说,省得姑娘嫁过去上当受骗。”长孙愉愉道。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们既然不能跟那家结亲,就让我帮她们想合适的人选。”长孙愉愉语调懒散,好似她不是耐烦管这事儿的异样,然则语气里却又有些自得。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就在中间搭个线,写了几封信。伯母的一个幼妹嫁在了雪凝她家,她托我帮她照看一点儿。“ 这就是世家大族,总能扯出点儿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来,彼此的距离就拉拢了。 陆行听完没再说什么,反而将莲果叫到了跟前,指点她该如何给长孙愉愉推拿。 “你来试试。“陆行说完之后,往后退了退,让出了位置。 “哎。“长孙愉愉轻呼了一声,正舒服呢,怎么就换人了?莲果的手可没有陆行的那种魔力,虽然按着也算舒服,但是长孙愉愉既然体会过了极致的舒服,莲果的手艺她就有些嫌弃了。 只是陆行却是躲懒不再给她揉按,反而到了一旁的舷窗边坐下开始煮茶。 长孙愉愉以为陆行又要煮那树皮茶,她那日喝了,肠胃却没什么反应,说明可行,她就指望着或许真能有养肠胃的功效,因此见陆行煮茶,她穿好衣服以后就坐了过去。 “不是树皮茶了么?“长孙愉愉问,她见那茶汤是浅黄色,因有此问。 “今日不想喝树皮茶。“陆行淡淡地道。 长孙愉愉愣了愣,在她的下意识里,因为她脾胃不好,所以陆行煮茶理所当然地应该为她考虑而煮树皮茶,然则原来陆行并不关心她的肠胃,是她自作多情了。 长孙愉愉抬手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头发以遮掩自己的尴尬,“那今日是煮什么茶?” “路上没带什么茶,只能把要送给阿丝的茶拿出来吃吃。”陆行道。 九章吉 第77节 阿丝是陆行的侄女儿,长孙愉愉心忖看来陆行还挺疼爱他那些个侄女儿的,还专门带礼物的,想来是不一般。但长孙愉愉好茶还见得少了么?她除了吃大红袍,其他茶都不碰的,稍微例外的也就前几日尝了尝陆行的树皮茶而已。 然则茶汤的雾气一冒起来,长孙愉愉就眼晶晶地看了过去,鼻尖微微耸动,“咦,你这茶闻着怎么有一种桃汁的味儿?” “不是桃汁,是用了蜀地白桃熏制的。“陆行将茶盏端到鼻尖嗅了嗅,似乎还算满意。 那香气引得长孙愉愉馋虫动,东西虽然不能乱吃,但是茶微微尝一点应该是没问题的,于是长孙愉愉清了清嗓子道:“白桃熏的?这却少见,正好口渴,我也尝一尝吧。” 陆行没动,“这茶不是好茶,我在京城几文钱一两买的。” 第111章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 几文钱?这种茶……让长孙愉愉很是迟疑。 没给长孙愉愉,陆行却将莲果、冬柚叫来,让她们自己斟了喝, 再给宋盼盼主仆送了一壶沏好的茶去。 莲果一尝那茶汤,眼睛立即就亮了,“呀, 这茶好香好好喝。“ 长孙愉愉白了莲果一眼, 跟着她的侍女什么好茶没尝过啊, 丢人现眼。 莲果怯怯地道:“县主,真的很好喝, 那白桃的香气和这茶比吃桃儿还香呢。“ 这时候陆行才给长孙愉愉斟了一杯茶,“这茶闻着比喝着香,你不喝就捧在手里嗅嗅也行, 还能暖手。“ 这话还算听得, 长孙愉愉忍不住轻笑地接过茶盏,放在鼻尖,闻着果然舒服。闻着就让人想吞口水,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尝一下这种便宜货,味道着实是香, 就是喝了可能有点儿掉身份,长孙愉愉觉得好纠结。 但最终她还是轻轻地啜了一口。 真香呐! 长孙愉愉在心底喟叹。她是没想到这么便宜的茶居然也能喝, 不仅能喝, 还挺好喝的。 长孙愉愉正回味呢, 想着要不要再喝一口, 然而如果被陆行留意到的话, 他肯定要笑话自己的。长孙愉愉正纠结呢, 却听陆行问, “吃过桃儿吗?“ 长孙愉愉的脸黑了,有这样戳人痛脚的么?小时候吃没吃过她已经忘记了,但是有记忆一来,那些冷凉的东西她都没吃过。 陆行一看长孙愉愉的神情就什么都懂了,“那你倒是可以尝一尝。“ “别太过分了,陆行止。“长孙愉愉道。 陆行笑道:“不错,有进步,这次没连名带姓了,而是喊的字。“ 长孙愉愉被陆行气极了,反而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道:“我是觉得叫三个字的比较有气势。“ 陆行闻言也是止不住笑。 宋盼盼主仆在下头舱房里听到楼上的笑声,那丫头低声道:“姐姐就别再惦记九公子了,想那华宁县主身份高贵,容貌也是绝等的,哪怕九公子有心于姐姐,县主要拿捏姐姐也是轻而易举的。“ 宋盼盼叹道:“我晓得,何况,九公子对我本就无心。如今夫人将我送给了县主,我将县主伺候好就成了。只要我不惦记九公子,想来县主也不会为难于我,如此却比过去还要好些。“ 那丫头忙点头道:“就是这个理儿呢。“ 却说过了鲁洲,进了南边儿的西洲,一路来访陆行的人可就多了。岸边时不时就有人喊,“请问是不是陆家九公子的船?“ 得到回应后,送酒的,送茶的,送菜的纷纷而来,也有陆行的友人,专门带了一条船来,邀请陆行上船相聚,这么三五成群的,每日都有两、三拨人。 对于陆行的好人缘,长孙愉愉后来都麻木了,却也忍不住抱怨,“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啊?”她都能怀疑陆行是怎么考上状元的,就他这样的大忙人,有空读书么? 应酬人从来都是件既开心又疲倦的事儿,陆行回舱房里坐下,揉了揉眉心,闭着眼睛吩咐泉石沏茶,“就用那砖茶,消食。” 什么龙井、毛峰、碧螺春长孙愉愉都听过,但砖茶是什么茶?她没忍住地问出了声儿。 陆行道:“泉石沏好了你看看就知道了,我先去换衣裳。” 陆行换了半旧布裳出来时,见长孙愉愉正好奇地看着那红艳艳的茶汤。 “这是走西域的人爱喝的茶,他们一出门就是整日,带的粮食都是顶饿不易克化的,喝这种茶正好消食。”陆行跟长孙愉愉解释道。 长孙愉愉端起来轻抿了一口,茶味儿非常浓厚,浓得…… 真香! 长孙愉愉又喝了一口,“这茶挺香的,不便宜吧,他们能负担得起这种茶么?” “嗯,是不便宜。一箩筐砖茶约么要十文钱。”陆行道。 长孙愉愉差点儿没被水呛到,“多少?” 陆行轻笑道:“我发现县主你的口味还挺亲民的,十几文钱的茶最对你胃口。” 长孙愉愉闻言真想用茶水泼陆行一脸,嘴里的茶水一点儿都不香了。 “那又怎么样?这茶又不分贵贱,但看合宜不合宜而已。”长孙愉愉死鸭子嘴硬,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想端起来还想再喝一口,那茶盏却被陆行从她手里抽了出去,“别喝了,太酽你喝了怕睡不着。“要是长孙愉愉睡不着,他还怎么上床? 陆行顺手就着长孙愉愉喝过的茶盏喝起茶来。 长孙愉愉愕然,“你,你怎么,用,我用过的茶盏喝茶?” 陆行回看了长孙愉愉一眼,“你有口臭?“ “你才有口臭呢?!”长孙愉愉就差叉腰表示愤怒了。 ”那不就结了。“陆行一脸长孙愉愉少见多怪的表情。 “不是,你不觉得……”太亲近了么?长孙愉愉没把话说完,她可不想跟陆行那么亲近。 陆行放下茶盏,淡定地道:“我不嫌弃你。“ “呵呵。”长孙愉愉气乐了。谁嫌弃谁啊? 其实睡觉的时候陆行是嫌弃长孙愉愉的,谁能想到表面不食人间烟火的华宁县主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抱着人的手臂啃? 陆行已经无数次拿长孙愉愉的小衣替她擦口水了。毫无形象可言。 越靠近南边,陆行遇到的熟人就越多,这却也不奇怪,陆家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千年,羽翼广植,某种程度上而言说的话甚至比皇帝还管用。 皇权高高在上,却未必能深入乡间,但陆氏可以。 只是行到宁江附近的崇兴县时,稍微寂寞了点儿,仅仅来了几位学子。 “不太对,可能出什么事儿了,我下船看看。”陆行道。 长孙愉愉斜眼看向陆行,没来个当官儿的迎接你,你就说人家出事了?什么人呐? 长孙愉愉的表情很好解读,陆行解释道:“崇兴县令是我师兄,他在我大伯的书院念书,我们关系素来不错,他即便不来见我,也会派个人来说一声的。如今片言没有,必然事出有因。“ “那我也跟你去瞧瞧。“长孙愉愉道。她从小的活动范围只在京城,这次出来对世事少不得也有些好奇。 陆行倒是没反对,只叮嘱长孙愉愉多穿些衣裳,“我们得骑马去县城。“ 骑马对长孙愉愉来说却不是难事,她很快就换了一身骑装,脸上罩着面帘,跟随陆行下了船。 岸边马匹已经准备好了,长孙愉愉也不知道陆行是怎么做到的,当他们一行到县衙时,瘸了一条腿的青老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见陆行赶紧迎上来道:“公子,说是县尊大人判错了一桩命案,恰逢巡按大人巡行到崇兴,苦主告到了巡按跟前,县尊被夺了管帽,如今正戴罪在家听候朝廷发落。“ “什么时候的事儿?“陆行问。 同时出声的还有长孙愉愉,“巡按是谁?“ 这两人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 青老道:“就是今日,那巡按乃是上一科的进士徐博古。“ 巡按的官品不大,但是替皇帝巡行四方,奏章可直达天听,所以权柄不小,且有临机决策之权,遇到县令不称职的,可以直接褫夺对方管帽,让对方听参。 这徐博古,名徐鉴,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考中进士的时候不过十八岁,可谓年少得志,在陆行之前,他算是前一科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最后娶了孔重阳的堂姐。 “既是今日之事,想来徐博古还没来得及写折子发出去。”长孙愉愉道。 陆行点点头,但是他和徐博古却没什么交情。如今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按住徐博古不上折子。只要他不上折子,或者在折子上代为解释一番,陆行的师兄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既然徐博古已经褫夺了于东山的官帽,那就是没有替他转圜的打算的,甚至还可能是想拿于东山立威,替他升官铺路。敢在宁江附近对付东山书院的人,直可谓不畏强权了。这也说明了徐博古并不想卖人情。 “还是先见见师兄吧。”陆行对青老道,“师兄如今在何处?” 青老道:“徐博古让人将于先生看管了起来,说是怕他湮灭证据。如今府中只于夫人在。” 崇兴县衙的门脸看着虽然还算威武,但走进去之后,却显得有些破旧,县尊所居的内院更是有一角都塌了。要说一个县令却银子修缮县衙却是不能的,如此境况只能说那于东山并没用民脂民膏来改善他的居所。 后院还辟了一小片菜园子,县衙里种菜,长孙愉愉觉得有点儿意思。 正四处看着呢,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激动地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道:“嫂子,是九公子,九公子回来了。”然而喊完之后,她再看向陆行时,却僵住了。 那脸上伤心的神情简直让人不忍目睹。 要不是年纪不对,长孙愉愉真要怀疑是不是陆行始乱终弃了。但陆行到京城也好几年了,那时候这姑娘应该还小着呢。 长孙愉愉心忖,果然是小地方的姑娘,看见个稍微有才的男子就心动了。 于东山的夫人听得陆行等人到的时候,忙地迎了出来,红肿着一双眼睛显然刚哭过。她模样秀美,穿着普通布衣,若是不说还真看不出是县令的夫人。 先才喊人的那姑娘是于东山的妹妹,此刻正站在于氏身侧,一脸激动还带着期盼地望着陆行,“嫂子,你别难过了,九公子一定能想到法子帮哥哥的,对不对,九公子?” 第112章 于夫人道:“外子是心存内疚所以自动脱下官帽的, 也是自动跟徐巡按的人走的。你是知道他的为人的,为官清廉,一心要为民做主, 此次却冤枉了苦主,他是自愿受罚的。“ “只可怜……“于夫人说到这儿就又有了泪光,于东山倒是寻得了心灵平静, 但她和她的一双儿女却怎么办? 陆行道:“那这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 于夫人摇了摇头, “没有。外子先是判了那苦主的丈夫乃是凶犯, 上报了朝廷,拟秋后斩首, 也就是前几日那苦主却去徐巡按那儿伸冤,今日正要行刑,他们却找来了证人, 证实他那日案发时并不在现场。这就翻了案, 可真正的凶手是谁却是不知。外子也正是为了这件事而苦恼,觉得既冤枉了苦主,又对不住那受害之人,是他这县令失职。“ 再一细问,那命案已经是半年前发生的了, 如今再想查实却是难了。 长孙愉愉也不由唏嘘。 于夫人看着陆行道:“行止,如今嫂子只求你能帮帮东山, 我知道他心里对谁是真凶肯定有结, 这件事要是查不清楚, 哪怕你帮他走门路脱了罪, 他自己也是饶不过自己的。“ 陆行点点头, “嫂子放心吧, 我会尽力的。“他回头又对长孙愉愉道, ”你在这儿陪陪嫂子?” 长孙愉愉点点头,“放心吧,我会陪着嫂子的。“表面上她和陆行是一家人,她当然不能不给“夫君“面子。 陆行一走,先才所有注意力都在陆行身上的于婉又将她那充沛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长孙愉愉身上。可越是看长孙愉愉,于婉就越是伤心,她什么都比不上人家,连一点念想都不能有了。 于婉的心思浅显得于氏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清了清嗓子提醒于婉。 长孙愉愉才不在乎于婉的心思,要是陆行有心,纳了于婉她都无所谓。“嫂子,我出去走走。“ 于氏只当长孙愉愉是恼了于婉,有些不放心地道:“可是县主在崇兴人生地不熟的,我这儿一时也走不开。”其实不是走不开,只是实在没有心境陪着县主四处闲逛。 九章吉 第78节 长孙愉愉笑道:“嫂子不用管我,我忽然想起一位故人也在这儿,打算去拜访一下。” 徐博古就是长孙愉愉的故人。她去到巡按在崇兴的临时驻地,让莲果持了自己的名帖去投递。寻常女子自然没有名帖,但是华宁县主还是有的。 陆行一走,傅婆就得负责长孙愉愉的安危,所以她自然也跟着长孙愉愉来了这边,原是以为徐博古未必肯见她,亦或者要让她等一会儿的。 别看长孙愉愉这县主在京城吃香,但出了京城,别说县主了,就是公主的名头都不好使。 然则傅婆没想到的是,她们才刚坐下,茶都还没吃上,巡按大人徐博古就出现在了花厅内。 长孙愉愉站起身朝徐博古看了过去,后者也正看着她。 傅婆只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点儿啥。 “徐先生。“长孙愉愉出声道。 ”县主。“徐博古朝长孙愉愉欠了欠身,”县主是为于东山的事来的吧?“ 说来也是碰巧了,徐博古出身寒微,而晋阳公主母女又是出名的“乐善好施“,长孙愉愉救助过不少上京赶考的士子,她还有个专门的院子就是给这些人准备的,徐博古也曾是其中之一。 但长孙愉愉母女没求过回报,徐博古考中进士后,上门拜谢,长孙愉愉也没见他,只传出话让他好生做官就是。因为似徐博古这种人实在太多了,长孙愉愉也从没放在过心上。 然则所谓的不求回报并非是真的不求回报。这,不就来了么?当初的不见,就是为了今日这种“再见”在存人情。 “徐巡按猜得没错,我来正是想打听一下于东山的事情。”长孙愉愉没有回避。 徐博古歉意道:“可能要累县主白跑一趟了。“ 长孙愉愉笑了笑,“我不是来请徐先生违背你做官的原则的。你是好官,于东山为官也清廉。” “清官未必就是好官,做官颟顸,有时候更危险。”徐博古反驳道。 “这是徐先生你的看法,你可曾问过崇兴当地老百姓的看法?于东山我也不熟,只是人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听他夫人说,他也是对苦主心忖内疚,所以才会任由你褫夺官帽。”长孙愉愉道,“人孰能无过,只请徐先生在上折子时稍微婉转几句。” 徐博古沉默片刻道:“这却是可以。” 长孙愉愉朝徐博古道过谢,“徐先生,我知道你是眼中不容沙子,然则这世上并非人人都能如先生你一般博古通今,能耐干练,你不能以要求自己的准绳去要求天下所有的官吏,那样只怕天下人就都不配做官了。” 这话其实是想当奉承徐博古了,徐鉴本人也没想到长孙愉愉会如此看好他,心里一时激荡却说不出话来。 尽管他学富五车,在他那一届的进士里也出类拔萃,然则在这位盛名满京华的县主眼里,他们这些微寒士子却什么都不是,多少心思都只能存在心里。所以徐鉴压根儿想不到长孙愉愉是这样看自己的。 长孙愉愉临走时,徐鉴开口道:“县主放心吧,于东山的官声不错我已经调查过了,上奏的折子里我会严明的,只是事关命案却不能轻易饶过,若非此次我刚好巡查到崇兴,一条人命就会冤枉升天了。”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没想请徐先生放了于东山。先生愿意将他的官声写入折子里已经是高抬贵手了。此外,先生若是见了孔家姐姐,还请代我问好。“ 徐鉴点头应了,又亲自送了长孙愉愉出门。 却说长孙愉愉出得门来本想回船上,但想着先才好似跟陆行说会陪着于夫人,只得又去了县衙。 于夫人见得长孙愉愉回转,忙地要备茶。先才她是没有心情,但如今陆行来了,有了主心骨,于氏的心神没那么慌乱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先才太怠慢长孙愉愉了,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因此必须打起精神来应酬长孙愉愉。 于婉此刻却不在,说是不舒服躺下了。 “不知县主喜欢喝什么茶?”于氏出于礼敬地问了一句,她也晓得自己家里的茶怕是入不了这位衣着华丽的县主的眼的。 于氏跟着于东山虽然勤俭持家,但毕竟是县令夫人,市面还是见过的,长孙愉愉衣服的缎子且不说做工和绣功了,单那布料一匹就够寻常人家吃上好几年了。听她夫君说陆行娶了京城的华宁县主后,宁江这边自然有人议论,都说那晋阳公主府乃是豪富,马桶都是用金子打的。 这当然是夸张,长孙愉愉可没那么俗气,用什么金马桶啊? 豪富的华宁县主自然也知道于氏是礼敬的一问,她却不能为难人。只是寻常的茶她又不喝,这可不好办。长孙愉愉想了想,陆行那儿的树皮茶、白桃茶,于氏这儿估计是没有的,她微笑道:“给我沏一杯砖茶就好。”长孙愉愉心忖,这种茶那么便宜于氏这儿肯定是有的吧。 “砖茶?”于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 长孙愉愉这是料错了,砖茶实在是太廉价,以至于于氏再节俭,也不能给自己的丈夫喝砖茶呀。 “没有吗?”长孙愉愉问,“我听说……”长孙愉愉本想说挺便宜的,可又怕扫了于氏的自尊,改口道:“我听说这茶寻常人家都能喝,利于消食。” 于氏好笑地看着长孙愉愉,这才晓得眼前这位县主于小民生活是完全不懂的,但心地却纯厚,只管她要最便宜的茶。 “县主若是要喝,我这就让人上街去买。”于氏道,“只是那茶实在太便宜,等闲都不会用来招待客人的。“ 长孙愉愉摆摆手, “无妨,就砖茶。”砖茶喝了,她不会拉肚子,长孙愉愉的要求其实挺低的。 下人买砖茶去的功夫,于氏让一双儿女前来拜见了长孙愉愉。 于氏的儿子还小,需要乳娘抱着,但是女儿却是十一、二岁,豆蔻初萌,爱美之心正胜。她进得门来,看到长孙愉愉就痴了,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漂亮的夫人。 冬日万物凋零,灰山褐土,人人都臃肿得好似冬瓜,偏她却窈窕娉婷得仿佛瑶池仙葩,她往那儿一坐,明明破旧的厅堂,却显得好似装金饰玉了一般。 于氏见女儿看呆了,连叫人都不会,赶紧道:“水儿,怎么不叫人呢?“ 于水儿听得她娘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拜见长孙愉愉。 这姑娘这番举动却别任何恭维都来得叫人欢喜,长孙愉愉一高兴就给了于水儿和她弟弟一人一个金锞子,“这是给你们姐弟买小玩意的,另外的见面礼我下船匆忙没带着,明儿我叫人送过来。” 于氏忙道:“县主,这哪儿使得呀,她们还只是孩子,这见面礼也太贵重了。”于氏朝于水儿伸出手,于水儿就把金锞子上交了。 于氏将金锞子送回来,长孙愉愉也没拒绝,”是我欠考虑了。 一时砖茶买回来,沏好了端上。长孙愉愉喝了一口茶水,就是这个味儿,既浓又香,带着一点儿涩味儿。她很满意。 于氏偷偷地打量长孙愉愉,见她是真喜欢砖茶,不由更是觉得好笑。她却是不知道,长孙愉愉从小到大,吃的东西喝的东西那叫一个淡味儿啊。 饭菜只能放一点点盐。 而好的茶水都是闻着香,但喝着其实是比较清淡的,这样才符合时下士大夫或者贵女们的审美,若是太浓稠了,他们反而觉得俗气。 这就使得长孙愉愉没喝过这样“香浓“的味儿,才会如获至宝一般。 第113章 见长孙愉愉喝茶喝得如此接地气, 于水儿也没先才那般拘束了,小心翼翼地跟长孙愉愉说了几句话,见她和蔼可亲, 一点儿架子没有,就是喜欢亲近她了,缠着她问京城的风物, 长孙愉愉反正闲得无聊, 也就随便答答。 于氏对长孙愉愉也充满了好感, 觉得她既美又惠,陆行真是好福气, 能娶得这样的媳妇。 这自然是局外人的看法。 陆行一走就没了音讯,长孙愉愉也知道这种案子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什么头绪的,她只能安慰于氏, 说是已经跟徐博古那边通了气儿, 于东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是于氏还是眉头紧锁,显见得长孙愉愉安慰不了她。 晚上长孙愉愉自然得回船上睡,其他地方她可不习惯。至于陆行却是一直不见踪影,长孙愉愉本着自己承诺过的话,接下来几日都到了县衙陪着于氏,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第三天刚黑的时候,陆行便从外头进了衙门。于氏心急地迎了出去, 长孙愉愉却闲闲地坐着又喝了口茶。 陆行走进来瞥见长孙愉愉居然在喝茶, 脸上露出一丝异色, 探头过去看了看, 一眼认出乃是砖茶, 也是忍不住好笑。 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 “行止, 可查着什么了?”于氏关切地问。 陆行道:“嫂子不用担心, 命案我已经查清楚了,真凶也已经落网了,怕你担心所以回来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就去见师兄。” 于氏还没来得及反应,长孙愉愉先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陆行反问。 “怎么可能这么快?“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觉得陆行能破案,即便是破案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她是怕陆行为了于东海,而随便找个人顶罪。 所以长孙愉愉给陆行使了个眼色,叫他出去说话。 陆行却是假做茫然地看着长孙愉愉问,“你眼睛怎么了?” 这把长孙愉愉给气得,她直言道:“我眼睛里有刀子,正对着你飞呢。” 这话一出,立时都得于氏和于水儿都捂嘴笑了起来。于氏原本是没有心情的,但听得陆行的话之后,心神已经为之一松,长孙愉愉会怀疑陆行,而于氏却是深知陆行的为人的。 陆行道:“你当我是为了师兄而找人顶罪的么?“ 长孙愉愉不说话了,原来陆行不是不明白啊。 ”放心吧,要是我这样做了,师兄肯定不会原谅我的。“陆行道。 “那你怎么可能那么快?“长孙愉愉不解地道,”你虽然是南边的人,但崇兴和宁江可不是一州的,你就是有千般智慧,在这儿要是没人帮衬跑腿,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查出旧案来?且不说别的,就是那些衙役、仵作什么的,可不会因为你是陆九公子就替你卖命跑腿,拖你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个事儿。“ 陆行点点头,“县主说得是,不曾想县主对衙门里的事儿还如此了解。“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是在玩笑,不由白了他一眼。 于氏在旁边替陆行说话道:“县主有所不知,外子这衙门里的师爷还是行止帮着推荐的。做县官的要能处理一县的事务,还非得有几个得力的师爷帮忙不可。“ 看来因为陆行破了案,于氏放下了担心,人也稍微活泼了些。 长孙愉愉讪讪地看着陆行道:“那你是怎么破得案的?“ 却原来这命案是张三告李四谋杀过路客商,说他杀人夺银后将尸首抛入了后院枯井。于东海便叫人去枯井搜寻,果真找到了一具无头尸。 然则李四却大呼冤枉,说他并未做过这件事,且当日不在场的人证也有。说是他喝醉了酒跟张三吹嘘,自己新得了两锭大元宝。 张三素来知道李四是没有钱的,怎的会突然多出两个元宝来?他就趁李四喝醉去他家看了看,不曾想竟然在后院的枯井看到一个死人在井底,这就匆匆来县衙告状,以为能得到赏银。 偏那李四的银子来路被于东海查清楚了,乃是他的小舅子委托他买地的银子。虽然李四无罪,但尸体却是真的,于东海就怀疑上了张三。 张三为何会知道尸体的埋藏地点?他说的什么偷溜进李四后院的话,于东海并不信。而且进一步调查之后,于东海发现,张三和李四之妻有奸情,他很有理由怀疑张三是和李四之妻合谋来害李四。 如是于东海对张三用了刑,张三熬不住刑罚,屈打成招,认了这桩命案。 就此,于东海以为自己抓住了真凶,不想那张三的妻子带着儿女从娘家回来,却听说自己丈夫成了死囚。 张妻是落魄秀才的女儿,知道于东海断了冤案找他是没用的,一般的县令只会强行湮灭各种证据,因为死刑已经报上朝廷,如果翻案,县令是要受重责丢官帽的。因此,这才有了拦住徐博古伸冤一事。 于氏听自己相公说过此案,她也以为是十拿十稳的案子,怎的会就翻案了?“那张妻是如何证明她家男人无罪的呢?“ 陆行忽地不说话了,还特地看了长孙愉愉一眼。 长孙愉愉不解其意,“快说呀。“ 陆行不语,旁边的泉石却是忍不住显摆道:“我知道。是那张妻揭了她男人的短。那张三也不是个好东西,年轻的时候就爱寻花问柳,四处招惹,后来得了病,这两年已经是不能行人事了。有通元堂、玉仁堂的大夫作证。“ “哎哟。“于氏低呼道,这也就是说张三不可能和李四之妻私通而陷害李四了。 长孙愉愉关注的重点却有些独特,“是什么病所以不能呢?“她觉得陆行很可以有一点儿,省得他威胁她。 于氏完全料不到长孙愉愉会如此大胆,竟然问这样的问题,陆行等人也都朝长孙愉愉看了过去。 长孙愉愉脸上开始发热,心下埋怨这有什么不能启齿的呀?不要讳疾忌医嘛。 于氏岔开话题道:“那行止你是怎么找出真凶的呢?” 陆行道:“既然张三和李妻去了嫌疑,看着就没了头绪。但其实最大的问题是,那是一具无头尸,头的下落还未知。我让捕快去将那李四请了来,既然张三无罪,尸体却在他的后院,他就又成了嫌疑人,然后我让人放出风声,四处宣扬,李四就是嫌犯,但是为了尽快定罪,所以许诺了五十两银子的赏银,另外李四谋杀客商所得的两锭元宝也奖赏给将尸体头颅带来的人。” 财帛动人心,这样大一笔银子,得到之后置田买地就能做富家翁了。 九章吉 第79节 陆行原也是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把头带来的。偏那人怕夜长梦多,想尽快钉死李四的罪名,所以就把头带来了。 仵作验明头颅和尸身的斧痕符合,证明就是无头尸的头颅。 而带来头颅之人也就是杀人真凶,尽管他再三抵赖,说是捡来的,然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没有言行逼供,青老用了点儿小手段,那人就招供了。 原来是王五和李妻私通,需得想个法子除掉李四,他就去挖了一座新坟,将尸首盗出来砍掉头颅,省得那死者家属发现。再将尸体抛到李四后院陷害李四。谁知却误中副车,让张三成了死囚。 李妻逃脱不得,又舍不得供出王五,于是也攀咬了张三,这才让于东山判错了案子。 如此说来于东山却又情有可原,毕竟连李妻自己都认了,她和张三私通杀人的事儿。 这桩命案可谓是一波三折,纷纭复杂了,到最后竟然没有真正的死者。因为那尸首本就是死人。 瞧着陆行就只是让人悬赏头颅而已,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招式,但其中的关键却是他先派人“捉拿”了李四,让王五以为捕快没有怀疑别人,他为了给李四尽快定罪,这才迫不及待地送了头颅来。 有些事儿解决起来似乎并不难,但难的就是你想不到法子。 陆行简短地说明了案子后就起身道:“嫂子,我去把师兄接回来,即便要受罚那也得等朝廷那边的文书下来,却不能如此关着。“因为案子破了,徐博古也再没道理怀疑于东山会湮灭证据而关押他。 于氏忙地点头。 陆行去后,长孙愉愉感觉自己又只能无聊地等待了。 于氏开始忙活着张罗饭菜,“县主饿了吧,今儿实在是对不住,招待不周,我这就去备饭菜,不知县主有什么想吃的?“ 说起吃饭,长孙愉愉就各种不来劲儿。 旁边的傅婆道:“夫人不必太张罗,县主茹素,一点油星儿都不能沾的。我们自己带了锅碗瓢盆,煮点儿米饭和青菜就是了。“ 长孙愉愉侧头看向傅婆,她什么时候居然把锅碗瓢盆都带上了? 傅婆道:“是公子吩咐的。怕外头的锅带着油,坏了县主茹素的诚心,所以叮嘱我都带着。“ 于氏倒是没遇到过这种茹素还要自己带锅碗瓢盆的客人,但想着这位是县主,而且生得本就不似凡人,有如此特异的要求也不意外。“那行,傅婆你跟我去厨房吧,我让灶上烧火。“于氏说罢,又回头对长孙愉愉道,”县主稍作,我去去就来。“ 于氏身边的下人实在是太少,所以才不得不冷落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摆摆手,“嫂子你忙去吧,不用管我。咱们是通家之好,却不讲这些虚礼的。“ 于氏笑着应了是,知道丈夫要回来了,走路都带着风儿,也有心思好生招待客人了。 第114章 瞅瞅, 在小县主的眼里,县尊的女儿都不是贵女来着。 于水儿原本是裹着棉披风的,踢毽子踢得热了, 如今只穿了件水红色的小袄,就这还惹得满脸通红。她的毽子踢得很不错,横踢、竖踢, 腾挪踢, 悬空踢, 燕子翻身踢……好些个花样招式,看得莲果有时候都忍不住喝彩。 长孙愉愉看得也有些心痒痒, 她还从没玩儿过踢毽子呢,并不知道这种街头巷尾的小玩意能玩出这许多花样来。 一时于氏领着于婉从厨房回来,赶巧于水儿的毽子正好踢到了她跟前, 于氏想也没想就飞腿接上了, 在脚上连垫了好几下,才踢回给于水儿。 这是她母女俩寻常玩儿惯了的,加之于氏心情大好,这才有了如此举动,等她踢完了才想起长孙愉愉在呢, 抬头一看,长孙愉愉就正看着她。 于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 “县主。” “嫂子的毽子踢得也不错。”长孙愉愉道。 于氏红着脸道:“家里没什么玩儿的, 她爹说女孩子每日也得动动, 身子骨才会好, 所以就让水儿日日踢半个时辰的毽子玩儿。我偶尔也跟着玩一玩, 还别说, 真能伸展人的筋骨, 冬日里也少生病。” 于氏说话时,于水儿也走了上来,再次问长孙愉愉,“县主,你会玩儿踢毽子么?京城的姑娘会踢毽子么?” “京城的姑娘也踢的,可是我不会。“长孙愉愉道。 小女儿没那许多心思,一听长孙愉愉不会,就高兴地道:“我教你啊,我会好多种好多种踢毽子的招式呢。县衙这条街上其他姑娘踢毽子都没我厉害。“ “水儿,不得无礼。“于氏训斥于水儿道,心想自家姑娘太没眼力劲儿了,华宁县主怎么可能跟她玩儿踢毽子。 但其实长孙愉愉的心里真的很痒痒,就好似听到好听的乐曲就想起舞,如今看到人踢毽子,她也想动动脚,如此还能暖和些。 “嫂子别骂水儿。“长孙愉愉侧头对于水儿道,“我不会踢毽子,正好跟你学一学,你可不许嫌弃我笨。” 于水儿赶紧摇头,“不会不会。”她实在是没想到美若天仙的长孙愉愉竟然真的会点头跟她一起踢毽子。她的身份可比她见过的其他夫人高贵多了,那些人就会端架子、摆脸色,倒是这位京城来的县主温柔又和善,于水儿喜欢极了长孙愉愉。 踢毽子这事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考验的就是眼睛和脚能否协调。一开始长孙愉愉自然踢不好,但练了七、八次之后,那毽子就跟长她脚上似的了,任意腾挪翻飞也不会漏接。 于水儿都看呆了,没想到长孙愉愉这么快就踢得这样好了。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京城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京城来的贵女真是太不一般了。 长孙愉愉玩得上了瘾,感觉平民的玩意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嘛。她精于舞艺,踢起毽子来好似莺戏香草,鸾舞瑶花,随着她衣裙的飞舞,她仿佛成了万花之蕊,姹紫嫣红被暮色所衬,竟胜漫天烟火。 但长孙愉愉却不是喜欢独乐乐的人,她玩得起兴,便招呼于氏和于婉都来。“你们也来呀,人多才好玩儿。晚上天太冷了,踢毽子还能暖和一点。“长孙愉愉气喘吁吁地道。 于婉有些不情愿,却被于氏拉着走上了前。“好啊,咱们一起踢。“于氏晓得自己小姑子的心思,但那是绝不可能的,而为此得罪华宁县主,跟陆家生分了,就更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于婉知道自己嫂子的意思,所以才会跟着上前。 而踢毽子实在是个很活跃气氛的玩乐,你踢我接的,只要不故意使坏,大家很快就乐呵起来了。 陆行与东山回到县衙时,还没进内院就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而一踏进内院便看到漫天的流光飞舞。 饶是东山这样的道学先生,看到院中人时都愣了一瞬,这是人对至美的自然反应。尽管院子里四个人都在踢毽子,然而好似站在光晕之下的却只有那一位。 万般星光,只为她闪耀。 片刻后东山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看向陆行,“这就是弟妹吧?” 陆行点点头。 “果然是明珠玉璧,相得益彰啊。“东山赞道。他是真没想到陆行的新妇会美得如此极致。陆行跟韦家女公子定亲的事,相近的人都是听说了的,可后来却又说是同华宁县主成了亲。 京城离得远,但他晓得陆家绝不是能悔婚的人家,东山以为这其中必有内情,然则此刻看到长孙愉愉,东山却不那么确定了,因为眼前人乃是让人倾家荡产、为非作歹、违背道义都会想要娶为妻的人。陆行的人品虽然让人极为信得过,但是男人嘛…… 东山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行一眼。 长孙愉愉正玩儿得高兴呢,见陆行他们进来还觉得有些扫兴,但也只能停下了。“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陪着师兄去谢了一下徐博古。“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知道这才是有修养的举止,别人关押你,你反而还得感谢对方,才显得自己虚心悔过且大肚能容。 跟东山夫妇告辞时,于水儿特地送了长孙愉愉一只新的鸡毛毽子。 于婉却痴痴地看着陆行,“九公子,你们不在这儿歇息一晚么?“ ”是啊,行止,咱们刚好可以畅谈一番。“东山几乎是摩拳擦掌,想跟陆行抵足而眠了。 陆行朝长孙愉愉看过去,后者的脸上几乎带出了一丝恳求。长孙愉愉可不习惯在不熟悉的人家里睡,而且县衙这条件,一看就不符合长孙愉愉睡觉的要求。 陆行道:“算了吧,打算今晚继续赶路,还得赶着回家过年。“ 东山点点头,“是了,只怕你祖母派来接你的人已经都要到崇兴这边儿了。“ 辞别了依依不舍的于婉后,长孙愉愉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毽子,却听陆行道:“却没想到县主竟然还会踢毽子。” “现学的。”长孙愉愉有些得意地翘了翘下巴。 “我说呢,着实是想象不出京城的华宁县主会踢毽子。“陆行打趣道。 长孙愉愉清了清嗓子,抱怨道:“就是等你们等得太无聊了,我才跟水儿学的。” 陆行点点头,又问道:“你与那徐博古有旧么?“ “不算。“长孙愉愉道,没提自己曾经支助徐鉴的事儿,因为这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值得挂记,而且这种事若是直言求报答就没意境了,要的就是别人自发的感恩,所以迄今为止,长孙愉愉和她娘亲都从没去找过那些士子。 “师兄的事儿多谢你了,听说你为他去徐博古那儿求情了。“陆行道。 “小事儿。“长孙愉愉不居功,“主要是徐博古没同意不上折子,只说会在折子里替你师兄说一说他的官声和情由。” 陆行道:“那也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以后这些事儿就不用劳烦县主了。“ 长孙愉愉回头看向不领情的陆行。 ”县主的面子贵重,用在这些小事上却是不必。“陆行解释道。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着陆行,他该不会以为她是为了他吧?“你可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我是看于先生身为县令却能清贫自持,也有悔过之意,所以才想着能帮一把算一把的。“ 陆行道摇头:“我从没想过县主会为了我行事。” 见陆行这样谦虚,长孙愉愉倒是没好再刺他。 一时无话,待到了河边儿,眼瞧着要登船时,陆行却吩咐莲果等人上船,“我与县主还要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别说莲果等人一头雾水了,就是长孙愉愉这个当事人也不清楚。 “你也可以不去。”陆行淡淡地道。 长孙愉愉心里觉得陆行的德性讨厌极了,说清楚去处又怎么了嘛。她的确可以硬气地说不去,但是直觉告诉她,去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坏处。 “莲果,那你们先回船上吧。“长孙愉愉道。 这一次陆行没再带着长孙愉愉骑马,而是直接在岸边换了一条轻舟。 长孙愉愉坐在船板上看着陆行架着船熟练地在河道里穿行,她觉得这人出生在陆家真是浪费了,投胎当个艄公多好啊。 南边儿水系多,不多会儿陆行带着长孙愉愉已经从运河转到了一条支流里,水道蜿蜒曲折,一开始周围人烟浓密,但渐渐地仿佛进了山区,周遭全是竹林、树林夹道,寒意渐深。 长孙愉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也不说话,像是跟陆行在赌气一般。 不多时,小船到了一处船坞,陆行跳上岸系了绳,转身朝长孙愉愉伸出手。 长孙愉愉才懒得理会陆行,自己估计了一下船和岸的距离,有点儿远,但也不是不能跳过去。她微微提起裙摆,打算来个漂亮的跨越。 谁知身体冻得僵硬了,腿跨得没自己想的那么宽,眼瞧着鞋子就要踩入水中,亏得陆行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借给了她一点儿力气,这才安稳落地。 长孙愉愉落地后不仅没感激陆行,还倒打一耙地道:“你干嘛把船系得那么远?” 陆行道:“就想看看县主能不能跳过来。“原本他的话可以说得很漂亮的,但是陆行发现长孙愉愉对他就是个不知好的人,好似你就该惯着她似的。 长孙愉愉气得无语,趁着陆行转身时,抬腿去踢他的脚,可他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腿一抬正好避开了长孙愉愉的脚,往前径直落下,巧合得好像不知道长孙愉愉在踢他一般。 第115章 长孙愉愉踢不着人, 只能气呼呼地跟在陆行后面沿着石梯往上爬山,期间还不停地尝试去踢陆行,但每次都落空。长孙愉愉真是气死了, 让她踢着一次又怎么了?吝啬鬼。 “还要爬多久啊?我都走不动了。“长孙愉愉在陆行身后抱怨道。 陆行停下来道:“要我背你么?” 美得你呢。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 九章吉 第80节 好在山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一处石崖顶部,长孙愉愉站在巨大的石崖上, 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 对面还有一处石崖, 和她所在的石崖隔着一架吊桥。而对面那石崖背靠一座更高的山峰, 看不到顶,云雾缭绕在石崖的背后, 隐隐能听到瀑布声。 长孙愉愉跟着陆行过了吊桥,走进云雾里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温泉瀑布。 温暖的瀑布水从高处落下, 激荡起浓稠的云雾, 让人好似置身仙境中一般。而在温泉池子旁边,还有一座木屋。 长孙愉愉先才的不满已经不翼而飞,她现在只恨不能可以跳进温泉里泡一泡,山里实在是有些冷,而先才在县衙, 她踢毽子又出了一身的汗,正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呢。 “你先去温泉里泡泡吧。“陆行道, 说着就走进了旁边的木屋。 一回生二回熟, 长孙愉愉也不是第一次跟着陆行泡这种野生温泉了, 她确定了陆行走进木屋以后, 这才寻了个略微隐蔽的地方脱了衣裙下水。 温暖与寒冷在她的肩膀处交回, 激得她舒服的直打颤。长孙愉愉享受地喟叹了一声, 再回头只见那漆黑的木屋里已经点上了灯, 陆行的身影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长孙愉愉转过身去背对着陆行,虽然池边有交错的石岸挡着,但总还是会觉得是直接曝露在屋内人的视线下的。 这池子比上次陆行带她去泡的还要大上一倍,足够长孙愉愉在里面凫水玩儿了。 她正凫得欢,却见陆行端着茶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长孙愉愉眼见陆行要走到岸边了,赶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你干什么?别过来。” 但是陆行要往前走,长孙愉愉可阻止不了,她先才凫水嫌弃衣服太碍事儿,已经将身上最后的一层薄袍都脱了,现在是真正的身无寸缕。 陆行蹲下0身,将简朴的竹制船形茶盘放入水中,又往长孙愉愉的方向推了推,那船就顺着水流漂了过去。 因着近了长孙愉愉才发现,陆行是闭着眼睛的,她心忖算他识相。 茶香是长孙愉愉熟悉的白桃味儿,她不再矜持和挑剔,愉悦地喝了一口。 ”其实泡温泉应该饮酒的,有种玫瑰酿,清甜可口,酒味儿很浅,你要试试么?“陆行问。 玫瑰的味儿长孙愉愉还没吃过呢,她有些遗憾地道:“我不能饮酒。“肠胃受不住。 陆行站起身,“那饮茶也是一样的。“ 陆行转身回屋,又端了一大盘烛灯过来,烛灯做成半开的竹灯笼,一盏一盏地放在岸边的一块块石头上,很快就绕着池子围了半圈。“天色不大好,可能要下雪了。“陆行道。 他话音才刚落,长孙愉愉就感觉自己脸上飘落了一片细细的雪花,她忍不住抬起手道:“已经下雪了。“ 一圈烛火映在温泉里,让温泉在夜色的幽紫里染上了一层橙红的光,天下独寒,唯此地乃是人间极乐之土,长孙愉愉有一种特别安心的欢喜感。 她抬起双臂去迎接天空中飘落渐密的雪花,冰凉的花瓣落在温热的肌肤上,有微微的刺碰感,很舒服。 长孙愉愉玩了好一阵,回头却发现陆行竟然还站在岸边,头发丝上已经集上了雪点。“你傻站着干什么啊?“ 这是身在景中而不自知的人。 她赏的只是寒夜雪景,而陆行赏的却是雪中美人出浴图。 橙红的烛光像是撑起了一个水晶罩子,将她笼在光晕里,水珠从她的颊边缓缓滑落肩头,再轻轻地荡入水波中,叫天地都嫉妒起那一颗小小的水珠来,竟然能那般亲昵地品尝她肌肤的滑腻。 陆行清了清嗓子,“也别泡太久了,仔细脱水。“ “知道啦。“长孙愉愉不情不愿地道,但她也晓得陆行说得在理。只是起身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小衣也沾染了汗渍,让现在干干净净的她有些嫌弃。 这时陆行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我有棉袍,你要是需要的话,我给你拿过来。“ 长孙愉愉道:“我里面的衣裳只穿云棉的。“ “那你还是穿脏衣服吧。“陆行答道。 穷鬼!长孙愉愉低声骂道。 可最终她在干净的衣裳和脏衣裳里,还是选择了陆行那半旧的洗得快破的棉袍,外面再穿上自己的衣裙。 ”都怪你,要是你说清楚,先回船上再过来,我就能带上干净的换洗衣物了。“长孙愉愉抱怨道。旧的棉袍其实比较柔软,然则长孙愉愉还是觉得不舒服,忍不住想挠自己。 “这里是我的世外小居,家里谁也没来过。这屋子的一梁一柱都是我自己伐木自己建造的。还有那温泉池子,那石岸也是我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砌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偏偏头。 “不过你别误会,只是想着今日县主你主动帮了师兄,所以才带你来的。本想让你沐浴完就走的,谁知却下了雪。”陆行似乎颇不情愿招待长孙愉愉一般。 长孙愉愉也没那么不识抬举,她知道陆行是一片好心。“那我睡哪儿啊?”辛苦了一整天,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屋子比较简陋,也没想着会有其他人来住。“陆行道,“你睡床上吧,我在墙边靠一宿就成了。” 长孙愉愉有些过意不去地问,“那要不然我们还是回船上去吧,至少你还有被子呢。” “雪下得越来越大,此刻下山怕有路上湿滑、危险。”陆行道,“累了整日里,你先睡吧,我去泡一泡。“ 陆行去泡澡的时候,长孙愉愉窝在被子里虽然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而且说实话,这被子也太薄了,她睡了半天手脚都是冰凉的。 于是她索性拥被坐起来。床对着窗户,长孙愉愉都不用费力,就能从窗户望出去看到温泉池子。 陆行是侧对着她的,一手搭在旁边的石岸上,一手端着酒杯正在独饮,神情有些寂寞。长孙愉愉忽然想起,要不是为了带自己来泡池子,说不定这会儿陆行正跟东山在饮酒畅谈呢。 那时候他也是看见自己的请求,才拒绝东山的。原本师兄弟重聚,应当有许多话说的。 长孙愉愉心情有些复杂,陆行这人有时候可恶至极,但有时候却又是善解人意的。不过归根结底,他还是讨人厌的。 要不是他,她就不用远嫁,就不用离开她娘亲了,也不知道现在京城有没有在下雪,她娘亲泡温泉山庄的池子时,想来也是在想她吧?以前冬日,都是她们娘俩一起泡池子、饮茶的。 半夜,长孙愉愉被冻醒了。她艰难地坐起身,屋子里漆黑一片,倒是窗外有一片火光。长孙愉愉从窗户望出去,见陆行生了一堆篝火,正坐在火边烤肉。 香,实在是太香了。 长孙愉愉咽下一口口水,胡乱地裹好衣裳,趿拉了鞋子走了出去。 听到响动的陆行抬起头,“怎么了?睡不着?“ ”太冷了。“长孙愉愉在陆行身边坐下,”你哪儿来的肉啊?“ ”运气好,半夜去山里的猎户家买了只兔子。“陆行一边说话,一边转动着手里的铁钎子。 那兔肉油光发亮,散发着浓郁的油香气儿,长孙愉愉的口水又出来了,肚子还配合地“咕咕“地叫了一声。 陆行朝长孙愉愉看了过去。 长孙愉愉摸着肚子,摇摇头,很是可怜地道:“我不能吃。“ “想着你早晨起来要吃东西,我在猎户那儿还买了几颗山药蛋。“陆行用一旁的木棍在火堆里刨了刨,”快要熟了。“ 山药蛋,长孙愉愉可没吃过,这东西传到本朝还没多久,种的人不多。 不多久,陆行从火堆里夹出两颗拳头大小的山药蛋来,他进屋取了盘子,转头看了眼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不解地回望陆行。 陆行想了想,将山药蛋抛到空中,手握匕首在空中眼花缭乱地挥舞了几十下,长孙愉愉就见那黑漆漆的山药蛋好似剥了皮儿的鸡子一般落入了盘子里。 只不过鸡子是白色的,而山药蛋的肉却是黄色的。 陆行之所以这样炫技,却是怕那柴火灰沾染了山药蛋,万一长孙愉愉吃了腹泻,可就是罪过了。 ”吃吧。“陆行在山药蛋上撒了一点儿零星的盐,然后将盘子递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接过盘子,小心地尝了一口,“哇,好香啊。“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我还从没吃过烤的菜呢。” “怎么会?”陆行问。虽然说只能茹素,但是做法也还是有好几种的。 长孙愉愉不以为意地道:“吃水煮的菜最把稳,不会出事儿。厨娘也不敢尝试别的做法,生怕我吃坏了肚子。你知道的,我娘有时候挺吓人的。我也没让她们想其他花样,反正吃来吃去都是米饭和青菜,也省得她们提心吊胆的。” “一点儿油荤都不能沾染么?小时候你身子弱,可现在已经长大了,说不定能试一试了呢?”陆行道。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 陆行觉得,长孙愉愉之所以不能吃油荤,更多的可能是心里毛病,是她觉得她自己不能吃,所以肚子才有反应的。但以他现在和长孙愉愉的关系,可是劝说不了她的。 于是火堆边,两人一人吃着兔腿儿一人吃着山药蛋,却有种异样的温馨。 第116章 “这儿离宁江不远了, 下次你若是还想来泡池子,我把被褥多带点儿过来。“陆行道。 长孙愉愉发现陆行待自己还是有心的,不过长孙愉愉也明白, 这仅仅是出自于自己成了他的妻子,而他希望家庭和睦的缘故,却不要太自作多情。 只是长孙愉愉不稀罕陆行这种有心, 她其实更想的是各过个的生活, 要是能互不干涉那就实在太好了。 最好陆行发现做真正的夫妻无望, 他自做官去,而她呢就回到京城, 彼此做一对分开的名义夫妻就好。 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后,长孙愉愉就更坚定了念头,还是别给陆行好颜色看来得好, 省得他以为有希望。 “ 不用, 这是你独享的地方,我不该再来,也不愿意再来。“长孙愉愉放下盛山药蛋的盘子道,”多谢你的招待,我回去睡了。“ 雪风呼啸着从山间穿过, 冻得人直打哆嗦,却还不如一个无情的背影来得让人锥心刺骨的寒冷。 却说到了宁江府隔邻的青山府, 陆行的外家姜家就在此地, 既然路过了, 自然没有不拜见的道理。 只要长孙愉愉愿意, 她就很能在长辈跟前装乖巧, 所以深得姜家二老的喜爱, 她跟陆行在姜家住了三日这才重新上路。 进入宁江府后, 长孙愉愉明显感觉这儿的人要富庶许多,从路上普通行人的衣饰就能看出来,而且总的说来是越往南越富。 河上的船只外表装饰得也华丽了许多,夜里能听到许多船上传出丝竹声,长孙愉愉从舷窗望出去,只见岸边儿有许多丽衣女子,三三两两的站着,时不时地冲着河中的船只招手,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我看你们宁江的人不太老实,别地儿都没有那些个站河边的女人,就宁江有。“长孙愉愉道。 “那是因为宁江富庶,男人有了闲钱总是心里发痒想花出去。“陆行道。 长孙愉愉撇撇嘴,“宁江富庶,更该重视教化。你陆家乃是宁江世家,且还是书香门第,更应该担起教化之责,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儿难道不该禁了?“ “话虽如此,然则你可知道禁了这等事儿,那些女子没有其他可以为生的东西,却怎么过活?“陆行问。 长孙愉愉被问住了,想了想道:“不能安排她们嫁人么?虽说她们沦落风尘,但也有那穷汉子娶不到媳妇的,两厢搭配过日子不行么?” 陆行道:“且不说她们的赎身银子要一大笔钱,朝廷不会帮她们给,她们虽然在风尘里,但其中有些人见识了富贵,却不愿意再嫁给穷汉子为生计奔波发愁。陆家有些织布的庄子,专门请女工,但有些人宁愿操持贱业,也不愿意靠自己的双手赚得生计。” 长孙愉愉听了若有所思,但却也没有尽信陆行的话。因为在她看来,哪儿有女人会喜欢,喜欢那种事儿啊?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恶心,脑子里浮现出那络腮胡的样子,还有他嘴里呵出的恶臭,长孙愉愉立时就忍不住地犯了干呕。这也是为何长孙愉愉那么坚决地不肯同陆行做一对真正夫妻的原因。 “县主。”莲果一看就着急了,长孙愉愉每次犯病,都是上吐下泻的,所以她一看到长孙愉愉犯恶心就心焦。 陆行也是赶紧起身就要过去给长孙愉愉把脉。她忙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没有犯病。“ 莲果不放心地道:“还是让姑爷给你把把脉吧。“ 长孙愉愉扫了莲果依一眼,无奈地把手腕伸给了陆行。 陆行仔细地切了脉,“你脉象偏弱,乃是血虚之兆,常年茹素不沾油荤就是如此,你现在年纪小没有感觉,等上了年纪,气血不济的症候就会出来,容易早衰,而且脸颊上也容易起褐斑。“ 九章吉 第81节 没病的长孙愉愉险些被陆行的话给吓傻了,赶紧捂着自己的一边脸颊问,“不会吧?”她对自己这张脸可是很宝贝的。 “等到了家,我替你调理一下。“陆行道,“县主自然也可以拒绝,待日后验证我所言是实是虚就行了。” 长孙愉愉双手捧住了脸颊,似嗔似瞪地看着陆行。这种动作,她做出来却是异样的俏皮可爱,还有点儿呆呆的湿漉漉,叫人恨不能化作她那双手,在她脸颊上使力揉一揉。 这一次长孙愉愉可没对着陆行摇头,算是默许了。 ”好了,准备一下我们下船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诧异道:“到了?“ ”前面是季苏镇,四姐姐家就在镇上,咱们今晚去她府上住。“陆行道。 长孙愉愉眼珠子转了转,饶是她脑子灵活,还特地记了一下陆家人,也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陆行嘴里的四姐姐是谁。实在是陆家人口太多了。 陆行的曾祖父如今还健在,是个老仙翁了,他一共有八子,四女。长孙愉愉看到她娘亲给她寻来的陆府谱系时都惊叹了,可真是能生啊。 陆行的祖父这一脉是三房,上头的两个伯祖父已经去世,但其他五个叔祖父却都还在。 其他各脉人口都很多,就是陆行所在的三房稍微寒碜了些,但也只是稍微。 因为陆行的祖父和祖母,只生了两个儿子。但是陆行的大伯父和大伯娘却是很不错,生了五个儿子。丢脸的是陆行的爹娘,就生了他这么根独苗,所以三房才显得人口单薄。 陆行嘴里的四姐姐应当是从他曾祖父那儿下来的四房叔祖家中行四的姑奶奶。 “是招赘婿的那个四姐姐?“长孙愉愉问。 陆行点点头,“正是。“ ”我一直都奇怪呢,你们陆家的姑娘也不愁嫁,你四姐姐也不是没有兄弟,怎的会招赘婿呢?“长孙愉愉问。 ”她打小就精明能干,瞧不上一般男子,管起庶务来却是比男儿还强,她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她娘亲开始管家,经她手不过几年就给四房置下了不少的产业,这样的能干人,她爹娘也舍不得将她嫁出去,所以她说要招赘婿,她爹娘问过我祖父的意思,都同意了。“陆行道。 陆行的祖父如今是陆氏族长,他四姐姐陆绒要破例而招赘婿,是需要族长点头才能作数的。 长孙愉愉叹道:“你祖父和你四姐姐的爹娘可真好,挺开通的。“长孙愉愉这是联想到自己了呢,她乃是独女,正该招个赘婿才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别想了,公主怎么可能允许你招赘婿。“陆行戳破长孙愉愉不切实际的幻想道。 正因为如此,长孙愉愉才会特别羡慕陆绒,以至于看到她本人的时候,她就更是羡艳和喜欢。 陆绒走路和说话都是风风火火的,很是英气,她甚至没有穿女儿家的衣裙,而是穿着男子的袍子,用玉冠竖着发髻,不过看得出是女子,胸脯高耸,雌雄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算是回来了,前儿三伯祖母还在叨念呢。”陆绒笑看着陆行和长孙愉愉道,“还是九哥你最有福气,讨得这么个美人媳妇,赶紧生个儿子,肯定俊秀得可人,比你小时候还招人。” 生孩子这个话题,陆行自然只能听一听,笑一笑。 三人聊了一会儿,一名俏丽的丫头进门来找陆绒禀事儿,陆行有些微讶。 “素玉怎么在这儿?”陆行问,也不知是问陆绒,还是问那叫素玉的丫头本身。 素玉上前给陆行行了礼,“九公子。” 陆行转头去看陆绒,陆绒似乎没什么表示,但是长孙愉愉却眼尖地看出来了,陆绒是在示意陆行待会儿说的意思。 为何要待会儿说?自然是因为她长孙愉愉在场。却不知是什么事儿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说的。 再听那名唤素玉的丫头禀事儿,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是要找点儿画画的颜料,何须在主人家有客的时候进来?显见得素玉是故意趁着陆行在的时候来的。 有点儿意思。长孙愉愉心忖。然后她就主动提出了要去园子里逛逛的要求。其实大冬天的园子,再美又能如何?而且宁园已经是极致,长孙愉愉不过是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借口避开而已。 陆绒这个主人自然得陪着长孙愉愉,她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眼陆行,扬了扬眉毛。 陆绒是在世上打过滚,商场上亲自上阵厮杀过的女子,见的人多了,看人也就多少有了点儿准头。 譬如她看这位县主,就知道陆行的新妇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先才她们那点儿眉眼官司,小县主不仅看在了心里,还主动就避开了。 这要么是乖巧懂事,要么就是自信有任何问题都能解决和包容。 陆绒觉得长孙愉愉是后者。无论是家世还是美貌,小县主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家自然不用惧怕任何人。 陆绒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为自己那好友惋惜,本来她和陆行也是天作之合的良配的。 陆绒的园子很大,面积丝毫不输给宁园。这不是晋阳公主府不如陆绒,而是京城寸土寸金,宁园如果售卖,那价格买一百座季苏镇的宅子都绰绰有余。 长孙愉愉站在跨溪小桥上,看着冬日里凋零寂落的园子,却有一种枯寂的美,欣赏这种美是需要想象力的,想象它在春日里勃发生机后的灿烂,这种枯寂与繁盛的美的冲击,才是冬日凋落之景的意义所在。 与此相比,宁园那种强行逆季而生的繁华更像是一种病态的美。四季长春,也就失去了波澜起伏而来的韵律美。 长孙愉愉转头看向陆绒,笑着道:“四姐姐这园子很美。“ 第117章 陆绒对自己的园子也很得意, 但是冬景她自己觉得很一般,都是枯枝落叶的,没什么好看。然则看长孙愉愉, 却并不是恭维之语,人家县主也没必要恭维自己。即便她不是县主,只是作为陆九公子的媳妇, 那也犯不着恭维她。 所以陆绒能肯定长孙愉愉是真的觉得园子美。 世上美景无数, 然则能看到美景的眼睛却不多, 有那大煞风景的眼睛,哪怕绝世之光放他(她)眼前, 他们也能视而不见,更何况还要从枯寂里寻找美。 而陆绒看小县主的眼睛,只觉得生得是真好, 微微带了一点点卧蚕, 这让她天生不语也带笑,若再翘翘唇角,就让你心肝儿怦怦然了,以为她是在冲着你笑,以为她喜欢你。 这种相貌, 乃是天生的福相,叫人一看就心生欢喜的样貌。 既然华宁县主愿意美言, 同自己搞好关系, 陆绒当然没道理不迎合, 两人就园子开始聊了起来。 陆绒虽然是陆家女, 从小也读书写字, 但实在是醉心于赚钱之上, 所以学业只能算平平, 她听过这位县主的才名,心里本来怕她跟自己掉书袋子,动辄吟诗作对的,却没想到长孙愉愉一点儿酸气也不带。 “我听相公说,这一大片产业都是四姐姐你自己挣下的,这在咱们女子里可不多见。“长孙愉愉道。 陆绒谦虚道:“县主,我这可算不得什么,咱们女子里有大能耐的可不少。” 长孙愉愉道:“愿闻其详。” “就譬如说咱们隔邻镇的郝寡妇,她丈夫孙全死得早,虽然家族大,孤儿寡母的却容易受欺负,家产也要被族人瓜分,但她却硬生生地撑起了整个家,如今那孙家全都得仰仗她吃饭。还有那沙河帮,却是跑船的,如今掌舵的也是女子,乃是老帮主的大女,咱们运货全都得请沙河帮的跑船。” 说完这些陆绒又道:“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她们也是苦命人,若非命苦,也用不着自己抛头露脸来撑起家业。还是县主这等福气人更叫人羡慕。” 长孙愉愉笑道:“其实四姐姐才是真正的福气人,你原是可以做我这等人的,却选择了招赘婿,家里长辈也开明竟然同意了,如今自由自在的,才叫人羡慕。” 陆绒听了这话立时察觉到,长孙愉愉同陆行这对儿夫妻可能相处得并不那么好,要不然她也不用说什么“自由自在”了,于是陆绒只能装傻地笑了笑。 “四姐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长孙愉愉道。 陆绒道:“县主请说,要是我能做到的,绝对不会推辞。” “我出嫁时,娘亲给了些嫁妆,我既然嫁到了南边儿,就想在这边置一片产业,四姐姐这方面最是熟悉,所以想请四姐姐帮忙。”长孙愉愉道。 陆绒却没想到长孙愉愉这种人会谈及置办产业的事儿,在她看来长孙愉愉她们的脑子里成日想的就该只是风花雪月。然而能放下贵女的身段,思考产业的事儿,陆绒也替陆行高兴,这才是持家的冢妇。 “县主是想买地么?“陆绒问。 长孙愉愉摇摇头,“来的时候本是如此打算的,买地最省事儿,按日子收租就是了。可是我在宁江的河边看到好些风尘女子,大冬日的穿着薄衫出来揽客。虽则相公说她们可能是过不惯嫁给穷汉子的那种苦日子,但我还是想力所能及的做些事儿。譬如开织布坊、染坊、绣工坊之类的都行,召些女工做事,不图赚钱,只为妇人也能赚点儿银子养家。” 陆绒听得此番话,却是对长孙愉愉刮目相看了,她是没想到长孙愉愉有这般的慈善心。她其实是不了解长孙愉愉,这位县主从小在金山银堆里长大,财富对她而言是没有概念的,她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所做所思都是想着能尽自己的力量多帮助些人,譬如赈灾,譬如皇家画馆,都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如此既能积德,还能赚取名声,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众星拱月。 长孙愉愉就是好名,打小就是散财童女。 “那这事儿可得仔细商量,我且去打听打听,却不知县主能出多少嫁妆银子。“陆绒问。 长孙愉愉说个数,饶是陆绒这样的富贵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她真的没有说错,这位华宁县主那才是真正的福气人。她们这样的人拼死拼活一辈子,都未必能赚得她的嫁妆银子。 而且长孙愉愉肯定是有所保留的,也就说她的陪嫁真的是金山银山。 陆绒感叹地想,她那九弟看来才是个真正有福气的,娶了这样的金娃娃,还生得天仙似的。 因为银钱的数量巨大,陆绒道:“我建议县主你还是问问九弟,他朋友多,路子广,当初我置办这些产业时,也是多亏了他提点。其实……“ 陆绒顿了顿,“其实当初我招赘婿,爹娘还有祖父他们都是强烈反对的,最后是九弟帮我说服了他们。这些产业,九弟也是有份子钱的。” 长孙愉愉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哦,看来他还是个富家翁,可怎么总是穿打补丁的衣裳,一身的穷酸气。“ 陆绒见长孙愉愉吐槽陆行,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他那是太费衣裳了。“ “费衣裳?“长孙愉愉不解。 “嗯。“陆绒点点头,”他小时候就是个猴王,上蹿下跳的,又爱摸东捣西的,最厉害的时候,每天都有衣裳破洞,当时婶婶还在,可没少训他,罚他不许做新衣裳,就穿补丁摞补丁的衣裳,估计就这么着穿习惯了。“ 想着如今陆行那波澜不惊的沉稳,长孙愉愉着实想象不出他做猴王的样子,但只是略微想一想,就忍不住发笑。 却说长孙愉愉逛完园子,同陆行汇合,陆绒作为好客的主人,自然要留饭留宿。 陆行这次没再询问长孙愉愉的意见,而是直接应承了陆绒,转头对长孙愉愉道:“我留在这儿还有些事儿要做,我让傅婆送你回船上。” 这句话却不是商量的语气,直接就决定了长孙愉愉的去留。 陆绒作为此间主人自然还得表示道:“县主也留下来吧,屋子我都叫人收拾好了。” “不用。她择床。”陆行再次武断地替长孙愉愉做了决定。 长孙愉愉不是择床,只是对床单被褥有要求,都得是自己带的才行。她原也没有留宿的打算,然则陆行这样急吼吼地让她走,她心下就越发生疑。 但好奇是好奇,县主的范儿却不能丢。陆行都那样说了,她总不能死乞白赖地留下,弄得她好似很关心他的一举一动一样。 长孙愉愉只能端起笑容道:“四姐姐,那我们下次再见。” 长孙愉愉回到船上,越想越不对劲儿,下午那叫素玉的丫头明显是故意找陆行的,而之后陆行一句话都没提,这就已经让长孙愉愉觉得里头有猫腻了,因为平日里,陆行还算是坦坦荡荡的一个人的,有事儿都会跟她提两句的。 现在陆行又急着打发自己,长孙愉愉摸着下巴难免会想歪。素玉伺候的主子自然是个女子,还是个陆行特别在意的人,否则他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人家身边的丫头? 话说长孙愉愉虽然不钟意陆行,但既然彼此有了夫妻名分,那陆行就算是她的人了。自个儿的东西自个儿不珍惜倒是无所谓,可它突然生了外心,就让人有些受不了了。一般的玩物倒也罢了,但素玉的主子显然不在那个范围。 就好似,韦嬛如作为陆行的前未婚妻,长孙愉愉也受不了她和陆行有瓜葛一样。 晚上长孙愉愉在床上翻腾了好一会儿才睡着,早晨醒来时只觉得手脚冰凉,跟平日里大不一样。她问莲果道:“外面是下雪了吗,怎么那么冷?” 莲果打开舷窗道:“没有啊,今儿天气可好了,艳阳高照。” 长孙愉愉只觉得奇了怪了,前些日子她一直睡得很暖和的。 长孙愉愉起身后,才发现船又在走了,她因问道:“怎么开船了?他回来啦?”这个他自然是陆行。 莲果摇了摇头,“姑爷让人来传话,说他的事儿要耽误几日,叫咱们先走,届时在宁江码头汇合。” 长孙愉愉原还等着陆行回来时,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呢,谁知他却干脆不回船上了。她脸上露出掩也掩不住的失望。 接下来的日子,也可谓是乏善可陈,无聊透顶。无聊到长孙愉愉既不想看书,也不想下棋,更不想弹琴,反正就是什么都不想干。 只觉得烦透顶了。 到第三天的时候,长孙愉愉终于忍不住地咒骂道:“该死的陆九。” 旁边莲果和冬柚听了都面面相觑,这就是典型的见面时怎么看都不顺眼,看不见时又心烦。 九章吉 第82节 好不容易到了宁江码头,车船辐辏,热闹繁华处竟然不比京城的昊津码头输几分,然而长孙愉愉的船并没在宁江码头停下,而是继续前行到了一处小镇的码头。 让人惊奇的是,这小镇码头的气派竟然不输宁江,车船往来少一些,却也算是穿梭不停。 从二楼的舷窗上看出去,长孙愉愉一眼就看到了建在码头上的那一道三间四柱的石头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陆家村”。 好么,长孙愉愉远望那繁华程度原以为是个镇的,却原来只是个村子。 长孙愉愉的视线又在岸边站立的人里扫了一圈,看到陆行时,她的脸色才稍微柔和了些,却又忍不住噘嘴,看见他就来气儿。 然则下了船,真站在陆行面前时,长孙愉愉却又换了副面孔,笑盈盈地道:“相公的事儿办好啦?” 第118章 码头上来迎接她的人很多, 当着那许多不认识的陆家人,长孙愉愉怎么可能不给陆行面子。再说了,这是人家的底盘, 是条龙也得盘着。 陆行也报以微笑道:“县主这几日睡得可好?” 长孙愉愉的笑容差点儿就裂开了,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明明知道她不沐浴就睡不着觉,他却还故意问。 世上哪有这样的讨厌鬼? 长孙愉愉这都习惯陆行一路照顾她的生活习性了。这几日她虽然睡前都有擦拭身体, 但总是没有泡澡舒服。 “我心忧相公, 不知事儿办得如何, 所以一直都没睡好。”长孙愉愉一脸贤惠模样地道,看谁恶心谁吧。 “是为夫的不是, 害县主忧心了。”陆行很配合地道。 然则这时候旁边突然冒出个“噗嗤”声,陆行和长孙愉愉都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捂嘴笑道:“九叔,只有你们新婚夫妇才会这样说话吧?我爹娘可从不这样说话。听着, 听着……” 活泼的小姑娘继续道:“听着就像戏本子里唱的似的。” 陆行笑容丝毫不崩地对长孙愉愉道:“看吧, 阿丝都听出不对劲儿了。县主还是平日里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 长孙愉愉的眼睛在面帘下使劲儿地朝陆行甩飞刀。怎么就不对劲儿了?京城那些夫妻不都是这样相敬如宾的么? 这也不怪长孙愉愉演得如此不接地气,实在是她压根儿不知道人家夫妻私下究竟是怎么相处的。她所看到的都是表面功夫,而她娘亲又是个寡妇。 却说长孙愉愉跟陆行打眉眼官司时,阿丝却一个劲儿地盯着长孙愉愉看,以至于作为长辈的长孙愉愉有意忽略这种直视都有些受不住了。 陆行问阿丝道:“阿丝, 你看什么呐?” 阿丝带着稚气地道:“九叔,我听说你娶了个天下第一的美人儿, 我就想瞧瞧婶婶, 看看天下第一是个什么模样。” 陆行听了就轻笑起来, “那都是以讹传讹,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哪就有什么天下第一的美人了?你县主婶婶之所以戴着面帘就是不喜欢别人评头论脚, 当然……” 陆行压低声音道:“当然她也是害羞的缘故, 怕别人说她名不副实。” 长孙愉愉此刻真的很想像泼妇一样去拎陆行的耳朵,对着他大吼一顿。然则她却只能端着范儿,假做听不到陆行跟她侄女说的话。 一行人过了牌坊,大道两侧都是农地,冬日里其实没多少农活儿,但依旧有农人在地里侍弄,那些人见着陆行,都纷纷抬头喊道:“九公子好。” “九公子好。” 陆行一一回应了,而且每一个人他竟然都叫出了名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长孙愉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些都是家里的佃农。”陆行跟长孙愉愉解释道。 整个村子立了不少牌坊,越往陆家的方向,牌坊就立得越密,跟着牌坊走,绝对错不了方向。 长孙愉愉沿路都有留心那些牌坊,许多都不是本朝立起来的,细细想的话甚至有三、五百年前的牌坊,上面写着“一门三状元”。 这个长孙愉愉是知道的,三百年前的燕朝,陆家曾经出过一门三状元的盛况,所以才有这块牌匾。 一个个的牌坊就是陆家一幕幕的繁华。 光是这些牌坊就压得此地的父母官,压根儿就不敢管陆家的事儿。而县里如果有事儿,反而还得来找陆家的族长商议。这些世家大族扎根太深,便是朝廷倒了他们也不会倒,这也是她娘就是强夺也要夺来这桩婚事的原因。 长孙愉愉这位新媳妇终于靠着自己的双脚步行倒了陆家的家门口,这不知道算不算是新人进门的下马威,反正长孙愉愉算是被“教育”了一顿:既然嫁进了陆家,就得以陆家为荣,处处为陆家考虑。 她们走的这一路,早就有各色人等喜气洋洋地跑到陆家门口来报了信儿,说是九公子和县主到了,人人都领了赏钱,喜笑颜开地聚在门口不远处冲着陆行和长孙愉愉点头哈腰地喊“九公子、县主。” 这样的阵仗,比坐镇一方的州牧出行都来得热闹了。 很快长孙愉愉就看到陆家的中门打开了。 陆行道:“新妇第一次进家门都是走中门,以后咱们都是一样的走侧门的,那样更方便。” 长孙愉愉点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她踏入这家门之后,上头可就有无数的长辈了,即便是她也难免会有些忐忑。 阿丝在后侧道:“九叔,县主婶婶,我去跟阿婆说你们到啦。”她说罢就拉着自己小姐妹的手,从旁边的游廊快步走了。后面跟着的那些个小一辈的也都溜墙根跑了,这让长孙愉愉莫名地又有些紧张,这个家里的孩子都很怕长辈么? 往陆家的蔚荣堂去的路上,每一个门口,都有两个身着红袄绿裙的丫头守着。似长孙愉愉这样见惯大族世家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丫头被调0教得极好。 首先眉正目清,身姿挺拔,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看着也干干净净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发髻梳得光光生生,没有妖妖娆娆,可见这家里对男子的守清净也是十分严厉的,否则上行下效,这些个丫头绝不会如此规矩。 当然也可能就是故意摆给长孙愉愉看的。 长孙愉愉把一切扫入眼中,怎么感觉陆家弄得跟深宫大院似的,规矩气太重。 再往前靠近蔚荣堂的地方,守门的换成了红袄紫裙的妇人,都素着一张脸,看到陆行和长孙愉愉时,不再如先前那些丫头般只管行礼了,而是笑着道:“九公子可算回来了,老太太盼你盼得脖子都伸长了,今儿都打发人问了不下十回了。” 长孙愉愉明白,这些个妇人就是老太太跟前得势的人了。 她们嘴里的老太太就是陆行的祖母,安氏。其实安氏上头还有个公公呢,但是陆行的曾祖父常年住在别院,不喜欢人打扰,说是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伺候。五十好几岁的丫头,其实就是如夫人啦。只是陆家的家训在那儿,哪怕是曾老太爷也没有破坏,于是伺候他的人还是只能是丫头。 却说长孙愉愉脚脖子都快走疼了,终于是进了陆家的“蔚荣堂”。 蔚荣堂前的阶梯上立着两列丫头,每列四人,规规矩矩地站着,见着陆行等人入了院子,齐齐地屈膝行礼,低声道:“九公子安,县主安。” 这声音虽然小,但也足够内室的人听到了。 打帘子的丫头将那红色章绒夹板门帘掀起,陆行因着长孙愉愉进了屋子,早有两个年岁瞧着有四十几的妇人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九公子可算回来了,快进去吧,老太太等着呢。” 长孙愉愉所处的位置是个门厅,走过紫檀镂空雕葡萄纹隔扇的月洞门,才进得内堂。 当中一张紫檀嵌螺钿的五屏罗汉榻,上面坐这个身穿酱色团花松鹤呈祥纹的老妇人,面容清癯,嘴角纹路很深,一看就给人十分严厉的感觉,这模样,年轻时想来也是很一般的。 这显然就是老太太安氏了。 罗汉榻的左侧则坐着罗氏,她身侧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三十来岁的妇人。老太太的另一侧则坐着三个更年轻的妇人。阿丝等几个小辈则分别站在自己母亲的身后。 长孙愉愉估计这就是罗氏的五个儿媳妇了。 男丁都不在,堂内乌压压的全是女子。本该是衣香鬓影,脂粉生辉的,然则却是沉素素的一片,颜色看着压抑得紧。长孙愉愉这才留意到,即便是小小年纪的阿丝穿的也是很老气的颜色。 与之相对的是,长孙愉愉今日第一次拜见安氏,所以穿的是新人的红裙。虽然不是嫁衣,却也是泥金绣彩,裙上的牡丹纹样,随着她走动时的起伏,反射着金红色的光芒,好似在扑簌簌绽放,或者静悄悄合苞一般。 仔细看去那布料真不得了,上头的花竟然像活了一般。稍微有点儿眼力劲儿的就知道,这一袭衣裙价值恐怕超过千金。 这也算是长孙愉愉对自己的补偿吧。她从小到大,吃上头是没法儿讲究的,受制于吃食,她连出门都甚少,衣食住行这四样上头,她自然得在衣饰和住所上头下点儿功夫。 阿丝看着长孙愉愉,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不是说传说并不名副其实么?可是眼前人是怎么回事?阿丝觉得长孙愉愉生得简直比她能想象的极美的人还要美上好多好多。 敢情她九叔真的娶了天下第一美人? 之所以阿丝现在才看清楚长孙愉愉的模样,是因为她进门时已经取下了面帘,见长辈总不能遮着脸的。 仔细欣赏完长孙愉愉的美貌,阿丝又看着她的裙子好生羡慕啊,再看长孙愉愉缓步前行,裙摆在她的脚尖形成律动的小弧,腰肢什么的都没怎么动,可看着就是好看,比别人走路都要好看,仿佛她的脚是踏在琴弦上一般,有音乐拨动人心。 阿丝看得痴了,几个小辈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然则那几个妇人却是在惊艳之后,彼此看了一眼对方。 丫头将蒲团放到了老太太的前头,陆行领着长孙愉愉上前给老太太跪下请安,还得奉茶。因为这是新人第一次到陆家。 老太太先是饮了陆行的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九哥儿如今成亲后就算成人了,家里人以后再不可叫他小名儿了。”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封递给陆行,陆行谢过之后,长孙愉愉又双手举起了茶盏。 第119章 老太太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放到一旁, 这一次脸上却就没有笑容了,有些冷冰冰地道:“县主如今既然成了咱们陆家的媳妇,死了也会埋在陆家的祖坟里, 一切就得以陆家为尊了。你在京城身份尊贵那是你娘家的事儿了,如今出嫁从夫还望你谨记自己的身份。” 长孙愉愉应了“是”,这话听了心里虽然不舒服, 但她早就做好要被敲打的准备了, 做长辈的么面对身份尊贵的晚辈都要先打压一番的。 “此外, 听说你在家做姑娘时,与你堂姐处处针锋相对, 没有做妹妹的自觉,且对你祖母也是不敬,这不孝不悌的事儿在我们陆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否则即便你是县主, 老身就是拼着这条命, 也得将你休出家门。” 这话却就太严厉了,以至于长孙愉愉都不明白这位老太太怎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敌意。她忍不住抬起头,却听得老太太厉声道:“低下头。长辈说话,你抬头看着我是个什么教养?” 长孙愉愉只能重新低下头,在心底把陆行骂了个半死, 若非嫁给他,她怎么会遇上这么厉害的老太太? 罗氏隐约知道老太太为何对长孙愉愉如此严厉, 但此刻却不好为长孙愉愉说情, 只能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堂内人都你看看, 我看看你, 吓得大气不敢出, 许多人都不懂为何老太太对新进门的华宁县主如此苛责, 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平素她的为人可不是这样的, 严肃归严肃,却并不严苛。 “陆家传承千年,全靠的是子孙们遵循家规做人。你新进门,不知我家家规,年前你将家规抄写百遍吧,如此才能铭记于心。” “是。”长孙愉愉低眉顺目,作为晚辈只有应下的份儿。 老太太又训斥了一会儿,这才给了红包叫起。 长孙愉愉和陆行又往罗氏跟前跪下敬了茶,这才能好好儿地站着说话。 “富华家的,你先送九哥儿媳妇回他的院子,顺便把家中的规矩告知她。咱们家便是公主进门也是一视同仁的。妯娌之间都是彼此一般的。”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乖巧地行礼转身,跟着富华家的走了。出门时,阳光阳面而来,她略略抬手遮了遮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可算是明白为何那些小辈都要绕着蔚荣堂走了。 陆行的院子是琅玕院,沿途植竹,显得十分幽静,路边有一泓小溪潺湲流淌,溪畔立着一盏盏竹筒小灯,想来夜晚点灯时,映照着溪水应当波光点点,仿佛有金鳞出没。 穿过竹拱门,便到了琅玕院的院门。 三个黑色大字,写得遒劲有力,却又不失竹之清雅。 富华家的见长孙愉愉盯着那字看,就笑着道:“县主,这字是二爷在的时候写的,这院子也是他亲自给九哥选的呢。” 二爷就是陆行的生父了。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难怪我觉得那字很是不凡。” 院子虽然有几年没人住了,但是打扫得很干净,也没有霉气儿,看来是有人经常来开窗通风。 整个屋子都是竹子制的,上得台阶就得脱鞋,里头的地板也是竹制的,铺得平平整整,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是矮榻、矮桌。 富华家的站在竹制阶梯下道:“县主请进吧,九哥儿素来不喜欢我们到他屋里,丫头也只有打扫的时候才准进去。” 这什么毛病?长孙愉愉在肚子里撇撇嘴。 “我待会儿给县主送衣裳来。”富华家的道。 九章吉 第83节 长孙愉愉没能理解什么叫待会儿送衣服来,但她也没多问,等衣服送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莲果和冬柚开始指挥外头伺候的小厮和仆妇将她们带来的东西归置好。这院子却比东阳坊大多了,不至于再出现长孙愉愉的东西放不下的窘境。 长孙愉愉自己则往里走,四处看看。其实陆行这屋子真没什么看头,一眼就能望到头,特点就是通透。 几乎没用隔扇,三名两暗五间的屋子几乎都是敞着的。 而寝室却是在后面一进,需要穿过东梢间沿着游廊通向后进。那一进专做寝室,却没有床。 或者该说有一个大大的竹制床台子,上面铺着被褥,四周没有任何床架遮挡,也没有床帐。这样奇特的床,长孙愉愉还是第一次看到,但却不讨厌,甚至还觉得挺不错的。比寻常的床通透多了,敞亮多了,人不会有闷在里面的感觉。 穿过两侧都是衣橱的狭长廊道,就是净室。如此换衣裳却也方便了。 长孙愉愉被那净室可是惊讶到了。 中间大大的一个青白瓷缸子,容下四五个人沐浴都不成问题。地面也铺着陶瓷烧制的浮竹纹样青色地砖,这样的好处是清幽且不打滑。 而这净室,有两面都是大大的月洞门,通向前后两个小院子。说是院子也不算,就是两块小地,沿着墙壁种着竹子,堆叠着小小的假山石。 人靠在浴缸上时,左右两侧就好似设了两幅自然的画一般,清风还能从院子里吹拂而过,甚是舒服。两个小院子都是全封闭的,这就不用担心有其他人能看到净室里的人。 这却是个极其清雅的净室。 长孙愉愉满意地点点头,恨不能可以立刻沐浴。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莲果就来传话道:“县主,那富华家的人又来了,你出来看看吧。” 富华家的身后跟着八名丫头,手里都捧着托盘,盛着衣裳。 长孙愉愉不解地道:“这些衣服是做什么的?”她看了看倒是认出其中一些是丫头穿的那种红袄绿裙。 富华家的道:“回县主,家中下人的穿着都有规矩,所以还请跟在县主身边的几位也都换了家中婢女的衣裳。凡是家中伺候的人都一律不许涂脂抹粉。” 关于这个,长孙愉愉也没话说,因为一路走来陆家的下人都如此,她身边的婢女既然进了门也没道理特殊,因此她点了点头。“莲果你们领了衣裳下去换吧。” 然则那些个衣裳却不只是给莲果等人的。 富华家的又道:“还请县主知晓,家中主子们,一年四季,每季由公中裁制四套新衣,若是遇到婚丧嫁娶之类要做客的事儿,制衣裳又另算。家中规矩是不许主子们自己做衣裳的。老太太说各房有的宽裕些,有的拮据些,但一家子里却不能分出个高低富贵来,也怕主子们私下攀比,所以衣裳都是公中裁。” 长孙愉愉一眼扫过去,那些衣裳先才她还以为都是丫头的欢喜衣裳,却没想到竟然是给自己的。那布料看着虽然不是普通粗布,然则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普通的棉布,当然也还是有两套最一般的锦袍。 穿惯了最上等布料的长孙愉愉,哪里看得上这些布料,平日里她就是做鞋底子也不会用那些布料。 长孙愉愉心忖,怪不得先前她觉得那蔚荣堂有些死气沉沉,原来都是那些妇人穿着打扮的缘故,看起来都是一般的暗沉。 长孙愉愉的这四套分别是豆绿色,绛紫色,緗色以及雪青色,总之就都是偏暗沉的,这哪儿是新媳妇的颜色啊?就是寻常年轻人也都只会在配色的时候用一点这些颜色,却不会用整幅这样的颜色。 富华家的道:“县主,这些衣服都已经浆洗好了,还请县主换上这些衣裳,晚上因着九公子回来,老太太在玉照轩设了家宴。” 说罢,富华家的行礼退去,留下长孙愉愉看着眼前的衣裳发愁。 却说陆行被留在了蔚荣堂那边,老太太待长孙愉愉出门后遣走了小辈们,这才对他解释道:“九哥儿,你也别觉得我苛待你媳妇,只是她出身高贵,晋阳公主又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必然是娇惯着养大的,听说为人是倨傲又霸道,这桩亲事又是她母女俩抢来的,对你肯定难免轻视。我如此也是为了压着她,这做妻子的必然要柔和顺从丈夫才行。” 安母如此说,陆行即便是昧着良心也得替长孙愉愉说句好话,毕竟这可是他媳妇。“老太太,华宁的性子……” 老太太摆摆手说:“不管怎么样,这个坏人我来做,你回去宽慰她一下,也能增进你们夫妻的感情。” 陆行哭笑不得地道:“老太太,其实不必如此。” “好了,我总还得替你大嫂她们压压这位华宁县主,如此一家妯娌才能和睦。”老太太道。 陆行当然听得出这些都是借口,然则老太太借着这样的名目,他还真不好再说什么。 而长孙愉愉这边却没那么轻易就被老太太给打击到,她吩咐莲果道:“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开始写家规了。” 莲果见长孙愉愉脸上并没什么恼怒之色,不由道:“县主何必这就忙着写?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呢,不用着急,我和冬柚都能帮忙呢。”长孙愉愉身边的丫头各有职司,却也都通文墨,她小时候挨罚,晋阳公主舍不得打骂也是罚字,莲果她们自然就成了帮手,因为华宁县主可是很宝贝她那双手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好久没练字了,正好动动。”长孙愉愉道。她的确很闲,莲果和冬柚她们却还得忙着归置箱笼。 莲果四周看了看箱笼,“呀,我放笔墨的箱子不在这儿,肯定是外院还没送进来,冬柚你让人去催催。” 冬柚点点头。 长孙愉愉却有些失望了,她正想写字发泄发泄呢,忽地想起西梢间好似是陆行的小书房,她便道:“我去书房看看他的笔墨还能不能用。”毕竟很久没住人了,长孙愉愉才有此一说。 第120章 陆行的书房很干净, 大约是知道他要回来了,所以书桌上的东西都摆了出来,看着都是被人摩挲了千百遍的旧物, 想来是陆行惯用的。 长孙愉愉走到桌边,扫了眼陆行那用天然树根做的笔架,造型遒劲却不失古朴, 有些道的意境, 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要从千万树根里挑出这么一截来却是需要运气和眼力劲儿的。 长孙愉愉随便拿起挂在笔架上的一支竹雕葫芦式毫毛笔来看,但见用的是留青技法, 雕刻的是松下高士,松树、花草、灵石雕刻得流畅生动,看得出技艺很精湛, 可说是运笔如刀, 长孙愉愉还没见过雕刻得如此精美的竹雕笔,主要是这东西便宜,很少有人会如此费神费心雕刻竹管笔。 在笔末一段刻着“行止便用”四个字。 长孙愉愉愣了愣,这笔该不会是陆行自己刻的吧?长孙愉愉不得劲儿地搁下笔,拉开旁边的笔匣抽屉往里瞧了瞧, 却看到了一层三支彩漆灵仙纹管黄杨木斗紫毫提笔,她拿起了看了看笔的落款, 乃是前朝制笔名家黄真所制。 长孙愉愉又好奇地拉开其他几个小抽屉, 都是一排排的檀香木、紫檀木、鸡翅木等雕刻的管笔, 看笔豪软硬, 中长短皆齐全了, 长孙愉愉仔细瞧了瞧, 除了陆行自制的外, 其余全是各朝名家所制。 长孙愉愉冲着那一匣子上佳的笔撇撇嘴,挪眼看向那砚台,这东西倒是不那么起眼,就一块天然的端石砚,比当初长孙愉愉送给陆行想用来换《园山集》的端石六十三柱海水纹砚就相形见绌许多了。 陆行这砚台几乎没有任何雕琢,用的就是天然的洞形,打磨得光滑可用而已。长孙愉愉拿起来随意地瞧了瞧,却见在砚台底部镌刻着“求是堂”印。 求是堂可是大大有名的,乃是史上鼎鼎大名的大儒董林的堂号,如今学子们进考场考的经传解注就是他写的。想起那位大儒的低调朴素作风,长孙愉愉感觉眼前这砚台真有可能就是董林用过的。 若是如此,那这砚台就珍贵了,可说是带有文圣之气,难怪陆行能考状元呢。 笔、砚都有了,长孙愉愉自然要找墨锭,研磨好了才能写字。她在身侧的竹架上翻出个盒子里,里头有一块用得只剩一半的墨锭,她拿出来正想研磨,但晃眼一看,却停住了手。 用剩下的半截墨是画卷式样的,这样的墨锭不多见,所以长孙愉愉放到眼前一看,剩下半截墨锭上雕满了水波纹,卷中本来该是一个雕填蓝束带的,但现在磨得只剩下一部分了。但背面有款式,写着“浣香斋”三个字。 长孙愉愉惊讶得不能不诅咒陆行,这败家子居然把王俊卿的琴书友墨拿来用。他真拿来用!长孙愉愉虽然收藏过不少名墨,当初送陆行的墨锭也是很知名的,但这些墨大家收起来也只是为了藏着而已,谁会像陆行一样真拿来用啊?这种墨用一锭少一锭,实在是太可惜了。 长孙愉愉揉了揉眉角,却也不小气。陆行都拿来用,没道理她华宁县主会舍不得啊,所以直接唤了莲果来磨墨。 不过她想起自己曾经想送陆行一套文房四宝换取《园山集》的事儿,不由觉得有些打脸。 长孙愉愉自觉没趣地翻开旁边盛纸的匣子,准备取一张来写字,这纸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用量大,谁也不可能用澄心堂纸来练字。 但盛纸的匣子旁边另有一个锦盒,长孙愉愉好奇地掀开来看了看,里头躺着的还真是澄心堂纸。这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各朝各代仿澄心堂纸的多了去了。 长孙愉愉拿起一张来对着光看了看,瞧着细薄光润,简洁如玉,像是澄心堂正品,但在纸张的一角却多出了一枚山河模样的徽印。 长孙愉愉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到过这徽印。锦盒里的澄心堂纸不多,也就三张,长孙愉愉把它放了回去,脑子里还在想,这纸上怎么会有徽印呢? 到莲果磨好了墨,长孙愉愉取来陆氏的家规准备抄写时,才看到家规的封面一角也印了那山河徽印,这莫不是陆氏的族徽? 如今都已经不时兴族徽了,也只有固守自己百年、千年世家之风的那些个氏族还留着族徽,陆家当然有。但像长孙家这种新起来的家族却是没有的。 而陆行随手用的这些文房四宝似乎都在打长孙愉愉这“豪富”的脸。 笔墨都很好用,长孙愉愉仔细抄了四页纸,但后面就着实有些写不动了。陆氏家规,零零总总的十几页呢,她得抄写一百遍,这却是个苦力活儿。 好在莲果和冬柚“百忙之中”都抽空过来写了一页,就这样一个下午才算是抄写完了一遍。 长孙愉愉看着西落的太阳,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再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这才从窗户看到陆行进了院子。 长孙愉愉中午受了气,又写了一下午的字,看到陆行时,说话难免没有好脸色。 陆行道:“这么快就开始抄写家规了?” 说起这个长孙愉愉就更来气,“老太太是怎么想的呀?” “不是针对你,家中嫂嫂们进门时,第一天也让抄写家规的。”陆行道。 这话听了长孙愉愉稍微气顺了些,她还以为老太太真是刁难她来着。 “不过……” 长孙愉愉心提起来了,直觉陆行不会有好话。 “不过,抄得最多的也就是七嫂,十遍。”陆行道。 长孙愉愉嘟嘟嘴,“那为什么我是一百遍啊?” “这么说吧,大嫂是一遍,三嫂是两遍,四嫂也是一遍,六嫂是五遍,你寻出什么规律没有?” 长孙愉愉左想右想,实在没想出来,这也不是按照进门顺序来的呀。“难道是看谁跟老太太亲近?” “进门才第一日,哪里就知道什么亲近了。”陆行道,“都是看脸。” 长孙愉愉愕然,继而回过神来,陆行这是变着方儿地说她好看呢是吧? “真的吗?所以我是七嫂的十倍,大嫂的一百倍?”长孙愉愉有些不怀好意地问。 陆行扬扬眉,没答话。 “好啊,陆行止,原来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背后还编排自己嫂嫂们的样貌。”长孙愉愉道。 陆行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就知道这种大实话不该跟长孙愉愉说的,还是应当由得长孙愉愉犯蠢才好。 但这一次长孙愉愉见好就收,并没逮着这句话不放。她的视线随着陆行的视线落到自己写的字上,颇为自得地等着陆行点评呢。 她却是没意识到,她为何要期待陆行点评啊? 陆行果然拿起其中四张来,“这四张还算是用了心的,后面的字明显开始应付了。” 他拿的正是长孙愉愉最开始些的那四张。 长孙愉愉不服气地道:“后面的字怎么就应付了?我看没有任何区别啊?” 陆行没搭理长孙愉愉,又捡起另外两张纸来道:“应付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找人帮你写?” 长孙愉愉一把夺过陆行手里的纸,这两张正是莲果和冬柚写的,她拿着对比了一下自己写的字儿,感觉没什么太大差异啊。“就你眼睛尖,别人肯定看不出来的。你知道你们陆家家规有多少页么?” “十三页,七百六十八个字。”陆行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出来。 “对,一百遍,就是一千多页,我怎么写得完啊?”长孙愉愉埋怨地看着陆行。 “人生得美,在这个家里是吃亏。”陆行再次提点了长孙愉愉一下。 但这姑娘完全没有深思。生得美怎么可能吃亏?陆行就会调侃她。 陆行从长孙愉愉手里重新拿过莲果她们写的字,当着长孙愉愉的面就给撕掉了。 “诶,你……”长孙愉愉的声音都起来了,却又压了下去,她不想在陆家跟陆行吵架,这儿可不是东阳坊,也不是宁园,上头公公婆婆一大堆,压也压死她了。 不仅如此,陆行还将长孙愉愉那些“应付”之作全撕掉了。 长孙愉愉气得双手叉腰就跟个茶壶似的。其实没有女人想当茶壶,这都是被男人给逼的。她压低了声音,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陆行止,你给我等着。” 陆行将废纸扔到旁边的竹篓里,这才对长孙愉愉道:“我是为了你好。老太太对你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认为你骄矜嚣张,蛮横跋扈,等着收拾你呢,我作为晚辈就是想护着你,有些地方也没办法硬抗。” 呵,说得他多好心似的。“你会护着我?你不帮着欺负我都不错了。”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 九章吉 第84节 “没工夫给你浪费了,马上要去玉照堂了。”陆行道,“你别瞧不起老太太,她也是书香大族出身,而且善于经营,咱们这一房如今有这局面,也多亏了老太太。若是让祖父和曾祖父当家,这家里的东西只怕卖得都差不多了。这几十年她也没什么太大爱好,唯独在练字一道上很是能沉下心。你的字有一点点懈怠她都能看出来。你若是不想再被这样当众训斥,就好好写字。” 长孙愉愉噘噘嘴,似乎还是有些不服气,但却也知道陆行这是在好心提点自己,所以没再说话。 陆行还了衣裳就准备出门,长孙愉愉问道:“你去哪儿啊?” “玉照堂。”陆行道。 “咱们两个为什么不一道去?”长孙愉愉问,这不是要扮演恩爱夫妻么? 陆行耐心地解释道:“在这家里,男子白日里是不能随便回屋的。” 第121章 “为什么?”长孙愉愉不解。 “怕男子会沉迷于房中之事。” 长孙愉愉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行, 他不是开玩笑吧? “没跟你开玩笑,娶妻不能娶貌美的,如此才能让男子专心读书、做学问或者做官为民。”陆行道。 呵。“我看韦嬛如生得也挺貌美的呀。”长孙愉愉不信, 虽然陆行的五个嫂嫂真的是很一般,顶多就叫清秀或者不难看。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的眼睛道:“先生的女儿,自小浸□□香, 规矩有度, 所以容貌反而是其次的, 无论美丑,首重品行。” 长孙愉愉听懂了, 读书人埋汰人还真是弯弯绕绕啊。“你是说我这种人就只能看脸?” “再美的脸看个几十年也就跟土墙一样了。”陆行道,他这是怕长孙愉愉恃美生骄。 长孙愉愉气得想踢陆行,“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们家的男子没事儿不能回屋了。说什么沉溺温柔乡啊, 我看是你们老祖宗有先见之明, 怕你们回来多了会被家中媳妇打死。” 陆行被长孙愉愉的话逗得开怀大笑。 笑够了之后,陆征这才忍住愉悦之意告诉长孙愉愉,“所以我们也不能一道去玉照堂,夫妻之间在人前绝对不能表现出亲昵来,否则老太太也会不高兴。” 长孙愉愉再次冷笑, “你怕是想多了吧,亲昵?一辈子都不用想, 所以老太太也不用不高兴。” 陆行先去了玉照堂, 长孙愉愉自换了衣裳等了会儿才带着莲果和冬柚出门。 玉照轩在人境园内, 周围遍植白梅, 隐有暗香。此刻皓月当空, 让整个轩阁莹洁辉映, 夜如珂月, 因名玉照。 长孙愉愉驻足在远处,遥望玉照轩后的那片假山石,只觉得极为熟悉,连山上的暖阁好似也见过。 莲果问道:“县主,你看那暖阁像不像咱们宁园的玲珑山那片啊?” 长孙愉愉在心里点了点头,却听得旁边有声音传来,“听说县主在京城的宁园乃是造园大师祖况造的?” 长孙愉愉回头一看,却是先前见过的六嫂。周氏生得一张瘦长脸,却十分喜欢笑,眼尾都有笑纹了。 长孙愉愉朝她行了礼,因着身份的缘故,陆行六嫂周氏只受了半礼,还还了一礼。 待走完这套过程,长孙愉愉才道:“六嫂提及祖况是为何?” 周冰雅笑道:“先才听得县主丫头的话,我不由想起来,父亲曾提过祖况先生年轻时曾在人境园住过一阵子以观览山石构造,说不得这才让县主有似曾相识之感。” “原来如此。”长孙愉愉点头道,“难怪我一看到就觉得亲切。” 周冰雅笑道:“县主不嫌弃我在显摆就好了。我之所以多嘴,只是想着县主成了九哥媳妇,家里的园子总得熟悉才是。” 长孙愉愉笑道:“多谢六嫂指点。” “我还没谢过县主送我的那柄绿玉琴呢,我甚是喜爱。” “送礼能送得收礼的人喜爱,这就是再好不过的感谢了。”长孙愉愉笑得越发温婉了。 两人说着话,自然而然地并肩一同往玉照轩去了。“县主当真是天生丽质,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周冰雅赞叹道。人和人要拉近距离,说些赞美之词总是没错的。 长孙愉愉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衣袖。此刻她已经换了老太太让人送来的衣裙,只是这种衣裳腰身倒是无所谓,莲果她们用针线收一收就还勉强能穿,但裙长和袖长却短了些,这就没办法了。 “老太太规矩大,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咱们的衣饰都出自公中,也的确少了许多麻烦。”周冰雅看得出长孙愉愉不习惯,所以跟她解释了一下,这也是一番好意。 长孙愉愉微微地点了点头,但点头的这种程度并不表示认同。她是觉得规定得太死了,让人都没个活泛气了。 到了玉照轩中,自然是男女分席,以屏风相隔。 太爷,也就是陆行的祖父陆沉坐在左边一席大圆桌上,领家中男丁,而安母则坐在右席,领着家中女子。 长孙愉愉先上前给安母行礼。 安母冷着脸道:“家中没有做长辈的等小辈的道理,今后家宴,你是最小的,得先来。” 长孙愉愉低着头道:“是。” “好了,去拜见你祖父吧。”安母道。 长孙愉愉对着安母恭敬地行了礼,这才转过屏风到了男丁处,她这才算是见着了陆行的堂兄们。陆行上头有五个哥哥都是罗氏所出,排行分别是老大、三、四、六、七,陆行是老九,其他的则是夭折了的,虽然排序还在,但人都不在的。 虽说是弟妹,做伯伯的不该多看,但是遇到这样夺天地造化的美人,谁能忍得住不多看两眼? 于是乎就出现了这种情形,从老大开始,谁都只敢看长孙愉愉一眼,但谁都想多看,于是就各种借着喝茶的姿势或者吩咐下人的瞬间,视线从她身上带过,这算是不着痕迹地多撇几眼。 然则落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却不知道这有多明显。尤其是行七的陆徕就这行礼的功夫,把一盏茶都给喝光了。 他都如此,底下那一桌更小一辈儿的,修养就更不到家了,有看得茶水全部流衣襟上的。哪怕长孙愉愉此刻穿的还是老太太给她的不合身的衣裙,也依旧难掩她的美貌。 倒是太爷陆沉可以正大光明地多看几眼孙媳妇,毕竟他年岁大了。 太爷捋了捋自己的美髯,笑着道:“好,这下家里总算可以出点儿漂亮的孙儿孙女了。” 长孙愉愉立刻就知道这位太爷怕是很不着调了,他一句话,就让自己把整个屋子的人都得罪了。他这是骂所有人都丑的意思么? 敬完茶,长孙愉愉压根儿就不敢停留地回了右侧,也彻底打消了借助太爷来压制老太太的心思。用不着调的人,一个不好,翻船的很可能是自己。 长孙愉愉回到屏风右侧,也不敢落座,只能往老太太身边站去,这是要伺候她用饭。 罗氏笑道:“不用,这是我的事儿,你去坐着吧。” 陆家的规矩就是这样,长孙愉愉见其他几位嫂嫂也都坐着,便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都坐上了这就要开宴了。无酒不成宴,便是家里小辈的跟前,也是放着酒杯的。 长孙愉愉自然是不能饮酒的,她侧头招了招手,莲果这才上前想将清水还给长孙愉愉。一开始她不是不想这样做,但是陆家规矩大,厨房据说是做进口之食的地方,马虎不得,闲杂人都不得靠近。而在陆家谁都没有小厨房,连烧壶水都不方便。 家宴的轩堂内,也是职司也极其分明,不是负责这儿的下人就不能进去,而且轩中全是主子,主子也得伺候人,莲果她们这些丫头只能在轩外等候。这也让她一个初来乍到的没法儿做许多事情。 要说家里谁最会看脸色,自然是仆从,老太太中午怎么对长孙愉愉的,跟风儿似地早就传遍了陆家,连带着莲果她们也就没有任何优待了。 老太太的一个眼神朝长孙愉愉甩过来,她就只能老实回答,“我不能饮酒。” “家宴乃合家欢的时候,需要一点儿酒助兴。你不饮酒,难免会扫人兴,适当地学着喝点儿酒也是应当的。不过却也不能过度。”老太太道。 “是。”长孙愉愉只能应下,却是不好逢人就解释自己的身体情况,到处跟人说自己容易腹泻?长孙愉愉宁肯死也不愿意这样做。 老太太这边说完话,太爷那边就开始举杯了。 “今儿阖家团圆,九哥儿也娶了新妇,是难得的高兴。咱们先遥敬老祖一杯。”太爷陆沉道。他嘴里的老祖就是陆行的曾祖父,如今家里曾孙都有了,所以就称他为老祖。 众人举起手中酒杯,仰头饮了。 “第二杯咱们贺九哥和华宁百年好合,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太爷继续道。 两侧的陆行和长孙愉愉分别站起来行了礼。 三轮酒之后,太爷那边动了筷子,老太太这边才跟着夹了一筷子菜。 大家举箸的时候,长孙愉愉实在是没法儿动筷子,席上就没有一个菜是她能吃的,而这会儿米饭也还没上。 老太太朝她又投来一瞥,“怎的不吃?不合你胃口。” 这话说得,长孙愉愉就不能不答了。“不是,是我茹素。” 老太太搁下筷子道:“茹素?你小小年纪吃什么素?这孩子都没生呢吃什么素?难怪你瘦得跟竹竿儿似的,面带菜色。你这副身子怎么能有孩子?这成亲都大半年了也没消息,你就没想过原因?” 长孙愉愉觉得这老太太还真是蛮不讲理,她茹素招谁惹谁了?动不动提孩子是个什么意思?她才不要生陆家的孩子呢。 旁边的六嫂周冰雅拉了拉长孙愉愉的袖子,“吃吧,家里不许挑食的。只有这样身子才好,老太太也是为你好,这样怀孩子和生孩子才不受罪。” 长孙愉愉低着头不说话。 罗氏是知道长孙愉愉在吃饭上很艰难的,她也是觉得长孙愉愉大概是从小娇惯坏了就不爱吃东西。有些个孩子就是如此。 罗氏也道:“华宁,老太太是为了你好才说你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只是长期茹素突然改过来,肠,肠胃也受不住。”她说这话时,脸都红了,生怕人想到腹泻这个词儿。 老太太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但因着是席上,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不吃就算了,那让你大伯娘坐下,你来伺候吧。” 长孙愉愉应声站了起来,朝罗氏笑道:“大伯娘,你坐吧,我来学着伺候老太太。” 第122章 这对有心人来说不难, 长孙愉愉看着老太太往哪儿瞥,她就把筷子往哪儿夹就行。只是她刚给老太太夹了菜,老太太却盯着她的袖口道:“你袖子怎么回事儿?” “衣袖短了。”长孙愉愉不明所以地道, 难道这也要挑她的刺儿? “衣袖短了接补上就是。你难道是心有不满么?”安母道。 “孙媳不敢。”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我是问你,为何中衣不穿送去给你的衣裳?你这是阴奉阳违么?”老太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疾言厉色了。 长孙愉愉完全没想到老太太会为这等小事而大发雷霆,调整了一下呼吸, 决定跟老太太辩驳一番, 虽然是长辈, 但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发火的,连皇帝都不这样呢。 长孙愉愉正要开口, 却见陆行绕过屏风走了过来,沉着一张脸道:“你怎么总是惹老太太生气?仗着自己的县主身份连长辈也不放在眼里么?” 长孙愉愉张口结舌地看着陆行,委屈立时涌了满满一肚子, 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涌上了眼眶, 就是老太太这样训斥她,她也没有此刻面对陆行的责骂这般想哭。 “阴奉阳违?是谁教你这样的?还不赶快去把衣裳换了!”陆行呵斥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是又气又怒,还带着羞愧,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骂,谁能不害臊?但她也没依着自己的脾气来跟陆行硬抗, 只是低下头,行了礼, 然后转身快步地走了。 谁都看得出她是哭着走的。 可怜, 实在是太可怜了。那样的美人, 委屈又乖巧, 被老太太如此刁难, 又不受自己丈夫喜爱, 谁见了心里都得怜惜。 太爷陆沉走过来对着老太太道:“怎么, 满意了?整个晚宴就听到你训斥九孙媳妇,她年纪小,又是新进家门的,有什么不能慢慢教的?非得这样挑剔?你当人不知道你那点儿阴暗心思么?” 老太太黑着脸道:“我什么阴暗心思?” 九章吉 第85节 太爷这辈子基本都是“妻管严”,采取的态度一般都是惹不起躲得起,两夫妻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也只有这种家宴才会坐在一块儿。但此刻陆沉还是直言道:“你不就是见不得人生得好看么?” 老太太冷笑一声,“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你倒是怜香惜玉,这辈子有什么所成么?而且你什么都不懂,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了。还有,既然知道是孙媳妇,你一个做太爷的,就不要干涉,否则外人会说闲话。” 这话就可谓恶毒了。 “你,你……”陆沉果然被气得发抖,“你,你个泼妇,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老太太再次冷笑,“我怎么管教孙媳妇,是我的事儿。我的儿孙绝对不允许你给带坏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翻来覆去,陆沉都只有这句话,然后甩了袖子大步流星走了。 然则在座所有人都没有去追陆沉的,反而许多人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总之,老太太和太爷不放在一块儿,才能叫人安心。 太爷一走,老太太回头看向陆行,“回去用饭吧,新妇不懂规矩,所以得教一教。” “是。”陆行道。 整个家宴经此一闹,就陷入了沉闷。其实不闹这一场的话,也不会有多好的气氛,老太太的规矩严,食不言,寝不语的,这样的家宴也真只是吃个饭,填饱肚子而已。 长孙愉愉饿着肚子回到了琅玕院,然则却并没有再哭,只是有些无力地靠坐在床角。其实她一出玉照轩就想明白了,陆行是要赶在她反驳老太太的话之前截住她。毕竟他骂的话不痛不痒,但长孙愉愉要是顶撞安母,被当众打耳光也有可能。她下午才抄了家规呢,顶撞长辈,那在陆家简直是“十恶不赦”。 真是迂腐的规矩,如果长辈长歪了,整个家就毁了。 尽管知道陆行可能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委屈那也是真的委屈。不过此刻委屈还是其次的,长孙愉愉摸了摸咕咕响的肚子,胃有些疼得难受。 莲果在外面起了烧茶的风炉来煮水做饭,好在长孙愉愉吃食实在简单,只要水煮菜和煮饭就行。她素日吃的杂粮米倒是带着呢,就是菜蔬不便携带,她又不能吃咸菜之类的,所以只能委屈她晚上光吃米饭了。 饭还没煮好,长孙愉愉只能将头趴在床沿上,放空自己,实在是越想只能越气愤,还不如傻傻发呆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夜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长孙愉愉一听就知道是陆行回来了。她将头埋在被子下,不想理他。 陆行将食盒放在一旁道:“起来吃饭吧。” 长孙愉愉装死地一动不动。 “或者你想做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县主,然后流芳百世?”陆行问。 长孙愉愉猛地抬起头,“就是饿死了,也不是史上第一个。”长孙愉愉驳斥陆行道,大有一种抓住他不学无术的得意感。 陆行细细地看了长孙愉愉一眼,“看来没哭多久啊,眼睛都没肿,这是想明白了?我还以为会是狗咬吕洞宾呢。” 陆行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长孙愉愉就笑了起来,“哈,有人自己承认自己是狗了。” 陆行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露出尴尬神情。 长孙愉愉心里的不痛快总算是少了些了。 “先吃饭吧,琅玕院离外面不远,今后都由傅婆来给你送饭。王厨娘和她在外头的院子做好了,会趁热给你送来。”陆行叹了口气,“家中不能为你单开一例,所以虽然有特殊原因,也不能设小厨房。” 长孙愉愉闷闷地道:“知道了。” 陆行把饭菜给长孙愉愉摆好,又拿出一个山药蛋在空中削好了放在她的盘子道:“吃么?” 长孙愉愉点点头。 陆行看她的模样好不可怜,却也没法儿安抚她,主要是一靠近长孙愉愉,她肯定要炸毛。于是他只能道:“对着老太太,切记千万不能顶嘴,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更讲规矩。” 长孙愉愉轻轻咬了一口山药蛋,点点头。 “吃完饭把内裳换了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抬头瞪向陆行。 “待会儿老太太肯定会让人来请你,如果你不想被罚跪祠堂,就还是换了吧。”陆行道。 “跪就跪。”长孙愉愉狠狠地咬了一口山药蛋,“不要你个讨厌鬼来说。” “讨厌鬼得继续告诉你,你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得到老太太的认可。”陆行道。 “这怎么可能?”长孙愉愉对此丝毫看不到希望,“都已经先入为主了,今后只会越发讨厌我的。而且……” “而且我不需要别人的认可。”长孙愉愉死鸭子嘴硬地道。 “老太太不是讨厌你。”陆行斩钉截铁地道,“因为你是陆九的妻子,注定是要掌家的冢妇,她如今只是要打磨你,打磨到她认为你能撑起陆家内宅为止。而你是她唯一的选择,所以她不能不认可你。”陆行这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直接把答案都揭开给长孙愉愉看了。 长孙愉愉嘟囔道:“她把我折磨死了,你就能有其他的选择了。” “胡说。”陆行道,“你要记住,老太太是怜贫惜弱,却又讨厌没有能耐的人。她不是你长孙家的祖母那样歹毒的人。” 长孙愉愉用过饭,陆行再次让她换衣裳,可她就是不动,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而陆行料得不错,富华家的果然奉了老太太之命来请长孙愉愉到蔚荣堂。 长孙愉愉以一种康概赴死的气势跟着富华家的走了,陆行只能在后面叹气。 到了蔚荣堂,老太太对着长孙愉愉道:“抬起手来。” 长孙愉愉抬起了手臂,这次她的中衣可没露出来。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富华家的,你把九哥媳妇的袖口挽起来。” 长孙愉愉这才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她没想到老太太会如此不讲究。 袖口挽起来,立即露了馅儿,长孙愉愉的确是没换中衣,只是将中衣的袖子剪了一截。 “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老太太质问道,“你就是这种品行么?对着长辈阴奉阳违,企图欺瞒?” 长孙愉愉刚想张嘴反驳,却又想起陆行的话和家规,最后还是重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你这是有话说?”老太太问。 长孙愉愉摇摇头,“没有。” “你那明显是有话说。”老太太又道。 长孙愉愉闭了闭眼睛道:“是,可是我一说话,你就要定我顶撞之罪,用家规罚我。”这话很是委屈的。 “是么?我允许你说话,不算顶撞,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道理。”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直了直脖子,“富华家的今日下午送衣裳来的时候说,统一穿公中的衣裳是防止攀比,也是为了简朴。我就想,中衣穿在里面,哪有人攀比中衣的,这不是锦衣夜行么?再说了,我身上的中衣乃是旧衣裳,没穿坏继续穿才是简朴,而另外做新衣裳,那才是浪费。” “所以你就可以无视长辈的话?并欺瞒长辈?”老太太冷哼,“我以为你能说出什么解释的话呢,原来都是找借口。我看你也已经背过家规了,欺瞒长辈该怎么罚?” 打十板子。 长孙愉愉记得呢,却没敢回答,她是怕老太太真要打人。 “记不住么?”老太太又问。 长孙愉愉低下头,蚊子声音似地道:“该打十板子。” 第123章 “好。不过你是明知故犯, 九哥已经让你回去换衣裳了,你却只是剪了袖口想蒙混过关,这就罪加一等。我罚你十板子, 再去祠堂跪一晚上,你可服?” 长孙愉愉当然不服气啊,但是辈分就是一座山, 孙猴子翻不过去。 “那我可不可以再说句话?”长孙愉愉道, 反正也要挨板子, 她当然是不吐不快的。 “可。”安母道。 “我是穿家里那种中衣不习惯,会不舒服, 所以才想瞒着您的。”长孙愉愉道。 “会不舒服就对了。你穿着一匹就要百金的云棉怎么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是高高在上的县主,皇室血脉,若是你们都不体察老百姓的艰难不易, 这天下谁还会关心他们?听说你还是才女, 当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安母道。 长孙愉愉心想,这怎么就牵扯到不关心老百姓身上了?帽子扣得可真够大的,欲加之罪啊。 “你别不服气,你以为陆家能长长久久的富贵下去?你以为你晋阳公主府就能长长久久的显贵下去?万一将来有变, 你这样不能穿,那样不能吃, 岂不是只能等死?”老太太道, “陆家将来若是落在你手里, 哪怕有座金山也不够你花销的是不是?” 长孙愉愉很委屈地道:“我不用陆家的银子, 我用自己的嫁妆银子不行么?” “哦, 看来县主的嫁妆银子很丰厚, 很硬气啊。不过陆家没有让孙儿媳妇自己养自己的道理。富华家的, 你去琅玕院,将县主的嫁妆全部封存起来,今后她是传给她儿子还是女儿都行。”老太太道。 富华家的应声去了。 长孙愉愉这也算是多说多错了,“您不能这么做!” “你这是要顶嘴了?”老太太问。 长孙愉愉这一盘算是全输了。 “念在你是初犯,这次打板子就在这屋里打,若是再有下次,就让你去院子里挨板子,让所有小辈都来看着,以儆效尤。”老太太厉声道。 就这么着,长孙愉愉生平第一次趴在长凳上,挨了板子。虽然屁股没打烂,但也是疼得钻心刺骨,不过整个过程她恁是一声没吭,嘴唇都咬出血了。算是无声的反抗吧。 挨完打,长孙愉愉还得给老太太跪下磕头,说:“谢谢老太太教训。”这简直比挨打还叫人心碎。 “去祠堂跪一宿吧。”老太太道。 此刻罗氏已经听得长孙愉愉挨打的消息了,夜里披衣过来正听到这句话,赶紧劝道:“老太太,九哥媳妇已经知道错了,这天寒地冻的,她身子单薄,再去跪祠堂,万一出了毛病可就不好了。” “她身子骨弱也是自找的,挑三拣四不吃饭,身子能好么?正好让她跪祠堂清醒一下。”老太太不为所动地道。 长孙愉愉也不求饶,给老太太磕过头就强忍着疼痛自己站了起来,又朝罗氏行了礼。“祠堂在哪儿?我这就去。” 硬气。 然而这会儿硬气,到了祠堂长孙愉愉可就软了。头重脚轻,屁股火辣辣的疼,她直觉自己可能会不好了,但背脊却挺得直直的,以表示自己不服气。 祠堂的门“呲牙”一声关上了,留下长孙愉愉一个人跪在黑漆漆的祖宗牌位下面。其实也不算黑漆漆,上头还点着一盏油灯呢,不过不点还好些,一点之后那火苗微微摇曳,就产生出一种恐怖的氛围。 长孙愉愉倒是不怕,她反而觉得陆家祖宗有灵的话,更该保护自己,而斥责老太太,瞧她把陆家都给管成什么样儿了。死气沉沉的。 长孙愉愉再一想陆行那模样,酸不拉几,文绉绉的,“作恶多端”都藏在那一张不露声色的表皮下,可不就是被老太太给养出来的么。 陆行要是能听到长孙愉愉的心声,肯定要问一句,他怎么作恶多端了? 其实长孙愉愉这也是欲加之罪。 却说长孙愉愉跪在这儿,真是满肚子的委屈,觉得是老太太故意刁难自己。 然而那头安母也在摇头,心里对陆行这新媳妇,陆家未来家族的妻子很是不满。这品行哪里要得?什么事儿居然第一个想着的是蒙混过关? 而且居然还敢狡辩,顶嘴? 但是人已经娶进门了,就是忍着不满,安氏也得想发设法把长孙愉愉这株歪脖子树给拧正了。 两个人从自己的立场出发,都没觉得自己错了。 其实换个人想想,要是晋阳公主有个儿子,娶了个媳妇像长孙愉愉这样阴奉阳违,她怕是也得招呼她十大板子,而且还不止。 九章吉 第86节 长孙愉愉这会儿就想她娘呢,泪眼朦胧的,心里发恨的想,她娘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在陆家受了多大的罪吧?居然还挨了一顿实打实的板子,她娘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长孙愉愉那个恨呢。 “愉愉。” 有人在她耳边唤。 长孙愉愉却是一点儿都不想搭理那讨厌的蚊子声音。她娘如今已经知道了她被陆家老太婆打板子的事儿,也把她接回了京城,跟陆行义绝了。她舒舒服服地泡在宁园的池子里,鬼才想搭理耳边的声音。 陆行眉头不展地守着长孙愉愉。陆家大房仁春堂的所有老大夫都来看过了,包括陆行那位醉心医术的伯父也都来看过了,开了方子全不见效。长孙愉愉高热不退,而且药前一口灌下去,后头就开始吐,把肠子里的水都快吐干净了。 长孙愉愉高热三天不退,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这吃不进药的病人谁拿着也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太爷听得这个消息,气冲冲就进了蔚荣堂。 “这下你满意了?陆家的人都被你丢光了。才刚进门一天的新媳妇,就被你折腾得半死不活,叫准备棺材冲喜。咋们陆家有个恶婆子的名声马上就能传到京里去了。你弄死了晋阳公主的女儿,你就等着她灭了陆家吧。”陆沉大声地道。 老太太心里虽然有这方面的担忧,但听得陆沉这样说,立即就反驳道:“你不就是害怕权势么?我按照你们陆家的家规惩治她有什么错?错的是她身子太薄弱,这种风一吹就倒的纸美人难道能撑得起陆家?” “所以你就想着把她弄死好换人?”陆沉逮住安氏的漏洞就开始质问。“还有你说我畏惧权势?你以为你就高尚到哪里去了?你如今能在陆家呼风唤雨,想针对谁就针对谁,难道不是因为权势?你又凭什么瞧不起?” 老太太气结,“我在陆家的今天是我自己挣来的,你以为是靠你么?靠你这种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性子,整个陆家的子孙都会被你给带坏了。我嫁进陆家的时候,你们是个什么光景,你难道不记得了?没有我,你以为你如今能够跟你那情人的女儿亲亲我我的?啊呸,你快别恶心我了。” 这话里的事儿可就大了,周围伺候的人全都选择性地关闭了耳朵。 太爷气得喘气,喘得跟破风箱似的。“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又是这句话,然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他是管不动安氏的,但是安氏上头可还有个陆家曾祖陆瑾,他虽然已经久不问世事,但这次华宁县主刚进陆家第一天就被打了,还因此生死未卜,他怎么也得问一声。 安氏在陆瑾面前可就乖得跟鹌鹑似的了,一来陆瑾是她公爹,二来也是因为她嫁入陆家后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岁月,同陆沉夫妻又是很不和睦,全靠这位公爹在背后撑腰才能走到如今,因此安氏很是敬重陆瑾。 陆瑾捋着一把美髯道:“知道你是为了陆家好,也是为了小九媳妇好,想着要教好她。三哥儿到老了都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安氏望着陆瑾,不明白为何生得如此想象的父子,同有一把美髯的父子,为何性子会如此大相径庭。要不是有陆瑾的理解和支持,受尽了丈夫一辈子冷落的安氏,也未必肯如此为陆氏尽心的。 “公爹,多谢你。”安氏的眼圈有些润了,“我,原还以为你要说我两句的。” 陆瑾道:“我原是想说你两句的,不过九章来找过我。”老太爷依旧还是叫陆行的小名。 “九哥儿?”安氏有些诧异。 “嗯。他说你是按照家规罚的华宁,你也是为华宁好,是华宁自己身子骨太差,不关你的事儿。又说太爷不能理解你,叫我安慰你两句。”陆瑾道。 安氏是万万没想到陆行会来找他曾祖父说这番话,她一时心里觉得满满的,甚至有想笑的感动,至少家里最老的和她最在乎的小的都是理解她,站在她这一边儿的。 “我,我还以为九哥儿也会怪我。”安氏拭了拭眼角道。 安母从老太爷这儿离开后,心里对长孙愉愉的那么点儿怒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她本来就觉得是长孙愉愉自己不争气,身体差得打个屁都能把她给崩了,甚至觉得长孙愉愉就是在用她的柔弱当武器,想要把陆家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好叫她与陆行产生隔阂。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美人灯笼。 然则此刻,安母却又有些怜悯长孙愉愉的。毕竟她的丈夫可不像自己的丈夫那样拎不清。安氏很是为自己的孙子自豪,知道陆行是绝不会受长孙愉愉迷惑和摆布的。 “去琅玕院。”安母吩咐身边的大丫头云香道。 琅玕院内沉寂一片,莲果等人都面带忧色,见着老太太领着人过来,赶紧蹲下行礼。 “华宁怎么样了?”老太太脱了鞋进屋道。 莲果道:“回老太太,县主如今还是没醒。” 第124章 安母仔细观察了一下莲果, 她们都是长孙愉愉的近身侍女,此刻虽然面带忧色,但对着她却没有丝毫的怨怼, 回话也很守规矩,她暗自点了点头,想着公主府的丫头也还算像个样子。 “我去看看她。”安母道。 莲果赶紧在前头引路。 长孙愉愉的屋子里, 此刻冬柚正守在她床边。 因为没有帘子, 老太太转过屏风, 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长孙愉愉。真正的病是装不出来的,她面色潮红, 嘴皮都干得起了壳,冬柚正拿着湿布时不时给她润润唇,还有就是不停地换她额头上的降热的湿棉布。 冬柚见得老太太进来, 赶紧退到一边行了礼, 整个过程几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安母看在眼里又是点点头。 “大夫怎么说?”安母问。其实她早就听得大夫亲自回了话,但还是问了句。 “大夫说,须得县主能喝下汤药才能见好转。”冬柚答道,说话时声音里却忍不住地带上了一点儿哭音,这是她的本能。她与长孙愉愉情同姐妹, 一辈子就指望着这位县主,如今要是长孙愉愉有个好歹, 不说陆家如何, 她肯定是活不了的, 晋阳公主铁定要疯掉。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长孙愉愉的脸颊, 依旧是滚烫的, “一直持续这么烫么?” “也不是, 通常是夜里最烫, 用温水擦拭过身体后会好些,过一会儿又会热起来。”冬柚虽然带着哭音,但回答主子的问题却还是很清晰。 “一直没醒来?”安母有些担忧。其实那顿板子打得并不厉害,安母也不是真要打伤长孙愉愉,不过是一顿杀威棒,却着实没想到长孙愉愉会病得如此重。安母一边忧心长孙愉愉的病,一边又忧心她这般柔弱的身子骨将来如何撑得起陆家冢妇的职责。真的是,到老了还得为儿孙操碎了心。 “是。”冬柚道,“喊她的名儿,她偶尔会嘀咕一声,却听不清是什么。” 安母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九哥呢?” “姑爷一早就出去了。”冬柚道。 安母又略坐了坐起身道:“好,你们伺候华宁也辛苦,待她病好了,我做主给你们奖赏。” 她一走,陆行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冬柚狐疑地看着陆行,也没多问。刚才听得老太太过来,他就离开了,还吩咐她们如果想要为县主好,就按照他说的做。 冬柚也闹不懂这对祖孙在玩什么,但她相信这位姑爷是不会害自家县主的。 陆行走到床边,也伸手摸了摸长孙愉愉的脸颊,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往净室去,“愉愉又开始高热了。你伺候她泡一下,然后我再给她扎针。” 冬柚跟在陆行身后,看着她家姑爷麻溜地把她家县主给扒了个精光放入浴缸里。 长孙愉愉在水里舒服地咕噜了一声,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她也是难受,但心里欢喜,可算是又回到她心爱的京城了。哪怕是做梦她也愿意。 陆行给长孙愉愉扎了针,低声唤她名字,“愉愉,愉愉。” 三日不进食,只能用水润嘴唇,这样下去,人哪里受得住。陆行低声道:“愉愉,你再不醒过来,就要烧成傻子了。” 长孙愉愉叽咕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感觉自己说的是,“滚。” “愉愉,你想想你娘,你要这样睡下去,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么?”陆行问。他知道如今长孙愉愉正在危险关头,唯一能让她撑过这一关的就只有她自己。 长孙愉愉的嘴唇动了动,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吐了泡泡,她其实是想哭,觉得她就这样死了,让她娘亲伤心后悔也成,谁让她非要把自己嫁给陆行的,这下可好了吧? 见得长孙愉愉有了反应,陆行继续使力道:“你难道就愿意这样睡下去?就这么背着被人打死的名声?难道就不想站起来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这简直就是诱人犯罪啊,其心可诛。长孙愉愉当然不能担着被打死的名声下黄泉,那还不如直接让她去十八层地狱呢。 陆行握住的长孙愉愉的手总算有了反应,她使力地握了握,虽然这种力道几乎像是蚊子咬了一口,然则她总算有了反应。 陆行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则长孙愉愉还是没醒。 而安母回了蔚荣堂问道:“九哥今儿不在府里么?” 富华家的道:“九哥儿一大早就出去了。” 安母蹙了蹙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然则一直到晚上入睡安母也没等着陆行。早起时,她睁开眼睛就问,“昨儿晚上九哥没回来么?” 云香摇了摇头,“没见公子过来,奴婢让人去打听一下。” 待用早饭时,云香派出去的人就回来回话了,“回老太太,公子昨儿一大早就出门了,有人看着他在码头坐船离开了,说是过几日就回来,具体也没说去哪儿。” “再去打听,我要知道他去哪里了。”安母道。平日里她是不过问儿孙的去向的,毕竟男子大了,他们的眼里是整个天下,没道理要拘束在家里,她也是鼓励他们走出去的。只是这当口,他媳妇高热昏迷不醒,陆行不说守在一旁,至少也要留在家中才是,以备有个好歹能做主,谁知他却一出去就是整日的。 到了大中午的蔚荣堂这边儿才有人来回话。 “公子好似是去了海州。”富华家的男人来回话。 “海州,他去海州做什么?”安母问,她一下就想起来,陆行的老师韦凤仪就是被贬往了海州黎昌。 “好像说是韦先生在黎昌落了脚,接了妻女去团聚,约莫是出了什么事儿,找到了公子这儿来,公子昨儿一大早就匆匆走了,也没来得及跟老太太回一声。他又吩咐说不要轻易泄露他的行踪,尤其是,尤其是琅玕院的那位。” 陆行这明显是怕内院起火。 安母听了有些恍惚而陷入了沉默。 富华家的伺候她这么多年,多少是知道些东西的。她赶紧上前道:“老太太,九哥儿其实还是关心华宁的,华宁刚病倒那日,他也是忙前忙后地找大夫的,还在她床前陪了大半日才离开呢。” 她要是不这么说还好,如此一说,安母就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陪了大半日这就算是关切了? 安母想起自己生老大那日,陆沉也陪了她大半日,然后不等孩子生出来,人就走了。他听她哭喊听得烦了。 她这辈子就生了老大和老二。老大是洞房花烛夜前后怀上的,她的肚子是真的争气。可后来她们就好多年没同过房,哪怕在一张床上躺着,中间也像是隔着一座山一样。 而她的老二,还是因为她多年再无所出,被老太爷发现了其中的端倪,逼着陆沉跟她同房,她才再怀上的。 但之后她们夫妻就更是形同陌路了。 安母太清楚陆家男人了,他们不多情,却太专情,以至于对他们不喜爱的人就显得格外的无情冷漠。 太爷陆沉是这样,陆行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所以他才能那么冷静的思考问题,连长孙愉愉被打了,生死未卜,他却还能想着先到老太爷那儿替她说话,以安慰她这个祖母。安母不能不如是想。若是换了陆沉,谁动了他的心肝宝贝试试。 陆行是真走了,但不是昨日一大早,而是今日才悄无声息地走的。他走的时候,长孙愉愉已经醒了过来。 因为有人在她耳边说,“陆九要去黎昌救韦嬛如了。她是落海起了病根儿,良药无解,所以陆九要丢下昏迷不醒的你去救她了。” 当时长孙愉愉就睁开了眼睛。 梦乡再美好,那也是梦乡,长孙愉愉在睡梦里已经意识到她其实并没回到京城,但她就是不想醒过来。然则耳边那句挑衅的话却生生地给她气醒了,她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陆行和陆家老太太盼着她死了给韦嬛如腾位置,她才没那么傻呢,她非得好端端地活着,看她怎么收拾那对狗男女。老太太不是不喜欢她做陆九的媳妇么,那她偏就要坐稳了,气死他俩。 长孙愉愉打从醒过来,就没见到陆行。她冷着脸哑着嗓子问,“他呢?” 莲果小心翼翼地道:“姑爷说要离开一段日子,不知何时回来。” “这都要过年了,他不在家里陪着长辈,是去哪里了?”长孙愉愉又问。 “不知道呢,公子也不说,冬柚去问泉石,泉石都没说。”莲果这算是告状道。 长孙愉愉本来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幻听了,或者是自己想出的那句话,然则此刻却有些怀疑,那句话是真的。 “这几日老有人在我耳边嘀咕,是谁啊?”长孙愉愉问。 “这几日姑爷一直守在县主身边的,今儿上午才走。”莲果道。 九章吉 第87节 长孙愉愉蹙蹙眉,她自然是相信莲果的话的,然而她实在想不出那句话总不能是陆行对自己说的吧?他为什么要用那种口吻对自己说话。长孙愉愉摆摆头,肯定是她自己的臆想。 毕竟是年边,陆行没几天就回了陆家村,他进门第一件事自然不是回琅玕院,而是去了蔚荣堂问安。 “怎的出门出得那样匆忙?”安母问陆行,“事儿可解决了?” 陆行想了想,似乎决定还是对安母说实话,便道:“是韦家世妹落海染了病,黎昌那边的大夫束手无策,所以师母才写信来找我。她是伤了肺,并不好医,待来年开了春,还得换过看看,调整方子。” 第125章 安母点点头, 知道陆行没骗她。因为他之后还派人回来从仁春堂请了好几个老大夫走,害得长孙愉愉那边看病,都只能找稍微年轻点儿的大夫了。 “开春你也得上任了, 可不能擅离职守,韦家姑娘的病让这次跟你去的那几个大夫再去跟进就是了。他们才是正经大夫,你又不是。”安母提点道。 陆行迟滞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好了, 回去看看你媳妇吧, 看她那病秧子好没有?好了就得起来做事儿了, 陆家的主妇可没有偷懒什么都不干的道理。家里过年正忙着呢,都分身乏术。”安母倒不是真的容不得长孙愉愉养病, 只是以她的经验而言,人是越惫懒身子骨越不好,她是希望长孙愉愉能撑起来。 陆行应道:“是。华宁这边儿还得老太太你多教教她。我想着开春上任就不带她去了, 让她跟着你学学规矩再说。” 新婚不久, 赴任却不带新娘子,那可不是一日、两日的分别。回来也不说问问他媳妇醒没醒,身子可有大碍,却说这些叫外人听了都有些寒心的话。 安母待陆行出门后,又忍不住陷入了沉思。那日家宴, 陆行半道出来截住长孙愉愉,她原还以为陆行是为了长孙愉愉好, 可如今看来却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这两人…… “去把大哥他娘叫来。”老太太吩咐人去叫罗氏。 罗氏很快就到了, 进门便问, “老太太, 可是有什么事儿吩咐?” 安母摇摇头, “知道你年下忙, 本来不想叫你的, 但我总琢磨着九哥儿和他媳妇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在京城跟他们住了那么久,可发现什么端倪了?” “这……”罗氏低下头似乎不愿意说。 “你倒是说啊。”老太太没耐心地开始催。 “嗯,我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啊,娘,你是指哪方面啊?”罗氏问。 罗氏越这样,老太太就越肯定陆行和长孙愉愉之间没那么和睦了。“我是指夫妻相处之道,这桩亲事是晋阳公主逼来的,九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吃了这么大的亏,怕是要有所回报的。他与华宁可和睦?” 罗氏笑道:“这,哪儿看得出啊。表面上看着也挺像样的啊,相敬如宾的。阿丝那日也说,她们相敬如宾呢。”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打发了罗氏之后,又叫人把阿丝叫来。 阿丝对着老太太可就不敢有任何隐瞒了,她绘声绘色地把那日陆行接长孙愉愉时他们夫妻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一看就觉得假,就好像是做给咱们看的。一路上他俩都分得好远的,县主婶婶险些被石子儿被绊住,九叔头都没回一下,反正我觉得,嗯……” 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孩儿其实最会察言观色,而且不会对人隐瞒。 要是长孙愉愉听到了阿丝的话,肯定要赞她是个说实话的好姑娘。陆行对她就是那样的坏。 长孙愉愉此刻正坐在窗前发愣,听得院门口传来请安声,仿佛听到了“九公子”,她立即将头扭到了一边,恨不能陆行死在外头别回来了才好呢。 陆行却不晓得自己有多惹人厌,径直坐到长孙愉愉对面,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嗯,瞧着像是好些了。” 长孙愉愉白他两眼不说话。她其实有心问他这几日都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她被打了,还病得那么惨?可又觉得这话怎么好意思问出口,说得跟乞怜似的,她才不在乎他呢。 “你瞪我做什么?这次挨打还不是你自找的,那样叫你换衣服你都不换。”陆行道。 “我就不换。”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 “我刚从老太太那回来,说是让你病好了赶紧去帮忙,家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还得跟着大伯娘学管家,不能偷懒。”陆行道,“我估摸着明、后两日就该有人来请你了。” 长孙愉愉立即道:“我病还没好呢,我还在吃药。” 陆行道:“吃什么药?”他侧头看了看窗下那几盆萎蔫的盆栽,“药都它们吃了吧?” 长孙愉愉心忖陆九这狗眼睛可真是厉害哈。“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这才病了不到半月呢。”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得老太太点头才行。而且这家里就是带病也得忙,除非是病得下不来床了,否则就得干活。老太太最瞧不得矫揉造作的人。”陆行道。 这怎么就矫揉造作了?长孙愉愉气得牙痒痒。 “那你还说我,你这几天也没在家帮忙啊,既然家里忙得不可开交了,那你忙什么去了?”长孙愉愉质问。 陆行却没回答这个问题。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陆行道。 长孙愉愉立即把手抄起来,不给陆行。这人不答话,肯定有鬼。她一下就想起季苏镇那人来,该不会是又忙活她的事儿去了吧? 然则陆行却没管长孙愉愉同意不同意,倾身过去,一把拉过长孙愉愉的手在桌子上放好,自顾自地把手指搁在了她的脉搏上。 长孙愉愉没想到陆行竟然如此,她强行想收回手,却听陆行道,“你乖乖的,待会儿我送你个礼物,保管你高兴。” 长孙愉愉撇撇嘴,明显是不信,但却没挣扎了。 陆行把玩脉,从袖带里取出一个手指一般粗细的小竹筒递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接过来打开,却从里头倒出了几粒药丸子。她立即嫌弃地道:“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不是,这是给你的药丸,养胃补气的。怕你肠胃受不住,所以用药极小。”陆行道。“一开始吃一粒就行了。” 长孙愉愉看了看那半粒米大小的药丸,她还真没吃过这么小的药丸子,“这一点药量够什么医病啊?” “这还不是因为你肠胃不适?如今是在家中,也不是在船上,哪怕吃了有些不适,也无妨。而且如此一来,老太太那边叫人来请你,你也就有了借口可以推辞了。” 长孙愉愉听了立即觉得陆行不安好心了。哪有这样教唆人的? 她怀疑地道:“你,该不会是在这药丸里下了毒药吧?为了让我吃药,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要毒死你还需要这样费力么?”陆行反问。 长孙愉愉立即道:“哈,看来你是懂得很多毒药咯?” 陆行点点头,“而且是那种可以不动声色,不叫人怀疑地毒死人的那种。” “比如说呢?”长孙愉愉来了兴趣。 “比如说……”陆行起身走到院子里,在角落处摘了一片叶子到长孙愉愉跟前,“比如说这不起眼的□□草,单独吃它是没有毒的,然而如果吃它的人同时用李念庭家的墨,那就成了剧毒,天长日久的,不出两年,人就会败血而亡,却丝毫不会怀疑自己是中毒。” “真的假的?李念庭家的墨我倒是听过,在南边儿挺出名的。”长孙愉愉道,“他家的墨既然有毒,为何那么多人用,却没事儿呢?” “李家的墨没有毒,但是他们为了墨色好看持久,而且还要透出文人喜欢的香气,所以用了一种很是稀少的来自西域的香料蓝丹。嗅了蓝丹的人,如果吃了这种□□草就会中毒。”陆行道。 长孙愉愉笑道:“那这世上怕是不会有人中毒的,谁会吃□□草啊?” 陆行点点头,“其实□□草是能吃的,还带着清香,但只有穷苦人没吃的时候,挖野草时才会吃它,可是穷人怎么用得起李念庭家的墨?所以你算是说对了。” “我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跟我说这毒药的事儿呢,原来是因为完全不可能啊。”长孙愉愉道。 “世上万事皆有可能。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发现,你好像对毒药很感兴趣。”陆行道,“是准备谋杀亲夫么?” “说我要谋杀亲夫,那你还教我?”长孙愉愉反问。 陆行笑道:“不是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是在打趣她。“你不是说有礼物送给我么,是什么?” 陆行转头吩咐莲果道:“去把人叫进来吧。” 莲果应声而去,然后带了两个人进来,却是长孙愉愉的老熟人。 肖子清和肖露母女。 长孙愉愉欢呼着扑入了肖子清的怀里,“肖姨,肖姨……”喊着喊着长孙愉愉就开始带上哭音了,她这是见了亲人一样,又开心又有满肚子的委屈。 肖子清见着长孙愉愉也是高兴,但是被长孙愉愉这样抱着还是有些不习惯,“怎么了,县主?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跟肖姨说就是了。” 然而长孙愉愉的委屈肖子清却是解决不了的,她只是撒娇而已。哭了一会儿,这才起来洗脸,又问:“肖姨,你的事儿办完了么?你当初走的时候不是说有些棘手么?问你你又不说。如今是办完了重新回我身边,还是就过来看看我啊?” 肖子清望了一眼长孙愉愉身后的陆行,笑着对长孙愉愉道:“事儿已经办好了,我如今自然是待在县主身边,保护你。” 长孙愉愉赶紧点点头,“那就太好了,我都想死你和露姐了。” 有了肖子清,长孙愉愉仿佛添了不少的安全感,总算来了个能打的了,虽然长孙愉愉也不知道能打在陆府有啥用。 “肖姨,你们是先回京城我娘那儿了再过来的么?”长孙愉愉问。 肖子清又看了眼陆行,然后道:“没有,我和阿露是直接过来的,想着你身边需要人照顾。” 第126章 肖子清和肖露原是来不了的, 却没想到陆行亲自找上了门。而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原以为特别棘手的师门的江湖恩怨,居然让陆行作为中间人一句话就摆平了。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位状元公在江湖上居然说话那么有分量。而她也是受陆行之邀, 来守护长孙愉愉的。 以前她的主子是晋阳公主,如今么,付钱的不仅有晋阳公主还有这位姑爷了。 长孙愉愉点点头, “那我给娘写信说你来了。” “好啊。”肖子清道。 正说着话, 外头莲果来传话说, “阿丝姑娘过来了,说是找姑爷。” “让她进来吧, 把今儿王厨娘送的点心拿一盒给她。”长孙愉愉道。她病着的这些日子,阿丝经常来看她,所以彼此算是熟悉了。 虽然长孙愉愉不能吃点心, 但是公主府的点心在京城那都是出名的。王厨娘送过来的点心是让长孙愉愉送人用的。 不过长孙愉愉才说完, 就赶紧补充道:“就说是在外头买的。”她在外头有厨房的事儿可不能叫人晓得了,不然肯定又得挨板子。 买东西的银子长孙愉愉还是有很多的。虽说她的嫁妆被老太太叫人给清点然后封存了,但是银子却没法儿封住,都在乐桃那儿管着呢。 话说长孙愉愉的嫁妆其实一共分了三份,当初出嫁之前, 就已经送了几船嫁妆到宁江来,这是一份, 如今封存的也是这一份。第二份则是送到东阳坊的, 那是最小的, 因为东阳坊放不下, 而最最大的一份则是留在了晋阳公主手里, 替长孙愉愉管着。 不能否认的是, 长孙愉愉真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 老太太封存她的嫁妆,对她来说算不得多大的事儿。就是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有点儿强。 阿丝进来,瞧模样就有些忐忑,长孙愉愉有些好奇,但却耐着性子没问。 阿丝给长孙愉愉问过安之后,低着头对陆行道:“九叔,我可不可以跟你说句话?” 陆行站起身对长孙愉愉道:“我和阿丝出去说话。” 长孙愉愉点点头。 阿丝站在院子里,忐忑不安地绞弄着自己的衣襟道:“九叔,我,今儿老太太把我叫问话了,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我怕我说错了话,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你说错什么话了?”陆行问。 阿丝把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九叔,你不会怪我吧?主要是,我一看见老太太就,就吓得啥都说了。” 陆行柔和地安抚阿丝道:“阿丝做得极好,本来就该是什么说什么,九叔不会怪你的,反而很高兴阿丝能说实话。你只要记得,对着老太太,不要欺瞒就行了,否则会伤了老人家的心。” 阿丝松了一口大气地点点头,“多谢九叔。” 九章吉 第88节 整个家里她最怕老太太,而最喜欢的就是陆行了。不过家里的小辈儿就没人不喜欢陆行的。阿丝更是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又觉得他最是宽和,不管她们犯了什么错,他总是能包容。 阿丝走后,长孙愉愉问陆行,“阿丝是闯祸了么?” “没有。”陆行道,他看长孙愉愉精神好多了,想着是时候给她添把火了。人要是长期在屋里养着,没毛病也能养出一身的毛病来,而长孙愉愉这种人战斗力极强,歇着反而不利于她。 长孙愉愉这会儿可想不到,第二日老太太就派人来传她,全是因为陆行在中间生事。 长孙愉愉口上应了,但看看老太太要求穿的那种普通中衣,她感觉自己恐怕还是过不了关。只得拿出陆行给她的药丸子,这时候她倒真希望是毒药了。 小小的一粒丸子,含在嘴里,长孙愉愉原以为会苦的,没想到却像是糖丸。她闭上眼睛享受地吃了一颗,算是纵容一下自己。她小时候是偷吃过糖的,下场当然不好,后来就再没碰过了。 这次再尝到甜味儿,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可怜自己。长孙愉愉又忍不住地吃了一粒。一粒又一粒。 还没等到去老太太那儿呢,长孙愉愉就基本拉得只有水了,整个人都萎蔫了下来。 陆行回来时,长孙愉愉先发制人地道:“你不是说那药丸是养肠胃的么?为什么我一吃就腹泻?”大约是“老夫老妻”了,长孙愉愉在陆行面前也不再忌讳说拉肚子这种有些“恶心”的事儿了。 “你吃了多少粒?”陆行问。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一粒。” 陆行道:“是一粒一粒又一粒吧?你把那竹筒拿来我看看。” 长孙愉愉道:“你的药丸害得我腹泻,我生气早就扔了。” 陆行无可奈何地坐在床边道:“你是故意的。” 长孙愉愉不说话。 “愉愉,你得知道,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且你不能这样对你的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康健,再这么作践糟蹋,你是有多想死?”陆行沉着脸问。 长孙愉愉先还觉得陆行叫自己“愉愉”有点儿太亲昵了,听到后面才晓得这人是要教训自己。 长孙愉愉也很无奈啊,气愤地道:“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陆行问。 长孙愉愉急了,“我都给你说了,我穿老太太送来的衣裳不舒服,我跟她也说了,可你们都听不进去。我要是这样去见她,准又得挨板子,那才是想死呢。” “能有多不舒服?不舒服不能忍一忍么?老太太也不会让你一整日都在她身边伺候。而且你是穿惯了太好的衣裳才会觉得不舒服。家里的衣裳也不是什么粗麻布,都是上好的棉布,你多穿两日就习惯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都懒得跟陆行再说话了,“你出去,我的事儿不要你管。” 两人自然是不欢而散。但陆行的药丸对长孙愉愉的伤害真不大,并没有如她想的那般上吐下泻,也就是拉了两日肚子,人却还是没事。 所以长孙愉愉终究还是站在了老太太的跟前。 果不其然,老太太第一个检查的就是长孙愉愉衣裳穿对了没有。这一次却是满意了。 老太太看着长孙愉愉不算高兴的脸问,“是不是在心里怨恨我?” 长孙愉愉道:“不怨恨。”就是不服气。 老太太道:“不怨恨就好。你不要觉得我狠心,实在是你身子太虚弱,就跟稻草似的,风一吹就倒。家里也不是没人挨过板子,阿丝那丫头八岁的时候就挨过了,挨完打什么事儿都没有,而你呢?” “家里负责打板子的婆子手下都是有数的,伤不着你。都是你太虚了,居然还茹素,你这是嫌你命不够短是吧?”老太太责问。 长孙愉愉不答话,主要是一答话就容易呛声。虽说晚辈要尊敬长辈,但也得做长辈的赢得晚辈的敬重才行,至少目前长孙愉愉是不服气老太太的,觉得她就是针对自己。 “从现在开始,一日三顿都在我这儿用,我看着你吃饭。”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傻眼了,她可没顶撞她呢,怎么就管得这么严格了? “跟我吃过早饭,你就去你大伯娘那儿,看着她怎么料理家中事务。人无完人,即便是她可能也有疏漏的地方,给你三日,找出至少三处错漏来。”老太太把任务安排给长孙愉愉道。 挑错,长孙愉愉可不怕,但是跟老太太一块儿吃饭就吓人了。 用饭时,长孙愉愉看着满桌子还算丰盛的早点,却是无从下嘴。她转头看向老太太老老实实地道:“我真不能乱吃东西,我茹素是因为我肠胃不好,一吃油荤就腹泻。”要不是敬着她老人家,长孙愉愉哪里会把自己的毛病掰出来给人听,这不是叫人在背后同情或者笑话自己么? “知道,九哥儿跟我说过了。但你这是心里的毛病大过身体的毛病,是太娇惯了。你得狠下心肠来对自己,不吃油荤,身体怎么能有力气,怎么能好?我还指望着你给我生个胖乎乎的曾孙呢。”老太太道。 谁要生孩子啊?! 老太太似乎误会了长孙愉愉那嫌弃的表情,“你别不信。五房的阿芝就是瘦,嫁人十年都没怀上孩子,怀上了也掉了,这两年调理身子,养胖了十斤,一下就怀上了,年头刚生了个儿子。” 长孙愉愉只能听着。 “虽说咱们女人嫁人并不只是生孩子,但相夫教子却是咱们的责任。你若是生不出儿子,这脚跟且不说在陆家能不能站稳,就是在九哥儿面前,你又如何硬气得起来?咱们家的男子虽然不能纳妾,但四十无子却就可以了。” 老太太这算是苦口婆心在劝长孙愉愉了,也是可怜她,要是换个人,老太太才懒得跟她说这许多话。 她只当这话能吓唬长孙愉愉,毕竟这桩婚事是她们抢来的,那必然是钟意男方才会如此。而且安母很清楚,她那孙儿打小就受姑娘喜爱,长大后又是体贴细致的人,这就更招姑娘喜欢了。为此老太太还很是头疼呢,伤着人家姑娘可不好。 然而长孙愉愉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吃吧。”老太太叫人将一碟青菜放到了长孙愉愉面前。 长孙愉愉看了看那碟子绿油油的青菜,跟自己平日里吃的好像不太一样,这个特别新鲜瞧着。 “这菜基本没沾荤腥,只是用水煮的时候滴了三滴香油。你先尝试着吃一吃,循序渐进。”老太太道。 然而长孙愉愉关心的却是,“三滴?”她感觉自己有一滴油就能交代了。 第127章 “吃。”安母已经失去了耐心。三滴难道还能吃死人不能?“你自己不吃, 我就叫人掰开你的嘴给你灌下去。” 长孙愉愉只能硬着头皮夹了一根大冬天里昂贵的青菜,上断头台一般地咬起来。 这动作,看着人就生气。安母觉得自己是一片好心为了长孙愉愉, 她却娇气任性不懂事儿,辜负了她一片好心。 这青菜虽然看着新鲜,但长孙愉愉吃起来着实难受。她吃惯了没有油的蔬菜, 也就没有难吃好吃的区别了。 若眼前这蔬菜是大油炒出来的, 那也是好吃的, 可偏偏却只有几滴油,这不上不下的口感真说不上好。再加上大厨房的厨娘也不能只为长孙愉愉摘最嫩的菜心吃, 她吃着能不难受么? 这嘴里难受,肚子里难受,身上也难受。棉布做的中衣穿在身上, 她只觉得痒痒, 一开始还好些,这会儿简直太难受了,恨不能在身上到处乱抓来止痒。 这般坐卧不宁的样子,安母看了简直火从头顶要冒出来了,她“啪”地搁下筷子, “叫你吃点儿饭就跟要你命么?你爱吃不吃,不喜欢吃那就别吃了, 站起来。” 长孙愉愉委屈地站起来。 “吩咐下去, 今儿谁也不去给九少奶奶任何吃食。”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才不怕呢, 她那边还有傅婆偷偷送饭。但是看老太太如此生气, 她也不能不说话。 “我不是不吃,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是身上痒得难受。”长孙愉愉实话道。 哪知道这不仅没打消老太太的怒火, 反而还火上浇油了。“哦, 上等的棉布做的衣裳就怎么了?别人穿着都上好,到你这儿就不行了?全是借口,你这等娇生惯养,只会败坏家风。” 她怎么就败坏家风了?老太爷说的真的没错,就是不可理喻。 长孙愉愉也是很委屈的。“这怎么能叫败坏家风?我又没有新作衣服,你说封了我的嫁妆,我也没什么话。我就穿自己的旧衣服都不行吗?非得穿你指定的。就是皇帝也没管着人大臣里头的衣裳穿什么呀。” “呵,你是拿你皇帝舅舅来压我?”安母问。 长孙愉愉觉得无语了,“我没压你,我就是举个例子。而且你光会说我,我不吃油难道就是天大的罪过了?我又不是吵着非要吃龙肝凤髓,浪费钱财。你说你是为了我好,那行啊,你不是也不吃芫荽么?但本草说,芫荽性味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开胃消郁,止疼解毒,我也是为你好让你吃,那你吃不吃?” 安母勃然大怒道:“好啊,有你这样顶撞长辈的么?” 长孙愉愉硬着脖子不说话了,刚才一时激愤,都忘记家规的条条框框了。 “按照家规,你这是第二次犯了。给我打二十板子。”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不过对于华宁县主而言,也是面子大于天的,明知道二十板子下来肯定会被打死,但却是丝毫没有求饶的迹象。 蔚荣堂的规矩,老太太发了话,那就得照着做。 所以很快就有人搬来了刑凳。 “给我搬到院子里去,我说过再打她就要在院子里让人看着。”安母冷冷地道。 长孙愉愉视死如归地跟着那抬凳子的就往院子里走,打就打呗。她死了,她娘大约就高兴了,看看她挑的陆家都是个什么鬼。 然则那打人的婆子即将上来架起长孙愉愉时,肖子清却一把挡住了她们的手,然后转身对老太太道:“回禀老太太,我从京里来时,公主有吩咐,县主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教,怎么罚都行,但是她从小身子弱,却是经不得任何打的,还请老太太换个罚法儿。” 安母差点儿气得倒仰,才被孙媳妇顶撞,这会儿连个下人都敢来驳斥她了。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肖子清如此硬气,不由得松了口气,又感激又感动地唤了声“肖姨。” 肖子清朝长孙愉愉摇摇头,然后在老太太跟前跪下道:“我是下人,受公主吩咐不能不对老太太说这话,但县主顶撞长辈着实不对,老太太如果要打,还请责打我。二十板子不够,就四十板子。” “肖姨!”长孙愉愉却没有叫人替自己受罪的习惯。 安母原是很生气的,打算把这对主仆都收拾了,然而听完肖子清的话之后,再看长孙愉愉的反应,心里便有了主意。她并不是真要打死长孙愉愉,但是长孙愉愉不认错,没有梯子下,她还真就只能打她了。这却不好收场。 如今肖子清跳出来正好。“好啊,那就打你。把九少奶奶给我架住,让她好好看看。”老太太道。 肖子清自己就趴到了刑凳上,执杖的妇人将木杖举得高高的,一看就很吓人。 “不,不要,肖姨,肖姨!”长孙愉愉泪流满面地嘶喊道,“你放了她,你放了她,你打我好了,是我犯了错,不管肖姨的事儿。”长孙愉愉哭着往前扑,但却奈何不得那两个架着她的妇人。 一杖落下去,发出“啪”的大响。长孙愉愉吓得一个激灵,仿佛觉得肖子清的骨头都被打裂了一般。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使力地挣脱了两个妇人,一下就朝肖子清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她。 那执杖妇人险险地停住了手里的木杖,再下去一寸就打在长孙愉愉身上了。她只能求助地去看老太太。 安母蹙了蹙眉头,如今这架势的确是骑虎难下,她有心让人架住长孙愉愉,但是看她哭得那般激动,想起她那身子骨就头疼。安母只是想教教长孙愉愉做人的道理,却也不是要跟她往死里结仇。 良久后,安母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你犯了错,你身边的人却得替你挨打。今后你要是再犯,你身边的人就一个一个轮流来替你挨打。” 老太太这话虽然说得狠厉,但其实就是已经默认不会再责打长孙愉愉了。毕竟,晋阳公主还是要顾忌的,何况长孙愉愉那身子骨真的是一碰就碎,老太太还怕她碰瓷呢。 回到琅玕院,长孙愉愉担心地看着肖子清,“肖姨,你没事儿吧?我让莲果去请大夫。” 肖子清却笑道:“我没事儿,好着呢。不过才挨了一杖,根本打不疼我。老太太也只是吓唬你,不是真的打我。”肖子清为了安抚长孙愉愉,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臀,“你看,没事儿。” 长孙愉愉这才放了心,然后又埋怨道:“肖姨,这下可好了,以后老太太收拾我,算是逮着我的痛脚了。我才不怕她打我呢,我就不信她能打死我,现在我就再不敢反驳她了。” 肖子清头疼地道:“你还想顶撞老太太啊?” “她有错,我要是不跟她说,那才是害了她。就是皇帝还纳谏呢,她怎么就听不得人有不同的看法了?反正我不服气。”长孙愉愉道。 对小县主的执拗,肖子清也是无语了。 长孙愉愉又道:“肖姨,不过你今天真的很硬气啊,我没想到你居然敢那样对老太太说话。”肖子清虽然功夫不错,但其实那性子并不适合江湖,要不然也不会甘愿就带着女儿在公主府伺候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一向是忠厚多于勇武的,因此长孙愉愉还有点儿奇怪她今日的举动。 肖子清想起陆行对自己的交代,其实哪里是她有勇气啊,她自己是不会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怕会反而害了长孙愉愉,那样的话都是她家那位姑爷教的,首要一条就是不许任何人动长孙愉愉一根汗毛。当然肖子清愿意听也是因为她觉得陆行是为了长孙愉愉好,她也舍不得让长孙愉愉被人打。 这边儿长孙愉愉还没怎么缓口气,中午就又被叫到了蔚荣堂,继续吃三滴油的蔬菜。 “你不是说我不吃芫荽么?好,既然你说好,又是为我好,那我吃芫荽,你吃你面前的菜如何?”安母问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又傻眼了,有些讪讪地道:“老太太,我吃就是了,不过你不喜欢芫荽就别吃了,我可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而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口味,强行调和也没什么意思。” 九章吉 第89节 “不。有些口味无妨,但你这种茹素的习惯却必须改掉。”安母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对付你最讨厌的人,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 长孙愉愉摇摇头。 “那就是活得比她长。活得久的人总是胜利者。”老太太教长孙愉愉道。她想起自己夫君那位心上人,那位就是死得太早了,而自己又活得太久,否则要是自己死得早,她得以续弦进来,如今这陆家的老夫人就得换了。 长孙愉愉心道,不是吧,老太太这是教自己要熬死她? 长孙愉愉看了看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这位老夫人一顿能吃一大碗饭,看那饭量,长孙愉愉还真不敢说自己能活得过她。想想,还真是有点儿悲催呢,连个老人都不一定活得过。 吃过饭,长孙愉愉就去跟在罗氏的身边观察学习了。 罗氏见她过来,不由得笑道:“在老太太那儿受委屈了?” 长孙愉愉摇摇头。 “老太太最是嘴硬心软,很慈善的一个人,你跟她相处久了就明白的。我刚嫁进陆家的时候,也是被她各种为难,但没有她,我如今恐怕也管不下整个陆家来。她是在教你。”罗氏安抚长孙愉愉道。 第128章 长孙愉愉搂住罗氏的手臂道:“大伯娘, 那你挨过老太太的板子没有?我挨得好疼啊。” 娇滴滴的美人撒娇,饶是罗氏也抵不住,忙地搂住长孙愉愉道:“板子没挨过, 不过那时候老太太自己力气大,我被她打了好几次手板,有一次手掌心都肿起来了。” “那大伯父肯定心疼坏了。”长孙愉愉道。 罗氏似乎被长孙愉愉的话给引入了当年的回忆, 那时候她们刚新婚, 自然情热, 就为这陆侹心疼她,弄得她反而被老太太更是为难。但罗氏想到陆侹为自己上药时心疼的眼神, 也是止不住甜蜜。 长孙愉愉嘟嘴道:“大伯娘,你是不知道,相公他一点儿也不心疼我挨打。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 他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罗氏的笑容立即就僵硬了一下, 她管着整个陆家,自然也知道陆行去哪儿了。但是她不敢跟长孙愉愉说啊。 罗氏拍了拍长孙愉愉的手背,“年边儿事多,要走动的亲朋好友也多,九哥儿刚回来, 自然会忙一些。你别放在心上,男人就是这点儿不好, 总是把这个家甩给咱们女儿, 自个儿在外头忙活。” 长孙愉愉笑着点点头, 似乎被罗氏给说服了, 但她心里已经明白, 陆行这次出门肯定不简单, 罗氏的神情明显有些心虚, 像是在瞒着她什么。 下午罗氏理事儿,她的五个儿媳妇身上也有差使,时不时地来回话。长孙愉愉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从不插嘴。 若是罗氏身边闲了,她就陪着说会儿话,逗罗氏开心。其实长孙愉愉自己心里却忐忑,生怕半途拉肚子。 然则一直到晚上用饭,她的肚子都没什么反应。 长孙愉愉这下自己也高兴了,心忖指不定老太太的法子有效,今儿是三滴油,虽然难吃了一点儿,但慢慢的,她说不定就能跟正常人一样吃东西了。 坐在饭桌前的长孙愉愉,看见青菜,就跟看到酱肘子一样,她舔了舔嘴唇,想着今后要是能吃油荤了,她一定要吃一次酱肘子,还有红烧肉,嗯,对,还得来一大盘烤羊蹄,嗯,上回陆行烤的兔腿儿什么的,瞧着也挺好吃的。 长孙愉愉用她的“幻想法”足足下了一大碗饭,还把一碟子三滴油青菜给吃光了。她的饭量其实不差,以前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的,说她本来就吃得不好了,再吃得少那就活不了了。 因此长孙愉愉一直有特意训练自己的胃口,哪怕是青菜杂粮饭,那也得吃一大碗才行。 老太太见长孙愉愉饭量还行,也没再挑剔。 在蔚荣堂用过饭,长孙愉愉回到琅玕院后,就一直在奋笔疾书,到陆行从外头回来,她还在灯下写字。 “写什么呢,这么认真?”陆行问。 “老太太让我跟着大伯娘学管家,让我至少得找出三处错漏来,我这是把我找出来的东西记下来。”长孙愉愉道。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手边那一长卷纸,“这么多?” “可不是么。”长孙愉愉道,“我觉得不对的地方太多了,怕自己忘记了,所以先记下来。” 陆行坐过来想拉过长孙愉愉的纸卷看看,谁知长孙愉愉一下就抢了过去,还背转身用手臂圈住自己写的东西,“不给你看。” “我看了还可以帮你斟酌斟酌。”陆行道。 长孙愉愉很自信地道:“不用。”然后又撇撇嘴,回头看向陆行,“不耽误你的功夫,大伯娘说你是大忙人,自己媳妇病了躺在床上,都还在外面到处乱跑,几天不见人影儿,这会儿你怎么有功夫回来了?” 陆行没回答长孙愉愉的话,反而道:“听说你在蔚荣堂,吃了沾了油的青菜,好像也没事。” 说起这个,长孙愉愉自己都觉得奇怪。“对啊,以前是锅没洗干净有油都不行,这才放了三滴油,居然吃了也没事儿,好生奇怪。” 长孙愉愉不自觉地用手里的笔杆抵住自己的下巴寻思道:“可能,也许,我是说,兴许是你的那个药丸子起了作用。”长孙愉愉思前想后,觉得最近唯一的例外就是陆行给的养胃小丸子了。虽然那丸子害得她拉了两天肚子。 陆行却没点头,没居功。 “那个丸子还有吗?”长孙愉愉问。 “怕你不吃,所以没多制,既然你吃着好,我明日再给你做。”陆行道。 “你?”长孙愉愉微微吃惊地道,“那丸子是你自己做的?” “是。”陆行道,“怕药房的帮工不用心,又怕不小心弄进了脏东西,反而害得你吃了坏肚子。” 然而长孙愉愉却知道,药丸子别看多小,但绝对不是一两日就能制好的。她想陆行在这一点上也算是有心了。“那,多谢你了。” 陆行倒是没想到能得着长孙愉愉的谢字。“对了,你忙活了一整日,那家规抄写没有?” 长孙愉愉傻了,“还要写家规?”她都忘了这茬了,她这都挨了打了。 陆行点点头,“你不会以为就这么过了吧?” “可是,我每天都得跟着大伯娘学管家呢,一日三餐也在蔚荣堂吃,中午都不得休息,我哪有功夫抄写家规啊?”长孙愉愉抱怨道。 “现在不是有空么?”陆行一点儿仁慈之心都没有地提醒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哀嚎一声,娇声娇气地道:“啊,我都困了。” “困了也不行,年前你必须得写出来,否则老太太肯定还会罚你,到时候她恶了你,可就罚得重了。”陆行道。 “我不怕。”长孙愉愉现在有底气了,反正不会挨板子了。“而且还用到时候么,她现在就讨厌我。” “老太太没讨厌你,要真讨厌她不会让你去蔚荣堂用饭的。”陆行道。 “我不信,我那样顶撞她,她能不讨厌我?”长孙愉愉撇嘴。 陆行道:“你也知道你在顶撞长辈?” 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陆行转而道:“那咱们再说说,你以为不挨打就好了?要收拾你的法子多了去了。” “比如……”长孙愉愉不信邪。 “比如开一副补药,逼着你喝,人人听了都会觉得是对你好,但你自己知道后果的是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瞪大了眼睛道:“这法子太阴险了吧?陆九,这是你想出来的吧?老太太不像是这种人。” 陆行点点头,“嗯,不过我跟她一说,她肯定会采纳的。” 因为整个屋子就是一张大榻,长孙愉愉扑过去就压住陆行,伸出双手去掐陆行的脖子,“陆九,你怎么这么歹毒,我掐死你。” 陆行笑得喘不过气儿来,就那么由着长孙愉愉骑在他身上,只是伸出手去掰开她搁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陆行道。 “我才懒得跟你说呢,这个坏得脚底流脓的家伙。”长孙愉愉继续想去掐陆行的脖子。 这次陆行很大方地松开了手,挺了挺腰似乎想将长孙愉愉给颠下来,但长孙愉愉惯会骑马,哪里能被这点儿就颠簸下来。 陆行躺平地道:“你快下来,再不下来,我就要拉你圆房了。” 她听到了什么?! 长孙愉愉着火似地从陆行身上一跃而起,“你……你不要脸。” 陆行慢悠悠地站起来,“这个我得跟你论论,做丈夫的要求妻子圆房,怎么就不要脸了?” 长孙愉愉跺脚,“我才懒得跟你说话呢。” “行,不说话也行,不圆房也行,来把家规抄了。”陆行道。 “我不抄。”面对陆行,长孙愉愉可不像对着老太太那样发憷。 陆行点点头,“行,那就圆房。”说着话伸手就要解腰带。 长孙愉愉急了,赶紧跑到完全遮不住人的矮桌后面跟陆行对峙,“陆九,你这样威胁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就会这一招。” “一招鲜吃遍天。”陆行丝毫不以为耻地道,作势就要踏过矮桌去捉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也是怂,赶紧求饶道:“好,好,写字,写字。” 难得她怂成这样,陆行都忍不住好笑,“那写吧,可不能应付,既然写了就写好,别让老太太挑出毛病。” “知道啦。”长孙愉愉有气无力地道,然后看到陆行去书房拿出他自己的那方铭刻“求是堂”印的端砚。 “你也要写字?”长孙愉愉问。 “省得你因为心生怨怼而应付,你抄一句家规,我就陪着你抄写一句如何?”陆行道。 长孙愉愉乐了,“可是我要抄一百遍。” “那我就陪你写一百遍。”陆行道。 长孙愉愉得寸进尺地笑道:“但是你这样抄写,很浪费纸,不是说陆家的家风是勤俭节约么?我看你拿支扫帚,沾了水去外面石板上写,我写一句,你写一句。” “得寸进尺。”陆行用笔头敲了敲长孙愉愉的额头。 长孙愉愉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瞪了陆行一眼,“你这方端砚真的是大儒董林用过的么?” 陆行随意地道:“不知道。他家的后辈送给我家祖宗的,说是董大儒用了十几年的砚台,但真正是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 “是呢,既然不知道真假你干嘛还用?”长孙愉愉问。 陆行笑道:“这不是没有好砚台么。” 长孙愉愉信了陆行才有鬼,她在罗氏那儿看到她用的砚台那都是名家名品,想来陆家收藏的砚台应当有很多。 “啊,还记得县主有一方端石六十三柱海水纹砚,倒的确是不错。”陆行道。 他不提长孙愉愉还没想着呢,也就不生气,他一提长孙愉愉就横腿踹了他一脚。“想得美,我就是扔了也不给你,哼。” 第129章 陆行摸了摸下巴, “当时我记得县主想用那海水砚换《园山集》的,是想送谁啊?” 长孙愉愉立即不说话了,都成亲了, 再说自己送东西给男子的事儿,她又不傻,绝对不能认, 否则被老太太知道了, 她肯定要惨。 “要你管, 你管得还真宽。”长孙愉愉强横地道,“还写不写字啦?” 九章吉 第90节 “写, 我先磨墨。”陆行道。 长孙愉愉自己展开纸,也不再搭理陆行,就径直抄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行在身边的缘故, 怕被这位连中六元的陆状元笑话, 长孙愉愉下笔如有神助一般,很是顺畅地就写出了一张来。 陆行探过头去看了看,“不错,你的小字师法卫夫人,已经得其精妙了。都说字如其人, 唐人赞卫夫人的字,如插花舞女, 低昂芙蓉, 又如美女登台, 仙娥弄影, 我瞧着你这字也好似桂娥舞月, 仙姿柔袅。” 长孙愉愉骤然听得陆行夸她的话, 简直有些不适应, 只看着他的脸想分辨真假。 “怎么,对你自己的字都不自信啊?”陆行好笑地问。 “我当然有自信啊,我只是觉得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长孙愉愉嘟囔道。 “继续吧,若都是这样的字,老太太一定能高看你一眼。”陆行道。 “我才不在乎她高看不高看呢。”长孙愉愉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下笔的时候却是全神贯注的,一心要写得更好些。 但她写着写着,忽然想起来,刚才陆行说字如其人,该不会是在变相地夸她美吧?长孙愉愉一时得意起来,偷偷地瞅了陆行一眼,他正认真地在写字。 长孙愉愉探过头去,看了看陆行的字,中正有力,有铁划银钩的气势,哪怕是小字,也是入木三分的沉厚而勃发。 她心里暗暗较劲儿,越发写得认真起来。 两人在灯下,就好似一同念学堂的学子一般,正认真写夫子布置的功课。 然没写几张纸,长孙愉愉就开始不停地挠自己的肩甲。 “怎么了,不舒服?”陆行问。 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 “这不是都已经穿你自己的中衣了么,还不舒服?”陆行问。 长孙愉愉大惊道:“你怎么知道?”她的中衣可是深藏在外衣下面的,她赶紧拉了拉领口。 “你这是做什么,做贼心虚的样子,在自己屋子里想穿什么就穿什么。”陆行道。 “我是怕你去老太太跟前告状。”长孙愉愉道。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陆行问。 “坏人。”长孙愉愉娇嗔道。 她也不是故意娇嗔,只是她模样太美,天然一副带笑的翘唇,眼波流转处,不是嗔也是娇了。 本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在灯下看来,更是媚态天然。 陆行忽地就怔住了。 其实看长孙愉愉看得痴怔的人,多得已经数不过来了,有所防备时,还能惦记着不让她看轻而努力回神,但此刻触不及防地被她眼波所惑,陆行竟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长孙愉愉笑着在陆行面前挥了挥手,“怎么,看傻了呀?”她那个得意啊,“我还道你是眼睛有问题不辨美丑呢,原来却还是正常的嘛。” 陆行有些尴尬地揉揉鼻子,却也没反驳。 长孙愉愉心里得意,心情舒畅,也没再追着陆行问,怕他恼羞成怒反而说出不好听的话。 次日一大早长孙愉愉就被叫起来了,老人家瞌睡少,所以老太太起得格外早,她倒是没让家中晚辈那么早去请安,但问题是,她用早饭的时间就比别人早些,因此长孙愉愉也只能起个大早。 长孙愉愉一手捂嘴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他起来没有?”她准备如果陆行没起床,她就弄出点儿大动静把他吵醒,毕竟独苦苦不如众苦苦。 “姑爷早就起床了,去园子里打拳都回来了。”莲果道。 长孙愉愉没劲儿地嘟嘟嘴。 长孙愉愉梳妆完之后,准备出门,但看到屋子尽头的书房,又改了主意。陆行晚上就歇在书房的,好在琅玕院都是自己人,倒是不怕走漏他们不同房的风声。 长孙愉愉往书房走去,去见老太太她还是心里有些发憷,想问问陆行老太太有什么忌讳她可以避开的。长孙愉愉感觉得出,陆行还是真心期盼她能赢得老太太的欢心的,所以才想着绕道问问他。 然则长孙愉愉刚踏进书房的门,就尖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眼睛,指着陆行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长孙愉愉的脸红得虾子似的。 其实陆行虽然没穿衣服,但却穿了裤子,该遮的都遮了的。所以他老神在在地站起身,“进门怎么不敲门?” 长孙愉愉捂住脸的手指微微张开一条缝,见陆行古铜色的肌肤上全是汗滴,他刚才正单手在地板上做换手支撑,长孙愉愉觉得他是吃饱了撑的。 长孙愉愉重新合上手指那条缝,“你锻炼怎么不去园子里?不是说打拳刚回来么?” 嘴上这样问,其实长孙愉愉心里更好奇的是,作为书生的陆行,身上的皮肤怎么那么黑? 时人以白为美,长孙愉愉虽然不喜欢白斩鸡一样的弱书生,但是审美偏好肯定还是靠向白皙的美男子的,这也是为何长得很是不难看的陆行却不得她心的缘故。 “下次进门记得敲门。”陆行没搭理长孙愉愉的问题。 两个人的问答几乎都可以称为自顾自,形成了鸡同鸭讲的局面。 “找我有什么事儿?”陆行又问。 长孙愉愉的手指再次张开了一条缝,看着陆行腹部的肌肉块,有些好奇,这个她可没见过。打赤膊的男子长孙愉愉不是没看过,有时候在马车里向外望,田间经常有人打赤膊,她当时只觉得恶心,觉得那些人有伤风化。但是此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陆行的身体没让她有这种感觉,反而还有些好奇。 “你不穿衣服吗?”长孙愉愉问。 陆行随手抓过一件袍子披上,“你问我怎么不在园子里打拳。那是因为我回来准备沐浴,但是你动作太慢一直待在卧室,所以我只能在书房再练练。” 长孙愉愉松开捂住脸的手,“我是来问你,在老太太跟前,还有没有其他的避忌?” 陆行拿起汗巾擦了擦脸,“无需蓄意讨好,老太太最讨厌就是马屁精了。” 陆行真是在教长孙愉愉老太太的避忌,然而长孙愉愉心里想的却是,他该不会是在讽刺自己是个马屁精吧? 于是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转身扭头就走了。 陆行一看长孙愉愉这态度就知道她误会了,他也不明白长孙愉愉怎么笃定了他就不是在为她好,但是他也习惯了,长孙愉愉向来是不领情的人。 却说长孙愉愉一早到了蔚荣堂,乖乖地跟老太太用了早饭,把一碟子三滴油的青菜都吃光了。虽然她觉得陆行在讽刺自己,不过她想了想老太太的为人估计真不喜欢马屁精,所以她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全过程安安静静的。 这却意外地符合了老太太的喜好。太爷那心上人,以及现在身边那心上人的女儿,都是娇滴滴、叽叽喳喳的类型,因此她最烦的就是话多的人。家中的小辈基本没有敢在她面前撒娇的。 吃过饭,长孙愉愉自去罗氏那里学习理家的事儿。她立即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活泼起来,虚心地请教学习起来,时不时美言两句,逗得罗氏心花怒放。 这一日很平静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陆行回琅玕院见长孙愉愉正在那儿写写画画地,“怎么了?写得不满意?” 长孙愉愉耸耸肩,“昨儿觉得发现了一些问题,今天问了一下大伯娘,又多看了些,我仔细想了想,有些事儿还真只能那么干。” 陆行点点头。 长孙愉愉一手执笔,一手不自觉地挠了挠自己的肩膀,听得陆行又问,“怎么了?” 长孙愉愉收回手道:“没什么。”当着人面挠痒痒这可不符合长孙愉愉的教养,她其实也是下意识的。痛好忍,痒痒却是难忍。“我打算抄家规了,你说过要陪我抄的,你今天抄不抄?” 陆行点点头,“我自然说话算话。” 长孙愉愉写完一页纸就递给陆行看,他看过点了头,这才算过关。若是不过关的,他直接就给撕掉了。 长孙愉愉瞪着陆行道:“我觉得还行啊。” “不要心存侥幸,老太太对你的要求只会更高。”陆行道。 长孙愉愉翻了个白眼儿,却也没再反驳。 第三天依旧过得很平静,到晚上陆行见长孙愉愉的脸有些泛潮红,不由道:“可是不舒服?” 长孙愉愉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带着赌气性质地道:“没有。赶紧抄家规吧。” 然则她提笔写字时,袖口滑落到手腕处,却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小片红疹。 陆行伸手捉住长孙愉愉的手,“这是怎么了?” 长孙愉愉一把拍开陆行的手,“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怎么起红疹了?”陆行问。 “不要你管,假好心。”长孙愉愉嘟嘟嘴。 得,这就是个毫不领情的坏东西。 长孙愉愉不说,陆行就不好再管,尽管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长孙愉愉睡着了再掀开她的衣裳瞧瞧。因此比前两日早些,陆行就开始催长孙愉愉去睡觉了,“明日就腊月二十三了,过了小年家里的事儿反而没以前多了,所以明天再写吧。” 第130章 长孙愉愉打了个哈欠, 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因此立即点了点头,径直回了卧室。 然则她进了净室没多久就惨白着一张脸出来, 看得正在铺床的莲果一阵心惊,忙地迎上去道:“县主,怎么了?” 长孙愉愉像走神似地摇了摇头, 却是浑身发寒,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县主。”莲果一看长孙愉愉这模样就不对。 长孙愉愉梦游一般轻声道:“莲果, 这次我恐怕不行了。” 全是血,刚才她以为是拉肚子, 可是回头一看,却是一片血红。 长孙愉愉想起那血,脚下一软就倒了下去。 陆行被莲果的呼救声给惊来, 他匆匆进了门, 就看到长孙愉愉雪白着一张脸闭目躺在床上。此刻她已经换了睡时的袍子,却不再是高领,所以陆行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她脖子上一大片的红疹。 陆行心里一急,走上去三两下就扒开了长孙愉愉的衣裳, 但见她的肌肤上全是大片大片的红疹。扒开裤子,连腿上还有股沟也全是红疹。 这必定是奇痒无比的也不知道长孙愉愉是如何忍下来的。 他却是不知道, 长孙愉愉从小就死爱面子, 更是要端足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范儿, 哪里肯挠痒痒。何况, 她心里很清楚一旦挠破了留下疤痕就难看了, 因此她简直是忍人所不能忍。 “怎么会这样?”陆行回头问莲果。 莲果摇头道:“不知道, 以前县主只穿云棉里衣的, 自从穿了老太太送来的衣裳,就开始长疹子,前两日还好,只是一小片,今儿……我也是才看到,县主身上的疹子居然这么多了。” “是老太太送来的衣裳有问题?”陆行问,他这意思是问是不是有人下药。 “不是。县主贴身穿的东西,我们都是用水煮过至少十遍的。”莲果道。 排除了下药的可能,陆行只能相信,长孙愉愉就是不能穿云棉之外的内衣,因为她不止一次跟他提过穿着不舒服。那时候他只当是小县主娇气,如今想起来,却是…… 琅玕院连夜叫了大夫,却不是为了长孙愉愉的疹子,而是因为便血。 上吐下泻,满是疹子还高热,这一次长孙愉愉却奇迹般地没有陷入完全昏厥,她在天亮时醒过来,但见陆行就坐在她的床边。 长孙愉愉轻轻抬手摸到了陆行的手。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他,然则陆行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别告诉我娘亲。”长孙愉愉的眼角缓落一滴泪,“答应我,别告诉她。” 九章吉 第91节 陆行没说话。 长孙愉愉却再没力气纠缠这件事,“不要入陆家的祖坟。” 长孙愉愉心里充满了怨恨,她大好的年华,本来还有一大把日子可以活的,却在陆家被生生地折腾得早亡。或许陆行和他家老太太都没有恶意,然则却终究是他们造成了她的死亡。 陆行没有答话,只能紧紧地回握住长孙愉愉的手。 此刻长孙愉愉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她什么都掌控不了,嫁给谁做不了主,连死亡之后的归处也无权做主。 所以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一句话,“我恨死你了,陆九。” 老太太是一大早听得这个消息的,她赶到琅玕院不由纳闷道:“昨儿不都还好好的吗?怎的突然就说不行了?” 陆行双手捂面地揉了揉眼睛,沙哑着嗓子道:“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她是心里原因,但……”他以为长孙愉愉不能吃油荤,乃是心里原因造成的,如今铸成大错之后才明白,她的肠胃真的不能适应油荤,哪怕渐进的三滴油也不行。 雪上加霜的是,偏偏这时候她又穿了不合适的里衣,导致外毒内攻,以至于回天乏术。 老太太也是颓丧,她六十来岁的人了,却还身强体壮,根本就想象不到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因为穿了普通棉衣做的里衣,吃了几滴油,就要命丧黄泉的。 “晋阳公主那里……”老太太知道了长孙愉愉清醒时说过的话,心里存了一丝侥幸,所以才问。 陆行摇了摇头,“这是瞒不住的事情,也不能瞒。” 长孙愉愉不愿意入陆家的祖坟,陆行无意违背她的意愿,却绝不能让她成为孤魂野鬼。 有些错,是必须要偿还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哎。”她心里很清楚,如果长孙愉愉出了事,她们陆家和晋阳公主那就是要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局面了。倒不是说晋阳公主就势力大到遮天的地步,而是陆家要顾虑的人和事太多,然则晋阳公主却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了,她已经是孤家寡人,无所畏惧了。 “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仁春堂的大夫怎么说?九哥儿,你也擅长岐黄,可还有得回旋余地?”老太太急着追问。 陆行摇了摇头,却是再无言语。 一时间琅玕院凄风苦雨,陆家也静静地开始准备起办白事的东西来。太爷陆沉这回却没来蔚荣堂闹腾了,老太爷那边也没有话。 然则老太太坐在蔚荣堂来却是久久不得动。她想起长孙愉愉为了里衣之事跟她强杠的情形,心下说不后悔肯定是不可能的。她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强势了,容不得任何反驳的意见,以至于不管长孙愉愉怎么说,她就死活要压住这位娇贵的县主不可。 琅玕院内静悄悄的,陆行坐在床边,似乎能看到生命从长孙愉愉的身上渐渐流失。 他拉着长孙愉愉的手说了半日话,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即便这一次他再次提及韦嬛如,提及她死后韦嬛如就要续弦,长孙愉愉也没能再像上一次那样,气得掀开棺材板。 莲果端了熬好的药过来,陆行轻轻将长孙愉愉扶起来,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喂吧。” 结果依然没什么区别,即便强行掰开她的嘴,但喂进去的药还是会从嘴角流出来,她完全吞咽不下去。或者吞咽下去了,下一刻就会呕吐出来。 莲果垂泪收回勺子,将头瞥到一边,用袖口使力地擦了擦眼睛,再想喂下一口,却听陆行说,“算了吧,别让她受罪了。” 莲果离开后,陆行很快就听到了门外撕心裂肺的哭声。 “都是他们,都怪他们,县主已经说过不想穿那里衣的,为此还挨了打,本就病了一大场,险些活不过来,如今却是……”莲果呜呜地在肖子清的怀里哭着。 肖子清也是眼泪难忍,“放心吧,若是县主去了,我就是拼死也会夺回她的尸身,咱们去京城找公主。” “尸身”两个字让陆行的身体晃了晃,他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长孙愉愉,不过两日功夫,她就已经从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变得毫无生气了。 然则她的病真的是药石罔效,如今唯一能寄予期望的就是她自己能强行挣脱出来,强行续起那口气,针灸用药才能起效。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在风中摇曳,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就好似长孙愉愉的生命之火一般。 陆行闭了闭眼睛,握住长孙愉愉的手再次道:“愉愉,你知道么,那次在魔鬼滩为何是我第一个找到你?” “原本找你的还有一大队人马,却被我误导着去了相反的方向。” “我原本早就看到了你,却一直等到那只狼去扑你,我才现身,就是为了要你的感激,也是为了能走进晋阳公主的眼里。” 长孙愉愉毫无反应。 “每个人都想娶你,我也不例外,但我知道我没有机会,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记得你被人掳走的事儿么?那时我已经发现你那位堂姐要对付你了,我却将这件事按了下去,没告诉你,就是等着你再次遇险。” “魔鬼滩你不领情,这一次你总得领情了吧?我是那么想的。” 陆行自顾自地说着,“是我暗示了你娘,我救你时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而你我也十分亲近,所以最后她才会逼婚。” “其实我一开始就在等晋阳公主逼婚,可以说这件事本就是我故意引导的。” “我三番两次救你,就是为了让晋阳公主有那种,只有我才能照顾你周全的印象。我知道即便不同意逼婚,老师也不会丧命,但我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因为我本就想娶你。” “你知道娶到你有多大的好处么?你会带来巨大的嫁妆,而且还能得到晋阳公主全心全意的支持。不过我还是料错了一点,晋阳公主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眼瞧着就要不保了,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先折腾死了你,才能和晋阳公主撇清干系。” “别怪我,愉愉。”陆行道,“我知道晋阳公主一定会拼死为你报仇,因此我只能先瞒下你的死讯,幸亏你说的话莲果和冬柚都听到了,正好省了我的事儿,否则这两个丫头也只能陪你一起下黄泉了。至于晋阳公主那边,我派去的杀手会连夜兼程到京,先杀了她,我们陆家就能高枕无忧了。” 原本已几乎无声无息的长孙愉愉,此刻眼角却滚落了一滴泪水。 陆行看着那滴眼泪,继续道:“所以,你好好去吧,等你死了,陆家祖坟你肯定是进不了了,我找一席破草席将你裹了,扔到乱坟岗可好?” 好你个大头鬼! 长孙愉愉若是听到了,一定会如此回答。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里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行好似看到了长孙愉愉脸上的金色,那是将死的颜色。 第131章 莲果端着新熬好的药碗再次走进屋子, 只要长孙愉愉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就绝不会放弃。 陆行依旧将长孙愉愉扶起来,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 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让她张开嘴巴。 莲果将药汁喂入长孙愉愉的口中,就等着那药汁流出来, 然则这一次却见长孙愉愉好似咽了下去, 等了小片刻也不见她吐出来。 莲果猛地看向陆行, 含着泪惊喜地欢呼道:“姑爷!你看,你看……” “再喂。”陆行坐直了身体, 本是疲郁的眼似乎也重新有了光。 长孙愉愉将整碗药都喝了下去,也没见她吐出来。陆行没将她重新放下去,“让她坐一下, 怕躺下去会吐出来。” 莲果猛地点头, 满是期盼地望着陆行,“姑爷,县主能吃下药了,是不是就能好了?” 陆行道:“不知道,看她自己能不能挣出一条生路吧。” 事实证明, 长孙愉愉的战斗意志很强,陆行都要害死她娘了, 她那棺材板怎么盖得住?她就魂飞魄散也得重新聚回来。因此喝下药的第二天, 长孙愉愉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陆行换了几日没换的衣裳, 刮了几日没刮的胡子, 才重新走进卧室, 刚跨进去一只脚, 就见长孙愉愉朝他扔来一只药碗。 陆行伸手接住药碗, 神情轻松地看向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却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陆行,“陆九,我要杀了你。” 陆行点点头,“行,你赶紧养好病,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你。” 真是个讨厌鬼,长孙愉愉如是想。她做了个噩梦,梦到一切的悲剧罪魁祸首就是陆行,他还派了人去杀她娘。 然则醒来后长孙愉愉却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她用昏昏沉沉的脑子思考了好半晌,才想着,自己还活着呢,陆行也没想梦中一般弄死她。 或者,她真是做了一场噩梦? 蔚荣堂那边得知消息后,安母嘴里呢喃道:“谢天谢地,佛祖保佑,谢天谢地,佛祖保佑。”转头就吩咐明日去东林寺还愿。 安母将陆行找来问话,“不是说已经不行了么,怎的突然就好了?” 陆行当然不能坦诚自己说了那样讨打的话,但是不得不说对付长孙愉愉真的有奇效,这姑娘你好说歹说,求她不要离开,她都毫不留情,可你一旦对她使坏,她就能神奇地意志力爆棚,连来收命的牛头马面都只能退避三舍。 “她这辈子投胎命这么好,怎么看也不是早夭之相。”陆行道。 安母略微思索了一下,还真得承认长孙愉愉会投胎,她爹虽然去得早,但是长孙家乏善可陈,不提也罢。而晋阳公主却是个能干人,长孙愉愉又是独女,还真是有福气。 福气是个好东西啊,不仅自己有福,也能给所在的家族带来福气,兴旺发达。 老人家最是信这个。再想想长孙愉愉的长相,用钟天地之灵秀,集造化之大成来形容也不为过。眼睛清澈,天庭饱满,唇角天然带笑,虽然身体弱了些,若是再长点儿肉,确实是福气之貌。 “那就好。你回去守着她吧,她身子骨也太弱了些,这才几天就大病了两场,再来一次,我的老命都要被她给吓掉了。”安母道。 陆行颔首,“的确是太弱了,我以为她是自己矫情,却没想是真的一点儿油荤也沾不得,当初在京城时就听说,晋阳公主为了她的吃食杖杀过不止一次厨娘,只为她们那锅里的油荤没洗干净。” 安母垂眸,“我去看她,全身都是疹子,是衣服也不成是么?” “我问过肖姨了,愉愉幼时被长孙家老太太用针扎过,晋阳公主不明原因,只知道她穿什么都哭,后来只有用云棉包裹才能入睡,所以她也就养成了这习惯,其余的都穿不得。便是外裳,能不绣花的也都不绣花,说是不小心碰着了,都容易起疙瘩。”陆行也是叹息。 安母翻了个白眼儿,“行了,知道了。她这般吃食,也不能指望大厨房了,叫人在琅玕院旁边给她掇弄一个小厨房出来。至于她的衣服,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我也懒得管了。” 不知道长孙愉愉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地成了陆家最特殊的一个人,连老太太都没有小厨房,而她却有了,其他人还一点儿闲话都没有,谈起她都是一脸的同情。 一个任何油荤都沾不得,还动不动就在鬼门关边上闲逛的人,让人想不同情都不行。 长孙愉愉这一醒过来,老太太和陆行的大伯娘罗氏亲自过来琅玕院看了她一眼,虽然脸色依然严肃,但说的话却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让她好生将养,其余的都不必操心。 再然后长孙愉愉的几个嫂子也都来探过病,但因为长孙愉愉精神不好,所以都只是略微坐坐便走了。其他几房的人也有前来探病的,不过都没进院子,只是来表示一个心意。 至于小辈来问候的,比如阿丝等人,长孙愉愉都没见,她现在是懒得敷衍陆家的人。一想起梦里不知那谁说的事儿,她剁死陆行的心都有了。 尽管分不清真假,可长孙愉愉心里却为那些话存了疑。当初她就奇怪,在魔鬼滩的时候,陆行怎么就出现得那么及时,刚好是她就要丧身于狼嘴之下时,他就出现了。 只是后来陆行自己离得远远儿的,所以长孙愉愉就没往深了想,但现在寻思一下,就难免起疑。 还有后来,她娘亲逼亲的时候,陆行是不是也妥协得太快?他这等人家,自带书生傲气,难道不该誓死抵抗一下? 于是长孙愉愉真是怀疑,陆行娶她是有目的的,而她娘…… 想起她娘,长孙愉愉挣扎着要起来写信,她实在是担心。 “县主。”莲果见长孙愉愉站都站不稳却闹着起来,焦急得不得了地道:“县主,你就好生躺着吧,再有什么急事儿,难道不能等过几日你有精神了再办?什么事儿能比得了你身子重要啊?” 长孙愉愉也是没力气跟莲果争辩,只命令道:“给我拿纸笔来。” 恰这时陆行从外走进来,看到僵持的主仆二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莲果闻言立即向陆行告状道:“姑爷你来劝劝县主吧,她这才刚醒过来,笔怕是都拿不住,就闹着要写信,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陆行看向长孙愉愉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么?或者你口述我来执笔?” 莲果忙地点头,这法子也行。 长孙愉愉瞪向莲果那个“蠢货”,这才几日功夫啊,她怎么就感觉莲果跟陆行亲近了不少? 长孙愉愉瞅瞅莲果,又瞅瞅陆行,也不知是不是病中容易胡思乱想,她这看谁都要怀疑。 陆行对莲果道:“没事了,你把脉枕拿出来,我替县主诊诊脉。” 长孙愉愉眼瞅着陆行在自己床边坐下,眼瞅着他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手腕抓起来,长孙愉愉仿佛被针扎似地抽回了手。 陆行“一脸无辜”地看向长孙愉愉,“怎么了?”究竟怎么了,其实他心里一清二楚,可他这会儿总不能跳出来对长孙愉愉说,她昏迷时那些混账话都是他说来激起她搏命之心的吧? 九章吉 第92节 那不仅讨打,而且以他对长孙愉愉的了解,她未必肯相信。况且有些话并非是假。 长孙愉愉刚抽回手的时候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洞察了陆行的本质,就更不应该打草惊蛇,反而应该跟他虚与委蛇,让他放低戒心,以为她已经被他给糊弄住了才是。 更何况自己现在病弱得很,什么力气也没有,万一陆行恼羞成怒,真给她弄死了怎么办? 想到这儿,长孙愉愉赶紧掩饰道:“我发现你瘦了。” 这话其实只是长孙愉愉情急之下找话说的话,然则她说出口之后才发现,陆行好像真是瘦了,至少脸瘦了,显得五官越发有刀削斧凿般的轮廓。 陆行笑了笑,“难为县主还能看出我瘦与没瘦。” 长孙愉愉也开始假笑,“你是我相公,我当然看得出你的胖瘦啊。” “你别对我笑。你刚醒那会儿,看我的眼神好像我跟杀母仇人似的,这会儿对我笑,让我有点儿怵。”陆行语气很是讨打地道。 长孙愉愉立即不笑了,她发现跟陆行虚与委蛇太难了,真是时时刻刻都想踹他。 陆行垂眸道:“抱歉,我真不知道你穿普通的棉布会那般,老太太说今后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小厨房这两日就弄好了,到时候傅婆和王厨娘会专门照顾你的吃食。” 长孙愉愉想了想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她是着实没穿过云棉之外的里衣,只知道不舒服,却不会到会如此吓人。 “不过,那个我估计吃食上,几滴油这样循序渐进应该没问题的。这回是两个事儿凑一块儿了。” 长孙愉愉说这话的时候,恰好冬柚捧了药碗进来,“县主,你快别打这种主意了,这次吓得我们三魂七魄都掉了两魂六魄了。” 长孙愉愉听冬柚说得绕口又好笑。 陆行从冬柚手里接过药碗,拿起汤匙要喂长孙愉愉。长孙愉愉却很大幅度地往后靠了靠身子,她又开始懊恼了,这演戏还真是难啊。 陆行道:“你躲什么,怕我在汤药下毒?” 长孙愉愉心里一惊,感觉陆行也太大胆了吧,这种话也敢挑明。“不会啊,我娘还活着呢,你下什么毒?” 陆行似自嘲又似讽刺地笑了一声,搁下药碗道:“我明日再来,到时候请仁春堂的大夫来给你诊脉吧。” 长孙愉愉望着陆行的背影,忍不住撇嘴,怎么他反而还委屈上了? 第132章 莲果在旁边道:“县主, 你怎么这样怀疑姑爷啊?姑爷该多伤心啊?” 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陆九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你怎么尽帮着他说话?” “才不是姑爷给我吃什么迷魂药了呢, 而是姑爷怎么对县主的,我和冬柚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几日县主你不好,全是姑爷衣不解带地在照顾。” 莲果的话才刚说到一半, 就被长孙愉愉急赤白赖地给打断了, “为什么是他照顾我?!”她这上吐下泻的……还全身起了疹子…… 陆九照顾她?简直是晴天霹雳。 “姑爷怕咱们照顾不好你, 不管是诊脉,还是跟大夫讨论你的方子, 亦或者是县主的其他事儿……”冬柚顿了顿,不太好说具体的细节。“姑爷都是亲力亲为的,这几日你昏迷, 他也是滴米未进, 我在旁边瞧着……”冬柚想起陆行握住长孙愉愉的手看她的样子,自个儿都有些春心动呢,倒不是对陆行,那是完全不敢肖想的,只想着有这样重情的主子, 泉石或许也能如此。 “总之,县主你就算不钟意姑爷, 那也不能践踏人家的心啊,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莲果道。 长孙愉愉抱着头想尖叫, 她……她……她……她以后在陆行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啊? “什么好心?你们焉知他不是故意的?先把我给折腾得半死不活, 这才冒出来充好人?就盼着利用我娘的权势, 等我死了之后好接手我的嫁妆?”长孙愉愉气急败坏地道。 “姑爷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冬柚反驳道, “县主便是不相信我们, 难道连公主的眼光也信不过了?要不是把姑爷的底细都摸清楚了,公主能让你嫁给他?” 长孙愉愉不说话了。其实她心底有个声音是相信陆行的,若他真要使坏,她这会儿估计已经死了。但是人心隔肚皮,没有岁月检验,谁知道最后是个什么样呢? “县主你想想,迄今为止,姑爷到底利用了公主的什么权势?你以前不是说他们这样的人家最不喜欢跟皇亲国戚结亲么?不仅没有帮助,还会拖人后腿,今后为官也要被人说是走后门。”冬柚道。 长孙愉愉据理力争道:“我昏迷不醒的时候,有个人声音跟我说,他当初救我是故意设计的,就是跟我成亲,表面瞧着是被逼的,其实也是他故意的,还有万一将来朝中有变,一旦不利陆家,他就会杀了我,还有我娘。” 冬柚叹息一声,只觉得长孙愉愉是病糊涂了。“县主,你自己听听你都在说什么?要杀你或者要杀公主,是说一句就能成的么?天下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对啊,陆家要是做了这种事儿,还不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啊,那样损阴德怎么可能千年不倒。”莲果也附和道。 长孙愉愉吧,其实不是不懂冬柚和莲果说的道理,只是这两人都帮着陆行,她就不乐意了,偏要跟陆行作对。 接下来两日,陆行引大夫过来给她诊脉,她对陆行都没好脸色,搭理都不带搭理的,就这么僵持到了除夕。 除夕这日要开祠堂祭祖,长孙愉愉病着,老太太那边来传话,家宴就免了她出席,但祭祖却是必须去的。她是新妇,又是第一次大年三十祭祖,必须得去,让祖宗们都看看她。 一大早天还没亮,长孙愉愉就被莲果等人伺候着起了床,裹得跟个蚕茧似地上了竹轿,在陆府她这也算是独一份儿了,老太太都是自己走路去的。 祠堂里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人,但个个儿都安静肃穆,陆行伸手扶着长孙愉愉下了竹轿,用眼神替她指了指该站立的位置。 这却用不着陆行太操心,长孙愉愉很容易就站到了她七嫂曾氏的身后。 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长孙愉愉,她实在是太打眼了,来祭祖的人全部都穿着普通锦裘,唯有她裹着大毛裘袍,白狐毛没有一根杂色,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想着长孙愉愉那身子骨,又只能叹息。 长孙愉愉见老太太往后看,都恨不能躲在她七嫂的影子里,幸亏老太太很快就转过了头。 女眷列了好几列,各房的各站一列,长孙愉愉在心里偷偷地数了数人数,虽然罗氏很能生,但是安母太不能生了,因此她们三房的人数瞧着还是单薄。 好比二房,但看孙媳妇的人数,好家伙那就是二十来位。看这架势,长孙愉愉就走起了神,亏得她不想跟陆行当真夫妻,否则那得生多少个?她们三房这边,大嫂韩氏进门十年生了六个孩子。 陆家人太多,而祭祖的仪式又十分繁琐,上香、读祝文、献酒,而且还有祝唱,三跪、三起,这就耗时了。再然后各房的太爷都要领着子孙进入堂内上香敬酒,但女眷却不能入内,只能站在阶下。 长孙愉愉三跪三起之后就有些熬不住了,头晕目眩的,亏得前头七嫂曾氏扶了她一把。 轮到三房上香时,却有个特殊。长孙愉愉作为新妇,第一次祭祖却是能同陆行一同进入祠堂的。 在太爷上了香之后,陆行朝长孙愉愉伸出手,长孙愉愉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掌心放到了陆行的手中。 陆行拉着长孙愉愉走到祠堂正中的蒲团上跪下,“给祖宗们磕三个头吧,从此你就是陆家的媳妇了。”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从此?敢情她以前都不算呢?其实若她是在陆家成亲的,成亲第二日就该来祭祖的,但因为他们这才回来,所以等着除夕开祠堂才来拜见列祖列宗。 长孙家祭祖,长孙愉愉是去过的,供桌上的牌位没多少,但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就叫人被震慑住了。 祠堂三面都以佛龛的式样一层一层供奉着祖宗牌位,整个祠堂像个巨大的庙宇,层层叠叠的,长孙愉愉数了数,从上往下有九层牌位之巨,至于个数压根儿数不过来。 本来长孙愉愉还有些心不在焉,但被眼前的牌位所镇,不知怎么的,心就肃穆了起来,跪下磕头时,真有一种自己从此就是陆家媳的认知了。 满天的祖宗看着,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恐慌感。 “列祖列宗在上,陆家第一百七十六代孙陆行特带新妇长孙吉拜见,求列祖列宗能佑她平安康健。”陆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你也磕头吧。”陆行直起身子对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盯着列祖列宗的牌子不知道该说啥,只能沉默地磕了三个头,却在低头抬头间听见陆行道:“我,陆行止,今对着列祖列宗发誓,绝无伤害长孙吉之心,若违此誓,雷霆共击之,为天下所唾弃。” 长孙愉愉完全没想到陆行会在此时说出如此誓言,倒是弄得她在陆家祖宗面前万分尴尬,好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行发完誓之后,起身顺便扶了长孙愉愉一把,这才领着她出了祠堂。 这一整日长孙愉愉都挺沉默的,一是被陆行搞得有点儿措手不及,二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这过年孤零零的还是都一回呢,别人都在守岁,她却是一个人。 老太太不让她去参加家宴,可能是怜惜她的身体,但更重要的是腊月忌尾,不愿意她把病气传给其他人,尤其是老人最是忌讳这一点。 “呀,下雪了呢。”莲果轻呼一声,推开了半扇窗户方便长孙愉愉往外看。 长孙愉愉撇撇嘴,这哪儿算雪啊,就是雨夹雪,让地面泥泞湿滑看起来黑黝黝的,可不是京城那种满天飞雪,银装素裹一片。 长孙愉愉双手捧着脸颊,盯着天空发愣,想着也不知她娘亲这会儿是不是也在望着南边儿的她。 窗外人影闪过,长孙愉愉定睛看去,却是陆行回来了。 陆行在屋外抖了抖披风上的雨水珠子,待身子暖和些了,这才走入了隔间。 “想看雪?”他看着那打开的半扇窗户问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收回目光看向陆行,“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换衣服么?”大年三十晚上,他该陪在长辈身边守岁的。 “老太太说你一个人太孤单,让我回来陪陪你。”陆行道。 “你回来陪着我大眼儿瞪小眼儿么?”长孙愉愉道。 “嗯,你眼睛的确大。”陆行笑道。 这话倒让长孙愉愉不好再挑刺儿了,但人却闷闷不乐。 陆行在长孙愉愉对面坐下道:“想岳母大人了?” 长孙愉愉盯着陆行看了片刻,才慢慢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京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 陆行是什么人啊,长孙愉愉随便说一点儿,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了。“离京时,我面谒过皇上,他气色看着不错,据我估计,最近两、三年龙体当是无碍的。” 而长孙愉愉不知道的是,陆行还私下看过皇帝的脉案,因此才有这种把握。 长孙愉愉点点头,“可是两三年之后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娘她……”但凡大位更迭,总是机遇与风险并存,然而对晋阳公主而言,却一定是走下坡路的。 “明日我让泉石把最近的邸报都送来给你看,还有以后每期也都给你送一份。”陆行道。邸报这东西可不是在大街上随便能买到的,长孙愉愉以前是每期都能看,现在却只能通过陆行了。 “多谢。”长孙愉愉道。 “你现在不必太担忧,岳母大人是不会随便站位的。”陆行道。 第133章 “我知道, 可是……”有时候不站队也是一种错,没有什么墙头草会让人产生好感。如今想来,陆家在朝中重位没有人, 反而更安全。 “你是怎么看的?”陆行问。他说得隐约,但彼此都知道是指什么。 “以前娘亲是看好三皇子的,结果……”长孙愉愉叹了口气, “如今四皇子虽然居长, 但是五皇子的母妃刘妃更得我舅舅欢喜, 舅舅的心思如今也越发难猜。” 陆行道:“皇上现在猜疑心很重,岳母大人不支持任何一方在目前看来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皇上唯一能信得过的人怕就是她了。” “但是以后呢?”长孙愉愉担忧地问。 陆行想了想道:“目前年长的皇子里,却是六皇子还称得上仁厚。” 长孙愉愉轻轻摇了摇头,“除非前面两位出事儿, 否则皇帝舅舅当是不会越过他们的。”年纪和名分在那儿呢。 “岳母大人很会看人, 想来她既然不站位,就会韬光养晦,将来即使有新帝,为着面子功夫也不会为难岳母的。” 这句话让长孙愉愉看向了陆行,说实在的, 她一直是没瞧得起远在宁江的陆家的,在京城县主的眼里, 这些都是边缘人物。 然则此刻长孙愉愉却意识到, 陆行迟早是要离开南边儿回京的, 陆家的重担在他肩上, 沉寂了这许多年的陆家也要重新夺得话语权, 那只要熬过了这段日子, 陆家就会成为她娘亲在京中的奥援。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 远离京城后才发现,她娘亲说得还真是没错呢,她们母女俩就是无根的浮萍。 陆行转头望了望窗外,“这里雪下密了,想来山上应当是飞雪满天了,想不想去汤瀑看看?” 陆行嘴里的汤瀑就是他那“隐居小屋”。 九章吉 第93节 “现在?”长孙愉愉有些吃惊,而且也很迟疑。大雪天泡温泉当然好,可是陆行那小屋实在是太过简陋,如今外面肯定冻得人骨头疼,路程却很远呢。 “别担心,可以乘船,溯溪而上,不用太久。”陆行轻声劝诱道。 长孙愉愉的确是想念京城的雪了,她看了陆行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出乎长孙愉愉意料的是,陆行没用带篷的小船,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竹筏,四周全无遮挡。 裹得跟只熊似的长孙愉愉坐在竹筏一端,头上戴着风帽把一张脸遮得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手上捧着鎏金镂空莲花手炉,脚边放着暖炉,远远的看着像一个雪人儿。 陆行在前头撑船,以至于长孙愉愉百无聊赖之际可以很好地打量他。这人大雪天的都只穿了一件薄衫,瞧着的确玉树临风,挺拔傲岸,但是不觉得冷么? 其实相处久了,长孙愉愉发现别看陆行表面朴素,实则也很臭讲究的,衣服可以打补丁,但是必须每日换洗,还得浆洗挺括,内衫要白,有一点儿泛黄就不用了。 衣袍上不能有褶子,而且多余的物件一缕不带,什么荷包、金三件之类的都没有,讲究一个干净清爽。 长孙愉愉正挑刺儿呢,却见陆行忽然转过了头。她下意识地撇开眼,听得陆行道:“想不想试着划竹筏子玩儿?” 长孙愉愉第一个反应就是鄙视陆行回去,但就这么坐着既冻手冻脚也无聊,“嗯,好吧。”这语气就好似给了陆行天大的恩惠似的。 陆行不以为意,往旁边让了让,示意长孙愉愉过来。 长孙愉愉将手炉放下,小心翼翼地挪到竹筏前头,“怎么划啊?” “不是划船,是把竹篙在河底撑一下,借着那个力道让竹筏前行。”陆行道,“很简单,你试试就明白了。” 陆行将竹篙交给长孙愉愉,她试着接了过来,难免会不小心碰到陆行的手,长孙愉愉心里一惊感叹,这人穿件单衣,居然比她抱着手炉的手还暖和。 长孙愉愉尝试着撑了一下,才发现刚才陆行看着十分轻松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这个发力是有技巧的,不是靠手腕或者手臂的力量,而是整个身体都要跟着撑篙的动作而动,这样就不那么费力。”陆行解释道,他接过竹篙给长孙愉愉做了个示范。 长孙愉愉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睛却一直盯着细节看,感觉自己可能琢磨出门道来了,忍不住道:“让我试试。” 陆行将竹篙重新递给长孙愉愉,看着她开始随着竹篙的方向压低身子,笑道:“孺子可教也。” 长孙愉愉“嘁”了一声,却觉得撑船还挺好玩儿的。只是她力道和方向都掌握不好,竹筏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却不怎么前进。 陆行偶尔会帮她带一带竹篙,让她不至于原地打转。 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仔细,一个学得全神贯注,却不料陡然一个重物溅落在小河里,激荡起巨大的水花,以至于竹筏险些翻了,长孙愉愉眼瞧着就要往后倒而掉落水中,亏得陆行一把搂住她的后腰,带着她在空中转了半圈,往后跳到了岸上。 长孙愉愉靠在陆行胸口站定后才看到掉落河中的乃是个人,或者该说跳入。 河道里黑漆漆的,也有竹筏上有一盏气死风灯,隐约能看到在河里挣扎的是个人,却分不清男女。 抬头看向河对面的巨石,刚才那人就是从上头跳下来的,此刻巨石上探出了好几个脑袋,只听得一个粗粝的声音在夜空里响起,“给我跳下去把她拉起来,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长孙愉愉紧张地拉住陆行,“不去救她(他)吗?” 陆行将长孙愉愉拉到自己身后,“先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陆行不是冷漠无情,只是遇到这种事情,贸然冲出去很多时候后果都不理想。 巨石上接着跳下几个男子,游到河中将先前落水的人拉了起来拖到岸上,长孙愉愉低呼一声,“是个姑娘。” 其实那群人早就发现陆行和长孙愉愉了,河当中那么大个竹筏子想忽视都难,只是人家也不搭理他们。此刻长孙愉愉低呼出声,那边几个人这才抬头朝他们看过来。 这一瞧,当先一个尖嘴猴腮老鼠眼的矮个儿男子就看出门道了,面带喜色地朝陆行和长孙愉愉走过来。“哟,哪儿来的偷情小鸳鸯啊?” 因着长孙愉愉的脸藏在了风帽内,所露不多,所以老鼠男这是瞧她衣着华贵想来敲点儿钱财,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而他们却是一群人,拿住这对小鸳鸯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老鼠男一边说话一边走近几步之后,风里送来一丝清幽的女儿香,他都还没来得及看清长孙愉愉的脸,浑身的骨头就已经为之一酥了。 “你跟这不顶用的公子哥儿有什么意思,啥花样都没有,这荒郊野岭的,哥陪你乐呵……”老鼠男得意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噗通”一声,他人已经被陆行踹到了河里。 他身后那两名男子听得动静,也都放开了那跳河女子朝陆行二人抢了过来。 长孙愉愉都没看清楚陆行是怎么动的,就听得了另外一声水响,和一个击地声。 看到这儿长孙愉愉松了口气,知道陆行一个人就能对付了,她快步上前想去看看那姑娘的情况,陆行则是走到水边瞧着那三个挣扎着要上岸的人。 “云珠,云珠……”一个凄厉的哭喊声在夜里响起。 长孙愉愉看着眼前的云珠,她冻得浑身直哆嗦,但人却是一副听天由命的灰败脸色。长孙愉愉这才想起来,这许久这位姑娘竟然都没呼过救,似乎是真的想死。 长孙愉愉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她伸手就想解开自己的狐裘给云珠盖上。 “你干什么?”陆行回头朝长孙愉愉呵斥道。 长孙愉愉侧头但见陆行正一脚踏在那老鼠男的背上,“我……” 陆行道:“救人之前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就长孙愉愉现在大病初愈的身子骨,这么冷的晚上,她狐裘一脱估计云珠没好,她自己先病了。 “那怎么办?” 陆行再轻轻一踩那老鼠男,老鼠男就动弹不得了,他走到刚才没落水的那男子跟前,三下五除二地剥掉了那男子的棉袄,递给了长孙愉愉。 “云珠……”凄厉的哭声越发近了。 躺在地上的云珠终于有了动静儿,挣扎着坐起来,喊了声,“娘。” 长孙愉愉和陆行遇到的这事儿,其实并不离奇,天底下此时此刻可能很多地方都在上演同样的惨事儿。 云珠她爹摔断了腿,家里没了生计,她娘又病着,借了高利贷抓药,如今年关上债主来催债,他家还不上,那管家就要把云珠卖去窑子里,云珠性烈这才选择了跳河。 至于陆行是怎么制住那群收债之人的,却并非是因为他武功了得,最终是自报了家门,才保得云珠一家事后不会被那些人算账,而陆行也得以带着长孙愉愉重新上了竹筏子。 但这一折腾也就差不多半夜了。 汤瀑山上果然在飘雪,陆行领着长孙愉愉进了温泉瀑布边的竹屋,熟练地点燃了蜡烛,“你去里间坐会儿,我把火塘的火升起来就暖和了。” 长孙愉愉没动,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屋子当中以石头垒砌而成的井圈似的火塘,这是她第一次见,上次来的时候这屋子里可没这东西。 火塘里本来应该烧柴火的,但是因为长孙愉愉受不得那个烟火气,因此用的是银丝碳。她心里有些讶异,陆行竟然连这一层也想到了。 长孙愉愉这才挪步往里走,里间也大变了模样。地上铺着白、褐相间的长毛毯子,走上去不觉得冰脚。 床榻上的被单全部换成了云棉。 第134章 长孙愉愉在床边坐下, 透过镂空的隔扇看向陆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才布置的?上回她已经明确拒绝过他,说不来的了, 他还是重新布置了这屋子? 若说感觉不到陆行对她的示好,那肯定是假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长孙愉愉就应当接受这种示好。她这种人首先的反应不是感动, 而是怀疑。 怀疑陆行这么做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这也怪不得长孙愉愉, 她身为晋阳公主的女儿, 从小身边就围了不少人,但那些人多多少少都是看在她的身份上才亲近的, 背后是存有目的的,真心朋友却是凤毛麟角,而长孙愉愉也习惯了这种朋友关系, 大家都是各取所需。 所以似她这样身份背景的人, 反而不相信身边人有真心了。 烧起了屋子里的火塘,陆行又去外面点了一堆火,温泉周边也都放上了一盏盏的气死风灯,瞧着还挺温馨的。 长孙愉愉脱了衣裳裹着袍子走出屋子时,但见连通向汤池的小路都铺上了长毛毯子, 防止她脚冷。 走到氤氲着水雾的池边时,长孙愉愉“咦”了一声, “怎么会有桃花的?”这个季节还在满天飞雪呢。 陆行道:“往南再走两百里地, 那边天热桃花开得早。” 满池桃花瓣泡澡谁能不喜欢, 粉色的花瓣被火光映照上了一层橙色, 仿佛镀了金边, 格外的美。 长孙愉愉侧头看向陆行, 有点儿不敢置信他的心思竟然细致到如此地步, 那他的所求是不是也很大?长孙愉愉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因为她始终相信,人的付出是要索取回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给你调的桃花玉容汤,可以祛除疤痕和印迹。”陆行道。 长孙愉愉身上起红疹的时候,虽然强忍着没挠,但是无意识的时候却是动了手的,如今身上还有些小痕迹,她心里是很介意的,却也没太好的法子。 不过此刻长孙愉愉更关心的是,“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疤痕的?” 陆行愣了半拍,“我猜的。” 这事儿没法儿较真,长孙愉愉只能认了,她走进温泉池听见陆行问,“茶想喝砖茶还是白桃茶,亦或者大红袍?” “你有大红袍?”长孙愉愉赶紧把肩膀沉到水面下才发问。 陆行叹了口气,“你以为每年贡给宫里的真是那几株茶树的茶?” “这难道还能有假?”长孙愉愉奇了。 “你想想,这世上难免没有天灾人祸,吹风下雨打冰雹,若是那几棵茶树死了怎么办?或者收成不好怎么办?那可是脑袋不保的问题。” 听陆行这么一点,长孙愉愉就明白问题所在了,不免觉得愤怒,然后又有些尴尬的难堪。那她这些年的得意又算什么? “所以其实宫里的大红袍,这外头也是有的?”长孙愉愉问。 “那倒没有。进贡的肯定是好茶,只是以防万一,所以种得不算少。官员不敢拿出来,万一叫上头知道了也是杀头的罪,但不妨碍他私下送人,卖个人情。”陆行道,“喝么?” 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不喝。”以后她都不喝了。 “那喝白桃茶?”陆行问。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一时陆行送了茶盘过来浮在水面上,长孙愉愉戏谑道:“你难道不给我弹个小曲儿什么的?” 陆行用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客官要听什么曲儿?” “把你最拿手的拿出来就是了,弹得好,本县主有赏。”长孙愉愉大喇喇地道。 气氛瞧着挺好的,谁知陆行却反问道:“心情不好么?” 长孙愉愉愣了愣,慢慢敛起了刚才虚假的笑容,沉默片刻后道:“我还在想刚才云珠的事儿。” “你是怎么想的?”陆行问。 “南边儿我瞧着虽然富庶,但农地并不多,她家也没有力气种地,似她这样的人得有个女子也能做的活儿才行。上次在季苏镇,我跟四姐姐提了提,想要置办些产业,不为赚钱,就当是给云珠那样的人找个生计。”长孙愉愉有这个想法是从在河边看到那些大冬天穿着单衣的彩衣女子就有了的。 都说达则兼济天下,长孙愉愉算不算达还不知道,但是她从小也没操心过自己的事儿,全操心别人去了。 “唔,你这个法子可以,需要我做什么?”陆行问。 “我已经写信给慧兰了,她年后会南下来帮我打理这些事儿。到时候还麻烦你找个管事儿带她认认路,省得被人给骗了。”长孙愉愉道。 “慧兰?”陆行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说到这儿长孙愉愉就忍不住真心笑起来了,“你忘啦?就是那个想嫁给你愿意倒贴十万嫁妆的那姑娘。” 陆行恍然地笑了一声。 “你猜最后是谁得到了这十万嫁妆?”长孙愉愉问陆行。她们这些人差不多都成亲了,朱慧兰的年纪比她还大些,自然也到了成亲的年纪。 陆行垂眸道:“你既然这样说,那她所嫁之人定是我认识的,你特意这样问,显见有出人意料的地方,让我想想,我们共同认识的人……” 陆行思索了一会儿,“总不能是本清兄吧?” 九章吉 第94节 长孙愉愉微微惊讶地看着陆行,“你这人脑子不坏啊。” “多谢县主夸奖。”陆行有些无奈。 “就是他,还是我牵的线。”长孙愉愉有些得意地道。 “你怎么想起给这两人当红娘的?”陆行问。李本清可是当着长孙愉愉的面指责过她的人。据陆行了解,长孙愉愉可不是不记仇的人。 “慧兰一心从商,心性还行,但是久了怕她走歪路,我觉得李本清的本性还不错,可以规束慧兰。而李本清呢,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想着他肯定能做个清官,但不过只要是人就得穿衣吃饭,为了保全他的本性,让他不忘初心,娶个嫁妆丰厚的妻子岂不两全其美?” 这理也太歪了。但是细品之后,陆行不得不承认长孙愉愉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既然朱家姑娘已经嫁人,你怎么好叫她南下?” “因为我让我娘托人给李本清找了个南边儿的县外放做县令啊。” 一县的父母官,一个小小的县主,一封信就搞定了。也就无怪乎,长孙愉愉当初在京城那么“受欢迎”了。 “行吧。”陆行摸摸鼻子,随即他又追问了一句,“你这红娘做的,难道也不问问他们俩互相能不能看对眼?” 长孙愉愉理所当然地道:“慧兰一心想嫁个进士及第,她如愿以偿了,至于李本清家里那么穷,为他读书肯定借了债的,别看他中了进士,但进的是清水衙门,京城大不易居,肯定还得借债,他娶了慧兰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如何能不愿意?” 长孙愉愉说得很实际,虽然残忍,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贫穷让人在婚事上没得选。 当然富贵也可能没得选,比如长孙愉愉自个儿。 说完这一堆话,长孙愉愉突然又问道:“你是不是嫌弃慧兰她胖啊?” “不会啊,胖点好,胖才是福气。”陆行若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长孙愉愉能盛下酒的锁骨窝,然后再快速地挪开了眼睛。 长孙愉愉听出陆行在内涵自己了,她阴阳怪气地道:“这女人的福气不是看嫁给什么人吗?” “嗯,所以朱姑娘嫁给了本清兄。”陆行笑道,这笑是没说完的下半句。“起来吧,也不能泡太久,明早你再泡泡就好。” 长孙愉愉起身穿衣时才发现,她平素穿的衣服陆行都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再不像上次来时那样不方便了。 却说泡澡很容易让人放松精神而瞌睡,长孙愉愉打了个哈欠,也没什么精力再跟陆行说话,兀自睡了。 里间的床其实就是个竹台,和琅玕院的一样,长孙愉愉睡在竹台上,而陆行则在竹台下的地毯上铺了被褥,两人算是同室而居,分床而眠。 只是清晨微弱的阳光洒在长孙愉愉的眼皮上将她唤醒时,她一睁眼就看到了陆行的后脑勺,而她的手脚正缠绕在陆行的身上。 长孙愉愉猛地一推陆行坐起来,“你……” 陆行略带倦意地转过身,睁开眼,半撑起身体看向长孙愉愉,嗓子有些沙哑地道:“怎么了?” 长孙愉愉指指陆行,又指指自己,“怎么会这样?”她还以为陆行是正人君子呢。 陆行看看竹台,又看看自己的床铺,“你自己滚到我这边儿来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此刻还困意十足,跟长孙愉愉睡觉真心是折磨人。这姑娘太喜欢啃肉骨头了。 长孙愉愉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自己滚到你这边儿来?陆九你少装蒜,肯定是你昨晚趁我睡着了把我,把我弄过来的。”长孙愉愉抵死也不认是自己的错儿。 大清早的被长孙愉愉如此指责,又加上欠瞌睡,陆行的脾气也没那么好,“我把你弄过来是能吃还是能看?”昨天晚上长孙愉愉又是啃又是摸,弄得他心烦意乱,要不是怕她冷着,陆行真想把她给推回去。 看陆行一脸嫌弃的模样,长孙愉愉已经相信不是陆行主动的了,但是这并不能压制她的怒火,反而让她内心里那簇小火苗腾腾地燃烧成了熊熊烈火,这人是什么意思? 这人是什么意思?!长孙愉愉心里有个小人正在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咆哮。 而陆行是做了好人,还被人当成驴肝肺。“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县主总是拿我当色鬼看?”陆行的语气有些暴躁。 第135章 长孙愉愉瞪他一眼, 他还不如色鬼呢。她使劲儿地瞪,就要瞪得陆行低头为止。偏偏陆行理都不理她地兀自起身了。 长孙愉愉原地愣了半晌,有点儿不适应陆行的态度。因为成亲后, 虽然两人还是有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但陆行还从没这样冷待过她。 等长孙愉愉回过神时,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想朝陆行吼两句的, 结果却见他脱光了衣裳正走进汤泉。 长孙愉愉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压制了那猝不及防的尖叫, 有伤风化,太有伤风化了。长孙愉愉重新钻进被窝, 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给罩住,她怀疑自己会长针眼儿。 这或许“吓到”了长孙愉愉,反正她眼睛不自主地开始发酸, 紧接着就湿润了, 于是就更把被子裹得死死的了。长孙愉愉那叫一个委屈啊,她这都嫁了个什么人啊?陆行是有龙阳之好么? 想想他身边的小厮泉石生得的确也叫俊。 这样一想,长孙愉愉也就不哭了,总之那就不是她自身的原因,而是陆九自己有怪癖。 从汤瀑回陆府的一路上, 长孙愉愉都不带搭理陆行的,陆行这一次也没主动说话, 和来时的气氛那就完全不同了。 刚进府, 长孙愉愉和陆行就碰到了游廊上迎面而来的大嫂韩氏和三嫂于氏。 陆行上前行了礼, 跟他隔得十万八千里那么远的长孙愉愉也只能上前行礼, 但身体却恨不能贴着柱子站, 嫌弃陆行的癖好。 韩氏看看陆行又看看长孙愉愉, 自然察觉出了他二人的疏离, 不过她也没好多问,只笑道:“县主的脸色好些了呢,虽然病着,但时常走动走动却对身子更好,有空到我们院子里来说话。” 长孙愉愉点点头。 韩氏和于氏又说了几句天气之类的话就联袂走了。 长孙愉愉见她二人离开,怕再遇到如此尴尬的场合,索性选了另一条路撇开陆行先走了。 然于氏却和韩氏议论上了。“大嫂,你看九弟和县主这是怎么回事啊?” 韩氏摇摇头,但眉间却带上了一缕忧色。 于氏道:“上回阿丝去接他们时,回来就说他们不对劲儿,像是在人前扮恩爱。” 韩氏叹口气,“这孩子怎么到处说啊。” “大嫂你别怪阿丝,是我问她的,上回县主病得那么厉害,九弟不是还出了趟远门儿么?我就纳闷儿了所以问了问。”于氏道。 韩氏又叹了口气。她和于氏的年纪都比陆行大上不少,嫁进门时,陆行还是垂髫童子,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对这位九弟也有半母之情义,因此对陆行的事儿才会如此关切。 “县主的容貌上佳,听说才情也是出众,想来日子久了,他二人就能过到一起的。”韩氏安慰自己也安慰于氏。 于氏摇头道:“我可不觉得,这桩亲事本就是她家夺来的,别说九弟了,便是换个寻常男子也难以忍下那口气,韦家姑娘又是九弟先生的女儿,姜姨不是说她容貌才情俱佳么,亲事也是九弟自己点头应允的,肯定是看上了的,这样子棒打鸳鸯,哎……” 韩氏也是叹息。 “再说了,九弟也不是看重美貌之人,若是好色之人,当初不就早跟……”于氏话没说完就被韩氏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快别说了,以前的事儿都别提,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叫县主知晓了,将来亲戚都不好走的。”韩氏道。 于氏只能点头。 却说到了琅玕院,长孙愉愉略休息了一下,本以为陆行肯定不会回院子的,谁知他却跟了回来了。 陆行看到长孙愉愉,将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故意忽视他的长孙愉愉他回来了。 手里拿着书卷的长孙愉愉转过身彻底地背对向陆行。 “你带来的书差不多看完了吧?”陆行问。 长孙愉愉不答。 “要不要去谏山楼选几本?”陆行又问。 陆家的藏书楼叫谏山楼,在整个南方都是极其有名的存在,因着谏山楼还建了个谏山书院,他大伯就是谏山书院的山长,整个南边儿的读书人都想进谏山书院念书。 谏山楼的名号长孙愉愉也是听过的。前朝编撰的《建安大典》,当初共抄录了四套,宫中藏了一套,文华殿藏了一套,东边儿的泰安书院藏了一套,另一套就在谏山楼。 更朝换代的时候,前朝宫中和文华殿的两套都遗失了,泰安书院的那一套也零落不全了,唯有谏山楼的还完整保存着,最后重新抄录了两套送进当今的宫中和文华殿存储。为此,谏山楼也是声名大噪。 长孙愉愉来人境园的时候心里就想过去谏山楼看看的,但是自打来了后大病了两场,这事儿就耽搁了,这会儿听陆行提起来,她有心矫情一下,可又实在无聊,既然陆行有意低头,她也不是那等不下阶梯的人。 “那行吧。”长孙愉愉以一副对陆行开恩的语气道。 谏山楼建在水中央的一座小岛上,以唯一一座桥联接陆地,为的是着火时方便汲水救火。这等书楼最怕的就是火,因此谏山楼晚上也是不开放的,不许任何人在里头点灯。 守门的老顾见陆行过桥,老远就候着了,等人近了开口道:“九哥儿新年安。” 陆行笑着点了点头,“老顾你也新年安。”然后侧了侧身把长孙愉愉给露出来,“这是内子,华宁县主。” 老顾忙地躬身道:“县主安。” 陆行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今天是年初一,那边儿来抄书的学子,都给他们上一份元宵再加一份年糕吧。” “是。”老顾应了声,“九哥儿最是仁厚,不过那些学子最关心的是,九哥儿你什么时候到书院给他们上次课。”陆行连中六元,要说没有考试技巧大家都不信,都盼着他能传授经验。 陆行笑道:“自然要去的,不过得跟大伯商量一下。” 老顾去后长孙愉愉问,“年初一就有学子来这里抄书么?” “是,谏山楼的书不能外借,若是想带出去看就只能自己抄写,但是笔墨纸砚都是陆家备。我们有些书也需要抄写来备份,怕年久了书卷被虫蛀,谏山书院很多学子,家境贫寒,也来这里抄书换粮钱。所以从初一到大年三十,每天都是有人的。” 长孙愉愉了然地点点头。 谏山楼其实不是一栋楼,而是一群楼,前头一排就有四栋楼,分别是甲、乙、丙、丁。 “你想选哪方面的书?甲字楼和乙字楼一般是经、典,诗词集子所在,丙字楼里是历代杂文、笔记、游记之类,丁子楼里基本有传世的所有戏本子,其他的琴曲、箫曲之类也在丁字楼。另外百工图谱也有收录一些。” “为什么会有戏本子?”长孙愉愉好奇,对她而言那都是不入流的东西。 “以前家中有祖辈喜欢,所以就收集了起来,后来习惯了见到了新本子便都收藏。”陆行道。 长孙愉愉道:“那去丙字楼吧。”她对经史子集还有戏本子什么的兴趣不大,最近也不想弹琴。 长孙愉愉挑选书的时候,陆行也在旁边挑选,她只当陆行是自己看。“谏山楼的书不外借,那我挑这些书也要先抄写么?” “不用,你出门时在老顾那儿登记一下,记得归还就是。不过你若是一月不还,老顾会上门来催的,他爱书如命,谁的面子也不给,就是老太爷那儿他也敢上门催书。”陆行似乎想起好笑的事儿,唇角翘了翘。 长孙愉愉想着老顾去老太爷那儿催书也想笑。 从丙字楼出来,长孙愉愉又问,“那后面三栋楼又是藏的什么?” “是一些书画、碑帖之类的,还有些杂物。” 长孙愉愉来了兴趣,“那我能看看么?” 陆行点点头。 戊、己、庚三楼自成一体,唯一的通道是从甲子楼经过二楼的飞廊相连。而那三楼的一楼是没有通向二楼的楼梯的。 这飞廊两端都有门,上着锁,陆行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门带着长孙愉愉往前走。 “这钥匙都谁有啊?”长孙愉愉问。 “只有历代家主有,老太爷没有传给太爷,而是给了大伯,大伯如今又给了我。”陆行道。 长孙愉愉没接话,觉得陆行这是臭显摆。不就是下一任的家主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进了戊字楼,长孙愉愉原是没抱着什么期望的,只是随便打量了一眼,人就呆住了。 戊字楼里全是满满的多宝格,每一格都放着锦匣,里头想来是藏着书画,而锦匣的下面则压着纸条,上头写着里头都藏着什么书画。 长孙愉愉不过是站在一列多宝格前看了看那纸条就呆住了,转头对着陆行道:“这些匣子里全都有东西?” 九章吉 第95节 陆行点点头。 “都是纸条上写的东西?” 陆行又点点头。 “确定都是真迹么?” 陆行又点了点头,“但凡存疑的都不在戊字楼,而在后面的庚字楼。”陆行道。 长孙愉愉快速地穿行浏览过所有的多宝格,她看到了石悉知的画,长春山人的画,陈绶的画,还有前朝建安帝的字画,半湖老人的字,刘孚的画…… 全是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有些人的字画,长孙愉愉只听说过,却从没有眼福看到过。若是每个匣子里真装有东西的话,那这里的藏品比大内还要丰富上许多许多。 少说也有上千幅字画,且全是精品。 长孙愉愉忽然想起,当初她家藏品拿出来给众人看时,她还鄙视过陆行穷酸没见过呢,如今想来真是打脸。 第136章 长孙愉愉觉得, 当时她炫耀似地带陆行看她家藏品时,这人心底肯定偷偷嘲笑她呢。 长孙愉愉默默地对着陆行又记了一笔,越发看他不顺眼, 讨厌鬼,臭显摆。最烦他这种一声不吭的显摆了。 “想起来了,当初烧了你一柄扇子, 应该赔给你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自然记得这件事, 她对金钱虽然不在意, 但是向来喜爱书画。当初在魔鬼滩,陆行居然用她那陈丘和的秋海棠扇来引火, 现在想起来她都冒火。 当时长孙愉愉隐忍不发那是因为陆行的确救了她,再来她怎么能在一个穷酸面前显得很惋惜一柄扇子呢?她不得强撑出这种本县主扇子多得是的范儿啊? 但是现在,长孙愉愉只想抓花陆行的脸。可恶的家伙。 陆行领了长孙愉愉往庚子楼去, 用他的话说, 更子楼就是存杂物的地方。打开门之后,的确像个杂物间,再没有整齐的多宝格,东西是一堆一堆就那么堆放在地上,或者摞在桌子上。 长孙愉愉扇了扇因为开门而扑来的灰尘, 嫌弃地道:“你要赔我的扇子就在这儿?” “嗯。”陆行指了指右手墙角的一堆盒子,“你去挑点儿吧, 全拿走也行。” 长孙愉愉不同意了, “你烧的是我陈丘和的扇子, 现在却要拿些破烂儿来赔我?” 陆行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长孙愉愉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 用手绢掸了掸盒子上的灰尘, 随便挑了一个打开, 里头是没有扇骨的扇面, 打开一看竟然也是陈丘和的“秋海棠图”。 长孙愉愉不可置信地问陆行,“你们就把陈丘和的画这样堆放?” “陈先生当初画海棠的时候,就住在人境园的秋圃那边,这些都是他当初画的,实在太多了,画得也一般就堆这儿了,有几幅精品,老太太那儿好像有一扇,我不大喜欢他的秋海棠。”陆行道,“其实他的白玉兰画得最有神韵,但世人知道的少。” 白玉兰是吧?长孙愉愉阴阳怪气地道:“嗯,白玉兰,我也觉得白点儿好呢。”她挑剔地看了眼陆行。 只是陆行没理解她的意思,也不明白长孙愉愉扯什么白的好,但他聪明地没有追问。 “你选一选吧,有看上的就拿去装上扇骨。”陆行道。 长孙愉愉有点儿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想抽抽了,“你看不上的就给我选?”陈丘和的画突然就不香了。 “那给你我看得上的?”陆行倒是不纠结。 长孙愉愉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我喜欢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县主未必看得上。”陆行道。 长孙愉愉翻了个白眼,看不上难道不是应该的? 陆行将长孙愉愉引到庚子楼的三楼,这里稍微整齐了一些。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这里。这三栋楼只有家主能进来,所以平日里也只有我来打扫。等你身子养好了,有空时能否帮我过来整理一下?” 长孙愉愉古怪地看向陆行,“你要把家主钥匙给我?” “有何不可?”陆行问。 “你就不怕……” “这天下谁能信不过,华宁县主也信得过。”陆行道。 那是,别看这里都是瑰宝,但是长孙愉愉绝不会贪婪的。所以陆行这马屁,长孙愉愉虽然笑纳了,却也吝啬于给他一个笑脸。“我干嘛要来整理?我还得抄写家规呢。” 陆行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可能?长孙愉愉还没彻底放弃老太太呢。 陆行抬手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匣子,里头是一匣十二柄折扇,有牙雕扇骨、竹雕扇骨、紫檀扇骨,还有楠木、白檀、玳瑁、牛角等,十二柄个个不同。 长孙愉愉取出那竹雕扇骨绘豆花蜻蜓图的扇子,她第一眼是被透雕扇骨给吸引的,透雕的也是豆花,跟扇面十分相配,浑然天成。 显见得是为了扇面而特地刻的扇骨,长孙愉愉有许多扇子,本想以画配扇骨的但实在找不到好的雕刻师傅。 再看那豆花图,晕染得宜,花色鲜活,蜻蜓也是趣态逼真,连它落在豆花上那一刹那叶片的震动似乎都表达了出来,细碎处很见功夫。 长孙愉愉再去看落款,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阮永。 “他是北朝丰元年间宰相阮真的孙子。”陆行道。 的确是没听说过。 “他其余的画一般,唯这幅好似有神助一样,我比较喜欢,所以收藏了。”陆行道。 “你怎么找到这幅画的?”长孙愉愉问,“不会是又在你家住过吧?” 陆行笑了笑,“是有家人卖杂物,我恰好路过看到的。”这算是运气吧。 长孙愉愉撇嘴,“这画的确不错,只是扇面太大,却不适合我用。” 陆行点点头,又取下另一个匣子,里头也有几柄扇子,一看就短了许多,是适合女儿家用的折扇。 陆行径直取了一柄不知什么木料的扇子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放到鼻边嗅了嗅,带着淡雅的清香,有花的韵味。“这是什么木头?” “不知道,是去南洋的船带回来的,就叫香木,其香隽永悠长,似花而非花,不过质地比较松软。” 长孙愉愉展开扇面,这却是一幅《牡丹图》。大片留白,只右下角有一丛三朵的牡丹,凝露而晖。那牡丹层叠的花瓣,用透染法描绘,将那应画未画的阳光通过花瓣的光影显现了出来,灵动而优美。只一眼长孙愉愉就喜欢上了。 “牡丹无香而扇骨有香,正好配上。”陆行道。 长孙愉愉慢慢地点了点头。 “用这柄扇子赔给你如何?”陆行问。 “嗯,勉勉强强吧。”长孙愉愉嘴硬地道。 下得三楼,长孙愉愉的裙摆被旁边的画卷绊住了,她顺手拿起来看了看上头的封条,“是展扬的画?” 展扬就是《春居》的作者,为着从孔家借来的《春居》还闹出过一场失窃的事儿来,长孙愉愉还记忆犹新。而她本人也挺喜欢展扬的画的,否则也不至于借这幅画到皇家画馆展示。 “唔,那十几卷都是他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深呼吸了三口气,“展扬的画你家就堆在地上?” “什么你家?”陆行反问。 “别打岔。”长孙愉愉很严肃地道,“凭什么你们把展扬的画放在地上?自以为很了不起么,品评这个,品评那个,你家有出过什么书画大家么?” “嗯。”陆行揉了揉鼻子,“石悉知正是敝祖。” 长孙愉愉愣了,“你说什么,那不是姓石么?” “那只是敝祖不愿惹人注意而用的。”陆行道。 所以她们家引以为傲的那几幅画,其实都是陆家的祖宗画的?! “那,那你也不能把展扬的画就这样堆放。”长孙愉愉气愤地道。 “不是不尊重,是这十几卷真假难辨,家中祖辈都拿捏不准,所以才这么堆着的。”陆行道。 听到这儿长孙愉愉的气儿才顺一些。 “县主在鉴画一道上,直觉很准,若是得空愿意来整理这些杂物,当是再好不过了。也能让展扬的真迹早日重见天日。”陆行道。 这迷魂汤灌得长孙愉愉还比较愿意喝。 两人从戊字楼开始往前四楼走,陆行帮长孙愉愉拿了她挑选的书,他自己也挑了一大堆装在匣子里,往外走。 长孙愉愉瞪着陆行道:“那什么,陆家还有什么祖宗,你也别藏着掖着了,省得你以后又拿出来显摆,你一次显摆个够好了。” 陆行态度非常端正地道:“半湖老人也是家祖。” 半湖老人的字,可是说有王氏之风的,也有人称他为王氏之下第一人,一幅醉后行草更是被长孙愉愉的舅舅收入了宫中,喜爱至极。 长孙愉愉冷笑两声,“嗯,就这两个,没了吧?” “还有,太爷的号是黑山。”陆行道。 北道玄,南黑山,这两位是当今南北两派画坛执牛耳的人物,长孙愉愉是没想到其中一位就在陆家。 她看老太太那样,其实一直以为太爷是不着调的人物,却原来他老人家并不是。也就无怪乎陆行那么擅长修补书画了,家学渊源嘛。 长孙愉愉不想再搭理陆行了,而他在她心里的绰号已经从穷酸,变成臭显摆了。 陆行也乐得不再提这个话题,与长孙愉愉并肩而行道:“家规等你身子好些了再抄,不过的确得完成,别以为老太太会忘记。她老人家记性比一般的年轻人都好。” 长孙愉愉偏偏头,“等我养好了身子你也差不多要上任了吧?”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她都跟着陆行离开宁江了,也就不用太在意家规了。 陆行沉默片刻道:“建昌府比较穷困,知府衙门也很凋敝,条件简陋,你还是留在琅玕院吧。” 长孙愉愉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说“不”,但却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样岂非显得她很想跟陆行一起? 不过对陆行上任不带她这件事,长孙愉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强烈不是滋味儿。 “哼,求之不得呢。留在琅玕院就留在琅玕院,你以为我稀罕跟你去穷乡僻壤上任啊?”长孙愉愉恨恨地瞪了陆行一眼,转身快步走了,不仅如此,她还转回头看向跟来的陆行道,“别跟着我,看见你就烦。” 陆行竟然不带她上任?就想把她留给老太太折磨是吧?非得气死她不可是吧? 本以为过会儿气就会消的,但是长孙愉愉却不明白,她怎么就越想越气,气得都想爆炸了,恨不能当面扔陆行几个枕头,居然不带她上任? 这简直……长孙愉愉都不知道自己是更在意将来要一个人面对老太太,还是更在意,陆行居然不带她!!!不想看到她这张脸?嫌她麻烦娇气? 既然嫌弃,有本事当初被逼婚的时候别低头啊,混蛋! 然则陆行那混蛋居然人影子都不出现一下,直到晚上也不见踪影,次日长孙愉愉醒来才晓得陆行晚上压根儿就没回琅玕院。 好呀,学会夜不归宿了? 九章吉 第96节 长孙愉愉都想做个陆行的人偶,扎针玩儿了。 第137章 就这么过了好几日, 陆行都没在琅玕院出现过,长孙愉愉的脸一天比一天阴沉,以至于冬柚忍不住问, “县主,要不要我去打听一下姑爷的行踪啊?” 其实冬柚多少知道一点儿,陆行是出远门了, 但具体去哪儿了还不知道, 主要是泉石也不在。 “不许去。谁在意他行踪啊?他要是死了才好呢, 我回京给他守寡。”瞅瞅这气话,“记住啊, 不许去打听,省得人还以为我都惦记他呢,容易叫人想多了去, 到时候我还不好解释。” 此地无银三百两约莫也就如此了。 却说正月里长孙愉愉也就前几日在琅玕院静静地养了养身子, 初七陆家宴请亲朋,长孙愉愉作为陆行的媳妇自然得出面应酬。 这对华宁县主倒不是个事儿,哪怕她穿着陆家媳妇的“制服”,那也是鹤立鸡群的美,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她身份摆在那儿, 陆家的门第在宁江也不算低,长孙愉愉自带光圈完全不用去应酬人, 都是别人主动上前找话说的。 应酬对有些人来说是很难的事儿, 其实只是位置不对而已。像长孙愉愉, 她只要不是脑子抽抽了, 那一定是能如鱼得水的。 这不才不过一个时辰, 她身边就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妇人了。这还是因为她已经成亲的缘故, 否则那些个姑娘也想围着她转悠呢。 更有几个小姑娘, 瞧着长孙愉愉的发髻好看,都恨不能明儿就能嫁人,好梳妇人发髻。 一时冬柚过来在长孙愉愉耳边道:“县主,老太太让你过去,说是蒋家夫人来了。” 长孙愉愉没反应过来蒋家夫人是谁。 冬柚补充道:“就是楚州牧蒋家,她娘家姓葛。” 长孙愉愉点点头,“刑部侍郎蒋季春跟这位楚州牧是亲兄弟是吧?” 冬柚点了点头。 也就无怪乎老太太专门让冬柚来喊长孙愉愉了,宁江在楚州,楚州牧蒋伯春就好比是楚州的土皇帝,而且蒋家在京城还有个侍郎,陆家又同蒋家一向交好,蒋夫人过来老太太自然看重。 长孙愉愉走到老太太身边时,葛夫人刚由陆行的大伯娘罗氏引着到了。 长孙愉愉很快地打量了一下葛氏,生得元团团一张脸,脸上一进门就带着笑,看着很有福气的模样。 不过长孙愉愉的眼神并没在葛氏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就挪到了她身后人的身上。那人就跟长孙愉愉一样,自带吸人眼神的特质,你但凡看到了就忍不住看了又看。 只是姜云不是长孙愉愉那种天姿国色而吸引人,而是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像白云一样柔和,许多妇人都很温柔,但是她的温柔却好似极致到了骨头里,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周围的整个时光都凝滞了,安静得仿佛被白云裹住。 看到她就会心生宁静,所谓的一见忘俗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当然姜云也是极美的,只是任何人在长孙愉愉面前就都称不上极美了。 长孙愉愉看姜云时,葛夫人笑着上前对老太太讲,“呀,这就是九哥儿的媳妇华宁县主吧?老太太你可有服气了,他二人生出来的孩子不知道得多漂亮啊,将来怕是羞得其他人都不敢上街了。” 老太太笑道:“哎哟,借你吉言,就盼着他们能早日有信儿呢。” 葛夫人又转头爱不释眼地看着长孙愉愉,“早就听闻过县主的美名,只是听着还没觉得,可这一看却是把我给看傻眼了,这天底下怎么能有人生得这般好的呀,老天爷可是太偏心了,哎,可惜我只有一个儿子,否则定是要跟九哥儿抢一抢的,我就喜欢家里女孩儿多,热热闹闹的一块儿说笑多好。老太太这园子可是羡慕死我了。” 老太太笑道:“你把咱们楚州最好的姑娘给你儿子娶了,你这还不满足啊?” “那是那是。”葛夫人笑看向姜云。 长孙愉愉看得出葛夫人对她身后那位儿媳妇很是满意。 “这位是楚州牧家的葛夫人,与咱们家是通家之好。”老太太替长孙愉愉介绍道。 长孙愉愉对着葛夫人又行了一礼。 “好,好。”葛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对儿羊脂玉的镯子来送给了长孙愉愉,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葛夫人又转头给长孙愉愉介绍那温柔妇人道:“这是你姜云姐姐,也是你家状元郎的表妹,你俩日后多亲近亲近。” 长孙愉愉这才知道那叫人看了又看的妇人原来是姜家女,难怪都说姜家女难求了,不仅品行好,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就是这容貌也是普通人骑马都赶不上的。 “云姐姐。”长孙愉愉嘴甜地道。 姜家可是陆行的外家,当着众人的面长孙愉愉必须得表示跟姜家的亲近,何况她本也有心亲近姜云。华宁县主在宁江得重建自己的社交圈了,能进入其中的人也必须严格挑选,不行的绝不能让进,但好的却得先拉拢如此才能形成叫人仰望的圈层。 姜云无论是自身,还是家世,亦或者夫家都是上上选,长孙愉愉自然要亲近。 “县主。”姜云朝长孙愉愉行了礼。 长孙愉愉只受了半礼,主动拉起姜云的手道:“云姐姐叫我愉愉就行了,咱们都是一家子亲戚,没得生分了。” 姜云点头笑了笑,却没有顺嘴叫出来。 长孙愉愉没放在心上,世家女的矜持嘛,她懂。 葛夫人又问了长孙愉愉好些话,比如她娘亲身子如何,到南边儿来可习惯,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长孙愉愉一一答了,还不忘“云姐姐”长,“云姐姐”短地捎上姜云,几下子就把距离拉近了。 一时到了午宴时候,长孙愉愉得跟着大嫂于氏等人去招呼客人,这才歉意地离开了姜云。她挺满意姜云的,言辞举止都上佳,而且看得出她在宁江人缘很不错,许多人都会上前寒暄。 只是没想到午宴时却出了个小插曲。 长孙愉愉跟着于氏等人轮桌转地招呼客人时,见到陆绒和姜云坐在一块儿,看得出两人关系很好,姜云在陆绒面前笑得真诚了许多,不再是对着自己时那种礼节性的笑容。 这自然不算小插曲。只不过陆绒她们那一桌靠窗,今儿人太多,所以整个大厅两侧的门都拆了开来怕闷着人,但这时候就有些穿堂风。 姜云的丫头抱了她的披风过来给她加上,长孙愉愉一眼就认出了那丫头,正是当日出现在陆绒家里的素玉。 所以当初藏在季苏镇陆绒家的人,让陆行噤口不言的人就是姜云? 这两人是表哥表妹,年岁也相当,姜云的品貌又如此出众,长孙愉愉不得不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对表哥表妹的要是没点儿猫腻就太不应该了。 好啊,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发现了大秘密,她就说陆行怎么跟个瞎子似的,放着自己这么个绝色大美人都看不见,原是早就心有所属了。 反正不管真相如何,长孙愉愉已经把陆行的罪名给定了,也直接忽略了韦嬛如,想当初她还觉得世兄、世妹也挺说不清的。 应酬对长孙愉愉虽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坚持一整日却是个大难事,要不是老太太在那儿坐着,长孙愉愉应该早就找个借口回琅玕院了。 只是老太太回了蔚荣堂,长孙愉愉也没好意思偷懒,罗氏和几个嫂子都在呢。 等到客人散尽已经是月上中梢,长孙愉愉回琅玕院的时候,不由自主往陆行居住的书房看了一眼,里头点着灯还有人影晃动,显见得是陆行回来了。 长孙愉愉冷哼一声,却是转身就进了第二进的卧房。 梳洗之后,长孙愉愉歪在床上由着莲果给她揉按推拿腰、腿,实在是太疼了些。 “莲果,你这手法越发叫人受用了。”长孙愉愉痛并快乐着地申吟了几声,忍不住赞了莲果。 莲果笑道:“都是跟姑爷学的。那会儿县主昏迷时,姑爷每天给你揉按手脚活血行气,也指点了我几招,说县主腰上有旧病,专门让我练了练。” 能不能别提陆行?长孙愉愉回头瞪了莲果一眼。 莲果还不明所以。 长孙愉愉也懒得再理会莲果,而是问冬柚道:“可打听到消息了?” 冬柚迟疑地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催促道:“说啊。” “姑爷这几日不在是去了海州。”冬柚道。 海州?长孙愉愉一下就想到了韦嬛如一家。 “这过年,姑爷去海州给老师拜年才显得他尊师重道啊,陆家尚学,姑爷肯定要做表率的。”冬柚替陆行说话道。 原本这没什么,但是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帮着陆行,就让本就生气的长孙愉愉越发窝火了。陆行这是怎么收买莲果和冬柚的? 长孙愉愉坐起身推开莲果的手,看着冬柚道:“我没说他去海州有问题啊,你着急替他说什么话?” 冬柚心里咯噔一下,多少已经知道长孙愉愉为何鬼火冒了,今儿素玉出现的时候,冬柚也是看在心里的。 “我说你们俩是怎么回事?都是我身边的人,为何处处替他说话?”长孙愉愉微微提高了声音道。 莲果和冬柚面面相觑,赶紧跪在了长孙愉愉跟前,“县主,我们不是想替姑爷说话,只是,只是……”两人都急得说不出话来,主要是这事儿不好辩解啊。 长孙愉愉摆摆手,“我知道你们的心思,盼着我跟他好好过是不是?” 莲果和冬柚连连点头。 “哼。”长孙愉愉冷笑,“今后把你们这可笑的想法给我收起来,他陆行止是陆行止,我是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次你们的好姑爷去建昌府上任,也不带我去。我跟他就是……” 第138章 长孙愉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陆行的关系, 将来会如何,她一时也想不到,反正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总之, 以后别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须知陆九如今对我,哪怕你们看着好, 也得想想那是为什么?若是我娘不在了, 他还能如此么?”这话问得就诛心了。 莲果想说不至于如此的, 但一看长孙愉愉那脸色就不敢再说话了. 长孙愉愉如何看不出两个侍女的不以为然,心想这股”歪风邪气”可得赶紧压制下去。 长孙愉愉坐正身子, 清了清嗓子,“你们这态度不对,一点儿警惕人的心都没有, 指不定将来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别以为男人对你好上两日那就是在真心待你了。” 自从长孙愉愉的爹死后, 打晋阳公主主意的人能少了?晋阳公主在甄别各色男人时,少不得也给自家女儿上上课。 “我自打进了陆家,这都病过多少次了?即便不说陆九的品行如何,我说他克我你们总是承认的吧?”长孙愉愉问。 这算不算欲加之罪?冬柚和莲果心忖。 “而且上次我病重,他不是也失踪了一段日子么?可见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你们要认清一个人的时候,可别听他说了什么, 而要看他做了什么。”长孙愉愉教训两个侍女道。 然则莲果和冬柚又是面面相觑, 她们可没听陆行说过什么, 都是看他做了什么的。 一瞧这两人模样, 长孙愉愉就知道自己口水是白费了。不由生气地道:“好了, 现在你们开始轮流说陆九的缺陷, 谁说得好我有赏, 说得不好的,以后就伺候你家姑爷去吧,我这儿也留不下了。” 啧啧,这完全是犯了脾气。 莲果和冬柚又很无奈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县主……” 长孙愉愉立即打断道:“好了,什么都别说,我现在就烦他,听不得他的好话,赶紧的,总不能他陆九在你们心里就都是好的一点儿错儿也没有吧?” 莲果和冬柚赶紧摇头,那哪儿能呢? 莲果率先表示忠心道:“姑爷在县主病重的时候出门,的确大不应该。” 冬柚也赶紧附和,“的确大不应该。” 然则长孙愉愉就没等到冬柚的下一句了,因此很是不满。 九章吉 第97节 小县主这真是难为人,万一将来她和陆行做了真夫妻,冬柚和莲果又该如何自处? 因此饶是冬柚聪慧过人,此刻也只能结结巴巴,在长孙愉愉瞪视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唔,姑爷,姑爷太高了。” 莲果立即捧哏地道:“对对对,太高了,跟他说话都得仰脖子,还浪费布料。” 长孙愉愉看着莲果,用眼神问:你是认真的么? 莲果立刻垂下了头。 高算什么缺陷啊?还不如说他黑呢,一个书生,整日里不待在书房念书,满天下的乱窜是何道理?长孙愉愉感觉自己随便一拎就能拎出陆行一串毛病来,这俩丫头绝对是有了外心了。 最终还是冬柚想出了个“好”的缺陷来,“我觉得,姑爷太招桃花了。” 长孙愉愉只能笑了,“哈、哈、哈”,这三个顿挫的笑每个发音都比前一声重,显见得她是觉得太讽刺了。 “他能招什么桃花,不就是个穷酸书生么?”长孙愉愉这是对人不对事了,连基本事实都给否定了。 莲果低声道:“不是有盼儿姑娘么?” 莲果不提,长孙愉愉都快把跟她一块儿到陆府的宋盼儿给忘了。自打安顿下来,宋盼儿再没出现在长孙愉愉面前过,乃是很识趣的人。 “其实韦姑娘也算吧。”莲果不怕死地又加了句。 长孙愉愉不耐烦地道:“那是他们以前有婚约。至于宋盼儿,她能见过几个出色的男子?” 冬柚出声道:“县主,今儿宴客那位蒋家少奶奶其实当年也和姑爷有段往事呢。” 听到这个,长孙愉愉总算有了丝兴趣,“你打听到什么了?” 冬柚压低声音道:“蒋家少奶奶她们这一辈,其实也有大姜小姜,大姜乃是姜家如今的大夫人唯一的嫡女儿。” “咦,怎么没见过啊?”长孙愉愉好奇,这样近的亲戚,按理说今日大姜不该不出现的。 冬柚道:“我听泉石说,当年两女争夫,后来大姜就远嫁了。他还说,当初大姜乃是江南公认的第一美人,比县主也就差了一点点。” 长孙愉愉想了想姜云的容貌,那大姜被公认为美人也就想得出了。 莲果比长孙愉愉还好奇地催问道:“啊,那最后是怎么回事儿啊?两女争夫谁赢了啊?” 这还真是个傻问题,显然结果是谁都没赢啊。 冬柚继续道:“那大姜同姑爷从小青梅竹马,又美貌出众,泉石都说以为姑爷会跟大姜定亲的,谁知道后来多出个小姜来?” “怎么是多出来的?”长孙愉愉问。 “因为小姜好似是旁支的,又或者他爹是认宗才并入青山姜的。”冬柚道。 所谓认宗,就是原来可能也姓姜,但并不是青山姜家这一支,最后认成了一宗,算是攀附。 “然后呢?”莲果心急地问。 冬柚道:“后来反正有人提议姜家和陆家亲上加亲时,就说了姑爷和大姜的亲事,但是姑爷没表态,大姜私下对人说姑爷更亲近小姜,她不肯夺人之美,很快就远嫁了。” 莲果叹息一声,“可那怎么姑爷和小姜……” 长孙愉愉却没问,这事儿想想也知道。大姜才是主家的嫡女,算是被小姜给“比”得远嫁了,小姜再想嫁陆行,那就不是什么亲上加亲了,只会破坏陆家和姜家的关系。 因此陆行和小姜这对“苦命鸳鸯”就只能各奔东西了,长孙愉愉是如此想的。 只是她不明白,那小姜最后是如何嫁给了蒋夫人的独子的?说不得蒋家现在瞧着可比陆家有权势多了。 这话长孙愉愉也问了出来。 冬柚摇摇头道:“不知呢,不过小姜女容貌才情上佳,可能是蒋夫人看中的吧。” 蒋夫人么?长孙愉愉想起京城也有一位蒋夫人,也就是刑部侍郎蒋季春的夫人,她很少出现在人前,她家女儿也是。不过坊间传闻长孙愉愉听过不少,还有被她娘亲证实了的。 蒋季春和蒋伯春乃是亲兄弟,家风若是差不多的话…… 想到这儿,长孙愉愉对姜家就有些看不上了。 而与此同时呢,泉石却在陆行面前邀功。他看着陆行写完一封信停笔再次斟酌时道:“公子,今儿冬柚来找我打听你的行踪了。” 陆行没动,但扫视信纸的目光明显停住了。 “以前她可从没找我打听过。”泉石与有荣焉地道,甚至恨不能亲上自家公子一口,如今他总算是得着跟冬柚亲近的机会了。 “这说明啊,县主对公子开始上心了。”泉石完全不知危险地继续道。 什么叫开始上心了?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是不是太伤人了? 陆行搁下信纸,往后靠了靠看向泉石,“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泉石以为自己的话得了陆行的肯定,越发得意地道:“自然是拣公子的好话说,她又跟我打听了一下小姜姑娘,啊,不,是蒋少夫人,我就把当年两女争夫……”瞧这一得意,就太顺嘴了,把不该说的话说了。 两女争夫的故事在外人面前是噱头,可在自家公子面前却是不能用这四个字的,泉石赶紧打住。 陆行重新坐直身子,拿过手侧的一张空白信纸,这是打算开始写另一封信了,也就是不欲再搭理泉石的意思。 泉石越发惶恐了,都怪刚才太多嘴。 陆行一边润笔一边道:“你这么多嘴,是想让我把你跟那什么兰香、秋香的事儿都叫人说给冬柚听么?” 比起陆行而言,泉石以前完全算是渣男级别的。他是陆行近身伺候的小厮,在陆府的下人里地位可就比其他人超然太多,因此很多丫头都喜欢亲近泉石,何况泉石也的确长得俊美。 而下人里头,对贞洁的在乎度,其实远远没有贵女那么多。花灯节里最疯狂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了,好些风流故事也都是她们的。 如今泉石遇到了冬柚,算是遇着了克星,好容易改邪归正,自然不肯让他家公子把他过去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儿说出来。“公子,小的真的是为了你好。” “哦?”陆行显然不信。 “真的,公子,我跟你说,这女子对你不上心时,你自然要百般呵护,努力伺候,但是一旦她开始对你有一点儿上心了,你却反而不能上赶着了,而是得若即若离,吊住她的胃口,最好再叫她知道外头排队等咱们的人可多了去了,她就会越发上心。不然的话,即便是到手了,以后也得骑在咱们头上。所以我才把公子当年的事儿说给冬柚听的,县主一听肯定会着急。如此这般,县主迟早得反过来着紧公子。” 这是泉石的经验之谈。 哪知道陆行却不领情,“我看你是一天吃了多撑得,既然精力旺盛得长舌头,那从明天开始一个月,整个琅玕院的净室都归你打扫。” 泉石立即呆住了,这不次于是天打雷劈啊,他心里很清楚,他家公子不会拿这种惩罚开玩笑,他说出来的话就算话。 “公子。”泉石求饶地道。 “下去吧,今后再多嘴,就一年都归你打扫。”陆行道。 泉石回到自己房门口时都还在挠后脑勺,不知道是哪儿犯了忌讳。 傅婆看到如丧考妣的泉石,“你这是怎么了?” 泉石求助似地把刚才的事儿给说了,“婆婆,你说我这是哪儿招惹公子了啊?” 第139章 傅婆白了泉石一眼, “你还是赶紧去打扫净室吧,把我屋里的记得倒掉。” 泉石一把拉住傅婆的袖子,“婆婆, 你就指点指点我吧。” 傅婆觑了觑四下无人,陆行也肯定听不见这才道:“你个蠢材,怎么能把公子正在做的事儿给说出来呢?” 而此刻坐在书房里的陆行, 摸了摸下巴, 他迁怒泉石的是, 这人居然以为他家公子能跟他一样? 陆行感觉自己一向是瞧不上泉石跟丫头之间那点儿事的,因此觉得自己品性被质疑了。 他对自己的妻子怎么可能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 陆行熄灭了书房的灯, 望向里头那进卧室,灯光将人影投在窗户上,虽然只是剪影, 但长孙愉愉的身形依旧不会被认错。 陆行走到门口, 迟疑了片刻,说实话面对长孙愉愉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这位县主自以为教养良好,待不是她那个圈子的人还会故意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其实完全不知道她那作态活脱脱的诠释了什么叫“屈尊降贵”。 而且长孙愉愉身上总带着一种自以为的“天仙下凡”的矫情,若非是真生得貌美, 只怕很多人都会反感她。 陆行踌躇了片刻,还是沿着廊道往卧室走去。 里头长孙愉愉正在做着睡前例行的保养。 莲果一边替长孙愉愉用长长的棉袜裹住涂膜了香膏的脚, 一边轻声道:“县主, 你就那么讨厌姑爷么?” “嗯。”长孙愉愉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可到底是为什么啊?”莲果问。县主还逼着她们说陆行的坏话, 这让莲果作为下人有点儿为难。 长孙愉愉想都不想地道:“他太黑了。” 莲果没说话。 门外的陆行捉摸了一下, 这黑, 是指他心肠黑么?长孙愉愉是怎么看出来的? 莲果低声反驳道:“哪儿黑了呀?” “哪儿不黑了啊?”长孙愉愉问, “人家定军侯世子武将出身, 能文能武,都没他那么黑。” 陆行这才明白,长孙愉愉并不是指的人心,而是单纯论的肤色。于是下一刻他则是震惊于女人的蛮不讲理。不喜欢一个人就是因为人的皮肤色略黑? 他很黑吗?在这之前陆行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注意过其他男子的肤色,当然他对男子敷粉是很不喜欢的。 而且长孙愉愉如此以貌取人,简直太肤浅!!! 莲果想了想,“可是我觉得姑爷生得比世子好看。” 长孙愉愉蹙了蹙眉头,“莲果,你不会是看上你家姑爷了吧?” 莲果忙地摆手。 “没有就好,否则以后你们生个孩子跟黑炭似的,多愁人啊。”一身白皮的长孙愉愉不仅损了陆行,还内涵了莲果的肤色,气得小丫头出门时还嘟着嘴。 陆行最终还是没进去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转身走了,重新点上书房的灯准备睡觉,却没叫泉石进来伺候,虽然泉石还没开始倒夜香,但陆行已经嫌弃上他了。 早起,长孙愉愉洗漱完没用早饭就去了老太太的蔚荣堂,路过书房的窗户时,更是重重地把头扭到了一边,现在不仅看到陆行烦,看到他书房都觉得烦了。跟他同在一片天空下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了。 然则真是讨厌什么来什么,长孙愉愉刚走到过厅,就遇到从书房那边儿出来的陆行。 因为陆行不肯带她上任,又跑去了海州,长孙愉愉完全不想拿正眼看他。 在长孙愉愉高傲的身影消失后,泉石小心翼翼地跟着陆行出门道:“公子,今儿天气可真好,大冬天的,这太阳晒着就是舒服。” 陆行“唔”了一声,迈步向前。泉石也迈步向前,却发现自己没跟上他家公子。 泉石楞了片刻地看着他家公子往右沿着游廊往外走,不由纳罕,以前不是都走院子里穿过去的么?今儿绕路走什么游廊啊? 泉石发现自己越发捉摸不透他家公子的心思了。 却说长孙愉愉之所以来蔚荣堂请安,是因为她的病打从昨儿陆家宴客,这就得算是正式好了,即便没大好,也得撑着,老太太这儿的请安就再躲不过去了。 九章吉 第98节 不过安母见着长孙愉愉过来,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讶色,“若是身子骨还没养结实,你可以再修养一段时日。” 长孙愉愉笑道:“成日在屋里窝着反而没了精气神,有个例行起居约束着反而好些。”长孙愉愉其实也没打算这么早来老太太跟前受约束的,但奈何陆行那混蛋不带她走,那长孙愉愉就不能不把老太太的好感给刷起来了。 “说得也是。”老太太点点头,“你身子骨着实弱了些,多走走也好。这样吧,刚好我喜欢喝东山泉的水沏的茶,等你从姜家做客回来以后就日日去替我打水沏茶。” 东山泉是什么鬼?长孙愉愉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很爽快地答应了,反正打水也不需要她真的亲自动手,她就是跟着去看看而已,自然有下人打好了放她手里。 眼下长孙愉愉最关心的是,姜家做客。 姜家在青山府,坐船过去倒也不累,但是一来一回一天肯定是不行的,得在姜家住上一、两日,老太太不耐车马劳顿,罗氏昨日家中请客实在累着了,年纪不饶人,因此姜家正月宴客,就由大嫂于氏出面,长孙愉愉和陆行自然也没有不去的道理,陆行可是姜家正儿八经的外甥。 长孙愉愉在姜家很受欢迎,长辈喜欢她,小一辈儿的姑娘都羡慕她,加之陆行状元郎的身份,这等外孙和外甥能不被重视么? 是以长孙愉愉都不用做什么,整个姜家的女眷,连带着她们的客人就都群星拱月似地围绕在长孙愉愉身边了。以前宁江这边的女子是百花争艳,各有千秋,但是长孙愉愉一来,那就是独尊一支了。 然则没有谁能像银子一样让人人都喜欢。譬如青山知府家的韦夫人和她女儿就不喜欢长孙愉愉。 韦家也是望族,韦夫人生着一张瘦长脸,一看就是严于律己,更严于待人的人。她俨然是瞧不上长孙愉愉这种强抢别人亲事的女子。 韦嬛如病重的消息辗转求到陆行跟前,也是这位韦夫人做的,她那是心疼她侄女儿,好好儿的女孩儿家,都定亲了,最后却被人抢了亲事,自己却是犯了相思,病入膏肓,韦夫人觉得陆行少不得得负起小小责任的。 这会儿韦夫人母女见了长孙愉愉,被她容貌所震,都有些楞了。 因着过年,又是出门做客没了老太太管束,长孙愉愉穿的就是自己做的衣裳。红色织金花纹的宫裙,不知道是什么布料,瞧着不算薄,却给人一种极其通透飘逸的感觉。那花纹好似是透空的,露出红色纱质下的白来,一下就把浓艳之色给显得雅致高贵了。 大冬日的领口却不是保暖的立领,反而开得有些阔,露出贴在锁骨上的金饰。 那金饰却也是前所未见的,好似一串金色的叶片和海棠花瓣贴服在那雪白的肌肤上,所费金极少,但那做工却不是普通工匠能打制出来。 董绣看得吞了口口水,实在是没想到华宁县主的美已经出离了人的想象。 韦氏看着娇美矜弱的长孙愉愉心里的火气却腾腾地冒。她只看一眼就明白,男人是抵御不住长孙愉愉这种美色的。她以前听说逼婚的事儿,只是恨晋阳公主母女权势滔天,如今却是连陆行都怨怪上了。男人啊,就是好色。 韦夫人以很是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长孙愉愉一番,“县主也忒瘦了些,这脸上没肉啊,就显得没福气,多吃些才是。” 这话表面似乎是长辈的关切晚辈,然则听着却叫人很不舒服。哪个女孩儿都是希望被人说有福气的。 长孙愉愉没有给韦夫人怼回去,伶牙俐齿的妇人从来都不讨喜的。华宁县主想要的可是完美人设。 “多谢夫人关切。”长孙愉愉有礼地欠了欠身,这是不打算再应酬韦氏的意思。 韦氏身边的小女儿却不乐意了,她自幼同韦嬛如好,表姐妹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也多次听韦嬛如提过长孙愉愉,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自家好姐妹抢了她表姐的状元夫婿,小姑娘如何能不替自己表姐打抱不平。更何况,哪个姑娘见了长孙愉愉这样的容色能真心喜欢? “娘,心思多的人吃再多也不长肉呢,成日里惦记着抢自己好姐妹亲事的人,怎么能有福气?”董绣阴阳怪气地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可不小,姜家的客人也不少,周遭女眷基本都听全了,也都竖起了耳朵想听点儿八卦。 华宁县主是楚州的生面孔,大家都想听新鲜事儿呢。尤其是抢好姐妹亲事这种故事,最是好听了。 长孙愉愉不想跟个小姑娘计较,虽然她年纪不比董绣大几岁,但自问心理却比她成熟多了。这种场合跟她理论只会自降身份让人看笑话。所以长孙愉愉只当没听见。 但董绣却是靠近了长孙愉愉不依不饶地道:“只是啊,有些人费尽心机抢来的夫婿,也不得他的心。年前我表姐有个头疼脑热的,陆家哥哥就马不停蹄地带着老大夫赶去海州探病,关心得不得了呢。” 年前?陆行不是年后才去海州给他老师拜年的么?董绣这话是什么意思?年前陆行还去过海州? 长孙愉愉一下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生病时陆行也消失过一段时日,却不知是去了哪儿,如今这答案倒是呼之欲出了。 第140章 长孙愉愉冷冷地看着董绣, “你若是还顾忌你表姐的名声,就不要再提这种事儿了,除非你想逼得你表姐到陆家做妾。” 所谓打蛇打七寸, 果然董绣就僵住了,脸红筋涨地再不敢多话。 长孙愉愉虽然一句话就吓退了董绣,然则心里却十分的难受, 想华宁县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闲气啊?都是陆行那混蛋惹的货, 当初他再意志坚定点儿, 她压根儿就不会来陆家受罪好么? 表面瞧着人模狗样的,结果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长孙愉愉这是气急了把陆行和韦嬛如都往最坏了想呢。 一时众人私下议论纷纷, 许多人都没听说过长孙愉愉逼婚的事儿,今儿听了一耳朵自然要找人打听。 长孙愉愉却也懒得理会那些人,碎嘴妇人不在她的交往圈子内。只是如此被人在背后嘀咕总是不舒服的。 陆绒和姜云二人是真要好, 此次也是联袂而来, 因着她们跟陆家的关系更近,自然有人拉着她二人打听逼婚的事儿。 姜云和陆绒闻言,彼此看了一眼对方,都在思忖该如何处置这事儿。她们自然是知情人。晋阳公主当初干这事儿的时候也没避着人,京城许多人都知道的。 陆绒朝长孙愉愉看去, 见她孤零零的坐在一边,不由蹙了蹙眉。别看长孙愉愉身份高贵, 但天高皇帝远, 县主也就是个名头, 她顶着抢婚的名声, 先才绕着她转的那些人都自动避开了。 陆绒也没回答那些打听八卦的人, 径直朝长孙愉愉走过去, “县主。” “四姐姐。”长孙愉愉朝她笑了笑。 陆绒安慰长孙愉愉道:“先才的事儿我都听说了, 县主别往心上去,叫她们议论几天也就过去了。”主要是晋阳公主逼婚的事儿乃是事实,陆绒也没法儿替她开脱。 “我没放在心上。”长孙愉愉道,她是真不在意,这些人她本就不在乎,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哪些人是值得来往的,还省了她不少功夫呢。 一时姜云摆脱了那些“包打听”,也走了过来。 “都缠着你问什么了?”陆绒道。 姜云柔声道:“其实她们也没什么坏心,只是议论别人的事儿自己不肉疼,所以爱闲聊。” 长孙愉愉见她说得有趣,不由笑了笑,她看着姜云的眼睛道:“由她们说去吧,本来这桩亲事就是我娘替我抢来的,大抵许多人都是羡慕的。” 陆绒忍不住笑起来,“说得是呢,县主你是不知道,打从九哥落地那天开始,上门来给他说亲的人可就没断过。” 姜云也在笑,却没有陆绒的笑容那般畅快和恣意,不知为何她眉间总有一缕轻愁。 “要我说,公主干得真不错,我家九哥儿这样的夫婿,很是值得抢过来的。” 陆绒这话也不知道是凑趣还是真如此想,但至少听了叫人舒服。 然则偏偏长孙愉愉就对陆行不感冒,只淡淡道:“鞋子得穿在自己脚上才知道合不合脚。” 这话说得,大家都是聪明人,一听就发现不对味儿了。 姜云诧异地看向长孙愉愉,似乎不大理解,怎么能有人和陆行过不得一块儿呢? “好了,不提这事儿了,等春日花开时,我想在家里宴客,到时候还请两位肯赏光。”长孙愉愉道。 “县主不跟九哥儿去任上么?”陆绒奇了怪了。 长孙愉愉理了理鬓发道:“他在外做官,不能在长辈膝下尽孝,我自然得代劳了。” 陆绒其实隐约听说过陆行和长孙愉愉这对小夫妻不大和睦的,只是她觉得不至于,长孙愉愉那脸摆在那儿呢,但今儿听当事人这么说话,她心里捉摸着只怕这一对儿真不那么好。那不错陆行心里还挂记着…… 陆绒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姜云。 姜云却回避了陆绒的眼神。 长孙愉愉只当做没看见,陆行和姜云不管以前有什么,以后那肯定是什么都不能有的,所以她完全不介意!!!!!! 而且长孙愉愉没觉得陆行能有多喜欢姜云,若真是喜欢,也不至于定不成亲的。 她或许没太当一回事儿,但是有人却会替她们操心。 陆绒找陆行却是方便得紧。 “九哥儿,县主那边你得多留意留意,也担待她一点儿,今儿董家那小姑娘当众拆台,给县主难堪,大家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县主只怕没受过这样的气。”陆绒道。 然后她又少不得操心地多嘴道:“既然已经成了亲,是开了祠堂拜过祖宗的,以后一辈子都是夫妻的。” 陆行瞅了一眼陆绒,不由想他自己这是表现得太好了?以至于人人都察觉到他们夫妻不和了? “多谢四姐,我会注意的。”陆行道,而且他说这话也不是敷衍。 因为送客时,陆行特地找了个机会走到董绣跟前。 董绣跟在她母亲身后,见陆行特地过来,还止不住地有些慌乱的脸红,蚊子一样地唤了声,“九哥哥。” 陆行朝韦氏行了礼,然后神情温和地看着董绣,“世妹,当初是晋阳公主救了老师,如今却不能因为老师已经得救,就翻脸不认人,转而指责起恩人了。” 董绣没想到陆行会专门为这件事特地来告诫自己,一张小脸委屈得都快哭了。 韦夫人也有些难堪,只能笑着道:“是呢,我也说过她了。” 陆行没笑,“我与内子的亲事,是韦家世妹逼着我退亲上门去求晋阳公主得来的,说起来内子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话说到这儿,韦氏脸上的尬笑都绷不住了。 今儿到姜家做客的人可是高兴坏了,吃了如此一个大瓜,看了如此一场好戏,都够她们聊上大半个月的了。 晚上,姜家老太太对着陆行道:“九哥儿,你今日做什么当着那许多人的面下韦夫人的脸啊?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陆行笑道:“外祖母,愉愉是我妻子,若是我在人前都不能维护她,别人背后会怎么说我陆家?” 姜老太太也知道,长孙愉愉是陆家今后的当家主妇,她的颜面很重要,因此也不再多话。 陆行却知道姜老太太在担心什么。“外祖母不用太过担心,董大人在青山府也待不了几日了。” 陆行虽然没有如今晋阳公主那样的权势,但是在楚州,想把一个知府运作走,却也不会是太难的事儿。 原本今日董绣和长孙愉愉的那番口角不是什么大事儿,大事化小也行,偏生陆行没同意大事化小,而是走了最费工夫的一条路,那就是打算把董家给搬走。 姜老太太多看了陆行两眼,她这外孙可不是那等猖狂之人,不该只为女儿家几句话就要搞人家父亲的。 陆行没多解释。他当然不至于只为这件事,但董绣她爹董华和他老师韦凤仪并不是一类人,他那样的官员天下少几个才好。 姜老太太看着陆行,难免会想到自己那个远嫁的孙女儿,本来是多好的一对儿啊? 却说在姜家做客,陆行和长孙愉愉必定是被安排在一个屋子住的,不能像在琅玕院那样分屋而居了。 陆行走进次间时,长孙愉愉已经梳洗完毕,散着一头青丝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翻着书。 此刻她早已卸下了白日那令所有人惊艳的钗环衣饰,只随意地裹着袍子。然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衬托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嘴唇的颜色是世间最好的口脂也涂抹不出的那种嫣红,水润润的,不是那种单薄的唇,而是诱人的带着樱桃那样饱满汁水的唇。 这种极致简单的美,反而更叫人挪不开眼。 陆行看着长孙愉愉,长孙愉愉故意翻了一页书,表示不耐烦搭理他。虽然他说董绣的话,已经有人传到她耳朵里了,但是长孙愉愉还是不待见陆行。她病重时,他居然跑去探望韦嬛如的事儿,华宁县主的自尊可过不去。 陆行也没自讨没趣,径直去了净室梳洗。 长孙愉愉等了半日,都不见陆行再有任何动静儿,不由有些好奇,她搁下书站起身,扫了眼莲果。 莲果指了指内室。 长孙愉愉走进卧室,就见陆行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闭目睡觉了。 她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边,“陆九,你干什么睡在这儿?” 陆行眼睛都不睁地道:“我为什么不睡在这儿?” “这是我的床。”长孙愉愉急急地道。 九章吉 第99节 “这难道不也是我的床?”陆行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双手抱住后脑勺,惬意地靠在床上。 长孙愉愉被问得哑口无言,“可是,可是……你以前都是睡其他地方的呀。” “我现在不高兴睡其他地方了不行么?”陆行问。你瞅瞅他的退让在华宁县主心里倒成了理所当然了。 “不行。”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 “县主若是不高兴,自可以去睡别的地方,我累了,要休息了。”陆行重新闭上眼睛。 “你……”长孙愉愉跺脚,“你给我起来。”说着话她就去拉陆行的手,想见他给拖起来。 然则,陆行就好像那定海神针一般,任长孙愉愉喘着粗气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拖动他半分。 反而陆行轻轻一动手臂,长孙愉愉就控制不住地跌在了他的胸膛上,低呼一声痛。 莲果听得里间动静就想进去看,却被冬柚一把拉住,反而强行被拉出了屋子。 长孙愉愉忍着疼从陆行身上爬起来,蛮横地指责道:“你是石头做的吗?怎么碰得人那么疼?”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去戳陆行的腹部,那儿该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之一。 然则长孙愉愉觉得自己手指都快折了。 陆行捉住长孙愉愉的手指,“乱摸什么?” 第141章 长孙愉愉脸红了, 这是气的,她哪里就乱摸了?“你给我起来,陆九!” 陆行这一次听话地坐了起来, 看着长孙愉愉道:“县主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哪件?”她生气的事儿可多着呢,长孙愉愉坐在床畔微微喘息,她大病初愈, 刚才太用力了。 只是她不过在喘气, 却见陆行的鼻尖一缕血痕流了出来。 长孙愉愉瞪大了眼睛看向陆行, “你……” 陆行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情况,伸手准确地从长孙愉愉袖口抽出了她的手绢擦了擦自己的鼻血, 淡然地道:“冬日天燥,阴阳不协,就会上火。” 长孙愉愉脸红了, 陆行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思及此, 她只能凶恶地抢过陆行手里的手绢,“你干嘛拿我的手绢擦?” 陆行道:“我也没有手绢啊,麻烦县主给我倒杯水。” 长孙愉愉倒是想怼他一句,但是看陆行流了血,又觉得该日行一善。 陆行接过茶水仰头而尽, “我去上任,建昌府那边实在简陋, 也没有多余的屋子能分屋而居, 似今天这般情况日日都会发生, 县主是愿意同我圆房么?” 长孙愉愉闻言就跳了起来, “谁要跟你圆房?” 陆行揉了揉眉头, “不圆房, 若是一日两日还行, 但县主难道要让我每天晚上都睡榻么?”陆行“很委屈”地跟长孙愉愉讲道理。 “县主若是愿意圆房,咱们就一块儿去上任。”陆行看着长孙愉愉的眼睛到。 长孙愉愉不知怎么的,就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读到了期盼,她止不住脸红地道:“你想得美呢,谁要跟你去上任?” 陆行重新靠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不再看长孙愉愉,“行吧,不过县主心里要有数,我不能娶个一辈子都不圆房的妻子。” 长孙愉愉不满地道:“为什么呀?你想要女人,随便找就是了,反正你也没有爵位,谁生的儿子不都一样么?” 陆行忽地睁开眼睛,长孙愉愉被他眼里那种寒光给惊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那我要是挣得爵位了呢?”陆行问。 长孙愉愉心中嗤之以鼻,以为爵位那么好挣呢?只有领军征战,一场战役斩首千级才能得封侯爵呢。 “等你挣得再说吧。”长孙愉愉道。 陆行默默地看着长孙愉愉,良久才道:“县主还是好好想想吧,咱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长孙愉愉终于感受到了成亲的压力。她嘟嘟嘴,“怎么就不是办法了,有我在上头顶着,你就是三妻四妾也可以啊,我还会设法替你隐瞒。” 陆行瞥了长孙愉愉一眼,“陆家的家规可不是用来阴奉阳违的。” 长孙愉愉感觉这天儿没得聊了,她独自躺在榻上的时候都还在忍不住骂陆行死脑筋,不就是随便找个女人生孩子吗,臭讲究什么啊? 榻上怎么睡怎么不舒服,长孙愉愉睡床的时候可没想过睡榻是个什么感觉,如今自己睡榻才发现,跟床的舒适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也难怪陆行居然有怨言了。 长孙愉愉辗转反侧,又使劲儿的踢被子,就希望能吵得陆行睡不着才好。但是里间一点儿反应没有,她却已经感觉腰酸背痛了。 长孙愉愉一宿没睡好,次日两只眼睛都带着淤色,反观起床的陆行,神清气爽,唇角带笑,以至于长孙愉愉恶从心底起,很想打他两拳。 “昨晚没睡好么?”陆行一脸无辜地看着长孙愉愉,“我倒是睡得挺香的。” “那榻虽短,不过你也没我高,睡着应该正合适吧。”陆行道。 合适你个大头鬼,长孙愉愉连故作不在乎都保不住了,只恶狠狠地瞪着一点儿不怜香惜玉的陆行。 这人怎么昨儿突然大变样,居然不安分守己,偏居一隅了? 吃过早饭,陆绒就过来了,她也住在姜家的,来约长孙愉愉晚上出门看青山府的灯会,过年各大州府都要弄花灯节的灯会的,天下百姓同乐。 长孙愉愉在京城都是不怎么逛灯会的,人多吵杂,味儿还难闻,那些个小吃什么的,她一个都不能吃只能看着,那不是受罪是什么?所以华宁县主是不会屈尊去与民同乐的。 陆绒见长孙愉愉不大乐意,又看她精神不济,眼下有淤痕,大清早就打哈欠,不由凑过去低声问:“是昨儿晚上九哥儿闹你闹得太晚了吧?” 陆绒可是已婚妇人,过来人,昨日陆行为了长孙愉愉而斥责董绣,她听说了都为长孙愉愉感到高兴呢,夫婿能如此维护自己,那些什么不合的话肯定就是谣言了。 长孙愉愉似然不能清楚地理解“闹”的意思,但是看陆绒那一脸的打趣,就知道肯定是误会那种事儿了。她脸红地摆手道:“哪有。” “行了,我还能不知道么,看着你们夫妻恩爱,我就放心了。男人嘛,谁不贪念床笫啊?何况还是你这么个大美人。”陆绒笑嘻嘻地道,“就说我家那口子,每次我小日子结束他都跟饿了一个月的狼似的。” 长孙愉愉的脸已经红成猴子屁股了,她虽然跟陆绒已经算熟悉了,可是也不能就肆无忌惮说这种话啊? 其实长孙愉愉那是不懂,她成亲前的好友都是黄花贵女自然不会说闺房中事儿,成亲后来往就少了。所以长孙愉愉其实是不懂小妇人之间的社交尺度的,那绝对比当闺女的时候大很多。 陆绒推了推长孙愉愉的肩膀,“九哥儿打小就跟着师傅练功夫,据说很是了得,你看他那腰,那肌肉……”陆绒作为成亲的妇人很明白陆行的那种腰对女人而言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长孙愉愉好郁闷,她又不能说她和陆行没圆房,而且因为心虚怕人发现他们夫妻分房,反而还得假装自己听得懂一般地应付着陆绒。 “不过你也别紧着他闹,瞧你这小脸憔悴的。九哥儿如今正是虎狼的年纪,你们又才成亲没多久,刚开荤,你可千万克制着他一点。” 是这样吗?虎狼的年纪?长孙愉愉觉得她也许知道陆行为何反常了,欲求不满嘛。 却说长孙愉愉再不想跟陆绒说这些私密话,就拉着她起身去逛园子,走了一小会儿,正巧遇到了姜云和另一个丰腴妖娆妇人一同走过来。 怎的说妖娆呢?因为长孙愉愉看见她时,居然直接就忽略了姜云,而被那妇人给吸引了。主要是那妇人走起路来好似蛇精一般,扭腰摆胯,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儿。 她胸大腰细臀又翘,很是丰腴,大冬天的领口开得也低,些微露出一条沟壑的阴影来。再看她容貌,说不得绝美,却很是艳丽,又是那嘴巴虽然有些大,却奇异的丰满好看,水润润的很有肉感。 那眼睛生得很美,眼尾上挑,秋波流动处,情意绵绵。 长孙愉愉可没见过这种好似熟透了的蜜桃似的妇人。 陆绒见了却是撇撇嘴,高声招呼道:“阿云,你过来,我正找你呢。” 长孙愉愉见姜云露出个松了口气的神情走了过来,那妇人也扭着水蛇腰走了过来,冲长孙愉愉行了礼,不过她自知陆绒不待见她,只行了礼就含笑告辞了。 “她是谁啊?”长孙愉愉问。 “就是个破落户,成日里就想着勾搭男人,没廉耻的人物。”陆绒不屑地道。 陆绒不屑,但是长孙愉愉却感兴趣啊,她感觉男人肯定很喜欢妖娆妇人那种。“啊,怎么回事儿啊?” 陆绒道:“说出来怕脏了县主耳朵。说起来她还跟咱们有亲,提起来怪丢人的。她原是五叔祖母娘家侄孙的媳妇,死了丈夫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五房的十三叔,十三叔死活要娶她,气得五叔祖母长哭短哭的,也阻止不了,进门没两年就熬死了十三叔。” “怎么说熬死的呢?”长孙愉愉不解。 陆绒四处瞅了瞅,想着长孙愉愉和姜云都是成了亲的人,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便低声道:“都说她是妖精,专门吸食男人的精气儿,她最前头那丈夫就说是跟她见天儿的关在屋里瞎闹,成亲不到三年,一个壮汉子就倒下了。十三叔娶了她之后,也是没个顾忌,两人当着下人就胡闹呢,羞也羞死人了。” “呀,那怎么她现在却在姜家呢?”长孙愉愉不懂,这种人不早就该撵出去了么? 陆绒撇撇嘴,“所以才说她厉害啊。这刚守完寡就勾搭上了姜家的全表叔,不过我看她想进姜家门却是没门儿。” “那怎的还容她这样的人在姜家走动啊?”长孙愉愉问了个傻话。 大门大户最讲究脸面,那小妖精龙氏虽然不受人待见,可好歹是陆家五房十三叔的遗孀,她要来,姜家怎么可能撵人? 陆绒道:“管她呢,咱们反正不搭理她就是了,见天儿的到处勾搭人。”说着陆绒对姜云道,“阿云,你可别心软被她缠上,她那种人亲近你,可不是为了你,而是要借着你攀上你男人呢。” 姜云也被陆绒的话给闹得脸红,轻轻啐了一声。 “别不信啊,昨儿个你们是没注意她,我可是看着她到处给人抛媚眼儿。”陆绒道,“虽然我瞧不上她,但是男人啊都喜欢那堆臭肉,你们俩可都防着点儿。” 长孙愉愉听了心里一动。 却听陆绒继续道:“不过县主不用担心,九哥儿绝对不会被她勾引。” “为什么呀?”长孙愉愉有些急。 陆绒笑道:“有你这样的大美人,谁能看得上她啊。” 第142章 长孙愉愉不说话了, 却松了口气,陆行在自己这儿正欲求不满呢。长孙愉愉觉得只要破了陆行的童子功,他以后就再也没脸说什么陆家的家规不是摆设了。 就这么着, 长孙愉愉让冬柚着力打听了一下龙氏,才晓得这妇人实在厉害,许多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背后污糟的事儿多了去了呢, 即便陆家家风好, 但也耐不住她的魅力。 整个陆家竟然不止十三叔尝过那龙氏的肉,有些啊陆绒可能都不知道。而且据冬柚听来的消息, 便是姜云的夫婿似乎也跟那龙氏也有点儿首尾。 长孙愉愉听了只能啧啧,想姜云那等容色,那等气质, 她相公居然还在外偷腥, 可想见男人就绝对没有不好色的。 所以陆行肯定也就是说得好听。遇到龙氏那种尤物,他也就嘴硬不起来了。 然而现在难的是,如何能把这两人给凑到一块儿去呢?虽然听陆绒说,龙氏喜欢到处勾搭,但是长孙愉愉生怕她因为顾忌自己在这儿而放过陆行, 那华宁县主可是不允许的。 黄昏时,长孙愉愉先早早儿地上了床, 觉得自己昨天错就错在让陆行抢了先机。 到陆行走进屋子时, 长孙愉愉很是得意地瞥了陆行一眼。 陆行却是没在意地直接拿了衣服去了净室。 到他出来时, 长孙愉愉靠在床头拿着书卷偷偷地瞥了陆行一眼, 就等着看他去榻上窝着呢。谁知道陆行居然径直就走到了床边坐下, 开始脱鞋。 长孙愉愉急急地坐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 陆行侧头看了眼长孙愉愉, “我睡觉啊。” 长孙愉愉急了,“可是我在这儿啊。” 陆行叹了口气,“算了,我不嫌弃你。” 九章吉 第100节 但其实他那副模样是要多嫌弃就多嫌弃。长孙愉愉可不干了,“我,你……”他有脸嫌弃她?! 在长孙愉愉气呼呼的结巴中,陆行道:“麻烦往里让让。” “我不,你睡榻。”长孙愉愉颇有点儿颐指气使的意思。 陆行垂下眼眸,“不愿意跟我同床?” “那当然啊!”为了表示自己的认真,长孙愉愉还特地加大了嗓门。 “行。”陆行点点头,站起了身。 长孙愉愉以为陆行这就是妥协了,谁知道他站起来之后却伸手将她也一把抱了起来。 长孙愉愉吓得低呼一声,双腿在空中使劲儿弹动想要落地,“你要干什么,陆九?” 陆行没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了榻边,然后长孙愉愉感觉自己被放到了榻上。而且这种放并不温柔,说是丢也成。 陆行一松手,长孙愉愉就火冒三丈地蹦了起来,“陆九,你什么意思啊,你一个大男人……” “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就不能睡床?谁规定的?”陆行闲闲地看着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感觉陆行这是要跟自己撕破脸了?如此连普通包容心都没有了? 其实她也不想想,陆行为什么就该包容她呢?夫妻做成这样,她又包容过陆行没有? 陆行走回了床上躺下,长孙愉愉“咚咚”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躺下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她倒是想伸手去把陆行给拖下来,但是想想自己的力气,再想想陆行的,长孙愉愉没干这傻事儿。 “还有事?”陆行闭着眼睛问。 长孙愉愉心想,陆九啊陆九这可是你逼我的。“我和四姐姐还有云姐姐极为投契,咱们能再待一日才回去么?”本来陆行的意思是明日就回陆家的。 陆行气死人地道:“你这是睡榻睡上瘾了?” 长孙愉愉好气哦,“反正我还要再玩儿一日。” 陆行“嗯”了一声,这算是答应了。 夜里长孙愉愉躺在床上想,陆行这究竟是受什么刺激了,怎的突然就不满起来了?莫不是见到姜云受刺激了,还是真惦记着韦嬛如? 不过不管原因如何,长孙愉愉却意识到,她还真拿陆行有点儿没法子,因为他对自己无欲无求啊,也不用求着自己娘亲要前途和金钱。 长孙愉愉寻思着,陆家总不能都跟陆行一样吧,那许多子侄,总有要求官的,到时候自己帮帮忙,陆行还好意思这么对自己?就是老太太肯定也不能再折腾自己。 长孙愉愉安慰自己,她就再忍忍好了,而且建昌府穷山恶水,陆行碰了壁指不定也会回来求自己,到时候她再好好儿地收拾他。 长孙愉愉在胡思乱想里睡了过去。 次日龙香君在园子里逛的时候,远远瞧见华宁县主领着她的侍女走过来,她赶紧地往旁边的树后避了避。 龙香君可不是傻子,她很清楚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譬如那华宁县主,她连攀附的心思都从没升起过,知道她那样的人肯定瞧不上自己。人家是天上的明月她则是地上的野花。 若是不小心惹到了,人家一句话就能让自己难受。 至于陆家九公子,龙香君也没打过主意,那是将来要做陆家家主的人,女人对他们那种男子而言那都是无足轻重的,而龙香君不想当个无足轻重的人。 却说龙香君乖巧地避了开去,但那华宁县主和她的侍女偏偏就停在了她藏的那棵树的不远处。 冬柚道:“县主,你别气了,姑爷饶是多看了那人两眼又如何,陆家家训是不许男子纳妾的。” 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我就是生气,好个陆行止,我只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可谁知他也跟那些个普通男子没什么两样儿。我看那什么龙氏,妖妖娆娆的,腰扭得蛇精似的,胸大得跟藏了木瓜似的,有什么好看的呀?一看就不是正经妇人。” 龙香君在树后听了,不由吃惊,又难免窃喜。华宁县主怎的会提及自己?难道说陆家九公子对自己…… 瞅瞅,长孙愉愉的话里可曾说过陆行中意龙氏?你细读读,她那两句话,可是前言不搭后语,压根儿就没说陆行中意龙氏。她只是分别提及了陆行和龙氏而已。 然而,阅读理解,却是千人千解。 冬柚出声安慰长孙愉愉道:“县主,没事儿啊,咱们明儿就回陆府了,那龙氏在陆家可不敢那般妖里妖气的。” “嗯。”长孙愉愉点点头,“回去之后,相公就要去建昌府上任了。” 冬柚担忧地道:“可是县主,姑爷一个人去上任,要是有那别有居心的小蹄子可怎么办?” 长孙愉愉道:“是呢,我也没想好呢。但是我身子太弱,那建昌府穷山恶水的苦我可受不住。” 话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长孙愉愉就等着龙香君带给自己惊喜了。 不得不说,龙香君这种女人还是很有点儿法子的,也不知她通过什么渠道竟然掌握到了陆行的行踪。 冬柚低声道:“县主,今儿姑爷在席间一直被灌酒呢。我看那龙氏一直徘徊在水榭附近。”水榭也就是陆行他们饮酒的地方。 长孙愉愉点点头,“嗯,你看着点儿,不过切不可插手,就看那龙氏自己的本事了。”否则要是事后泄露,长孙愉愉也交代不过去。 “我知道,不过县主,你真的要……”冬柚低声道。 长孙愉愉一脸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你看看陆九,跟普通的文弱书生可不一样,我亲眼见过他一个人对付好几个壮汉的。我这种身子骨哪里经得起他折腾,偏陆家又不许纳妾,所以我才出此下策的嘛。”对着冬柚长孙愉愉没敢说实话,就怕冬柚不肯尽心帮她。 冬柚狐疑又忧心地看了眼长孙愉愉,实在也有些闹不懂自家县主的心思,怎的就看不上这位姑爷呢?只希望她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长孙愉愉有些怀念文竹了,她在就不用如此费力解释了,自己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而且这种事儿,文竹做起来会更顺手更隐蔽。 但是冬柚也不是没好处,毕竟泉石那儿能得些方便。想到这儿,长孙愉愉道:“你寻个借口把泉石从陆九身边引开,剩下的就看那龙氏的了。” 冬柚觉得自家主子真是自相矛盾,才说了别插手了,但她也不敢反驳。 长孙愉愉睡在榻上,有些辗转反侧,咬着指甲担心龙氏能否得手。得手了自然是好,可一想到自己的相公居然是那种人,她又觉得生气。 长孙愉愉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感觉已经很晚了,但是陆行还没回来,想来是被龙氏给绊住了。 长孙愉愉冷哼一身,就知道什么家规都是空话。 长孙愉愉睁着眼睛躺了不知多久,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儿,她赶紧地闭上眼睛,紧接着就听到门开的声音,并一股子酒气。 感觉到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榻,长孙愉愉莫名紧张起来,甚至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 “你睡觉,气儿都不出的?” 黑暗里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夜气的冰凉,还有嘲讽。 长孙愉愉只当面对的是个醉鬼,坚决继续闭着眼睛。 然而鼻尖的酒气却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长孙愉愉不睁眼就能感觉陆行的脸正逐渐靠近自己。 最后,这混蛋居然对着她鼻子哈了口气,长孙愉愉没忍住地咳嗽了起来。 这下也不用装睡了,半坐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陆九,你干什么?”长孙愉愉气愤地低呼。 “你这样晚回来,还不许人睡觉,你发什么疯?借酒闹事是吧,我回去就跟老太太说。”长孙愉愉道。 谁知陆行却直接坐在了榻沿上,酒气整个笼罩了长孙愉愉,让她有点儿头晕。 第143章 “我没回来, 县主怎么睡得着?你不是在等我么?”陆行问。 长孙愉愉心里咯噔一下,“你少自作多情,我会等你?” “我没自作多情。”陆行的声音有种出奇的冰凉, “县主不是在等我回来,好一脸逮住我把柄一样地指责我吗?” 长孙愉愉无言了,陆行是怎么发现的?不对, 他不可能有证据的。 “你在胡说什么, 我听不懂。你别喝醉了酒找我撒酒疯。”长孙愉愉色厉内荏地道。 “是么?冬柚为什么把泉石给叫走?她向来瞧不上泉石, 每次找泉石那傻小子都是有所求,所以今次她是为什么?”陆行问。 长孙愉愉清了清嗓子, “那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冬柚啊。” “泉石被叫走之后,我怎么就那么巧碰到龙氏了?”陆行又问。 “龙氏?谁啊?”长孙愉愉可不会中计。 “那龙氏说是早晨恰好听到县主跟你的侍女在她耳边说话,才敢壮着胆子来找我的。”陆行给出了致命一击。 长孙愉愉傻了, 龙氏究竟是个什么蠢货啊, 这种话怎么会对陆行说?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对你说这些?”长孙愉愉反驳。龙氏不该是上去就宽衣解带做别的么,为什么会说这种废话? “这有什么难的,她那种人拷问两下不就什么都吐了?”陆行阴恻恻地道。 “拷,拷问?!”长孙愉愉惊呆了, 这是什么画风?就算龙氏勾引他不成,也不至于就要拷问别人吧? 所以陆行会打女人?跟那一家一样? 长孙愉愉止不住地拥着被子往后挪了挪。 陆行的身体往前压了压。 长孙愉愉退不动了, 不能不继续往后仰身体, 她很想把一身酒气的陆行推开。但她现在莫名有点儿怂, 怕给陆行激出脾气来, 挨打疼的可是自己, 虽然事后她能报复回去, 但是不值当啊。 最后长孙愉愉感觉陆行的鼻尖已经抵在了自己的鼻尖上, 她气儿都不敢出了,总觉得下一刻陆行就会咬上自己。 “下次再弄这些事儿,你不圆房也得圆房了。”陆行咬着牙道。 长孙愉愉想点头的,赶紧打发了陆行,但是又怕自己一动就碰到他,她多嫌弃啊。 长孙愉愉僵直着不动,主要是吓的,因为下一刻她感觉嘴唇上多了个湿漉漉的东西,陆行是在舔她吗?是在舔她吗? 长孙愉愉脑子短路了,要换了平常她肯定会使劲儿给陆行一巴掌,但眼下她只吓得想哭,她不想跟喝罪了酒的人对着干啊。 好在陆行没停留太久,长孙愉愉感觉他直起了身子,这才缓缓地出了口气,她脸都被憋红了,再憋就要断气儿了。 但是她这口气才出到一般,又给憋住了,因为陆行抬起了手放到了她颊边。 长孙愉愉好想尖叫啊。 陆行替长孙愉愉理了理脸颊边上的头发丝,“你今晚怎么主动睡榻了?心里有鬼才会这样吧?” 长孙愉愉不敢说话。 “我其实没拷问龙氏,脏手。” 长孙愉愉真哭了,感觉自己蠢得哭。“那你怎么知道的?”她哑着嗓子道。 陆行没回答,反而站起了身。“记住我的话。” 等陆行走后,长孙愉愉的脑子才开始重新运转,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地方来了。她对酒气是很敏感的,以前她娘亲晋阳公主喝醉酒,她去伺候,都没忍住地吐了,回回都如此,怎的今天却没吐? 长孙愉愉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陆行的身上只有单纯的酒气,并没有酒菜气,所以他是不是已经梳洗过,只是往身上洒了些酒? 或者他席间根本就没饮酒? 那刚才他是假装在耍酒疯,占她便宜? 九章吉 第101节 是在占她便宜吧?长孙愉愉其实不太肯定,主要是刚才太紧张了,陆行到底是故意舔她,还是不小心擦过而已她有点儿回忆不起来了。 但无可否认的是,陆行肯定是在假装醉酒耍酒疯。 捶榻,气死她啦!陆行的话真真假假她都不知道该信什么了。长孙愉愉拥背坐起来,在夜里恨恨地瞪了里间良久,最终还是没勇气去闹陆行,然后悻悻睡下。 次日陆行起身时,长孙愉愉还在睡觉。说不得这也是睡床的另一桩好处了,走出来就能看到海棠春睡图。 只要不跟长孙愉愉同睡一张床,而是单单看看她的话,她的睡颜那真是叫人看一天也不会厌。 不是因为美,而是太干净了,纯净得似天边流云,让你看着就心静,心净。惟愿世间万事安好,只为她能恬然入梦。 嫣红的嘴唇,泛着诱人的水润光泽,有些微微嘟着,似乎梦里也在不满什么事情。 陆行扫了眼长孙愉愉那不怎么规矩的脚,叹了口气,拉起她白得比玉还莹润的脚塞到了被子下面。 长孙愉愉能是听话的人?即便在梦里她也是要跟陆行对着干的。这脚才刚塞到被子下面,她索性干脆两只腿在空中一踢,全露了出来。 她睡觉穿的是撒脚裤,这倒也露不出什么不该露的,可那白生生的小腿,修长得一丝赘肉也没有,也不似有些姑娘瘦得冒青筋,它是正合适的可爱秀丽。 陆行这次可没再帮长孙愉愉盖被子了。他垂下眼眸,手一掀,直接将长孙愉愉身上的被子全揭开了。 然后就见华宁县主下意识地伸手找被子,找到后,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陆行挑挑眉,鼻尖似乎哼了声,这才走了出去。 早晨起来,长孙愉愉听莲果说,陆行让她等会儿一起去给姜家长辈辞行。长孙愉愉撇撇嘴,却也没反对。 两人碰头后,谁也不搭理谁,就一前一后地走着,却好巧不巧地在路上遇到了龙氏。 长孙愉愉眼瞧着龙氏跟兔子似的一下就窜到了树丛后面,假装没看到她和陆行。长孙愉愉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吓人,所以昨晚陆行到底拷问龙氏没有?或者比拷问还可怕?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向陆行。 陆行却是我行我素地继续前行,仿佛刚才窜进草笼子里的真是只兔子。 这一刻,长孙愉愉忽然觉得,陆行也许是只卧虎,但卧虎的虎须也不是随便就能摸的。 但今日也不知是走个什么运,龙氏之后,长孙愉愉和陆行刚走到姜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院门口时,就正好遇到了姜云主仆。 姜云见到陆行和长孙愉愉并肩而行时,明显有个很短暂的呆愣,而且立即垂下了眼皮,就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长孙愉愉瞅瞅姜云,又瞅瞅陆行,见陆行正看着姜云,而姜云却不敢抬眼,这气氛着实有些古怪。 “云姐姐。”长孙愉愉笑着招呼姜云。 姜云略微僵硬地扯出了一丝笑容,“好巧啊。” “嗯,我们来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辞行。”长孙愉愉道。 姜云道:“原是该劝县主你们多留些日子的,好容易才见着,只想着九哥年后就要上任,事儿肯定多。”她嘴里说着九哥,但眼神却一直只看着长孙愉愉,如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反倒让人更想去琢磨了。 长孙愉愉上前挽住姜云道:“无妨,我却是不跟相公去任上的,到时候邀了你来我家玩儿,咱们再好好儿聚聚,正月里事儿多,咱们都没认认真真说会儿话呢。” 面对长孙愉愉的热情,姜云却是有些无措了。 两人说着话,就一同进了院子,上了台阶。进得门去,长孙愉愉却见堂内除了姜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却还坐着个白面书生,生得唇红齿白,穿着鸦青色八宝纹织金锦袍,头戴碧玉冠,一派富贵清华之气,所谓翩翩公子也就是如此模样了。 然则长孙愉愉却明显感觉姜云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而那翩翩公子见着姜云时,却一下就站了起来,还满脸的激动,又语气缱绻地唤了声,“阿云。” 这下不用问,长孙愉愉也知道这男子就是姜云的相公蒋松齐了,瞧着两人却是还算般配。 姜云在愣过之后,才扯出一丝笑容,走到了蒋松奇的身边,唤了声“相公”。 可不知为何,长孙愉愉总觉得姜云似乎不太情愿见到她相公。 姜家老太太笑着道:“孙女婿一大早就过来接你了,着实是有心,虽说正月里正该是你们这些姑奶奶回娘家松快松快的时候,不过孙女婿着实惦记你,你婆母也盼着你回去理事儿呢。” 姜云笑了笑,应了“是”。 长孙愉愉真替姜云着急,若是不想回去,抱着老太太的手臂撒撒娇,就说好容易回来陪老太太,不想走不就行了么? 说完话,姜家老太太看向长孙愉愉,笑着招了招手,“哎哟,你们这一块儿走进来,叫我看得直是欢喜,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光站那儿叫人看了就欢喜。” 长孙愉愉偎过去笑道:“我看着老太太和老太爷今儿精神极好,也是满心欢喜呢。” “就你这小嘴最甜。”老太太笑道,她抬眼看向陆行,“回去跟你家老太太说,让孙媳妇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我可舍不得她家去。” 这话当然只是客套话。 长孙愉愉和陆行最终还是辞别了姜家,登了船。 陆行在舷窗边看书,长孙愉愉单手托着下巴坐在他对面,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陆行注意,“为什么我总觉得阿云有些怕她相公呢?” 陆行翻了一页书,没答话。 长孙愉愉探过身想一把抽走陆行手里的书,毕竟是出其不意,按说应该能抽走的,但那书却跟被钉在了陆行手里一般,长孙愉愉使力,再使力,还是抽不出来。 长孙愉愉第三次使力时,陆行却是手一松,结果可想而知,长孙愉愉一下就往后栽倒了。 第144章 陆行笑了起来, 却是惹恼了长孙愉愉,她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开始扔陆行。 书、靠枕、茶盏、揉成团的手绢……全都被陆行给接住了。 长孙愉愉愤愤,她上次就如此扔过陆行, 也是被他都给接住了,显摆,臭显摆, 被砸一下是会死还是什么? 就不能安安分分地站着让人砸吗? 这回, 长孙愉愉的手边一直有人递东西来, 金钗、玉镯、粉盒、手绢,甚至匕首, 而陆行竟然一个都没落下,手脚并用,接得很是漂亮。 最厉害的, 他接住这些东西后, 还能尽可能准确的把它们用手抛出落回原处。 莲果和冬柚在旁边看得拍手叫好,也不时地给长孙愉愉递东西。 长孙愉愉来了兴致,想找些东西来为难陆行,眼睛刚四处瞅,便有人递了一把瓜子儿到她手里, 这可来得正是时候。 长孙愉愉一把瓜子儿朝陆行抛过去,这下看他可怎么接。 谁知陆行手里的东西抖了抖, 往空中一揽, 那些瓜子儿就全都乖乖地进了那手绢里。正是刚才长孙愉愉揉成团的她的那张手绢。 长孙愉愉这才想起来, 先才这团手绢他没抛回给自己。 扔东西扔得累了, 见难不住陆行, 长孙愉愉也就觉得没趣味儿了, 她回过头见刚才递瓜子儿给自己的却是傅婆。 这些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傅婆笑道:“公子的功夫越发厉害了。” 陆行回到原位坐下, 一点儿喘息都没有,反倒是长孙愉愉累得够呛,雪白的脸上因为热气儿都生出一片粉晕来了,端地是艳光乍现,如霞光烈云而出,美得不可直视。 周围的人都看愣了一瞬,长孙愉愉却是毫无察觉。 但不管怎么说,如此一来长孙愉愉被搅得完全没脾气了,心里却难免猜测,陆行是不想谈论那个话题才如此的。就这么忌讳提到姜云? 回到陆家,给老太太请了安自回琅玕院不提,长孙愉愉美美地睡了一觉,正做梦呢,却被莲果给唤醒了。 长孙愉愉揉了揉眼睛,余光瞥到窗外那黛紫的颜色,嘟囔道:“不是还没到时辰么?” 莲果道:“县主忘啦,从今儿开始你得上山去给老太太打泉水煮茶。” 莲果不提,长孙愉愉还真给忘在脑后了。 “老太太喜欢早饭前润口茶水,所以得赶着她用饭前就要把泉水打好。”莲果手脚麻利地开始伺候长孙愉愉更衣。 “那东山泉在那儿,你们打听到了么?”长孙愉愉问。 “就在东山的半山腰上。”莲果回道。 东山长孙愉愉是知道的,陆家有个闻名江南的谏山书院就在东山脚下,但东山到底有多高,她却是一点儿概念也没有的。不过半山腰应该没多高的,长孙愉愉如是想。 当长孙愉愉站在东山脚下时,也没觉得山高,感觉抬头就看到顶了。然则等她气喘吁吁地爬到第一重山的平台时,才发现上头居然还有一座山。 长孙愉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对着前头步履轻盈,健步如飞的傅婆道:“婆婆,到半山腰还有多久啊?” 傅婆在陆家待得比长孙愉愉主仆久,对东山也熟悉,今早她很自动地充当了向导。 “很快的,一炷香功夫就到了。”傅婆鼓励长孙愉愉道。 不过这次长孙愉愉没那么傻了,她多问了句,“那你看,以我的脚力大概还要多久?” 傅婆沉默了片刻,“唔,十炷香?”这都还是不确定的语气。 这下换到长孙愉愉沉默了,老太太这是得有多讨厌她啊?不是说东山的半山腰吗?山为什么要长这么高? 莲果在旁边低声道:“县主,咱们还爬吗?” “爬,为什么不爬?”长孙愉愉道,老太太刁难她,她却不能就此认输。 傅婆道:“其实县主多爬爬山也挺好的,能强身健体。听说以前老太太的婆母在时,她也是每天来东山泉汲水煮茶的,就是你大伯娘年轻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敢情这都成陆家媳妇必须做的了?她们究竟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都要来爬山打泉水? 如果这婚不是她娘亲抢来的,长孙愉愉都要怀疑陆家是不是时兴骗婚了,这谁家姑娘受得了啊? 长孙愉愉就这么一边在心里吐槽陆家,陆九,一边往上爬着。出门时她还穿着狐裘,这会儿狐裘却已经拿在傅婆手里了。 倒不是不怜惜老人家,主要是莲果比长孙愉愉还要废物一些,汗流浃背的,头发全散了,跟疯婆子也没两样儿了。 长孙愉愉情况要好些,一张小脸粉彤彤的,从没见她脸上的血色如此艳丽过。 “婆婆,这山上一个人影儿也看不到,就咱们一行妇孺上来,不怕遇着歹人么?”长孙愉愉问,“你身上有些功夫倒是不怕,那以前老太太,还有大伯娘上来打泉水的时候没担心过么?” “这东山是陆家的地盘,上上下下早就梳理过的,每旬都有人巡山,安全倒是不用担心。”傅婆道。 得,长孙愉愉唯一的借口都没了。她倒是想来点儿山匪呢。 好容易爬到半山腰,日头都高高挂在天上了,长孙愉愉后背全打湿了,额发也湿润地贴在额头上。 半山腰已经在云层以上了,站在缥缈的云里,心情好的时候约莫能感觉自己沾了点儿仙气,但这会儿长孙愉愉只想喝那刚打上来的泉水。然则,她却只能任由嗓子冒烟儿,谁让她身娇体贵喝不得生水呢? 长孙愉愉这边正受苦,琅玕院内一个半大的小子却跑了进来,看到扫地的青老道:“青老,我九叔呢,怎么打拳的时候没见着他?今儿我还想让他教我一招新的呢。”说话的是陆行大哥的儿子陆玚。 青老摇摇头,“公子天没亮就出去了。” “啊?九叔是出远门儿啦?”在陆玚的认知里,只要陆行不出远门,谁早晨不打拳都可能,但陆行却是不会落下的。 “明日公子就要赴任去了,今儿没听说要出远门。”青老道。 “对啊,我就是听说九叔要走了,才急急来找他的。”陆玚一脸失望,“那我在屋里等会儿他吧。”陆玚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九章吉 第102节 这厢日头都晒到头顶了,陆玚才盼到陆行回来,急急地迎上去,“九叔,你上哪儿了啊?”他话才问出来,低头扫到陆行脚上沾着东山特有的那种紫红泥,不由问,“九叔你去东山啦?” 陆行模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陆玚说明了来意,陆行自然不会拒绝。 而长孙愉愉才打水下山,整条腿都是软的,而且因为她的鞋就不是用来走路的,鞋底比较柔软,这上山下山的将她脚上大拇指都磨出个血泡来。 长孙愉愉由傅婆搀扶着进了院子,一进来就看到陆行正清清闲闲地教侄儿打拳,这对比的伤害可就大了。 陆玚见长孙愉愉被人扶着进来,脸瞬间就涨红了,不由自主地侧转了身去。 半大的小子,正是有点儿懂事儿又还有点儿迷糊的年纪,见到长孙愉愉自然反应该是上前去问长辈安,可看到她那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模样,乌髻斜堕,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让陆玚突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样的美,直接跨越了界限,让陆玚没觉得长孙愉愉是长辈,是他婶婶。 “九叔,我先走了。”陆玚低着头道,不管陆行说什么,径直往外跑去,路过长孙愉愉时,微不可闻地喊了声,“九婶。” 长孙愉愉这会儿哪儿有心思留意半大小子的异样,她只想赶紧瘫软在榻上。 陆行回屋时,正看到莲果小心地将长孙愉愉的脚搁在膝头准备给她挑破血泡。 “我来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飞速地拉下裙摆遮住自己的玉足,嫌弃地道:“不要你。”她辛辛苦苦爬山,陆行却是悠悠闲闲地在院子里,指不定还会用她打回来的水泡茶,光是想一想长孙愉愉就不待见他。 陆行却哪儿管长孙愉愉愿意不愿意啊,他直接坐在刚才莲果让出的位置上,一把拉过长孙愉愉的脚放在腿上。 “你,你下流!”长孙愉愉气急败坏地道,现在陆行居然完全无视她的话和意见了? 陆行低头看着长孙愉愉的脚,“做丈夫的替自己妻子上药就成下流了?”说罢,他又抬头看向长孙愉愉,“我是不是不能白担这个名声?” 长孙愉愉舌头被咬了似地不说话了,索性把头扭到一边,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好了。”陆行将长孙愉愉的脚从腿上挪开。 “好了?”长孙愉愉不敢置信地转过头,这才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就好了?预料中的疼痛什么都没有。 陆行道:“你自己看吧,已经挑破了,药粉也撒了,暂时不要包裹,伤口一直湿润不容易结痂。你好好休息,三天内不要下地走动。” “三天?”长孙愉愉一听心里难免有些小乐,“可是……” “我去跟老太太说。”陆行道。 长孙愉愉心忖,算他还有良心。 谁知下一句,陆行却接着道:“我明日就去建昌府赴任了。” “明天就走?”长孙愉愉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还没到正月十五么?” “早去一日早好。”陆行转身从格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盒给莲果,“每日早、中、晚给县主的脚上一下药,不会留疤。” 次日,长孙愉愉作为妻子自然得“千里送夫”,一直给陆行送到码头边上上船为止。 只不过别的妻子送行脸上都是依依不舍的表情,唯有长孙愉愉是一脸冰霜,她脚还伤着呢,这全都是陆行的错。 陆行在临上船前转身看向长孙愉愉,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长孙愉愉只冷冷地看着他,爱说不说,不说她就要走了。 “在家中时……”陆行顿了顿。 长孙愉愉扬扬眉。 “你稍微注意一些。”陆行道。 “注意什么?”长孙愉愉不太理解陆行话里的意思。 陆行清了清嗓子,然后有些别扭地道:“你生得过于美貌,遇到阿玚他们多注意一下。” 啥?!!!! 第145章 长孙愉愉眼里的火光都能把陆行身后的船给烧没了。 陆行则是说完话转身就上了船, 没给长孙愉愉留发飙的机会。长孙愉愉的手藏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真想追上去啊。 当然长孙愉愉也没发飙,她可是华宁县主呢, 人前必须得风华高妙,柔婉淑静。 在船开走之后,长孙愉愉还以“望夫石”姿态站立了好一会儿, 哪怕陆行的船早就看不见了, 她也还是站在原处不动, 良久后这才回转琅玕院。 长孙愉愉感觉做人妻子做到她这个份儿上,应当算是百分百的贤妻了。 然则一旦进了自己屋子, 长孙愉愉就开始在屋内跺脚,“陆九他什么意思?是指责我不守妇道吗?”这侮辱华宁县主可受不了。 跟在一旁的莲果忙地道:“哪儿能呐。除了姑爷,县主对其他男子看都不多看一眼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 “那他是什么意思?!” 冬柚在旁边道:“是县主生得太美了, 姑爷又离家在外,少不得多了些顾虑。县主这样的人,哪怕是目不斜视,冷若冰霜,那些个男子还不得苍蝇似的看着你啊。” 饶是从小伺候长孙愉愉, 早就看惯了她那张脸的冬柚,有时候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长孙愉愉无意间展现的某种美态而惊艳到, 得天独厚的美人大抵就是如此吧。 长孙愉愉嘟嘟嘴,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陆行刚才那话是在夸她貌美吗? 虽然语言很贫乏, 但内容总是实心儿的吧?所以陆九也不瞎嘛。 长孙愉愉心里是既生气又有点儿莫名的得意, 反正复杂得紧, 滋味莫名。 夜里睡觉突然没人来跟自己抢床铺了, 长孙愉愉乍然感觉还有些不适应,等睡到舒服松软的被褥上时,长孙愉愉觉得陆行早就该走了。 然则如此舒服,却并没能让她快速入睡,反而辗转反侧的,莫名有种今后自己就是一个人的孤单感了。 虽然到了现在长孙愉愉也不肯承认陆行的地位,但在她心底其实早就把陆行跟她放在了一起,是一个屋檐下的自己人了。 三日即将过去,长孙愉愉次日又得起床爬山打水了,却见七嫂曾氏进了自己院子。 “七嫂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长孙愉愉将曾氏引了进来。 曾氏爱读书,有点儿书呆子的性子,平日里话也少,长孙愉愉自打进了陆家门后,跟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因此才有些惊讶。 曾氏笑道:“是九弟临走前让我帮你做双鞋子,今儿刚做好,我也想出来走走,正好给你送过来,看你试试,有什么不合适的还能改改。” 长孙愉愉愣了,陆行拜托曾氏给她做鞋子?什么鬼? “你这是不知道吧?”曾氏看着长孙愉愉道,“其实九弟心里很着紧县主你的,他只是性子太好,喜欢帮人。” 瞧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着紧自己,跟陆行喜欢帮人有什么关系?长孙愉愉狐疑。 “可是我的鞋够穿呀,他也真是的,居然跑去麻烦七嫂你。”长孙愉愉心里觉得陆行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而且没管到正路上。她的鞋有专人做的,其他人做的她都穿不习惯好么? 曾氏身后的侍女将一双鹿皮靴子拿了出来给长孙愉愉,极为朴实的一双靴子,没有任何装饰,它就是一双最简单的靴子。 但是平日里除了骑马,长孙愉愉都很少穿靴子。 曾氏看出了长孙愉愉的迟疑,“这是做来让你爬山时穿的。山上湿滑,县主那些鞋子太精致了,穿脏了穿坏了都可惜。这靴子瓷实,鞋底儿用了牛筋厚底,穿着爬山舒服些。” 是为了她爬山才做的?长孙愉愉心里是有一点点感动的,对陆行,但是这人难道就不能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她再也不要去爬山打泉水么? 所以,还是假好心,对,假好心! 长孙愉愉就是拒绝把陆行往好了想。 话说回来,长孙愉愉这几天脚疼人也没闲着,且还累得紧。她总算是把欠了许久的一百遍家规默写完了。 长孙愉愉偷偷地掀起眼皮看向老太太,见她正一张一张仔细查看她写的家规,就又赶紧垂下眼皮。 耳边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有些纸页被放到了左侧,有些被放到了中间,有些放到了右边,分了三六九等,这就让原本自信满满的长孙愉愉心里突然没底儿了,等得越久就越是让人绝望。 好半晌,长孙愉愉眼皮都要抬累了,老太太那边儿终于翻完了所有的纸页。 长孙愉愉立即紧张地看向老太太。其实她这家规写得真的无比认真的,当年跟着夫子学字、练字时都没这么下过功夫。 聪明人别人一点就透,陆行还里里外外提醒过那么多次,长孙愉愉当然知道要讨得老太太欢心,改变她对自己的印象,这家规的字一定要写得极好。 所以她才晚了这许久上交,是因为她每一页都很用心写,写废的可能都有一百遍家规了。 老太太静静地看了会儿长孙愉愉,看得她垂下了眼皮这才道:“你的字倒还不错,看你的人却想不出还能有这么一手字。” 长孙愉愉心忖,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都说字如其人,所以她是字好,人不好的意思吗? “多谢老太太夸奖。”长孙愉愉重新抬起眼皮,主要是不服气啊,她人哪里差了呀? 老太太看着长孙愉愉,长孙愉愉也看着她,再没垂下过眼皮。 良久后,老太太笑了笑,将其中一摞纸递给长孙愉愉,“这些字儿不错,在咱们陆家的女眷里,也算是头一份儿了。” 长孙愉愉万万没料到居然能从老太太嘴里听到这句话。陆家女眷虽然不多,但正月里亲朋往来之后,长孙愉愉多少也知道她那几个嫂子都是有才之人,其他房的妯娌也不乏才名卓越之辈,她的字能在陆家女眷里拔尖儿,算是相当了不得的赞誉了。 长孙愉愉表面虽然不显,但心里着实乐开了花。可另一方面长孙愉愉又瞧不上自己,就是她皇帝舅舅夸她,她都没这么高兴呢,这会儿老太太不过是拿她比了一下陆家的女眷,自己居然就笑开了花,这是咋回事儿? 待老太太拿起第二摞纸的时候,长孙愉愉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一摞在咱们宁江诸多女子里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字了。”老太太道。 这一回长孙愉愉探头去扫了一眼是哪些字儿,她自己的字自然是一瞥就认出来了,不得不说老太太是火眼金睛,长孙愉愉很清楚那就是自己写得最好的几页纸。 所以说,陆行说老太太的字好,看来不是瞎说的。 老太太拿过剩下的一摞纸,递给长孙愉愉,“你自己觉得这些字如何?” 长孙愉愉也不接过来,走到老太太身边,凑过去看了看,乖巧又甜腻腻地道:“是还欠些火候,还求老太太指点。”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眼长孙愉愉,没想到她居然还肯亲近自己。她那些个孙女儿里,除了阿丝敢在她面前亲昵一些外,其他人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更何况,这位小县主一进门,她就狠狠收拾过她一顿。 她那是不懂长孙愉愉这个人,后者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后,不得想尽办法把老太太给拿下啊?显然她那便宜相公是不大靠得住的。陆行今后去其他地方做官,长孙愉愉不还得留守陆宅么? 因此过去的一点儿委屈算什么呀?长孙愉愉这是自己要努力奋斗将来当老太太。虽然她拒绝去思考她不生孩子又怎么能当老太太。 “相公说祖母写得一手好字。”长孙愉愉道。 老太太笑了笑,显然也是很得意自己的字的。不过她也只是笑了笑,然后看着长孙愉愉道:“九哥儿此次刚去建昌府上任,要做的事儿太多,也不方便照顾你。等他安顿好了,自然会来接你。小夫妻哪有长期分隔两地的,你们早日生个孩子才是正理。” 长孙愉愉看着老太太甜甜地笑了笑,“嗯。”心里却巴不得陆行可千万别回来,不然日子一久她去哪里变个孩子出来?如今想来,陆行不带她去赴任反倒是好事儿了。 “我知道相公是要做大事儿的人,我又生得太娇气,不能尽心伺候相公都是我的错。”说到这儿,长孙愉愉的笑容淡了下去,其实她就是想埋个话头,老太太总是疼爱孙子的吧,以后指不定会主动让她帮陆行纳妾呢?那样生孩子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这姑娘其实也不是真的就这么天真,她只是希望事情能如此发展罢了,拒绝用脑子去多想想。人要自欺欺人的时候,脑子就是摆设了。 老太太瞅了长孙愉愉一眼,忽地问道:“你带回来的那位宋姑娘是预备着给九哥做妾的么?” 额,老太太问话都如此犀利和直接的么?长孙愉愉一时半会儿居然不敢随便回答了。 九章吉 第103节 “我不管你们京城大宅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但是在陆家祖训家规都不许纳妾,男子不准有这个想法,家中的媳妇也不许有。你以为你是大方贤惠么?”老太太一双因为年老而成三角形的眼睛目带警示地看着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哪儿还敢说实话啊,虽然她的确觉得自己可以很大方很贤惠。 “不是,我是看那位宋姑娘曲艺了得,怜惜她的才艺才将她带回来的。” 老太太斜睨长孙愉愉一眼,“不管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如何,你必须记住,在陆家收起你那一套所谓的贤惠大度。你们京城大宅子里头的污糟决不许用到陆家来。” 因为老太太连说了两次,长孙愉愉不由得问,“什么污糟啊?” 第146章 “不就是表面大度, 内心龌龊么?那些个侍妾也是人,但在你们这些大妇心里就是个玩意,用来争宠捆住男人的玩意, 想让她们生就让她们生,想让她们死就能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不止如此,对那些庶出的孩子也是各种提防, 甚至伤害。”老太太道。 长孙愉愉一听感觉有点儿故事在里头的样子, “老太太放心, 我绝对不是那种人。” “我放心什么?这么说你心里是想着给九哥儿纳妾的?”老太太问。 “怎么可能?我求之不得相公不纳妾呢,我娘亲当初之所以看重相公, 也是因为陆家的家规家风好。”长孙愉愉倒不算完全在撒谎。 “别以为给你男人纳妾是贤惠大度,那都是妇人浅见。让个男人的心思都花在女人身上,算什么?家风败坏就是从这儿开始的。男人就该志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真正贤惠的妇人是绝不会把男人的心思都束缚在闺房里的。”老太太道。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长孙愉愉点点头。 “知道为何当初你一进门, 我要求你必须穿公中制的衣裳么?”老太太问。 长孙愉愉点点头,理由当初你老人家不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你深想过这件事么?”老太太问。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理由不是很清楚的么?不就是不要攀比么?照顾一下家境不好嫁妆不丰厚的妯娌的情绪?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容色太美,我是担心你诱得九哥儿分了心。” 啥?哈哈!长孙愉愉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老太太也太看得起她了。 “不过现在看来,九哥儿的定力是足够的, 不为美色所惑。” 长孙愉愉有些委屈地看着老太太, “我怎么觉得老太太你夸孙子, 连带着在踩踏我呢?” 老太太严肃地道:“我没跟你玩笑, 女人在贤不在貌。九哥儿眼光挑剔, 你也不要自恃容貌, 再美的容貌也有看腻的时候, 你也会慢慢变老。好生跟着你大伯娘学管家,把这个家给支棱起来。那样九哥儿与你才能相敬如宾。” 长孙愉愉忽然感觉伺候这对祖孙可太难了。讨得老太太欢心得下苦力练字,对陆九还得贤惠管家。如此一想,她这倒是帮韦嬛如来受罪了。 但老太太这样说,肯定是在为她好,长孙愉愉这一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她老人家也是对事不对人,并不是故意挑剔自己。 如此想来,长孙愉愉对老太太的怨气就没那么大了。 不过女人是反复的,次日长孙愉愉重新开始爬山汲水煮茶时,就又忍不住抱怨了,这明显是为难人嘛。 但是这次比上次轻松了不少,主要是因为穿了合适的鞋。不得不承认,虽然曾氏给她做的鞋看起来很不起眼,可是爬山穿是真的软硬合适,不磨脚,脚踝也能被保护好,不容易酸累或者崴脚。 是以这一次长孙愉愉下山后虽然也是累得狗一样的,但至少脚上没有水泡。她休息过一阵儿后,便去了七嫂曾氏的院子。 曾氏见长孙愉愉过来,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到门口相迎,“这是有事儿寻我?”她是有些诧异的,虽然陆家的妯娌关系都算和睦,然则曾氏属于性子比较闷的类型,因此彼此之间来往并不多。 长孙愉愉笑着道:“我是特地来感谢七嫂的,说实话,那日我觉得七嫂给我做的鞋着实不打眼,然则今儿穿去爬山方才晓得,七嫂的手艺实在了得,这鞋子合脚却比好看要紧多了。” 曾氏笑道:“县主穿着好就好。” 长孙愉愉道:“只是七嫂,你怎么有我的脚模子的,怎么做得就刚刚好?” 曾氏道:“是九弟拿过来的,内衬布料也是他找来的,说你……”曾氏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说你对布料比较讲究。” 长孙愉愉噗嗤笑出声儿,“他原话肯定不是这样说的。” 曾氏也笑了,“不过九弟对县主的事儿很是上心。” 长孙愉愉娇滴滴地道:“人人都对我这样说,连老太太都劝我,可是怎么你们越说,我越发觉得他对我不上心,以至于才人人都帮他说话呢?” 曾氏一下就被说得哑口无言了。 长孙愉愉笑道:“七嫂,我是逗你的,我就是私下里抱怨一下。要是相公真疼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日日去爬山汲泉啊?长这么大我都没走过那么远的路,脚上好几个血泡,他也没说心疼,让你给我做鞋子,也是为了督促我继续爬山呢。”她的语气娇滴滴的,倒没让人觉得是真的埋怨。 曾氏却当真地道:“老太太让人爬山汲泉那是看重你,对你好呢。等闲人就是想,也没那个福气。” 长孙愉愉听出点儿味儿来,“七嫂,这几日天气好,不如明日咱们一块儿去爬山吧,路上还能有个伴儿聊天,不然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挺无趣。”瞅瞅,也不管别人怎样,她只管她无趣。 曾氏笑着摇头,“我可不行。” 长孙愉愉再接再厉地道:“老太太让我去汲泉,我也不晓得是不是看重我,反正她是嫌弃我身子太弱,我也知道这一点儿。七嫂平日里消遣都是读书,估摸着动的时候也少,不如跟我一起爬山,早晨云气清新,嗅一嗅整天都觉得清爽呢。” 曾氏为难地笑了笑,正要再找个借口推辞,却见长孙愉愉已经站起了身。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儿一大早我来叫七嫂。”长孙愉愉一个人就愉快地决定了。 次日曾氏早起时,她相公陆循睡眼朦胧地问,“今儿怎么这么早起?” 曾氏在屏风后窸窸窣窣地穿着衣裳,小声道:“县主约了我去爬山汲泉,我推托不过。” 陆循道:“挺好的,都是一家妯娌,本就该多走动,你成日里关在屋子里也不是事儿。” 曾氏的穿衣裳的手顿了顿,应了声,“你说的是。”她知道自己性子闷,所以不得陆循的心意,这两年也兢兢业业地在维持夫妻关系,可总是有些不得劲儿。 待曾氏穿好衣裳出了院子,却惊讶地见,四嫂柳氏、六嫂周氏居然都在。 长孙愉愉道:“七嫂,准备好了咱们就走吧。” 曾氏的诧异让柳氏和周氏没动脚,转而都看向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打着哈哈地厚脸皮地道:“两位嫂嫂,我初来乍到,肯定请不动两位嫂嫂,所以就借了七嫂的名义,出都出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爬山吧,人多热闹,还强身健体,汲泉回来老太太肯定也高兴。” 周氏道:“那你怎么没叫大嫂和三嫂?” “打算明日叫的呢,今日叫怕她二位不肯出来。”长孙愉愉实话实说地道。 周氏忍不住埋怨道:“我一开始见着县主的时候,以为你就是个高高在上的人间仙女儿,先如此我方才知道,你就是个泼皮无赖。” 这话一出,柳氏和曾氏都笑了。 长孙愉愉左手挽住曾氏,右手挽住柳吹雪,对着周冰雅道:“无赖是无赖,泼皮么我还得努努力。”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便是旁边伺候的丫头、婆子都笑得前仰后合的。 四人走了一会儿山路,周氏道:“哎呀,今儿我穿错鞋了,这鞋底有些薄。” 长孙愉愉道:“我第一次来也穿错了,脚打了好几个血泡呢,亏得七嫂给我做了现在这双靴子,走起山路来很是舒服。昨儿我爬山回去,脚都没什么事儿。” 周冰雅看向曾氏,“只知道三嫂的针线功夫了得,却不想七弟妹手艺也了得。” 曾可林谦虚地道:“我那点儿手艺远不能跟三嫂比,都放不上台面的。” 长孙愉愉听了却是纳闷儿,曾氏都嫁进来两年多了,周冰雅怎么不知道她手艺好啊?远在京城的陆行都知道呢。 周冰雅摇头道:“我可不信,华宁什么鞋没穿过啊,都说七弟妹你做的鞋好,那肯定是真的好。” 柳吹雪也道:“若是今后都要来爬山,我也想请七弟妹帮我做双鞋,就不知道麻烦不麻烦。” 曾氏赶紧道:“不麻烦,不麻烦。” 周冰雅也道:“那我也要。” “好,我待会儿回去就找鞋料。”曾氏爽快地应承下来。 长孙愉愉立即厚脸皮地道:“七嫂,我还想要一双换洗。” “好,好。”曾氏应道。 柳吹雪道:“呀,这可是给七弟妹添大麻烦了。” 曾氏道:“无妨,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做。”她是真的没事儿,不是冢妇,也不用跟着罗氏学多少管家的事儿,她进门两年也没怀上孩子,她丈夫白日里从不在家,晚上也躲在书房待到深夜,因此相夫教子也几乎没她的事儿。 柳吹雪和周冰雅互看一眼,已经听出曾氏的落寞,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家里老太太和罗氏都不催曾氏,也跟其他人说过不要给曾氏压力的。 长孙愉愉道:“七嫂你别这么说,从今往后你会发现事儿越来越多的。”多好的脾气,多好用的人啊,长孙愉愉可没打算浪费曾氏。 四个人一起爬山,长孙愉愉才发现自己绝对不是最差的,反而还是最厉害的那个。 午后给老太太泡茶时,长孙愉愉道:“老太太,今儿我拉着四嫂她们一块儿爬山打泉水煮茶,我才发现,我不是身子骨最差的那个。走到后面,四嫂完全走不动了,还是我给她搀扶上去的。” 柳氏如果在这儿的话,真的要没好气地反驳,她求长孙愉愉搀扶了吗?她明明是想歇歇,让她们仨儿自己上去的,但是长孙愉愉就是不允许。柳氏那是真的欲哭无泪。 老太太还能不知道柳吹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斜睨长孙愉愉一眼,“是你硬拉她上去的吧?” “哈。”长孙愉愉笑道,“怎么可能,是四嫂自己说山里空气清新,怡神养心的,而且瑰丽的风景都在高处,我怎么能让四嫂半途而废。”她说着话,顺势把刚煮好的茶双手捧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嗅了嗅,然后浅啜一口润了润嘴巴,“还行。” 长孙愉愉没失望,反而越发笑得灿烂,“相公说,要在您这儿听个好字不容易。他当初连中五元,在你这儿也就得了‘还行’两字儿。” “所以,其实我煮的茶是很好的吧?”长孙愉愉很是自信地道。 老太太差点儿没被茶水呛到。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隐约摸着点儿跟老太太相处的门道了,对付她这种严肃派(假正经),死皮赖脸,甜言蜜语可能管用点儿,跟她硬杠,死的肯定是自己。 “老太太,我明儿打算把大嫂和三嫂拉上也去爬山汲泉,你看如何?”长孙愉愉问。 “随便你,只要你拉得动。”老太太也是佩服长孙愉愉,居然能把曾氏以及柳氏等人都拉去爬山了。 “爬山对身体好,我觉得她们会同意的。”长孙愉愉道。 然则她这却是说大话了,不管她使出什么样的招式,不爱动的韩氏和于氏都不肯去爬山,只说自己年纪大了。长孙愉愉却也不强求。 次日柳氏是死活不肯再去了,只吩咐侍女出来赔礼道歉,因着他四伯在,长孙愉愉也不能硬闯人卧室呀。 但华宁县主是什么人啊,早料到柳氏如此了,所以长孙愉愉不慌不忙地接过莲果手里递来的笛子,就倚在柳氏卧室院墙后的大榕树下吹了起来,这也不怕扰民的。 虽然长孙愉愉琴道天赋出众,然则笛子她真没认真学过,所以吹起来有点儿暴殄天物。这天物就是她手里的那柄笛子。 屋子里陆行的四哥听得心烦,忍不住咕哝道:“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都吹的什么鬼东西啊?” 柳氏也是烦躁地坐起身,“她怎么能这么糟蹋‘飞琼’啊?” 飞琼是极其别致的笛子,以鹤骨制之,“管含芝露吹香远,调引松风入髓清。”端地是每个爱笛的人梦寐以求的名笛。柳氏擅笛,一听长孙愉愉如此糟践飞琼哪里忍得住啊? 柳吹雪麻利地穿上衣裳,走出院子来愤愤地对着长孙愉愉道:“你说你促狭不促狭?一大早就魔音绕梁。” 长孙愉愉笑道:“四嫂,你要是答应陪我汲泉这飞琼我送你如何?” 柳吹雪白了长孙愉愉一眼,表示不为五斗米折腰。 长孙愉愉惋惜地抚摸着飞琼,“哎,真是可惜呢,名笛落入非人之手,只能蒙尘,四嫂,你听到飞琼的哭声没?你就忍心看它从此被埋没么……” 柳吹雪算是看出来了,长孙愉愉这是压根儿不打算放过她。 九章吉 第104节 “四嫂,就再去爬一下山啊,多看几日,若最后还是坚持不下去,咱们再放弃行不行?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呗,我一个人爬山孤零零的……” 柳吹雪算是拿长孙愉愉没辙了。 实际上,长孙愉愉死活拉着几个嫂嫂爬山,当然有独苦苦不如众苦苦的小心思,但最重要的还是制造交流的机会,否则她们成日里被琐事和孩子绊住,哪儿能闲暇啊。 路上,长孙愉愉和曾氏交流了一下读书心得,两人都不爱看经传,喜欢游记、杂记、话本之类,这倒是让曾氏对这位容貌异常出众的小县主刮目相看了,以往她总是对勋贵女儿有些偏见的,以为她们仗着家世不学无术。 “那些书都是男儿家写的,写不出咱们女儿家的细腻心思,哪有那么傻的小姐,半夜里让侍女领着士子幽会的?就他们杜撰出来哄自己开心的。”长孙愉愉鄙视道,“还有那些个游记,也不写当地好吃的摊子是什么,住宿干净的客栈又是哪里,看着也没什么借鉴意义。” 长孙愉愉吐槽到这儿,对着曾氏道:“七嫂,你看过那许多书,倒不如自己也写点儿,就写宁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适合咱们女子玩儿的,甚至介绍一下各家雅集都行啊。我初来这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曾可林低声道:“我,我不成,我也不怎么出门的。” 长孙愉愉多擅长发掘人的潜力啊,“没事儿,以后我多带你出出门儿,七嫂你琢磨琢磨开始写吧,有些不知道的,问问几位嫂嫂就是了。” 曾可林瞅了瞅长孙愉愉,觉得这位九弟妹怕是不懂老太太和罗氏都是什么样儿的长辈,她们这些媳妇哪儿能随意出门啊? 一路说着话,到了山间陆家修建的亭子,众人停下来歇脚,长孙愉愉拿起飞琼道:“我给大家吹支曲子解乏吧。” 柳吹雪赶紧道:“算了吧。” “那四嫂你来?”长孙愉愉顺势将飞琼递了过去,笃定了柳吹雪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柳吹雪无奈接过,她的确是拒绝不了,谁能拒绝得了飞琼呢?做梦都想用它吹奏一曲呢。 柳吹雪的笛艺,凭良心说那真是十分出众的,然则世间万物相通,当你听到过更好的曲艺之后,就难免显得无动于衷了。 而柳吹雪出于微妙的心理少不得有点儿故意炫耀显摆自己的笛艺,然则在长孙愉愉这里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馈,就有点儿伤人了。更委屈的是,她还不能主动问。 一曲终了,柳吹雪将笛子用手绢爱惜地擦拭干净,重新递回给长孙愉愉。 倒是平日里性子有些沉闷的曾氏开口道:“得闻此曲,三月不食肉也甘沃润腴也。” 长孙愉愉笑道:“七嫂这形容妙极了。” 然则之后却再无恭维之话。 柳吹雪转头对着周冰雅道:“可惜没带琴,否则这山岚烟云间能听一曲六弟妹的琴曲,那才是人间至美的事儿。” 周冰雅这儿还没什么反应呢,长孙愉愉就接过话茬道:“带了的呢。” 听着这话,傅婆从丫头仆妇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的背后果然背着琴囊。 柳吹雪吃了一惊,这傅婆要是不走出来,她压根儿就没留意到还有这么个人。 长孙愉愉欢快地朝傅婆招招手,看着傅婆将琴放在一同背来的折叠琴几上。 周冰雅笑道:“看来九弟妹是早有准备,今儿我和四嫂要是不献丑肯定是走不下山去了。” “那哪儿呢,只是想着嫂嫂们爬山辛苦,歇脚的时候能吹笛抚琴,怡情养神岂不美哉?”长孙愉愉道。 周冰雅看到琴之后,却没矫情地推三阻四。这弹琴之人谁能不盼个知音或者听众?成日里孤芳自赏有什么意思。 曲终时,曾氏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是曲短情长。” 柳氏也赞道:“许久没听六弟妹弹琴了,这是技艺又进益了。” 周冰雅谦虚了几句,也同柳吹雪产生了一样的心理,都盼着长孙愉愉能说两句。 不过周冰雅却比柳吹雪的性情爽直些,“县主以为如何呢?” 长孙愉愉安能不知道柳、周二人的心思?在京城时,谁不想被她点评一下啊?“两位嫂嫂的曲艺都十分惊人,却不知你们听过蔡家姐妹的琴箫合奏么?” 柳、周二人皆点了点头,她们都是宁江这边望族出身,家中宴客时也有请过蔡氏姐妹的时候,或者出门做客也遇到过,因此都是听过的。 周冰雅道:“蔡氏乃大家,我可不敢比。” 柳吹雪也道:“我们这点儿技艺却哪里拿得出手。” 长孙愉愉笑道:“两位嫂嫂自谦了,若是纯粹以乐艺来说,你们却是不比蔡氏姐妹差几分的。她二人以此为生计,终究是落了下乘,自然不如咱们餐清风饮朝露来得怡然释情些。” 柳吹雪和周冰雅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比不上蔡氏姐妹。 长孙愉愉却又道:“那你们听过蔡氏姐妹单独抚琴或者吹箫么?” 这话却是问着柳和周了。 两人点了点头。 “我是觉得她二人的观赏性大过技艺,不过也给了我另一种启发,咱们其实也可以试试配合演奏的,只是谱子需要改一改,这却不急,咱们日日来爬山,路上想想就是了。山里清净,无杂事缠身,正合适干这件事。”长孙愉愉道。 柳吹雪和周冰雅对视一眼,有点儿将信将疑。 然则第三日早晨的时候,却轮到曾氏推脱了,“我又不会琴啊、笛的,就不去给你们添乱了。” 长孙愉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七嫂你是缺之不可的。我们几个吹奏的,乃是局中人,却需得你这个局外人来替我们辨明。” 曾氏忙地摇头,“哪有外行人指挥内行人的道理?” “只有外行人才能跳出窠臼。”长孙愉愉死活拉着曾氏一起爬山。 结果还真被她给说对了,三人论及曲艺相持不下时,全得靠曾氏解绊子,都不约而通相信她这个局外人能保持公心,也只有她能跳到圈子外去欣赏她们的合奏。 曾氏难得被人这般围绕,却也得了些滋味儿,倒是上心了起来。 却说柳氏吹笛,周氏弹琴,长孙愉愉选了洞箫,配合起来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有些单薄。她们选的是琴谱,要修改笛谱和箫谱却还有些麻烦。 细碎的事儿一大堆,想着简单,实际配合起来才晓得有多难,这可不是简单的齐声演奏就能成的。 长孙愉愉叹道:“看来还是得找个长期浸淫此道的人来,或许能给咱们一些好的建议。” 长孙愉愉说这话时,脑海里已经有人了,或者说当她陶醉于宋盼儿的琵琶声时,已经想到了今日。 长孙愉愉进陆府时,带着一个宋姑娘,柳、周二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明白宋盼儿是个什么身份,却又不好开口问,毕竟涉及到陆行。 第147章 宋盼儿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她在陆府基本是院子门都不出的,地位太尴尬,只能做个隐形人。这日突然被长孙愉愉召唤了过去, 说是一同爬山,两眼也是一抹黑的,完全不知道这位新主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柳、周、曾看到长孙愉愉请来的人是宋盼儿时, 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虽然不至于多鄙夷宋盼儿, 却从没想过要同侍姬一道坐而论乐。这让她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媳妇受不了。 长孙愉愉却是什么都没说, 只对宋盼儿道:“听说你最近琵琶都不怎么弹了,却是可惜之事, 不如今日为我们弹奏一曲吧,以享清风云岚。” 宋盼儿自然不会反对,长孙愉愉愿意召唤她, 她已经激动不已, 这位县主总算是想起世上还有她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宋盼儿虽然身处红尘低处,然则天赋这种东西是平等的,并不因为你出身高贵就天赋华彩。 宋盼儿的琵琶声空灵绝响,然而里面又奇异的有一种野草似的旺盛的生机,将那空灵画龙点睛般地整活了。 哪怕柳氏三人对宋盼儿的出身有些诟病, 却在听了她的琵琶音之后都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真正的乐道,那是能启迪人的智慧, 震撼人的心灵的, 若非如此, 宋盼儿也不值得长孙愉愉带她走了。 良久后柳吹雪才叹了口气, “今日能听得宋姑娘的琵琶, 真是毕生无憾了。” 长孙愉愉则道:“久未闻盼儿你的琵琶声, 却是比上一次还叫人惊艳, 假以时日,定然能得成大家。” 这并非是说宋盼儿如今琵琶音不够好,只是以她的出身,想要得到天下人共同的赞誉,却要比别人好出五分、六分,乃至七八分才行。仅仅好上一两分却还不够让人叹服。 说罢,长孙愉愉又对柳吹雪等人道:“四嫂、六嫂、七嫂,你们觉得聘请宋姑娘做咱们的客卿如何?” 三人异口同声地道:“这真是求之不得。” 若是长孙愉愉一上来就这样说,柳氏等人心里肯定不同意的,但宋盼儿以琵琶技压众人后,她们就叹服了。 宋盼儿却没想到,长孙愉愉会以“客卿”待她,忙地谦逊。 长孙愉愉道:“盼儿你别自谦了,我是醉心于你的琵琶才会将你要过来的,然则却不是要将你做侍女、侍姬,那样太埋没你了天赋才华了。男子有才的可以做客卿,女儿家也行啊。” 如此一来,长孙愉愉在宁江的音社算是有了雏形了。她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是从那次听了蔡氏姐妹的琴箫合奏后就有了,然则直到遇到宋盼儿之后,方才觉得可行。 彼此志同道合,平日里又没什么太多的事儿做,柳氏等人又是真心喜爱音乐,爬山就再也不是桩苦差事了,反而乐得早起。 这日曾氏一如既往地早起,她相公陆循也坐了起来,“还去爬山?”他原以为喜静恶动的曾可林是被逼无奈陪着华宁县主去汲泉的,但这十来日看下来,曾氏明显地变多了。 脸上带笑的时候多了,人似乎突然就忙碌了起来,再无那种才女的孤傲自赏之气,对他么,则是……有点儿疏忽了。 说不得男人都是贱皮子。以往他们夫妻关系冷淡,多是他晚上才回屋,曾氏有些怨气,日子久了矛盾多了,越发地疏离起来。现如今,曾氏没了怨气,再不关心他的日常,陆循又有点儿不习惯了。 曾氏回头看了陆循一眼,伸手拿了件披风,“是呢,爬山让人精神好,山里头也清新。你再多睡会儿吧。”说罢,曾氏毫不留恋地就转身走了。 长孙愉愉跟几位嫂嫂的交流可不止于音乐,朱慧兰已经到了宁江,开始帮她着手买地开布坊、染坊之类的事儿了。 柳、周、曾都是南边儿几洲的世家大户,她们是嫁了人的妇人,对开源节流这些事儿比做姑娘的却是强了不少,彼此议论起来,都出点儿银子入股,人脉什么都是现成的,关系又近了不少。 不止如此,柳氏等人还各自拉了平日里玩儿得好的友人,在音乐上志同道合的进来。譬如柳氏就拉上了嫁入陆家五房的卢晓婉,她是卢长钧的堂姐,周氏则是把陆家大房守寡在家的陆恒芳强行拉上了山。 长孙愉愉略微考察了一下,柳氏和周氏还算靠谱,她可不是什么“破烂儿”都收的人。 自然长孙愉愉的这些举动,都有人报到老太太跟前去。她听了只笑道:“也亏她想得出来。” 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丫头云香道:“奴婢怎么觉得你老人家对华宁县主特别包容呢?” “怎么说?”老太太笑着问。 “县主原是去山上汲泉煮茶的,如今煮茶倒是成了其次,却做起了别的事儿,还把四少夫人她们都拉去了,大半天的都在山上,有时候午饭时分都没下山,家里落下好多事儿,老太太你却一句话也没说的。”云香道。 “哪里就落下许多事儿了,她们平日里本就闲着没什么事儿,人闲了容易滋事,屋子里也不太平,这段日子我瞧着各处都挺清净的。”老太太道。 云香微微偏了偏头,“话虽如此,老太太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可上回县主才挨了打,她从小被晋阳公主眼珠似地捧着长大的,如今这般,她心里难道就没个结疤?” 老太太知道云香是觉得长孙愉愉太乖巧了,有些不对劲儿。然则这是云香眼界所限制的缘故。“她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却不是个蠢材,若真是蠢材,我也就不用费心了。这位小县主心里亮堂着呢,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这话怎么说啊?”云香问。 “你说她挨了打,心里有怨气,可我看她那一笔字,却是中正平和,柔中带韧,写得也很上心,可见她是明事理的,知道我并非针对她这个人。做长辈的难道还能故意去还她们这些晚辈不成?”老太太道,“她心里明白了,可是拉不下脸来,所以就认认真真默写家训,我看了自己就明白她的心意了。” 云香这才恍然,原来抄写家训的背后还藏着这许多弯弯绕绕。那服软的低头和宽容的接纳在几篇字里就“暗通曲款”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边儿刚议论着长孙愉愉,她就跨进了院子。 进了院门,因为没上台阶所以院子里伺候的人还没来得及通传,老太太也是从云香视线的异样里察觉到了什么,转了转头,从颇黎窗往外看出去,就看到了走路带风的长孙愉愉。 连春风都谄媚着她,前仆后继地环绕在她脚下,让她的步伐显得流云般写意,泠泉般灵动。 她的身后阳光也追着铺洒了进来,垫在她的脚下,为她铺上碎金。 所谓造化偏爱,钟天地之灵秀者,当如是。 长孙愉愉进门儿,院子里不管在忙什么的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愣住,视线忍不住就要跟着她转,所以云香的神情才会出现刹那的异常,老太太才会意识到长孙愉愉来了。 “老太太安。”长孙愉愉甜生生地问了安,唇角带笑,喜欢笑的人对比起来总是讨喜一些,尤其是长辈,更喜欢这样的。 九章吉 第105节 安母点了点头,“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爬山还是有用吧?” 长孙愉愉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感觉精气神的确好多了,几位嫂子也这么说。”不管有用没用,总得顺着老太太的意思。 安母笑了笑,“都是九哥儿出的主意。” 什么?! 敢情她吃苦受累,脚都磨起血泡,却是陆行那个杀千刀出的主意?他还背地里装作好人,还假惺惺地拜托曾氏给她做鞋子? 长孙愉愉有种被愚弄的难堪和愤怒,真是恨不能陆行就在眼前,她非得,非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安母哪儿能看不出长孙愉愉那瞬间的僵硬啊,她道:“九哥儿也是为你好,他自己说不动你,只好求到我这儿来,也是煞费苦心。” 长孙愉愉噘嘴道:“相公这也……坏人都让老太太做了。”不过她语气却是娇滴滴的,“但我也知道相公是为了我好。”说这话时,长孙愉愉内心都快吐了,陆行为她好个屁呢。 安母很为长孙愉愉的懂事儿高兴,“你能体谅他的苦心就好。” 什么苦心?就是看她不顺眼呗。 回到琅玕院里,冬柚前来回话道:“县主,姑爷又来信了。” 长孙愉愉白了冬柚一眼,没好气儿地道:“他来信很稀奇么?” 打从陆行离开陆家村后,每日都给长孙愉愉来信的,但是内容么…… 千篇一律,全是,“安,勿念。” 说得好像她一直挂念他似的,就这么三个字儿,打发要饭的呢? 冬柚道:“今儿这信,我掂量了一下,好似多了一页纸的重量。” 真是难得呢!长孙愉愉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接过冬柚手里的信,打开来一看,好家伙,差点儿没给她气晕过去。 的确有两张信纸,但是内容一模一样,“安,勿念。”唯一不同的就是陆行给落的日子不一样,有一页纸是昨日的,按照路程今儿送到正合适,然则信里还有一页落款正是今日,按理是该明日装进信封送来的。 所以,长孙愉愉有理由相信,陆行这是一次写三十页,每天叫人送一页来的意思?而今日这封是不小心多装了一页? 长孙愉愉火大地道:“拿去烧了,今后他再来信,直接全烧了。”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一定是练了什么了不得的“气死人神功”,气起人来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然则冬柚拿着信纸刚走到门口要去烧,就看到了陆行走进了院子。 “姑爷。”冬柚站在廊下行了一礼。 第148章 长孙愉愉透过窗户也看到了陆行, 心下微微吃惊,刚要起身,旋即想起这人气死个人, 凭啥要起身迎他啊? 陆行进得屋子,朝长孙愉愉看过去,长孙愉愉也冲他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 “信纸不是粗心所以多放了一张。”陆行道。 长孙愉愉瞬间明白了陆行的意思, 他应当是看到冬柚手里的信了。他这是今日要回来, 所以昨儿把今天的“报安”一块儿送来了。长孙愉愉觉得他真真是多此一举, 看到他不就知道安了。 “今后那种信不写也罢,别浪费纸张笔墨了。”长孙愉愉讽刺地道。 “我是怕你没耐性看, 所以才写得简短。”陆行道。 他还有理了?“是没耐性看,所以你别写了呀。”长孙愉愉道。 “不写不行。”陆行道,说罢转身去了书房更衣。 啥意思?长孙愉愉很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抓住陆行的冲动。她转头看向冬柚, 冬柚摇了摇头。 莲果低声道:“县主, 姑爷每日给你写信也是怕你挂念的。” 长孙愉愉撇嘴道:“自作多情。” “但好歹也是姑爷的一番心意啊,你都没给姑爷写过信。”莲果道。 “诶,你哪边儿的?”长孙愉愉火大地道。“你是傻子么,陆九给我写的信全是敷衍,就那么三个字。” “但是看在别人眼里, 却是姑爷日日都给县主写信的。”冬柚冒了一句。 长孙愉愉忽然就感觉自己输了,“好他个陆九, 太阴险了, 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我一口气写一年的‘安, 勿念’给他。”装恩爱是吧?谁不会啊。 一时陆行换了衣裳便去了老太太的蔚荣堂。 “怎的回来了?是有事儿么?”安母有些担心地问, 因为本朝州牧、知府、县令都是守土官, 不能轻易离开为官之地。 “是为建昌的事儿回来办些事儿, 我派人跟高州牧说了的。”陆行道。 安母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回去啊?” “明日就走。”陆行道。 安母又忧心了,“这才刚回来,这么赶啊?建昌离这儿一日的水路,路上还有水匪,道路不靖,你何苦辛苦赶路?” “建昌的事情太多了,百废待兴,回宁江也是有事儿要做,等下就要出门。”陆行道。 安母点点头,“既然回来了,也抽空陪陪你媳妇。” “是。”陆行略微诧异地看着老太太,似乎是没想到老太太能为长孙愉愉说话。 “华宁虽然骄矜了些,但性子不坏。”安母道。 陆行笑了笑,没答话。 一直到深夜,陆行才重新踏入琅玕院的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无,长孙愉愉早就睡熟了。她原是也可以等一下陆行的,只是她觉得等了陆行就算自己输了,反正他回宁江也不可能是为了看望自己。 早起,长孙愉愉梳头时,倨傲地问,“他呢,还没起吗?” 莲果道:“姑爷昨儿夜里就已经赶回建昌府了。” 长孙愉愉猛地转过身看向莲果,“走了?”到家两句话没说到,就走了? 莲果小心地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愣了片刻,心里升起的那股滋味尤其难明,或者说是她不敢去细想的莫名。 愣神时,却见冬柚转身拿过一封信道:“县主,这是今儿早晨进来,发现在搁在窗边小几上的信。守夜的小丫头说这屋里晚上一直亮着灯,想来是姑爷夜里写的。” 长孙愉愉接过来一看就是陆行的字迹,她止不住冷笑,“呵,这是一大早报平安呢。” 然则打开信封,里头却是满满几大页的字,没来得及细看内容,只是一样扫过去,长孙愉愉就得承认,陆行这字写得着实是不错。 雅正里带着圆和,不见锋锐却字字有险峰的瑰丽,长孙愉愉这段日子跟着老太太习字,写字进益如何不好说,但眼力劲儿着实又提了一截。 品鉴完了陆行的字,长孙愉愉这才以一副不情不愿的神情开始逐字逐句地看陆行的信。 陆行先给她说了一下建昌府的情形,它处在开洲、楚州、淮州三州交接的大山处,通往外界的路只有一条水路好走,其他都要翻山。而且三州处蛮夷多,遇到粮荒时节就会出来抢劫路人,大部分商人都会选择绕路,以至于建昌府越发穷困。 隆嘉三年时建昌府下的自宁县佃户闹了一次起义,很快就占领了县城,县令上吊死了,而建昌知府派兵镇压却发不出粮饷,以至于府兵哗变,最后还是开洲和楚州两州合力平乱,但其后许多军卒隐入山林,形成了一股气候不小的山匪。 而建昌知府经常出缺的原因就是因为在这儿做官日日提心吊胆。 陆行想要平平安安地当好建昌知府,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剿匪”。看到“剿匪”两字的时候,长孙愉愉心里有一丝担忧。 怎么说陆行也是她名义上的相公,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可不想才过门儿就把陆行给“克”死了。 后面陆行又说,等剿匪完成,她若是愿意,可以去建昌府置办产业,他将会大力鼓励农商。 长孙愉愉撇撇嘴,谁要去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置办产业啊? 她接着往下看,哟,居然知道她拉了几位嫂子组建乐社的事儿。信中陆行提到,她们需要一个总提调,得总览全局,指挥音韵,他也明确地点出了曾氏在乐音上没什么天赋,无法帮她们融合贯通。 然后长孙愉愉的眼睛眯了眯,姜云么?陆行赞她,天赋惊人,于音之道、音之韵融会贯通,有常人不及之辩音识误之能。 赞誉这么高的么? 莲果和冬柚都没敢说话,只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主子,那凶恶的眼神都快把信纸给烧起来了。 长孙愉愉对自己的音乐天赋其实也是相当自信的,不管什么乐器到了她手上,她总能弹奏得比常人都好,而且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陆行从没表现过对她的赞赏,夸起姜云来倒是毫不吝啬。 这人害得自己天天爬山不说,好容易回趟府里,跟自己说了有两句话么?哪怕是普通熟人还得问候两句呢,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就那么冷淡的?写封信,不是说他自己多忙,就是夸别的女人!!! 长孙愉愉盯着那信纸看了良久,最后甩手撂到了一边儿。 过得两日陆绒过府来做客,不用长孙愉愉邀请她,她自个儿就陪着她爬山了。“我打小就喜欢爬东山,不过你倒是好本事,竟然能把书呆子都拉来爬山。”所谓的书呆子指的自然是曾氏。 “七嫂才不是书呆子,她只是话少了些,其实心思很灵巧的。”长孙愉愉道,“写得一手好文字,当个县尊的文书都够格儿的。” “你是怎么想起组一个乐社的?”陆绒问。 “没什么事儿干,家里四嫂、六嫂都喜欢音律,我也喜欢,就自然而然地凑在一块儿了。”长孙愉愉道,“自娱自乐吧。” 什么自娱自乐啊,长孙愉愉明显是在划圈子。陆绒看破不说破地道:“你们自娱自乐,我倒是有耳福了。” 长孙愉愉道:“还没成型呢,专门的谱子都还没弄出来,你聊且听听就是了。” 陆绒跟普通姑娘可不一样,见多识广,在商场上杀伐果决,比寻常男人都强。而男人们上楼子找乐子,她也不亏待自己,该享乐的都享乐了。蔡氏姐妹的花楼,陆行去不得,陆绒却是去了不下十次的。 因此长孙愉愉她们捣鼓的这乐社,陆绒一开始还真没怎么看在眼里。一群养尊处优的夫人,乐艺哪里能及得上以此为生的乐姬啊。 然则在“聊且听听”后,陆绒却刹那就意识到长孙愉愉做的事儿是与众不同的了,甚至可以说是不同凡响。 当然长孙愉愉的乐社如今不过是初具雏形,能不能真的让人眼睛、耳朵具一亮,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我觉得你们这乐社还差了一人总提调。”陆绒听完后若有所思地道。 长孙愉愉心里好像被敲了一下,她转眼看向陆绒,听得她继续道:“若是能将姜家阿云邀请进来,你这乐社就指日可待了。” 长孙愉愉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她自视甚高,如今于乐社做的就是总提调,然则陆行和陆绒,这一个接一个的推荐姜云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么? 陆绒焉能看不出长孙愉愉的不悦,她笑着道:“县主是不是不高兴了?” 长孙愉愉嘟囔道:“是有点儿。” “那我问问县主,究竟是想把这乐社办好了,还是只是玩玩儿?”陆绒问。 长孙愉愉想了想,“不是玩玩儿。” “我瞧着也是,然则我也看出县主的野心了,你要的不是把这些琴、箫、琵琶之流混在一起就完事儿,这不是宫廷雅乐那种陈词滥调,而是要开创先河,让这些乐器为着共同的谱子,为了表达一个感情而配合,那你就需要阿云。” 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为什么啊,她有什么特别的?” 和少年成名的陆行一样,姜云其实也是个少年天才,只不过她是女儿身,很多名声就埋没了。 陆绒道:“县主是不是很欣赏蔡氏姐妹?” 九章吉 第106节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她这乐社的灵感也是来自于蔡氏姐妹。 “那县主可知道,其实蔡氏姐妹最负盛名的那支合曲‘空月’,谱曲的正是当初才十二岁的姜家阿云。” 陆绒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住了,便是柳氏等人也没听过这桩秘闻。“怎么可能?阿云妹妹怎可能和蔡氏姐妹往来?” 陆绒道:“这就得提及九哥了。”陆绒说话时瞥了长孙愉愉一眼,似乎在斟酌。 长孙愉愉道:“你快说吧,这样说半句留半句的,反而误我。” 第149章 陆绒笑了笑, “说得也是。你们也晓得如今的风气,那些个楼里的姐儿都喜欢结交才子名士自抬身价。蔡氏姐妹虽如今虽然风头无两,可十来年前却不是这样的。九哥儿少年成名, 蔡氏姐妹有意攀援,后来她们琴箫合奏还是九哥儿指点,最后阿云给她们铺谱了‘空月’, 这才横空出世的。” “真想不到, 九哥儿和阿云还有这等本事。我说呢, 蔡氏姐妹素来眼高于顶,很多台会都请不到的, 可咱们这几家人但凡有个事儿,人家却是必来。我原先还以为是我们几家有些薄面,却想不到人家是看在九哥儿和阿云的面子上来的。”柳氏笑道。 陆绒道:“我瞧着你们如今就是少了那么个能为你们专门谱出曲子做提调的人。而且阿云还有个了不得的本事, 寻常人也及不上。” 柳氏好奇道:“啊, 是什么啊?” 周氏道:“这个我却知道。”她看了眼陆绒继续道,“上回我的琴出了点儿问题,总觉得音不对,可又寻不出原因来,九哥儿也不在, 恰好那回阿云来做客,她听得我的琴音就说是第五根琴弦跟其他琴弦软硬不调。哎哟, 我这才想起来, 还真是, 上回换琴弦时, 一时找不齐, 第五根琴弦用的就是另一批。” “她耳朵好灵啊。”曾氏赞叹道。 “是呢, 九哥儿当初做了几柄琴, 人人都说好,其实这里头也有阿云的功劳,是阿云听着音,跟九哥儿说哪儿有瑕疵,他才去琢磨,才有了那几柄琴的。”陆绒补充道。 那几柄琴?长孙愉愉不就有一柄陆行做的琴么,那是她师傅转送的,她用着极为顺手,连历代名琴都舍弃了,这会儿听了莫名就嫌弃上了。 柳氏、周氏等人都转头看向长孙愉愉,全都对姜云“心动”了,在等她拿主意。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长孙愉愉就已经成了这群妯娌中的主心骨了。 长孙愉愉看着陆绒若有所思,她觉得陆绒的态度有些奇怪,按理说姜云和陆九曾经有些不清不楚,以陆绒为人处世的精明,不该在自己面前一直夸奖姜云的,但她却做了,好像是着急地希望自己能去请姜云。 “既然相公和阿绒你都极力推荐云姐姐,那咱们真得想办法把云姐姐请来。”长孙愉愉道。 “恐怕不好请,阿云是蒋家少夫人,家里的事儿她婆母都让她管着,怕是走不开的。”周冰雅道。 陆绒却没想到陆行会不避嫌地在也长孙愉愉跟前推荐姜云,她垂眸道:“她管的事儿太多,人也太累,都做不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你们现在做的是最合她心意的,不去请一请,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长孙愉愉越发肯定了,陆绒就是特别希望她们去把姜云给弄来。 回到琅玕院,长孙愉愉想起日间的事儿,陆九真够可以的,表面上什么陆家的男子不进青楼,但实际上该见的人一个没少见啊?小小年纪就认识蔡氏姐妹了,难怪上回在京城时,蔡氏姐妹见了陆行比寻常都热情有礼。那个宋盼儿也是,一颗心都放在陆行身上,必然是陆行招惹过的。 长孙愉愉越想越生气,感觉陆行就是道貌岸然,根本不是什么温润君子,骗了她娘,也骗了自己。 今日“安,勿念”的信也没来,长孙愉愉感觉自己虽然不会看,直接就让人烧掉了,但是陆九不写是不是就太不应该了了? 这是典型的她不看可以,但陆九不写就不行的倨傲。 然则不管长孙愉愉怎么怨念陆行,他也没办法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泄愤,所以长孙愉愉还是得调整心情把自己想做的事儿给做好。 姜云,长孙愉愉是一定要请到的,否则其他人背地里指不定还以为她是吃醋所以不请的呢。然则请姜云却是不能直接给她下帖子的,那样她未必能来,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了。 所以长孙愉愉走了罗氏的路子,拜托她邀请蒋夫人过府做客。 罗氏为难地道:“用什么理由请蒋夫人过来啊? “如今春暖花开,河畔桃林绵延数十里,璀璨夺目,岂不是悠游的好时光?”长孙愉愉道。 罗氏无奈地笑了笑,“你呀,真是不当家不知道这屋里的杂事儿有多少。从宁江过咱们陆家村来就得花上大半日的,这一来一去还游玩,怎么也得三、五日的,她哪里走得开?” 长孙愉愉腻着罗氏道:“大伯娘,你难道在家里待久了不想出去走走么?蒋夫人肯定也是啊。” 罗氏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额头,“咱们虽说和蒋家有亲戚,但她是州牧夫人,若是来往得太频繁了,指不定有人背后说咱家。”尤其是陆府如今并没有人在朝中身居高位,就更怕被人说攀援富贵了。 这就是读书人家的清高之处。 长孙愉愉道:“大伯娘,我可不是想攀上蒋夫人,其实我是想请云姐姐过府来聚聚。” 罗氏一听就明白长孙愉愉的意思了,“你捣鼓的那个乐社是想把阿云也拉上?” 长孙愉愉点点头,“相公和四姐姐都极力夸张云姐姐在乐艺上有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罗氏叹了口气,摇头道:“那怕是不能了,她不可能在咱家长住的,蒋夫人就一个亲生儿子,家中事都委托给阿云打理了,便是蒋夫人有空,阿云也不得闲的。” “也不用长住,每旬来个一两日就好了呀。”长孙愉愉抱着罗氏的手臂开始撒娇,“大伯娘,咱们就试试嘛好不好?不成也无所谓,但总要试试才甘心嘛。” 阿丝进来的时候就见长孙愉愉正缠着罗氏撒娇,她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捂嘴笑。却觉得她九婶这个长辈,竟然比她这个孩子还拉得下脸来。 罗氏拧不过长孙愉愉只能应下。 不成想,蒋氏还真就应下了,过得三日便带着姜云一同到了陆家,这让罗氏都有些吃惊。 长孙愉愉见着姜云时,虽然因为陆行和陆绒对她的吹捧导致她心里有些不平衡,可还是得承认,每次看到姜云都是一种享受。要说美,姜云自然是追不上长孙愉愉的,但她就是有那种让人看了还想看的魅力。 尤其是姜云的身上总缠绕着一股令人怜惜的轻愁,更是叫人欲罢不能地想抹掉她眉梢的云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长孙愉愉觉得姜云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尤其是脸,瘦得腮帮子都有些凹陷了。她原还担心姜云怕是吃不了爬山的苦,谁知她们一提乐社,姜云二话没说地就直接应下了。 如此爽快,倒叫人有些喜欢她了。 事实上,陆行和陆绒对姜云都知之甚深,推荐得也完全没错。 长孙愉愉她们最近乐社的事儿一直没有进展乃是遇到了瓶颈,总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和谐的音效。姜云听过一遍之后,就道:“我觉得这里头可以加上一点儿鼓声,用来定音,铜锣和唢呐都可以加进来。” 长孙愉愉忍不住道:“我们又不是给人红白喜事送礼的。” 姜云轻轻一笑,“县主,不是那样的,有些乐器只是起个点缀作用,却有意想不到之功,我们不妨试试,不行就搁下便是了。” 长孙愉愉依旧认为加上鼓点,铜锣和唢呐之类的,她们这乐社就成笑话了,然则她也不能就这么拒绝姜云的提议,那样就显得她不能纳谏了。 然而姜云的提议真的不错,鼓点定音一加进来,整个效果就不同了,众人的节奏和韵律似乎更能统一了,当然这还全得靠姜云在其中指挥。 姜云对音乐真的有一种天生的亲切,长孙愉愉不能不服。 “县主,我觉得你还是别弹琴了。”姜云道。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了眼姜云“我弹得不好?”如今乐社里是她和周冰雅在抚琴,一开始本来只有周冰雅的,但众人商议后觉得一个人弹琴显得有些单调,所以长孙愉愉才加入的,她本就最擅长抚琴。 姜云摇了摇头,“不是。”她沉默片刻后道,“县主的琴艺出类拔萃,很少有人能企及,然则这乐社所重乃是合音,县主的琴艺却是太出众了,反而不协。” 长孙愉愉有些分不清姜云话里的真真假假了,该不是怕她下不来台才故意这么“吹捧”她吧? “那我能做什么?”长孙愉愉问。 姜云想了想,“洞箫县主可以试试,单支确实有些空洞。” 长孙愉愉从善如流,然则姜云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吹得不好?”长孙愉愉感觉自己都被姜云给整不会了。 姜云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料到县主,无论是琴艺还是箫艺都臻化境了。” 长孙愉愉苦笑,“你这是真夸我呢,还是损我啊?” 众人齐齐都笑了起来,“县主你自己的技艺如何,你都不清楚么,你品评别人的技艺时不是头头是道的么?” 长孙愉愉有些娇憨地道:“从小逢人都是夸我的,也不管我是不是真值得夸,所以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大家说的是真话假话了。” 陆绒也在旁边笑道:“这大约就是那所谓的开心的烦恼了。” 众人又是齐齐开笑,便是姜云那总是带着薄愁的脸上都云开雾散了。 众人笑了会儿,最终姜云把长孙愉愉给安排到了打鼓上头。 不过能人终究是能人,长孙愉愉不过是捣鼓了三、两日,就已经把鼓点给玩弄得游刃有余了,而且不是一面鼓,她给自己弄来了一面一人高的巨鼓,还有四面两尺来宽的大鼓,以及八面用脚踩的脚鼓,另加一组由小到大的手鼓,小的只有碗口大,大的有海碗那么大。 总之,长孙愉愉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显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出众的,看着她就会忘记旁边所有人。 姜云也是忍不住好笑,“县主,这是乐社,不是以一人为中心的,而是所有人都得为着一支曲子而努力,并不是只展现自己。” “是了是了,有你在,谁还能注意到其他人啊?”陆绒也帮腔道。 长孙愉愉无奈地摊摊手,“那我低着头就敲一面鼓行了吧?” 姜云道:“其实这把鼓加进来,我们也都是头一遭不知道效果如何,县主这么一捣鼓,却让我有了新的思路。四面大鼓都留着,脚鼓留一面,手鼓的一组都留着。县主听着她们试奏,你觉得可以敲鼓的地方你就敲,咱们先试试。” 长孙愉愉却没想到姜云还让自己自由发挥,她笑着应了,心里其实也觉得敲鼓挺好玩儿的,一时玩得上瘾,随着韵律而敲击鼓点,竟然次次都好似敲人敲在了心坎上,也不得不说,长孙愉愉在乐艺上的天赋并不输给姜云,只是两人所擅长的方向不同而已。 当然目前看来,还是姜云更凸显,因为她才来不过五日,就根据众人的特色,谱出了一曲《山阳》,一人全揽琴谱、箫谱、笛谱、琵琶谱、箜篌谱等等,看得人是瞠目结舌,佩服她的全才。 长孙愉愉对姜云是又爱又恨。以前姜云没来的时候,乐社众人都是唯她马首是瞻,而今却是处处都要征求姜云的意见。倒不是说姜云更有号召力,只是她的才能的确出众。 长孙愉愉一方面有些吃味儿,可另一方面又实在爱惜姜云的才华,因为她,她们才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谱子《山阳》,一首磅礴大气,却又很有朝气的曲子,让人第一次听,就迷上了。 有这首曲子打头,长孙愉愉已经很肯定,她们的乐社定然能大放异彩了。 只不过长孙愉愉吃味儿的日子不太长,因为姜云不可能一直留在陆家村,她得回蒋府。 下山时,长孙愉愉同姜云并肩道:“要不我去求求蒋夫人,让你再多留几日,咋们乐社才刚起头,好容易理出点儿头绪来,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姜云笑了笑,“这次出来太久了,再不回去怕是说不过去了。” 长孙愉愉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还是不想放姜云走,她脑子里正转着各种点子想着怎么挽留姜云,却见姜云似乎也走了神,脚下一空险些就要摔下台阶,她忙地伸手一拉,拽住了姜云的袖子。 然则姜云的袖子被长孙愉愉往后拉了起来,雪白的藕臂上露出三道呈现肉粉色的疤痕,不是近日的疤痕,却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当初一定伤得极厉害,才会留下伤疤。 不过所有事都发生在刹那,长孙愉愉拉住了姜云,姜云低呼了一声,火速地拽下了自己的袖子,重新掩盖住自己的手臂,除了长孙愉愉外,其他人都没发现她手臂上的异常。 打这儿开始,姜云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也不肯再同长孙愉愉并肩而行。 第150章 长孙愉愉不傻, 一想就明白姜云身上发生了什么,看来那是蒋家男人的习惯了,京城那位也惯爱在家里凌虐女子, 他家的小妾都死了三、四个了。 长孙愉愉暗自叹气,却不想姜云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才气, 却依旧被蒋松奇给薄待。真正是暴殄天物, 叫人生出恨人之心。但这种事是家务事, 谁都不好管的。 一时回到府中,姜云的婆母葛夫人果然提出要回宁江的事儿, 长孙愉愉竭力挽留,葛氏有些心动,然则姜云却低声道:“我们出来小半个月了, 再不回去家中下人怕是会偷懒懈怠, 伺候不好公公和相公。” 葛氏点点头,坚定了心思打算后日就回宁江。 长孙愉愉往姜云看去,后者却回避了她的视线。人人都有自尊心,长孙愉愉明白,别看姜云柔弱, 然则姜家女是更不许别人看到她们的伤疤的。 长孙愉愉思前想后,约莫明白为何陆绒和陆行都竭力向她推荐姜云入乐社了, 他们显然都是知情人, 然则也不好介入蒋家的家务事, 所以才只能希望帮助姜云躲开蒋松奇一些日子。 “去准备笔墨纸砚, 我要写信。”长孙愉愉不是爱管闲事儿的人, 姜云这件事更不好管, 然则她既然知道了, 姜云又是乐社的人,她就想着自己还是得做点儿什么,因为不得要领,这不很自然就给陆行写信了么。毕竟是他的旧情人不是? 一气呵成地把姜云的事儿给写了,长孙愉愉拿起信纸吹了吹等墨干,忽地又想起什么,在结尾处学着陆行那样,写了“安,勿念”三字。 而说起陆行,身为知府,在建昌府却是忙得焦头烂额,一回府衙泉石还在给他洗脚,他坐在那儿就已经睡着了。 九章吉 第107节 青老手里拿着信走了进来,泉石忙地迎了上去,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青老出了隔扇之后轻声道:“明府太累了,坐着都睡着了。”如今陆行外放,官居一府之长,家里下人也不叫他公子了,都称官位。 青老点点头,就要退出去。然则泉石此刻却留意到了他手里的信,“谁来的信啊?”那字迹却不像惯常见过的,所以泉石问了问。 “是县主的信。” 青老的话音还没落下,手里的信已经被泉石抽了出去,抬眼就见泉石转身快步地进了隔扇。 陆行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向快步进来的泉石。 泉石匆匆上前,低声道:“明府,是县主来的信。”那语气里的讨赏意味已经浓得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陆行坐直了身体,摆了摆手,示意泉石下去。 泉石一出门就被青老拽了过去。“好你个泉石,自己让我不要打扰明府,你倒好抽了信就跑。” 泉石嘿嘿发笑,“青老,我这不也是心里激动么?明府是天天去信,县主从来就没回过,明府盼她的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好不容易来了封信,我自然就急了嘛。” 青老道:“你怎么就知道明府在盼县主的信?” 泉石道:“不管盼不盼,反正县主来信,明府一准儿高兴,所有疲劳都不见了。” “听你胡吣。”青老表示不服。 泉石低声道:“你老人家好好儿想想,明府已经多久没吃鱼了?” 青老可不比贴身伺候的泉石更了解陆行,他仔细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府里是许久没做过鱼肉了。” “那可不是么?犯了忌讳,明府以前多爱吃鱼啊。”宁江身处鱼米之乡,河鲜最是美味,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宁江府的餐桌上几乎顿顿少不了鱼,然而陆行这衙门里的确是许久没闻到过鱼肉香了。 青老因为不是南边儿的人,对有鱼无鱼没那么在意,这会儿听得泉石提及,才恍然大悟。“啊,啥时候开始的啊?” 泉石卖了个关子地笑道:“你猜。” 青老道:“我不猜,等下次回去问问傅婆就晓得了。” 两人站在阶梯下说着话,透过半开的窗户,恰能看到灯光下陆行的下半张脸。双唇紧抿,这是不高兴的样子。 泉石心里叹息了一声,小县主就是本事高,总是能弄得他家明府情绪低沉。不过这次泉石可是错怪了长孙愉愉,陆行的不高兴显然是为了姜云。 待末尾,看到“安,勿念”三字时,陆行紧抿的唇才放松了下来,翘起微微弧度。 泉石提着的心终于又放了下去,转身去沏了杯酽茶端进去,“明府,喝杯茶提神吧。”他知道陆行一旦醒了,就有忙不完的事儿,肯定不会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的,就算不做别的,肯定也会给小县主写回信的。 长孙愉愉收到陆行的信时,姜云已经离开陆家村了。而陆行在信里说:云,性傲,酸辛不欲人知,宜缄默而不传于人。 这不是废话么,一点儿解决之道都不提供,长孙愉愉撇撇嘴,还旧情人呢,就这么不上心呐? 然则她也不想想,依陆行和姜云的过往,谁来过问她的事儿都行,但陆行却不能。 长孙愉愉原本也可以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可她既然知晓了,又爱姜云的才气,心里那道坎儿便有些跨不过去。当然她也知道这事儿管不了,否则陆绒和陆行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你这是有心事儿?”安母对心不在焉的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却没先到自己的心思如此明显,她迟疑了片刻,看了看安母,都说姜是老的辣,她吃过的盐比自己的吃过的米都多,便靠了过去低声将姜云的事儿说了出来。“老太太,你说这事儿咱们帮得了她么?” 安母摇了摇头,“这都是人的命。” 长孙愉愉嘟嘟嘴,“真的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安母讽刺地笑了笑,“你以为当初为何姜家阿云能嫁进炙手可热的蒋家?而姜家自己的女儿却远嫁了?”姜云的爹可是投宗的,并非是真正的姜家本枝。 长孙愉愉愣了愣,“难道宁江的人都知道蒋家……”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蒋家男人脾气虽然坏了点儿,但葛氏却是个心疼儿媳妇的人。”安母道。 既然安母都这样说,长孙愉愉自然也没有再管闲事的心,主要这种事儿也没法儿管。 陆行这边儿原本是没有每日的问安信的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儿,打从长孙愉愉给他去信后,他竟然又开始每日送信了,只是内容比以前还省略。 长孙愉愉展开信纸一看,好家伙,直接省略成“安,念”了。第一日收到这封信时,长孙愉愉第一个反应就是陆行这也太偷懒了吧。第二个反应则是看着那个“念”字,捉摸了起来。 是他念着她呢,还是让她念着他呢? 反正不管是那种心思,长孙愉愉都直接撇嘴,这回也不用让冬柚她们把信拿去烧了,长孙愉愉屈尊降贵地亲自把信放到了烛火上。 “县主,这回去宁江城,打算待多少日啊?”莲果一边替长孙愉愉收拾行李一边问。 长孙愉愉怎的突然就要去宁江城了,这主要是罗氏娘家那边儿一个小姑娘及笄,想请长孙愉愉做正宾。 如今长孙愉愉这身份在宁江那也算是头一份儿里的人物了,也难怪罗家的人会请她。 “没去过大伯娘的娘家,人情往来的总得住上个三、五日才能告辞,‘山阳’那支曲子排得有模有样了,云姐姐上回走的时候说回去再写几支曲子的,这次去宁江正好去拜访她要债。”长孙愉愉掰了掰手指,“如此总得小十日才能回来。” 长孙愉愉到了宁江自然就成了中心人物,她的穿着打扮哪怕只是很随意的一袭,也都成了妇人们争相议论的对象,倒不是宁江妇人们见识少,主要是不管什么东西,哪怕是乞丐婆的衣裳穿在长孙愉愉身上,都别有一股风情,如何能不让人羡艳,甚至追随? 在宁江长孙愉愉还见到了老熟人朱慧兰,以往朱慧兰作为商户女是很难出席长孙愉愉露面的场合的,然则她现在成了李本清的妻子,身份就不一样了。 长孙愉愉见着朱慧兰时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慧兰,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朱慧兰不好意思地道:“相公说我太肥,看着就像鱼肉百姓的人。” “呃。”长孙愉愉简直对李本清无语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对你还好么?” 朱慧兰道:“还行吧,我在家里待不住,给他纳了房知书达理的小妾,倒也算皆大欢喜。” 长孙愉愉羡慕地道:“你们这般可真好,各取所需,各过各的。” 朱慧兰眨巴眨巴眼睛,不大明白长孙愉愉的意思。 长孙愉愉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给某人纳妾,各生欢喜都不行,他不同意,家里长辈也不同意。” 朱慧兰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是炫耀么? “我可不是显摆,你是不懂我的难处。”长孙愉愉叹气,真真是各家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不再议及家事,朱慧兰便提起了帮长孙愉愉置办产业的事儿。宁江的宅子已经给长孙愉愉买好了,地也买了,“想着做丝纺、布坊还有染坊都是极好的,卖到海外那利润都是极高的,何况有县主你这个活招牌在,咱们定然能做得极好。” “你自己看着办吧。”长孙愉愉不大感兴趣这种具体的事儿。 “我打听过了,建昌府那边儿有独特的药草染衣,咱们要做就做独特的。”朱慧兰道。 长孙愉愉摆摆手,“我给他去封信,你若是想去建昌府,直接去知府衙门就行了。” 长孙愉愉对待陆行的这态度也够随意了,朱慧兰也没觉得诧异,在她心里就是该人人都捧着长孙愉愉的,上赶着都想帮她做事儿。 第151章 了却朱慧兰这边的事儿, 长孙愉愉便去了蒋府,她昨日已经叫人送过帖子说来拜访了。 长孙愉愉先去拜见了葛夫人,葛氏自然是热情地非要邀请长孙愉愉在蒋府住几日, 长孙愉愉却之不恭地只能留下。 姜云这边儿虽然脸上一直带着浅笑,但长孙愉愉就是能感觉出她似乎兴致不高。想来是家丑被人所知,心里不自在吧, 长孙愉愉心忖。 既然帮不了人, 长孙愉愉也不可能提人的痛楚, 因此同姜云相处时,她只一个劲儿地说乐社的事儿, 还当着葛夫人的面邀约姜云,下个月一定再去陆家村住上小半月。 葛夫人是满口答应,姜云却是没给个肯定的答复。长孙愉愉少不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葛夫人也知道年轻人跟长辈在一起都不自在, 不过略说了几句话,就让姜云陪着长孙愉愉去转转园子。 南边儿的园子比京城又不同,更加细腻唯美,长孙愉愉还是挺喜欢的,如今春暖花开, 气候也好,多走走也舒服。 姜云在一旁细细为长孙愉愉介绍, 这幅对联是楚州名士冯江所写, 那幅字又是大儒江涛所书, 让长孙愉愉不得不感叹, 南边这几州的文气之盛, 真是其他地儿没得比的。 如此一边走一边欣赏美景和字画, 倒也不觉得时间流失得快, 长孙愉愉现在的脚力被爬山给练出来了,等闲走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都不在话下。“咱们去那边儿山上走走吧。”长孙愉愉饶有兴致地指着院子里那处最大的假山道。 “哎哟。” 长孙愉愉回头一看,却是姜云的贴身侍女素玉在叫唤。 姜云道:“怎么了,素玉?” “奴婢好像崴到脚了。”素玉皱起眉头。 “青竹,你扶着素玉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会儿,再叫两个婆子把素玉抬回去。”姜云安排道,这言下之意却是要陪着长孙愉愉继续走,万万没有因为一个侍女崴脚就打扰客人兴致的道理。 “少夫人。”素玉着急地又叫了一声,连带着往前走了一步。 长孙愉愉从旁冷眼看过去,倒没觉得素玉的脚伤得有多厉害,她像是故意叫唤的。 打这儿开始,长孙愉愉才留意到姜云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走得特别的慢,先才只以为她本来如此,然则上假山的石梯时,好几次她都忍不住皱眉。 长孙愉愉心里有了猜测,却是没办法开口,只能道:“走了半日,也累了,不如咱们去那边儿的凉亭休息一下,煮茶品茗也是乐事。”她指的是假山下不远处的亭子。 姜云愣了愣,“上面也有亭子,可以纵览整个院子的风光。” 长孙愉愉摇头道:“累了,不想上去了。” 后面跟着姜云走路的丫头、婆子,心里只觉得这位华宁县主事儿多,一会儿一个主意的,然则她们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下。 长孙愉愉和姜云在凉亭里坐着说了会儿话,煮茶的水都还没烧开,却听得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姜云的脸色为之一变,长孙愉愉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月洞门内冲了出来。 那人先是慌不择路,无头苍蝇似地跑了几步,紧接着仿佛是看到了凉亭这边的姜云等人,朝着她们就冲了过来。她后面追着几个小厮,似乎也看到了凉亭里的人,都停住了脚步,就在月洞门那边儿观望。 “少夫人救救我,少夫人救救我。”那女子直接扑进了凉亭,险些碰到长孙愉愉的裙摆。 长孙愉愉往后缩了缩脚,不过是一瞬的功夫,她已经被眼前的女子给吓到了。她整条手臂全是献血,脚上也是血,光着脚,抬眼看她的来时路,一串的血印子。 姜云也是吓着了,起身就去扶那女子,嘴里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长孙愉愉长这么大可没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少夫人,少夫人,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跟少夫人争宠了。”那满身是血的女子,抓住姜云的袖口就不肯松。 “别怕,别怕。”姜云轻轻拍着那女子的背,“大夫马上就到了,我送你回屋。” “不,不——”血衣女子尖叫的声音直破云霄。 最终这女子自然还是被送进了屋子,但却不是回她自己的院子。姜云将她安排进了自己院子的跨院里。 尽管长孙愉愉对这件事的好奇心极度旺盛,但本身的教养让她不得不压制自己想跟着去打听的心,所以当姜云安排人送那女子回去时,她只道:“莲果会一些包扎,让她跟去吧,有些事儿大夫也不好做。” 长孙愉愉身边四个侍女都是有一技之长的,莲果最笨,但学的东西也最多。 姜云听了长孙愉愉的建议只愣了了就点头同意了,然后歉意地对长孙愉愉道:“今日招待不周。” 长孙愉愉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长孙愉愉才听莲果说,言姬的肩头上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伤,双脚掌里嵌满了碎瓷渣,是用脚在碎瓷片上走动弄出来的。 长孙愉愉已经猜到,在蒋府,敢这样伤蒋松奇小妾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蒋松奇本人。 莲果低声道:“我给她包扎时,那言姬哭着求着要见姜少夫人,说是再不敢跟她争宠了。后来我才打听到,她刚进府一个来月,算是比较得宠的。就起了跟姜少夫人较劲儿的心思,所以才会被蒋家大公子发作。” 九章吉 第108节 长孙愉愉疑惑地看了看莲果,“这么说蒋松奇还挺敬重云姐姐了?”那么姜云身上的旧伤又如何讲? 莲果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姜少夫人一直在安慰言姬,说是会帮她跟蒋家大公子求情的。后来大公子的其他侍妾也过来探望了言姬,我瞧着她们对少夫人都很是敬重。”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多少明白了这里头的事儿,自己偶然来一次,就这么巧的撞上了蒋松奇虐打侍妾,那平日里他又是如何?想来其他侍妾都是受过苦的,多是姜云在护着。可是再想想姜云手臂上的旧伤,长孙愉愉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蒋松奇长孙愉愉是见过的,看着温文尔雅,却没想到背后竟然暴烈如禽兽。 只是可惜了姜云,长孙愉愉在心里叹息。那样的美人,那样的才华,陷在如此的泥沼里,让长孙愉愉格外的愤怒。 长孙愉愉不是圣母,她只是愤怒蒋松奇这样的渣子竟然敢摧毁天赋异禀的姜云。如果没有蒋松奇,姜云一定能安安心心帮她们乐社谱曲的。 本来长孙愉愉也和老太太等人一样认为姜云遭受的事情大约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毕竟姜云看起来一切还算正常,只是她今日遇到的言姬这事儿却让她对蒋松奇的暴力有了新的认知。 没有人能在这种阴影里还有兴趣去谱曲的。 只是姜云愿不愿意被帮助,又该如何帮助她,都是个问题。而目前需要知道的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知道了别人家比较丑陋的秘密,自然不应该再继续做客,长孙愉愉次日早晨先去见了葛夫人告辞,并表示自己昨晚睡得极好,然后委婉地暗示自己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 葛夫人友好地表示长孙愉愉教养极好,并让姜云送长孙愉愉离开,并保证四月里一定让姜云再去一趟陆家村。 姜云把长孙愉愉送到了垂花门外的马车边,远远地打发了跟随的人。 长孙愉愉正好有话对姜云说,见她如此,更是乐得让她先开口。 姜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挤出“县主一路走好”几个字。 长孙愉愉却没姜云那万般缠绕的心思,径直问道:“他会这样对你么?” 姜云摇了摇头,低声道:“他并不总是这样,对我还算,还算……” “你婆母也管不了么?”长孙愉愉道,“我看她甚是疼你。” 姜云苦笑地摇了摇头。 长孙愉愉忍不住八卦地道:“你婆母是不是也是过来人?” 姜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长孙愉愉又道:“估计也不是过来人,指不定现在还挨打呢。” 姜云蹙了蹙眉头,似乎不喜欢长孙愉愉如此说话,总觉得带着讽刺。 “你别觉得不好听,京城蒋侍郎,也就是你们二叔家里,也一样的。我说这些话是告诉你,这种事儿有了就是一辈子,一直到你死那天都是这样。”长孙愉愉道。 姜云垂眸不语。 长孙愉愉见姜云一脸认命的模样,低声道:“你就不想脱离这样的人家么?” 姜云猛地抬起头看向长孙愉愉,“脱离?怎么脱离?和离么?”她嘴角噙着讽刺的笑意。 眼前这位华宁县主实是叫人好生嫉妒的人,就如同大姜一般。大姜才是真正的姜家女,有姜家护着,不用嫁给蒋松奇,而眼前这位有晋阳公主护着,哪怕陆行定了亲,她也能抢亲而嫁入陆家。 长孙愉愉不喜欢姜云脸上的这种表情,那是受伤的小兽伸出的无力的爪牙,实际没有任何用处。 “我知道你不能和离,天下哪有和离的姜家女。”长孙愉愉道。 姜云嘴角那讽刺的笑意变成了沉沉的苦笑,重复着长孙愉愉的话道:“是啊,哪有和离的姜家女。”她甚至都不能诉苦,她可是百家求的姜家女,怎可以在背后说夫家的坏话。 长孙愉愉道:“我说这些,不是看你笑话,只是心疼你的才华,我只问你,若是有机会,你愿不愿意脱离这苦海?” 姜云眨了眨眼睛,俨然是不信有那么一天的,她心下也明白长孙愉愉是好意。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多谢县主关心,只是若是我走了,还有下一个进来受苦的,我在他还能有所忌惮,那些侍妾还有个躲藏的地方。” 这个真是个滥好人,居然还关心那些个侍妾。 姜云继续道:“其实相公对我还好,只是偶尔醉酒后才会那般。这件事还请县主能当做不知,算是我拜托县主了。” 长孙愉愉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悯这样的姜云,其实她自己也没把握真能帮得到姜云,因此有些话不能说太多,长孙愉愉点了点头,“那,陆九那边儿我能说么?” 姜云的肩膀有个明显的僵直动作。 长孙愉愉继续道:“我基本什么事儿都不会瞒着他。”这绝对是天大的谎言。 主要是长孙愉愉身在异乡,又是女子,好多事儿自己是办不了的,所以陆行这个“工具人”她用得很顺手。 比如说姜云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也不是易事儿,长孙愉愉总得找个人商量吧?寻常人怕她们不能守口如瓶,也帮不上忙,老太太和罗氏那边儿显然是绝不会支持长孙愉愉的“异想天开”的,因此长孙愉愉只能给陆行写信,把她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说了。 长孙愉愉其实也是想通过这事儿看看陆行这个人。 第152章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 从信送出去三天后陆行居然就回到了琅玕院。算算日子,信送到建昌府差不多一日,陆行看到信应当是立即就安排回来了, 这才能在三天内到。 并且还是连夜兼程。 问长孙愉愉是如何知道的?她是半夜睡觉被陆行给吓着了。 长孙愉愉的睡眠时好时不好,有时候能一觉到天亮,有时候却半夜就会醒。这晚她就半夜醒了, 差点儿没吓得尖叫。 一睁眼, 眼前突然多出张脸来, 要不是极为熟悉,长孙愉愉绝对会从床上跳起来的。 惊吓之后, 长孙愉愉很不客气地一脚踹上了陆行,并火速地从陆行身上扯过自己的被子,不给他留任何覆盖物,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行头痛地揉了揉额头, 转了个身仰躺,“夜里回来的,想来看看你,结果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这是真话,他真就是大半夜回来, 净室沐浴后过来看看长孙愉愉,这一看嘛就困了, 也不想挪动, 侧身在长孙愉愉身边躺下, 也不知何时拉过了她的被子, 大被同眠。 长孙愉愉恶狠狠地道:“我踢的你的腿, 你揉什么头?” 陆行不好说长孙愉愉那力道于他就是挠痒痒, 只半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 “还早,我再睡会儿。” 再睡会儿?!长孙愉愉眼睁睁地看着陆行就这么坦坦然然、理所当然地在她床上闭上了眼睛。她有心闹腾,但是看陆行一脸的疲惫,这会儿又着实是大半夜的,她也累。 不过长孙愉愉还是又踢了陆行一脚,“这是我的床。” 陆行一把扣住长孙愉愉的脚,“这本就是我的床,只是暂且让给了你。” 长孙愉愉抽回自己的脚,想起陆行跟她“争床”的事儿来,她肯定赢不了的。 憋屈! 长孙愉愉死死地瞪了陆行好一会儿,直到他呼吸均匀地睡熟过去。长孙愉愉有心起身去睡榻,可凭什么啊?凭什么陆行大半夜回来能这样随随便便抢她的床啊? 长孙愉愉死死地裹住被子,重新倒下,反正床这么宽,多个人睡也无所谓。虽然是春日,但夜里还是寒凉,她就不信陆行没被子能坚持多久。 陆行倒是睡着了,长孙愉愉却是心思翻涌,她估摸着,陆行是为了她的信回来的,对姜云的事儿就这么上心?上心到建昌府的事儿都不管不顾了,连夜跑回来? 上回回来,跟自己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这回倒有空闲来睡觉了?! 长孙愉愉气得愣是接下来都没睡着,只能起身穿衣去爬山。她这爬山汲泉是逃不掉的,而乐社那边儿柳氏等人却有些懈怠了,倒不是懈怠练习曲谱,而是再不想爬山爬那么高了,索性趁她去宁江时在山脚下寻了个地方,让人打理了一下,成了她们日常聚会的地方。 长孙愉愉爬了一半的山路后,却见陆行从后追了上来。长孙愉愉懒得理他,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等陆行追上她,与她并肩同行时,长孙愉愉忍不住讽刺道:“你是为了姜家阿云回来的吧?” “果然是旧情人呢,为了她,连夜兼程地跑回来?你这知府都不做了?擅离辖地你可知道乃是重罪?”长孙愉愉连珠炮似地道。 “我回宁江是有正事儿,州牧那儿已经差人去禀过了。”陆行解释道。 正事儿个屁呢,长孙愉愉心里忍不住骂道。 “那你赶紧去办正事儿吧,别在我这儿浪费功夫了。”长孙愉愉气不顺地道。 陆行却是不以为忤,“不过也是想问问阿云的事儿。” 说得这般坦荡?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信里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只是好奇,县主怎么想起管她的事儿,别人的家务事不好管。”陆行道。 或者是“别人”连个字打动了长孙愉愉,她没再跟陆行杠,“我只是怜惜她的才华,跟着蒋松奇那般的人,迟早要变成庸俗的妇人。再且她的确有些才气,我们正好缺个谱曲的人。” 陆行刮了刮眉头,轻笑道:“我以为县主是慈悲心肠。”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难道我不慈悲?” “自然是。”陆行点头,“只是这件事却不好管,县主心里可有什么章程?” 长孙愉愉想了想,张了好几次嘴,但还是迟疑,“你有什么法子么?” 陆行坦诚地摇了摇头,“阿云不是我的什么旧情人,只是怜惜她的处境,所以才会向县主举荐她,想着她能从蒋松奇身边离开几日也是好的。” 长孙愉愉道:“上次我们在四姐姐家里遇着她的侍女,那时候是不是……” 陆行点了点头,“是,蒋松奇施暴于她,葛夫人叫她出来躲躲。”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邀请她过来做客,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她终得回去的。” “如此说来,县主心里有治本的法子?”陆行道。 “有是有,就是太……太毒辣了些。”所以长孙愉愉才迟疑,才想找陆行商议。 “说来听听。”陆行道。 “让阿云和离是不可能的,姜家和蒋家都不会同意,也会败了姜家女的名声,但是要让蒋松奇停手却也不能,我打听过了,蒋家男子多有施暴的事儿。”长孙愉愉道,“蒋家一日势大,蒋松奇等人就会仗势欺人,所以不如釜底抽薪,弄垮了蒋家便是。” 瞅瞅,小县主说话的口气就是不一样,要救姜云,她想的不是从姜云本身着手,而是直接要弄垮她夫家。 陆行点了点头,“县主所想甚是,如此方能治本,只是蒋家即便垮了,阿云也依旧只能跟在蒋松奇身边,更不可能于患难中离开他,那时候蒋松奇的脾气只怕更为暴躁。” 长孙愉愉倒是还没想到如此深,她现在想的还是蒋家势大,也不是说弄垮就能弄垮的,为难的是如何弄垮。“那你说怎么办?” 陆行苦笑道:“我能有什么法子?那日我问过阿云,她自己不欲离开蒋家,说是葛夫人待她极好,蒋松奇平日待她也算好。” 长孙愉愉道:“我原本也是如此想,可是你是没见到言姬那惨状,太吓人了。” 陆行道:“那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要灭人的家。蒋伯春在楚州还算清廉,也做了不少事儿,为官不算坏。”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云姐姐处在水深火热里,却什么也不做不了吧?”长孙愉愉道。 陆行摇了摇头,“愉愉,你要愿意自救,你才帮得了她。” 长孙愉愉没想到陆行会如此说,听他的口气对姜云还真是没什么呢。 “你们的乐社如今怎么样了?”陆行问道,“不知何时能听听?” 见陆行换了话题,长孙愉愉白了他一眼。 “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县主可以尽管提。” 陆行的态度却是极好,陪着她汲了泉水,又一路将她送到老太太的蔚荣堂。 恰逢蔚荣堂内喜气洋洋的,安母的脸上也是一片愉悦,陆行诧异道:“这是有什么喜事?” 安母笑道:“是你七嫂有身孕了。” 九章吉 第109节 长孙愉愉惊喜地望向曾氏,“真的?”曾氏进门一两年了都没孩子,一直是块心病,却没想到居然有了。 曾氏羞涩地点了点头,“嗯。” “那可真是太好了。”长孙愉愉笑道。 安母道:“我估计是这段日子爬山的功劳,爬山累了,吃得多,睡得也好,人也精神了,自然就怀上孩子了。” 这话很自然地就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陆行和长孙愉愉身上。 长孙愉愉的笑容立即僵住了。 安母对着陆行道:“你和你媳妇总这样分着也不好,建昌府那边儿你赶紧让人收拾出来,也好让华宁住过去。” 长孙愉愉心里一万个摇头,千万不要,要是住过去了,久久没有身孕,肯定会被老太太等人怀疑的。 陆行道:“华宁身子弱,宁江这边气候好,还是让她住在府中为好。” 安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然则晚上歇息之前,罗氏去她跟前请安却被留了下来。 “我总觉得九哥儿和华宁之间不对劲儿。”安母道。 罗氏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对劲儿啊?”这都是安母第二次如此问她了。 “他们新婚,华宁又是那般绝色,即便九哥儿再不喜,也不至于把新妇搁一边儿完全不惦记吧?”安母道。想她那老头子那般不喜欢她,不也跟她生了两个儿子么? 罗氏道:“也没有完全不惦记吧?这不是都回来两次了么?怕就是为了华宁呢。再且今儿九哥儿不是还陪华宁去汲泉了么?” 安母摇了摇头,“就是这样才奇怪,也不是不上心,依我对九哥儿的了解,他不是动不动就往家里跑的人,这般劳累地从建昌府回来的确可能是为了华宁,可既然如此,为何我让他将华宁带去建昌府,他却拒绝了?” “自然是心疼华宁吧。华宁娇气,不想去建昌府也可能。”罗氏道。 安母不置可否,但终究还是起了疑。这一起疑,自然会让人留意琅玕院内的小细节。 长孙愉愉这边却是懈怠了,或者说是经验实在是缺乏。虽然陆行曾经教过她假装“叫水”之类的事儿,但长孙愉愉可没好意思维持下去,主要是怕陆行笑话她。 再且她自以为琅玕院内都是自己人,所以没什么可泄露的,但她也不想想安母掌管了陆府多少年,但凡起了疑心,总有办法探个究竟的。 次日长孙愉愉还没起身时,云香那边儿就已经回禀安母了,“琅玕院夜里没什么动静儿,也没听说叫水,今儿早晨也没见莲果她们换被褥。” 安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云香宽慰她道:“不过昨儿夜里九公子就已经起身往建昌府赶了。”不叫水也很正常。 安母又点了点头。 第153章 这且按下不提, 长孙愉愉的日子过得那是既充实又平静,只要不碰老太太的逆鳞,她通常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尽管严肃却也疼爱小辈。 几位妯娌都不是难以相处的人,新认识的几位朋友,也很是合契。姜云那边儿托人又带了两首曲子来, 但人却是拒绝了长孙愉愉的邀请。 长孙愉愉自己也费尽心思地谱了两支曲子, 《雨霖铃》和《春光》, 如此她们乐社有了五支专门的曲子,却也像模像样了。 宋盼儿道:“以前在宋府时, 有专门的戏台子,那底下埋着水缸,音效却是不同, 咱们几个姐妹在那儿弹琴唱曲时, 总觉得格外的敞亮,哪怕是弱音都能听得明明白白的。我想着咱们乐社要合奏,也该有个这样的地方才好。毕竟咱们人也不多。” 长孙愉愉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对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府中也是有戏台子的,可那是唱戏的地方, 咱们去那儿弹奏总觉得不是个意思。” 柳氏等人也相继表示赞同, “咱们这是乐社, 又不是那戏班子。” 周冰雅道:“这事儿估计得问问九叔, 他平日里捣鼓的东西多, 又天南地北地跑过, 见识也广, 指不定能指点指点咱们。” 长孙愉愉当仁不让地道:“那行,我给他写封信问问。” 陆行为着这件事,百忙之中抽空又回了趟陆家村。 “人境园里有一处低洼之地,每次我去都觉得在那里说话声总是比其他地方响亮,有人在里面低语,也能听得明明白白。”陆行道。 陆行说的低洼之地长孙愉愉知道,但是很少去,人境园太大了,而那处又离着琅玕院比较远,是因地就形而造的景,沿着倾斜的山坡是一处处花圃,中心则是一块平地。若是站在高处看,那就像是个比较平坦的碗,其余就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那处低洼,下雨天容易积水呢,鞋子也容易弄脏。”长孙愉愉道。 “自然是要重新改造一番的。这事儿却是太爷比较熟悉的,他老人家喜欢造园子,你去跟他说说,指不定他有兴趣帮你们。”陆行道。 既然陆行指了条明路,长孙愉愉当然要去找太爷,不过女眷在后院都得看老太太的脸色,所以她当然得先把事儿禀报给安母。 “你们这乐社倒是越弄越认真了。”安母道,先前她以为长孙愉愉等人就是闲得无聊凑一块儿热闹。 长孙愉愉笑道:“做什么事儿认真总比不认真好。老太太,等乐社弄好了,我们请你当第一个听众,唯一的如何?” 安母道:“改造那处低洼,所费可不小,你的嫁妆却是不许动的,你们如何有银钱?” 长孙愉愉的嫁妆的确被老太太勒令不许动,然则狡兔三窟,晋阳公主怎可能把长孙愉愉的嫁妆都放在陆家,那岂不是受制于人。长孙愉愉另有印信,凭印信就能支取大笔银钱,只是她不愿意动用,好歹得给老太太脸面。老人家下了令,她还是愿意遵守的。 因此说起银钱,长孙愉愉亲热地挪到了老太太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笑得一脸谄媚地道:“老太太,您看,那处洼地,咱们平日都去得少,也是浪费,如今咱们把它改造出来,指不定以后乐社的名头传出去,人境园又多出一处盛地来。即便没有,那也不亏什么,今后阿丝她们那些小辈想练曲,也能去。有客人来了,在那处听曲儿肯定也比别的地方来得敞亮。” 安母点点头。 “但是这家里您老人家不点头,谁也不敢动。你老人家开开库房,所用不过是你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一点儿,我再去找大伯母化化缘,大嫂、三嫂那边儿也支棱一点儿,我们大家再凑点儿肯定就够了。”长孙愉愉道。 “你倒是会算,自己就是座金山,还化缘。”老太太听得直摇头。 “这个家里,哪里是有银子就能动的,这不都得您点头嘛。我保证,以后咱们乐团任何新曲儿都请您老人家第一个听。”长孙愉愉拍着胸脯道。 “敢情我不掏钱的话,就不能第一个听了?”安母问。 “这哪儿能呢,您不掏钱也是第一个听,只是怕您老人家心里过意不去嘛。” 安母真是被长孙愉愉给逗笑了,“我会过意不去?” 长孙愉愉想了想道:“虽然咱们乐社还没大成,不过是时候给您奏一曲,听完了您老人家再决定掏钱不掏钱如何?” 安母点了点头。 于是长孙愉愉等人“悄悄地”在蔚荣堂,关门闭户地给老太太奏了一曲《山阳》。 安母当场就掏了银子,同时还答应了长孙愉愉提字的要求,她们的乐社有了个名字,叫“雅乐”。这名字一点儿不清新脱俗,然则却展现了长孙愉愉等人的自信,她们称雅乐,那别的又算什么? 安母这边儿掏了银子,转头长孙愉愉带着乐社的妯娌就去找了太爷,老爷子二话没说,比着安母掏的银子又掏了一份,并且十分热心地要帮长孙愉愉等人改造园子,还主动表示想提字。 长孙愉愉只能打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所谓术有专攻,太爷在造园子方面的确有独到之处,听曲儿他老人家也是行家,这两厢一结合,就给长孙愉愉等人画了个“扇形”的雅乐小筑,依着地势往上阶梯似地抬升。 陆行提的建议是考虑用小水潭做回音,听听效果,如是不如意,再填平也行。而且建造的石材也必须考究,得用汉白玉,然后还得做回音壁。 这些当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造好的,陆行为着雅乐小筑往返了建昌府和陆家村好几次。 就在这么多次里,琅玕院内一次都没叫水,被褥倒是换洗过,但却并非是因为陆行回来了,只不过是长孙愉愉寝具的正常换洗,她被子换得勤,顶多五日就得换洗。 安母这边也没什么言语,以至于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有危机意识。 五月初端午赛龙舟,虽说朝廷没有明文规定说端午放假,但阁衙门不成文的规矩都是初一到初五不用理事儿,衙门这几日也不会收状纸,除非是有紧急军务,否则就是阖境同乐。 宁江这边儿龙舟赛自然是在宁江府举办,长孙愉愉没兴趣凑那个热闹,她苦夏至极,又受不得冰山的寒凉,若非琅玕院翠竹环绕,还算阴凉,她准得又犯病,即便是这样,身上也有一块一块的红疹出现,好在面积不算大。 陆行端午节庆自然回了陆府,而且难得地可以不用次日就匆匆离开。进门就见冬柚正指挥小丫头往院子的青石砖上泼水去热。而两个健妇正在不远处轮流推着“巨扇”。 那巨扇立在“十字”型的木架上,共四面,推动起来带来的风力比一般的团扇大了不少,而长孙愉愉就侧躺在廊下的竹榻上。她身前、身后屋子的隔板全都拆卸下来了,好让自然的凉风前后对流。 陆行对此见怪不怪,晋阳公主养这个女儿本就养得骄奢。只长孙愉愉因为着实太热,身上穿的衣衫用的是最薄凉的冰蚕丝织就,轻薄是其长处,可难免就透了些。 隐在冰蓝色薄纱下头的是素净的白色云棉裹胸。 这般打扮在夏日其实并非稀罕,大把的女子衣襟开得更宽的,而且色泽也艳丽。 长孙愉愉这算是穿得素净的,偏偏这种素净的颜色,云遮雾绕似地笼着她,竟在清丽之极处让人看得口干舌燥,那露出的一点点雪腻肌肤,好似灼人的碳火似的,火星直接溅入了人的眼睛,叫陆行竟然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之后才重新睁开。 “明府,县主,老太太方才派人来传话,请你们去蔚荣堂一趟。”青老进得院门道。 陆行有些诧异,他这才刚回来,却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事情急着找他。 热得浑身难受的长孙愉愉也睁开了眼睛,见着陆行却也没多少惊讶,她料到他今日要回来的,只是不知具体时候。 长孙愉愉站起身,由着莲果替她整理衣襟,她则对着一身青袍的陆行道:“老太太急着找我们什么事儿啊?”这才刚用过午饭不久,正是天热的时候,若非不得已,长孙愉愉是很讨厌走动的。 “我也不知道。”陆行扫了眼侧对着他的长孙愉愉,眼尖地看到她腋下后侧有一片微红,旋即想起了点儿什么。 “端午前后天气最是炎热,你要不要去温泉瀑布那边儿躲躲凉?”陆行问。 长孙愉愉心下一动,但很快就黯然了,嫁了人一点儿也不自由,“那哪儿能呢,几位嫂嫂都在家中,老太太和大伯母也是,没道理我一个躲出去的。” 陆行也没再有进一步的表示,只道:“我们先去老太太那边儿吧。” 从琅玕院到蔚荣堂,并非一路都有游廊,长孙愉愉走下阶梯时,陆行很自然地就替她撑起了一柄油纸伞。 长孙愉愉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没多说什么,为着改造雅乐小筑的事儿,她和陆行的关系最近还算是相敬如宾。 ”建昌府那边儿如今怎么样了?”长孙愉愉随便找了个话题问。 “还行。朱夫人过来找染料,进得山里找到了极有特色的红绒草和蓝根,我和她初步达成了意向,在建昌设染坊。此外,上次你的那种山药蛋,在其他地方产量一般,但却很适合重在建昌的山上,等收获了山里百姓的口粮也就算解决了。只要铲除几处聚集的山匪,把商路弄通畅,建昌也能繁荣起来,以后可能还有些地方需要县主帮忙。”陆行道。 “好说好说。”长孙愉愉只当陆行要问她要或者借银子,这种忙她还是愿意帮的,只要陆行有求于她就成。 走进蔚荣堂,长孙愉愉瞅了瞅老太太的神情,感觉不是很严肃,心下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啥。 陆行给安母行了礼,安母问了他几句建昌府的事儿,他一一答了,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午后如此郑重地把她和陆行一同叫来,需知陆行才刚刚回府。 说过了话,又喝了一盏茶之后,安母这才扫了眼陆行,又扫了眼长孙愉愉,开口道:“你们至今还没有圆房是不是?” 长孙愉愉一个没忍住地呛到了。她咳得眼泪汪汪的,深知自己是不打自招了。可她着实没想到,老太太会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来,还是趁着她喝水的时候。 第154章 陆行似乎也恨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 长孙愉愉好容易止住了咳嗽, 眼睛都不敢往安母那方瞥,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对面的陆行,让他赶紧想法子。 在陆行开口之前, 老太太道:“不用找什么借口,我如果没有把握,也不会问你们这句话。”老太太的声音很平静, 但此刻越是平静越叫人害怕。 陆行和长孙愉愉都不说话。 “我如今只想知道为什么, 这是谁的主意?”老太太很是平静, 而且还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 长孙愉愉目视自己的脚尖,又偷偷抬起眼皮扫了眼陆行, 心里纠结着,这事儿她要是说实话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九章吉 第110节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都要起火了, 可眼下也还是想不出对应的办法。 “是我的意思。”对面的陆行答道。 长孙愉愉松了口大气, 无比感激地瞥了眼陆行,同时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明明是她的决定。 “为何?”老太太沉声道。 陆行垂眸道:“终究是意难平。” 长孙愉愉抬头看向陆行,她一时有些分不清陆行话里的真假了。意难平么?所以自己提出不圆房,他也就顺势而为? 安母看看陆行, 似乎很失望,“九哥儿, 你知道你身上寄托了我和你爹娘多少的期望?就算是意难平, 如今也木已成舟, 你既然娶了华宁, 就当担当起做相公的责任来。哪里能因为这几个字, 就将自己的妻子搁置一边不管不问?” 额, 倒也没不管不问, 长孙愉愉在心里轻声反驳。 陆行没应声。 安母再次道:“我不管你是出自什么缘故,但万万没有成了夫妻不圆房的道理。华宁也得有个孩子。九哥儿你很清楚,没有孩子,对女子有多残忍。” 长孙愉愉感觉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陆行还是没应声,这就是无声地反抗。 “别逼着我动家法,让人看着你们圆房。”老太太得不到回应,冷了脸道。 长孙愉愉吓得眼睛一睁,什么叫让人看着圆房?这种事还能看着?她求助地看向陆行。 陆行却是看也没看长孙愉愉,“容孙儿再想想。” “这种事你想一千遍一万遍都是一样,还是说你想休妻?”安母问。 陆行自嘲地轻笑了一下,“有晋阳公主在,谁敢休妻?” 安母的神情越发阴沉了,她转头看向长孙愉愉,“你先回去。” 长孙愉愉站起身,却没立刻走,她是真的有些分不清陆行话里的真假了,但万一他是帮她背锅,她就这么走了,岂非不义? “我……” “回去吧。”安母见长孙愉愉迟疑,又道,“亦或者说你们二人是相看两相厌,都不想圆房?” 长孙愉愉没敢接话。 “若是那般,世上多了一对怨侣,却是于所有人都不好,倒不如我写信给公主,让你二人和离?”安母道。 说得轻巧。长孙愉愉可不敢做和离的梦,她娘死都不会同意的,要能同意也不会有今日这桩亲事。老太太这话显然是威胁。 长孙愉愉只能有些歉意地看了眼陆行,转身走了。 等长孙愉愉走远后,安母才看向陆行道:“九哥儿,你说实话,这真是你的主意么?” “是。”陆行回答得很干脆。 “就为了意难平?这不像是你的为人。”安母道。 “我与县主,各方面都不合契。”陆行道。他二人的生活一个简朴,一个豪奢是有目共睹的。 安母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是理由。华宁也不是一无是处,你既娶了她就当尽夫妻之责。你素日也不是拎不清的人。是华宁不愿意吧?” 陆行轻声道:“圆不圆房,华宁做不得主。”这话不假,要陆行一心圆房,他们本就是夫妻,长孙愉愉是说理说不通,躲也躲不掉的。 “反正你在家也要待几日,我给你三日功夫思考,不管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初五之前必须圆房。”安母下了最后通牒。 长孙愉愉是从罗氏嘴里听到老太太的通牒的。 罗氏低声道:“你和九哥儿真的没圆房?在京城时,不是……” 长孙愉愉哪儿好意思回答这种问题,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等陆行回琅玕院时,长孙愉愉立即起身迎了上去,“刚才大伯娘过来说,说……” 陆行点了点头,“老太太下了最后通牒。” 长孙愉愉跺跺脚,“她怎么会知道咱们没圆房的?是琅玕院的人说出去的?”刚才长孙愉愉已经把所有人都猜测了一番了,却也理不出所以然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时候一点儿蛛丝马迹就能让人起疑。”陆行道,“也怪我们太大意,几次回来都没往那方面去注意。” “那现在怎么办?”长孙愉愉着急地道。如今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要紧的是如何把眼前对付过去。 “你身上不是起疹子么?我先送你去山上住几日吧。”陆行道。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缓兵之计,长孙愉愉点了点头。请来医婆看了看身上的疹子,记了脉案,回了蔚荣堂和罗氏,天黑之前,陆行就带着长孙愉愉上了船,但是这一次却不是他和长孙愉愉两人,莲果、冬柚、傅婆都是跟着一起的。 长孙愉愉托着下巴担忧地道:“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你说老太太以后会不会更……” 陆行道:“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老太太是不会放过不提的,后面的事情县主还需仔细考量。” 考量啥? 至今长孙愉愉都还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都还在想逃避呢,或者说还是想自欺欺人。 陆行轻声道:“老太太说到做到,到时候真的会让人看着我俩圆房。” 长孙愉愉浑身都僵硬了。“如果我们还是不圆房呢?”总不能强按着吧? “你在这里先避暑,我先回建昌府,过了盛夏,我差人送你回京。”陆行道。 “回京?”长孙愉愉不明白陆行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刚来那会儿,长孙愉愉是死都想回京,可如今陆家也不是那么难捱,她若是回京她娘亲岂非要追根究底? 估计她娘又得给她一个大耳光,光是想想,长孙愉愉就抖了抖。 所有的思绪都在片刻闪过,很快长孙愉愉就明白陆行是个什么意思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雨,“滴滴答答”地打在船篷上,透过纱帘似的雨丝,长孙愉愉不得不去思考那些她不想面对的将来。 欺负人也不能往死里欺负,让陆行一辈子不圆房大约是不可能的。所以长孙愉愉现在面对的就是两条路,要么圆房,要么就是被“押送回京”,陆行的话意味着是不会让她独自逍遥在外不会京的。 长孙愉愉不死心地看着陆行问了句,“我要是回京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会将所有事情禀明公主,她是讲理之人,自然能体谅。”陆行道,“她是你娘亲,你既已表明态度,她想来也不会再逼着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长孙愉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她娘亲有时候完全不讲理的好么?陆行是暗示她娘亲会同意她们和离?长孙愉愉觉得他简直是异想天开,她回去绝对是腥风血雨。 长孙愉愉往前倾了倾身子,“我是问你,你将来的打算。” 陆行似乎有些诧异,他抬眼看了看长孙愉愉,却没开口的打算。 长孙愉愉等半天都没等到陆行说话,心里有一股气儿开始往外冒,脸上却笑得甜蜜蜜地道:“你是不是想去昌黎,到你老师那儿负荆请罪,重新迎娶嬛如?” 陆行静静地扫了眼长孙愉愉没开口。 长孙愉愉也不用陆行回应,她往后靠了靠,手松松地抄在胸前,“亦或者,你是想再等两年,万一事情有变,就能迎娶云姐姐?” 陆行的神情变了变,似乎在说她简直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 但最终长孙愉愉看到陆行只是转过了头望向窗外,“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话音刚落,天边劈过一到闪电,接着就是雷鸣,陆行蹙了蹙眉,神情间带上了一抹焦急。 陆行将视线从窗外转回,看向长孙愉愉道:“我的将来就不用县主费心了。” 他起身往船头走去,长孙愉愉隐约听到他和艄公的说话声,似乎在催促船行。 船划得快了些,陆行也再没回来过,长孙愉愉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帮着撑船去了。 到了山崖下,大雨已经成了暴雨,前面不过一丈开外的地方,就已经看不清楚了。 长孙愉愉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就再也不想挪动,从船头飘进来的雨水把地板全打湿了,她的鞋子,她的裙子,一想着那湿漉漉的感觉,长孙愉愉就恨不能自己可以飞。 而且山崖还有那样高的石梯,长孙愉愉轻声道:“不能等雨停了再上去么?” 陆行道:“我得赶回建昌去。” 长孙愉愉明白他的意思,宁江这么下如此大的雨,也不知道建昌是个什么光景,万一出了洪灾,他这个知府不在可没人主持大局。 “我抱你上你去,你撑伞。”陆行道。 这话却容不得长孙愉愉拒绝,因为陆行在说话的同时就已经行动了。 长孙愉愉低呼了一声,她骤然双脚离地,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她来不及挣扎,陆行已经踏入了雨中,傅婆手快地将一把伞递到了长孙愉愉头顶,算是无缝衔接。 长孙愉愉只能下意识地结果伞,撑在自己和陆行的头上。 暴雨如注,自己行路尚且艰难,何况还要抱着个人爬山,然则陆行却好似如履平地,快步如飞。 山风吹着长孙愉愉的头发,让她的发丝凌乱地湿润地扑在脸上,说话都不得,一张嘴就灌进一肚子凉风。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开始往陆行的肩窝里躲。 这一路也顾不上什么害羞、矜持,雨实在是太大,只让人心惊胆战,长孙愉愉又怕陆行脚下打滑,别一个闹腾把两人的小命儿都折腾进去,所以她很是柔顺,大气儿都不敢喘。 风大、雨大,上到崖顶,过了吊桥,长孙愉愉的衣裙、鞋袜都已经打湿了,陆行刚把她放到地上,她就打了个喷嚏。 长孙愉愉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冻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炎热的五月。 下一刻她只感觉陆行的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似乎在解她的腰带,长孙愉愉动作慢了半拍地往下看,耳朵里听得陆行道:“松手。” 第155章 长孙愉愉冷得无法思考地微微松开了手, 下一刻她的衣襟就被陆行从内到外,轻轻松松地拉开了。 长孙愉愉顿时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怒斥了, 就被陆行重新抱起放(丢)入了温泉池里。 温暖的热气瞬间包裹了长孙愉愉,她舒服得又是一个激灵。她已经反应过来陆行这是为她好,怕她着凉, 只是这人一声招呼也不打, 直接就来剥她的衣裳, 着实是可恶。 虽然长孙愉愉的抹胸此刻还贴在她身上呢,但她依然觉得陆行可恶。 “去那边儿躲雨。”陆行指了指右手。 雨雾里长孙愉愉根本看不清楚那边儿有什么, 但她知道那边儿有个小小的棚子伸出来一尺左右,可以遮住头上的大雨。 身子泡在池子里当然舒服,可头顶却依然是大雨, 冻得头皮发凉, 所以长孙愉愉很听话地游了过去,抬头再看陆行时却已经没了踪影。 长孙愉愉刚想着他是不是急着走了,耳边又传来几声低呼,再然后就没了动静儿。长孙愉愉有些担忧地喊了两声,“陆九!陆九!” 没人回应。 长孙愉愉也只能干瞪眼儿, 她现在几乎身无寸缕,起来也没有干的衣裳穿, 若是真生病了, 更是折腾人, 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地就缩在那尺棚下躲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反正长孙愉愉觉得是很久很久, 吊桥上终于再次传来了人声。陆行大包小包地提着箱笼走了过来, 后面跟着莲果和冬柚, 两人互相扶持,再然后是提着东西的傅婆。 一行人都很狼狈,全身都湿透了,长孙愉愉眼看着他们进了小木屋,再然后陆行撑着伞出来,又开始往吊桥那边去。 ”你要走了吗?”长孙愉愉忍不住高声问。 九章吉 第111节 “没有。我再去拿点儿东西。”陆行道。 木屋里好像已经升起了火,傅婆撑伞走了出来到池边,“县主,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傅婆,你先进去换身干的衣裳,别着凉了,我这边舒服着呢。”长孙愉愉说的却也不全是假话。 茫茫烟雨里,整个天地好像都不存在了,唯一存在的就是冰凉的雨柱和温暖的泉水。 这样的环境让人能更专注于自我的思考,长孙愉愉自然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她真的要回京么? 陆行是肯定不会再陪她欺瞒长辈了,而她回京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但就此圆房? 长孙愉愉想起成亲前那嬷嬷的话就直皱眉,再想起那辆漆黑的马车,她就犯恶心。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圆房,不只是针对陆行,她不管嫁给谁都不想圆房。 所以她回京之后,万一她娘真同意她们和离,然后再给她定一门亲事,再经历一遭不圆房——逼着圆房——再和离的事儿么? 长孙愉愉双手抱住了头,真是烦恼呢! 与其那样,还不如就陆行呢,至少这人,这人还算干净,气息也好闻。 别问长孙愉愉怎么知道陆行好闻的,这夫妻两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总有挨得近的时候,好比先才在大雨里,她的头就靠在陆行的颈窝。 但是即便她勉为其难地同意圆房,陆行又是个什么意思? 长孙愉愉冷下了一张俏脸,老太太提及圆房时,陆行一力承担了所有责任,说什么“意难平”,他该不会真有点儿意难平吧?瞧不上自己?心里还惦记着韦嬛如或者姜云? 长孙愉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陆行一直都很配合她不圆房的,他心里…… 长孙愉愉想起自己重病时,这人居然跑去给韦嬛如诊脉,而对姜云的事儿更是十分上心,凡此种种都让长孙愉愉烦躁得想揪自己的头发。 正胡思乱想呢,陆行已经再次提着长孙愉愉的箱笼走过了吊桥。 屋子里莲果等人业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开始打扫四周了。 “姑爷,你赶紧换套衣服吧。”莲果关切地道。 陆行摇了摇头,“把县主的大棉巾找出来给我。” 莲果把棉巾递过去,以为陆行是要自己擦水,结果他却是撑着伞拿了棉巾往汤池那边走了去。 “过来吧,也不能一直泡着。”陆行雾里看花地望着长孙愉愉。 一双纤纤玉璧拨开了雨雾,露出一张羞花闭月的脸来,湿漉漉的眼睛,粉润润的脸颊,红莹莹的嘴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古人只能在脑海里畅想的美人,却活生生地成了眼前人。 长孙愉愉朝着陆行游了过去。 陆行站起身,双手将棉巾撑开,俨然一副对眼前的美景无动于衷的模样。 长孙愉愉快速地站起身,接过棉巾裹住自己,然后被陆行抱起来飞快地送进了木屋中,快得长孙愉愉只来得及惊呼就已经进屋了。 莲果和冬柚飞快地迎了过来,用夹袍裹住了长孙愉愉,生怕她着凉。一个忙着给她穿袜穿衣,一个忙着给她擦头发。 长孙愉愉就跟木头人似地由着两个丫头折腾,自己的眼睛却一直挂在陆行的身上,知道他急着要走,可却又想他能多留一会儿。好歹再出个主意啊?难道真就直到她回京才见面了?或者再不用见面? 外间傅婆似乎劝住了要离开的陆行,主要是雨势依旧太大。 长孙愉愉这边好容易暖和了过来,衣裳、头发都简单地整理好了,陆行走进内室坐在一旁看着她。 长孙愉愉摆了摆手,让正要给她挽发髻的莲果退出去。 木屋太过简陋,隔音更是不用想,外面下着大雨,也不能将人都撵出去,长孙愉愉只能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道:“你不是说这儿是你独自的园地么?”她进入不打紧,可如今来了这许多伺候的人,陆行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另觅了一处。”陆行道。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长孙愉愉心里突然就好似被堵了一块石头,弄得呼吸困难。一想着陆行居然另有一块他独居的地方,而她却无从涉足,长孙愉愉就烦躁得想掐他脖子。 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居然想,跟他圆房也不是不行。 “你不是要急着回建昌府么,怎么还不走?”长孙愉愉冷声问。 “就要走了,这里太简陋,怕你住不惯,过几日你实在不想了,就让傅婆送你回陆家村,我不在,老太太就是逼你也没用。”陆行道。 说得好像逼他就有用似的,长孙愉愉腹诽。 “你身上的疹子,我给你留了药膏,记得每日涂抹三次,省得年生久了,经常长疹子的地方留下暗痕。”陆行道。 没一句是她想听的,长孙愉愉不耐烦地撇撇嘴,“你赶紧走吧,省得让我耽误你的正事儿。” 陆行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莲果忍不住埋怨道:“县主,雨还下得那么大,山路又湿滑,你就不怕姑爷万一有个好歹么?” 长孙愉愉噘噘嘴,“有个好歹还好了呢。”她成了孀寡,回京就不用被她娘打耳光了。 “县主。”莲果有些不敢置信长孙愉愉怎么能说出这样没心没肺的话来。 长孙愉愉其实知道自己不对,她也真不是盼着陆行出事儿,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她怎么收回来?“好了好了,你们都向着他,赶紧出去,我要歇息了。”长孙愉愉钻进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山里凉快,长孙愉愉疹子也不长了,她本就吃得简单,清水煮菜就行,所以生活上倒是不难过,只是心里有事儿,沉甸甸的,每日总是提不起劲儿来。莲果她们却是难熬坏了,都盼着早点儿下山去,偏长孙愉愉不开口,似乎要住到七月下旬再说。 谁知七月初的时候,山下却来了人,说是老太太派来的,请长孙愉愉回府。 既是老太太发话,长孙愉愉自然不得不从。她进蔚荣堂的时候有些忐忑,以为肯定要被训斥一通的,谁知老太太丝毫没提圆房的事儿,也没理会她躲出去的事儿。 “建昌府那边遭了洪灾,河县整个县城都淹了,九哥儿一直在那边主持大局,赈灾抢险,忙得一日里能睡一个时辰都不到。人就是铁打的也挨不住,这好不容易忙完了河县的事儿,忙的时候没事儿,一旦松懈下来反而要生场大病,九哥儿从小就是那样,我想着他身边还是得有个细心的女人伺候才好。你叫人收拾一下,我派人送你去建昌府。”老太太不容辩驳地道。 安母的话长孙愉愉驳不得,只能点头,想着老太太这招还是要让他们圆房的意思嘛,不过是换了个更迂回的法子。 建昌府山高密林,道路只能顺着河边修,长孙愉愉坐的是船,眼瞧着岸上不时就有马队经过,不由有些好奇。她原以为遭了灾的建昌府会看着很凋敝,但看路上行商却并非如此。 到了府城内,长孙愉愉坐在马车里从缝隙里看出去,但见这里的屋宇都十分低矮老旧,看那气派还不如京城郊县,甚至比宁江府附近的县城都不如。 至于府衙,长孙愉愉站在门口都有些不相信这是府衙。当然规格都是按照朝廷制度来修建的,然则大府大县有钱的,门脸都是装潢一新,显得气派俨然,宏大高阔,可是建昌府府衙门口的石狮子脚下那珠子都缺了一半,大门上彩漆早就脱落得看不到颜色了。 进得门,屋子看起来又矮又黑,潮气十足,长孙愉愉每多看一眼,就觉得陆行对她算是有良心的,没逼着她来住这种破地方。 府衙前面是陆行办公理事的地方,两侧的厢房是六房文书办公的地方,有人气的地方看着还算好,到了后院西厢甚至有一角都垮了,也没人修。 而陆行住在北屋,东厢做了内书房,南屋是杂物和下人住的,西厢没缺角的那一块做了厨房。 青老和泉石早就收到华宁县主要来的消息,早早儿地把北屋的西梢间打扫整理了出来,给长孙愉愉住。 “你们明府呢?”长孙愉愉问泉石。 第156章 泉石道:“明府病了, 昨儿夜里发高热,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的。” 还真被老太太给说中了?长孙愉愉闻言自然要进屋去探病的,这是她作为媳妇该做的。 只是她才走了一步, 就被莲果和冬柚一起拦住了。 “县主!”冬柚唤道,“县主不如你先去东厢歇脚,姑爷那边有我和莲果伺候就行了。” 打小晋阳公主的规矩就是, 谁有病气儿都别沾她女儿。长孙愉愉那身子骨多金贵啊, 万一被传了病气可如何是好?所以长孙愉愉那些姐妹谁病了, 她虽然去探病,但绝对是在别人快好了的时候, 才能被允许去。 像陆行这种高热的病人,那是绝绝对对不可以让长孙愉愉靠近的。因为长孙愉愉自己发起高热来,那是要死要活的, 就跟闯鬼门关似的。 长孙愉愉知道冬柚的意思, “别拦着我,他一个人在这边儿,病了我难道还能不去看他?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我肯定要吃挂落的。” “县主,你就是不体谅咱们, 你也得小心自己的身子骨啊?每年夏交秋的时候,你身上就不爽利, 如今非要冲着病气儿去, 到时候姑爷没好, 你又病倒了, 这天都要塌下来了。”冬柚道。 莲果低声道:“是啊, 县主, 老太太让你来照顾姑爷, 又不是让你来添麻烦的。” 莲果这话听得冬柚都是一惊,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长孙愉愉白了莲果一眼,想起自己前日说的话。老太太说什么让个细心的女人去伺候陆行,却安排了长孙愉愉,她背后忍不住打趣,与其说让自己去照顾陆行,还不如说是去让陆行照顾她呢。 说不得长孙愉愉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县主,咱们都知道你关切姑爷,可姑爷这会儿要醒着定然也不想你进去的,他现在身上也正难受,可顾不到你。”冬柚劝道。 这两丫头,好说歹说反正就是不让长孙愉愉去陆行的屋子探病。 “是县主她们到了么?”屋子里的陆行沙哑着嗓子问,他虽然病着,却不会像长孙愉愉那样失去意识,是实在熬不住了才在屋子里躺一躺的。 青老上前扶起陆行道:“是。” 陆行摆了摆手,让青老退开了,“我没事。”只是嗓子疼,哑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再就是头疼如裂了。 陆行在屋子里等了半晌,没等到自己的妻子进门,只等到了莲果进门。 “姑爷,你好些了么?县主让我来伺候你。”莲果道。 陆行愣了片刻,两只手指捏了捏眉头道:“我没事儿,你去伺候县主吧。” “姑爷,县主听你病倒了就想进来看你的,可她实在是身子弱,一丁点儿病气都受不得。”莲果察觉出陆行有些不快,赶紧解释道。 陆行点点头,“我知道的,你们好生伺候她,这儿条件不好,还得让你们费心。” 夫妻做到如此“相敬如宾”的地步,也算是厉害了。 莲果拿不准陆行的不快有没有消退,但想着他素来宽容,心里也没过多担忧。“县主那边有冬柚,我在这边伺候吧。”她转头看向青老,“青老,姑爷可吃药了,我去帮着看药吧。” 莲果也不用青老回答,她很快就能找到事儿做,不仅如此,她和冬柚两人半天功夫不到就把府衙后院的事务全都操持上手了。 并且还新买了两个小丫头,并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另外还张罗了十来个男丁,把后院整理了起来,该修补的地方也着手修补了起来。 青老虽然有些不满长孙愉愉对陆行的“冷待”,但还是不能不感叹,这院子里多个女主人,果然气象就不一样了,瞧着也像个住人的地方了。 长孙愉愉没法儿去看陆行,又看不惯这破败的院子,但凡是她落脚的地方,哪怕只住几日,她也得弄舒坦了。以她的行动力还有财力,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忙得闲了,长孙愉愉问莲果道:“他的病有起色了么?” “好多了呢,只说话声音还哑,但是高热已经退了,就是怎么劝姑爷都劝不住,他大半日都在外头公房里处理事务。”莲果道。 “那我能去看他了吧?”长孙愉愉问。 “不行呢,时不时还咳嗽,县主你忘啦,以前钟姑娘咳嗽,你就去看了看她,回来就病了。”莲果道。 长孙愉愉噘噘嘴,有些无奈。只是她都到了两日了,还没去看过陆行,怎么想怎么都不太对。 陆行的病因为他不肯休息,又有些反复,夜里发了热,折腾了一会儿,早晨便没能起早。 床边响起脚步声,他也没睁开眼睛,因为着实昏昏沉沉的。额头多了一只冰凉的小手,对渴求清醒的人来说是很舒服的事情,陆行的眼睛眨了眨,缓缓地睁了开来。 却见眼前好似多了个怪人。头戴风帽,风帽外是帷帽,面上还裹着好几层面巾,衣服也裹得粽子似的,包括手,那都是带着手套的,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刚才摸他额头的那只手。 陆行撑起身子坐起,“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不这样,莲果和冬柚不许我进来看你。”长孙愉愉也是很无奈。 “我没什么大问题,你出去吧,爱惜好身子。”陆行道。 九章吉 第112节 长孙愉愉的目光在陆行的脸上梭巡,平日里看着整整洁洁的人,这会儿下颚已经有青黑的胡渣,眼下也是一片乌青,嘴唇干裂,她的心没来由地缩了一下。 “我给你倒杯水好么?”长孙愉愉道,也不等陆行回答,就起身去了桌子边倒水,然后小心地捧到陆行眼前。 陆行正觉得嗓子眼儿冒烟,所以接过水一仰而尽,随即撇开头咳嗽了一声,“你出去吧,万一过了病气……” 将心比心,虽说自己生病时,陆行也有做得不地道的地方,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在照顾自己,长孙愉愉歉然地道:“我不是不来看你,只是我不怎么会照顾人,又怕万一我也病了,反而给你添麻烦。” “嗯。”陆行应了一声,“我还想再歇会儿,你出去吧。” 长孙愉愉却没动,“你睡吧,我给你挠挠头发吧,以前我病的时候,我娘就这样摸我的头发,会舒服很多的。” 长孙愉愉之所以如此轻言细语,也不在意陆行的那一点点怒气,主要还是心有愧疚,再则她并不是冷心肠的人,见陆行病成这样,当然会有照顾之心。 陆行却是没搭理她,真的躺下侧身背对她睡了。 长孙愉愉靠坐到床头,用手指轻轻地顺着陆行的发丝理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柔,连带着轻轻地按摩陆行的头皮,享受过华宁县主这种伺候的可没有别人。 “还行吧?”长孙愉愉轻轻问道。 陆行没回答,似乎睡着了。在他的一生里,却不是第一次享受这种伺候。小时候他生病时,他娘亲总是会这样怜爱地摸他的头。 只是打她走后,陆行就再没有经历过这种温柔。他后来也生病,安母自然不会如此柔情,而罗氏作为大伯娘照顾陆行的病,却也有所避讳,不会如此亲近,陆行的身边也没有婢女会温柔照顾。说起来,已经有许多许多年,陆行没有感受过女子亲近的温柔了。 如今娶了个妻子跟没娶也几乎无所区别。 “嗯。” 久久地,长孙愉愉才等来了陆行的一声回答。 “你的头发还挺顺滑的。”长孙愉愉道。既然陆行用护手的香膏,指不定沐发也有秘方,长孙愉愉如此想。 “洗头的香膏在净室,你可以拿去试试。”陆行还是了解长孙愉愉的。 长孙愉愉道了声谢,换了个姿势斜撑着自己给陆行继续理头发。 只是没多久屋子外就响起了莲果的声音,“县主,你该用早饭了。”其实早饭迟点儿也无所谓,要紧的是长孙愉愉已经待得太久,莲果有些担心。 长孙愉愉只能收回手,“我明日再来看你。” 要让华宁县主屈尊降贵来伺候人着实不容易,不过待了一小会儿功夫,再想见她就得等明日了。 陆行没说话。 次日一早,长孙愉愉果然又出现在了陆行的屋子里,本以为他应该还在床上,谁知却见陆行已经穿戴好了出门的打扮。 “你病好了?”长孙愉愉有些诧异,昨日还见他憔悴至极的。 “还没,不过不用再休息了。”陆行道,“你也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了,我这边不用你照看。过两日,我叫人送你回宁江。” 长孙愉愉掀开了自己的帷帽看向陆行,“老太太让我过来照顾你。” 陆行偏头看了看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自己说这话都有些心虚,“我瞧西厢塌了一角,已经让人着手修了。北屋的净室我也想让人修一下,还有东厢,也弄个净室。”毕竟是她要住的地方,总要方便才好。 “无需这样麻烦,县主实在住不惯,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去。”陆行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长孙愉愉回到东厢,一脸的迷惑。 莲果道:“县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原以为长孙愉愉会跟昨日一样待上许久的。 长孙愉愉看向莲果道:“我总觉得陆九有些奇怪,总觉得……”总觉得好似对她冷淡了许多。长孙愉愉也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陆行。是为着他生病,自己没能一直照顾么? 长孙愉愉也是委屈,她不是不想去照顾陆行,而是她这种人照顾人不就是给人添麻烦么? “总觉得什么啊?”莲果问。 长孙愉愉摇摇头,“没什么。”陆九待她本来也不怎么样,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第157章 然则接下来的几日, 她都没怎么见着陆行,这人病着也强撑着在前头处理事务,府衙里人来人往的, 感觉事儿的确挺繁杂。 好容易这日陆行进了后院,长孙愉愉见他往东厢来,以为有什么话说, 却听陆行道:“东厢不用建净室, 用不上, 我的病已经大好了,这两日就送你回宁江吧。” 长孙愉愉道:“可是我才来没几日。” 陆行看了莲果和冬柚一眼, 两个丫头用眼神请示了长孙愉愉这才退了出去。 “你知道老太太的意思,送你来不只是为了照顾我的病。”陆行直言不讳地道,“你如果在这里待久了, 回去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 圆房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所以她才宁园待在这种简陋的地方也不会宁江啊。 “可是我要是回去,老太太肯定也要问的。”长孙愉愉道。 “有些事儿本就不好再拖。马上要秋收了,山匪活动也会频繁,我这边儿事情太多, 顾不上你。趁着这会儿还空闲,我明日送你回去。”陆行道, “如今天气好, 汛期也过了, 赶在送秋粮之前进京, 运河也通畅。” 又提回京的事儿? 长孙愉愉认真地看着陆行, 想在他脸上找出一点儿不舍来, 却是什么都没有。亏她还给他摸过头发呢。 陆行似乎瞧出了长孙愉愉的不满, 他叹了口气道:“欺瞒总归不是办法,我也不想让老太太一直操心。同县主记挂公主是一样的,所以县主还是早日回京得好。” 长孙愉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待陆行走后,长孙愉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我真的觉得不对劲儿,你们不觉得他,他……”以往陆行对她的态度虽然也很一般,却从没像现在这么冷淡过。 “就这么急着赶我走?”长孙愉愉摸着下巴道,“怎么感觉就像外头有人了,还怀上了,催着我赶紧腾位置呢?” 冬柚插话道:“县主,姑爷可抢手呢,昨儿我还在后门抓着个小丫头,说是什么徽娘派来打听姑爷病情的。” “什么徽娘?”长孙愉愉道。 “我知道。”莲果赶紧道,“前几日外头那刘知事送了两瓶秋梨膏进来,说是徽娘送的,我就打听了打听。” 见长孙愉愉和冬柚都看了过来,莲果继续道:“那徽娘是杏花楼的头牌,上回出门上香,遇着了山匪,刚好碰到姑爷赴任救了她。” 长孙愉愉一听是个花楼女子,又是俗气的英雄救美故事,也没往心里去。“陆家男子从来不沾惹花楼女子的。” 莲果道:“可是我听说那徽娘着实痴心,以往目中无尘,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难,然如今为了姑爷,府衙那些个推官什么的去杏花楼她都肯作陪了,就为了听他们席间提及姑爷。” 长孙愉愉觑了莲果一眼,“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莲果红了红脸,“我也是听人说的。” 冬柚在旁边笑道:“县主,那刘知事估计是在打莲果的主意呢,每回她去外院,刘知事都嘘寒问暖的。” 莲果的脸更红了,“瞎说什么呀,我跟他可是清清白白的。” 两个丫头闹了起来,长孙愉愉却捧着脸寻思,陆行还挺得女子喜欢的呀。以往她没在意过这些事,但此刻想起来,却发现,若是他们和离,陆行会有大把大把的选择,而她却是成过亲的妇人了。 掉价。 长孙愉愉少不得有些郁闷。 陆行的行动力也不输给长孙愉愉,说了送她回去,隔日便准备好了船只。 长孙愉愉心里虽然不想走,但却拉不下那个脸,只能嘴硬地道:“不用你送我,有傅婆在一路就行了。” 陆行道:“有些话总得跟老太太说清楚。你也好回京。” 长孙愉愉还能说什么,只能瞪着陆行的背,恨不能给他瞪穿了。然则船行一日,陆行都没主动跟她说过话,即便迫不得已,那态度也冷淡得厉害。 长孙愉愉心里委屈,忍不住会胡思乱想,一时又想到,总不能是京城出了什么变故,所以陆行一味地想撇清吧? 长孙愉愉越想越觉得可能,索性也不再寄希望于陆行能“自我反省,自我悔改”。 回到宁江,老太太自然有一番询问。她一看陆行就道:“果然是大病了一场是吧?” 陆行道:“你老人家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你人都瘦了一圈。”老太太嗔道。 长孙愉愉闻言瞧了瞧陆行,却没觉得他瘦了。 安母看了看陆行,又看了看长孙愉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建昌那边住不习惯?” 长孙愉愉正要摇头,却听陆行道: “老太太,过两日我想差人送华宁回京。” 安母有些惊讶地看向陆行,“这是怎么了?” “华宁离京太久,思念公主,所以想回去看看。刚好这会儿回去,还赶得上冬月里给公主祝寿。”陆行道。 这当然是借口,而且是经不起推敲的借口。 安母沉声道:“这是谁的主意?” 虽然是陆行的主意,但是长孙愉愉却猛地站起身,“回老太太,是我的主意。”陆行的态度那般明显和拒绝,以长孙愉愉的自尊,可容不得被人撵走,她宁愿自己先承认。 “既然嫁了人,心里就不要老惦记着娘家。你母亲生辰,做女儿的如果在身边自然要探望,然则宁江离京城千里远,一来一回的小半年都不在了,你和九哥儿天南地北的,如何做夫妻?”安母质问。 长孙愉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提起裙子在安母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华宁,你这是什么意思?”安母问。 “我,此一别华宁可能再没福气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长孙愉愉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说出来之后,整个人虽然难受,却也轻松了不少,人总是做抉择时是最难的。 真决定了之后倒是不缺勇气的。 长孙愉愉不是不知道回京的选择有多糟糕,但是她着实想念晋阳公主,也担忧晋阳公主。而在宁江,陆行的心里并没有她,她也不稀罕他的心,如此分开反而成全了彼此。 “是不是九哥儿说什么话气着你了?”安母柔和了语气问。 长孙愉愉诧异地抬头,没想到安母会如此问,明显有些偏袒自己的意思。“没有,相公待我一直很好。” 陆行待长孙愉愉如何,老太太也是有疑惑的,说不上心不像,但是要说上心,那也绝对不像。 安母看了长孙愉愉良久,再侧过头去看陆行,却见他只是沉默地坐着。不看她,也不看长孙愉愉,只凝视着前方的地面。 这一幕让安母觉得似曾相识,可又有些想不起来。好半晌,她才想起来,当初陆行的娘亲去世时,他也是不哭不闹就静静地坐着,看着地板。 眼下这情形自然不可能像当时,所以安母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安母垂眸看向长孙愉愉道:“这样大的事儿却容不得你们两个小辈做主,婚姻也不是儿戏。你们别说我这个老婆子武断刚愎,既然你们要如此,总得问过晋阳公主的意思,我这就给她去信,等她的回信来了,你们的事儿再做决断。” 长孙愉愉侧头看了看陆行,陆行也正看向她。 长孙愉愉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娘亲会是个什么主意,所以她拼命地用眼神示意陆行,让他想法子。 “老太太……”陆行开口道。 九章吉 第113节 安母摆了摆手,“什么都不用说了,九哥儿,我原以为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却没先到你如此的拎不清,什么事儿都由你媳妇儿牵着鼻子走。” 长孙愉愉心里忍不住腹诽,这话是倒打一耙了哈,陆行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 “你不是忙么,回建昌府去吧,等京城回信了再说。”安母道。 回到琅玕院,长孙愉愉整个人都是乱的,说什么回京,那都是被陆行给气的,原本应该想个更两全其美的法子的。而且也不是不能往后拖的,只要她留在建昌府,老太太也管不得那么远,拖上半年一载的都可以,虽然也不知道拖后有什么用,但总可以迟些再思考不是? 偏偏陆行跟催命似的,非要送她回来。 长孙愉愉正乱着呢,陆行却踏进了屋子,“你若是不想等京城回信,我可以安排你先回京。” 长孙愉愉猛地转头看向陆行,“你在急什么?” 总不能真是外面哪个女子有了他的孩子,急着进门吧?长孙愉愉的猜想越发离谱了。 “我没急,只是你当知道京城会有什么样的回信。等回信到了,你再想走就迟了?”陆行道,“还是你想……” 呸,她才不想圆房呢。长孙愉愉不吭声儿,陆行这是把话给说明白了,让她的脸有些抹不下去。 “那你就安排吧。”最终,长孙愉愉还是点了头。 陆行轻轻点了点头,“那你这两日收拾一下东西。” 然则世间事多是事与愿违,陆行还没来得及安排长孙愉愉回京,建昌府那边就传来了紧急军报,却是今年山匪提前下山,他必须得赶回去。 陆行一走,长孙愉愉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懊恼。松口气是不用提前回京面对她娘亲的耳光,懊恼则是等京城回信来了,她岂非得跟陆行圆房?要是那时候陆行死活不愿意,她岂不是得气得七窍生烟?没脸苟活于人世? 第158章 陆行走后的日子倒也还算平静, 只是有人上书弹劾青山知府董华损私肥公,贪污渎职,朝廷派了巡按来查, 不是别人,正是徐博古,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而且干练有能。 董绣父亲的罪状很快就被查明, 上报朝廷, 虽说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但是董华已经被摘取了官帽听后发落。 韦夫人则是日日以泪洗面。至于长孙愉愉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的, 却是因为韦夫人带着董绣到了陆家村,是想走陆家的门路,看能否找人说情, 重拿轻放董华。 安母在蔚荣堂见了韦氏和董绣, 几个小辈的媳妇也都在座,自然也包括长孙愉愉。 这回韦氏和董绣倒是没对长孙愉愉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反而还多有讨好之意。 韦氏用手绢拭了拭眼角的泪,“说来那徐博古也着实太不讲人情,上回对于东山也是一般地不留情面, 若非九公子回来得巧,破了那桩迷案, 只怕于东山如今也难逃囹圄之苦。” 于东山的事, 因为他在当地百姓口中有令名, 徐博古也的确还了长孙愉愉的情, 在上的折子里为于东山说了不少好话, 最终于东山只落了个考察下等的惩罚, 三年内升官是不用想的, 同时另外派去了冀北的穷县做县令。但总体结果来说却是好的。 韦氏如今提起于东山,只是想激起安母的同仇敌忾,毕竟于东山是谏山书院的门生。 然而安母却没那么容易被韦氏挑动。 韦氏继而道:“老太太,咱们两家向来亲近,我家相公也素来赞九公子年轻有为,让家中子侄都多多亲近,内侄也在谏山书院念书,说起来也是世交,还求老太太能帮帮咱们。” 安母一脸同情地看着韦氏,“你也说了咱们是世交,若是能帮得上忙肯定会帮忙。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事儿却说不上话。等太爷归家,我帮你把话传到。” 韦氏之所以来找安母,可不是指望安母如何,她转头看向长孙愉愉,“听说当初于东山能发落得那般轻,乃是徐博古在折子里帮他说了不少好话。华宁县主与那徐博古有旧,也曾上门为于东山求情,不知县主可否帮咱们说说话。我也知道,以前绣儿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县主海涵。” 长孙愉愉心想,韦氏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她是那般不记仇的人么?不落井下石都算她长孙愉愉心地善良了。 不等长孙愉愉回答,安母直接道:“她一个小辈的妇道人家哪有说话的地方。再说了,这些外头的公事儿咱们妇道人家却也不好插手。” 韦氏却没想到安母拒绝得如此干脆,她本觉得长孙愉愉会拒绝,指望安母能帮着说句话,却不想安母直接就发话了。 韦氏领着董绣走后,安母留下了长孙愉愉单独说话。“朝堂的事儿,咱们不懂,也不要随便指手画脚。上回为了东山的事儿,你虽然是好心,但背后已经有人说闲话。” 长孙愉愉点点头,“孙媳明白,上回的确是我思虑不周。”女人家嘛,总归是名声最重要的,以陆家的家风更在乎这些。 却说韦氏领着董绣走了没多少日,长孙愉愉就在葛氏的生辰宴上再见着了她们,同时还有许久不见的韦嬛如和她娘亲宋夫人。 长孙愉愉想也知道董家母女是想走刑部的路子,所以找上了蒋家,在董华这件事上,蒋家显然比陆家更有助力。而韦氏是宋夫人的小姑子,她家出事儿,于情于理,韦凤仪那边儿都得来人。 韦嬛如还没定亲,宋夫人显然不想在昌黎帮她找婆家,如今到了宁江,虽说韦凤仪已经不再是大学士,但宋氏出身北方大族,韦嬛如也基本符合所有夫人心中理想的儿媳妇的模样,因此很是受欢迎。 甚至陆家四房的曾夫人也有心给他儿子定下韦嬛如,只是碍着三房这边有些尴尬。 长孙愉愉心里忍不住想韦嬛如出现的时机还真是巧呢,指不定还能跟陆行再续前缘。 罗氏侧头看向长孙愉愉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我看你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大伯娘。”长孙愉愉是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懒于应酬,她都是要走的人了,将来还指不定被这群人背后怎么编排呢,是以她有些懒得说话。 韦嬛如和姜云说了一会儿话,遥遥地看着长孙愉愉,只觉得她与成亲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坐在那儿即便不动,也是最夺目的那个人。 姜云见韦嬛如望向长孙愉愉,知道她二人如今有些尴尬,于是拉着韦嬛如给她介绍了其他人认识。 韦嬛如有些好奇,以她对长孙愉愉的了解,她到了宁江首先要做的事儿肯定是画圈,为何却没有跟姜云交好呢?在韦嬛如看来,楚州州牧家的嫡子媳妇,怎么也该在长孙愉愉的圈子。 “云姐姐,你同华宁县主没什么往来么?”韦嬛如问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主要是今日葛氏生辰,姜云一直在应酬客人,也做得十分出色,唯独似乎有些避着长孙愉愉的意思。 “也不是。”姜云避着长孙愉愉还是因为尴尬,她最不堪的一面叫长孙愉愉知道了,对着她总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但她心里其实是感激长孙愉愉的,至少她在外没听到任何闲言碎语,可见长孙愉愉为她保守了秘密。 姜云有心为长孙愉愉说几句,但想着韦嬛如和她关系本就尴尬,因此不再谈长孙愉愉,转而议及了其他。 韦嬛如在姜云这儿也探不出什么想知道的消息来。倒是在董绣那儿,听了一耳朵的事儿,虽然韦嬛如素来和董绣都不怎么投契。 “我听说陆家老太太极端不喜欢华宁县主,年边儿上华宁还受了一顿家法,险些没救回来呢。”董绣因着长孙愉愉不肯去求徐博古,对她十分怨念。“而且陆世兄去建昌府赴任也没带她去。” 说罢,董绣又凑到韦嬛如耳边幸灾乐祸地道:“都成亲快一年了,华宁的肚子一点儿消息没有,她那幅病弱样子,我看呀子息上肯定艰难。” 知道自己的情敌过得不怎么如意,韦嬛如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只是她抬眼望去,却见罗氏正替长孙愉愉整理头发,一时又有些心绪复杂。长孙愉愉的命的确好,有那样的母亲,为她强抢亲事,而陆家的长辈又都是良善之人。 原本…… 韦嬛如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往下想。 长孙愉愉也承认陆家的长辈都挺好的,便是老太太,只要你行之有理,她老人家也不会变着方儿折腾你。 甚至可以说老太太对她也算包容。哪怕长孙愉愉和陆行成亲这许久还没圆房,还可能即将和离,但平日里老太太也没给她脸色看,一如既往地将她当做孙媳妇,让罗氏处处带着她,教导她。 有时候夜里,长孙愉愉也偶尔会希望京城的回信能慢些。因为她的心里还有一团乱麻没理出头绪。 不过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也不知道陆家是走的什么路子送信,总之,从老太太说去信京城开始,一个半月,长孙愉愉就见到了匆忙赶来的婉姑。 婉姑对长孙愉愉而言,就跟另一个母亲也差不离了。从她有记忆开始,婉姑就在她娘亲身边伺候,寸步不离,如今却没想到她竟然来了宁江。 尽管婉姑在晋阳公主府就跟主子没什么区别,但她在外依旧是仆从身份,所以她到了陆家,没有人会迎她,她先去蔚荣堂拜见了老太太,便径直去了琅玕院。 长孙愉愉见着婉姑,眼泪就流了出来,扑在她怀里先放声哭了一阵儿,一边哭一边问她娘亲的情形。 婉姑也是红了眼圈,长孙愉愉长这么大,没离开过晋阳公主,自然也没离开过婉姑。 婉姑爱怜地替长孙愉愉抹了抹眼泪,“县主快别哭了,公主好着呢,胃口好,夜里睡得也好。” 长孙愉愉自己拿手绢擦了擦眼泪,“真的吗?看了老太太的信还能睡得着?” 婉姑险些被长孙愉愉给气笑,“县主也知道公主看了信会睡不着啊?” 长孙愉愉哭过了,心里似乎也敞亮了些,“婉姑,我娘怎么说啊?” “公主说……”婉姑顿了顿,“公主说,县主如果想和离归家,她,不反对。” 长孙愉愉没有高兴,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志怪故事一般,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婉姑。 婉姑素着脸道:“县主是知道公主的,她的一颗心都在为你盘算,你嫁了人,她天天想你,怕你吃不好,过不好,如今知道你们成亲快一年都没圆房,公主心里有多懊悔你知道么?她看了信就说是她害了你,原以为真的是为你好,却不想你这般不开心不乐意。” 婉姑的语气并不重,但长孙愉愉的眼泪又涌回了眼底。 婉姑抬头摸了摸长孙愉愉的脸颊,“县主啊,你知道公主为了你操了多少心,白了多少头发么? “为了你,皇上屡次要给公主重新赐婚,她都拒绝了,就是心疼你从小没了爹,若是她再嫁,万一有了其他孩子,会伤你的心。”婉姑轻声道。 长孙愉愉听到这儿已是羞愧不止。 “县主,我知道为这桩婚事你和公主一直在怄气,可是县主你想过没有,公主已经是在尽最大努力爱护你了。你若是和离回京,且不说闹不闹笑话,公主为了你肯定是要重新给你寻门亲事的。她一方面要忧心皇上的龙体,另一方面还要忧心你再婚。她也只是个弱女子,为了你才那么强硬的。” “婉姑,我……”长孙愉愉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县主,你跟我说说,陆家是有什么不好?姑爷是有什么怪癖么?”婉姑问。 第159章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 “县主, 从来都是公主为了你而活,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她么?你知道她多盼着你好的。”婉姑道。 其实婉姑无需说这么多话,长孙愉愉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县主, 你向来聪慧,不会不明白,若是你归京, 依旧会对婚事挑三拣四, 如今公主还能为你做主, 可你想过将来你的亲事由不得她和你做主时,会如何么?”婉姑生怕长孙愉愉还是执迷不悟。 长孙愉愉如果会想不明白这些道理, 她不过是骑虎难下,跟陆行赌着那口气而已。而婉姑的话,将她问得哑口无言, 只能流泪。 良久后, 婉姑轻轻摸着长孙愉愉的头发问,“县主,你跟我说实话,非得跟姑爷和离么?” 屋子里也没别人,莲果和冬柚也都避了出去, 长孙愉愉才对着婉姑道:“婉姑,你想过没有, 不圆房不一定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呀。” 婉姑愣了愣, 轻轻地推开了一点儿长孙愉愉的肩膀, “你是说姑爷……” 长孙愉愉抽噎着道:“陆九也是意难平的, 是他一直在催着我回京。婉姑, 他的心不在我这儿, 我也不稀罕。” 婉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家小县主这是受了挫折。“县主,不管姑爷是不是意难平,你们的人生还长着呢,就算是意难平也是暂时的,县主如此的品貌,姑爷迟早有一天会向着你的。” “我才不稀罕呢。”长孙愉愉依旧是死鸭子嘴硬,重新扑到婉姑的怀里求安慰。 婉姑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县主,你给我一句实话吧,不和离行不行?” 长孙愉愉不说话。 婉姑却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这俩可真够让人愁的,就为着赌一口气,居然至今不圆房。 “如今我知道这事儿不能怪县主你,姑爷也有责任。只是当初这桩亲事可是他自己求来的,没道理救了他老师,他反而如此冷待县主你。接下来的事儿,县主就交给我好了,总得给县主讨个说法的。” 长孙愉愉着急地抬起头,“婉姑,你要讨什么说法儿?” 婉姑道:“自然是要让姑爷心甘情愿地圆房。” 长孙愉愉的脸腾地就红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什么话,怎么就转到圆房上头去了? 说到底帮着晋阳公主管家的婉姑难道能是省油的灯,不过几句话她就已经知道长孙愉愉的心结了,这位其实就是拉不下身段,实则早就认可了这桩亲事的。 ”好了,我今儿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县主你也早些歇着吧,有话咱们明日再说。”婉姑道。 长孙愉愉不疑有他,也是心疼婉姑劳累,所以都依着她。 九章吉 第114节 只是次日她醒过来再找婉姑时,却说婉姑去了蔚荣堂那边儿。莲果还附送了一则消息,“昨日半夜里姑爷也回来了。” 长孙愉愉整个人都僵硬了,陆行怎么会回来得如此巧?那必然是婉姑给他去信了。 长孙愉愉赶到蔚荣堂的时候,婉姑正和老太太说话,安母坐在堂上,婉姑却没敢自持身份,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说话,哪怕老太太让她坐,她也是一直谦让不肯入座。 婉姑不坐,陆行也就站在一旁。 长孙愉愉看看安母,又看看婉姑,却没脸去看陆行,只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蔚荣堂,给老太太问了安。 安母见长孙愉愉进来,微微提高了嗓门对婉姑道:“所以说公主对华宁和九哥儿这事儿是个什么看法?” 长孙愉愉已经是羞红了脸,幸亏是低着头的。她心里门儿清,在她来之前,老太太和婉姑肯定已经通过气儿了,这会儿高声问出来,都是故意问给她听的。 婉姑道:“公主已经让奴婢代为斥责过县主了,哪有做人媳妇的如此任性跋扈的,县主昨儿晚上也已经认错了,公主也是自责,还请老太太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饶过她这次。也请姑爷看在公主的份上,原谅县主这一回。”她说话时,还转身对陆行躬了躬身。 陆行自然避了开去不肯受礼。 长孙愉愉听着婉姑说话,也没吭声,只是难免还是委屈,她诚然有错,但陆行难道就是好人? 老太太道:“这一个巴掌拍不响,华宁年纪小情有可原,我家这九哥儿也有责任。华宁这孩子,虽然是富贵乡里养大的,但并没有什么骄娇气,老身也很是喜欢她,所以才不忍两个孩子这么闹崩了,这才给公主去了信。” 婉姑赶紧道:“多谢老太太包容,公主得了信不知道多感激您,她在京城,也不知道这边的情形,一直懊恼在京时没能把县主给说清醒。” 两边长辈眼瞧着是达成了一致。 安母看向陆行道:“你们俩也听到了,两边长辈都不同意你们瞎胡闹,赶紧地圆房,好生过日子。九哥儿,你先说说你的态度。” 陆行躬身道:“孙儿已经想明白,会照顾好县主,好好过日子的。” 安母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长孙愉愉道:“华宁你呢,可还一心想回京城?” 长孙愉愉倒是还想嘴硬一下的,婉姑明显是给了她个措手不及,然则她刚抬头就看到了婉姑给她使的眼色。 长孙愉愉深吸了口气,其实她很清楚,自己虽然是个县主,但在亲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任性的资格。正是因为清楚,才会一直心有不甘地挣扎。 如今么,她即使不想认命,但为了不伤她娘亲的心,她也只能低头。 “以前都是孙媳任性不懂事儿,还请老太太责罚。”长孙愉愉道。 安母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侧头看向婉姑。 婉姑笑道:“这才对嘛,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郎才女貌不知道多少人羡艳呢。既然都认了错,那择日不如撞日,也省得两边长辈再为你们操心,你们这就回屋去吧。” 这话乍听似乎没什么,但长孙愉愉的脸却一下就红成了猴子屁股。 回屋?!大白日的?!她没理解错吧?! 实际上她没理解错,老太太和婉姑比男人还猴急,着急忙慌地就把她赶回了琅玕院。 婉姑更是亲手伺候起长孙愉愉沐浴更衣。 那衣裳是新作的,婉姑这次来给长孙愉愉带了一船的新衣裳、新首饰。而这会儿长孙愉愉身上裹的就是婉姑新带来的。 桃红色的雾纱,轻薄透气,没什么特别,只是颜色特别的妩媚,剪裁也很是合身,把长孙愉愉的纤腰干干净净地描绘了出来。 领口是目前时兴的那般开得阔阔的,露出了一半同色的抹胸。 婉姑满意地打量了长孙愉愉一番,“不错,虽然素素净净的没个花样,可这颜色却最是艳丽,等闲人穿着只觉得俗气,公主当时看了就说,只有县主你能穿出别人都穿不出来的雅丽。” 只有冷白如霜雪的肌肤,才能压制住桃红的媚俗,反而凸显那冰冷后面藏着的一丝妩媚。 长孙愉愉是从没穿过这种大片桃红的颜色的,她在镜中望了自己一眼,就撇开了头,真是羞臊,穿这种颜色和衣裳,不就是生生地在勾搭男人么? 长孙愉愉忍不住地把自己的抹胸往上提了提,朝着婉姑抱怨道:“不就是催着我们圆房么?那又何必再辛苦让我穿衣裳,直接拿被子裹了不就行了?” 到底是个小姑娘。婉姑笑着道:“胡说,这脱新娘子的衣裳,乃是新郎官儿的乐趣。” 长孙愉愉的脸又红了,乐趣?!!!她真的很想打退堂鼓,光是想想陆行来脱她的衣裳,她就腿软。 婉姑上前替长孙愉愉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子,“好了,都出去吧,姑爷想来也应该洗漱完毕了。” 长孙愉愉只觉得荒谬,大白日的,也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圆房就不能等晚上么? 她正胡思乱想呢,门就开了,陆行从门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婉姑。 婉姑当着长孙愉愉和陆行的面,将门合了起来。 然后长孙愉愉就听见婉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把门锁了。” 把门锁了?!!! 长孙愉愉不可置信地奔向门口,拉了拉门,还真从外面给锁上了。她转过身看向同样有些诧异的陆行,“我们……” 这是不圆房不能出去的意思? 陆家家风不是男子白日里都不得到内院厮混的么?如今光天化日的,明目张胆地把门锁了?长孙愉愉只觉得自己一点儿心里准备都没有,先才被婉姑她们扒拉着沐浴,就跟待宰的肥猪一样,一时也没顾上做准备。 这会儿长孙愉愉看着陆行,忽然意识到,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里就有些受不住了。 偏这时候陆行还往她走了一步。 长孙愉愉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一脸惊恐地看着陆行,背抵在了门上,被门栓给硌住,还挺疼。 好在陆行没再过来,反而转了个身往净室方向走去。 长孙愉愉一脸警惕又略带好奇地看着陆行,但见他在净室门口回身对自己招了招手。 长孙愉愉没动。 陆行压低嗓音道:“想留在这儿被人听壁脚?” 长孙愉愉赶紧摇头,这才往陆行走去。谁知陆行却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往屋里走,吓得长孙愉愉再次贴近了墙壁。 然后长孙愉愉才看清楚,陆行是去衣橱里给她拿了一件披风。 “裹上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伸手接了过来,脸上有些尴尬,原是说好圆房的,她先才那举动着实有些避开陆行如毒蛇的意思。 第160章 琅玕院的净室前后有两个造景的小院子, 院子没有门窗,这是防止有人进来或者偷窥。 陆行领着长孙愉愉跨过月洞型的窗户到了小院,然后蹲身伸手朝长孙愉愉做了个手势。 长孙愉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 爬院墙, 她将一只脚踩在陆行的掌心,自己还没怎么用力,但觉陆行轻轻一托, 她整个人便已经坐在了墙头, 而下面的陆行脚尖轻轻一点, 也跃上了墙头,翻了出去。 长孙愉愉探出头去, 但见陆行又朝她做了个手势。她在墙上轻盈地转了个身,冲着外头跳了下去。 陆行在半空双手扶住了长孙愉愉的腰,让她轻巧安稳地落了地。 只是这墙是翻了, 接下来又能去哪儿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长孙愉愉咬了咬嘴唇, 这前脚才答应了婉姑和老太太圆房的,现如今就反悔只怕事发后不好收场。 长孙愉愉迟疑地不再挪步,陆行却已经往前探路去了。她望着陆行的背影,这人得是比自己还不肯圆房啊? 长孙愉愉原是很怕这件事的,上回那络腮胡让她做了不少噩梦, 至今偶尔还会梦见,连带着她看见留胡子的男子第一个反应都是厌恶。 而长孙愉愉之所以会陷入如今的被动, 做起事儿来稍显没有理智, 也全是因为这个心里阴影。而心里阴影之所以成为阴影, 那却不是自己想克制就能克制的, 是以陆行要带她翻墙, 长孙愉愉二话没说就跟了上来。 这会儿长孙愉愉见陆行比自己“还怕”圆房, 心里不知怎么的居然就没那么抵触和害怕圆房了。 陆行没听见长孙愉愉跟上来的脚步, 回头看了她一眼,偏了偏脑袋示意她跟上。 长孙愉愉倒是想看看陆行有个什么安排,反正最后吃挂落的也不是她一个人。她跟着陆行在园子里穿梭,才发现陆行小时候怕没少翻墙偷偷溜出陆家,一路也没见他如何警惕,但走的路都避开了人。 最后又翻了一次墙,落下去就是河边,陆行解开旁边系着的小竹筏,扶着长孙愉愉跳了上去。 这长孙愉愉却是不陌生,“我们是又要去温泉瀑布么?” 陆行点了点头。 上回老太太提及圆房时,陆行也是带自己往那儿去躲的。 长孙愉愉望着陆行的背影,确认这人比自己还不想圆房,她心里是有些不服气,但更多的却在考虑怎么利用这件事,跟陆行达成共识,她可是很讲理的,也没有兴趣把瓜强扭下来吃。 长孙愉愉轻车熟路地走进木屋,正寻思着找点儿什么事儿做打发时光,却见陆行取了他的衣袍往外去了温泉。 长孙愉愉随口问了句,“你是想要泡一会儿?”毕竟前不久为了那啥两人都被伺候着洗过澡的。 “很快。”陆行道。 “不急不急。”长孙愉愉很客气地道。人在心情舒畅的时候总是好说话的,她希望陆行能多泡会儿,最好脑子也能顺便泡泡水。 “不会太久。”陆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意思。 长孙愉愉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不着急啊,这会儿还早呢。”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可做。 “嗯。”陆行应了一声,走到了池子边。 长孙愉愉赶紧转过身,不该看的肯定不能看嘛。只是她忽然想起来,她是没什么事儿做,但陆行是不是要回建昌府,他可是被临时叫回宁江的。 不过这事儿也不对,他要回建昌的话,怎么把自己一个人带到这儿来,难道不该像上次那样让莲果、傅婆她们也跟来么? 而且才洗过澡,这一到山上就又洗澡是什么意思?长孙愉愉忽地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地转身重新看向陆行。 却见他已经从池子里走了出来。 长孙愉愉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赶紧转过身去。老天爷呀,她什么都没看到,她可真不是故意去看的。 陆行所谓的很快,不会太久,还真的不是客套话。 长孙愉愉直觉自己可能是想岔了什么,但是这会儿可能也醒悟得太晚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长孙愉愉没回头,只下意识地往内室走了两步。 天呐,长孙愉愉看着前面的床,她为什么要往内室走?她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陆行,只能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好似这样就能抵挡什么似的。 陆行的呼吸仿佛出现在了肩头,长孙愉愉一个箭步跨到了床边儿,身子先于脑子使唤地坐到了床上,回头朝陆行笑得极其僵硬地道:“啊,突然有点儿困,我想睡觉。”然后她就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腿。 拉被子的时候,长孙愉愉只觉得被子干燥松软,可不像是在没有人住的屋子里放了许久的被子,却仿佛是才晒过太阳拿出来的。 长孙愉愉才敏感地意识到,这屋子当是这两日才打整过的,所以……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不能再逃避了,她抬眼朝陆行看去,却见他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个香炉下来。 “太久没过来,熏点儿香如何?”陆行问。 长孙愉愉此刻也顾不得想“太久没过来”与“熏香”之间有什么联系,她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思考,因此巴不得陆行多干点儿别的事儿,“嗯,我也正有此意呢。” “用香丸还是线香?”陆行又问。 “香丸吧。”长孙愉愉道,她是觉得线香点起来太快。 九章吉 第115节 陆行点点头,埋头捣鼓了一阵儿。 将香炉放在小几上,陆行转头问长孙愉愉,“冷么?” 山里是有些冷的,长孙愉愉里头那件桃红薄纱的衣裙根本就挡不住风,那只是为了闺房之乐。亏得临走时陆行想起来给她取了件披风。 说话间,陆行也不等长孙愉愉回答,便走到帘边,将左右和后面的竹帘都放了下来,只留着前头面对温泉池子的那一边儿帘子还卷着。 如此光线一下就暗了下来,莫名叫人觉得有些危险。 忙完了这些,陆行朝长孙愉愉走来,她怂包地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坐到了床上,而陆行则在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她。 长孙愉愉吞了口口水,“有些渴。” “唔,我去烧水。”陆行重新起身。 他一走,长孙愉愉在他身后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只是她没放松多会儿,陆行就又走了回来。 “不是要睡么?我替你把披风脱了吧。”陆行重新在长孙愉愉跟前坐下。 “不用不用。”长孙愉愉哪儿敢呢。 “不会不舒服么?”陆行伸手去解长孙愉愉领子上的披风系带,“不热么,我看你鼻尖都冒汗了。” 热不热,不是问题,主要是紧张,长孙愉愉感觉自己手心儿也在冒汗呢。 陆行替长孙愉愉解下披风,起身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上,回头道:“午饭可能会晚些,我在熬粥。” 熬粥?那可花功夫了,长孙愉愉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起来吃饭这事儿?于是她朝陆行笑得特别甜地道:“不着急。”慢慢熬,熬得越久越好。 长孙愉愉说着话,手就开始无意识地东摸西摸。 “找扇子?”陆行问,说不得很多方便他都很了解长孙愉愉。 “嗯,不知怎么的,有些热。”长孙愉愉用手做扇子在脸颊边扇了扇,热是真的热,而且心跳得厉害,她自己还感觉脸有些红,因此急着找扇子遮掩遮掩。 陆行重新坐到长孙愉愉跟前,“已经入秋许久了,出来得急也没给你带扇子。既然热,我替你把外裳脱了吧。” 说归说,但陆行的手还是很规矩的,并没有自作主张地伸出去。 长孙愉愉赶紧要推托,却听得陆行又状若不经意地补了一句道:“反正待会儿也要脱的。” 哈?长孙愉愉长长地吸了口气,却没敢往外吐,她得捋一捋陆行这话里的意思。 “桃红很衬你的肤色。”陆行道。 哈?竟然有一天能从陆行嘴里听到这种话?长孙愉愉的心没来由地跳得更厉害了,她耳边几乎能听到自己那“咚咚”的心跳,她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心口,生怕那躁动的声音被陆行给听了去。 “一直觉得桃红有些艳俗,没想到你穿却不一样。” 长孙愉愉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连带着人的声音也有些暗哑,让人莫名心慌。陆行的人依旧是规规矩矩的,只是说话变了个样儿,眼睛也有些不规矩,一直盯着她领口看,好似桃红色穿在她身上,真让他觉得有些新鲜。 “怎么不一样了?”长孙愉愉有意挑刺儿,但自己的声音一出口,她就感觉糟了,怎么她嗓子也哑了?这话的味儿就不对了。长孙愉愉赶紧清了清嗓子。 陆行没回答长孙愉愉的问题,转而道:“你的腰还好么?” 长孙愉愉不明白这句话是怎么跳出来的,而陆行的手掌已经覆盖在了她的后腰上。 烫得人想跳,长孙愉愉费了好大劲儿才克制住自己不失态,“我的腰……” 陆行蹙了蹙眉,“你的腰怎么这么硬?” 不是,惯形容美人腰,不都该是纤细、绵软么?硬是什么鬼?嫌弃? “你以前伤着腰,公主也没叫人给你治治么?”陆行轻轻地替长孙愉愉揉起腰来。 长孙愉愉这才想起来,陆行关心的是这茬呢。“有治过,不过也没多大用。”毕竟人年轻,她的腰疼的时候也并不多,只是应酬太久才会劳累,休息两日就好了。 “我替你揉揉吧。”陆行道。 你不都已经在揉了么,长孙愉愉心忖。 第161章 长孙愉愉刚要拒绝陆行给她揉腰, 但旋即又改了主意,反正能拖延点儿功夫就拖延点儿功夫呗,指不定水就烧开了呢?指不定粥就熬好了呢? “那你转过身去。”陆行道。 他的声音出奇的有些慵懒, 像是刚睡醒的人,听在耳朵里仿佛长出了羽毛,弄得人打从心底发痒。 所以长孙愉愉才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她的背“见不得人”。 之所以说她身上这套衣裳是婉姑特地选的, 只能在内室穿, 就是因为里头的抹胸不是一整片布料,后面是用带子系的。长孙愉愉虽然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但是用脚指头想也想得出呀,跟没穿几乎没什么差别。 长孙愉愉隐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笑声,但是她已经没心思去声讨陆行了, 因为她脸烧得厉害, 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扑到了枕头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是要给她按腰么?按呗。 谁知陆行还真是安安分分地给她推拿起腰来。上回长孙愉愉就已经享受过陆行的推拿了,不仅力道适中,柔韧有劲儿,而且随着他手的动作, 还会热热麻麻的感觉深入肌理,好像有一把梳子顺着她那些打结的经络在梳理, 别提有多舒服了。 这种舒服让长孙愉愉很快忘记了尴尬和羞臊, 中途按到最疼胀的地方, 甚至不可抑制地“嘤”了出来, 那声音怪怪的, 长孙愉愉只能假做没听到, 拼命想压制自己再发出那种声音, 却偏偏事与愿违。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舒服的缘故。 中途陆行好像有离开过,长孙愉愉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侧身去寻陆行,但胸前的衣襟却松开了,她条件性地扶住自己的抹胸,睁着一双春水润过的荡漾着桃花瓣的眼睛看向陆行,却实则什么都看不清。 “要喝水?”陆行走过来坐下。 长孙愉愉点点头,由陆行扶着她软软地坐好,嘴唇碰到了瓷杯,长孙愉愉微微张口,一股子白桃的香气瞬间润泽了口腔,她一口啜尽,却还想喝,嘟囔道:“还要。” 嘴边的杯子被拿走,长孙愉愉只当陆行再去倒水了,片刻后熟悉的白桃香气再次扑鼻而来,只这一次她却是被人渡了一口白桃香气的茶水。 长孙愉愉下意识地就要抵制,可是舌头却被人缠住了,她“嘤嘤嗯嗯”地抗议,却抵不过腰部那双有魔力的手,轻轻一摁,她整个人就软了。 外头秋日的艳阳拼命地将光缕洒进屋子,流连忘返地缠绕在那雪玉一样的肌肤上,却偏偏有人吝啬至极,不肯分润于它。 小几上的香炉,袅袅地生着香气,缭绕在空中,似柳条一般摇来晃去,任流风吹袭。 屋子里并不静谧,偶尔会有人轻声问,“还要喝水么?” 半晌软靡靡的一个声音才回道:“不~~要~~” 最终也不知道是要,还是不要。 金乌西斜,四周帘子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卷起的屋子里,光线重新暗沉了下去。 越是昏暗,越发显得屋子里那人,比羊脂白玉还莹润,比十里桃花更灿然。 长孙愉愉呆然拥被坐于床榻之上,半晌没回过神来,更是羞于回忆先才的事情,偶尔一个片段闪过,她就双手捂脸埋头膝盖,等缓过劲儿来再重新发呆。 外面陆行已经将熬好的杂粮米粥盛好放在了小几上,想着小县主素来体弱,寻常女子这会儿都不好过,她肯定更是难受,于是道:“我把饭菜端到床上给你?” 长孙愉愉一听到陆行的声音,脸就止不住地又红了,想双手捂脸吧,那也太怂了。她张嘴想说话,一发音却惊觉嗓子居然还是哑的,于是只能变说话为清嗓子。 陆行在她迟疑间已经倒了一杯茶水递到长孙愉愉嘴边,“那先喝点儿水,先才你一直嘟囔要水喝。” 长孙愉愉猛地朝陆行竖起食指,表示别提这茬儿,别提喝水这茬儿。 陆行了然地将水杯塞入长孙愉愉抬起来的那只手上。 长孙愉愉有些迁怒地看着手中的瓷杯,半晌后,还是默默地喝了口水,她的确是渴了。陆九那厮都快把她身体里所有水分给榨干了。 虽说她没有任何经验,也没人跟她具体讨论过闺房之事,但长孙愉愉还是能意识到,她承受的可能比寻常人要多得多。 二十几岁,没开过荤的陆九…… 那会儿陆九问她是不是想被人听壁脚,长孙愉愉的反应是陆九还是很会体贴人心意的嘛,她光是想想婉姑等人就在外头,心里就不得劲儿。但这会儿长孙愉愉咂摸出不同的味道来了,陆九带她来这儿,估计是觉得琅玕院内人太多,不能由着他可劲儿欺负人。 长孙愉愉手里的水杯被人抽走,她抬眼斥责地看向陆行。 “喝点儿粥吧,我喂你。” 陆行待她明显比以往亲昵许多,这假夫妻和真夫妻的区别还真是挺明显的,长孙愉愉忍不住在心底嘲讽。 但小县主是什么人呐?陆行上赶着要伺候,难道她还会拒绝?长孙愉愉轻轻用嘴唇碰了碰陆行喂过来的汤匙,想挑剔烫的,但一个没忍住地就喝了,主要是饿得慌。 看着那浓稠的米油,饥肠辘辘的长孙愉愉才意识到这太阳都要落山了,她才开始用午饭,真是杀千刀的陆九。 心里骂完这句,长孙愉愉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骂他“杀千刀”的,那都是街头泼妇骂自家男人的话。想到这儿长孙愉愉险些把自己给呛到,脸上忍不住飞起了红晕。 陆行放下碗给长孙愉愉拍了拍背,又递了手绢给她。 长孙愉愉平静后,眼神往陆行搁下的粥碗瞥了瞥,后者就重新端了起来,“还是我喂你?”陆行例行问了问,其实被被别人喂饭有时候并不如自己吃来得舒服和方便。 但这里头不包括长孙愉愉,她可是被伺候惯了的,四、五岁上头吃饭都还是要下人喂的。再且,长孙愉愉感觉自己不奴役奴役陆行,有点儿难泄心头之愤。 长孙愉愉张嘴吞了一口陆行喂过来的饭,眼神往小几上已经不再飘着香气的熏炉,她不是傻子,眼下已经想明白陆行肯定是在香丸上捣了鬼,不然她怎么会…… 一点儿没抵抗陆行?! 但是现在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陆行肯定有一箩筐的话堵她的嘴,长孙愉愉觉得还是使唤陆行做事儿来得更解气。 陆行喂了一口长孙愉愉鸡子的白瓤,她不沾荤腥,唯一能吃的就是鸡子,只是从小到大吃得腻味了,如今蛋黄是坚决不肯碰的,也就那白瓤还能吃下去。 吃过白瓤,陆行又喂了一口长孙愉愉脆王瓜,只是新鲜拍开,用盐腌制了片刻。 看着她樱红的嘴唇因为咀嚼而轻动,明明是很寻常的事儿,却叫人看得有些上头,陆行微微瞥开眼,又想着长孙愉愉瘦弱,每日里只吃这些年轻时还好,上了年纪却如何养生? 而且着实是太瘦了些。 “再用半碗?”陆行将碗中最后一勺粥喂给了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也是有些意犹未尽,主要是又累又饿,胃口自然会好些,然则她还没点头,就听陆行道:“多吃点儿才有体力。” 长孙愉愉嗔了陆行一眼,想啥呢?“不吃了。” 陆行用手绢替长孙愉愉擦了擦嘴,转身收拾碗筷,“那你是想再歇会儿,还是起来?” 在屋子里都待了快一整日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长孙愉愉还是想起身,她推开被子站起来,才跨出半步,就僵在了原地。 陆行一回头,就看到长孙愉愉那茫然不知所措的脸,还略带着难为情。“怎么了?” 长孙愉愉缓了片刻,才有些嗔怒地道:“我要沐浴。” 其实她才洗过澡的,床单被子也都换过了,这会儿突然又要沐浴,自然不是长孙愉愉洁癖,陆行不过是转念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我抱你过去吧。”陆行道。 长孙愉愉也没矫情,她这样子怎么走路? 陆行抱着她去到池边,“先才说帮你洗你又不肯。” 这一次却是由不得长孙愉愉了,陆行把她放入汤池,自己也解衣下水。长孙愉愉倒是想反对呢,但是陆行的手一碰她,她就脸红心跳身体软。 九章吉 第116节 而且抗议的声音也没能发出来。长孙愉愉在心底愤愤,这人怎么这么爱喂人喝水啊? 夜里寒凉,长孙愉愉偎在陆行的怀里倒是暖和至极,睡得极酣,只嘴里偶尔嘀咕两声。陆行凑过头去,只听得她在呢喃什么“不喝水,不喝水。”下一刻却又开始舔他的肩骨肉。 以前陆行是十分嫌弃长孙愉愉的睡姿的,但如今么,却觉得十分可人,你将手指放她唇边,她舔得格外起劲儿,那是被肉馋的。 早起,长孙愉愉眼睛都睁不开的被人抱着伺候新沐了浴,陆行在她耳边道:“你再睡会儿。” 长孙愉愉却是强打起精神,“我要回去。”再不回去可不得了了,且不说婉姑会担心,她自个儿也受不了了。 其实陆行真没怎么她,哪怕再上头,也是顾忌长孙愉愉身娇肉贵,又是初初破瓜,很是克制的。 但是再克制,也否认不了陆行这都二十几了才第一回 亲近女子。便是娶个无盐女,都能新鲜弄腾几日呢,更何况小县主千娇百媚,软玉温香。 她倒是也闹腾,但她也特别心疼她自己,做事儿舍不得用力,无论是娇嗔羞骂,还是花拳绣腿,那都是别添情趣而已。 第162章 长孙愉愉要回去, 陆行却也好说话,伺候着她穿了衣裳,又帮她简单地梳了头, 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上了船。 长孙愉愉这边儿,不过是感觉自己才打了个哈欠, 怎的就到了人境园的后门。她还有些犯困、腿软, 由陆行拉着进了小门, 微微睁开眼,鼻子里就娇气地哼哼了两声。 这门儿在人境园的东北面儿, 而琅玕院却在西南边儿,她可走不动那么远的道儿。 陆行在长孙愉愉耳边道:“往那边走几步,我再抱你。” 长孙愉愉的余光瞥到旁边儿一脸新鲜地偷窥她和陆行的开门婆子, 只能顺顺从地跟着陆行往一旁的小路走去。 待快到琅玕院时, 陆行才将长孙愉愉放到地上,又替她理了理衣襟,她若是能略微打起点儿精神来,看着也就像模像样,让人猜不出她昨儿一天都干了啥。 琅玕院这边自然是早就发现了她和陆行不见了, 只是没敢声张。婉姑的意思就是等,她觉得就算小县主任性, 但陆行总不至于跟着长孙愉愉胡闹的。 趁着空隙, 婉姑自然要把长孙愉愉在宁江这大半年的事儿给问得清清楚楚。 莲果和冬柚也不敢隐瞒, 倒豆子似地抢着说。第一个要说的自然就是长孙愉愉刚到陆家, 大病的那两回。 “这个我和公主都已经知道了。”婉姑道。 莲果诧异, “可是怎么会?县主都不让我们说。” “是姑爷写信跟公主说的, 前因后果都讲明白了。”婉姑道。 “那公主怎么说?”莲果问。 婉姑没好气儿地道:“还能怎么说?老太太是县主的长辈, 她作为小辈能干嘛,难道公主还能帮县主打击报复?让肖姑姑过来就是帮着县主的。你们两个也是,这些事儿怎么不劝着县主?她是瓷器,哪里去碰得石头,公主那两回还说不知怎么就心悸呢,却是县主在受苦。” 莲果和冬柚不敢再吭声,又听着婉姑接着往下问。 莲果自然而然地问,“那姑爷将县主一个人留在宁江,自个儿去建昌,公主可知道了?” 婉姑点点头,“姑爷每旬都给公主去信,比县主还勤呢。让县主留在宁江,也是公主的意思。” 咦?莲果和冬柚眼里都冒出了疑惑。 “那建昌穷山恶水的,史上屡次兵变,万一闹出个什么事儿来,要是姑爷一时没照顾到县主,那县主怎么办?公主怎么办?那些个不要命的人可不管谁是谁,见着生得美的女人就糟蹋。”婉姑道。 莲果和冬柚这才晓得里头还有这等缘故,她们一开始还真当是姑爷不把自家县主放在心上呢,这才舍得让她在老家陪老太太。 却说回长孙愉愉跟着陆行回到琅玕院,守门的丫头看着他二人,赶紧问了安,又匆匆跑进去禀给莲果她们。 婉姑匆匆地跑出来,“姑爷、县主,你们昨儿倒是去哪儿呢?”怎的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圆个房比登天还难。 长孙愉愉可没脸解释他们去哪儿了,她现在站着就想坐着,坐着就想躺着,其余的事儿自然是谁脸皮厚谁解释。“婉姑,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吧。” 陆行则对着长孙愉愉的背影道:“我去蔚荣堂给老太太请安,顺便说几句话,你先歇着吧。” 按理说长孙愉愉也该过去请安的,但她恁是没鼓起勇气把脸装兜里,她总觉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了什么,这害羞的坎儿过不求。 陆行走后,长孙愉愉进屋就扑在了床上,由得莲果和冬柚折腾着替她更衣。 屋子里恢复安静后,莲果蹑手蹑脚地走到前厅,捂着嘴偷笑地对婉姑道:“县主身上全是印子呢。”这当然是夸张的话。 婉姑闻言松了口气,可算是正儿八经做夫妻了,但旋即又皱起了眉头,埋怨起自家姑爷怎么回事儿了。这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刚开荤也不用使劲儿折腾人吧?全是都是印子。 “我去看看。”婉姑不放心地道。 莲果低声道:“县主睡了呢,我闻着像是已经上过药了,姑爷素来细心。” 长孙愉愉其实没睡着,虽然累得慌,但心里烦着呢。以前不懂事儿,所以没注意细节,被老太太知道他们没圆房,长孙愉愉也没怀疑有人嘴巴不严了,实则是太明显了。 现在长孙愉愉是怀疑陆行在故意使坏,他昨儿可不像什么都不懂的人,但怎么就没提醒过她? 陆行到蔚荣堂给老太太请了安,这就要准备回建昌了。“我想着让华宁也去建昌,上回她已经去过了,内院翻修得也差不多了。” 这尝过腥的猫儿哪有不惦记的,即便晋阳公主不愿意长孙愉愉去建昌,以前陆行同意,现在么就没那么听话了。 安母点点头,“看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既然做了夫妻,以前的事儿也别太计较了,和和睦睦过日子才是,家和万事兴。” “是。” “婉姑才来没两日,华宁估计还想陪陪她,她的东西多也要收拾几日,等婉姑走了,我再叫人送她去建昌。你那边公事儿忙,就先回去吧。”安母道。 却说陆行辞过老太太,自然得回琅玕院当面跟长孙愉愉说一声儿。 长孙愉愉少不得要把刚才想的事儿拿出来问明白。“陆九,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陆行不解。 长孙愉愉坐直了身子道:“我寻思着你就是故意的。老太太是怎么知道我们屋子里的事儿的?” 陆行扬扬眉,坐到了床沿上看着长孙愉愉。“唔,你以为呢?” 长孙愉愉咬了咬后槽牙,“你故意没提醒我是不是?” 陆行好笑地道:“我怎么没提醒过你,成亲那会儿我不就跟你提过么?” 长孙愉愉承认,陆行是提点过什么叫水啊洗被子之类的,“但是你后来怎么不提了?” “我以为你知道。”陆行一脸的冤枉。 “我信了你的邪呢。你瞧着我什么都没做,却一句话再没提过。”长孙愉愉道。 陆行叹了口气,“愉愉,你是什么性子?若是这种事儿,我一提再提,你心里指不定编排我。” 末了,陆行又加了句,“再说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你另有其他打算呢?” 什么其他打算?一直到陆行走了,长孙愉愉才明白过来,陆行那是倒打一耙啊。他在暗示她是故意露出破绽给老太太察觉的?然后由老太太来逼着他们圆房? 想到这儿,长孙愉愉差点儿没把一口细米贝齿给咬碎了。 却说陆行走后,婉姑因想着晋阳公主身边没个贴心人说话,急着在运河封冻之前赶回京城,所以也没多做停留。而长孙愉愉却没急着去建昌府,虽然老太太一直催她,她却总是推三阻四。 想起建昌府那破败的内院,长孙愉愉压根儿就没有动身的念头。她都好些日子没顾上乐社的事情了,怎么也得跟着排演一下。但是老太太三番五次地暗示她,需得早日跟陆行有个孩子,那样陆行的爹娘泉下有知,才能含笑。 说不得陆行爹娘的忌日也要到了。 长孙愉愉但见再也拖不过去,这才不情不愿地让莲果收拾了箱笼往建昌府去。 宁江在运河边儿上,因此繁华。而离宁江不过一日水路的建昌府之所以穷却是因为身处支流,河道狭窄容易淤积过不得大船,周边又都是大山,从宁江过建昌就好似换了个天地似的。 长孙愉愉因不是第一次来,所以也没什么兴趣再眺望窗外,她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只歪歪地躺着歇息,怀里抱着个手炉暖肚子。 这是小日子要到了的预兆。 果不其然,才将要下船,长孙愉愉就感觉到了热流,在船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换了马车。 马车驶入府衙那条街时,泉石就已经飞快地禀了陆行,“明府,县主的马车已经过了街口。” 陆行点了点,难得地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起身回了内院,恰逢长孙愉愉的马车驶入。 “怎么了?”陆行迎了上去,看着长孙愉愉的脸色不对,因有此问。 长孙愉愉却是没想到陆行能来迎她,这人待她明显比以前亲近,她心下忍不住撇嘴,果真是势利的男人,以前怕是想着可能要和离,都不带用心的。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舒服,躺几日就好了。”长孙愉愉道。 既然没什么,又要躺几日,陆行立即就回过味儿来了,然后盯着长孙愉愉笑了笑。 “你笑什么笑?”长孙愉愉有些羞恼,她晓得陆行是看出自己的故意来了,只是他这么一笑就显得自己有些幼稚了。这小日子也不能来一辈子,有些事儿还是躲不掉。 “我只是很高兴见到县主,所以才笑。”陆行道。 这话可就让长孙愉愉不好再挑毛病了。 陆行跟着长孙愉愉进了屋子,替她诊了脉,没发现什么大毛病,“那你躺会儿,我用晚饭时就回来。” 长孙愉愉并没躺下,她来小日子的时候虽然肚子会隐隐作痛,但还不至于就需要卧床休息的地步。 内院的北屋并没什么变化,但后面却多出了一进屋子来,一看就是新建的,还带着木头的香气。 这是重新建了卧房还有净室,布置同琅玕院差不多,当然没那么精致,毕竟是工期有限。 东厢的书房有些改动,当然没额外增加净室,也没布置成小卧室,而是多添了一张大案,形成了东西对称的两个小书房。西厢塌下的一角已经修补好,旁边的小跨院也整理了出来,可供冬柚、肖子清等人住下。 府衙毕竟不是自己的宅子,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陆行迟早是要高升的,的确也没必要在修缮府衙上太过费心。 只是长孙愉愉想着,陆行把她送回宁江,不是一门心思让她回京么?那他在这之后继续修缮府衙是什么意思?准备迎娶新妇? 第163章 黄昏, 陆行回来用饭时,长孙愉愉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 “不是县主在的时候就请了人动工的么?总不能半途而废。”陆行道。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她上回来才住了几日啊?的确是请了工, 但那会儿还在采购木料呢,随时能叫停。 长孙愉愉偏头道:“说起来,前些日子我在宁江还见着韦家姐姐了。她似乎还没说亲, 宋夫人正在替她四处相看。” 长孙愉愉总觉得那太凑巧了, 她刚要回京, 韦嬛如就到了宁江,若非老太太坚持要等京城的回信, 那…… 陆行抬头看了眼长孙愉愉,“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既然退了亲,自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啊?我说什么了么?你着急辩白什么?”长孙愉愉这茶艺显然还没修炼到家, 实在是太明显了。 陆行道:“老师的年岁不大, 还有心为朝廷做一番事,韦世妹的亲事当不会在宁江这边儿定。” 长孙愉愉一点就透,韦凤仪是还想回京,那就得找个能帮他说话的亲家。韦嬛如在夫妻俩之间自然掀不起任何风浪,长孙愉愉不过是找点儿话来挤兑陆行罢了, 结果却没挤兑成。 长孙愉愉又道:“雅乐小筑年底就能建好,乐社的排练也渐入佳境, 这边儿离宁江也不远, 我想着每月总要回去几日看看老太太和大伯娘, 乐社也要聚聚, 总不能半途而废撂开手。” 九章吉 第117节 陆行点了点头, “回去看老太太和大伯娘, 自是应当, 只是来回往返辛苦你了。” 依旧是不痛不痒,好似拳头打在棉花上,长孙愉愉顿觉没趣,再懒得搭理陆行。她原还以为陆行会那什么急不可耐呢。 这些都是婉姑走之前教长孙愉愉的,如何把男人捏在手心儿里,晋阳公主很有一套,婉姑耳濡目染的,可比长孙愉愉厉害多了。她虽然和晋阳公主是亲母女,但晋阳公主总不能教她如何驭雄。 长孙愉愉在陆行身上试探不出什么急切来,对婉姑的话她本就是将信将疑的,毕竟以前陆行就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不过那日在温泉瀑布那儿,他又还是有些急的。 一时长孙愉愉忽地想起成亲前她娘亲从宫里请来的姑姑的话,那时候她没认真听,如今却想起了只言片语。说是那宫中娘娘各个都美貌如花,但谁最终能圣眷不衰,帐中功夫却是很重要的一环。 有些娘娘,别看生得国色天香,但实则木头一样,很不得她舅舅欢心。长孙愉愉就知道有那么一个白贵人,模样是真不差,估计年轻的时候比自己也不惶多让,可就是不得她皇帝舅舅欢心。 思及此,长孙愉愉少不得又扫了一眼埋头专心吃饭的陆行。 夜里,长孙愉愉借口小日子来了不舒服,把陆行撵到了前头屋子歇息,他也没反对,答应得毫不迟疑,越发让长孙愉愉有些拿不准了。 但陆行并没去前屋歇着,反而是去了前头衙门,之后更是换了方便外出的剑袖四开襟袍子。 泉石在一旁伺候着,“明府这是要去哪儿啊?” 陆行道:“这几日和几位师爷,还有卫所的指挥商议了一下,要在入冬前剿灭了烟霞山的山匪,我去探查一下地形。” “这大晚上的也不好查探呀,这种事儿哪儿用得着明府自己以身涉险,明儿我去走一趟,画了图回来。”泉石作为忠仆自然得为主子分忧。 陆行摇了摇头,“我正好想出去走走,你就留在府中。县主那儿虽然有傅婆、肖姑姑看着,但女子总有行事不便的时候,她有吩咐你就照办,后院如今多了女眷,别让人糊里糊涂冲撞了。” “明府放一万个心,我绝不会让人扰着县主的。”泉石道,“不过明府出门身边没人照应不行,要不叫上青老吧。” “不用,我正好想静静。”陆行拒绝道。 夜里傅婆看到泉石,多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闲晃,不用伺候明府么?” 泉石道:“明府有事儿出门去了,也不要我们跟着,说是要一个人静静” 傅婆有些纳闷儿,“明府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儿?” 泉石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啥事儿啊,最近就议了剿匪的事儿,但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不过明府今日的确有些怪,感觉有些坐立不安。” “唔。”傅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次日天没亮的时候,傅婆早起去后院练功,才刚扎下马步,就闻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那让她汗毛倒竖的杀气、煞气。 “是谁?”傅婆上前一步,这后院全是弱女子,哪怕害怕她也必须得挡在前头。 昏暗里一团黑影走了出来,“是我。” 听得这声音,傅婆的腿这才一软,“明府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都是别人的血。傅婆你去让泉石备水,我要沐浴更衣。”陆行淡淡地道。 夜半回来,全身是血,还说没事?“这打打杀杀的事儿何须劳烦公子,你说一声让我和青老去办就是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这些么?”虽说陆行一身功夫,但始终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并不讲求武力服人,更喜欢以德服人。 傅婆跟在陆行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手上染血,顶多就是把人弄废了,今儿却像是大开了杀戒。 陆行道:“本只是去那匪寨探查地形的,但被山匪发现了,所以只能动手。” “那山匪里有绝世高手?”傅婆吃惊地道,不然怎么可能发现得了陆行。要说陆行,那也是公子哥儿出身,比真正的江湖人要爱干净多了,讲求的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其实说白了就是大多数时候不方便让人发现他的身份,所以功夫下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轻功。 因此傅婆才有此疑问。 陆行瞥了眼多话的傅婆,抿嘴道:“还算能打。” 傅婆心忖,能打和绝顶高手之间还是有差距的,那他是怎么被发现的? 泉石见陆行一身是血也是担心,等伺候他更衣入浴才放了心,基本都是别人的血。 陆行一边用瓜布擦着身上的血,一边嘱咐泉石道:“不用在我这边伺候,你和青老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把烟霞山山贼营地里的钱粮挪个地方,今后练乡勇还得用。收拾完之后,去跟指挥使说,你探查山贼营,发现他们起了内讧,人都死了,余下的山贼卷了东西逃了。” 泉石领命而去,原也没多想,但真当到了烟霞山之后才下了一大跳,他清点了一下人数,足足有两百三十具尸体,其中还包括上了画像的大当家、二当家和三当家。 泉石头皮发麻地道:“全是明府杀的?” 青老探查了一下那些人的伤口,“明府还是做了掩饰的,你看那俩都是用的彼此的武器攻击对方的。” 泉石慢慢地看向青老,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更证实了这都是陆行杀的。虽然这些山贼都是罪大恶极之辈,但杀得血流成河也的确叫人心悸。 更重要的是这跟陆行平素的为人完全不一样。以至于泉石问,“明府这是怎么了?” 青老也有同样的疑惑,“你平素一直跟着明府的,最近明府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吗?” 泉石摇了摇头,“明府一直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办法总比困难多,他遇到事儿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发泄的。” “那究竟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你成日跟着明府就没发现他的不妥吗?”青老急道。 “没有啊,最近除了剿匪也没什么事儿啊。跟县主也圆了房,如今县主也来了任上……”泉石的尾音在青老的注视里消失了。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因为县主。”泉石道。 “上回县主来,只怕是伤了明府的心。我瞧着明府后来对她都有些冷淡。”青老道。既然公事难不住陆行,那肯定就是家务事了。青老是过来人,对男人而言有时候家事儿真能逼疯人。 泉石道:“那也不能,明府对县主那是一百二十个用心,如今得尝所愿,应该不至于啊,不至于啊……”泉石其实也拿不准了。这刚圆房不久,按说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 “怎么不至于了?上回听你忽悠什么不吃鱼,我还信了呢。后来我想着不对啊,县主病着时,明府不是还出了远门儿给韦家姑娘看病么,还把那仁春堂的老大夫全都带走了,那才是上心。”青老道。 泉石争辩道:“那你是不知道内情。那几个老大夫,平素明府就说他们是滥竽充数的,怕他们进府给县主治病,别反而治出大毛病了,明府才点着名儿把他们给支走的。” 青老摸了摸下巴,还有这茬?“那你说明府为何会如此?”青老的下巴朝地上的血流努了努。 泉石摸了摸后脑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明府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发泄的。” 却说陆行沐浴更衣之后,嘱咐傅婆将染血的衣裳拿去烧了,这才往内院走去。走到卧房门口时,还停下来将手放在鼻尖嗅了嗅,的确是再没有血腥味儿,他这才推门进去。 天还没放亮,莲果等人已经在各自屋里洗漱了,但长孙愉愉还依旧酣眠。陆行在床边的竹台上坐下,借着微光静静地看着长孙愉愉的睡颜。 肤如凝脂,颜若丹霞,睫毛柔长如羽,樱唇粉润含晶。睡着时乖顺至极,整个人看起来是那般的纯净。陆行看了良久,再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虽然再无血腥味,却总觉得缠绕着血色一般。 第164章 陆行再次看向沉睡的长孙愉愉, 似乎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人心底的恶无限放大。 那长孙丹若非遇上长孙愉愉,恐怕也不会行出那等恶毒下作之事。韦嬛如若非遇上长孙愉愉,也不至于做出那让人诟病的背友之事。 而他……陆行深呼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什么疯,那烟霞山的山贼本就是他选来给新练的乡勇练手之用的。陆行是从没想过要以匹夫之勇来解决兵戎之争的。 侠以武乱禁,从来都不是陆行推崇的。 或许是察觉到天将亮, 亦或者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长孙愉愉的睫毛动了动, 头也偏了偏,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长孙愉愉微微撑起身子, 声音慵懒地道。 “喝水么?”陆行记得长孙愉愉早起有喝水的习惯。 然则长孙愉愉的脸却瞬间绯红,她可是才来小日子呢。 陆行一看长孙愉愉那神情,才想起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 他起身去外间桌上给长孙愉愉倒了杯水, 递到她手里。 “这么早是要出门么?”长孙愉愉喝了口水问。 陆行情不自禁地看着长孙愉愉被水润泽的唇,那颜色是形容不出的红,像火一样灼烧人的眼睛。 血与欲,总是叫人兴奋。 在这之前,陆行也不知道帐中之乐能如此焚心烧骨, 而色字当真是刮骨钢刀,他忽地就陷入了认知的矛盾, 难得地有些茫茫然。 其实他也是自我要求太高了, 也不想想二十几岁的人, 才第一回 尝女人的滋味, 又遇着个不同寻常的美人, 有几人能理智的? 长孙愉愉那般人物本就是钟天地之灵秀, 老天爷对她格外的厚待, 所有的美都是额外地完全不吝啬地赋予,样貌、身段、灵气、乃至内里,那都是亿万人里挑不出一个的。 这样一位老天极其厚待的尤物,若是区区凡夫俗子就能轻易克制过去,那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的。 有些事儿没尝过那也就罢了,幻想不出滋味儿,自然也就没那么惦记。但如今既然尝了甜头,比少年梦里美出千倍万倍,脑子里自然会时时刻刻萦绕不去,灼烫的念头一个一个往外跳,逼得人血液沸腾,不得不另外寻个地界发泄。 微光从窗户跳了进来,静默的空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长孙愉愉以为等不着陆行回答了,却听他道:“嗯,今日要出门剿匪。” “剿匪?”长孙愉愉一下就清醒了。 陆行没做过多解释,就匆匆出了门。 留下长孙愉愉操了一整日的心,剿匪那么危险的事情,陆行作为一个文官为什么要去?这种为了功绩不要命的行为长孙愉愉可接受不了。 万一陆行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长孙愉愉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对陆行态度的转变,以前她可是不怕当孀妇的,但是现在房也圆了,亏也吃了,要陆行就这么没了,长孙愉愉觉得自己要气死的。 其实也怪不得长孙愉愉,大多女子在跟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就会诞生出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也不管心里喜欢不喜欢,却总归会生出挂念,生出忧心,情不自禁地就将两人作为了整体。 黄昏时,长孙愉愉在廊下来回踱步,也不见陆行的踪影,泉石和青老也都不见,想找个人打听消息都没。 “县主,姑爷既然敢去剿匪,肯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莲果在旁边安慰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回头瞪了莲果一言,“谁说我在担心他了?他一个文官跑去跟武将争什么功?再说了,刀枪无眼,你以为是好相与的?如今卫所兵早就废了,光吃粮却懒于训练。秀才不知兵,陆九用卫所兵去剿匪,一个不好指不定把自己陷里面呢。” 长孙愉愉在京时,对朝廷的事儿少不得关心,她娘亲也经常说与她听,是以比寻常人有多了解些。正因为了解,她才会担心。 莲果自不敢再言语。 而烟霞山那边,泉石和青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陆行怎么突然又带了乡勇过来。这都内讧得一个人不剩了,剿什么匪? 陆行是和卫所的马指挥使一同到的,一切也以马指挥使马首是瞻,作为文官并未指手画脚。 马指挥看着那“战场”可说是欣喜如狂,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功劳么?他偷偷打量了一下不言不语的陆行,觉得这位知府大人很是会做人。 山贼是那么好起内讧的?怎么以前没见过内讧得全死的?马指挥知道这里头陆行肯定是做了不少事儿的,但是现在打扫战场他却把自己请了来,这就是要分润功劳的意思,马指挥很是承陆行的情。 所以陆行说让乡勇去搜山看看有没有落网之鱼,马指挥也是一一应了。 “不是听说这些山匪抢了不少民女,上回连杏花楼的徽娘都险些被抢,怎的没见啊?是不是关押在什么密室里还没救出来?”马指挥问道。 陆行掸了掸袍子道:“估计是趁着山贼内讧的时候都逃了。” 泉石在一旁点头,他和青老来的时候就没见着这山上的妇孺,想也知道肯定是他家明府早就把人给放走了。 说不得也是那山匪倒霉,夜里行乐被陆行给碰上了。想知府都没那等乐子呢,凭什么山贼能享受? 要真是乡勇来剿灭他们,指不定还能逃走几个,偏偏陆行孤身前来,他们没有危机感,以为双拳难敌四手,却结果弄了个全军覆没。 清点物资,打扫战场,又要把首级数出来报功,追捕漏网的,都是事儿。所以这一晚,陆行和马指挥使都没回建昌府,而是在山下的寻了个落脚的地方。由着师爷把表功的折子写好,陆行和马指挥看了都点了头,这一晚才算忙完。 次日陆行回到内院时,已是午后,按照惯例长孙愉愉这会儿该在午睡,他却是没想到自己刚进院子,长孙愉愉就穿过天井迎了上来。 可别忽略这小小细节,平日里华宁县主出门不管去哪儿都是带伞的,她那皮肤经不得风吹日晒,今儿她能不走两侧游廊而直接穿过天井,已足以说明她心里的急切。 “有事?”陆行往后退了一步,才避免了跟长孙愉愉撞个满怀。后者是因为听得人通报说陆行回来了,想着往前头院子去看他,走得太快才没刹住脚。 长孙愉愉定住脚步,见陆行全须全尾的,没有任何损伤,又开始后悔自己着什么急啊? 九章吉 第118节 “那烟霞山的山贼都擒住了么?”长孙愉愉问。 陆行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赶紧道:“那就好,这样商队以后就不用绕路了,附近的老百姓也能安生了。”她一边说话一边狐疑地看着陆行,这人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是斩获颇多,可以上折子请功了是吧?长孙愉愉心忖。 “世上若是人人都能如县主这般心忧百姓就好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完全听不出陆行是夸她还是损她,只能白他一眼。 下午陆行换了衣服去前头处理公务,长孙愉愉这边儿也有客人。 朱慧兰拉了一车的布料上门,长孙愉愉瞧了才想起来,自己都许久没做新衣裳了,当然她也不缺穿戴的,前不久婉姑才给她运了一船的东西。 “县主,咱们的染坊、布坊都已经建起来了,只是规模还不大,这是染坊试染的布料,我想着还得先给县主带来。”朱慧兰道。 莲果插嘴道:“朱夫人,县主不是什么布料都能穿的,那染色染得不对的,县主穿了也容易起疹子。” 朱慧兰道:“我都知道,不好的东西我怎么敢拿来在县主面前丢人现眼。” 朱慧兰亲自展开一匹锦缎,那光泽好似灯光一般,上面的花乃是染上的,却自带瓷器映灯的光泽。 哪怕见惯了好布料的长孙愉愉都有些意动,“咦,这是什么布料?” 朱慧兰道:“县主,这建昌府附近的山里好东西可真不少。这种缎子我叫她灯锦,一匹布光是织工就得十个人不吃不喝织一个月才能出得一匹。要紧的是这染料,染出来的花儿随着光线不同就能反出不同的光,用些技巧就能显出一朵花含苞待放的样子,还能显出盛放的样子。” 长孙愉愉点点头,“这倒是不错。” 朱慧兰又展开了另一匹纱罗,“这是用的缬染,每一匹布染出来的花样子几乎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色泽特别艳丽。”朱慧兰展现给长孙愉愉看的是一匹白地染玫瑰红的纱罗,轻盈薄透,那玫瑰红却异样的鲜,好似真真有玫瑰在上面盛放似的。 长孙愉愉摸了摸那纱罗,“很是轻柔,若是做成叠纱穿想来是不错的。” “县主,我们还有一种云水染。”朱慧兰展开另一匹层层渐染的绫罗,布料从樱黄渐渐过渡到明黄,再到橙黄,橙橘,橙红,很是别致。 “挺好的,慧兰你有心了。”长孙愉愉点点头。 朱慧兰却看出长孙愉愉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主要是对好东西太多的长孙愉愉而言,这几匹布制成的衣衫真不一定能排得上号让她穿。 “县主,织染这一行,建昌府肯定是比不上楚州那些个织染大户的,不管是海外还是京城,都更认他们的缎子,咱们的织坊、染坊能不能打出名头,还得靠县主你。”朱慧兰道。她拿出的虽然都是好东西,但却未必能打通销路的,因为这些都不便宜,普通人家消费不起,而贵妇的选择又太多。 ”靠我?”长孙愉愉有点儿领会朱慧兰的意思了。 第165章 “是啊, 这些布料只要穿在了县主身上,肯定会有人追着问的。”朱慧兰道。 长孙愉愉有些头疼,“慧兰, 不是我不肯出力,而是陆家的家规严着呢。老太太只许我们穿普通的缎子,为着中衣的布料我还挨过板子呢。”对自己人, 长孙愉愉倒是没藏着掖着。 朱慧兰道:“可是县主, 若是这些布料打不开销路, 那染坊、织布坊也经营不大,能帮的人也就少。县主又托我去收那些个字画, 那都是吞金的……“ 长孙愉愉无奈地道:“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只是做衣裳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我身边也没有带绣娘。” 朱慧兰笑道:“这也容易,建昌府里绣娘我已经给县主备好了。” 朱慧兰什么都想好了, 长孙愉愉没了借口, 还能说什么呢? 却说长孙愉愉和朱慧兰说过话,留她在家中用饭,朱慧兰道:“正好呢,我还想和明府请教请教。” 长孙愉愉扬扬眉,“你跟他有什么话说?” “县主有所不知, 明府很是支持咱们这些行商的,我那染坊也多亏了明府帮忙, 有些难题还是明府帮着解决的。”朱慧兰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却没什么了解的兴趣。倒是, 用过晚饭, 朱慧兰和陆行在内院的书房里聊了好一阵子, 久得长孙愉愉都好奇了。 所以陆行回房时, 长孙愉愉忍不住问, “慧兰都找你说什么了呀?” “朱夫人是个女中豪杰,比四姐姐甚至还强上半分,你能找到她帮你打理产业,是你的运气。”陆行道,“她在经商一道上很有天赋,也很有想法,我只是帮她捋了捋。” “捋什么?”长孙愉愉问。 陆行道:“她那织染的新东西,现如今新,可要不了多久就能被人学了去,若要人偷不去,就必须得有革新,不管是织机,还是染剂都得革新。再就是她一心想着布料要京城贵人认可,其实最大的销路我以为还是在海外,无需太费工,要紧的是改进织机,把产量提上去。我建议她,能拿出大笔银钱,奖励能给她提供新点子,或者改进织机、染布技术的人。” 陆行说起这个,长孙愉愉倒是想起点儿别的事儿。她问道:“上次你说要找我帮忙是什么事儿啊?” 陆行没想到长孙愉愉会主动问及,“其实也和朱夫人托你的事差不多,建昌府的大山云雾缭绕很适合种茶,这儿的文和县出产一种山茶,本身的气味不浓郁,但是极易熏味儿,而且养胃,和着白桃熏制,别有风味。不过喝的人少,多是妇人家喜好,销路不多,所以想让县主多推荐。” 长孙愉愉嗔道:“那我岂不是成卖茶的了?” “并非要你去吆喝,县主但凡肯屈尊降贵饮用一下就行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傲娇地撇嘴,“我可不是什么茶都喝的。”只不过说这句话时,她一下就想起了砖茶,因此有些脸红。 陆行笑道:“所以说只要是县主都肯喝的茶,那一定是好茶。县主也无需刻意为之,觉得喜欢就多饮些,不喜欢就算了。” 长孙愉愉感觉陆行这求人的态度不真诚啊,可有可无的样子,似乎对她也没多指望,这事儿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及的呢。思及此,少不得又是心里撇嘴。 长孙愉愉看了看天色,已经到安置的时候了,她又看了看陆行,陆行很自觉地道:“县主先安置吧,我还有几封信需要写。” 长孙愉愉点点头,很是满意,要是陆行一直这么知情识趣,她也不是不可以帮帮陆行的。 接下来的两日,陆行也都如此的善解人意,夜里都歇在前院。让长孙愉愉放心之余,又有点儿纳闷儿,进而怀疑陆行可能真的是眼睛不好使。 亦或者,长孙愉愉很不情愿地自我怀疑起来,难道是她像宫里姑姑说的,美则美矣,却是根木头桩子? 长孙愉愉这厢由着莲果伺候她沐浴更衣,刚裹上睡衣歪在床上,就见陆行推门而入。 长孙愉愉少不得又坐了起来,“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儿吗?” 陆行一脸诧异地朝长孙愉愉看来,“我需要有事儿才能回房睡觉?” 长孙愉愉警惕地拥被坐起,不是她起疑,主要是她小日子刚走,陆行突然就跑回来睡觉,这是不是太巧合了?这人是掐着日子回来的? 陆行倒了杯水递给长孙愉愉,笑着道:“喝水吗?” 长孙愉愉的视线在水杯和陆行之间来回切换,她觉得自己应该没领会错陆行的意思吧? 下一刻她就见,陆行把给她的那杯,她没接过去的那杯水自己喝了。长孙愉愉的视线顺着他吞咽的动作流连在他的喉头,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太晚了。 挣扎间,长孙愉愉只能无力地斥责,“你还没沐浴呢。” “我洗漱过才进来的。”陆行含着长孙愉愉的唇瓣呢喃道。 所以这一开始就是居心不良? 按照惯例长孙愉愉当然是要跟陆行对着干的,上回陆行给她下药的事儿,她心里还恼怒着呢,若非他用药,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让他得逞的? 只是长孙愉愉那花拳绣腿,还没打出去就被陆行给预判了,单手就限制住了她的双手,腿更是动弹不得。整个人就是砧板上的肉,全看陆九想先往哪儿下嘴。 身为雏鸟的长孙愉愉压根儿就不是虽然同为雏鸟但却是天才型学习选手的陆行的对手。 次日清晨,陆行自己穿戴好了出门练功,莲果和冬柚则蹑手蹑脚地进屋开始收拾。 床上长孙愉愉还闭着眼睡得沉酣,哪怕莲果和冬柚弄出了响动,她也没任何反应。 莲果有些羞涩地赶紧把地上乱扔的衣裳、手绢拾起来,看样子都得赶紧清洗,等收拾好了这些,长孙愉愉那边儿却依旧没有动静儿。 建昌这边儿没有长辈,莲果她们自然是要让长孙愉愉睡个自然醒的,因此又重新出了屋子,关好门。 廊下莲果红着脸对冬柚道:“从今儿起怕是要多准备些手绢搁在床畔才是。 说不得公主府出来的侍女就是会伺候人,主子不用动嘴,就已经晓得该做什么了。夜里陆行用手绢替长孙愉愉清理时,果然又比昨夜来得方便。 只可怜长孙愉愉从一个日日早起爬山汲泉的勤快人,恁是变成了日上三竿也起不来的懒妇人,好在陆行倒是不嫌弃,由得她睡。 这日又是日上三竿,长孙愉愉才打着哈欠坐了起来,懒懒得靠在床头,两眼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又清醒了些,这才懒懒地唤了声“莲果”。 莲果走进来,只见她家县主云鬓雾乱,粉颜酡腮,明珠似的眼睛汪着桃花水似的波泽,樱唇水润,泛着微不可察的肿,像是抹了一层蜜样光泽。被子裹到了胸口,露出雪样的肩、颈,莲果都不用刻意去看,就扫到了那锁骨窝侧艳丽的玫痕。 模样是要多艳糜就多艳糜,不过几日功夫,长孙愉愉身上就多了一种别样风情,看得莲果面红耳赤的,这都好几日了她都没习惯。 别说她了,就是长孙愉愉自个儿也没习惯呢。她倒是不想顺从陆九那狗东西,奈何那人脸皮厚,夜里拿鼻尖蹭着她求欢,不依不饶的,也不强来,但就不许她撤退。 长孙愉愉打了个哈欠,“水备好了么?”她现在是早晚都得沐浴了,浑身腻得紧,简直没法儿见人。 “已经备好了。”莲果道。 长孙愉愉拥着被子站起身,也不用莲果伺候,自己闪身到屏风后面裹了袍子这才走出来。感觉到腿间的不适,长孙愉愉蹙了蹙眉,在心里盘算着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九得逞了。 长孙愉愉沐浴出来,总算添了几分精神,却见陆行跨进了院门,原来已经到了午饭时候。 “刚起床?”陆行问道。 长孙愉愉扬着一张粉润润的脸冷声道:“是啊,如此倒是省了顿早饭。” 陆行轻笑出声,在长孙愉愉身侧坐下,手很自然地放在了她的后腰上,“腰酸么,趁这会儿我给你揉揉?” 长孙愉愉四周看了看,莲果和冬柚都在,又马上要摆饭了,这才点了点头,“好呀。”若是晚上,长孙愉愉是绝不肯让陆行动手动脚的,昨儿他就是这么把她给骗到手的。 “下午打算做什么?”用饭时陆行问长孙愉愉,显见的两人的关系近了不少,以往他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有几封信要写,还有……”长孙愉愉抬头看了眼陆行,“高子离的生辰要到了,你要去广邑么?” 长孙愉愉嘴里的高子离乃是开洲州牧,广邑是州牧驻地。 陆行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长孙愉愉噘噘嘴,“你到建昌府上任,娘亲早就把这边儿的官册整理好给我了。”作为贤内助,似这种陆行的上司、同僚的生老病死,长孙愉愉心里都有数。按理说陆行身为知府也是不能离开建昌的,但是高子离是开州土皇帝,他的生辰就要求所有官员都得亲自去祝贺,否则就得穿小鞋。 “正准备跟你说的,过两日就去广邑。”陆行看了眼长孙愉愉,“建昌离广邑远,全是山路,坐马车颠簸得厉害,你就不用去应酬了。” 给上司祝寿,即便是不卑不亢,但总不会被人捧着哄着,陆行怕长孙愉愉不适应那种应酬,她在京时是群星拱月惯了的。说到这儿,陆行竟不可自抑地生出一种往上爬的心,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她受委屈。 第166章 陆行又看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明眸清澈,粉颜纯粹,柔嫩得经不起一丝春雨, 娇软得不胜丝毫风吹,天生的就该被人护着、娇养着,若是让她受了一丝委屈, 那都是一种罪过。 广邑远, 长孙愉愉是知道的, 她看过舆图,从建昌往宁江有水路, 但是去广邑,山高壑深,水流湍急行不得船, 需得翻越好些大山才能到, 建昌算是开洲的边缘府。 长孙愉愉也不想去广邑,她那身子太挑剔,受不得什么苦,一路颠簸只会给人添麻烦,然则有些应酬却是不能不去的。 晋阳公主给她写了不少信, 每一封里都有耳提面命,让她时刻得记住她首先是陆行的夫人, 然后才是华宁县主。 “不行, 我得去。不管你怎么想, 就算不恭捧高子离, 却也不能给他个矜傲的印象, 毕竟他是州牧。”长孙愉愉道, 她以为陆行这是读书人的清高病犯了。 “但是一路太过颠簸, 广邑那边儿吃住你怕都不习惯。”陆行道。 “我早就托慧兰在广邑那边置了宅子,想着你总有去广邑的时候,住外面是不舒服,还是自己有宅子方便。”长孙愉愉道。 九章吉 第119节 夫人嫁妆丰厚,做相公的果然享福。对长孙愉愉置办宅子的事儿,陆行倒是不意外。 “话说你这次去广邑,除了给高子离贺寿,可有别的事儿要办?”长孙愉愉问。 “烟霞山在建昌府境内,所以那里的山匪我说剿就能剿,但是周遭几处却是别的州府所辖,他们剿匪不甚积极,我想着这次去广邑,能说动高子离从中推动。再就是建昌不产粮,既然出兵,就得有粮草,广邑却是富饶,想看看州府能不能拨给一部分粮草。”陆行道。若非如此,他也不用费神去“巴结”高子离。出来做官,若是要办事儿,就不能像李本清那般傲岸的。 “那你给高子离的寿礼可备好了?”所求那么多,这寿礼却必须得大出血了。 陆行听长孙愉愉这般问便倾身过去道:“夫人可有教我的?” 长孙愉愉闻言抿嘴一笑,算陆行识趣,附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末了又道:“我都替你备好了,只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章程,如今既然知道你之所求,自然是往丰厚了送。” 陆行感兴趣地道:“你那官册能不能让我看看?” 长孙愉愉嗔了陆行一眼,等闲人她是绝不肯给的,但那官册本就是晋阳公主替陆行准备的,以前想着要和离,长孙愉愉可没提陆行打算,如今嘛…… 长孙愉愉将一本厚厚的册子给了陆行,“里头也有些陈旧的消息,等到了广邑我再观察观察,看着修改。” 陆行颇有兴致地看了一下午,偶尔侧头看了看正在埋头写信的长孙愉愉,心里少不得感叹,不论是谁娶了长孙愉愉这种媳妇都得当宝贝。且不论她自身如何,就冲着这小册子,就足够人人争抢了。 广邑府身处沃野之中,繁华程度比宁江也就只差那么一点儿,和山窝里的建昌府却是完全不同。 长孙愉愉没坐马车,颠得受不住,所以大部分时候是自己骑马,如此就磨得两腿破了皮,亏得陆行的药膏管用,不然有够她受的。 不过圆了房也不是没好处的,至少陆行给长孙愉愉上药就方便多了,也没了顾忌。 当然这是陆行的想法。长孙愉愉却是一张脸红成了新娘子的盖头,她的伤在腿根儿,想着让莲果帮她上药的,陆行却抢了侍女的活儿。 上过药,陆行用开水烫过的云棉替长孙愉愉裹住伤口,又拉过被子替长孙愉愉盖上,“裤子就别穿了,怕你睡着了磨着伤口。”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陆行扶着长孙愉愉躺下,“你先睡一会儿,粥熬好了我再叫你。”他说着话又替长孙愉愉掖了掖被角。 莲果和冬柚两个近身伺候长孙愉愉的丫头反而却没什么做了,伺候人的活儿全都被陆行给包揽了。 粥熬好了,也是陆行将小几端到了长孙愉愉的榻上,扶了她起来坐好。长孙愉愉闭着眼睛撒娇道:“我还要睡。” “吃了粥再睡,你一路几乎就没怎么用饭。”陆行低声哄道。长孙愉愉怕在路上吃坏肚子上吐下泻,因此都没怎么进食,本来一张脸就小了,这会儿看着更是可怜兮兮。 也不用长孙愉愉动手,她眼睛依旧闭着,勺子喂到嘴边时,她只负责张嘴就是。脆脆的王瓜咬在嘴里,长孙愉愉倒是半睁开了眼睛,“哪儿来的王瓜啊?”如今已是冬季,新鲜蔬果几乎都没了。 “建昌府也有温泉,我叫人在那边儿搭了棚子种菜蔬。”陆行道。 “特地给我预备的?”长孙愉愉问。 陆行没回答,直觉长孙愉愉还有后话。 “按说你不是打着主意让我回京的么,怎的又弄什么温泉菜蔬?”长孙愉愉问。 陆行一边将粥喂到长孙愉愉嘴边一边道:“就不许咱们这些人也吃点儿菜么?” 长孙愉愉就知道听不到陆行的好话。 莲果和冬柚两人在屏风后站着,看着陆行一口一口细致地喂长孙愉愉,以至于有种错觉,她家县主伤的不是腿而是手。 次日陆行替长孙愉愉换了药,便出门去了州牧府。谏山书院的士子遍布南边几州,因此广邑府也有许多书院学子,陆行的一位师兄也在开洲,是曲河县县令,另一位师兄在玉林府做同知,有他们引荐,陆行自是很顺利地见到了高子离。 不过陆家在楚州势大,在开洲高子离这里却未必就吃得开。毕竟陆家如今朝中无人,也就是历史比较久远的一个世家而已。即便陆行是状元郎,但从古至今状元郎混得寂寂无名的比比皆是,高子离乃是封疆大吏,未必就瞧得上状元郎。 但他对陆行倒算是热情,主要是因为陆行乃是晋阳公主的女婿,其次么则是看过陆行送来的礼单后,高子离很是满意这位状元郎的上道,于是带着陆行给他介绍了其他府的官员,也包括陆行想联合剿匪的那几个府。 然则高子离向其他人介绍陆行时,第一个提的却不是陆行的状元身份,而是“晋阳公主的女婿”。换做稍微有点儿自尊的男子,听了心里怕都过不去,堂堂状元郎却只能被介绍成公主女婿。 不过陆行脸上却是丝毫也没有不快之貌。如此年轻,还如此沉得住气,这让高子离在心底高看了陆行两眼,而且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位晋阳公主的女婿做事儿还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将来必然是个人物。 比如上次烟霞山剿匪,斩首颇多,在本朝也算是大功劳一件,陆行没有独吞功劳,不仅那指挥使马锐分润了一部分功劳,最后上折子时陆行还多提了一句,将高子离在幕后统筹支持也写了进去。 高子离觉得自己虽然不屑于争功,但没有他支持,陆行练乡勇这一条就有些过不去。他也清楚陆行这次来必然是有求于他,年轻人急于建功立业之心,他很是清楚,正因为清楚才要好好拿捏拿捏陆行,力求能为己所用。 却说高子离将陆行介绍给永昌府知府何爱洲时,这位四十来岁大肚便便的何知府笑道:“原来是晋阳公主的女婿,听说县主娘娘生得花容月貌,乃是人间少有的美人,陆知府可是艳福不浅呐。” 这不是夸奖,嘴上提及对方夫人的美貌很是有些不合适,何况他的语气也有些猥琐。 陆行倒是可以不管不顾地怼回去,但永昌府恰好是建昌府北邻,陆行想联合剿匪的州府,所以他只是笑了笑。 何爱洲这人有点儿混不吝,不过善于钻营,这才能十几年就熬到知府这个位置。他属于晋阳公主完全不屑一顾的那种人,因此他也从没能进入过晋阳公主的圈子,也不知道晋阳公主作为一个公主有什么能耐。 何爱洲觉得,那不就是皇帝的妹妹么,公主什么的有时候屁都不是,比寻常女人都不如。 但高子离身为州牧,对京中的情形可比何爱洲清楚多了,他怕何爱洲说错话得罪睚眦必报的晋阳公主,赶紧插话换了个话题。 不过也有人心里在奇怪的,按说何爱洲那样说话,一般人都该谦虚一下的,但陆行丝毫没提华宁县主谦虚。 夜里,陆行回到长孙愉愉置办的广邑府宅子时,已经夜深。内宅还留着灯,莲果见他进门,打了个哈欠赶紧站起身,“姑爷,回来了。” 虽说长孙愉愉已经安置了,但是因为陆行没回来,莲果和冬柚就都没歇着,毕竟男主人那也是主人,何况晋阳公主早有吩咐决不许她们怠慢陆行的,甚至比对长孙愉愉还得更恭敬。 晋阳公主这位丈母娘有时候也是很照顾自己女婿的自尊的。 莲果伺候陆行换了鞋子,又绞了帕子给他擦手,离得近了,自然就闻到了陆行身上那混在酒味里的香粉味儿。 莲果吸鼻子的动作很自然落入了陆行的眼里。 “县主安置了么?药可换了?”陆行问。 莲果点点头,“已经换了。” 陆行起身道:“替我备水沐浴,我去看看县主。” 帐子里长孙愉愉并没睡着,陆行掀开帘子时,她就睁开了眼睛。 “睡不着?”陆行自然地拿了靠枕放到长孙愉愉头上,扶了她起来。 “唔,白日里睡多了。”长孙愉愉坐起身,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快去洗洗吧。” 第167章 陆行应了一声, 取了自己的衣裳进了净室。 陆行洗过澡,上床后长孙愉愉很主动地就偎入了他的怀中,弄得他还有些许不适应, 但他的错愕很短暂,几乎无从察觉,就伸出了手为长孙愉愉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小县主虽然很是矫情, 但同时也是个实用主义, 看她那朋友圈子就知晓的。如今已经入冬, 广邑府的宅子不像建昌府弄了地龙,长孙愉愉一个人睡觉着实有些冷, 所以陆行一上床她就依偎了过去取暖,既然已经圆了房这方面再楚河汉界那吃苦的就是自己了。 长孙愉愉将有些凉的双脚插入陆行的腿间,可算是觉得整个人都能舒展开了。她这才想起来, 南边儿的屋子其实都不起地龙的, 只有京城大户人家会弄,但建昌府他们的卧室却是新修了地龙的,说不得陆行还是挺心细的。长孙愉愉那身子骨是既受不得热,也耐不得冷。 陆行待长孙愉愉调整好了睡姿,轻轻地替她拨开唇边的发丝, 埋头在她发丝间嗅了嗅,“腿还疼么?” “还行。”长孙愉愉有些痒痒地哼哼了一声。 她的发丝很香, 似花非花, 似果非果, 有丝儿甜, 却不是那种腻人的甜, 而是逗得你口舌生津, 想要大口吞咽的甜, 是叫人食指大开的甜。 长孙愉愉不安地动了动。 陆行咬着她的唇瓣道:“知道你腿疼,我就揉一揉。” 屋子里有些响动,窸窸窣窣的,长孙愉愉红着脸挣扎着在被子里冒出个头,轻声抱怨,“既然不……你脱我衣裳干什么?” 肌肤之亲,却是任何言语都表达不了的亲昵,也是任何绸缎也替代不了的舒服。“这样你更暖和。” 长孙愉愉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她已经够暖和了,这都开始冒汗了。 好在陆行真就止步于揉一揉,长孙愉愉眯着眼睛问:“你见着高子离了,他是个什么态度?永昌府那些地方积极么?” 陆行半搂着长孙愉愉的腰,“知道有功劳,他们自然眼热。不过他们也知道卫所兵不堪大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也是为何永昌府等地不肯大力剿匪的缘故,如果不是被山匪逼得没路走了,他们是不会动真格儿的。 且还不排除官匪勾结的可能。 “那怎么办?”长孙愉愉问。 “剿匪之后上折子的时候,我给岳母也去了信,只盼皇上能不吝赏赐,只要赏赐足够让人眼热,自然会有人意动。”陆行道。做官嘛,不都想再进一步么? 长孙愉愉有些惊讶,陆行会给她娘亲写信相求?而且还这么轻易地就跟自己说了?这软饭是不是吃得有点儿太顺口了?可不像是陆某人的性子。 许是长孙愉愉的惊讶太明显,陆行好笑地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 “很惊讶?”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我以为你是宁死也不肯跟我娘亲沾半点儿关系的呢,你们不是清流么?” 陆行轻笑,“什么清流、浊流?” 见陆行不正面回答,长孙愉愉多少还是能猜到他如此做的缘故,怕是为了让她娘亲能放心。陆行有所求,娘亲才不怕自己受欺负。 读书人的弯弯肠子多着呢,长孙愉愉腹诽。 “再就是,只能走岳母的路子,才能让赏赐尽快下来,只希望能在过年之前剿匪,否则永昌府的百姓又要遭殃一年。”山匪也要过年,所以每年年边都要下山掳虐。 陆行的话,长孙愉愉懂。即便是皇帝下旨赏赐,却要礼部来拟,他们那些个人有的是办法拖延,你要是不意思一下,有些赏赐拖你半年、一年都可能。 “那高子离呢,他态度明朗么?”长孙愉愉问。 “他已经是抚牧一州,说是土皇帝都可以,也无心回京,反正做不得大学士,因此于他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足够的利益是没法打动他的。”陆行道。 “不求升官,那就是求发财咯?”长孙愉愉道。打下山寨,那些缴获的东西虽然都是百姓的,最终却怕是半数都得进高子离的袋子。他一个州牧,后宅里据说有二、三十房姬妾,需要很多银钱才能养得好。 陆行轻轻地抚摸着长孙愉愉的脊背,“乡勇剿匪都是得发粮饷的,没钱不肯动。”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哎,看来想做点儿事儿还真难。那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陆行闭着眼睛道:“再看看吧,等一下是否有其他的契机能打动高子离。” 长孙愉愉“唔”了一声,脑子里各种念头盘旋。 次日陆行早早儿出了门,长孙愉愉懒洋洋地起身梳洗。 莲果替她梳头道:“县主,昨儿姑爷回来一身的脂粉味儿,你闻到没?” 长孙愉愉道:“闻到了。” “那你怎么……”亏得莲果还提心吊胆地生怕两人半夜吵起来。 长孙愉愉笑道:“你把你家县主当什么人了?那些个不过是玩意儿,哪儿值得一提。”不是长孙愉愉不吃醋,但你何曾见过人去吃蝼蚁的醋,于她而言外头那些个女子不过是她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蝼蚁罢了。 能让长孙愉愉稍微吃点儿醋的,也就只有姜云、韦嬛如这种,毕竟她们才可能让陆行走心。 “县主。”莲果是觉得长孙愉愉太轻敌了,“县主你是不知道呢,那些个女子很是有些狐媚手段,你若是不上心,等以后万一……”莲果在京城没少看宠妾灭妻的事儿。 长孙愉愉道:“有些事儿,你越拦着,他们男人越来劲儿。你还记不记得京城王家的那桩事儿?” 长孙愉愉一提,莲果就想起来了。 “想那王氏也是高门大户出身,自降身段的跟个青楼女子较劲儿,没得让人瞧低了她。反而弄得夫妻俩离心离德,最后那青楼女子虽然没得逞,但她不也失了心,倒是让个姨娘上了位。”长孙愉愉道,“依我看,当初她倒不妨大方些,男人玩腻了自然就撩开了,便是想不通,让家里那些个姨娘出面斗斗不就好了?” 九章吉 第120节 真真是愚不可活。 莲果道:“可是,姑爷没有姨娘啊。”这种借力打力的法子,在这儿可行不通。 长孙愉愉白了莲果一眼,“可不是么,有时候想找个帮手都没有。”若是有个姨娘,推出去刺一刺姜云,或者韦嬛如之类的多好?没事儿还可以拿捏拿捏陆行的心头好。 长孙愉愉叹息了一声,她好多招儿简直没有用武之地。 她却是不知道她和莲果这番主仆对话,却被耳朵灵得不行的傅婆听了墙角,转头就说给了青老听。 “啧啧,真不愧是晋阳公主养大的女儿,就这气度,那咱家公子也逃不出小县主的手掌心。”傅婆嗑着瓜子儿道。 青老转头就把这番话又学给了陆行听。 陆行听了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转告傅婆,少去偷听县主说话。”不过这番话倒也解了他的疑惑,他其实也跟莲果一样,以为长孙愉愉要过问的。 陆行本就没想着瞒着长孙愉愉,他可是什么事儿都没做,只是有些场合避不开,避开了就是不合群,会被人排挤。开洲的官府习气,乃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很是乌烟瘴气。 长孙愉愉并没依着陆行的规劝再休息一日,而是用过早饭后不久就去了高府,虽说这不是高子离生成的正日子,但若真等到正日子才去那就是慢待了。 毫无疑问,长孙愉愉今儿也是艳压群芳的。她即便不用心打扮也能成为最受瞩目的人,何况今儿为了“推销”朱慧兰的新布料,她还认认真真地装扮了一番。 长孙愉愉穿的是玫瑰粉地大朵牡丹缬染叠纱裙。那纱足足叠了九重,将她有些单薄的身段衬托得极为高挑纤细,这样的纱裙底下即便穿棉裤保暖也不影响美感,只是裙摆有些繁重琐碎,不那么有利于走路。 但这也无所谓,长孙愉愉的腿本就伤着,并不打算多走路。 这样的粉润,将她冷白的皮肤映照得白里透粉,光彩夺目。如今长孙愉愉的眉目间本就别添了几丝少妇的媚色,却又没有彻底失去少女的烂漫,加之气质尊贵,让人竟然有些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再打量。 她那一路从下马车开始,所到之处人人噤声。先才还闹哄哄的翠华堂,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人人争相盯着从门外走进来的长孙愉愉。 她是陌生面孔,又是倾城绝世的美人,那衣裙也是前所未见,新鲜加着稀奇,所以才有此等效果。 到长孙愉愉走到高袁氏跟前问了好,堂内才又渐渐地起了嘀咕声儿。 那高袁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是华宁县主吧?” 长孙愉愉笑道:“正是。” “以往只听过县主的美名,却没想到本人竟然比仙女儿还美,真真是不负盛名。”高袁氏笑道。 而比起长孙愉愉的光艳夺目来说,高袁氏这个主人却就黯然无光了太多。四十来岁的妇人,衣着虽然华丽,却难掩眉间的川字皱纹,那是常常蹙眉才留下的痕迹。皮肤也有些暗淡偏黄,眼角皱纹颇密。 寒暄过后,长孙愉愉坐在椅子上任由人打量,上来攀谈的她也来者不拒,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让所有人都宾至如归。虽说今儿她可不是主人。 然而高袁氏有些诺诺,竟丝毫显不出主人的身份,也显不出州牧夫人的气势来,再往长孙愉愉旁边一坐,就跟个婆子似的。 第168章 长孙愉愉被群星环绕, 少不得有人问,“县主,你这裙子可真是太美了, 怎的从没见过这种布料,这牡丹花染得可是太美了。是京城新出来的么?” 长孙愉愉手持白狐毛簇成的折扇,轻轻放在颚下摇动, 闻言笑道:“这就是建昌府的料子, 京城那边儿还没有, 只是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从咱们南边儿传过去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俏丽妇人惊讶道:“咱们建昌府竟然有这等料子?我们怎么没见着啊?” “也是新出来的。你是……”长孙愉愉虽然看过小册子,但是那上头又没有画像, 她也不知道谁是谁,高袁氏也不出来介绍。 却听那小妇人自己介绍道:“回县主,妾是甘氏, 因今儿宾客太多, 才出来帮着夫人照顾客人。” 甘氏长孙愉愉是知道的,高子离的宠妾,只不过长孙愉愉没想到的是,高子离宠这位甘氏,竟然宠得她在这种日子都能出来四处见客周旋, 还处处冒头了。 当然长孙愉愉没有因为甘氏的不懂规矩而给她脸色看,虽然高家这种家风在京城是要被所有人诟病的。 而这甘氏似乎觉得长孙愉愉搭理了她就是鼓励, 便一直围在长孙愉愉身边。“县主,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茶都喝的, 给你特地准备了咱们这边儿的玉露茶。”甘氏道。 旁边一个妇人似乎生怕长孙愉愉不知道玉露茶而辜负了甘氏的一片心意, 赶紧补充道:“县主, 那玉露茶只有咱们这儿玉露庵老尼姑侍弄的几株才是真的玉露茶, 寻常人可拿不到, 也就高州牧府中才有呢。” 长孙愉愉这会儿已经知道那插话的妇人是谁了,正是永昌府知府夫人,不过是续弦的。看她上赶着帮甘氏说话,就知道甘氏这位如夫人,比高袁氏这正头夫人有牌面多了。 “我不喝茶,平日里也只喝白水的。”长孙愉愉谢绝了甘氏的好意。 这让甘氏有些下不来台,但是高袁氏却是满意了。 午饭后,高府请了戏班子唱戏,长孙愉愉向高袁氏告了辞,她实在是撑不住一整日应酬,当然也没这个必要。 待回了自己的宅子,长孙愉愉吩咐冬柚道:“给甘氏那儿补两匹缬染纱去,再送一套珍珠头面。” 冬柚应了是。 莲果在旁边问,“给袁夫人也只送了两匹,这给甘氏也送两匹,是不是有些……“ 冬柚给莲果解释道:“高州牧早就不去袁夫人的院子了,如今他府中上下张罗管家的都是甘氏,县主自然要高看甘氏。” 成亲后的女人家有没有面子,一要看夫君是谁,二还得看自己得宠不得宠,似高袁氏那样的,长孙愉愉只能恨其不争,还害得她屈尊降贵去搭理一个妾室。 从回府开始,长孙愉愉就有些不得劲儿,捧着脸对着窗户发呆。她也是今日才忽然醒悟,若是陆行心里没她,以后她指不定也会落得高袁氏那样的下场的。 吹不了枕头风的女人,其他人自然就不重视了。比如,长孙愉愉对高袁氏就是如此。 长孙愉愉之所以不得劲儿,是因为她意识到她将来全指望陆行了,少不得得反过来伺候好陆行,只希望他能在外头的时候给她做点儿脸面。要是让人知道她这个华宁县主和陆行不和睦,外头人指不定怎么看她笑话呢。 但是长孙愉愉在陆行跟前哪儿弯得了膝盖?她不挑剔他都不错了,于是她才烦躁,郁闷。 陆行回屋时,一眼就感受到了长孙愉愉的惆怅。“怎么了?”陆行问。男宾和女宾是分开的,所以陆行也不知道内院的情况,只当长孙愉愉可能受了冷待。不过他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只或许是她没成为群星中的月亮? 长孙愉愉不开心地瞅了一眼陆行,嫌弃道:“你先去洗洗吧。” 陆行梳洗出来,长孙愉愉依旧还在窗边捧着下巴发呆。他没急着上前,而是给莲果递了个眼色。 两人去到门外,陆行问:“县主是怎么了?” 莲果摇摇头,“下午回来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把白日里遇到的事儿跟我说说,不要有遗漏。”陆行道。 莲果细细说了,陆行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按理说长孙愉愉该是春风得意的,不得不感叹女人心海底针。 陆行重新回了屋,往长孙愉愉身边坐下,“这儿冷,你又不耐火盆,要不要去床上靠着?” 冷是真的冷,可是躺在床上陆行又看不到她不高兴,长孙愉愉的确想去床上,但是却不能陆行说什么就什么。 她正要反对,下一刻却已经被陆行给抱了起来,长孙愉愉立即发作道:“你能不能别管我?让我静静不行吗?” 陆行抱着长孙愉愉往床边走,长孙愉愉倒是没挣扎,双手还顺势搭在了陆行的脖子上,可嘴里却不饶人,“陆九,你别以为圆了房就能随随便便管我,不经我的同意……“ 陆行倒是想管长孙愉愉,想让她就在家里哪儿也别却,他讨厌别的男人在嘴上议论她。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长孙愉愉不是能关在家里的性子,她必须得被群星拱卫她才开心。 “我倒是想管,但是管得住么?”陆行将长孙愉愉放到床上,替她除了袜子,摸着她的脚冰冰凉的,又用手替她搓了搓。 “以前也没见你管啊?”长孙愉愉有些不满,感觉陆九忒地现实,没圆房那会儿就没见他这么关心过自己。 陆行将长孙愉愉暖和过来的脚放入被子,正打算上床搂住她,却被长孙愉愉推了开去。“你不去洗手?” “那是你的脚。”陆行道。 “我的脚也不行。”长孙愉愉不讲理地道。 陆行无奈只能叫莲果打了水来洗手。 然则长孙愉愉并没有因为自己刁难成功而多开心半分,她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她很清楚,如今不过是刚圆房,陆行对她正新鲜,也腻于房事,但将来呢?她年老色衰后又会如何? 所以她娘亲是对的,至少陆行不会纳妾回来膈应她。 可是这跟她长孙愉愉本身无关,哪怕陆行娶的是韦嬛如或者姜云,他也都会如此的。 陆行洗过手回来上床,就看到长孙愉愉躺在床上,眼圈发红。他轻柔地将长孙愉愉拉入怀中,替她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她,嘴唇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 陆行不这样还好,他如此温情,长孙愉愉眼睛就更酸了。这人对她的好,不过是对他妻子好罢了,没圆房那会儿他对自己多冷淡呐。 一时长孙愉愉觉得这亲事真是没意思。没意思归没意思,她却还得反过来好生伺候着陆行,不能落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名声。她如今年纪轻轻,容色了得还好,但花无百日红,她总会老去的。 当然现在想这些也是杞人忧天,她身子本就弱,指不定活不了多少年呢?一想着自己活不长久,而陆行转头就会娶新妇,更年轻,指不定还更漂亮,她就悲从中来。她若是死了,这世上除了她娘亲,谁能记着她,谁会为她的死伤心? 想到这儿,长孙愉愉的眼泪就再忍不住了。 陆行感觉到自己肩头突然湿热,只能轻轻扶着长孙愉愉的后脑勺,逼她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双眸含泪,梨花带雨。其实陆行心里很清楚,长孙愉愉没遇着什么事儿,顶多就是悲春伤秋的无病呻吟,可偏偏她一流泪,你的心就像被拧了一般,陆行一边儿觉得她好笑,又一边儿心疼她。 长孙愉愉被逼仰着头,承受着陆行细细的吻,他在吻去她眼角的泪,长孙愉愉的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哭得哽咽地道:“我要是死了,你不许只守一年,怎么着也得守三年。”怎么着也得叫人知道,她长孙愉愉是得丈夫欢心的。 陆行简直哭笑不得,“你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一整日不高兴就为这个?” 这男人懂个屁啊,长孙愉愉觉得陆行没法儿理解自己,她索性再不理会他,扑在枕头里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陆行在脑子里搜了一圈儿,也理解不了长孙愉愉这种无厘头的伤感。其实长孙愉愉自己脑子清醒后,估计也想不出,她是怎么从正妻不得宠这种事儿,转到自己若果死了的伤心的。 但此时此刻,眼下、当下之际,长孙愉愉哭得如此伤心,却没等到陆行的回答,她从枕头里抬起头看向陆行,以一种极其轻缓的声音道:“所以,你,是不答应?” 真的,长孙愉愉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儿都不过分,她人都死了,也不是不让陆九再娶,不就是让他守三年么,他本就要守一年的,不过只是多出了两年,而陆九竟然不同意,连假装同意都不肯。 她究竟嫁了个什么人?!长孙愉愉有些绝望,只那么哀伤地幽怨地望着陆行。 陆行原是觉得长孙愉愉乃是悲春伤秋,但这会儿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却忽然多了一丝不确定,而至恐慌。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陆行有些急地问出,他倾身过去搂长孙愉愉,“是不是又便血了?”上回长孙愉愉出事儿就是如此,也没太多的征兆。他想着这次从建昌过来,一路骑马长孙愉愉本就受了苦,也没怎么吃东西,到了广邑又要打叠精神应酬,为了朱慧兰穿的又是新衣裳,今日在高府午饭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如此种种的小细节加在一起,陆行很有理由自己吓自己。 第169章 长孙愉愉微微发愣地张开嘴巴, 怎么就说到便血呢?该死的陆九,是谁允许他随随便便讨论这种话题的?就算他们已经有了亲昵的事儿,但也不能口无遮拦地讨论那什么吧? 陆行在长孙愉愉这里得不到答案, 下一刻他就翻身下床开始喊莲果。 长孙愉愉一把拽住陆行的袖子,“你干什么?”她这会儿也不哭了,主要是忘记了。 “我去净室看看。”陆行道。 长孙愉愉气得都无力了, 这陆九还真是不讲究啊, 去净室看什么, 看恭桶? “没事儿,我没事儿, 我只是假设而已。”长孙愉愉恼羞地道,她觉得陆九今儿可能是脑子喝酒喝坏了,人话都听不懂了么? 但是陆行没理会长孙愉愉, 小县主那性子他很明白, 死要面子活受罪,尤其是涉及吃喝拉撒的事儿,她不好意思说,就憋着,藏着。 因此陆行还是去外间跟闻声而来的莲果再仔仔细细地问了个明白。 “就是怕县主饿着, 早晨在家里用饭就多用了些,午饭时在高府, 县主只进了小半碗白粥, 碗筷都是咱们自己带去的。傅婆还去那边儿厨房看了的, 熬粥的罐子没有油。”莲果道。 九章吉 第121节 陆行问完了话才重新回转内室, 与长孙愉愉两两相望。 长孙愉愉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 脸上有些发烧, 她这都哭的啥跟啥啊, 她华宁县主能混成高袁氏那样么? 长孙愉愉拉过被子背转身对着陆行躺下,打算用睡觉来掩饰尴尬。 陆行熄了灯,上床从背后搂住长孙愉愉,由着她抖了抖肩膀,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后颈。 “守三年怕不是我能决定的,家里曾祖父、祖父和老太太都在,大伯父和大伯娘肯定会替我张罗亲事,为了让老人家安心,我也不能拒绝。”陆行死死地箍着想要踢他的长孙愉愉。 “所以,县主你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气自己,郁结最容易生病。”陆行亲了亲长孙愉愉的脸蛋,“你也别担心自己身子弱,虽说不能食荤腥,但公主从小就请太医调养你的身子,没那么弱的。温泉庄子的菜蔬足够,哪怕大冬日也不缺。你最近吃的鸡子也是用公主府的法子养的,人参、当归、大枣那些磨成粉做的饲料。” 长孙愉愉也不闹了,转过身望着陆行,“你怎么想着用那法子养鸡的,不觉得奢侈么?” 陆行亲了亲长孙愉愉的嘴唇,“只要你吃着好就行。”只要长孙愉愉能吃,吃了对她好,别说一两银子一个的鸡子,便是十两,不也得供着她吃么? 其实那鸡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成的,从孵出来开始就得用那种饲料喂养才行,而长孙愉愉和陆行圆房不过是也才一个来月。 ”那我要是真回京了,你这些鸡养出来下蛋给谁吃啊?”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可算是找到陆行话里的漏洞了。温泉菜蔬可以人人吃,但这种鸡子儿却不是陆家人的作风。 “想着你回京的时候,我把鸡也一起给你送回去。”陆行道,他还能被长孙愉愉给拿住?他话虽如此,但手上的动作却是又把长孙愉愉搂得紧了些,低头用鼻尖去蹭她的脸蛋。 长孙愉愉总觉得陆行打从圆房后待她的态度可是亲近了太多,心里虽然也有些得意,可又觉得陆行是为了房中事儿,不是为她本人,因此既有些鄙薄他,又有些鄙薄自己。 良久,听得内室没了动静儿,莲果和冬柚才松了口气。 “这大半夜的县主哭得那样厉害,我还以为是出事儿了呢。”莲果道。 冬柚抿嘴笑了笑,“都跟你说了别担心的,姑爷有法子哄县主开心的。” 然而这一个夜里,并不是只有长孙愉愉才惆怅、郁闷的。 高袁氏应酬了一整日,晚上还得关心她女儿的亲事。“怎的这般闷闷不乐,昨儿我不是让你自个儿去前院偷偷瞧一瞧的么?可瞧见有中意的了么?” 高玉琳的惆怅正与此有关。她娘亲一提这事,她就想起了昨日里遇到的那个人。 她爹做寿,她又正是要定亲的年纪,所以但凡有心的,家中有子侄的这回都到了广邑府,然则那群乌压压的男子里,高玉琳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剑眉星目,鬓若刀裁,他的俊朗干净、利落,没有寻常男子那种脂粉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沉静,你只看着他,就觉得安心。他不论跟谁说话都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自有一股谁也掩盖不住的自信。 那是学识、家世、见识、阅历累积出来的沉睿,而他却还那样年轻。 高玉琳冲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她就打听去了。然则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好,浇了个透心凉。 陆行止,晋阳公主之婿。 到今日高玉琳再看到长孙愉愉,她心底就再也没有任何侥幸了。 “娘,你说是不是只有华宁县主那样的人,才能得着满意的夫婿啊?”高玉琳问。 高袁氏心里咯噔一下,她女儿该不会是瞧上陆行止了吧? 高玉琳脸一红,怕她娘瞧出端倪,赶紧换了话题,“今儿华宁县主那身衣裳可真好看,娘亲,我看她送来的礼单,好似就有那缬染纱。” 高袁氏道:“是呢,那适合年轻姑娘穿,正想着给你做几身衣裙。” 高玉琳道:“只不过我穿上肯定没有华宁县主好看。” 高袁氏见高玉琳处处要和长孙愉愉比,心里已经对自己的猜测肯定了几分,“你不用跟她比,各有各的长处,“她是好看,不过我看她身子有些薄弱,不是长寿之相。” 然则小女儿可不在乎长寿不长寿,她只在乎在心上人的眼里好看不好看。“娘,你说华宁县主那样的品貌,陆知府肯定甚是爱重她吧?” 高袁氏道:“这就不知道了。别关心人家夫妻的事儿了,你倒是说说,你有没有看中的人。” 高玉琳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中又有什么意思,娘亲和父亲决定就是。”于小姑娘而言,不是嫁给心上人,那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至于高玉琳的父亲高子离却没关心女儿的亲事,醉眼朦胧地问了伺候他的甘氏一句,“那华宁县主真有传说中的那般美?” 从高子离这句话就知道,他早就没有了雄心壮志,一心沉湎酒色了。陆行指望他能出力剿匪那是不可能的。 甘氏看在长孙愉愉让人送来的那两匹缬染纱的份上道:“自然是美的,不过为人处世到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傲。” 高子离笑道:“那可未必,你也不想想你是谁的人,她对谁傲也不能对你摆脸色。” 甘氏娇笑道:“那是。” 似高子离这般过问华宁县主是不是传说中一般美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一日功夫,长孙愉愉的美貌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开洲官场内人人皆知了。 次日长孙愉愉用过早饭,便开始穿戴,陆行在旁道:“你腿上伤还没好,不用赶着去高府,明日正日子再过去一下就是了。” “去听听那些个夫人聊天也挺好玩儿的,而且……”长孙愉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裙子,“我还得去展示展示我的新衣裳。”这话就有些无奈了。 “这倒也是,华宁县主穿用的总是受人追捧。”陆行道。 长孙愉愉朝陆行看过去,只觉得他话中有话。 “其实玉隆阁的生意能有如今这般好,也是多亏公主和县主帮衬。”陆行道。 长孙愉愉见陆行主动提及玉隆阁,便道:“哦,那这么说赚的银子也有我的份儿?” 陆行笑了笑,“年底汇帐的时候,我让大掌柜的都去找乐桃交账。”这就是把玉隆阁的银钱全都交给长孙愉愉的意思了。 长孙愉愉倒是不稀罕那钱,主要是陆行这态度叫人满意。 却说高府从江南、江北请了三个戏班子从这日起连唱三日堂会,从午后开始唱到夜深。 下午那些男客巴巴儿地望着女眷那边,就想着见识见识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华宁县主,也只有趁这堂会才能看一眼。 偏下午长孙愉愉没出现,一直到华灯初上,她才新换了一袭衣裙迤逦而来。 为了让“灯锦”能华丽亮相,长孙愉愉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灯锦不似缬染纱那样轻薄飘逸,而胜在华丽端庄,又于端庄里见妩媚心机。 夸张的曲裾式拖尾,让那裙摆上的山茶花,在夜间灯火的映照下,随着长孙愉愉的步子,簇簇地在人的视线里渐渐绽放,将长孙愉愉包裹在了满园春色里。 随着她入座,轻轻地往后扇了扇裙摆,却似有火树银花在空中闪动,又似有漫天繁星飞舞。 这都是灯锦的独特之处。 长孙愉愉只是静静地坐着,整个厅堂的灯火似乎都被她所吸引,竞相追逐着照耀她。 待人的视线从那华丽的衣裙挪到她脸上时,“光艳天下”四个字仿佛凝在了她的头上。 云鬓乌发,雪肤明眸,红唇似火,色耀古今。 在座的谁曾见过如此殊色,平日里那些心头好跟眼前人一比,竟就成了碎瓦残片。 有人色授魂与,有人痴目呆鹅,有人久久沉寂,有人心若火撩。 其后京城最出名的戏班之一的“庆余班”唱了些什么戏,几乎都没人记得了,这一夜人人只晓得华宁县主殊色绝天下。 长孙愉愉没在观戏台坐多久,感觉自己赚足了眼球之后,就向高袁氏告了辞。 她一离座,就有无数双视线追着她,最炽热地却莫过于高子离的儿子高宏桥。 第170章 在开洲, 高子离是土皇帝,高宏桥就是太子,胡作非为惯了, 也没人奈何得了他,念书是一百个不行,吃喝票0赌却是样样精通, 跟他爹一样沉溺女色, 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 只这会儿高宏桥感叹道:“我素日竟是白活了, 天下居然有如此绝色,若是能得一夕之欢, 我就是减寿十年也甘愿啊。” 长孙愉愉离座之后,他也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仗着对高府的熟悉,高宏桥没多久就追上了长孙愉愉一行。 眼瞧着美人就要离开, 他还没能一亲芳泽, 高宏桥就心急难耐,也不管长孙愉愉是个什么身份,反正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在开洲地界就没有他弄不上手的。 高宏桥给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厮递了眼色,仗着自己喝了酒, 直接就朝长孙愉愉扑了过去。 而那两个小厮跟着高宏桥为非作歹惯了,看见他的眼色, 就从两旁插入直接将跟着长孙愉愉的莲果和冬柚隔开了, 嘴里大声嚷嚷着“公子, 你喝醉了……” 喝醉里的高宏桥眼看着就要对着美人抱个满怀, 谁知斜刺里却闪出个婆子来, 对着他就是一掌。高宏桥有些肥硕的身体立时就飞了出去,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碰着花坛这才停下。 动手的自然是傅婆。 至于那两个小厮,也被肖子清一人一脚地踢到了地上哀嚎。 高宏桥是想岔了,以为长孙愉愉跟其他女子一样,身边跟的丫头、婆子都是弱不禁风之辈。 长孙愉愉只当是哪个醉鬼没有眼力劲儿来招惹她,定睛看去,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高宏桥。她心下是又厌恶、又生气,高宏桥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却如此明目张胆地要轻薄于她,当真是可恶,偏偏她暂时还奈何不得这人。 那两个小厮虽然滚在了地上,心里却想着他家公子,赶紧地朝高宏桥爬了过去。 有人听得这边儿动静,已经跑了过来。 “县主,接下来怎么办?”莲果低声问。 赶来的正是在门口送人的高府大管事,他一看到自家公子躺在地上就要高声喊人,再一看到长孙愉愉就闭了嘴。 长孙愉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头发对着那管事的说,“天黑路滑,也不知哪里跑出个醉鬼来,惊扰客人。” 那管事的只当长孙愉愉没认出高宏桥来,这人来人往的门边,他也不能由着高宏桥出丑,只能躬身笑道:“是,是,我这就赶他走。”那管事的一边说着话,一边跟两个小厮扶起了高宏桥。 高宏桥自知有愧,也没敢喧哗,只能暂时忍了,心里却是骂骂咧咧,想着以后若是得了手,要怎么怎么长孙愉愉。 陆行还没回宅子,就听到了泉石禀明这事,乃是傅婆回去找的他。如此陆行自然再应酬不得,匆匆回了屋。 “没事吧?”陆行对着刚换了家常服的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有傅婆和肖姨,他都没挨着我。只是没想到高子离之子如此不堪,如此猖狂,有这一出,高子离怕是不怎么会帮你了。”做老子的肯定是护着小的的,哪怕做错事的是高宏桥。 “无妨。”陆行走过去揽住长孙愉愉,“我已经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长孙愉愉道。 “高子离但求无过不求有功,那就给他找点儿过错,他心里急起来,自然就需要些功劳来低过。”陆行道。 “给他找点儿什么过呢?”长孙愉愉问。 “这个我们不擅长,但是有人擅长。”陆行道。 “你是说徐博古?”长孙愉愉一下就猜到了陆行的意思。 陆行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尖,赞她聪慧。 “但是徐博古是巡按楚州,却管不到开洲来。”长孙愉愉道。 “所以得请岳母出面。”陆行道。 长孙愉愉感觉陆行用自己娘亲用得可真顺手,一点儿不伤他书香门第的自尊的。 “可是如此就费时了,你不是急着在年前剿匪么?”长孙愉愉问。 “无妨,很多事儿急不来的。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上次剿匪的赏赐就会下来,年前应该能和永昌府一起联合剿灭海里山的山匪。”陆行道。 九章吉 第122节 至于高子离那边儿也很快就晓得了高宏桥意图轻薄长孙愉愉的事儿,次日一大早他就把高宏桥叫到了跟前。 “你不长脑子么,玩什么女人不好,竟然去打华宁县主的主意。”高子离气不打一出来,长子不争气,他也头痛。 高宏桥道:“昨儿是喝醉了,不过爹,华宁县主在京城是县主,现在不过是个知府的媳妇,你也别太着急。我们又不是没玩过贵女,若是陆行止懂事儿,就该像永昌府那何爱洲一样识趣。” 高宏桥用的是我们。 高子离一阵头痛,“何爱洲那媳妇是什么出身?华宁县主又是什么出身?贵女也分三六九等。陆行止是陆家子弟,怎么可能像何爱洲那样。你给我醒醒吧,少给我惹事儿。” 高宏桥道:“陆家又怎么了?现在陆家又不是他爹在时的陆家。咱们难道还能怕了陆家一个落魄世家?” 朝中无高官,在高宏桥这种封疆大吏的子弟看来,陆家的确没什么稀奇。 “爹,难道你看着华宁县主不眼热?她就是看我一眼,我骨头都发酥。只要咱们拿捏住陆行止,他为了往上爬还不得主动把华宁县主送给咱们?”高宏桥只要一想到长孙愉愉就心热。 高子离恨不能踹高宏桥一脚,“陆行止是想往上爬,所以才想要立功,不过他不是何爱洲,他要是把他媳妇送给你玩儿,他丈母娘能撕了他,天底下士子也要唾弃他。你赶紧醒醒你的酒,要是再敢去惹事,我把你那卵0蛋切了。”高子离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会像高宏桥那样色令智昏。 他有所畏惧,而一辈子顺风顺水被他爹罩着的高宏桥,可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这日陆行同长孙愉愉都没再去高府,而是派人上门禀了一声,借口衙门里有事儿,陆行携了长孙愉愉就返程了。高宏桥意欲轻薄长孙愉愉的事儿瞒不住,那天那么多人,肯定有人看了去。陆行若是再去给高子离祝寿,那就要被人嘲笑的。 长孙愉愉侧骑在马背上道:“可惜了,还有几身新衣服没穿呢。”推销的任务没完成。 陆行笑道:“总有机会的。” 因为没在广邑府多耽搁,回程就没那么赶,陆行为了照顾长孙愉愉,一日里就行半天路。当然他也没闲着,长孙愉愉休息的时候,他就四处勘察开洲的地形。 只没想到的是,他们走的是官道,陆行又是带了官府仪仗的,却遇上了一拨山匪。 陆行的第一个反应是将长孙愉愉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抬手捂住了长孙愉愉的眼睛,然后转身带她策马就跑了。 长孙愉愉惊呼道:“莲果她们怎么办?” “没事,我们去前头等他们。”陆行一直带着长孙愉愉往前,直到听不到那边儿的喊打喊杀声才停下。 长孙愉愉想着刚才那拨山匪怎么也得有,五、六十人,而她们这边儿满打满算才二十来人,其中还有她这种手无缚鸡之类的妇人。陆行竟然丝毫不担心似的,虽然带着她跑了,却不像是逃,反倒像是担心她看到打打杀杀的吓着了。 长孙愉愉有些担心地道:“真的没事儿么?要是打不赢怎么办?” “没事,青老和泉石都会些拳脚功夫,咱们还带了衙役,都是好手。”陆行安慰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看陆行老神在在的,她也放下点儿心来。 “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咱们虽然没有敲锣打鼓,但山匪一般是不会劫掠官府之人的,那不是自寻晦气么?风险高不说,还没什么油水。”长孙愉愉问道。 “那你心里怎么想的?”陆行问。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 “我的猜的和你猜的是一样的。只是没有证据。”陆行道。 “你都说猜不到了,你什么猜的和我猜的一样?”长孙愉愉不解地娇嗔。 陆行替长孙愉愉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我一直怀疑山匪和官府有勾结,如今算是琢磨出点儿方向了。” 长孙愉愉眨巴眨巴眼睛,不打算接话。 陆行又摸了摸长孙愉愉的脸颊,“亏得县主生得绝美,色令智昏,倒是让人露了马脚。” 长孙愉愉瞪了陆行一眼,“你是在暗指我是红颜祸水么?”她的确是有点儿怀疑那山匪可能是高宏桥指使的,毕竟是太巧了。但她又不能明说,如今亏得陆行身边的人都有功夫,若是换个人,指不定就要因为媳妇生得太美丧命了。 陆行轻笑,“一般的红颜那是祸水,你这种程度的那是福星,女娲娘娘捏出来的杰作,老天爷肯定会护着你的。” “怎么以前没觉得你这么会说话呢?”长孙愉愉展颜笑道。这么说了会儿话,她心里的忐忑总算是好些了。 过得好一会儿,林子附近有了动静儿,长孙愉愉不自觉地往陆行怀里缩了缩,陆行亲了亲她的发顶安抚她。 “县主。”莲果从林子里奔了出来。 长孙愉愉赶紧跳下马背,“莲果、冬柚,你们没事吧?” “没事儿,泉石照应着我们呢。”冬柚道。 长孙愉愉往她们身后看去,但见她们的人一个也没少,也没缺胳膊少腿,不由得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青老那边抓了一串山匪,让衙役押了过来,陆行走了一边去审问。 莲果和冬柚则围着长孙愉愉叽叽喳喳。 第171章 “县主, 我才知道原来青老和傅婆都是高手,高高手。打那些山匪一拳就是一个,一脚就是一个。”莲果兴奋地学起了他们的动作。 “当然肖姨和露姐也甚是厉害。”情商高的冬柚补充道。 “县主你是没看见, 打得那些个山匪屁滚尿流的,可惜逃了十几个,真该把他们都抓起来。”莲果道。 “你俩胆子到大。”长孙愉愉原还担心莲果和冬柚吓得哭呢。 过得一会儿, 陆行回来说要在水边扎营, 而青老和泉石要去马湖县喊人。此处乃是马湖县境内, 不归建昌府管。活捉的那些山匪,还得找马湖县的人来清理, 总不能带回建昌去。 当然还有就是议论一下折子该怎么写。虽说是山匪劫道,但反过来说剿匪也是成立的。 此一劫之后,长孙愉愉一行倒是再没遇到什么事儿, 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建昌。 虽然是个“狗窝”, 比起宁园而言建昌府的府衙的确就是个狗窝,但好歹是自己家,长孙愉愉一踏进内院就轻呼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有人跟了一句。 若这话是莲果等人跟的,长孙愉愉不会诧异, 但这话偏偏是陆行说的,就叫人怎么听怎么奇怪了。 长孙愉愉倒是可以去探究这背后的奇怪, 但她着实有些累, 只急着沐浴更衣, 舒舒服服地给全身抹一层香膏, 这一路奔波她都没顾得上那些。 只是长孙愉愉才沐浴出来坐在榻上, 由着莲果给她和冬柚给她的抹香膏, 却见陆行从外走了进来。 长孙愉愉赶紧将一双玉足收到了袍服底下, “你怎么回来了?是有事儿么?”按照长孙愉愉对陆行的了解,他白日里除了饭点儿基本是不会回内院的,成日里一副全天下皇帝都没他忙的样子。 陆行道:“我有事同你说,让她们先出去吧。” 长孙愉愉见陆行脸色沉肃,以为是出了事儿,便对莲果二人递了眼色。 莲果和冬柚转身退下,陆行顺手将莲果手里的香膏罐子接了过来。 长孙愉愉拢了拢袍子,坐直身子等着陆行说话。 谁知他走过来却倾身往她颈畔嗅了嗅,“真香。” 长孙愉愉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陆行什么的时候,却已经被陆行拦腰抱起放到了床榻之上。 这下她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这人一脸正经地跑回来,竟然是急吼吼地为了这等事。 长孙愉愉重重地捶了陆行两下,示意他放开自己。 陆行倒也没有强来,呼吸有些粗重地微微松开了长孙愉愉一点儿。 长孙愉愉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不能等晚上吗?”她心下少不得抱怨,这大白日的关在屋子里,又有那动静儿,叫她一会儿怎么见人呐? 陆行哑着声音用鼻尖轻轻拱着长孙愉愉的脸颊道:“我算着你小日子该来了。” 的确是要来了,但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吧,小日子又不是不走。而且他记自己的小日子做什么,长孙愉愉踢了陆行一脚。 陆行只当这理由还不充分,有些低声下气地继续解释道:“你数数日子,从动身去广邑开始,咱们就没亲近过,这都多少日了?” 长孙愉愉笑道:“高子离宴客,可是把广邑府那几个最出名楼子的美人都叫来给你们囿酒了,你还不满足啊?” “说起这事儿,倒是怪你了。”陆行咬着长孙愉愉耳朵道。 这锅长孙愉愉可不肯背,“关我什么事儿啊?” 陆行抵着长孙愉愉的唇畔道:“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应酬,我向来不萦于心,倒是如今想着你,我……” 后面的话陆行是用行动在表示。然则这话里的逻辑长孙愉愉却是一时半会儿没理清楚,想着她难道不是好事儿? 她是不清楚男子席间那些污糟事儿。 那些个青楼女子见着陆行这样年轻俊美的官人,自然是想使出十八般武艺来伺候的,虽说是卖,但也总想着寻个可心的不是? 以往陆行是真真的坐怀不乱,没有任何反应,然自打尝了这绝美滋味后,对那些个女子虽然没有意动,但少不得被撩拨起累赘之欲,对长孙愉愉思之欲狂,偏偏又怜惜她腿上有伤,这几番压抑,着实是圣人都要逼疯了。 一时风停雨歇,长孙愉愉娇慵无力地躺着,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但嘴皮子却没歇着,“你个骗子,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陆行见长孙愉愉粉颜酡红,星眸里秋波流转,靡媚而不自知,又忍不住去逗她。 长孙愉愉将下半张脸躲入被子里,“明明不知从哪儿新学了些不知羞的招式。” 陆行忍不住笑出声,“咱们才几回啊?你怎知是新学的?” 需知人不在压抑里毁灭,就在压抑里变0态,凡是不能毁灭人的,总会使他变强,陆行这种二十几岁还是童子的人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境界。 长孙愉愉压根儿不懂这些,只能懵懂地睁着大眼睛。 她眼睛本就生得潋滟多情,这会儿扑闪着睫毛,尤其显得可爱,陆行低头在长孙愉愉颊边又偷了一口香,“要不我再教你几招?” 长孙愉愉啐了他一声,真不知陆行以往的道貌岸然哪儿去了,这不是个色胚么? 陆行倒也没再折腾长孙愉愉,起身下了床,一边穿衣裳一边道:“我让莲果她们进来伺候你,外头还有许多事儿等着我。”以前夜里事后清理的事儿,陆行都没假手婢女的。 长孙愉愉冲着陆行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儿,陆九就是个极其现实的男子。 不过有件事儿还真被陆行给估中了,夜里才要入睡,长孙愉愉在净室里就发现自己的小日子来了。 陆行回来时得知此事,竟有些得意地道:“亏得我下午回来了。” 长孙愉愉在肚子里吐槽,“德性。”她捂着肚子躺在床上,却见刚回来的陆行,重新换了鞋子,似乎又有要出去的架势,不由问,“你还要出去?” 陆行应了一声,“出去这十几日,积了不少文案得看,还有十来封书信要写。” 长孙愉愉瞠目结舌地看着陆行,所以刚才这厮回来,其实也是冲着床笫之事来的?这会儿见没有甜头可吃,转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她这是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啊?!长孙愉愉气得捶床,真想让她娘亲来看看陆行的嘴脸。 但是华宁县主要是能放过陆行,她就不是长孙愉愉了。“我不,这儿太冷了,我脚冷。”长孙愉愉视线锁住陆行道。 “不是生了地龙么?为了你专门起的地龙。”陆行道。这屋子里温暖如春,也亏得长孙愉愉睁眼说瞎话。 “我血虚。”陆行忒现实,长孙愉愉也不跟他演贤惠了,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陆行过来给她暖脚。 两人一卧一立,彼此视线在空中交汇、对峙,片刻后陆行重新换了鞋,脱了外裳,在长孙愉愉身边躺下,搂过她替她暖脚。 长孙愉愉有些小得意地笑了笑,窝在陆行的怀里寻了个位置,片刻后就睡了过去。 这都是累的。 九章吉 第123节 却说小日子过后,长孙愉愉就过上了早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日子。但真不是她懒惰,而是陆行精力太过旺盛,她却是体力不济。 至于下午,长孙愉愉却是自己累自己,她本就是闲不住的主儿,又爱争名。偶尔听陆行提及慈济院的事儿,她就上了心。 慈济院里是些孤寡老人,以老太太居多,进了慈济院一日里约莫能有一顿饭吃,有片瓦遮头,苟延残喘罢了。 长孙愉愉接手后,请了几个附近的妇人来慈济院里打扫、煮饭,也请了医女来照料一些病中的老太太,但也只是尽人事罢了。 而这些老太太最感念的就是长孙愉愉请了松林庵的尼姑过来给她们讲经,这让她们被人世间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似乎有了慰藉。 这所费银钱倒也不多,但城中人提及长孙愉愉那就是人美心善的救世观音一样的人物了。 长孙愉愉做这事儿的时候,倒也拉上了知府衙门的同知、推官等人的夫人,有人么跟着她装装样子,有人么干脆懒得做作。 长孙愉愉其实并不得刘同知和郭推官夫人的敬重,她二人都是四十来岁的妇人了,谁会拉得下脸来捧一个十几岁小夫人的脚?再且长孙愉愉初来乍到,人生得那般美,出身又极好,谁能不妒忌? 因此知府衙门里的官夫人表面应酬着她,私底下么自有圈子,都不跟长孙愉愉玩儿的。 这不,下雪天儿,刘同知夫人和郭推官夫人并几个知事媳妇一同在火盆边应饮酒闲话,少不得得围绕着这位美冠天下的华宁县主说话。 却道为何私下里议论长孙愉愉的是这几位,那是因为她们的夫婿都是有品级的,也就是朝廷任命的。至于六房书办之类的,却都是陆行自己带的人。 不得不说,陆家子弟出外为官,真是比许多人都有优势。有那孤身上路为官的,到任后被下头官吏压得做不得任何事的进士比比皆是,因为衙门里就那么几个人,要想做事儿,就得官老爷自己掏腰包请人做事。 若是没有那许多人手,一般就得任用原来衙门里的人,三班六衙那些个老油条,各个都能给官老爷找事儿做。 但陆行出来做事,家里早就给他配备了各种吏员,还有谏山书院的师弟们有出来跟着他为官实习长见识的,因此陆行这知府做起来很是得心应手,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当地势力。毕竟原来的吏员许多都被撵走了。 如此,长孙愉愉被人私下议论也不足为奇。 第172章 “她呀, 也就是假惺惺,你们瞅瞅她那穿的,用的, 随随便便一身儿衣裳的钱,不就能把慈济院给修好了?那院子破了好大一个洞,大冬天的风吹得呜呜的, 也不见她管。”刘夫人道, 似乎不解气, 又补了句,“假惺惺。” “可不是么, 虽说一天一顿,改成了一日两顿,但也都是稀粥, 咸菜, 我听得人说,她每日吃的那鸡子,都是人参、鹿茸养出来的,一个鸡子就得一两银子,她一日要吃五、六个呢。”郭夫人道。 “我只当县主真是善心, 如此看来竟就是图个名声罢了。”推官知事媳妇道。 一时众人齐齐点头。 但她们也不想想,长孙愉愉再图名, 那也没做坏事儿啊, 总不能因着她没把全副身家用来做慈善, 反而就大错特错了吧?她这般的, 总比那什么都不做的来得强。 再且了, 长孙愉愉为何不愿意改善慈济院的条件?她是没能力, 没那个真心么?她只是担心弄好了慈济院, 很多不是孤寡也并不苦难的人跑来蹭光,反而让真正穷苦的人得不到照应。 只这些话她没法逢人就解释,华宁县主高傲得紧,讲求的是清者自清。 而且长孙愉愉从小知道的道理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真正想帮人,可不是施舍几顿饭钱就能够帮的。 这日长孙愉愉让人请了朱慧兰过府。 “那慈济院里竟然有个宫中出来的绣娘,只是后来眼瞎了,攒下的那点儿财物又被她男人浪荡光了,如今男人和儿子都没了,沦落到了慈济院里,我看她很是有点儿手艺,你帮我找二十个绣娘,跟着那老绣娘学一学,你送来那许多布料,我这儿都没人做。”长孙愉愉道。 朱慧兰笑道:“县主心善,你周济慈济院的事儿我也听说了,我也想跟着县主蹭点儿福气,积点儿德呢。”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想帮长孙愉愉给慈济院送点儿钱。 长孙愉愉用扇子掩着嘴笑了笑,“行了,你我二人之间说话不必这么婉转。那慈济院你使了银子指不定反而害人。你照我说的去安排就是了,那些个绣娘跟着老绣娘学东西,平日里总是有愿意照顾她的人。那些感念恩德的人,你用着也放心。” 朱慧兰点点头,心忖这县主好生厉害,不过用这种法子挑人做事儿的确不错。“县主,如今缬染纱和灯锦都铺进铺子了,简直是供不应求。我想着咱们也得扩产了,正好却人手。光是二十个绣娘怕是不够,不如一批一批地送过来学,然后再到府上给你做衣裳,被你调0教过的人,那眼光、能耐都不一样呢。就拿上回给你做衣裳的那几个绣娘来说,到我那儿去都能独当一面了呢。”朱慧兰不能不承认,要说审美,那真得华宁县主说了算。但凡能过她眼的东西,那就没有不好的。 “如此也行。”长孙愉愉无奈,“我倒是成了替你培养人的了。” 朱慧兰赔笑了一番。 “不过你既然有心帮慈济院,那院子里还有个年老的梳头娘,我瞧着她虽然有些昏聩了,但头发梳得却很是不错,你也可以寻些苦命又手巧的小姑娘跟她去学一学,今后她们也能靠这手艺吃饭。”长孙愉愉道。 “这才是真正做善事儿呢,我的县主。”朱慧兰感叹,“咱们女子本就不容易,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长孙愉愉道:“织布坊和染坊也可以多用女工,有那愿意学的,你也可从小就叫人教,我瞧着很多人没吃的了就卖女儿,与其让她们沦落那些肮脏的地方,你不如聘了来做工也好。” “我也是如此想的呢。”朱慧兰道。说了会儿话,她又提及,“县主让我给皇家画馆收些书画,我倒是收着了几份好的。”她叫人拿了进来,“只是我也不懂欣赏,也不知是不是真迹,还得县主你鉴定鉴定。” 长孙愉愉接过名单看了看,“如是真迹,你收的这份《梧桐图》也算是珍品了。回头我叫陆九一块儿看。” “是呢,我也有事儿想请教明府。”朱慧兰道。 “他今儿不在府里,邀了学府的学子去北边儿烟霞山赏雪吟诗去了。”长孙愉愉道。烟霞山山贼一去,这建昌府就多了处风景胜地。 朱慧兰道:“明府可真够忙的。” “可不是么。”长孙愉愉顺口答了句。 但这话听在朱慧兰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她是京城人,当然知道陆行和长孙愉愉的那档子逼婚的事儿。而到现在长孙愉愉还“陆九、陆九”的喊,可见夫妻肯定不那么和睦。 朱慧兰劝道:“明府是有心为民做事儿的好官,所以才忙碌。就像我那口子,我偶尔回去一趟跟他抱怨,他就跟我提什么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他们那些个读书人,生怕常回内宅被人笑话。” 长孙愉愉点点头,“陆家的规矩也是那样的,男子没有事儿白日里不能随便回内院。” “是呢,是呢。”朱慧兰努力地帮长孙愉愉维护自尊。 长孙愉愉这会儿已经听出朱慧兰的意思,晓得她是误会了,却也没点明。“不过他们忙他们的,咱们不也是成日里有许多事儿要做么,还没耐烦搭理他们呢。”长孙愉愉不是矫情,她是真的有很多事儿做。 好比,如今年边要到了,地方官都得给京里的各衙门送碳敬,那些个穷京官很多人都靠着这碳敬买年资过年呢。掰指头数一数,京城有多少衙门,多少关系要打点?光是采买就是很头大的事情。 通常而言,这本该是陆行自己去琢磨的,或者让他的师爷、幕僚等帮他打理。 而陆行的师爷也是很尽职尽责地向陆行提了碳敬的事儿,主要是得知道一个章程,用度看控制在什么范围内。 结果陆行却道:“这事儿你们不用操心了,县主会打理。” 几位师爷一听,可不是么,华宁县主那是从京里出来的,京里的事儿她门儿清,可不比他们这几个臭皮匠厉害么? 要不说娶妻娶贤呢,能娶着这样的媳妇,不知省了多少事儿,又省了多少麻烦。 酒后冯师爷捋着山羊胡子,跟钟师爷感叹道,“咱们明府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呐。”不像他们这些落魄人。人家那娶媳妇,还是媳妇上赶着抢着跟他成亲,还带着金山银山一样的嫁妆,人又生得美貌无比,而且还贤惠能干,里里外外地把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是啊,真不能去比,明府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仙女儿也跟着他下来了。”钟师爷道,“咱们能跟着这样的东翁,也算是运道。” 冯师爷赶紧表示,“那可不是嘛。朝廷派来褒奖明府的内侍已经到宁江了,后日就能到咱们建昌了。” 钟师爷道:“我前后跟了三任东翁,可从没见过朝廷褒奖下得如此利落的。” 冯师爷笑道:“所以说,书读得好很重要,但是丈母娘找得好,更重要。” 钟师爷笑道:“此真至理也。” 既然聊到了丈母娘,少不得得联想到丈母娘的女儿,那可真真是从没见过的美人儿,看一眼就骨酥魂销,只恨春宵苦短,恨不能从此不下床。 额,不下床?! 钟、冯两位互相看到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儿。他家东主每天晚上进内院去吃晚饭,走一遭就出来了,三更半夜还拉着他们这些个幕席议事、做事,若是一日、两日也就罢了,但天天如此是个什么道理?放着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管…… 钟、冯两位又对视了一眼,谁也不敢开口议论这种事儿,只心里少不得猜测。 一位心忖,女人么还是得丰满圆润才有味儿,华宁县主美则美矣,但着实瘦了些,可能有些硌手。 另一位则心忖,果然是人无完人,人若是把福气都占满了,那肯定得有另一种严重的缺陷。 却说人无完人的陆九陆行止,喝了一肚子雪风地回到了府衙,只在前院待着,没进内宅,吩咐泉石道:“去给我煮碗面条。” 烟霞山赏雪,肯定是设宴备酒了的,但陆行却是饿着肚子。 泉石道:“我刚进门就已经让煮上了,明府也真是的,光顾着饮酒,饭菜是一口都没吃,劝也劝不住。”这怕不是跟小县主待久了,学了她那一身的臭毛病,不爱吃饭了。 陆行扫了一眼多话的泉石,却也没好跟泉石解释。 酒气混着饭菜味儿,那味道一进内宅就能给长孙愉愉熏晕了。想一亲芳泽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她真的会吐。 今日赏雪不能不饮酒,陆行就只能不吃饭,这会儿行功散了酒气,才能煮碗面条,还得是素面,否则嘴里的味儿也不好闻。 用过面条,梳洗干净后,陆行才踏进了内院,自然得向长孙愉愉提及了赏赐的事儿。丈母娘是真的能耐,但是小县主么,不亏心的说,真的是一身臭毛病。 长孙愉愉见着陆行,鼻子就嗅了嗅,嫌弃地道:“什么味儿,你先去洗洗吧。” 于是陆行又洗了今晚的第二次澡,漱了第二次口,还用了薄荷水润口,这才得以坐下跟长孙愉愉说话。 “上次剿匪,朝廷的赏赐已经下来了,来的是内侍王公公,人在宁江了。”陆行道。 “王公公?王得让还是王保山?”长孙愉愉问。瞅瞅,时常在内廷晃悠的人就是不一样,宫里的事儿也门清。 第173章 “是王保山。”陆行道。 “哦, 他是皇帝舅舅身边朱可行的义子。”长孙愉愉提了一句,意思就是这内侍很有点儿来头,不能轻慢。 陆行点点头, “我已经让人去迎了。赏赐一事我想跟你说一下,我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知府,也没有什么大功劳, 所以不大可能为这件事升官, 马指挥使那边儿是恩荫了一子, 原本对我也该是如此,我写信给公主, 已经请她代为呈情,替三哥转了个官职。” 陆行说得委婉,但长孙愉愉听明白了, 应当是给他三哥升了个官。若是正常考满迁转, 那是要花费很多年的。 本来这次的功劳应当是给她和陆行那还不存在的“儿子”恩荫官职的,所以陆行才会专门给长孙愉愉解释。 陆行搂住长孙愉愉安抚道:“咱们的孩子不需要恩荫,有我教,绝对不会出前三甲。” 长孙愉愉嗔了陆行一眼,听你吹牛。要是状元公就能保证教出前三甲, 那朝廷的官员不就被历代状元包圆了? 陆行笑道:“你不信?” “嗯。”长孙愉愉觉得陆行是将她当成傻子在哄。 “你别不信,你想想, 你我的儿子, 那样貌, 不点为探花皇上他过意得去么?”陆行问。 历届探花郎, 那都是要点眉清目秀的年轻进士的。长孙愉愉想了想, 就她这模样, 她生的儿子, 必须得是潘安、卫阶那样的美男子啊。 长孙愉愉嘟囔道:“我觉得,你可能拖了他的后腿。” 陆行松开了长孙愉愉,怎么说话的?他虽然不在意容貌,但是从小就是人人口中的美男子好么? 长孙愉愉幽幽地补了句,“你都没点成探花郎。”她记得陆行那一届的探花郎,是个唇红齿白十分白皙的俊才,虽说年纪比陆行大了几岁。 陆行有些郁闷,怎么弄得好似状元郎不如探花值钱似的。以肤色取人,何其肤浅。 若是其他女子,陆行压根儿不会理会这种肤浅之辈,教她那都是浪费口舌,但眼前人是自己夫人,他叹息之余,少不得得身体力行地教她明白,男人是不能只看肤色的,银样镴枪头有什么用? 陆知府深谙一条道理,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在外头,在内室,能动手的时候千万谨记不要动口。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陆行在床笫之间也少不得动口多嘴,“你实在太瘦了,多吃些才好。” 长孙愉愉此刻觉得男人才肤浅,成日里就只惦记那档子事儿,只爱那二两肉。长孙愉愉眼前闪过那叶通判续弦夫人的身形儿,她明明白白地感觉到那日陆行的视线从人家胸脯上扫过的。 女人,就是这么敏感,若要天不知,除非己莫为。道貌岸然的陆知府以为不过是快速扫了一眼,绝不会被人察觉,但以长孙愉愉对陆行的了解,若是不感兴趣的人物,他对别人的内眷是绝对不会看一眼的。 九章吉 第124节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也需要被教一教,女人可不能只看二两肉。贤惠、能干不说,就是这帐内风情,那也不是只看单一因素的。 陆行是学习的优等生,难道长孙愉愉就是学渣了? 帐中事儿,她早就已非昔日那吴下阿蒙。好比,长孙愉愉如今就知道,如何哼哼,才能更刺激陆九。 这人就跟她手里的琴弦,想让他高昂他就激进,想叫他低沉就能让他轻缓。 于是乎小小的帐内方寸地,倒成了相爱相杀,哦,不,相爱划掉,的战场,都想占领上风,为此不惜拼个你死我活。 一时风平浪静后,陆行守着长孙愉愉,等她睡过去,这才重新起身穿戴往前院起。今儿白日里带着士子赏雪去了,毕竟兴教化也是知府之责,晚上又得给小县主暖床,也就只能夜深人静时才能处理积累的公务。 陆行是典型的今日事今日做的主,是以几位幕席都被叫到了书房,自然也包括钟、冯二位。 跟着陆行的几位幕席,被九九六式压榨得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少不得在心里腹诽,他们这位东主,简直是暴殄天物啊。晚上搂着软软和和,香香甜甜的媳妇睡觉她不香吗? 香是香,但为着自己的志向,为了陆家,为了长孙愉愉少受点儿委屈,陆行是完全能克制那点儿欲念的,更何况,小县主的身子也受不得多少挞伐,与其在她身边躺着反复受折磨,倒不如把这种闲暇用来理事儿。陆行一向是现实派和行动派。 至于长孙愉愉,日上三竿起来还打了个哈欠,抻了抻懒腰,一边被莲果伺候着熟悉,一边开始听冬柚给她汇报今儿要做的事儿。 第一桩就是陆家又有打秋风的穷亲戚登门了。 这事儿不稀奇,长孙愉愉这才来了一、两个月就已经周济了不下五、六拨穷亲戚。陆家在南边儿开枝散叶千年,攀得上关系的旁支多不胜数。 长孙愉愉倒没有像其他某些夫人那般头疼或者不待见这些穷亲戚。老太太讲求怜贫惜弱,除了对自家媳妇、孙媳妇严厉些,对外却都是很和蔼的,时不时对着长孙愉愉这高门媳妇提点,千万别因为陆家现在风光就瞧不起穷亲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穷的将来指不定就发达了,而如今风光的百年后是什么模样,大家都不知道。安母时常忆苦思甜,给大家讲一些生动案例。而戏本子也经常唱,富家小姐落了难,被昔日周济过的穷亲戚救助的故事。 长孙愉愉虽然没把这些事儿当真,但能刷老太太好感的事儿,总是得做的。 因此对着今日上门来的小媳妇牛陆氏,长孙愉愉也是亲自接见了的,态度还特别和蔼可亲,毕竟对着这些人摆架子有什么意思,这可不是华宁县主的教养。 然而牛陆氏却是受宠若惊,她娘家那边儿其实也有些富亲戚,那些个太太、夫人的嘴脸她简直一点儿都不想回忆,若不是这回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她是万万不愿意到知府衙门来打秋风的。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被奚落、被羞辱的准备了,只想着为了两个孩子,她就是低到泥地里也得忍住,得用力地讨好县主。 却说牛陆氏怎的知道长孙愉愉乃是县主的?平常老百姓怕是衙门朝那边儿开都不知道,至于知府是哪位更是不清楚。 奈何长孙愉愉有名啊,她在慈济院做的善事在老百姓口中传颂(主要是朱慧兰帮她宣传得好),再加上她本就美绝当今,这样的美人街头巷口谁不爱谈论?翌日跟人夸口,也可说自己见识过天下第一美人。 或者长孙愉愉未必是天下第一美人,但她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又有诸多光环加身,善良又高贵,自然而然就被传成了第一美人。 这就是流量的力量。可以说长孙愉愉如今在建昌府比陆行这个状元郎出名多了。邀名、刷声望,华宁县主那是一把好手,在京城时这些她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 牛陆氏的丈夫在外听说了华宁县主的美名,这才晓得原来新来的知府竟然是宁江陆家的公子,再想起以前老岳母吹的牛,这不就逼得牛陆氏上门来打秋风了么。 牛陆氏是没想着能见到长孙愉愉的,她心里这种贵人肯定是寻个下人打发了她就是。她是一早就来的,等到了日上三竿也没听里头有动静儿,以为是冷处理,却没想到这会儿能坐在长孙愉愉的对面,很是忐忑,两个孩子紧紧地依偎着她,也是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孙愉愉,没有寻常五、六岁孩子的叽叽喳喳,都很安静。 长孙愉愉扫了一眼,牛陆氏,衣裳虽然是补丁重补丁,但却是干干净净的,两个孩子的脸和手也都干净。长孙愉愉想起上回见的那个穷亲戚,那一身的味儿,她的教养差点儿当场就崩溃了。 只不过这大冬日的母子三人也穿得太单薄了,都是一层单衣,小孩儿的袖口、裤子都短了,露出大半截腿,冻得厉害。 长孙愉愉和牛陆之间没什么话可说,毕竟圈子差太远了,长孙愉愉只能柔声问问牛陆氏家里都有什么人,理一理这都是远到什么地儿的亲戚。 然后牛陆氏答了,长孙愉愉算了算,大致就是一百年前就分出去了的亲戚。 长孙愉愉留了牛陆氏和两个孩子用饭,当然肯定不是一块儿用。 待冬柚领了她母子三人出去后,长孙愉愉吩咐乐桃准备二十两银子,再并两匹布和四封糕点,这就是打发牛陆氏的东西。 到这儿长孙愉愉也就不用在费心牛陆氏的事儿了,只等她们吃了饭,再送出门就是仁至义尽了。 偏才过了片刻,冬柚差了喜杏来报,说是牛陆氏昏倒了。 长孙愉愉蹙了蹙眉,第一个反应是被讹上了,但旋即就想,不对啊,这可不是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在建昌府陆行也能算“土皇帝”,牛陆氏除非是不想活了。 “叫人去请大夫。”长孙愉愉道,“我也去看看。” 这会儿牛陆氏已经被抬到了客房,两个孩子正铺在她床前哭。 冬柚见长孙愉愉过来,忙地迎过去低声道:“县主,也不知怎么回事,这牛陆氏吃着吃着饭就从桌子上滑了下去,也不像是骗人的。我叫人将她抬到了床上,替她脱鞋袜时,发现腿上好多伤,手臂上也是,新的,旧的。” 牛陆氏没有昏厥多久,大夫来之前就醒过来了,赶紧地安慰两个惶恐不安的孩子。长孙愉愉还是让大夫给牛陆氏诊了脉,说是体弱气虚,当是饿了许久,骤然饱腹,反至行血不及而昏厥。 长孙愉愉是觉得牛陆氏脸色惨白,说话也过于小声,却没想到这人是饿的。 第174章 牛陆氏醒过来就要给长孙愉愉下跪, 嘴里道:“给县主添麻烦了。” 长孙愉愉道:“也没什么麻烦的,你如今这样子怕也走不回去,还带着两个孩子, 先在这儿住几日,养好了再回去。怕家里急的话,我派个衙役去你家里报信儿。” 牛陆氏眼泪涔涔地道了谢。 冬柚私下才跟长孙愉愉道:“我问过两个孩子, 那个大的说, 都是他们爹打的。我也看过那两个孩子, 身上竟然也有大大小小的伤。” 长孙愉愉道:“正好要派衙役去送信,你让他顺便打听一下牛家的事情。” 冬柚应下了。 派衙役做事儿, 都不用经过陆行点头的,也不是用的长孙愉愉的人情,谁不想帮冬柚这种未婚貌美, 夫人跟前大红人的小姐姐办事儿? 陆行回内宅用饭时, 还在隔扇外,就见长孙愉愉又捧着下巴望着窗外就知道这是又惆怅了。心下算了算,这不小日子才走了十余日么,想来就不是心情问题,而是真出了问题。 “这是怎么了?”陆行在长孙愉愉身边坐下问。 长孙愉愉侧头看了眼陆行, 没有搭理他的兴趣。“没什么。” 陆行早知道自己从长孙愉愉这儿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虽说做了夫妻, 但是长孙愉愉对他还有很多保留, 交心还早着呢。 所以觑了个空, 陆行问了问莲果, 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陆行想起上回那跳河的云珠, 还有姜云, 以及今日的牛陆氏, 长孙愉愉每回遇着这种女子受难的事都心情不好。虽说这是因她心地良善之故,但是不是也太在意了些? “是为今日上门那牛陆氏不高兴?”陆行用饭时问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无精打采地数着碗里的米粒,闻言只瞅了陆行一眼。 “今后遇到这种上门求助的亲戚,你让冬柚拿些银子打发了就是,没必要自己亲自见。”陆行道。 长孙愉愉低着头往嘴里送了一口饭,没说话。 看平日里趾高气昂,下巴恨不能抬到天上去的华宁县主如此低沉,叫人少不得怜惜,陆行柔声道:“若是想帮她也不难。” “是不难,我只是……”长孙愉愉话说一半又停住,继续埋头数米。 “只是什么?”饶是陆行再聪明,也猜不透小县主那七弯八拐的心思。 “只是为何我们女子就这么苦?”长孙愉愉气呼呼地瞪向陆行。 陆行差点儿没被饭给噎着。这话别的女子说来或许有点儿理,但是从长孙愉愉嘴里吐出来,就有点儿搞笑了。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 陆行却恍惚间琢磨出点儿名堂来了。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身份虽然在那里,却是孤女寡母,要不是晋阳公主强势,她母女的日子未必能如此,想来在晋阳公主年轻时候,倆母女可能吃了些苦头的。 “你差人去打听牛陆氏的事情,若是回报的消息跟你猜的一样,你待如何?”陆行问。他索性问点儿实际的问题,总好过长孙愉愉继续忆苦。 “不知道呢,看她自己吧。”长孙愉愉道,这就是她不开心的地方。因为往往很多这种时候,那受苦的女子反而不想被人帮,比如姜云。 却说那客房内,牛陆氏醒了后,两个孩子抱着她一直哭,嘴里喃喃“娘亲你别死,娘亲你别死。” 牛陆氏紧紧地抱着两个孩子,有时候她真想一死了之的,若非为了两个孩子,她真是支撑不下去了。 牛陆氏安抚好两个孩子后,想着自己给华宁县主添了不少麻烦,还请了大夫,总该去给县主做点儿什么,却见冬柚抱着包袱走了进来。 牛陆氏只当她是来撵人的,赶紧下了床。 冬柚笑道:“嫂子身子还弱,快躺着吧,待会儿我叫人把饭菜送到这屋子里来,你们母子三人一块儿用。” 她将手里的包袱放下打开,取出两件小孩儿的棉袄来,“这是用我和莲果的旧衣裳改的,我看两个孩子都冻得可怜,手脚都有冻疮。” “两位姐姐太善心了,我,我真不是该如何感谢。”牛陆氏让两个孩子给冬柚磕了头。 想那县主也没孩儿,院子里也没有,所以这两件棉袄肯定是刚赶出来的,这说明莲果和冬柚太有心了,牛陆氏如何能不感激。 “都是小事儿,我家县主最是心善的人,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先住下。”冬柚道。 次日那衙役回来回了话,同长孙愉愉猜的没差多少,果然是她男人动不动就打她和孩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那男人就逼着牛陆氏到处借钱,借了钱就用来买酒、赌0博。 长孙愉愉寻思之后就将牛陆氏招来,问她可愿意留下帮工,刚好府里还缺人手。 牛陆氏自然是千恩万谢,当即就点头了。 长孙愉愉看她那模样,似乎是恨不能早日离开那地狱,又问道:“我听说你那丈夫有些不成器,咱们陆家的女人却不能由着人随便欺负,你若是愿意,我就叫人打发了你那丈夫。” 牛陆氏吃惊地抬起头,不大明白长孙愉愉所谓的打发是个什么意思。 打发么,是陆行出的主意,说是随便安排个去边镇服役的差使给那醉鬼丈夫。服差役本就是国法,但允许用银子抵差役的,那醉鬼没有银子,自然就只能自己去服役。轻轻松松就打发了,也不脏手。 不怪牛陆氏点头,她实在是舍不得两个孩子再挨打。因着留在了府衙,出于对长孙愉愉的感激,牛陆氏可谓是万般尽心,什么活儿都肯做,别人瞧不见的活儿,她也能理出来做了。 这对长孙愉愉而言自然都是小事了,目前她唯一关注的就是陆行又要亲自领兵去剿匪了。 上回长孙愉愉就有些担心,这回更是。 “你为何非要亲自去?这一次不比上次,和永昌府联合剿匪,那边儿也没法儿知根知底,为了争功指不定还要使绊子,万一坏了局面怎么办?”长孙愉愉劝阻陆行道。 陆行笑道:“没想到县主倒懂这些。” 长孙愉愉撇撇嘴,“我虽然不懂你们剿匪,但是朝堂上这种事儿我可看太多了,六年前南征车里就是那样败了的,死了个一个兵部侍郎,杀了一个巡抚。” 陆行道:“多谢县主教诲,我会记在心上,小心行事。” 这就是不听劝,一意孤行,刚愎自负的意思?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知道陆行这种志向远大(想当高官)的男儿,不会放过任何建功立业的机会,宁肯冒险也要博一个前途。她不懂的是,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往上升,陆行却偏要选条危险的路,劝也劝不住。 长孙愉愉想起她娘亲说陆家男子长寿,舍了陆征而抢陆九,结果呢这人比武将还折腾,怕不得跟他爹一样…… 所谓善泳者溺于水。 陆行这一出去剿匪,长孙愉愉心情就没好过,偏还要摆出一副她不在乎的模样,或者说摆出一副对陆行很有信心的模样来安抚人心。 上回陆行出去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回来了,这次却是三天都没有消息。长孙愉愉有些坐不住,无心见客,书也看不进去,起身去游廊踱步,眼睛却时不时地盯着院门,就盼着有消息能进来。 一直到第五日上头,莲果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面带喜色地道:“县主,县主,姑爷回来了。” 看样子是赢了,长孙愉愉心下松了口气,却再不肯在游廊上待着,转身回了屋,抓了本书看,似模似样地翻着页,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片刻后陆行就走进了院子。长孙愉愉的余光透过窗户往外瞥见了他,却丝毫不动,只低头又翻了一页书。 陆行进屋走到长孙愉愉跟前,长孙愉愉这下就再不好装作无动于衷了,只是才抬起头就见陆行抬了抬手。 “知道,我先沐浴。”陆行转身就去了净室。 九章吉 第125节 他知道个啥?长孙愉愉疑惑地看向莲果。 莲果笑道:“每回姑爷从外头回来,县主都是让他先沐浴更衣的。” 别人不提,长孙愉愉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毛病。不过她还是觉得陆行就是故意的,明知道她肯定着急想想听他剿匪的事儿,他却偏拖延。 陆行出来后,很自然地坐到了长孙愉愉的身边,接过了莲果捧上来的茶,长饮了一口,显见得出外剿匪甚是辛苦,连水都顾不得喝。 长孙愉愉却依旧没主动搭理陆行,而是继续埋头看书,认真得好似被书迷住了一般。 陆行凑到长孙愉愉耳根边上道:“这次剿匪果然被县主料中了,永昌府何爱洲为了争功,险些让我们前功尽弃。” 长孙愉愉闻言一下就被取悦了,很有点儿小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竟然有点儿运筹帷幄的感觉了。 不过长孙愉愉倒没低情商地对陆行说什么“早就跟你说了”之类的话,她依旧没抬头,但却用实际行动鼓励陆行继续往下说。 这实际行动就是她没把陆行推开。 陆行试探着双手环住长孙愉愉,想让她靠入自己怀里。这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长孙愉愉心里的气儿还没消除呢。 当然小县主也没跟陆行闹,她只是起身走到陆行的对面坐下,继续拿起她的书卷。 陆行摸了摸鼻子道:“你书拿反了。” 长孙愉愉没发火,反而朝陆行展颜一笑,特别灿烂。 “想来是这书县主已经看到倒背如流的程度,如今正好反过来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新意是么?”陆行“谄媚”地替长孙愉愉解释道。 第175章 长孙愉愉不领情, 觉得陆行是在讽刺她。“不是,我就是被你气的,所以书才拿反了。” “在担心我?”陆行放柔了声音问。 长孙愉愉垂眸道:“我只是不想守寡回京被人嘲笑。”她从小没了爹, 若是嫁人没多久就死了丈夫,那些个长舌妇背后肯定编排她克夫的。 陆行笑道:“县主好本事,明明是好话, 但县主就能把好话说成气死人的话。” 长孙愉愉没忍住地翘了翘唇角。“不, 没你本事, 明府才是好本事,气死人不偿命。” “那咱们还真有夫妻相啊。”陆行感叹道。 长孙愉愉直接甩了陆行一个白眼儿。 陆行不再跟长孙愉愉玩笑, 怕脾气不好的小县主真恼了,他开口解释道,“我不是那鲁莽之辈, 若非有把握也不会去冒险, 只是怕泄露军情,所以没能让人及时回报县主。” 长孙愉愉嘟嘟嘴,不接话,陆行却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了此次剿匪的精力。 那永昌府知府何爱洲看着封妻荫子的功劳也眼热,想着能学陆行一样, 这次三年小考就能官升一级,所以也东施效颦, 此次决定亲自领兵与陆行一同剿匪。他看陆行剿匪跟砍瓜切菜似的, 就以为如今山贼都变弱了。 何爱洲还使了个心眼儿, 虽然是两府联手剿匪, 总有个主次, 因着陆行急于剿匪, 他就必须退让, 否则何爱洲表示就不愿意在年边儿动武。 如此何爱洲拿下了“主帅”的指挥权,在陆行的配合下,倒也顺顺利利地拿下了山头,只不过跑了那大当家钻天鹰宋绍。这剿匪若是没拿到大头领,功劳就折了一半。 陆行的看法是稳扎稳打,他这批新练的乡勇经验还是缺乏,死伤了一、二十人,这可都是陆行的家底,他自然舍不得。至于何爱洲和永昌卫的那些个兵卒就是来摇旗呐喊和震慑人的,真正一接战,就腿软。 偏何爱洲没有这种自觉,还以为自己是神威天助,见钻天鹰负伤逃走,就想撇下陆行独吞这分功劳,于是安排陆行就地扎营收拾战场,他却带着人马追钻天鹰去了。 陆行倒也不争功,开始清点战利品,谁料到半夜何爱洲身边的家丁逃回来报信,说是钻天鹰重新收拾了那些逃亡的山贼,拉起了一支队伍,倒把何爱洲给擒拿了,要求陆行放了他那些兄弟,以交换何爱洲。 指挥使马锐当即开骂,“这何爱洲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稳稳当当的功劳都拿到手了,他偏要作死。 “明府,那钻天鹰拿了何爱洲,咱们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到手的功劳又还回去。”马锐可不想管何爱洲的死活。 陆行道:“必须救回何爱洲,否则咱们虽然拿下了山头却丢了个知府的命,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马锐气得直跺脚。 最后还是陆行亲自领了一百乡勇,连夜绕道,从后山峭壁攀登上去,杀了钻天鹰,救下了何爱洲。 何爱洲这下也没了锐气,更不好意思跟陆行争功,谁知最后写请功折子时,陆行居然说何爱洲以身犯险正面诱敌,才让他有机可乘杀了钻天鹰。 何爱洲简直是喜从天降,却也有些闹不明白陆行为何如此。 长孙愉愉也是有此一问。 陆行道:“上次建功,皇上就已经因为我年轻又一年之内连升两次而没有再给我赏赐,这次想来也是,与其让皇上为难,倒不如让给何爱洲。有他这例子在前面,今后联合其他几个府剿匪就容易说动了。” 这才是为何陆行不惜命也要救何爱洲那蠢货的缘故。 长孙愉愉却是半信半疑,“正是以为上次皇上没给你赏赐,这回又建功,他总不能不赏了。无论是升半品还是一品,外官里头你就能去开洲任职了,到任满转巡抚也是可能的。” 本朝巡抚那可就是方面大员了,职责日重,甚至已经追及州牧,有时候州牧反而得倒过来看巡抚脸色了。 陆行道:“我就是不想去洲里,在建昌我是正印官,很多事儿想在这儿试着推行。” “那你不更应该努力往上爬么?如此等你抚牧一州时,就能在全州推行了,也不用像现在这般被人掣肘。”长孙愉愉道。 “有些法子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推行下去会遇到什么问题,若是贸然在全州推行,可能情况更不好,一府足矣。”陆行道。 反正怎么说都是陆行有理。 长孙愉愉道:“你有你的事儿做,我也有我的事儿。我想着这也冬月下旬了,我该回宁江陪陪老太太和大伯娘了,再且乐社那边儿我丢下了那许久,也得去练练,原想着正月里能自娱自乐一番的,也不知如今赶得及赶不及。” 说什么自娱自乐,那肯定也是想一鸣惊人的,长孙愉愉为了这个目的,一直压着乐社不在其他人跟前演奏。然则乐社一直自嗨,总有些孤寂,久了就会提不起兴趣。 陆行叹了口气,“你能回宁江,我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建昌过年了。” “你不能跟高子离告假么?”长孙愉愉问,她记得以前陆行休沐时都曾告假回宁江,这大过年的衙门也会封印,没道理不能告假的。 “上回可能与高子离结下了梁子,我差人打听过,咱们捉的那几个山匪,都莫名死在了牢中,想来是杀人灭口,估计高子离也会有所猜疑。所以今年我不能会宁江,省得落人口舌。”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 “如此,就得给家里多备些年货,这还得麻烦县主。此外,今年忙着剿匪练兵,我还没来得及给府学的学生授课,想趁着这些日子考一考那些学生,希望建昌府也能多出点儿举子。”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一府的举子多寡其实也是知府的政绩。 “所以还得请县主多照料几日家中,否则我一个人真忙不赢。”陆行道。 长孙愉愉想了想,“那我让冬柚留下,这府中大小事儿其实都是她在打理。” 陆行道:“虽然也是个办法,但年边建昌这边也少不得有些亲戚往来,还有各衙署指不定也要上门拜年,内宅用个丫头接待总难免叫人觉得咱们倨傲。县主还是再多待上些时日,腊月里再回去也使得,这是南边儿,河水也不结冻。” 显见得陆行是一心要多留她几日,长孙愉愉被愉悦到了,觉得多留几天也不是不行,于是她勉为其难地道:“那我就再多留几日,不过你得给老太太去信,说是你的缘故。” “我这就写。”陆行道。 长孙愉愉诧异,“也不着急,晚上写就是了。” 陆行唤来莲果要笔墨,嘴里回答长孙愉愉道:“晚上,还有别的事儿。” 长孙愉愉只当陆行是还有许多积压的公事,然则到了晚上她才晓得,陆行的确积压了不少事儿,却都是需要她配合的。以往每晚辛劳一下已经觉得辛苦,这四五天的活儿汇在一起,长孙愉愉哪里吃得消? 长孙愉愉自然不愿配合,偏陆行耐性十足,磨得人心烦意乱,长孙愉愉为了能早点儿歇息,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陆行。 却说那牛陆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内院里却是住了下来,一心想报答长孙愉愉,因此处处干活都肯卖力也肯用心。 她在厨房帮王厨娘做事儿,刀工很是不错,王厨娘知道她命苦也肯指点几招,加上牛陆氏本身也会些乡下菜,做得出来,莲果和冬柚吃了都说好,就是陆行也赞过一句。 因长孙愉愉这日起得特别晚,连午饭十分都过了,冬柚到厨房来催饭食,牛陆氏正在厨房打扫。 “王厨娘午歇去了,不过县主的饭食她已经备好了,我去蒸笼上热一热,就能摆碗筷了。”牛陆氏道。 冬柚点点头,“那你快些。” 却说王厨娘给长孙愉愉准备的是一碗蒸南瓜,并一碟子青菜。牛陆氏在厨房里帮忙了好几日,发现这位县主的吃食异样简单,不沾荤腥。她们穷人家盼着一个月吃回肉口水都把枕头打湿了,这生在富贵家的县主却油都不吃。 牛陆氏把长孙愉愉的饭菜放入蒸笼,忽地看到自己早晨给两个孩子做的发糕,那也是不用油的,两个孩子最是喜欢,她想了想,又取了两个发糕放进蒸笼,想着让长孙愉愉也尝尝,万一她觉得好,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结果长孙愉愉吃着还真觉得好,酸酸甜甜的,十分受用。王厨娘是北方人,善作面食,而发糕却是米做的,味道不同。“这米糕我吃着觉得挺好,感觉也容易克化。”长孙愉愉道,“你再去问问还有没有。” 见长孙愉愉这顿用得多了些,冬柚当然高兴,“我这就去问。” 牛陆氏一听长孙愉愉喜欢,立即眉开眼笑地道:“有,有。”她赶紧再去了一碟子去蒸。 等蒸笼上气的功夫,冬柚同牛陆氏聊了起来。牛陆氏道:“这发糕就是咱们南边儿人家里惯做的,做起来也简单。”牛陆氏说了一下制作的法子,又提道,“不过这面糊蒸好了之后容易粘锅,用沾了油的纱布在蒸笼里抹一层……” “你说什么?”冬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 牛陆氏重复了一遍,“用油……”她一下子就想起来长孙愉愉是不能沾油的,王厨娘可是耳提面命。立时,牛陆氏一张脸就惨白了。 冬柚跺跺脚,“你闯大祸了你知道不知道!”冬柚再顾不得教训牛陆氏,心里只惦记着长孙愉愉可千万别出事儿。 第176章 长孙愉愉见冬柚匆匆进门, 不由问:“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冬柚怕吓着长孙愉愉, 又看她此刻好好的,也没喊肚子疼,略微缓了缓神道:“没事儿, 只是牛陆氏说那发糕没了, 县主若是喜欢, 晚上再做给你吃。” 长孙愉愉不疑有他,冬柚却把莲果拉到了一旁说了这事儿, “你可仔细看着县主,有什么不对,赶紧的去找姑爷。我先去前头跟姑爷提个醒儿。” 莲果听了也是吓了一大跳。长孙愉愉犯起病来那是要命的。 冬柚去找陆行时, 他正要出门, 听得发糕的事儿,自然改了行程,“我今日不出门了,你且去里头看着县主,若是不好, 速来禀我。”不是陆行不肯回内宅自己照看长孙愉愉,而是怕自己这时候回去, 长孙愉愉问起来, 他不好解释, 若说了实话, 又怕长孙愉愉心里惦记着, 没什么大毛病却先自己吓坏自己。 就这么着长孙愉愉啥事儿没有, 但陆行和莲果等人却是提醒吊胆了一整日, 到第二天长孙愉愉也没表现出什么不适,几人才放了心。 而牛陆氏这边,却被陆行叫了过去,她以为是问罪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明府,都是我的错,是我粗心大意险些害了县主,不管你怎么罚我都行,我已经收拾好包袱,去跟县主拜别就走。”牛陆氏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不用,我已经吩咐下去,谁也不许说了。你做的发糕,华宁很喜欢,你继续做,法子也不用变,继续用油抹一下蒸笼。” 牛陆氏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县主她,她不是……”牛陆氏已经听王厨娘说过了,在京城时,为了锅没洗干净,晋阳公主就杖杀过厨娘。她狐疑地看向陆行,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测。 陆行一眼就看出了牛陆氏的心思,却没想到这妇人一心偏向长孙愉愉,以为自己这个做相公的要害自己夫人。 “县主那身子你也看到了,因为不沾荤腥,太过瘦弱。以前她略微沾点儿,就肠胃不适,这回却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何故,或许是她肠胃这些年养好了,也或许是因为你的发糕的缘故。”陆行跟牛陆氏解释道。若非为了长孙愉愉,他却是不会费这些功夫解释的。“我想着她用发糕,渐渐地适应一些油荤后,能给她补补身子。” 牛陆氏恍然大悟,“是,不能食肉,力气都生不出来。”这是牛陆氏最朴素的想法。 力气有没有陆行不关心,他只是希望长孙愉愉能长点儿肉,倒不是他贪图“享乐”,而是他担心长孙愉愉太瘦不易有孕。 过来人看宜子之相都是看身段的。长孙愉愉显然不符合那种身段。而陆行又是他们二房的独苗,不说陆行本人怎么想,老太太那儿肯定是日日盼着长孙愉愉能有身孕的,否则她小儿子这一支岂不就绝嗣了? 陆行身为男子自然也想后继有人,想着将儿子教养成人,若能一门双状元岂非家族之荣耀?不过这种事不能强求,他甚至也不敢跟长孙愉愉提,只能顺其自然,悄悄使力。 在发糕这件事之前,陆行其实已经没想着怎么改变长孙愉愉的饮食了,主要是上回她病得险些归天的事让陆行心有余悸,以前寻思的种种法子都只能搁置,也不敢再尝试,生怕给长孙愉愉弄出更大的毛病来。 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牛陆氏误打误撞倒是做了件好事。 九章吉 第126节 天将明时,陆行看着抱着他手臂不松手的长孙愉愉,只盼着这馋猫有朝一日能吃上她想吃的红烧肉。 别问陆行为何知道长孙愉愉想极了红烧肉,那是偶尔家里一起用饭,别的菜肴长孙愉愉都能克制,专心吃她的青菜,可若是上了红烧肉,她吞口水的次数明显就会增多,以至于陆行现在既不怎么吃鱼,也不吃红烧肉了。 看了看天色,陆行准备起身去院子里打拳,只是才将手臂抽出来,长孙愉愉就跟着蹭了过来,伸手去抱她的“肘子”,嘴角还开始委屈地嘟嘟。 进了腊月,虽说建昌的气候不会如北边儿那样滴水成冰,但院子里泼水次日也能看到冰凌。长孙愉愉畏冷,这几日晚上睡觉明显更喜欢抱着他了。夜里他回房,一摸她的脚肯定是微凉的,明明哄她睡觉时都给她弄暖和了的,但他一走,长孙愉愉一个人就睡不暖和。 迟疑了一下,陆行到底还是没起床,他这辈子偶尔几次没有早起练功,全都是因为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睁开眼时,陆行自然已经走了,实在是没办法跟她一样睡到日上三竿。以至于她也不知道有人为了她的暖和接连几日都没去练功。 用午饭时,长孙愉愉见陆行盯着院子里玩耍的那牛陆氏的儿子看了好多次,心下有些不痛快。他们才圆房了几个月,陆行该不会就是在暗示她赶紧生儿子了吧? 长孙愉愉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放下了筷子。 陆行见长孙愉愉俏脸寒冰就知道她误会了,“我看那孩子也有五岁了,到了开蒙的年纪。” 长孙愉愉道:“你是让我给他找个先生?”这事儿倒是不难,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在京城她和她娘就救助过不少读书人,自然也不差这一个。从小资助到大,人情更重。 陆行摇了摇头,“其实这样的孩子何其多,我是想能不能多办些公塾,让有志于念书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也能有机会。” 长孙愉愉想了想,“这是好事,不过不能由府衙出面办,可以找建昌的商人商议商议。” 陆行点点头,“县主倒是让我有了个点子。” “什么?”长孙愉愉道。 “平白找商户帮忙,他们也不乐意,公塾也不是只办一年,我想可以给那些资办公塾的商户一些优惠条件。”陆行道。 “嗯,既然要办就得办好,先生么可以让府学那些读书种子去教,穷的学子还能赚点儿书本钱,而且也不影响他们读书,当先生还能温故知新呢。”长孙愉愉补充道。 “好法子。”陆行笑道。 长孙愉愉再次被愉悦了,觉得自己果然英明神武。“这马上就要腊八了,我想着不能再拖了,后日我就回宁江。”这次不是跟陆行商议了,而是已经决定了。 陆行的笑容敛了去,“要不,你就在建昌过年?” 长孙愉愉心里小花乱绽,别提多得意了,陆行果然舍不得她,但她回宁江事儿还多呢。“你在为官不能去老太太跟前尽孝,我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 陆行其实也只是试探着那么一问,心知肚明,长孙愉愉不能不回去的。 只是回去之前,长孙愉愉被压榨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她不得不认怂,朝着陆行做了个停战的手势,“且慢,且慢,你这是涸泽而渔。” 陆行却道:“回宁江之后有你休息的。” “那也经不起你辣手摧花呀。”长孙愉愉死死地裹着被子。 陆行被长孙愉愉这形容给逗得嘴角抽抽, “你何曾晓得什么叫辣手摧花?”他伸手象征性地扯了扯她的被角,“过来我教教你。” 长孙愉愉拼命摇头,将那被角狠狠地从陆行手里抽了回来,色厉内荏地道:“陆九,你够了啊。” “不够。”陆行一伸手就将长孙愉愉捞入了怀中。他正直最热切的年纪,又压抑了那许多年,一朝得偿所愿,还得顾忌长孙愉愉的身子骨,给他逼得都要行凶了。这人却一点儿没体谅过他的苦心。 长孙愉愉苦了脸。 陆行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长孙愉愉震惊地瞪视陆行,“绝对不可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陆行笑道。 长孙愉愉被陆行笑得腿都软了,一般这人笑的时候,都是他十拿九稳,心有成算的时候。 长孙愉愉的扑腾就跟大海里的水花一般,很快就被吞没了。 当然小县主还是坚强地活到了第二天早晨,由陆行替她裹了衣袍,跟铺盖卷儿似地被放到了马车上,然后再跟铺盖卷儿似地被抱到了船上。 到陆家村码头时,莲果拣了素日在陆家穿的锦袍给长孙愉愉。长孙愉愉懒懒地趴在榻上,“险些忘记我居然有这种衣裳了。” 莲果笑道:“等回了建昌府,县主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朱夫人肯定又会送许多新布料来给县主的,一日换三套都行,现在没必要惹老太太不高兴。” 长孙愉愉打了个哈欠,她还是累。“你是不知道,商人都是要回报的,朱慧兰也不例外。那缬染纱、灯锦,她还指望我在宁江帮她打开销路呢。弄得我现在一身的铜臭。”长孙愉愉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到了陆府,长孙愉愉自然得打起精神来先去见老太太。 安母一看到长孙愉愉就道:“不错,长了些肉。” 长孙愉愉一听就知道老太太的意思,这意思是地已经肥了,得赶紧生孩子。 反正只是暗示,只当没听懂就是了,长孙愉愉笑着道:“相公不能回家过年,特地备了些年礼,还有建昌府的特产。那边儿新出了些布料,我瞧着都甚好,想着过年要制新衣,春日里也要制新衣,所以备了许多。” 安母沉着脸道:“你这是瞧不上身上穿的锦袍?” “不是,那缬染纱没匹还不如这锦缎值价呢。我就是图个新鲜,老太太不是说咱们家里人穿一样的布料是防止攀比么?我备了许多那新布料,价钱实惠,也不会攀比的。”长孙愉愉道。 安母又问了问布价,长孙愉愉回了,这一点儿她绝不会弄虚作假,以后缬染纱、罗都要在宁江卖的。 第177章 “那也行吧。”安母道, 她并不是顽固不化,只要长孙愉愉说的有道理,没有大影响的, 她并不反对。毕竟家里有许多小姑娘,几个孙媳妇也是年轻的,喜欢新布料是人之常情。而罗氏是太死板了, 以为自己定了规矩, 那就是不变的规矩, 年年都用这种布料,也就难怪华宁县主会不满意了, 变着方儿地想换衣裳。 却说长孙愉愉身上没有管家之责,腊月里也就没什么事儿,正好专心一意地弄她的乐社。 “哎哟, 县主你可是回来了, 你这个首倡者再不出现,咱们乐社的人都想去建昌绑你了。”长孙愉愉的四嫂柳吹雪打趣道。 长孙愉愉笑道:“这么急切?看来不是想我这个人了,而是有事儿找我是不是?” 长孙愉愉的六嫂周冰雅在一旁笑道:“看来县主心里也知道有不少事儿等着你呢。” 长孙愉愉点点头,“几位嫂嫂和姐姐都坐下说话吧,我许久不至, 的确该罚,就罚我把事儿一桩桩都解决了如何?” 众人齐声道好。 长孙愉愉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几位嫂嫂柳氏、周氏都在, 曾氏虽然在乐社里没有执乐器, 却是从一开始就进来了的, 如今在管理乐社的杂物。而大房的陆恒芳, 以及五房的媳妇卢晓婉也都在座。 至于乐社的杂事儿, 却是起因于正月里她们想正式在家中众人面前演奏一次。所以少不得有些仪式, 第一桩就是衣裳要不要统一。 长孙愉愉笑道:“自然要统一,我这次专门为此带了布料回来,待会儿排演完就叫绣娘来量身。而且不止一套,咱们指不定会多演奏几次,先预备着每人三套。” 柳吹雪打趣道:“县主果然是财大气粗。” 长孙愉愉苦笑:“我也就这么点儿作用了。” 接下来一群人又议论了一下何时在府里演奏的事儿,这都是细枝末节,很快就商议好了。 余下的功夫,自然是开始排演。 到中午时分时,陆恒芳推了推卢晓婉道:“喏,又来接你回去用饭了。” 卢晓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都跟他说别来了的。” 曾可林道:“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 连素来沉闷的七嫂曾氏都开始打趣人了,可见彼此之间已经是极其熟悉的关系了。长孙愉愉为着跟陆行圆房的事儿,从夏日里开始就没在乐社待了,却是不知道大家已经亲热到如此地步了。 长孙愉愉回头看了看,来接卢晓婉的男子她有点儿印象,正是五房的陆從,卢晓婉的相公,难怪众人打趣了。 “快去吧。”柳吹雪道,然后转头对着长孙愉愉解释,“前阵子咱们排演得太投入,误了饭点儿,從哥儿嫌弃咱们饿着他媳妇了,打那儿开始,但凡咱们排演,他就总来接人。” 卢晓婉不愿意让陆從就等,有些羞涩地告了辞。 长孙愉愉有些疑惑地望向卢晓婉和陆從的背影。 周冰雅道:“这都成年两年多了,他二人还那般黏糊。” “黏糊?”长孙愉愉重复了一遍。 柳吹雪笑道:“哎哟,县主你是不知道他们刚成亲那会儿,成日里出双入对,以为袖子长没人能注意,只要站一块儿就手拉手的,可是腻味死人了呢。” “没想到两年多了还这么腻味。”陆恒芳感叹道。 “羡慕吧?你也赶紧再说门亲事才是真的,你还如此年轻。”柳吹雪劝道。 陆恒芳摇摇头,“我还想再给相公守几年。”一脸的惆怅,明显是忘不掉她那死去的丈夫。 长孙愉愉原本一直以为夫妻之间都是相敬如宾的,从长孙家开始,再到陆家,都是如此,却没想到还有另一种相处模式。她难免会想到自己和陆行,没有对比就没什么伤害,可看了卢晓婉夫妻,她才觉得自己和陆行之间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 虽说床笫之间,他们也坦诚、亲热,但那都是为了传宗接代。 长孙愉愉道:“的确很难看到他们这样的夫妻。” 柳吹雪道:“是呢。從哥儿是有一次出门做客,对婉儿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缠着他娘去帮他说亲。那卢家原本是不大看得上從哥儿的,但耐不住他不停地找人说情,指天发誓地说不负婉儿,最后卢家看他实在诚切,这才允婚的。”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跟长孙愉愉说了下明日聚会的时辰,就要散去。 长孙愉愉却道:“怎的那么晚?这离正月也没几日了,我许久没练,想着临时抱佛脚,多配合着练习一下。” 柳吹雪道:“没法子呀,那夫妻俩痴缠得紧,婉儿不大起得来。” 这话一出,长孙愉愉立时明白了,原来她和陆行并不特殊,但凡是夫妻,床笫之间都是亲热的。 次日卢晓婉来时,长孙愉愉留意打量了她一下,生得么也算是个美人,温婉可人,但却也瞧不出哪儿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地方。陆家也有好些美人,至少陆恒芳生得就比卢晓婉好,所以陆從当不是没见识过女子才陷入的。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三生石上刻着的那种,长孙愉愉心忖。 到中午时,陆從果然又准时到了,见卢晓婉出来,就将怀里的手炉递给了她,知道她吹箫最是要保护手的灵活,不能受冷。 这种体贴叫其他几个人看了,说不羡慕肯定是不可能的。 柳吹雪唤了长孙愉愉一声,“好啦,别看啦,九哥儿待县主肯定也是一般的体贴,只怕私下比他们还黏糊。” 如今他们才晓得以前长孙愉愉和陆行根本就没圆房,难怪夫妻俩那般生疏,这会儿刚圆房,肯定正是情热时。 柳吹雪如此说,倒让长孙愉愉不知如何回答了,否认吧只怕他们不信,承认吧那就是说谎,她可没脸,只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这日。 吃过团年饭就是守岁了,这空档乐社正好邀了家里所有人去新翻修好的雅乐小筑演奏,连一年里难得露面的老太爷都被请了去。 雅乐小筑是个扇形,扇面是阶梯式样的,一阶比一阶高。阶梯上零落地立着一些小块的回音壁,也不知太爷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试出来这么安置回音壁音效是最好的。 在扇面顶端是一处平台,那就是乐社众人所在的位置。 平台上方有木制屋顶,整个盖住了雅乐小筑,可以遮雨。巨大的屋顶是用十八根石柱支撑起来的,据太爷说也有回音的效果。 这会儿平台处于暗中,只有一点儿微弱烛火照应,人的面容是完全看不清的,在台阶上坐着仅能看到平台上人的轮廓。因为烛火都点在阶梯上,方便众人入座,而从亮处看暗处,就更看不真切了。 安母在台阶的软垫上坐定,因着四周都燃着火堆,既可以保暖,又算是装点,所以并没因为四周敞开而觉得寒冷,她赞道:“这台阶设得好,如此坐在后面的人也不虑看不见前头吹拉弹唱的人了。” 罗氏道:“太爷这半年基本都在忙活雅乐小筑的事儿,说是在这儿听戏比其他任何戏台都好,她们在台中唱,就是雅乐小筑的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安母嫌弃自己的相公道:“他也就只有弄这些才肯用心。” 九章吉 第127节 一时众人坐定,提醒众人安静的铜锣声响了三下,这就是要开始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都晓得长孙愉愉她们忙乎这乐社忙乎了近一年,当做大事在做,众人自然要表示尊重,虽然心里觉得她们就是玩耍。 大家坐定后,只好奇地看着中间那处最低地的平台,虽然只有微弱烛火,但那坐着的几个人却仿佛能向外发光一般,若是眼力好的,甚至能看到那衣衫上绽放的花蕊,这是灯锦独特的魅力。 因着演奏还没开始,众人的视线自然就被那衣裳给吸引了,尤其是几个小辈的姑娘,看得那叫一个眼热,毕竟哪个小姑娘能不爱美呢? 铜锣再响了一下,这就是演奏正式开始了。 先是一抹琵琶好似轻云一般飘飘絮絮升入空中,琴、箫合奏渐起,捧起了一轮圆月。 中间鼓点一敲,竟似画龙点睛一般,敲开了那圆月上的门,露出了吴刚所斫之桂树,有玉兔隐匿其间。 筝声清脆,琵琶高扬,广寒宫里似乎也在过年,声乐齐奏。 台阶上众人因看不真切平台,反而能一心沉入耳之乐里。陆家本就是诗书之家,琴棋书画乃是众人从小就要学的,于曲乐的欣赏自然是内行。 这雅乐小筑的音效超凡,加上乐社诸人臻至化境的乐艺,那默契的配合,以及各色乐器极致的融合,让人的耳朵仿佛包餐盛宴。 以往说什么余音绕梁,那都是夸大的形容,可今时今日,这乐社的演奏却真真是余音绕梁,一曲《花好月圆》奏罢,人的眼前仿佛真有千树万树姹紫嫣红绽放。 老太爷捋了捋及胸的胡子,“妙,妙不可言,真想不到吾活到九十方才能听到如此仙乐。” 其实大型乐班演奏,宫中多的是,有些大的戏班子也有各色乐器如铜锣、铜鑔、二胡、笛、箫等等合奏,然则它们一个是演奏枯燥的雅乐,一个只是唱戏人的前奏,并不能给人带来乐道上的享受。 即便有人合奏,那也仅限于一、两种乐器,并没有和声,也很少有属于合奏的特有的曲子。 长孙愉愉等人的乐社正是填补了这个空缺。 第178章 长孙愉愉乐社的曲式更为饱满, 就好似将各色味道都汇入了菜肴里,不再是单独的甜、咸、酸、辣,而是极大程度地丰富了人的听觉享受。 似老太爷和太爷这等一直浸润在艺术里的人, 只听一支曲子就明白长孙愉愉她们做的事儿可不是玩玩儿的,甚至有可能开启乐道的另一条路。 长孙愉愉等人目前共奏了四支曲子,为了跟正月里的喜庆相合, 有几首新做的偏低幽的就没有演奏。 她们安排的最后一首, 正是姜云的《山阳》, 压轴的曲子自然选的是最强的,这也是乐社公认的做得最好的。 山阳一出, 万物生辉。 眼瞧着那橘红的一抹光从山后升起,那光先是缓缓地,柔和地铺满了整片天空, 再然后鼓点逐渐急促, 山阳仿佛按捺不住似的要跳上山顶。 偏不知哪里飘来一团云,将那山阳的光芒遮挡,有乌云蔽日的恐慌。一时间山阳同乌云相争,你来我往,丝丝筝音好似光线一般想要穿透层云, 那箫声呜咽却是不肯散去。 待到“咚”的一声震天股响,那山阳终于撕破了乌云。 而随着那声震天鼓响起, 平台上突然就亮了起来。 这种亮不只是耳朵上的感觉, 还是让所有人眼前都为之一亮的亮。 原来那平台顶上, 有一盏巨型吊着的宝塔形灯山, 一盏盏小灯盏堆叠而成, 亮的时候, 最顶上那一盏荧荧烛灯盏突然翻转, 带着火的灯油顺势一层一层地从上往下倾泻,一层层地点燃了所有灯盏,而灯油也恰到好处地停止了流动,并没掉下来点燃长孙愉愉等人的衣裳。 这奇特的点灯仪式,陪着山阳的破云而出,简直是完美配合,相得益彰。 众人齐齐在心中喝彩,却舍不得发出声音而影响曲子的演奏。 灯亮后,台上那几个女子就成了最耀眼的存在。尤其是当中那击鼓之人,因着鼓声渐渐急促,好似光芒万丈即将喷薄,长孙愉愉的鼓棰也越挥越急,最后她甚至不得不旋转了起来。 特制的轻薄的缬染叠纱,在空中旋舞了起来,因着长孙愉愉的腰力和旋转的速度,裙摆竟然铺展成了一个完美的圆,让她整个人成了一朵从含苞待放到叠瓣盛放的盛世花。 鼓点急促处,群乐渐起,好似那鸟雀争鸣,百花向阳。 曲终时,人却不想散去,都静静地坐在远处,回忆这一场耳朵的饕餮之宴。 便是安母也不得不承认,没成想小县主这几个女子竟然捣鼓出了如此惊人的乐曲,真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也是寻常妇人所想不到做不到的。 长孙愉愉等人心里的满足更是难以自抑的,此乐不仅娱人,更能怡己。 夜里长孙愉愉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这是兴奋的,雅乐小筑的音效好得超乎想象,太爷真是功不可没,陆家这千年世家的底蕴真不是白给的。 不过太爷说选料什么的,还有那平台顶上的大灯山,都是陆行的主意。那灯山不只有照亮的功效,其实也起着回音之效,让雅乐小筑里的一点点声音都能显得宏大、醇厚。 一时长孙愉愉又想起老太爷说,他要亲自给她们乐社谱几首曲子,那想来可就太好了。也不知老太爷何时能拿出来。 胡思乱想之际,忽地有一丝冷风灌入屋中,长孙愉愉的脸颊觉得一寒,以为是莲果等人出去时窗户没关好,正要起身唤人,却见屋子里多了一个黑影,长孙愉愉吓得立时就要尖叫。 若非陆行捂她的嘴巴捂得快,声音就传出来了。 “是我,别怕。”陆行低声道。 长孙愉愉嘴巴被捂住时立即就开始拳打脚踢,听得陆行说话,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手捂住胸口,险些被陆九给吓死了。 这儿本就是他家,也不知这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半夜摸进来,长孙愉愉拍开陆行的手,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不能离开建昌的么。 陆行没回答长孙愉愉,而是低头用鼻尖在长孙愉愉的颊畔轻轻地蹭,又好似狼狗在嗅自己的猎物,似乎在寻找最好下嘴的地方。 真夫妻也做了几个月了,从那呼吸声,还有那箍着她腰肢的力道,长孙愉愉就已经明白过来陆行要干什么了。 长孙愉愉偏了偏头,躲开陆行的鼻子,再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陆行却依旧没有回答,这一次是因为嘴巴不得空了。 却说陆行为何夤夜偷偷摸摸地回来?这就都是过年惹的祸了。 过年是团员之节,家家户户阖家团圆,便是出门躲债之人除夕夜也会归家,但在外为官的却不能离开治所。若是拖家带口的官员却还好说,似陆行这种独自一人的却难免想家。 陆行以前也不乏在外过年的时候,但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今年…… 这时候一般其他官员会呼朋引伴,甚至招妓囿酒,知府衙门也有那会来事儿的官员来请陆行同乐,只是同乐之后晚上还不是一个人睡清冷的被窝。 长孙愉愉没去建昌之前,知府衙门内宅那么破烂,陆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的,一个人过着也挺充实。 但如今再回内宅,就觉得完全没了人气儿,十分地凄凉。这种感觉还不是陆行独有的,青老这些日子就没少在他耳边嘀咕过,说是这内宅没个妇人还真是不行。家不成家了。 打开卧房的门,一屋清净,真真是叫人寂寞难耐。陆行才会脑子一热,留了泉石在衙门里支应,自己偷偷摸摸地回了琅玕院。 屋子里多了个人,又弄出那般动静,在外头守夜的莲果自然就惊醒了。再仔细一听那动静儿,可是不得了,莲果慌忙地在门口喊了声,“县主。”说话间就要推门进去了。 长孙愉愉好容易被放出魔爪,气喘吁吁地冲着门口高声道:“我没事儿,你去睡吧。” 莲果却没走,生怕是歹人挟持了长孙愉愉。 遇着这种忠仆,陆行也无可奈何,只能压着嗓子道:“是我回来了,别跟其他人提及。” 莲果这才退下,只心里却也犯了嘀咕,这姑爷的三更半夜摸回来是何道理?不是说不回来的么? 良久后,长孙愉愉才长长地舒展了一口气。 陆行侧躺下替她拨弄了一下鬓边打湿的发丝,“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雅乐小筑那边儿有声儿,赶过去一看,正好看到你裙袂飞旋。” 长孙愉愉来了点儿精神,“你觉得如何?”这明显是在求夸赞。 陆行沉默了片刻道:“华丽璀璨,只是太过炫目,有些喧宾夺主了。” 长孙愉愉不乐意了,有些后悔让陆行得逞了。而且,他好像没沐浴就……长孙愉愉嫌弃上陆行了。 陆行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尖,“别不乐意,别人只会拣好听的跟你说。你若真心想将乐社办好,让人认可你们乐社,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其实该少些才是。” 长孙愉愉也不是听不进人劝的,她明白陆行的意思。她想叫人认可的是这种乐曲形式,而不是她长孙愉愉个人敲鼓的美妙。 “知道啦。”明白是一回事儿,但这种话听着肯定是叫人不悦的,长孙愉愉侧了侧身,推了推陆行,“说话就说话,不许再动手动脚。” 陆行哑声道:“我待会儿就得趁着天没亮赶回建昌。” 长孙愉愉愣了愣,“可是你才回来呀,还没见过老太太她们呢。” 陆行摇了摇头,“我此次回来的事儿,谁也不能说,本就不该擅离职守的。”若非被冲昏了头脑,陆行也不会如此辛劳。 次日长孙愉愉头昏脑涨地撑起身子,要不是腰酸背痛,昨夜的事儿就跟一场梦似的。陆行早不见踪影,所以他半夜回来就只是为了行这夫妻之事? 建昌到宁江要一日的功夫,如此辛苦折腾就为了这档子事儿?长孙愉愉很是不能理解陆行,他可不像是那种沉迷女色之人,所以难道是急着生儿子? 为了儿子这可真够努力的,长孙愉愉忍不住撇嘴。 却说因着乐社的演奏在除夕夜大获赞叹,陆家其他房就凑趣地要求也要听,于是长孙等人在初一时又演了一场。 这一次长孙愉愉在《山阳曲》敲鼓时,再也没有飞旋,安母暗自点了点头,昨夜是家中聚会,长孙愉愉那样夺目倒是没什么,但今日是在陆家宗辈跟前,她却得显得更端庄沉稳才是。 安母很是满意。 这一夜的乐社自然是“二鸣也惊人”。 一时众口相传,很快宁江各家都知道陆家出了个乐社,所奏之艺,乃是妙到巅毫,简直就是耳朵的福气,听一曲可以悦身心,听两曲可以怡性情,听三曲体清神魂,听四曲就是给神仙也不换了。 正月里本就是各家亲戚串门的时候,所以消息传得很快,当然众人听了传闻,只觉得陆家人难免自吹自擂,但好奇心却也被勾了起来。 若是一般的乐姬演奏,其他亲戚家还能邀了去,但听说是陆家几个媳妇捣鼓的乐社,其中还是华宁县主牵头,谁又有那牌面让她们去演奏呢,是以要听《山阳曲》还真得只能去陆家雅乐小筑。人家还未必赏脸肯弹奏给你听。 这样的稀缺,越发地让长孙愉愉她们的乐社声名远扬,外头的人听都没听过,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 正月里亲戚走动,长孙愉愉照例跟着罗氏去青州姜家做客,却听说那位大姜跟着她相公今年回了宁江。 第179章 姜如回南边儿是因为青山知府董华被弹劾那次, 知府衙门的同知也因为玩忽职守和纳贿被查处离职了,大姜的相公章甘成了新来的青山同知。 大姜远嫁,今年骤然归家, 自然成了议论的焦点。尤其是当年她和小姜与陆行的一段事更是叫人感兴趣,因为如今陆行的媳妇华宁县主长孙愉愉也来了,三女齐聚, 可是叫不少人都在私下兴奋地议论, 都觉得这回姜家宴客肯定有戏看。 大姜, 姜如,未出阁之前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美誉, 长孙愉愉见着她,不得不承认,果然是美貌绝伦, 明眸含波, 翠眉横山,鹅蛋脸,琼玉鼻,一点樱唇绽新榴,三分明艳赛海棠。 她的美不是长孙愉愉那种略带娇贵矜弱的美, 也不是姜云那种柔情似水的美,而是一种明艳绝伦, 端庄大气的美, 也是夫人们最最喜欢的那种玉堂富贵的美。 这种样貌的人天生就有福气。 大姜的福气更是长孙愉愉等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她生了一对龙凤胎。 此刻两个乳娘正抱着龙凤胎在姜老夫人跟前逗乐, 长孙愉愉等人去问好, 肯定会看到龙凤胎, 少不得问上一嘴, 赞一句好福气。 姜如其实不愿意两个孩子一直在人堆里, 怕受了寒,染了病气,毕竟孩子才八个月大,奈何老夫人和她娘亲都喜欢极了这对龙凤胎,也是想在人前炫耀。 姜家女之所以百家求,能生也是个原因,尤其是姜家女有生龙凤胎的先例,谁能不想要龙凤胎呢? 众人围着龙凤胎叽叽喳喳地赞叹。 姜老夫人看着长孙愉愉道:“你和九哥儿也赶紧生一个,肯定也是顶漂亮的孩子。” 虽然长孙愉愉和陆行才圆房了几个月,但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他们这都成亲一年多了,怎么着也该有点儿动静儿了。 九章吉 第128节 对着长辈,长孙愉愉只能有些害羞地低声道:“在努力呢,这也强求不来。” 的确是很努力的,你看陆九那厮除夕夜不辞辛劳地半夜摸回来不就为了生孩子么? 姜如怕长孙愉愉太尴尬和难堪,在一旁道:“生孩子这事儿的确是着急也急不来的。打从我生了珪儿、筝儿之后,两、三年肚子里都没动静儿,然后才有了这一对儿。” 长孙愉愉听明白了,姜如如今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后来她才晓得,姜如是一嫁进门三个月就怀上了,生了大儿子章成珪,这会儿留在了鲁洲章家,因为章夫人舍不得那嫡长孙。 其他人也跟着道:“华宁县主是福气人,不怕晚。” 长孙愉愉在姜老夫人身边没待多久,就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去年她才到宁江,长辈不好催她生孩子,今年则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倒是陆家老太太反而没说什么,估计是怕她心里压力大,反而不利于怀上。 说起孩子这个事儿,真不得不感叹姜如命好。其实能生的妇人多的是,三年抱俩的都有,但因着姜如、姜云和自己中间牵着个陆九,就难免被拿来比较了。 而她们三人里,长孙愉愉感觉姜云是那最可怜的。且不说她相公蒋松奇如何,就她自己而言,嫁进蒋家也是第一年就怀上了,可是那孩子到两岁的时候生病没了。后来据说又怀过一次,没留住。是以她虽然嫁入蒋家几年了,却还没孩子。 长孙愉愉想起了姜云,这才意识到今儿她还没见着姜云呢,连葛夫人也没来。按说姜家宴客,蒋家不该不来人的。 恰好看到陆绒从对面过来,长孙愉愉上前问她道:“四姐姐,今儿怎么没看到葛夫人和云姐姐啊,是还没来么?” 陆绒将长孙愉愉拉到一边低声道:“阿云前些日子怀了身孕,可初一的时候没了,她在坐小月子,葛夫人为这事儿也病了。” 长孙愉愉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为何没了呀,是摔了还是什么的?” 陆绒摇了摇头,“哎,你就别多问了。” 陆绒这样说,长孙愉愉越发怀疑,是不是那蒋松奇闯的祸。再想着姜云和姜如二人,一边是凄凉无子,一边是鲜花着锦,着实叫人唏嘘。 到了午宴时,长孙愉愉与姜如同桌,众人知道她不饮酒,就齐齐去劝姜如,似她这般美貌出众,嫁的夫君又年轻有为,还生了一对儿龙凤胎的人,大家在羡慕之余少不得有些嫉恨,做不出其他出格儿的事来,就只能劝酒了。 姜如推却不过,饮了三杯,众人再劝时,她旁边的丫头就发话了,“夫人,同知说你饮了酒之后头疼的毛病就会犯,让奴婢盯着你不许你多喝的,否则奴婢就要挨板子。” 姜如笑了笑,“哪就能打你板子呀?” 那丫头道:“夫人你还说呢,上回碧丝不就挨了几板子么?你有丁点儿的不好,同知就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又管不住你,就只能怪咱们劝不住你。求夫人可怜可怜奴婢们吧。” 姜如收敛了笑容,“就你话多。”话虽如此,她却也没再举杯,只能冲众人歉意地道,“罢了罢了,我喝一点儿酒,这丫头就能在我耳边嘀咕半晌,还求大家饶了我吧,我先自饮一杯赔罪。” 午饭后,长孙愉愉照例去换了身儿衣裳,路过园中假山时,却见得姜如正同一男子说话,长孙愉愉认得那是姜如的相公章甘。 却说为何长孙愉愉认得,那是因为章甘乃是陆行前一届科举的探花郎。每一届中进士的也有三百人,长孙愉愉自然未必都认得,但前三甲华宁县主肯定是见过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姜如嫁了章甘。那章甘选了翰林,没在清贵衙门养望,居然也外放了,想来章家也不想要所谓的从龙之功,而是跟陆家一样求稳妥。 既然是探花郎,那容貌肯定是不错的,至少也得是清秀。凭良心说,章甘生得没有陆行好,但人家皮肤白啊,长孙愉愉又嫌弃上陆行了。 人家夫妻说话,长孙愉愉自然要回避,所以打算往回走,绕着假山从另一侧往前。 “你就这样不放心我呀?”姜如带着撒娇的语气道。 “的确不放心。”章甘柔声带笑地道,“你生钰儿他们时受了苦,身子还没养好,我怕你饮多了,绿枝她们劝不住你。” 姜如抱怨道:“才怪呢,她们有你吩咐,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我管得死死的。” 章甘见四周无人,只有伺候的丫头,便上前搂了搂姜如。 姜如没用力地推了推他,“做什么搂搂抱抱的,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就是想夫人你了。”章甘笑道,“这是你娘家,你没必要那么端着折腾自己,饭后最是疲乏的时候,你且去你屋里睡会儿。” 姜如道:“就是因为回了娘家才不得空闲,还得帮着娘亲应酬客人。” “你就是太贤惠了,累着你我可心疼。”章甘道,“珏儿他们也要午睡,你趁着带他们回去自己也歇会儿,哪怕半刻钟也是好的,听话。” 姜如不情不愿地应了。 章甘笑道:“为你好你还不乐意了,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这话如今的长孙愉愉已经能听懂了,她心下暗啐,赶紧地挪步走了,先才就不该一时好奇走得慢,结果把人家夫妻的私房话给听了去。 夜里长孙愉愉歇在姜家,却久久也没说话,莲果小声地道:“县主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长孙愉愉的确不开心,但是这种不开心却难以启齿。 想这华宁县主从小到大那都是被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家世好,娘亲又极其宠爱她,坐拥金山银山,生得又是天下顶顶的美貌,因此长孙愉愉从小到大都习惯这种被群星环绕的日子了。 可自打嫁给陆行后,夫家这家世不说一落千丈吧,但也就只能那样,唯一值得称道的怕就是陆行的连中六元,比别人的夫婿似乎瞧着强了些。然则至今陆行也不过是个五品知府,长孙愉愉出来应酬吧,不说低人一等,但也不再有那种一呼百应的地位了。 这女人嫁人后,曾经的家世似乎就不足为道了,而代之以夫家之势。陆家如今这样,在宁江还算是大户,可也就那样了。章家在鲁洲那也是百年世家,且章甘的二叔还出任了淮州州牧。说起来姜如嫁的章甘也是探花郎呢,不比陆行差多少。 除了比拼夫家的权势,接下来比的就是“相夫教子”。这里头受丈夫宠爱的妇人难免被人高看,毕竟女人得有本事才握得住男人的心。比如姜如这种,也比如卢晓婉那种,虽然大家打趣她,可心里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再然后就是生孩子了。 姜如如今是儿女双全,且还生了龙凤胎,两个儿子傍身,真是啥都不愁了。便是卢晓婉,前两天也刚传了消息,说是怀上了。 这么一对比下,长孙愉愉就感觉难免寒碜了。人家是夫妻美满,鹣鲽情深,而自己跟陆行之间除了帘子放下来之后,亲热了些外,其余时候可都是相敬如宾的,甚少有那种亲昵劲儿。 其实这华宁县主也不想想,就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矜持范儿在那摆着,陆行又怎么敢动辄跟她亲昵,那少不得要被长孙愉愉瞧低了去的。 这一夜长孙愉愉反正是没睡好的。 初九这日陆家宴客,亲朋好友来得格外的齐全,多少是为了乐社之故。卢晓婉虽说怀了孕,但是也没什么不适,是以当夜雅乐小筑演奏,她依旧在。 这一场自不用说,肯定是赢得了满堂彩,不仅乐社的名头打了出去,那灯锦也是把各色贵夫人的眼睛都给闪花了,都私下打听哪儿有得卖。 而那曲《山阳》更是被赞得几乎要冠绝古今了,众人都难以相信,那样宏大壮阔的曲子会是出自一个深闺妇人之手。这姜家女的名头又一次被抬高到了传说级别,真真是一女难求。 然姜云却一直没出现在人的面前过。 第180章 正月十四这日, 蒋家才宴客,长孙愉愉自然是提前到了宁江府,少不得得先去探望姜云的“病”。 葛夫人道:“齐哥儿媳妇还病着, 县主来得正好,你去劝劝她,放宽些心思, 病才容易好。” 长孙愉愉自然应了。去到姜云的院子时, 却见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坐在了次间, 原本长孙愉愉还以为姜云会是躺在床上的。 “多谢县主来看我,我已经大好了。”姜云温柔地笑道。 但她的脸色明显的憔悴了, 以前姜云是那种温润带粉的白皙,如今么却跟长孙愉愉差不多成了冷白了。整个人明显地瘦了一圈,说话也有些气儿不足的感觉, 瞧着暮气沉沉的, 以前眉宇间的那抹轻愁成了挥之不去的阴翳笼罩着她整个人。 长孙愉愉看姜云这模样有些难受,“你别逞强了,身子不舒服在床上躺着多好,不用为了我特地穿戴的。” 姜云摇了摇头,“在床上躺久了, 正好想起来走走。” 长孙愉愉拣了些喜庆的事儿说,又把老太爷、太爷还有其他德高望重之人品评《山阳》的话转给了姜云听。 姜云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 却叫长孙愉愉越发觉得心酸。 “云姐姐, 你快些把身子养好吧, 我们还等着你多谱写几首曲子呢。咱们乐社总不能翻来覆去就演奏那几曲吧?那就太无趣了。” 姜云咳嗽了一声, “那不过是偶然得之, 将来肯定是做不出了。我这精神也大不如以前。” 这不是推托之话, 长孙愉愉仿佛看得见眼前这朵天赋惊人的花正在凋零。 所以这女子嫁人真的跟改命似的, 一旦选错了人这一辈子就毁了。 长孙愉愉不知道自己娘亲有没有给自己选错人,但是陆九那厮是真的可恶,也不指望他有什么“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种温情,但好歹也不能直接写信指责她游手好闲,不理家务事吧? 巴掌大个府衙内宅,有什么家务事? “这正月也过完了,你还是早些回建昌去吧,九哥儿身边也没个人照顾,泉石的性子太跳脱了,青老又年纪大了,难免伺候不好。”安母对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心忖,以前陆行独自上任的时候你老人家怎么没这么说?不就是想把她赶回建昌,好赶紧怀上孩子嘛。 长孙愉愉笑道:“那我让傅婆先回去,内宅还有牛家的照应,我在家多陪陪你,相公也是希望我多在你老人家跟前尽孝呢。过年回来的时候,他还叮嘱我别着急回建昌去呢。” 安母摇头道:“正是因为那牛家的。牛家的事儿我知道了,你做得极好,都是一枝脉上的人,一个陆字。但那是个年轻妇人,如今你不在府衙里,她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小孩儿,当家的又不在,弄得九哥儿都不方便回内宅休息了,就怕传出什么闲话来。” 长孙愉愉倒是没想过这茬儿。陆九和牛陆氏怎么可能搅在一起?这两人都不是那等性子轻薄的。 安母焉能看不出长孙愉愉那不以为然的心思,劝她道:“你别觉得九哥儿不是那等人就掉以轻心,需知很多人为了改命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我不是说那牛家的会怎样,但建昌那许多人,譬如知府衙门下头的人,总有想攀附九哥儿的,万一使出不入流的手段来,九哥儿若是不小心着了道,对你,对他都不好。” 不管长孙愉愉心里怎么想,她都得点头,表示明白安母的意思。 “再且九哥儿给我写信,说什么府衙后面的花园图纸已经出来了,等着你拿主意,再就是牛家的孩子开蒙也要等你回去。”安母道。 催她走的理由一大堆,长孙愉愉奇怪的是陆行给自己的信里怎么不写这些? 只听安母又道:“你在建昌赈济慈济院的事儿,九哥儿也跟我说了,怜老悯孤,这是积德行善之事,你做得极好,千万别半途而废。现在家里的长辈身子都还健壮,用不着你在身边伺候尽孝,九哥儿要建功立业,你多在他身边帮衬,这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最乐意见到的。” 老太太说出了这样的话,长孙愉愉如何能不启程回建昌? 只她回到建昌时,陆行并不在府中,如今正是春耕时分,说是去各县视察春耕之事去了。 “明府知道县主今日到,特地说了最迟晚上就赶回来。”青老道。 长孙愉愉感觉特别没意思,以前倒没特殊的感受,但现在看了卢晓婉和姜如她们两对夫妻后,就觉得陆行作为人的相公真是哪哪儿都不对。她不能不去想,若是姜、卢二人从远方归来,她们的夫婿绝对不会跟陆行一般出门不归。 因为郁郁,觉得浑身没劲儿,长孙愉愉早早儿就歇下了。 陆行夜里才归家,长孙愉愉睡得不沉,被陆行沐浴、更衣的声儿给弄醒了,刚睁开眼睛,就见陆行撩开了帘子。 一张带着胡茬的脸映入长孙愉愉的眼中,她仿佛被雷击一般,慌忙地就往后退。 陆行不明所以地看着长孙愉愉骤然煞白的脸,又看她好似见到恶鬼一般地往后退,心下不知发生了何事。 下一刻,长孙愉愉已经反应过来眼前人是陆行,她捂住嘴飞速地冲下床,抑制不住地呕吐,吐得长孙愉愉胆汁都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蓄须?”长孙愉愉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行要来扶她,却被长孙愉愉一把推开,莲果、冬柚二人听得动静,赶紧上前伺候,扶着长孙愉愉去了净室,将那污物清除。 而陆行则若有所思地望着净室的门,转身出了门。 等长孙愉愉被莲果二人扶着出来时,再看陆行,他脸上的胡茬已经剃得干干净净了。 长孙愉愉被扶到了床上躺下,她已经没了任何力气。 陆行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握长孙愉愉的手,却被她躲开了。陆行低声道:“我应承你今后都不蓄须了。”这今后不止是现在,还包括了而立之后。 本朝男子都有蓄须的习惯,通常二十五六就开始了,最晚的三十也肯定蓄须了。人常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陆行之所以想起了蓄须,正是因为他身为知府却太过年轻,有时候难免被人因年龄而轻视,他的幕席建议他蓄须,他也就听了,却没想到长孙愉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而长孙愉愉周遭的人也不乏蓄须男子,她平日里见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刚才睡梦之间见着自己,却反应那般强烈,这由不得陆行不深思,他有个猜测,却不能找长孙愉愉验证,就怕她想起往事,更是受不住。 长孙愉愉从鼻尖冒出一个委委屈屈的“嗯”,眼角有些红。 睡到半夜,陆行无意间惊醒,只觉得身边人浑身滚烫,他赶紧翻身坐起,知道长孙愉愉是犯病了。 这也自不用说,大家后半夜都没睡,折腾了半宿,陆行抱着长孙愉愉,又是给她温水沐浴,又是给她手脚抹酒,再就是给她针灸,甚至还有指尖放血,好容易到了天亮,她的热总算退了下去。 “姑爷,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跟冬柚轮流照顾就行了。”莲果道。 陆行有些疲敝地捻了捻鼻梁,“无妨,我再守她一会儿,还得去前头处理案牍。”然后,他细细地问了问长孙愉愉这些日子在陆家村的情况,尤其是吃食上问得更是详细。 九章吉 第129节 莲果一一回了又道:“整个正月里,县主好似都不太高兴,饭食也用得少了。” 陆行侧头看了看兀自沉睡的长孙愉愉,“我知道了,你们去歇会儿吧,待会儿再进来伺候。” 长孙愉愉睡得并不安宁,眉头痛苦地蹙着,额头开始冒汗,可能是在做噩梦,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被子捂得太厚,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开始抽动,想要挣脱牢笼,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她的头开始剧烈地摇摆,嘴里发出了呜咽声。 一双手温柔地揽住了她,长孙愉愉却挣扎得更为剧烈。 “是我,愉愉,是我,没事了,没事了。”陆行抱着长孙愉愉在她耳边轻声地重复,“没事了。” 好半晌长孙愉愉的挣扎才平静下去,但眼泪却一直流。 陆行迄今为止甚少有后悔的事情,但眼看着长孙愉愉为噩梦所困,却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不择手段了,他没想到会给长孙愉愉造成如此大的心理阴影。 或许是因为梦里有人轻轻地搂着她,给她温柔地抚摸着头发,长孙愉愉的噩梦终于退却而安稳入睡。 但她的热一直反复了三日,这才彻底地退了下去。 陆行有些感叹地看着长孙愉愉,“好容易长出来的几两肉又没了。” 长孙愉愉张口将他喂到唇边的米粥吃掉,“你还说呢,你这才多大年纪,蓄什么须啊?” “唔,是我的错。”陆行又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喂给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的病养好之后,人却总是没什么精神,陆行深知她这种性子好生劝是没用的,你得反着来。“莲果说你这些日子在宁江都不怎么开心,是为着阿云的《山阳曲》名动四方么?” 长孙愉愉闻言果然来了精神,精神得可以生啖了陆行,“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云姐姐的《山阳曲》广为流传,我只会觉得脸上有光。我弄那乐社又不是为我自己,不过是闲来无事,也让大家能有个消遣,却没想到竟能有如此效果,也算是功德一件。” 而陆行竟然以为她是为了妒忌才难受,长孙愉愉当然得赏他白眼儿。 第181章 陆行点点头, “的确是功德一件,妇人家能耐并不比男儿差,各有所长, 成日里窝在家中那一亩三分地,没毛病都弄出毛病来了,我瞧着三嫂她们自打进了你那乐社, 精神都好许多了, 七嫂的变化更是明显。” 长孙愉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那可不,只是……”长孙愉愉才得意了一息心情就又沉重起来了。 “怎么了?”陆行问。 长孙愉愉心里有事儿, 实在是不吐不快,便将姜云流产的事儿告知了陆行。“虽然她们都没说,可冬柚打听到, 那日是蒋松奇将云姐姐推到了地上, 才害得她没了孩子的。云姐姐嫁过去这许多年孩子都没能留住,我看她那样子颇有些生无可恋,《山阳曲》怕就是绝唱了。” 陆行叹了口气,“最难理清的就是家务事了。” 长孙愉愉道:“上回我说彻底扳倒蒋家你不同意,但这件事儿难道就没法子解决了?就看着云姐姐从此……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 云姐姐日日都在受苦,看她模样怕也熬不了几年就撒手去了, 她是等不住扳倒蒋家的, 需得快快地想个法子才行。” 陆行道:“那县主可有法子。” 长孙愉愉瞪大眼睛道:“我要是有法子, 还用郁闷么?” 陆行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也不知管不管用。” “快快说来, 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行。”长孙愉愉着急地道。 陆行倾身过去附耳告诉了长孙愉愉, 她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法子却不错,只看那蒋松奇对鬼神的敬畏之心如何了。” 陆行道:“下手狠一点儿就是了。” 长孙愉愉又点点头,心里已经思索着该怎么具体执行了。“那我过几日就回宁江,把这事儿给办了,也好让云姐姐早日解脱。” “你去能管什么用?你是能打还是能扛?”陆行道,“这件事上,傅婆和青老最合适,他们有不少江湖朋友能帮忙,要做得逼真,就得许多人,却又不能走漏风声,怕将来咱们两家结仇,所以不能用宁江这边儿的人。” “那……”长孙愉愉有些不放心。 “你且安心养好自己的身子,我叮嘱傅婆去办,有消息就快马加鞭送回来如何?”陆行道。 长孙愉愉不情不愿地应了,因为她感觉得出来,陆行怕是不想放她回宁江逍遥的。这些日子她没什么精神,又刚大病一场,陆行守着她颇为规矩,但近两日看她的眼神就有点儿藏不住了,弄得她见他就有些想躲。 当然躲也不行,到时候被逮到,积攒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你,长孙愉愉对比之后发现那还是细水长流比较好。 因此当陆行用手摩挲她唇瓣时,长孙愉愉生生地刹住了自己想躲的念头,谁知陆行摩挲一会儿之后,居然抽回了手,“睡吧。” “你别这样。”长孙愉愉嘴太快恁是没管住自己。 陆行有些纳闷地道:“别哪样儿?” 长孙愉愉噘噘嘴,反正此刻在帐中,就他俩人,黑漆漆地也没那么羞人了,因此她也没顾忌地道:“你是不是想,想那个……” 陆行好笑地转过身正对着长孙愉愉,“想哪个?” “陆九,你少给我装蒜。”长孙愉愉轻轻踢了陆行一脚,“你想要就要呗,省得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什么?”陆行追问。 长孙愉愉气呼呼地道:“你少装好人了,就没你吃亏的,你现在装模作样怜惜我大病初愈,可过了之后欠你的都得给你还回去,还变本加厉,上回,上回让我好些天都没缓过劲儿来。”要不是实在受不住,长孙愉愉也不会红着脸都要说出这种私密的话来。 陆行轻轻地靠了过去,嘴唇几乎贴在了长孙愉愉的耳根上道:“那这次我就先收点儿利息,省得你一次还不起?” 气喘吁吁时,长孙愉愉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就成了欠账的了? 末了陆行将长孙愉愉搂在胸口,细细地吻着她因为剧烈活动后粉润得似桃花一般的脸颊、额头。长孙愉愉嫌弃他腻味,但是又懒得动弹,只闭着眼睛等陆行自个儿没趣了松开她。 “年前咱们不是说办公塾么,这事儿我交给冯师爷做去了。我看牛家那双福也是个聪慧的孩子,虽说是女孩儿,但若是能学一门手艺,将来哪怕命里有什么劫难,自己也能挺过去。” 长孙愉愉懒洋洋的,连脑子都不愿意动,所以陆行的话她一时没往深了想。“你看那慈济院里的老人,会绣花和梳头的,在你这儿不就派上用场了?” “唔。”长孙愉愉仰起头,品出点儿味儿来了。 “这事你和朱夫人商量商量吧,我看她和你都是巾帼不让须眉,想来也是愿意给那些个苦命的女孩儿做些事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嘟嘟嘴,“我觉得你是想夸朱慧兰,怕我心有芥蒂,才顺带上我的。” 陆行笑了笑,亲了亲长孙愉愉唇瓣,“哪里,你瞧着柔弱实际比谁都有韧劲儿。” 长孙愉愉有点儿怀疑陆行这话有些荤。“我想过的,那些个男子譬如铁匠、石匠什么的能收学徒,慧兰的染坊、绣坊里的嫂子们也能收。” 陆行又道:“除了这些,我觉得你一身的本事也能拿出来用用。” “我什么本事?”长孙愉愉打了个哈欠。 “华宁县主,琴棋书画、各色乐器都堪称大家,你从小学的这些本事,不想做先生传给别人么?你那乐社若要百年、千年的办下去,是不是也得有学生?”陆行问。 “你什么意思?”长孙愉愉来了点儿精神。 “我的意思是,县主也可办个私塾,教授学生,选那天赋出众的培养。还有就是,如刘同知家里那几个姑娘,都想跟着你学些礼仪,将来不管是出门做客,还是去京城去其他州,都不会露怯。”陆行道。 长孙愉愉眯了眯眼睛,这事儿陆行一提,她就觉得能做。这些个姑娘将来都是要嫁给世家大族的,想想以后这些世家的媳妇都是自己的学生,那还是挺得意的。 长孙愉愉道:“那我想想。” 陆行“嗯”了一声,搂着长孙愉愉的手臂紧了紧,“这次你欠的帐有点儿多,所以利息我还得再收点儿。” 长孙愉愉心道,她就知道会这样,但嘴上却嗔道:“我的病都还没好利索呢。” “我给你医。”陆行咬着长孙愉愉的耳朵道:“这会儿我是你的大夫。” 圆房几个月之后,陆九公子终于没忍住地,给小县主玩了一点儿新花样。 因为陆行给她出的主意,长孙愉愉在建昌府的日子瞬间就充实了起来,且堪称忙碌,有时候陆行回屋用晚饭,长孙愉愉都没归家。 好处就是,长孙愉愉眼见地长了肉,脸蛋总算圆润了些,且人也有了精神,走路带风,饭量也增加了。 这日陆行回府带了个消息,“上回咱们商议的事儿,傅婆已经带人做了,她找人临时搭建了一座庵堂,又借了些戏服布置了十八层地狱,据她说是唬住了蒋松奇,吓得他当场尿了裤子,赌咒发誓再不敢凌虐妇孺。” 陆行给长孙愉愉出的主意就是吓唬蒋松奇,把他施加给家中妻妾的那些痛苦,让阎罗王判他自己都受了一遍。只希望他能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哎,也不知道究竟管用不管用,或者能管用多久,等回宁江的时候我再去看看云姐姐。”长孙愉愉道。 陆行点了点头,心里却难免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他和姜云之间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外头却是传得有模有样,长孙愉愉不会不知,却依旧为姜云尽心竭力,毫无芥蒂,这让陆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试问换做另一个人,就算不吵得天翻地覆,总会阴阳怪气一些的,但长孙愉愉却没有。 显见得华宁县主的心并没放在他身上。 难得的夫妻俩居然有了共识,都觉得对方缺了点儿什么,是以他二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张纸,却怎么也戳不破。 “怎么了?”长孙愉愉看向陆行,见他半天不说话,眼神又有些古怪,这才开口问。 “无事,只是今儿还有一桩事,前几日邵武府也派兵去剿匪了,今日传来消息,全军覆没,那邵武知府被山匪给生擒了。”陆行道。 “怎么会这样?”长孙愉愉问,败给山匪已经是不该,知府却还被生擒了,她皇帝舅舅一定会震怒的。 陆行叹了口气,“如今的卫所兵根本就不出操,领着军饷,只知道吃喝玩乐。烂到了根子里,所以我才只能组织乡勇。那邵武知府是看着我等剿匪成功,他以为乃是容易之事,才贸然出兵的。” 长孙愉愉乃是皇家县主,只有她皇帝舅舅的江山稳固,她的日子才过得好,是以听陆行这一说,她很是关心。“那卫所兵究竟是个怎么的烂法儿?还有救么?” “我同你讲个民间编排他们的笑话你就明白了。”陆行道,“却说是一个卫所指指挥使出征将败,忽然有神兵天降助阵,因而反败为胜。那指挥使口头致谢,再问神名,神曰:我是垛子。” 长孙愉愉知道,那垛子就是射箭场内土筑的箭靶。 “那指挥使不明为何垛子神会出面救他,却听那神道:感念汝平日在教场,从不曾有一箭伤我。” 长孙愉愉无奈地笑了一声,这的确是个笑话,让人听了替她舅舅无比心酸。 第182章 实际上皇帝听得知府被俘的消息后的确震怒, 这对他日渐孱弱的龙体算得上是雪霜加上。 四月里,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建昌,继位的是五皇子, 年号嘉泰。 长孙愉愉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然则却不能说她心里没有丝毫准备。皇帝龙体孱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娘亲每次来信都在问她有没有身孕, 就是防着皇帝大行后, 她在陆家日子不好过。 陆行有些担忧地看着长孙愉愉,怕她太过伤心而损了身子。 然则长孙愉愉并没有预期的嚎啕大哭, 她只是红着眼圈道:“我想这两日就回京。” 陆行没说什么,只是将一封信推到了长孙愉愉跟前,“公主给你的信。” 长孙愉愉打开来看了看, 却摇了摇头, “皇帝舅舅大行,我娘肯定伤心极了,这时候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必须得回去陪她。” 陆行知道自己劝说是没用的,只能道:“公主不让你回去。”晋阳公主不仅有信给长孙愉愉, 也有信给陆行,那就是一定不能让长孙愉愉回京。 “当初说局势不明朗不许我回京, 我能理解, 可如今五皇子成了嗣君, 过几日就要登基了, 为何还不许我回去?”长孙愉愉有些气愤地道。 “你身子本就弱, 这会儿赶回京去, 进宫哭丧, 那是要整日整日跪的,你更受不住。”陆行道,“而且公主不让你回去,肯定有她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长孙愉愉情绪激动地吼道,“她还是将我当成个孩子,什么事儿都不肯让我分担。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不就是怕我一旦回京,你们陆家,你……就怕我再回不到陆家嘛。” 虽说陆家是晋阳公主千挑万选的,可关心则乱,她还是害怕长孙愉愉没有身孕,若是回京去了,怕陆行不肯再将她接到身边。 晋阳公主没了皇帝,就什么都不是了。 九章吉 第130节 “你既然知晓公主的担心,又何必去给她添乱。你也说她如今最是伤心,哪里还顾得着你。等我三年考满,自会想法子回京,到时候你同公主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了。”陆行安慰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哼”了一声。 “你若是执意回京,我只能将你送回宁江,让老太太看着你。”陆行威胁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咬牙切齿地道:“陆九,你真是能耐啊。”成日里就会拿长辈来压制她,算个什么男人啊? 陆行叹了口气,坐到长孙愉愉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愉愉。” 话都还没说出来,就被长孙愉愉给推开了。 陆行又伸手去揽她,长孙愉愉抓起榻几上的茶盏就朝陆行扔了过去。 她扔,陆行接这个游戏长孙愉愉和陆行可没少玩,如今她抛东西抛得越来越顺手,陆行呢至今也还没失误过。 直到长孙愉愉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停歇下来。 “心里好些了么?”陆行柔声问。 这不问还好,一问,长孙愉愉扑在引枕上,扎扎实实地哭了起来,既伤心皇帝大行,又难免有些彷徨不安,晋阳公主担心的事情,长孙愉愉心里也不是没有担忧的。陆行和她本就是表面夫妻,没什么情分的。 莲果和冬柚担忧地上前,却见陆行摇了摇头,示意让长孙愉愉哭个够,心里难受哭出来反而还好些。 到底长孙愉愉还是没回京,一个是因为她娘亲不许,二来也是因为手边的事情太多,不管是慈济院,还是朱慧兰那边杂事儿都不断,且她听从陆行的建议还在府城办了女学。 虽说她皇帝舅舅不在了,但陆行是建昌知府,而长孙愉愉也是一身的本事,那些个女学生并没因为皇帝薨逝,就对长孙愉愉换了态度。 朱慧兰这边儿管的事儿也是蒸蒸日上,还将那缬染纱、罗以及灯锦买到了南洋,银子哗哗地流进长孙愉愉的口袋。 日子平静地滑入了嘉泰元年的四月,虽说是元年,但是嘉泰帝已经登基近一年了,只是今年才改元而已。 新皇登基天下都盼着有新气象,然则这位嘉泰帝做五皇子的时候就好女色,没想到登基后更是变本加厉,刚过了除夕就下诏选秀,弄得民间怨声载道,百姓争相嫁女,不管老、穷、丑,只要是个男子就行。包括陆家也是如此,亏得阿丝年纪还没到,否则真真是要哭死罗氏等人的。 长孙愉愉少不得叹息,“没想到皇帝舅舅会让五皇子继位。”因为远离京城,长孙愉愉具体也不知道她舅舅临终前是怎么想的。 陆行道:“四皇子体弱,先皇临终前都是刘妃和五皇子在病榻前伺候。” 长孙愉愉又叹了口气,“我还听说如今这位还专爱往北里去。”北里是京城著名的花街柳巷之地。而京城的这种小道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建昌,可见嘉泰帝有多荒唐。 陆行道:“好了,这些话以后要少说。”非议今上是要获罪的。 长孙愉愉撇撇嘴,也知道陆行说的是对的,可她听了那些传闻心里就是难受,连带着胃里也难受,见得莲果等人摆饭,她蹙眉道:“我不想吃饭。” 陆行道:“你这几日都不肯好好吃饭,精神也恹恹,是不是有什么症候?我替你把把脉吧。”说着他就吩咐冬柚把脉枕拿过来。 待脉枕取来,长孙愉愉将手搁了上去,打了个哈欠,“是因这天热起来了,我想着过几日就去山上避暑的。” “别说话。”陆行神情严肃地道。 长孙愉愉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却也没再开口。 良久后,陆行才挪走了把脉的手指,声音特别轻地道:“你,是有喜了。” “哈?”长孙愉愉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见莲果和冬柚都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你是说我怀孕了?”难怪刚才陆行的声音那样低,是怕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吓掉了? 陆行笑着点了点头,“说来也怪我,早该想到的。你连日困乏,又不肯吃东西。”只不过一年多来长孙愉愉的肚子都没动静儿,她禀赋又柔弱,陆行心知肚明她不易受孕,因此也没往这方面想。 “菩萨保佑,县主,公主若是知道你怀了身孕肯定会高兴坏的。”莲果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 长孙愉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也有孩子了。 陆行十分欢喜,给府中所有下人都赏了喜钱,尤其是牛陆氏,更是赏了二十两银子。 长孙愉愉奇道:“你怎么赏她那么多?难不成我能怀上孩子,还是她的功劳?” 陆行道:“你不是爱吃牛家的做的发糕么,为了那发糕不粘锅底,需要事先抹点儿油,第一回 的时候冬柚她们听了吓得魂差点儿没了,结果你却没事儿,她们才放了心。既然没事,我就想着或许咱们能重新循序渐进地用些油荤。后来,给你白水煮菜的时候也能放些油了。你的身子能养结实,牛家的功不可没。” 长孙愉愉嘟囔道:“我怎么没感觉有油呢?” “你若是能感觉出来,怕是又要腹泻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嗔了陆行一眼,“不过,牛家的做的发糕的确好吃,我现在就想吃。” 牛陆氏直呼菩萨保佑,“县主能用得下我做的发糕,那就太好了,我生怕她害喜不想吃东西,饿着孩子呢。老太太和明府心心念念就盼着这孩子,如今可算是如愿了。我明儿也想去寺庙里还愿。” 却说这府里便是牛陆氏这等不相干的人都为长孙愉愉能有身孕而操心,安母、罗氏那边自然更是。 陆行当即就要写信,长孙愉愉却道:“这还没三个月呢,不用张扬吧?” 陆行笑道:“不算张扬,告诉老太太和大伯娘,让她们早些高兴也好。” 长孙愉愉撇撇嘴,难得陆行也有如此不稳重的时候,不过她也没继续阻止,心里也是巴不得老太太和罗氏知道这消息的。 没想到她华宁县主也“沦落”到“母以子贵”这一天了,长孙愉愉想想就乐,自己也开始动笔给她娘亲写信,想来她娘亲肯定会欢喜得蹦起来的。等她生了孩子,坐完月子,陆行这一任差不多就要满了,正好回京。 然则福兮祸所依,或许长孙愉愉这十几年过得实在太顺风顺水,以至于老天都忍不住在她最开心的时候,将她推入谷底。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长孙愉愉快步走到莲果和冬柚跟前,“把话再说一遍。” 莲果和冬柚当场就吓得面无人色,一左一右地赶紧上前扶住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奋力地想挣脱开,“你们说娘亲怎么了?” 莲果和冬柚真真是万般后悔。她们也是刚知道消息的,寻思着长孙愉愉刚有孕,怕她听得噩耗之后有个万一,因此两人正商议着绝对不能给长孙愉愉说,哪知道却被长孙愉愉给听个正着。 眼见着莲果和冬柚都不说话,长孙愉愉就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她娘亲,没了。 没了! “我不信,我要回京!我要回京!”长孙愉愉大喊道,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成了河。她才收到了她娘的来信,她不信她娘亲没了。 “县主,县主,你别激动,你现在怀着孩子……”莲果哭着求道。 院子里的动静儿已经惊动了牛陆氏,她眼瞧着不对,就让小丫头赶紧去前头喊陆行。 然则等陆行风也似地跑回内院时,长孙愉愉已经见了红,人也已经昏了过去。 第183章 “姑爷, 姑爷,县主她……公主她……”莲果已经泣不成声。 陆行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晋阳公主去世的事儿,是他做主瞒着长孙愉愉的, 虽然这么大的事儿肯定瞒不了几日,但是晚一日总好一日,想着等长孙愉愉的胎安稳了才告诉她。以她如今的状况哪儿能回京奔丧? 只是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会出纰漏。 其实不怪莲果两人不小心。她们从小跟着长孙愉愉, 对长孙愉愉的一举一动都很熟悉, 反之也亦然。 长孙愉愉只是觉得这两日莲果和冬柚两人有些古怪, 这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她们背后去偷听,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晴天噩耗。 长孙愉愉是夜里醒来的,并没再哭泣,只是两眼无神地望着帐顶。 “愉愉。”陆行轻声唤道。 长孙愉愉的手动了动, 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坠痛感依旧存在。她转头看向陆行,示意他扶自己起来。 陆行给她拿了个靠枕垫在背后,有千言万语想安慰她,却不知怎么开口。 长孙愉愉看着陆行的眼睛道:“请你帮我安排一下,明日就送我回京。” “愉愉……”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 眼角溢出泪滴来,“我知道对不住你, 求求你了, 陆九, 让我回去吧, 我没能见我娘亲最后一面, 她就我这一个女儿, 总不能连送终的人都没有吧?” 陆行无言。 长孙愉愉双手捧住陆行的手哭着道:“若是换做你, 哪怕刀山火海也是要回去的是不是?” 正因为人同此心,陆行才说不出任何话来,然则长孙愉愉的情况实在太不乐观了。“愉愉,你听我说,公主不会希望你这时候回去的。你……”说到这儿,陆行也有些哽咽,“你刚没了孩子,我怕你还没回京,自己就……” “那也是我的命,别让我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恨你,陆九。求求你了,让我回去吧,我绝不能让我娘孤零零的走,连个送终的都没有。”长孙愉愉哭出声儿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对不起孩子,可是,我,我……” 长孙愉愉哭着将额头放在了陆行的掌心。陆行红着眼圈抬头望着帐顶,轻轻地揉了揉长孙愉愉的头发,“好,我明日一大早就送你回京。” 若是长孙愉愉跟他大吵大闹,或者陆行就能借机限制长孙愉愉的自由,然则看她这样低声下气地哭着求自己,陆行就是有再多的法子也使不出来。 陆行说送长孙愉愉回京,并非虚言,次日一大早陆行就将长孙愉愉抱上了马车,“我观天象,这几日都会有大雨,怕山洪爆发,咱们只能走陆路。”特地解释是因为寻常时候他们回宁江都是先走水路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昨儿夜里就下了一宿的雨,今日也是乌云密布,算着日子差不多也到了涨洪水的时候,走陆路自然更妥当。 然则陆行一路护送她直至界碑也没返回的迹象,长孙愉愉不由得问,“你是知府,守土有责,不能随便离境的,你回去吧。” 陆行道:“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带了信去给高州牧。”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不行,如今高子离对你极为不满,他不会同意的。” 说起这不满,却是因为陆行真的通过晋阳公主让徐博古做了开洲的巡按御史。 徐博古到任后,便查到了高家私通山匪的罪状,高子离短尾求生,抛出了他儿子高宏桥,表示毫不知情,只担了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徐博古当然不会任由高子离狡辩,然则他毕竟是外乡人,在朝中也不如高子离的人脉深,加之先帝刚去,新帝登基,朝野动荡,高家的案子就一直拖着。 高子离乃是开洲土皇帝,不相信徐博古一个外人能以一己之力这么快查到他身上,少不得派人四处去打听,这就查到了陆行这儿。虽然两人目前还没有完全撕破脸,但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陆行安慰长孙愉愉道:“你别担心这些,我自有分寸,你躺着睡会儿吧。” 然则长孙愉愉哪里睡得着,只听得豆大的雨滴打落在马车顶上,雨下得越发大了,丝丝密密的,外面茫茫一片看不真切这天地了。 不晓得哪里传来一阵锣声,敲得震天响,叫人的胆都寒了。 “是怎么了?”长孙愉愉问。 陆行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发山洪了,那锣声在叫大家逃命。” 长孙愉愉轻轻推了推陆行道:“你快回去吧,建昌肯定也发山洪了,没有你坐镇,不知要多死多少百姓。” 陆行抬手替长孙愉愉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愉愉,我……” 长孙愉愉轻轻握住陆行抚摸她颊边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回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有我的不得已,你也有你的不得已。” 最终陆行还是下了马车,调转了马头。固然长孙愉愉的身子经不得风波,需要个大夫跟着,却非是紧急,然则这山洪却是就在眼前,多少人会因为山洪而丧命,而妻离子散,陆行不能不回去。 亏得他回去了,徐博古是对付高子离的一把剑,同样也可以被用来对付陆行,因为他并非是某人家奴,而是铁面无私的御史。 长孙愉愉走后,陆行立即派了人跟着去打听消息。 一开始还有消息传回来,长孙愉愉顺利回了京城,进了宁园。然则因为是盛夏,尸身放不久,钦天监算了下葬的吉日,长孙愉愉并没能赶上给晋阳公主送葬。 再就是晋阳公主七七时,宁园做了一场大法事,那也是京城人最后见到长孙愉愉的时候。 之后就听说华宁县主要为晋阳公主守孝一年,宁园闭门谢客。 九章吉 第131节 按说公主府在晋阳公主去后就该被朝廷收回的,礼部去请旨,皇帝却一直没同意。 自从宁园闭门之后,唯一能上门的就是嘉泰帝,他去得很勤,几乎三、五日就去一趟,而且还曾留宿,次日才返回宫中。 如此流言甚嚣尘上,条条都指向嘉泰帝和华宁县主有了首尾,而华宁县主是有夫婿的! 这样的消息,陆行自然收到了,傅婆遣了泉石回来。 长孙愉愉回京时,陆行让傅婆、青老、泉石都跟了去,路过宁江,还把仁春堂的坐堂大夫也带走了,就怕她有个万一。 “明府,县主给公主做了七七法事后就病倒了。她昏迷时,宫中来了个太监领着大内侍卫,将我等全都撵出了宁园,如今县主身边就只剩下莲果和冬柚伺候。宁园四周都有宫中侍卫值守,我和傅婆几个夜里去了两次,都被人发现了,打那之后宁园的戒备就更加森严了,没法儿靠近。” “傅婆去打听了一下,以前在宁园伺候的人也全都被撵走了,如今县主身边的人除了莲果二人全都换成了宫人。他们连买菜都不出门,每日里有专门的人运泉水和菜蔬进去。”泉石道。 “我,我眼瞧着皇帝去了宁园好些次,其中有几次当晚都没离开。”泉石补充道,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说了起来,“我听说新帝喜好女色,连六皇子的妻姐都被他,被他给……” 六皇子妃是方子月,而她的妻姐正是方子仪。 陆行听了久久没说话,双手抱拳抵着额头,泉石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陆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但想也知道,任何男人被绿了心里都很难受。 却说长孙愉愉这边,大病醒来,身边除了莲果和冬柚外,其他全都是未曾见过的宫人,她不由大惊,奈何她病得极重,根本撑不起身子来理事。 就是莲果和冬柚二人也轻易近不得她身,每时每刻都有个宫中的姑姑在旁边立着。 长孙愉愉不解何意,直到嘉泰帝旁若无人地径直进了她闺房,她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嘉泰帝坐到长孙愉愉身边,眼瞧着这天下第一美人风一吹就能跑的楚楚模样,心里就一阵热,“愉愉,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朕就要把那些太医拖出去砍了。” “皇上,华宁何德何能得皇上看顾。”长孙愉愉强撑着要起身,却是头晕眼花完全撑不住。 嘉泰帝赶紧扶住她,嘴里道:“你还病着不用行礼。”说话时他还摸了长孙愉愉的手臂一把。 长孙愉愉往旁边让了让。 嘉泰帝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的,“你好生休息,朕吩咐了谁也不许打扰你。” 长孙愉愉听懂了,这是软禁。她惶惑不安地看向皇帝,“皇上,怎的我一觉醒来,这宁园伺候的人我都不认识了?” 嘉泰帝笑道:“你病得如此重,都是下头人伺候得不好,朕把她们全都换了,宫里头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正好来伺候你。” 就这么着,长孙愉愉成了笼中鸟,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先头几次还好,后来长孙愉愉稍微有了些精神后,嘉泰帝看她的眼神就越发露骨,说的话也也发露骨,进而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长孙愉愉依旧体弱,她刚小产就急着赶路,昼夜奔波,全靠一股子精神在强撑,办了七七法事之后,精神气儿全没了,这就倒下了,如今也不过是强行吊着一口气,竟至反抗不得。 不过长孙愉愉就是死,那也是不能受辱的性子,“皇上,你究竟要如何?我是有妇之夫,你乃是德被天下的皇帝,你如此难道不怕天下人指责你么?” 谁知嘉泰帝不仅不以为耻,反而道:“愉愉,你一直都在朕的心里头,朕做皇子那会儿就想娶你,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咱们总算团聚了,朕再也舍不得让你这天仙似的人儿嫁给那等凡夫俗子。” 第184章 长孙愉愉严辞拒绝了嘉泰帝好些次, 次次弄得他都有些生气,但过得几日就又会上门,万幸的是, 他并未用强。 当然这也是因为长孙愉愉还在病中,嘉泰帝想要的是跟长孙愉愉长相厮守,却不是同其他女人一般, 只贪几夕之欢。 然则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长孙愉愉倒是不怕嘉泰帝, 她想得很明白,大不了就是一死, 总好过受辱,也算是对得起陆家了。 之所以长孙愉愉现在还能强撑着身体,没有同嘉泰帝彻底闹崩, 又是流产又是奔丧又是盛夏守孝都没倒下, 完全是因为她心里存着疑问。在她娘亲去世之前的几天,她还收到了她的信,信里说一切都好,身体也康健。 她娘亲的身体一直很好,长孙愉愉不相信会如噩耗里所说的那般, 突然就暴病而故。通常所谓的暴病,背后一定是有缘故的, 长孙愉愉想要查出她娘亲死的真相。 只她如今连宁园都出不去, 所以必须得跟嘉泰帝虚与委蛇。 这日天气晴好, 长孙愉愉好容易有了点儿精神, 想去园子里走走。那宫中的姑姑原是不想答应, 莲果斥道:“太医都说了, 县主这病需要多走动才会好, 你在这儿阻拦,等皇上来了,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 不过长孙愉愉才走了几步就开始气喘吁吁地在廊下坐下,她苦笑道:“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莲果赶紧道:“县主你别瞎说,你肯定能好起来的。” 长孙愉愉歇息得一会儿,又起身开始往园子里走。花圃里几个婆子正在侍弄花草,见得她过去,这些人赶紧地起身想上前问安,却被跟着的宫人驱散,显见得嘉泰帝在防着别有用心的人靠近长孙愉愉。 如此长孙愉愉就更是怀疑她娘亲的死有蹊跷。 长孙愉愉无意识地望了望四周,却总觉得正被宫人驱赶退去的一个莳花婆子的背影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来。 长孙愉愉留了个心眼儿,让莲果私下去探探那婆子。 谁料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留心,竟就真的让长孙愉愉知道了晋阳公主死亡的真相。 而那婆子之所以瞧着眼熟,却是文竹扮的。她在长孙愉愉身边伺候了近十年,也就难怪长孙愉愉看着眼熟了。 既然认出了是文竹,彼此都有意,总是有法子能说上话的。 长孙愉愉做梦也没想到,嘉泰帝丧心病狂到了那般地步,竟然将她娘亲勒逼至死。 原来嘉泰帝登基之后就想重修华明宫还有御花园以供淫乐,然则国库空虚,连换了两个户部尚书也挤不出银子来,这就把主意打到了以豪富出名的晋阳公主身上。 他不仅要晋阳公主出银子,同时要晋阳公主将长孙愉愉给召回来,晋阳公主如何肯点头,于是嘉泰帝假借太后的名义邀晋阳公主入宫,却将她的人扣了下来,甚至不惜用刑。 听到这儿的时候,长孙愉愉当时就把自己的手掌心给掐破了。 晋阳公主是在宫中被逼饮下毒酒之后才被送出宫的,当时人已经咽了气儿。文竹之所以知道内情,乃是宫中有小太监曾经受过晋阳公主的恩惠,偷偷地将这消息传给了婉姑。 婉姑在忙乱恐慌之下,只保住了文竹,但她自己却在后来被嘉泰帝给一并弄死了。 长孙愉愉痛不欲生,却不敢哭出声儿来,只能将头埋在被子里偷偷地流泪。 “县主,皇上来了。”莲果轻声禀道。 长孙愉愉缓缓地抬起头,满眼的红血丝溢着满满的仇恨。 莲果看了只觉得心惊,赶紧劝道:“县主,你不要……” 长孙愉愉抬手抹了抹眼泪,“别担心我,我自有分寸,伺候我梳洗吧。” 嘉泰帝进门时,长孙愉愉正在梳头,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撩起一缕长孙愉愉的头发丝放在鼻尖嗅,“好香呐。” 长孙愉愉恼怒地抽回自己的头发,“皇上放尊重些。” 嘉泰帝闻之骨头都酥了,他敏锐地察觉到长孙愉愉的态度变了。以前她对自己也是不假辞色,可是今儿虽然说的话依旧冷淡,但那小眼神儿却不一样了,带上了娇嗔之意。 嘉泰帝就喜欢长孙愉愉这个调调,哪怕她如今病得瘦骨嶙峋,没有以前好看,但他就是喜欢长孙愉愉对他这种高高在上,不假辞色的态度,比宫里那些个处处讨好他的妃嫔有意思多了。 “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哭了?谁惹你生气了?”嘉泰帝道。 长孙愉愉哼了一声,对着镜子自己梳起头来,“还能有谁,如今我是守孝还是坐牢啊?想去园子里散散步,旁边的宫人竟然也敢跳出来指手画脚。” 嘉泰帝笑了笑,“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她们也是为了你好,你身子弱,怕你吹了风。不过既然愉愉你想出去走走,那朕多来陪陪你如何?” “不要。”长孙愉愉有些娇蛮地道。 “为何?朕一日不见你,就如隔三秋,你难道不能疼疼朕?”嘉泰帝道。 长孙愉愉好不容易才忍下心里的恶心道:“我还在守孝,皇上且放尊重些,否则我还不如现在死了倒干净。难道皇上连一年都等不了?” 嘉泰帝闻言大喜,长孙愉愉这是肯了?当然他也没那么傻,就怕这是长孙愉愉的缓兵之计,于是道:“朕自然是要成全愉愉这片孝心的。只是朕看你如此虚弱,真是心疼得紧,你是那天上仙女儿,就不该食人间烟火,朕特地给你建了一个玉真观,奉你做了那观主如何?” 史上人妇出家修道最出名的例子就是那明皇的儿媳妇了。所谓的出家修道,不过就是一张遮羞布,入了道观,别了昔日的夫君,转而就上了龙床。 长孙愉愉捏着梳子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微微低下头,“皇上说什么就什么。” “那好,朕这就让人去安排。”嘉泰帝大喜。 修玉真观的银子,正是嘉泰帝从晋阳公主身上勒逼而来的,如今却用作了囚禁她的女儿。 长孙愉愉出家之礼,嘉泰帝下旨大办,将龙虎山和茅山的真人全都请了来,在玉真观为新封的“紫虚灵徽元君”授冠。 这授冠大典办得热热闹闹,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全都知晓了,还议论得津津有味。 华宁县主明明有丈夫,如今却出家别夫成了道姑,而皇帝却频频来往宁园,这哪里是出家啊,明明就是要换丈夫呢。 长孙愉愉所不知道的是,她头戴莲花冠,身着锦帔飞羽裙被众人簇拥着走入玉真观行礼时,陆行就站在观外观礼的人群里。 陆行虽然不能轻离建昌,但他此刻已经挂冠辞印而去,再不是嘉泰朝的官吏。 华宁县主和皇帝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陆行辞官的事儿,吏部不敢擅自专,自然快马加鞭地报给了嘉泰帝。 嘉泰帝听得消息后只冷笑了一声,他是帝王,陆行不过是臣子,做君父的即便收用了臣子的妻子又如何?天下万物都是君父的。 到长孙愉愉出家之典完成之后,嘉泰帝试探她道:“朕听得吏部报上来那陆行止辞了建昌知府。” 长孙愉愉耸了耸肩,“预料之中的事儿。” “哦,怎么个预料?”嘉泰帝问。 “陆家乃是诗书世家,如今我出家为女冠,皇上又不顾闲言闲语地常来宁园,陆行止还如何有脸在建昌待下去?建昌离宁江那么近,想来陆家都要被人嘲笑得抬不起头来了。”长孙愉愉道。 嘉泰帝点点头,有些疑惑地道:“我听着你怎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长孙愉愉转头看向他,“当初本就是我娘逼着他来娶我的,我压根儿就不想嫁他,我跟他是相看两相厌,为此我娘还打了我一巴掌,我都恨死他了。去了宁江,那陆家的老太婆居然敢用家法仗责我,害得我险些死了。我早就想离开宁江了。” 长孙愉愉没说谎,她说的这些事儿,嘉泰帝都知道,他对她可是用了心的,早就把很多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哦,你如此恨陆家,那朕替你报仇如何?”嘉泰帝问道。 长孙愉愉偏了偏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朕金口玉言还能有假?”嘉泰帝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那好,对付陆家,喊打喊杀地反而助长他们所谓的清誉,还会有损皇上的名声。” 嘉泰帝笑了笑,没接话,他可不是蠢材,长孙愉愉明明是在护着陆家,怕自己动了他们。 只听得长孙愉愉又道:“陆家这些年都没出过什么朝廷重臣了,在宁江也渐渐沦落成二流乃是三流的世家,我跟着陆行止,对着谁都要行礼,辈分低不说,他的官位也低,好比上次对着开洲牧高子离的夫人,我就得陪一万个小心,就这样,他儿子高宏桥还假装醉酒来调戏我,我……”说到这儿长孙愉愉就生气地将梳子拍在了桌子上。 “陆行止那孬种,自己媳妇被调戏了,竟然什么也做不了,还由得那高宏桥猖狂。”长孙愉愉越说就越有些委屈。 “那高家好大的胆子,放心,朕一定替你出这口气。华宁你从小没受过气,想不到嫁人之后竟然如此委屈,朕实在心疼你。”嘉泰帝上前握住长孙愉愉的手道。 长孙愉愉慢条斯理地将手抽了出来,“皇上,我还在守孝。” 嘉泰帝挨了过去,“放心,朕知道你守孝,可是咱们也能亲近亲近啊。” 长孙愉愉一把推开嘉泰帝,“皇上,你再这样,我就要恼了,而且我话还没说完呢。” 第185章 “好好, 你说,你说。”嘉泰帝道,真觉得眼前人儿就是个冤家, 要别人敢对他这样发脾气,他早砍掉她头了,偏生对着长孙愉愉, 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 九章吉 第132节 “再说回陆家, 正因为这些年朝中无人, 逐渐没落,所以那老太婆一门心思想要重振陆家, 逼着子侄念书,我瞧着对他们最好的报复,就是能压得陆家再没人能进朝堂。皇上……”长孙愉愉放柔了声音道, “能不能将朝堂上那些跟陆家有亲的, 譬如陈大学士这种,全都撵了出去,还有陆行的舅舅王景芝等全都撵出去,革了他们的官职也好,放出去做个什么小县令之类的都行, 总之要叫跟陆家有关的人全都没有出头之日才好。” 嘉泰帝惊愕地张了张嘴,他本以为长孙愉愉那样说是为了保护陆家, 如今才听出来她是真真地在恨陆家啊, 这简直是要挖断陆家这种诗书世家的根基啊。 “这……”嘉泰帝有些迟疑。这朝中大臣多是亲戚连着亲戚, 要把跟陆家有点儿关系的都撵走, 怕是要动很多人。 长孙愉愉嘟嘟嘴, “怎么了嘛?你是皇帝, 难道这些都做不到?又不是杀人砍头, 不过是官职变迁,那些个文官便是闹,也闹不了什么的,指不定还更高兴能有位置空出来呢。皇上,难道你说的话不算话?不想帮我报复陆家?” 嘉泰帝一看长孙愉愉这撒娇模样就骨头酥,想想也是,因着他们想起陆行就有些膈应,“好好,朕答应你还不行吗?” 长孙愉愉这才转怒为笑。 “好了,时候不早了,朕还得赶回宫中去。”在宁园不能食肉,又没有什么饭后活动,如今长孙愉愉已经成了他砧板上的肉,嘉泰帝也就无心在宁园留宿了。 长孙愉愉愕然,“皇上不在这儿用饭么?我还特地吩咐她们做了晚饭呢。” 难得长孙愉愉如此主动,嘉泰帝当然乐意,心想着,让她出家果然是好主意,跟陆家割断了关系后,她待自己就上心多了。 皇帝当然不能跟着长孙愉愉食素,但他喜欢看着长孙愉愉用饭。 美人进食,素指纤纤,粉唇轻动,手一抬仿佛云托月,手一搁好似柳垂湖,一举一动都合着韵律一般雅致。这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最高傲的女人,晋阳公主用尽一生心血娇养的女人,嘉泰帝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 “朕真想杀了曾氏那老太婆,没想到你小时候竟然被她那样折磨,落得如今只能食素。”嘉泰帝如今已经知道了长孙愉愉身体的真实情形,那叫一个心疼啊,恨不能长孙愉愉多长些肉那才舒服。 长孙愉愉润了一口水轻声道:“皇上,其实食素也有好处的。小时候我隔三差五就生病,好几次都险些没了,是听从道玄和尚的建议食素之后,病就慢慢好了。皇上,你瞧我脸上白白净净的,一颗痔都没有,也是因为食素的缘故,吃得太杂,身体里杂质也就多,才会生出黑斑来。” “不仅如此,大多人食肉都有体臭,食素却能轻身香肤。”长孙愉愉乱扯地道。 嘉泰帝却信以为真了,因为长孙愉愉就是比别人生得美,比别人生得白净,看到她,就觉得柔柔嫩嫩的是天底下最娇艳的那朵花。他凑过去在长孙愉愉颊边嗅了嗅,“果然香。” 长孙愉愉强忍着心底泛起的恶心,不仅是因为嘉泰帝这个人,还是因为他身上的味儿,虽然熏了香,但嘉泰帝身上依旧有寻常男子那种骚臭。如此对比而来,长孙愉愉才想起,陆行身上似乎就没闻到过异味。 长孙愉愉慢慢地吃着自己的素菜,嘉泰帝见她只动那一碟子青菜,不由好奇,“你怎的就吃那一碟,本就吃得少了还挑食。” 长孙愉愉娇滴滴地道:“我不是挑食,只是这菜叫灵蒿,吃了益气养颜,滋阴壮阳,又最是鲜嫩。” 听说“滋阴壮阳”,嘉泰帝道:“哦,那朕尝尝。” 长孙愉愉嘟嘴道:“不要,就这么一碟子,外头都买不到,需得自己在园子里去寻,皇上怎的还同我争起来了?” 哪知长孙愉愉越是这样,嘉泰帝就越是好奇,尤其是他这种纵欲过度的男人,光是“滋阴壮阳”四个字,就足够挑起胃口了。 嘉泰帝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并没有什么特殊,但的确鲜嫩,味道调得咸淡适中,清淡而不失清香。“的确不错。”他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长孙愉愉抿嘴笑道:“皇上,这又不是灵丹妙药,不是吃个一次两次就见效的,得长长久久的吃才知道好处的。” “朕也爱吃素菜的。”嘉泰帝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没再接话。 到嘉泰帝离开,莲果伺候长孙愉愉沐浴,两人借着水声哗啦啦的掩盖,这才能说会儿私房话。 “县主,你为何要让皇上报复陆家啊?”莲果不解,也有些替陆家打抱不平的样子。她在陆家待了这许久,只觉得家里上上下下做人都很正派,待下人也好。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傻莲果,我这是为了保住陆家,皇上今日说陆九辞官的话是来试探我的,若是我但凡有所留恋,只怕他就要对陆九下手。” 莲果这才恍然,“县主,是我误会你了,可是你也不必让皇上去打压所有跟陆家有关系的人啊。”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今上荒淫无道,登基不过才一年,成日里只知道沉迷女色,似陆行还有陈大学士他们那种人,是没办法在他手下为官的,迟早会被他厌弃甚至……” “总之,此时退下去,反而是海阔天空,你放心吧,狗皇帝活不了几年的。”长孙愉愉冷冷地道,“到时候凡事被他打压过的人,肯定都会被新帝所重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方面,长孙愉愉却比莲果看得透彻多了。 莲果不解,“可是县主你怎么知道,他,他活……” 有些事儿长孙愉愉并不想让莲果知道,因为这丫头藏不住话。若非她藏不住,长孙愉愉也不至于能在那时候知道她娘亲死的消息。 “你跟冬柚说,让文竹多采集灵蒿,多多益善。”长孙愉愉道。 那所谓的灵蒿,是长孙愉愉随便起的名字,它真正的名字,乃是“□□草”。 陆行无意间提及过的毒物,当时长孙愉愉不过是听听罢了,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她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指引,否则为何在南边琅玕院有的□□草,在宁园里也有生长呢? 只是□□草还得配合着李念庭的墨才有毒性,无色无味,能致人于虚弱而亡,如此长孙愉愉杀了嘉泰帝,才不至于连累身边的人,连累陆家。 若只有她一人,长孙愉愉是干得出在唇上涂毒,与嘉泰帝同归于尽的事儿的,亦或者趁他熟睡一刀毙命。 然则谋杀皇帝乃是大逆,诛九族,陆家乃是夫家肯定逃不掉的,哪怕长孙愉愉已经出了家,但终归没有和离文书。 再且虽然长孙家有些事儿做得不地道,但终归是长孙愉愉父亲的家,她又怎么忍心。 屋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长孙愉愉走到门口愣愣地望着雨丝,她想等皇帝开始打压陆家亲族后,也不知道陆行会不会恨她。这辈子遇上她,陆行还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她和她娘亲害人呐。 将近年边时,嘉泰帝给长孙愉愉带了一个陆家的消息来,“这世上的事儿可真是难料,兜兜转转的,你知道么,陆家又再同韦家议亲了,陆行很快就要再婚了。” “哦,是么,倒是没想到他们真是郎有情妹有意的,也难为韦嬛如等了陆行这么多年。”长孙愉愉嘲讽道。 嘉泰帝道:“如此也就圆满了,咱们是一对儿,他们本该也是一对儿的。” 长孙愉愉嗔了皇帝一眼,“皇上这是在责怪我娘亲?” 嘉泰帝仔细打量了长孙愉愉一番,见她神情天真,看来真是不知道内情的样子,否则也不会直言问出这种话来。“怎会?朕最敬重的长辈就是先皇和晋阳公主了。” 长孙愉愉这才转嗔为喜,“皇上,我想要的李念庭的墨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送来啊?我喜欢那墨色,还有墨香。” 嘉泰帝爱宠地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尖,“朕今日来就是专门给你送墨来的,你怎么答谢朕?” 长孙愉愉喜道:“太好了,我给皇上写一幅字如何?正好试试墨色。” 嘉泰帝点了点头,虽然他对字画并没什么兴趣,除非是那种画。 长孙愉愉拉着嘉泰帝,当面给他写字,又缠着他也给她录几首诗,如此才能让皇帝多接触李念庭墨。 只是嘉泰帝不喜欢字画,他自己在宫中用李念庭墨的时候太少了,而他来宁园不能总是拉着他写字吧? 长孙愉愉也不知道这□□草配合李念庭墨,要多大的剂量,又要多久才能至死,只能满怀焦虑地等着,只但愿一年守孝期满之前,嘉泰帝能下十八层地狱。 可惜天不遂人愿,到次年五月,长孙愉愉守孝期满,嘉泰帝还是活蹦乱跳的。 宁园内张灯结彩,四处贴着大红喜字,竟然像是长孙愉愉又要成亲一般。 她的卧房里,点着儿臂粗细的龙凤对烛,宫人正伺候着她穿上大红泥金裙,戴上九凤朝阳冠。 然则长孙愉愉的脸上却一丝喜色也没有。 冬柚趁着给长孙愉愉整理衣襟时道:“县主,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儿,今儿晚上你不必担心,有我在,绝不会让皇帝欺负了县主。” 长孙愉愉勉强扯了扯唇角,她想不出冬柚能有什么法子。 第186章 结果素来聪明的冬柚, 竟然用了最傻的法子。她主动伺候了酒热的皇帝去沐浴,趁机挑逗起他的兴致,在净室两人就行了事。 莲果带着长孙愉愉去捉奸, 她当时看着冬柚就哭了。 冬柚微不可查地朝着长孙愉愉摇了摇头,她不愿意前功尽弃。 长孙愉愉心如刀绞,却不能不哭着演戏道:“冬柚, 我平素有哪里对不住你么, 你明知道今日我守孝期满, 与皇上就要龙凤合鸾,你竟然, 竟然恬不知耻地勾引皇上?!” 冬柚不回应长孙愉愉,只衣衫不整地腻到皇帝身边,娇滴滴地、楚楚可怜地搂住嘉泰帝的手臂, “皇上, 你救救奴婢呀。” 冬柚本就是大美人,而且身段比长孙愉愉可丰满多了,其实嘉泰帝早就想将她收入囊中,只是碍于长孙愉愉而没动手,今日冬柚主动上前, 他一个没忍住就幸了。 “好了,好了, 愉愉,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影响咱们的, 朕心里只有你一人。”嘉泰帝道。 长孙愉愉怒道:“无耻、下流, 你们都给我滚!” 嘉泰帝哪里受得如此气, 当即就让宫人好生管束长孙愉愉, 自己携了冬柚拂袖而去。 宁园的“洞房花烛”成了笑话,而宫中却多了个得宠的贵人,那就是冬柚。 只是没过的两日,嘉泰帝就后悔了,这眼看着到嘴的肥肉没道理不吃的,他又匆匆地去了宁园。 结果才晓得,长孙愉愉那天大怒后就病倒了,人事不省,水米不进。 嘉泰帝守了半日,只觉得无趣,便能吩咐太医多照料,自己则回宫左拥右抱去了。 长孙愉愉是真的病了,为了冬柚。她哭了一个晚上,“她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莲果也是哭得泪人似的,“县主,冬柚让我好生伺候你,让你别为她伤心,她是自愿的,此去宫中指不定是享福呢,再不是伺候人的下人,而是贵人了。” 长孙愉愉眼高于顶,跟着她的冬柚也是眼高于顶,泉石那般痴情也打动不了他。嘉泰帝何德何能让冬柚自愿伺候? 然则冬柚是真有本事,很快就笼络住了嘉泰帝的心,让他将长孙愉愉暂时丢在了一边儿,只同冬柚日夜玩乐。 没想到冬柚也是个玩儿家,从京城搞来了好些精致的画册,画的全是男男女女各种姿势,喜得嘉泰帝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冬柚各种尝试,连上朝都顾不上了。 然则不理朝政,日夜纵欲,嘉泰帝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加上不知怎么的,贵妃、淑妃生的两个儿子,都两、三岁了,却突然出了天花没了。嘉泰帝再不是人,也是怜惜自己儿子的,如此雪上加霜,到九月里竟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就腿软头晕。太医不敢直接劝说,只委婉地暗示,需得半年不近女色,方能养好肾水。 冬柚自然也劝着皇帝少近女色,每日里只进了“灵蒿”给嘉泰帝,滋阴补阳嘛。 嘉泰帝喜欢她解语花似的,又加上她是长孙愉愉的侍女,很是宠爱她,很快就将冬柚封了昭仪。所以有些宫人为冬柚所用,也能给长孙愉愉递消息了。 长孙愉愉这才晓得,这世间的事儿真是一环扣一环,一报还一报。 冬柚在嘉泰帝的后宫遇着了个熟人,你道是谁?却正是那被歹人□□了的长孙丹。 如今她已经不叫长孙丹了,而是更名换姓,成了丽妃。冬柚进宫之前,丽妃很是得宠,给皇帝出主意严刑逼勒晋阳公主的正是长孙丹。 一直在皇帝耳边提及长孙愉愉的也是长孙丹。若非如此,嘉泰帝也下不了狠心来毒杀晋阳公主,长孙愉愉回京奔丧,可不就到了他手心里么? 莲果道:“县主,冬柚说让你放心,她一定会让长孙丹下去给公主偿命的。” 冬柚、文竹等都是晋阳公主救起的孤女,若没有晋阳公主以她的姿容早就沦落到肮脏的地方去了,在她们的心里,晋阳公主既是主子又是恩人,所以冬柚才肯为长孙愉愉做到这般地步。 长孙愉愉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莲果,你说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不仅护不住你们,如今还得靠冬柚牺牲自己来救我,我……” “县主,我和冬柚的命都是公主救下的,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不是总说咱们不是主仆,更似姐妹么?你好好将养身子才是,冬柚如今在宫里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子骨,你若是有个万一,冬柚怕也活不成了。”莲果哭道。 长孙愉愉眼见着地孱弱了,单吃□□草没有事儿,但她为了引着嘉泰帝用李念庭墨,自己在皇帝跟前也用过。 虽说时间段毒性没那么严重,但她本身就病弱,小产之后根本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好好地保养身子,反而奔波劳累,又郁结于心,以至于长孙愉愉同陆行成亲的这一两年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儿血色,已经消失殆尽。 “放心吧莲果,在他死之前我不会倒下的。”长孙愉愉道,她一定要见着昏君下地狱的那一天。 却说冬柚为了不被嘉泰帝怀疑,往宁园送信也并不敢太频繁,有时候好几个月才能有一次,再往后皇后顾静婉一死,她和长孙丹斗得乌鸡眼似的,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就再不能往宁园递消息了。 因此长孙愉愉困在宁园就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完全不知道,嘉泰帝借着太后大寿下诏将就藩的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等都召回。 四皇子和七皇子都到了,只有六皇子怀王没到。而就在太后寿宴当夜,四皇子和七皇子全都暴毙而亡。先皇的其他几个儿子因为年幼都还没就藩,本就在嘉泰帝的掌控之下,这一次却也没能逃过一劫。 说的是暴毙,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嘉泰帝没了儿子,是怕这些弟弟起不臣之心,索性全部杀了。 九章吉 第133节 六皇子接到兄长和弟弟暴毙的消息后,出于自保,不得不竖起了“清君侧”的旗帜,传檄天下,指责嘉泰帝身边的佞臣离间皇室兄弟,是以举兵诛讨。 按说他一个就藩没一、两年的藩王,哪能有“清君侧”的钱粮和军队?然事实就是这么古怪,他不仅有钱,还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 三千人在朝廷几十万大军的面前好比以卵击石,然则怀王的军队自西南起兵,过开洲军队变成了八千,而开洲压根儿就没能组织起来军队抵抗。 怀王也没占领开洲,打下开洲后就领兵走了。开洲的百姓该干啥继续干啥,不管上头换什么天,都不关他们的事儿。 从开洲过淮州、楚州,怀王的军队都没有遇到有效的抵抗,很快就北上了。 倒不是因为朝廷的军队真就烂得没了根,而是有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楚州牧和淮州牧,至于开洲,因为高子离被嘉泰帝罢黜,新任命的开洲牧还没到任,所以都没能抵抗。 为何楚州牧和淮州牧会按兵不动,那完全是因为利益。嘉泰帝虽然内宠很多,然则就那么两个儿子,如今全夭折了。他自己的身体又不好,某次大朝竟然险些当众晕厥,下头的人自然要掂量,嘉泰帝无子,兄终弟及,那皇位会落在谁身上? 若是最后怀王上了位,今日抵抗他的又怎么办? 因此楚州和淮州的抵抗就显得很是弱小了。 而纵情声色的嘉泰帝完全没预料到,怀王的军队竟然能势如破竹地北上。他们没有占领任何城池,那些城池的守将也自然没有抵抗,都在观望。 嘉泰帝在大朝上气急败坏地道:“难道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能战的吗?” 兵部尚书王戎私下奏队道:“禀报皇上,怀王不足为惧,京城城墙坚固,兵甲武器充足,他想要攻破京城是不可能的。一旦他们困在城外,久攻不下,如今那些观望的将吏自然会来勤王。如今咱们先不同他们计较,皇上先行文安抚他们,等日后天下太平再做计较也不迟。” 嘉泰帝怒火攻心,“朕是天子,那是先帝指的嗣君,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州牧,不仅不思抵抗叛军,你竟然还让朕去安抚他们?!”嘉泰帝拍着桌子道,“朕这就下旨杀了他们。” 王戎赶紧跪下道:“皇上,万万不可。如今那些州牧只是拥兵观望,并非要叛逆,皇上切不可将他们往怀王那边儿推。” 嘉泰帝沉默了片刻道:“你说,朕有哪里对不起他们,为何他们要观望?” 王戎偷偷觑了一眼,眼青气虚略显浮肿的嘉泰帝,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只因皇子夭折,如今皇上膝下无子,他们很是忧心。” 这些日子好多人偷偷去太医院买皇帝的脉案,就是怕下注下错了地方。 按理说嘉泰帝年纪轻轻不愁龙体不康复,也不愁没儿子,然而太医院流传出来的消息却是,如果嘉泰帝继续不顾惜身子亲近女色的话,最多两年就会病入膏肓。 而嘉泰帝的荒唐是大家都知道的,要他不近女色还不如直接要他命。 嘉泰帝听得王戎的话之后,也没再听从医嘱,连夜临幸宫妃,就为着赶紧弄几个怀孕的出来。 他如此辛劳,还真有三个宫妃有了身孕。 只是嘉泰三年暮春,怀王的军队也到了京城郊外。 “先生,这京城城池高大坚固,没个一两年围困,咱们怕是攻不下来,而且咱们军卒人数也不够,没办法整个围住京城的。”怀王担忧地请教自己的军师,“而且你也说北胡已经知道了咱们兵临京师的消息,很可能南下来做黄雀。” “是,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被称作军师的年轻男子道,“殿下放心,京师城防固然完备,却也不是没有缝隙的。” 第187章 那军师在怀王跟前展开了一张京城的地下水系图。京城的护城河蜿蜒流入城中, 虽然在城墙地下安放了栅栏,但年久失修总有空隙可钻。寻常人不知道,而这位军师似乎对京城的这些工事非常清楚。 不过即便有这样的通道, 也不可能全部军卒从水下进入,只能派出一支精通水性的军卒下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城门。 这却不是易事。因为水路的出口离城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如今京师戒严, 骤然出现这样一支队伍, 很可能还没赶到城门处就被击杀了。 此外那军师也说过,他已经好几年没再去探过那水路, 不知这两年可有否翻修。 但打仗本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儿。 就在怀王营帐中激烈地讨论着派哪些人从水路进京城时,他们面前的春华门却在黑夜里静静地开了。 怀王听得消息直接望向了军师,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 谁都不敢相信, 很是迟疑,怕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但又有点儿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好比一个美女正对着二十几年没开过荤的你扭腰摆胯,你很冲动, 却又怀疑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那绝色美人主动诱惑你,那很可能是个蛇精。 那年轻军师却道:“嘉泰帝荒淫暴虐, 他自己也知道文武百官对他都有不满, 又怕京营中有大将不满, 所以绝不敢调京营人马进入城中。他们绝对没有引君入瓮的魄力和能耐, 最稳妥的打法就是坚壁清野, 固守城池, 万万没有开启城门的道理, 我觉得咱们应该试一试春华门。” 众人都在迟疑,然则怀王却道:“我相信军师,迄今为止军师从没失算过。” 众人不说话了,因为这位军师是真没失算过,不仅如此,这一路北上凡事需要硬仗攻打下来的城池,全是这位军师披坚执锐拿下的。 事实证明,这一次这位军师也没失算。京城的春华门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打开,任由勤王军直接冲到了禁宫门口,杀得嘉泰帝措手不及,一直到新帝登基这个缘故才揭晓。 却说不知老天爷是惩罚嘉泰帝还是在护佑嘉泰帝。怀王并没有背上弑君的罪名,真的就只动了嘉泰帝身边的几个大臣,真真就是清君侧。 而嘉泰帝却是在怀王大军杀进禁宫的时候,怒病交加,一命呜呼了。 嘉泰帝无子,兄终弟及,怀王领着军队顺理成章地在禁宫登基继位了,京师文武百官在勤王军的刀剑下没有任何异议,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此番清君侧的事儿,众人事后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怎的嘉泰帝年纪轻轻就去了,哪怕他太过贪色,但也不至于几年功夫就掏空了身子骨呀。 二来怀王军队的精锐全都来自开洲,说得更明白点儿,那是来自建昌府。所以当初陆家九哥练来对付山贼的乡勇,最后竟然是用来了结夺妻之恨的?勤王军一路是不是也太顺畅了些?完全不顾身后地直奔京师,后面的城池竟然也没有追上去合围勤王军的。 再就是春华门为何会打开?任由勤王军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京城? 老百姓只当是天佑勤王军。 然则这里头很是有些道道。 当初陆行带着长孙愉愉从京城回宁江时,一路所过州府几乎都有熟人相迎,谏山书院的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做官的是最没有立场的,但做学问的人却是有共同的信念的。因此怀王这位军师,凭着三寸不烂之舍说服了许多人。却别小瞧了这些人,皇帝本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任何人群只要基数大了,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加之嘉泰帝实在是太□□了,身体弱,又没有子嗣,那些没被说服的人也答应了先观望,这就够了。 至于春华门则是个意外,属于典型的小人物影响了整个历史走向的故事。 却说京城一共九门,归属靖云台统领,而靖云台乃是皇帝直领的队伍。嘉泰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了先帝的靖云台大都督,任命了自己的大都督。 按理说九门不该出现问题,但偏偏那靖云台大都督有个远房侄儿。这个侄儿家境贫穷,进京赶考时又冻又饿摔在了华宁县主的马车前。 那时候邵元冻得迷迷糊糊,唯一一次睁开眼,只见得一个仙女将她的狐裘盖在了他的身上,又让人把他抬到了方阳院,救了他一命。 邵元病愈后,远远地望见过比仙女更美更高华的华宁县主,从此情根深种自不提,毕竟当初京城里对长孙愉愉情根深种的人海了去了。别的不说,只单说此次承担京师护卫之责的定军侯父子,就没有下力气去保护嘉泰帝。 再说回邵元,乡试不中之后,也没了盘缠,只能厚着脸皮去投奔远房表舅。谁知五皇子登基后,他那表舅成了炙手可热的大都督,而邵元也成了守卫春华门的指挥使。 勤王军兵临城下时,正是邵元下令打开了城门。 也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表舅在新帝登基后留得了一条性命,而邵元因为此功封了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至于邵元开门的事儿,也没人往长孙愉愉身上想,只当那邵元太有远见卓识了,站队成功。 此刻,怀王的大军杀入禁宫,寻到奄奄一息的嘉泰帝时,陆行已经功成身退地站在了晋阳公主府的街对面。 虽非故地,却更为情怯。 三年的岁月,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期盼的就是能站在这儿,走进那个门。 可真站在这儿时,陆行却没敢迈步。 旁人只道那里头是他妻子,但也是皇帝的外室,面对这种给自己头上种草的女人,哪个男人都只能迟疑。是见还是不见呢?见了之后又如何安排这位“前妻”呢? 是休了?还是让她不知不觉死了?省得留在人间让人笑话。 唯陆行不敢迈出那一步,却是怕长孙愉愉不肯原谅自己。 三年前那个雨夜,是他没能尽到人夫之责,眼睁睁看着长孙愉愉拖着病体入京,他却为了百姓弃妻不顾。无数个日夜里,那种悔恨钻心刺骨,让陆行夜夜都难以入眠。 长孙愉愉是什么人?陆行不信她能看得上嘉泰帝,她那样高傲的人,竟然低下了头,萎了身段,必然是有因由的,陆行猜得到一定是晋阳公主的死有蹊跷。 长孙愉愉要为母复仇。 她所做的一切,陆行都能理解,只恨自己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满心的为民立命,为苍生开太平,却连自己的妻子也护不住。 他愧对长孙愉愉。只觉得自己以前种种的自高自傲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以为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比别人多练了几年武,就能傲视天下了。结果,却只是连妻子都护不住的窝囊废而已。 陆行恨自己,恨这可恶的皇权,恨皇帝的为所欲为,更深恨这制度本身。 傅婆就在陆行身后,担忧地望着他。 华宁县主入玉真观,被敕封紫虚灵徽元君那晚,她就在陆行身边,眼看着他酩酊大醉,在大雨的泥浆里哭得跟个疯子似的,哪里还有陆家九郎的样子。那就是个失了致爱,想要毁天灭地的疯子。 那一刻傅婆真怕陆行再也站不起来。她看着他在雨地里跪了一夜。 然则这有什么用?长孙愉愉需要的是他陆九无济于事的痛苦么? 以陆行的本事,哪怕宁园守卫森严,他也能将长孙愉愉带走。然则带走后呢?从此浪迹天涯? 陆行知道长孙愉愉不会同意,不杀了嘉泰帝,她是不会走的。 陆行能去刺杀嘉泰帝么?读书人是不会用这种以卵击石的法子的,且不说他一个人能否对付万千禁军,即便他真刺杀成功了,那陆家怎么办?陆家那几百口人怎么办?等着被抄家灭族么? 也许有人说,他杀了皇帝,因此而继位的新帝会感激陆九,可他真的会感激一个敢于刺杀皇帝的人么?不会的,他只会去维护他们的皇权,用更狠辣的手段对付陆行。 长孙愉愉身上有枷锁,陆行身上又何尝没哟。他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的人,所以没有办法为长孙愉愉倾尽所有。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困在宁园里,却连偷偷进去见她一面也不能。 见了能有什么用呢?提醒长孙愉愉她还有个夫君么?要自以为是地看着她在复仇和贞洁里撕扯痛苦么?那种偷偷见面,不仅不能帮她,反而更是伤她。 陆行的指尖在袖口下轻轻弹动,今夕今日,他只没脸见长孙愉愉,怕她不肯接受自己。 傅婆和青老跟在他身后,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着急,他家公子为了今日不知做了多少事情,这都走到门口了,却迟迟不肯进去,如何让人不着急? 就在迟疑间,大内的钟声忽然敲响,丧钟九鸣,这是皇帝驾崩,全京城的寺观从听到禁宫丧钟九鸣开始,敲钟三万下,为帝王送行。 长孙愉愉听到钟鸣时,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侧耳去倾听,“莲果,我没数错吧,是九下是不是?” 莲果的眼里已经涌出了泪花,脸上满是喜悦地道:“是,是九下。” 长孙愉愉的眼泪也滚出了眼眶,哭着笑道:“终于,终于……”她开门走到游廊上,但见院子里的人都懵了,有傻傻站着的,有面北而跪的,也有那捧了白绫从游廊的尽头走过来的。 嘉泰帝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也早就安排了长孙愉愉的后事,他同她生不能为夫妻,做鬼却必须在一起。 莲果慌张地挡在长孙愉愉的跟前,长孙愉愉却是一脸坦然。 这世上她已经孑然一身,她娘亲的大仇也报了,倒是没有脸再这样活下去了。 长孙愉愉闭上眼睛道:“莲果,你退开吧。” 第188章 然则长孙愉愉没等来莲果“不”的声音, 却听得她惊呼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长孙愉愉睁开眼却见陆行就站在自己跟前。 她早料到陆行会出现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丧钟才刚敲响这人就出现了。长孙愉愉瞥了眼陆行,感觉今日这事儿有点儿难办了。 九章吉 第134节 他若是再晚点儿来,给自己收收尸不是皆大欢喜么? 长孙愉愉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走到人生尽头时, 居然在担心谁能给自己收尸。嘉泰帝是不行了, 长孙家估计不会让自己入祖坟, 陆家么,也不可能接受她这样“败坏门风, 有辱清名”的媳妇。 她本想着要是死之后,陆行能来,一夜夫妻百夜恩嘛, 给她寻个地儿埋了也算是尽了心了。 偏偏他来得太早, 自己还没死,可就难办了。 长孙愉愉的思绪又飘到了冬柚身上,也不知那丫头如何了,她可真是傻,以为帮自己躲掉了嘉泰帝的临幸, 自己就清白了。 其实从来可畏的乃是人言。哪怕长孙愉愉现在清清白白,跑到大街上去喊她没被嘉泰帝临幸过, 有用么?有人会相信么?他们一样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陆家一样会被非议。 何况她现在是出家人, 道号“紫虚灵徽元君”, 同陆家也没什么关系了。 长孙愉愉瞅着陆行, 见这人既没瘦, 也没憔悴, 想来日子过得很是不错,指不定新娶的娇妻儿子都生了,却来挡自己的黄泉路做什么? 长孙愉愉瞥了眼被一脚踢倒在地上的宫人,有些烦躁,陆九弄得她还得自个儿寻个死法,岂非烦人。 而在陆行眼里,长孙愉愉初见他时的惊讶,其后的冷淡,到现在的倨傲不耐烦,都是那样清晰。 没有患难夫妻久别重逢的激动,长孙愉愉甚至还微微撇开了头。 这对以前的陆行,也可以说对现在的陆行依然,是让他心尖颤痛的神情,华宁县主从来就不是容易讨好和容易相处的人。她的心高高在上,你垫着脚尖也碰不着。 只是以前的陆行会以同样的冷淡或者嘲讽来掩盖自己情感上的脆弱,但现在对陆行而言,长孙愉愉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三年不见,她看起来依旧是美得惊人,美得天下无双的华宁县主。岁月抹去了她身上少女的天真烂漫,却给了她另一种脆弱得叫人为之屏住呼吸的美。 好似你轻轻吹口气,就能将她吹散了一般。以前的长孙愉愉也美得娇弱,但那种娇弱,是鲜花含苞的弱,是蕴藏着生机的弱。 但现在这种弱,她整个人就好像不再是血肉做的,而是云雾和成的幻影,轻轻一戳就能碎掉的弱。 在长孙愉愉瞥开眼的一瞬间,陆行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以手轻轻扣着她的后脑勺,用下颚贴着她的脸颊。 长孙愉愉有点儿意外,但是没挣扎,双手有些尴尬地垂在身侧。 下一刻她的脸颊感觉有些湿润,耳边只听得陆行道:“对不起,愉愉。” 长孙愉愉没回应。她早料到这一日的,也没指望陆行能有其他反应,说句抱歉也就差不多了。 “对不起,愉愉。” 听着声音有些哽咽,脸颊的湿润估计是陆行的眼泪,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长孙愉愉倒是没想到还能人前得着陆行的几滴眼泪。 耳边又是一句,“愉愉,对不起。”手也抱得越发紧了。 行吧,长孙愉愉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原谅陆行的,毕竟他同韦嬛如结亲其实也很正常,在那个时候同自己撇清关系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陆家。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乃是人之常情。今日陆行能这么快赶来,又是流眼泪又是抱歉的,长孙愉愉觉得自己若是再怨念他就有些不该了。易地而处的话,她的选择和陆行肯定是一样的。 抱得着实有些久了,泪滴已经顺着她的衣领滑落进了胸口,长孙愉愉抬了抬手想推开陆行,但想了想,又算了。 长孙愉愉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她就靠这么一小会儿,再贪恋人间的温暖一小会儿,若是能再知道冬柚的消息,她就走得此生无憾了。 她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来回抱过他,陆行轻轻地松开了长孙愉愉一点点,以唇抵在长孙愉愉的额头道:“我们回家好么?” 什么家?长孙愉愉从陆行的怀里抬起头,而下一刻她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长孙愉愉轻车熟路地将手臂挂在陆行脖子上,只有这样才会更舒服,心里安全感也多点儿,她没多问,也不想多问,爱咋咋的吧。 但她挂在陆行脖子上时,却见一行行仆从走进了公主府,有些面孔她很熟悉,有些面孔她只是略有印象。 长孙愉愉被陆行轻轻地放到了马车上。不是她的马车,她的马车还不知在那个旮沓里落灰。 虽然不是她那华丽的马车,外面灰扑扑的,但当陆行将她放入马车时,长孙愉愉却见里面的装饰跟她的马车并无差别,都是云棉包裹的软垫。 陆行站在车尾将长孙愉愉的鞋子脱了放入马车门边的小柜里。然后自己也上车脱了鞋,关上车门。 “当初从公主府赶出去的仆人我能找回来的都找回来了,只是婉姑她……”陆行的话没说完,但长孙愉愉已经明白。她娘亲死了,婉姑肯定也没活着。 “谢谢。”长孙愉愉低声道。 三年不见,这对儿“也许已经不是夫妻的夫妻”倒是更“相敬如宾”地客气了。 陆行伸手搂过长孙愉愉,让她坐到自己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头顶和额、颊道:“今日我让人将宁园同公主府之间的门暂时封了,过几日把宁园有些地方重新翻修一下,新帝登基公主府肯定是要收回去的,但是宁园的地契是公主当初买下的,等重新修好了,你若是喜欢,咱们就回宁园住。”陆行知道,长孙愉愉一直对东阳坊那狭小的地方很是不喜欢。 长孙愉愉蹙了蹙眉,陆九什么意思?她想坐直身子,坐到陆行的旁边,跟他认真说话,但这人却不松手。 “对不起,愉愉。”陆行又道了一声抱歉。 长孙愉愉的心忽地就像被酸水泡了一般,又酸又涩又胀,陆行说咱们,又说将来回宁园,她已经听明白了。他在为当年没陪自己进京而道歉。 长孙愉愉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儿。”她抬头直视陆行的眼睛,“我的事儿你知道吧?” 陆行点了点头。 长孙愉愉笑了笑,“陆九,咱们,咱们已经……”长孙愉愉以为自己能笑着说完“他们已经不是夫妻”的,可是才说到“不”字,眼泪就滴了下来。 陆行将脸颊贴上长孙愉愉的脸颊,“谁说不是的?我跟你说过,陆家没有和离,也没有休妻,只有死。” “这三年来,我夜夜做噩梦,夜夜怕起床就听到你不在的消息。”陆行亲了亲长孙愉愉的脸颊,“愉愉,只要你还活着,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这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长孙愉愉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陆行了,这话她想象不出,竟然能从陆行的嘴里冒出来。她抬眼看他,却想不出自己还有任何价值可以让他假情假意地说这种话。 那么,他是认真的?但她和陆九,以前好像不是姜如、卢晓婉那种恩爱夫妻啊,更没道理,经历了这三年,却突然变恩爱了。 长孙愉愉说不出回应陆行的话,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陆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本也没期盼什么,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再强求长孙愉愉的心,不再伪装掩饰自己的心,她还活着,他就别无所求了。 马车停在东阳坊的狭窄的路口,陆行抱了长孙愉愉坐在车尾,给她穿上鞋,再搂着她下了马车。 而在小路的尽头,有个人正站在陆宅门口等她。 “冬柚!“长孙愉愉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提起裙角就朝着冬柚跑了过去。 主仆俩在路中抱做了一团,就好似陆行抱着她一般,长孙愉愉也抱着冬柚不停地哭道:“对不住冬柚,对不住冬柚……” 或许是太激动,也或许是撑在她心里最后那股气终于没了,眼见着长孙愉愉的身子开始往地上滑,陆行忙地上前搂住了她。 病床跟前,莲果小声地哭着道:“姑爷,县主她,她还有救吗?” “这几年,她一直吃□□草,还陪着,陪着那位用李念庭墨。”莲果哭道。长孙愉愉本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把戾帝往地狱里拉。 或许她还可以有其他法子,但莲果和冬柚是在她身边一直伺候的人,其实都看出来长孙愉愉早就不想活了。 从她娘亲下世,从那孩子没了之后,她几乎就没再笑过,她每一天都是在等待死亡。 正是因为如此,冬柚才拼了命想让长孙愉愉留点儿念想,若她真被嘉泰帝糟蹋了,冬柚觉得她家县主那样骄傲的性子,恐怕是夜里回思,等不到嘉泰帝下世,她就会先去的。 但是这一次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长孙愉愉,陆行也束手无策。她的身子从小产后就没养好,一直在亏耗竭,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念想撑得长孙愉愉能活到今日的。 百岁高龄的道玄和尚也被请了来,但依旧无法。 “陆施主,华宁县主本就是这世上留不住的灵秀,当初晋阳公主已经是强求。”道玄和尚道。 要说长孙愉愉的身子骨,那是真的折磨人。在宁园的三年,也没谁宠着她看顾她,她活得好好儿的,连炎夏不能出门避暑都能熬过去,可这刚从宁园走出来,身边有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她反而却没了那股精气了。 第189章 长孙愉愉是典型的“战斗人格”。宁江那两次长孙愉愉也险些去了, 都是陆行拿话激她,给她“强求”回来的,然而这一次陆行守在长孙愉愉身边, 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激发她的求生欲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行坐在床上,将昏睡的长孙愉愉搂在胸前, 就好似她不是昏迷, 只是依在他肩头闭目养神而已。“愉愉,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你的么?” 没有人回应。 陆行却好似长孙愉愉听得见一般继续道:“那会儿我上京赶考,顺便去玉隆阁看看, 恰好那日你竟也到了玉隆阁。” 平日里长孙愉愉自己是很少去玉隆阁买香膏的,都是下人买了送进来,偏那日她钟雪凝在她马车上, 闹着要去买香膏, 长孙愉愉只能陪着她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也是个肤浅的男子,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只一眼, 我心里就想,今生若是能以此女为妻当无憾矣。” 陆行笑了笑,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 我们做了夫妻, 可是今日却是要抱憾一生了。我时常想, 若是当初我不管不顾送你到京城, 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又或者我辞官之后追着你到京城, 带着你远走高飞, 一切也会不一样。”陆行轻轻地用鼻尖蹭着长孙愉愉的脸颊道:“愉愉,你不恨我吗?我陆九这辈子对你负心薄情,你不恨我吗?” 陆行的眼泪滑落到长孙愉愉的脸颊,他将头埋在长孙愉愉的颈畔,久久也出不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才听得陆行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不在乎。陆九这个人对你如何,都不在你心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我跟前,视线从我身上滑过,一丝停留都没有。” 说到这儿陆行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哪个姑娘家如此忽略过。” 不管是样貌、家世还是本身的清华高朗,陆行从来都是佼佼者,再不济也不至于沦为路人甲,让人连多看一眼也欠奉。但长孙愉愉就是结结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让他当了一回路人甲。 “打那之后,我就明白想要赢得县主你的注视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陆行道,“我笑我后来那许多做作,不过都是为了让你多留意一下我,多看看我,可是……” “可是我却连初心都忘了。如今想来,咱们在一起,我真正对你好的日子,竟然没几日,我甚至都没能让你快活过。”陆行有些哽咽。 “所以,这人间你不想待了,我能明白。”陆行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一只眼睛,轻轻抹了抹,哽咽着问:“只是你的皇家画馆,你的乐社,你都不管了吗?” 寂静的夜里没有任何回应,甚至长孙愉愉的呼吸好似都轻了许多,变得若隐若无。 好久好久之后,陆行才继续道:“愉愉,跟我再试试行不行?” 没有别的花里胡哨,陆行只能向长孙愉愉乞求。 乞求她的怜悯,乞求她肯回顾一下他。 然则卑微的乞求从来效果都不怎么样,长孙愉愉依旧病得糊里糊涂的,药灌下去了一点儿效果也见不着。 不仅陆行的针灸不管用,就是宫里头派来太医来会诊也是无效。 莲果哭着道:“怎么会这样呢?在宁园的时候,县主虽说一直没有精神,可吃饭喝药都很正常,我还以为她没事的,却没想到……” 陆行忽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莲果被陆行突然的问话给弄呆住了,“我说……” 陆行急急地问:“县主在宁园吃药的方子你存了么?” 莲果点点头,“存了的。”这是从小伺候长孙愉愉的习惯,她的脉案和方子一直都是备着一份的,为的就是方便大夫。 陆行让莲果取了来,细细看了,“都是我疏忽。这几年愉愉吃得不一样了,再不能用老方子。我只顾着解那□□草和墨的毒性,却忘了这茬。” 却说换了方子后,长孙愉愉的病情果然有了起色,虽然并不显著,但至少神智清醒了。 人清醒了之后,米油之类的就能喂进去,让长孙愉愉至少不那么虚弱。但她脾胃虚弱,又精神不济,总是吃几口也就皱眉头,你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 陆行对莲果使了个眼色,两人转到屏风之后,陆行道:“切不可把镜子给县主。” 莲果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是。 其实里头长孙愉愉并没睡着,她虽然没什么想活下去的念头,但一颗好奇心却怎么也压不住。陆行为何让莲果不给她镜子?她是毁容了?虽说人之将死,但是长孙愉愉这种人就是死那也得死得好看,否则岂不是给陆九留下的印象里,她就是个奇丑无比的人? 九章吉 第135节 长孙愉愉坚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光是想想,陆行最后的记忆里她居然丑得连镜子都不能照,她就觉得受不了。 所以等莲果来喂她药时,长孙愉愉说什么都不肯张嘴,只坚持道:“你把镜子给我。” 莲果为难地道:“县主你先喝药吧,等你病好了,咱们再照镜子行么?” 当然是不行。 莲果拿长孙愉愉没法子,只能取了那錾金葵花式把镜给她。 长孙愉愉一看到镜中的自己就惊呆了。这哪里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啊?她的脸瘦得只有骨头了,眼眶凹陷,颧骨就显得高了,肌肤也没了光泽,嘴唇也失了颜色。 长孙愉愉吓得将那镜子一扔,就开始掉眼泪。 莲果心里一喜,想着她家姑爷的这法子果然有用。只要她家县主还肯流泪,那就是还在乎,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那就有救了。 这人呐,就必须得有点儿念想。 长孙愉愉如今想着怎么着也不能死得太难看,如此药也肯吃了,饭也肯用了。 陆行一口一口喂着长孙愉愉喝粥,“你胃口好些了,我让王厨娘给你做顿发糕吃吧?” 长孙愉愉才不在乎什么发糕,“你每天待在家里,都没事儿做吗?”她记忆里的陆九可是忙得成天不见踪影的人。 “我辞了官,本就没什么事。”陆行道。 长孙愉愉尖锐地道:“是怕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吧?” 陆行道:“县主什么时候在乎别人怎么说了?” 长孙愉愉瞪着陆行,再不肯张嘴喝粥。 陆行只能哄道:“我继续跟你讲故事如何?昨儿说到我去游说楚州牧蒋伯春……” 这下长孙愉愉倒是肯又张嘴了。 不过一个月功夫,长孙愉愉脸上和身上的肉就长了起来,病也差不多好了,若是想死恐怕得另寻法子了。 然则长孙愉愉虽然病好了,却只肯在后面的小花园里转转,怎么也不肯出门。便是有旧友想上门探望,或者陆行的亲友想上门,她都一概拒之门外。 陆行看在眼里,却也只存在心里。这日用饭时他道:“赫赫折部联络了北方诸部南下,皇上派了定军侯领军北上,今日传来了大败的消息。” 长孙愉愉夹菜的手顿了顿,“你不是辞官了么,还这么关心朝廷的消息?” 陆行道:“是辞官了,不过皇上刚登基,如今手边也没有得用的大将,所以欲拜我为将,去救定军侯,明日就出发。” 长孙愉愉吃了一口饭,“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 “我没担心你。”陆行道。 长孙愉愉瞪向陆行,觉得这个人变了。前些日子她病着的时候,这人对她千依百顺,说话也好听,今日这是怎么了?得志就猖狂了?以为做了大将就不得了了?一个文官变成了武官,还在那儿瞎得意,傻不傻?难道不知道文贵武轻。 平日里三品武官在五品文官面前那都是恭恭敬敬的。 “我是想跟你说,赶紧准备点儿行礼,只能带日常必需用的。再叫莲果和冬柚给你准备几套男装,如果没有就今晚连夜赶出来。”陆行道。 长孙愉愉一脸“你有毛病”的样子看着陆行,她当然听明白了陆行的意思,只是行军打仗,又是去紧急援救,陆行居然要带自己一个女人去? 陆行低声道:“愉愉,从再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发过誓,这辈子咱们再也不分开。” 长孙愉愉可没感动,那是陆行发的誓言,又不是她的。她在京城舒舒服服的待着哪里不好,脑子有毛病才跟着陆行去军营里受罪,光是想想,长孙愉愉就知道那得有多苦。 “我不去。”长孙愉愉道,然后她先发制人地堵住了陆行的话,“有本事你去跟皇帝请辞,不要做这什么大将军。” 不过陆将军显然很懂得,不跟女人讲道理的这种道理,次日直接将长孙愉愉绑去了大军里。 晚上陆行刚走进长孙愉愉的营帐,就被迎面而来的粉盒、梳子、杯子、匕首给袭击了,他整个人武得跟个风火轮似地接了,笑着道:“咱们倒是许久未曾玩过这游戏了。” 长孙愉愉叉腰看着陆行,“陆九,你个混蛋,我恨死你了。你凭什么要我跟着你来这鬼地方受苦啊?一路奔命,马车颠得我上吐下泻的。” 陆行上前搂了长孙愉愉的腰。她待要挣脱,可哪里是陆行的对手,陆行索性将长孙愉愉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箍住,“愉愉,就你这身子骨,我不放心上京城那些庸医照看你。再且你不在我眼皮子地下,我做什么事都没办法专心,总是想着你。” 长孙愉愉朝着陆行做了个“信了你才有鬼”的表情,在心里也“嘁”了他一声,但是甜言蜜语的威力也不可小觑。 第190章 当然长孙愉愉绝不承认她是这么肤浅的人, 男人随便说两句好话就妥协那是不可能的,她就是想看看陆九前后变化如此巨大,究竟在图谋什么。 “我召了幕僚和几位将军等会儿议事, 你要不要听?”陆行问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愣了愣,“我能去听?” 陆行笑了,“你为何不能?你本就是以我幕席的身份随军的。” 长孙愉愉一时来了兴趣, 她这人就是闲不住, 没事儿都能折腾出事儿来, 陆行让她旁听军事会议,她从没经历过自然好奇。 只是主将营帐里的味儿可真是难闻, 长孙愉愉有些受不了那些个大汉身上的大汗味儿,却又不肯离开,只能强忍着。 虽说陆行等人议的事儿, 她听得一知半解的, 主要是他们说的地名,长孙愉愉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不辨东南西北,这就是没怎么出过门儿的人的缺陷。 不过这无所谓,华宁县主要的只是参与感。她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儿, 遇着那好奇的人朝她投来眼神,她就给人看回去, 看得对方不好意思了自然就转开了头。 主将带着幕僚, 带着军师随军不稀奇, 幕僚坐马车也不稀奇, 文人嘛总是身娇体弱, 但是一个幕僚生得如此俊美, 俊美得不收他做娈宠都对不起为人一世的地步了, 这就让人难免产生遐想。 一时议事完毕,陆行随着长孙愉愉回了她的帐篷,外面的人互相看了几眼,都露出个“我就知道”的眼神来。 长孙愉愉冲着陆行道:“你跟着我进来干什么?你没见那些人挤眉弄眼的,还以为你……”后面的话长孙愉愉没好意思说。 陆行道:“以为就以为吧,这种事儿军中也并不鲜见。” 长孙愉愉为之结舌,怒道:“你怎么还与有荣焉的感觉?” 陆行上前两步替长孙愉愉除了帽带,“谁若有你这样俊俏的小郎君,谁都得自豪。” 长孙愉愉感觉自己拿现在这种油嘴滑舌的陆行有点儿没办法了。说不过,打不赢,连脸皮都赛不过他了。 “去洗澡吧,我让人把热水给你烧好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也知道自己麻烦,一路行军赶路,还得照顾她每日要沐浴的习惯。 长孙愉愉有些烦躁地道:“陆九,你到底把我带上干什么?” 陆行叹了口气,“愉愉,这场仗如果我败了,将你独自留在京城我怎么放心?若是胜了,你我二人都不能留在京里。” 长孙愉愉脑子里闪过“功高震主”四字,“所以,你要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局势吧。”陆行道。他见长孙愉愉磨磨蹭蹭,上前便想替她脱了外袍。 长孙愉愉却是像被雷击一般,“嗖”地躲开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陆行点点头,出了帐子,却在帐外站了片刻才离开。这几年宁园中的事儿,陆行压根儿就不敢问,甚至都不能向底下的丫头打听,就怕长孙愉愉知道了心里难受,但他又生怕长孙愉愉心里落下什么毛病。 其后的路程长孙愉愉不肯再待在马车里,而是自己骑了马。说来也怪,她的身子养尊处优时,时不时就出问题,这儿不对那儿不对的。路上条件恶劣些,她反而没什么问题。 一路上只能吃傅婆做的馒头并那蛋白,似乎也没任何问题,眼瞧着精神还好些了。 从京城到宁远关只用了三日功夫。 陆行将长孙愉愉留在了关内,自己身着甲胄要领兵出关去救定远侯。 长孙愉愉虽然听陆行说了一嘴的他领着怀王的兵马攻打城池的事儿,但这却是第一次亲眼见陆行穿盔甲。 说不得冰凉的银甲还挺衬他的。陆行本就生得高大,那种英挺威武,让长孙愉愉再也不挑剔他略显小麦色的肤色了。 当然白袍银甲,红樱铁锏,再配得个白面儒将,写入史书会更风流些,长孙愉愉鸡蛋里挑骨头地想。 临行前,陆行替长孙愉愉理了理额发道:“我就不说什么我战败的事儿了,也不安排你的后路了,想来若是我死了,县主肯定也不会独活的。” 长孙愉愉觉得陆九简直是岂有此理,哪有这样说话的。的确,他要是死了,她肯定也活不成,但她可不是为了追随陆九殉情什么的,她只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而已,就是现在,她也不过是怜悯他陆九,才勉强活着的好么? 长孙愉愉被陆行的话气得,飞起一脚去替他的腿骨,结果…… “痛,痛。”长孙愉愉抱着自己的脚原地转。 陆行忍不住好笑,“你没见我穿了盔甲么?这里头也有护膝软甲。”他在长孙愉愉跟前蹲下,“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长孙愉愉正想顺势一脚踩陆行脸上,但最终还是顾忌他的脸面,“你还是赶紧走吧。” 最是虽然这样说,但陆行领着人马一走,她又徘徊在城关之上一直眺望到再见不到军队激起的尘土为止。 半月后,宁远关的捷报传到了京城,陆行救回了定远侯父子,也重创了北部联军,杀掉了赫赫折部首领多兰的弟弟扎和瓦,而多兰却领着残部逃入了漠北茫茫荒原里去了,至少十年内再无力组织南下。 然则信使同时带给新君康元帝的还有征北大将军的印信和调兵的虎符。 “皇上,征北大将军请辞,已经离开了大军北上了,他说想去帮皇上勘探北边儿的虏情和地况,绘制北部舆图,归期未定。”随同信使回京的定远侯向康元帝禀报道。 康元帝苦笑,“这陆卿,是怕朕飞鸟尽,良弓藏啊,他小看了朕了。” 底下的人都不敢接话,主要是陆行此次如果归京,那功劳给个国公怕都是亏待功臣。自古功高震主的大臣都没有好下场,何况陆行的年纪还那样年轻。 定远侯道:“皇上,征北大将军还年轻,等他游历完漠北,回朝时一定还能为皇上效劳。” 康元帝只能点头。 却说陆行领着长孙愉愉离开大军北上,少不得问一句,“愉愉,你怪我么?” 长孙愉愉道:“陆九,你早就想到今日北上的吧,所以才死活把我也给捎上,你是懒得再回京接我是吧?” 陆行笑道:“知我者县主也,若是回了京再出来就难免显得皇上凉薄了。” 长孙愉愉撇撇嘴,看着面前茫茫的荒原,有些烦躁地道:“你就算要寻个地儿走人,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么,为什么要到北边儿来啊,眼瞧着天就要转冷了。” “我们现在有的是功夫,我想着带着你北上,再往西去看看,当然前提是只要你身子允许,咱们可以一路西行,去看看西域的风光。不过这些都不急,塞外也有江南一样的地方,咱们可以在那儿先住上几个月,再缓缓西行。”陆行道。 长孙愉愉不领情地道:“我听说西边儿有大沙漠,很是缺水,你为什么非要往那边走?” 陆行摸了摸下巴,“这的确是个问题。” 长孙愉愉嗔他一眼,“所以你东边儿、南边儿都不去,一门心思往西去,是不是惦记那位索菲亚公主啊?” 索菲亚就是那位金发碧眼,胸前八两肉都不止的西域公主,曾经随她父亲到过本朝,后来又回了西域。 陆行笑道:“我惦记她做什么,我都已经成亲了,又不能去做驸马。” 长孙愉愉阴阳怪气地道:“把我杀了,找个地方埋了,你就能做驸马了。” 只是长孙愉愉自己才说完就想起个事儿来,“这么说若是没成亲,你心里还真惦记着做驸马啊?” “没有。”陆行飞速地反驳道,这种事儿必须得回答得果断,“这天下哪个有志气的男儿会想做驸马啊?” 长孙愉愉冷“哼”了一声。 “娶个县主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尊贵了,再尊贵真伺候不来了。”陆行补了一句。 九章吉 第136节 莲果和冬柚两人在旁边听了,捂嘴直笑。 却说这一路北行真不累,的确是因为不赶路,所以陆行都是让长孙愉愉睡到自然醒,然后再上路,若是华宁县主今儿心情不好,不想走,那就不走,若是心情好就多走几个时辰。 有时候遇到路上风景好,或是一条小溪蜿蜒得了趣,或是一个老者吹的乡曲儿悦了耳,陆行就陪着长孙愉愉在那儿待上几个时辰,哪怕是误了落脚的镇子也无所谓,因为他们本就很少去镇上的客栈。 越是边境地方,那些个客栈越是藏污纳垢,陆行不欲多生事端,带着长孙愉愉这样的人,无疑跟揣着明珠行走一般,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的觊觎。 因此他们自己带了帐篷和一应行囊用具,长孙愉愉说在哪儿歇着,就在哪儿扎营便是。 这番出行倒跟秋日游乐差不多了。 然则虽然如今还是秋日,可是往北走却已经是南边儿严冬的气候了。长孙愉愉坐在火堆边,看着陆行领着泉石、青老等人忙碌地搭着帐篷,而王厨娘则带着路上买来的小丫头在火上烤肉。 至于长孙愉愉,自然是只能闻着烤肉的香气,吃点儿囊。 一时陆行手上的事儿忙完了,给长孙愉愉端来一盘香瓜,“要不要试试?” 长孙愉愉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吃生冷。” 陆行道:“这一路往北不容易再找到新鲜菜蔬了,你试试这香瓜吧,即便脾胃不和,咱们在这儿多住几日就行了。” 长孙愉愉已经吃了好几日囊了,的确有些乏味,便拣了一块香瓜吃了,清清甜甜的很是爽口,她待要多吃几块,陆行却不给了。“咱们慢慢来,先看看你的反应 。” 第191章 看反应! 真仙女?华宁县主脸黑了, 什么反应?她为什么要跟陆行聊这种事情? 偏那陆九还不知趣,时不时地就往她跟前走一遭,也不说话, 就是用眼神询问。长孙愉愉本来肚子不疼的,被陆行这样“问候”,气得胃都疼了。 到夜里大伙儿开始准备入睡时, 陆行问长孙愉愉道:“跟我出去一趟如何?” 陆行这样说话, 背后的意味着什么, 长孙愉愉可是太熟悉了,“我不去。”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干什么?”陆行问。 长孙愉愉得意地扬扬眉, “反正我不去。”她还朝陆行做了个鬼脸,然后冲着莲果道,“莲果, 热水烧好了吗?” 莲果为难地道:“县主, 今儿捡的柴火不够,刚才烤肉用了许多,只够烧洗脸水的了。” 长孙愉愉看看莲果,又看看陆行,怀疑这两人联手起来捉弄自己。“我不信。”长孙愉愉气冲冲地四周看了看, 还真是没有柴火了。 这时陆行朝长孙愉愉看来,她气呼呼地道:“那就只洗脸, 哼。”别以为一天不洗澡就能憋死人。 可是三天呢? 因着是大冷天的, 三日不洗澡似乎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长孙愉愉是绝不能朝陆行低头的。 “你头上是不是有味儿了?”陆行在经过长孙愉愉时问。 长孙愉愉皱着鼻子嫌弃道:“你还不是一样有味儿, 哼。” 陆行笑得有些无奈地道:“愉愉, 你跟我斗什么气啊?” 长孙愉愉撇过头, “要你管。” “我看我不管你, 你就一个劲儿地折腾。”陆行打了个呼哨,他的马便奔了过来。陆行搂住长孙愉愉飞身上马,这力道却是长孙愉愉挣脱不开的。 “陆九!”长孙愉愉愤怒地张嘴喝了一肚子的风。 陆行替长孙愉愉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的脸面前自己的胸口,“别说话,很快就到了,仔细喝了风肚子疼。” 待马停下来时,果然是一处氤氲着热气的温泉。长孙愉愉瞪着陆行道:“陆九,你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你做主,根本就不管我想什么。” 陆行道:“姑奶奶,小祖宗,我怎么不管你想什么了?前几日你说不来,我怎么着你了么?可是你脸皮薄,拉不下脸来,路上条件艰苦,没法子洗澡,这都三日了你还强撑着,我今儿看你又开始挠脖子了,是不是又起疹子了?” 长孙愉愉捂住自己的脖子,死鸭子嘴硬地道:“要你管,我不洗澡,你快点儿送我回去。” 长孙愉愉越是这样,陆行就越是怀疑她是不是受过什么伤害,自然是由不得她,很多事儿不是说顺其自然就好,以长孙愉愉的别扭性子,陆行生怕她折腾坏她自己。 陆行道:“你赶紧的,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替你脱?” 长孙愉愉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行,他这样强硬的态度,她还甚少看到,一般都是她坚决反对了,他就不会再难为她的。好比以前圆房的事儿就是如此。 “陆九!”长孙愉愉尖叫道。 陆行上前道:“哦,是选我给你脱是吧?”他伸手开始替长孙愉愉解腰带。 长孙愉愉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拼命地挣扎,还去挠陆行。 陆行一边替她脱衣裳,一边躲着长孙愉愉的攻击,还一边道:“我怎么就跟在伺候一个死活不肯洗澡的脏孩子一样呢?” “你伺候个屁,有你这样伺候人的吗?”长孙愉愉叫道。 陆行道:“算了。” 长孙愉愉不知道他说“算了”是个什么意思,是不再逼她脱衣裳了?然则下一刻她就知道陆行的“算了”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再顾忌她的衣裳,两手顺着她的领口往旁边一撕,“嗤嗤”地两声后,长孙愉愉那厚厚的衣袍就裂成了两半,露出了只着抹胸的上半身来。 长孙愉愉赶紧地抱住胸口,整个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哗啦啦就落了下来。 陆行看着她肩上,胸口全是密密麻麻的印子,那是她起疹子抠破之后落下的。若只是一次恐怕早就消失了,显然是疹子好了又起,起了再抠破才会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经久不退的痕迹。 爱美爱到骨子里,又傲气得不肯示人以弱的长孙愉愉自然容不得身上有这样的瑕疵,而且还被陆行看到。 陆行将长孙愉愉搂到胸口,轻轻地抚慰,“我还以为你在躲什么呢,你病着那些日子,都是我照顾你,这些印子我早看到了。” 长孙愉愉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所以她这么藏着掖着的其实完全没有意义? “药膏在给你配,不过还缺少一味西域沙漠里开的芷烟花,到时候弄好了,你用上三个月,这些印子肯定能消掉。” 长孙愉愉哭着道:“不要你管。”但这一次的语气,却不像先才那般歇斯底里了。 “我不管谁管?”陆行将长孙愉愉身上最后的衣衫除了,抱着她放入了温泉池子里。 长孙愉愉冲着正脱他自己衣裳的陆行道:“你自己不许脱,就在上面,等我洗好了你再下来。” 陆行哪儿能听长孙愉愉的呀,他飞速地脱了衣裳,下了水朝长孙愉愉追着游了过去。 之所以说是追着,乃是因为长孙愉愉自个儿游远了。但其实也没多远,温泉池子也没多大,就两丈来宽。 长孙愉愉被陆行托着浮出水面时,不由恼怒地用双臂拍打水花,“陆九,你总是不管我的意愿是吧?” 陆行搂着长孙愉愉,轻声在她耳边道:“愉愉,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许久没……”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只需要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明白了。 长孙愉愉不搭理陆行。 “先前你病着,我忍得实在辛苦,愉愉,小祖宗,你行行好。”陆行就跟沙漠里渴极了的人似的。 偏华宁县主就吃这一套,好似她这会儿正站在高处,拿捏着陆行的生死,看他这样低三下四地乞求,长孙愉愉心里的气儿就消了。 “不要在这里。”长孙愉愉红了脸低声道。虽说四下无人,但却是幕天席地,长孙愉愉跟陆行虽然做了几个月的真夫妻,却从没这般胡闹过。 可是上了头的男人哪里管这些啊,陆行根本不可能任由长孙愉愉退缩,这些日子长孙愉愉一直不许他近身,连同床而眠都不行。 一时水花扑腾得四溅,长孙愉愉得咬着嘴唇压抑,才能不叫出来,好似一叫出来就有人听到似的。 或许是太久没亲近了,又或许是在野外太过紧张而平添刺激,两人似乎都有些意犹未尽。 陆行索性将长孙愉愉抱了起来,走到岸上,放到了铺展开的裘袍上。 长孙愉愉迷迷糊糊地感到凉意,瑟缩了一下,下一刻就感觉陆行覆了上来,她连抗议都不能,就又被卷入了一场让人头皮发麻的暴风骤雨里。 那是真的冷,而且不舒服,凡是锦裘之外的地方,都冻得人皮肤直起鸡皮疙瘩,唯有这锦裘的一方小天地里,却是盛夏天,热得人鼻尖冒汗。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好生狡猾,如此一来她就只能藏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糊里糊涂时,长孙愉愉心想,陆行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她跟过嘉泰帝?他没跟莲果她们打听,脸上也没任何表示,她一时有些弄不懂陆行的心思。但是哪个男人又能不介意这等事呢? 只是陆行若是介意,长孙愉愉也无所谓,她如今就是随便活活的态度。 日子缓缓地淌过,到得实在太冷了时,他们北上之旅在名叫八兴的小镇上租了个小院落脚,打算住几个月,把冬天过了再启程。 八兴在一处山下,如今大雪盖住了整片山坡,正好用来滑雪。 镇子上的小孩儿玩得不亦乐乎,长孙愉愉却是从没玩过的。陆行是南边儿人也没玩过,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半日功夫就全部学会了。 做雪橇,做鹿皮滑雪板。 长孙愉愉被陆行带着用滑雪板从山脊上滑下来时,兴奋得不停尖叫,她本就喜欢这种冒险刺激的游戏,否则当然春祭时她也不会编排那样高难度的动作了。 长孙愉愉原本以为是吃苦受累的行程,没想到却在这八兴小镇上,玩了个不亦乐乎。 长孙愉愉这才发现,陆行是真会玩儿,而且愿意带着她,教她玩儿。有时候玩雪累了,就去附近的温泉池子泡一泡。陆行甚至神通广大地不知从哪儿弄回一匹狼来给她拉雪橇。 小镇的孩子见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一直追着长孙愉愉的雪橇车跑。 说不得长孙愉愉也是可怜,她从小就没了爹,晋阳公主虽然爱她,但是能给予她的总是母性的爱,从没带着她去闹腾。她也没个兄弟什么的,如今跟着陆行倒是把天性里淘气的那一面给补上了。 最冷的时候,河里飘来了浮冰,陆行还带着长孙愉愉穿着特制的大鱼的鱼皮做的裤子、鞋子,去浮冰里踩冰块玩儿。 或者是用铁钎在冰面上弄个小窟窿出来,陆行在旁边搭个小帐篷,领了长孙愉愉在冰窟窿里钓鱼玩儿。 这日长孙愉愉竟然钓起一条两斤来重的大鱼,却是意外之喜,乐得她手舞足蹈。 陆行当即就在旁边将那鲜鱼剖了,用冰水洗净,再拿随身带的匕首片出了纸一样薄透的鱼片来,他放入嘴中嚼了嚼,“入口即化,很是鲜甜。” 鱼脍长孙愉愉听过,也见过,但却从不敢吃。因不知道味道,所以她也没流口水。 陆行又片下薄薄的一片粉白色的鱼片,指甲盖大小,放到长孙愉愉嘴边,“尝尝?” “这没油也没腥味儿,冰窟窿里的鱼也没有病,你真不试试?”陆行循循善诱地道。 长孙愉愉还是没动。 第192章 “愉愉, 你需知道,你若是病了,着急心疼的都是我, 你却是躺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陆行道。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这是讽刺自己呢,但也事实,她看着那片小小的鱼肉, 的确鲜嫩可爱, 最终还是张了张嘴。 甜嫩的鱼肉入口, 长孙愉愉哪里尝过这种鲜味儿,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只是陆行却不肯再给她吃第二片, 长孙愉愉骗不来肉,只能愤愤,“你总是这样, 每次吊起了我的胃口, 又不给我吃了。” 九章吉 第137节 陆行凑到长孙愉愉耳边道:“谁说的?我吊起你那等胃口时,不是都给你管够的么?” 长孙愉愉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陆行指的是什么,她一把将陆行推进钓鱼的冰窟窿里去,这才算解了气。 陆行浑身湿透地从冰窟窿里跳起来,长孙愉愉怕他找自己报复, 一溜烟地跑了,风里只留下她那清脆的笑声。 陆行冷得打了个哆嗦, 可脸上只有笑意, 却哪有什么怒气。 到了晚上, 陆行掇弄着长孙愉愉去泡温泉, 他们选在八兴镇落脚, 就是因为附近有一处温泉。 长孙愉愉自然是不同意, 每回陆行把她骗去温泉, 都可着劲儿的造腾,她算是发现了,陆九根本就是道貌岸然的典范。 正经在屋子里时,他还能顾惜着她,但一到了外头,幕天席地的,他就格外的兴奋,有时候弄得她得休息好几日才能缓过劲儿来。 因此长孙愉愉现在提起温泉就有点儿腿软。 陆行朝长孙愉愉抱怨道:“你怎么就顾着自己?下午你将我推入冰水里,这会儿不让我去泡泡温泉,若是伤风了怎么办?” “你壮得跟头牛似的,怎么会伤风?”长孙愉愉道。 “这伤风和壮不壮可没关。”陆行说着话,还适当地打了个喷嚏。 长孙愉愉只得吩咐莲果给陆行熬了一碗姜汤喝了,少不得得陪着他骑马去那温泉池子。 偏生到了半途,长孙愉愉就感觉不对了,是陆行的手不对,到处乱摸,摸得人心慌意乱的。 “你做什么,陆九?”长孙愉愉娇嗔道,她有些怕,主要是陆九可跟当初在建昌那个循规蹈矩的陆行不同了。 陆行咬着长孙愉愉的耳朵道:“别担心,这会儿出一场汗,刚好到温泉那边,正好洗洗。” “陆九,你敢。”长孙愉愉捉住陆行的手怒斥道。 只是她那怒斥,总是带着娇滴滴的味道,阻止不了人不说,反而激起了陆行心里的恶念。 长孙愉愉感觉此次北上,她整个人都被陆行给弄成了野人似的,哪里还是那端庄贤淑的华宁县主,真真是想起来就羞煞人了。 当然除掉这一点点不愉快之外,这个冬日长孙愉愉感觉自己都还没玩儿够,怎么转眼就到了雪融春光灿的季节了。 陆行道:“你若是喜欢,咱们改年冬日又来就是了。” 长孙愉愉却是知道,她们只怕是不大可能再来了。 一路往西,天气越发热起来,太阳也大,成日里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找不到。如此长孙愉愉自然不肯轻易下马车,但凡下车总是帷帽戴得严严实实的。 陆行撑了伞将长孙愉愉从车上接下来,“你再忍耐些,那向导说明日就能到绿洲了,到时候你就能好好儿地沐浴梳洗了。” 长孙愉愉道:“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的我觉得走了大半天的路,这太阳还没落山啊?” “书上说这边一天太阳照着的时辰更长,我也是第一回 来。”陆行道,咱们正好见识见识,“还记得咱们在八兴看到的那种光么?那都是书本上看不来的,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知道这造化的伟大。”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 所谓的绿洲乃是一个小小的“楼兰国”,长孙愉愉他们在楼兰国住了一个来月,又开始往西去,经过了鄯善、且末、于阗、疏勒,继而到了喝盘陀。 长孙愉愉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西行如此远。 而在喝盘陀,他们却有个熟人。进了这喝盘陀,陆行去打听,方才知道索菲亚如今已经不是公主了,而成了女王。 长孙愉愉也是吃了一惊,“怎的这边儿女子也能继承王位?” 陆行却是狐疑地看向长孙愉愉,“我并未告诉你索菲亚做了女王,你如何知道的?你能听懂刚才我跟那老人家说的话?” 长孙愉愉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西域话么,我随便学学就会了。” 这当然是吹牛。自打那回长孙愉愉见陆行跟西域公主聊得十分欢快,她却一句都听不懂之后,就有了学西域话的心思。 因此还没嫁给陆行之前,她就让晋阳公主给了寻了个西域话的先生,到后来被关在宁园,成日里无所事事的愁闷,嘉泰帝也怕她闷出病来,就寻了些歌姬、舞姬送进宁园。 那些舞姬里也有胡姬,偶尔长孙愉愉精神好时,就把她们招来说说话。如此一来,他们这一路又在西域诸国住了不少日子,长孙愉愉的西域话水平自然直线飞涨。 “了不起。”陆行笑道,“上回索菲亚公主去我朝时,我记得你还不会说呢。” 说起索菲亚,她显然还记得陆行这位英俊的鸿胪寺官员,也记得送过她风筝的华宁县主,因此很热情地派了官员来迎接他们入宫相聚。 西域的姑娘热情奔放又好客,索菲亚女王一见到陆行就更是热情。 “咱们六、七年没见面了吧,真没想到还能再相聚。”索菲亚敬了陆行和长孙愉愉一杯酒。 待酒过三巡,索菲亚有些醉意地道:“愉,你还是这么瘦,你嫁给了陆这样的人,身板儿这么瘦可哪里受得了?”索菲亚称呼长孙愉愉和陆行那都是发音怎么方便怎么来的。 长孙愉愉是有些受不住陆行,但是也经不得人当面提起啊,她用着流利的西域话道:“他也很瘦啊。” 索菲亚拉着长孙愉愉的手道:“不一样,不一样,我有那许多丈夫,我只要看一眼他们的腰身就知道谁厉害。” 长孙愉愉的脸红了,她没索菲亚女王这样肆无忌惮,却又忍不住好奇,“你有很多丈夫?” 索菲亚举起了双手,开始掰手指,最后定格在,“九个。” 长孙愉愉听了直咋舌,却又难免好奇,“那你怎么受得住的?” 索菲亚很骄傲地挺了挺胸。 长孙愉愉没话说了,索菲亚是今非昔比,整个人大了两圈,腰身粗了,胸口嘛自然就丰润了。她们喝盘陀的衣衫又比较暴露,半只手臂一截腰肢都露在了外面,那胸口看着就更是宏伟了,饶是长孙愉愉这样“腼腆”的性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既然是酒宴,那肯定少不了歌舞。 索菲亚奉陆行和长孙愉愉为上宾,还特地叫了她妹妹出来献舞,当然不是同胞妹妹,但也是妹妹,这在国朝,那非通家之好是不能如此的。 索菲亚的妹妹古娜比她年轻了将近十岁,一头金色的秀发随着她的舞蹈飘散在身后,好像金色的缎子一般。 她有一双翡翠绿一样的眼睛,睫毛又长又黑,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传情和明亮。而且她的腰肢乃是少女的腰肢,非常纤细,比长孙愉愉的腰也宽不了两指,但她那高耸的胸脯和圆润的臀就不是长孙愉愉能比的了。 至于肌肤,喝盘陀的姑娘那才真正的称得上是牛奶一样雪白的肌肤,而且脸颊红润得好似玫瑰花。 她们进入西域这么久,虽然也见过一些生得美的西域女子,长孙愉愉却从没放在过眼里,更不用说心上。 但这古娜一出来,长孙愉愉就忍不住去偷瞥陆行。 古娜公主许是没见过天0朝来的年轻男子,而且听她姐姐说乃是天0朝的状元,学问最好的男子,难免有些好奇。这会儿一看,但见陆行生得高大俊美,又有她们喝盘陀男子没有的那种温润清华的气质,古娜的那双潋滟迷人的大眼睛就一直往陆行身上瞅。 长孙愉愉也瞅陆行呢,但是陆行不瞅她,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场中的舞者,也就是古娜公主。 到晚宴结束,长孙愉愉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好看吧,好看得眼睛都恨不能贴在人身上了是吧?还说不想当驸马呢。” 陆行好笑地道:“我那是出于礼貌,总不能古娜公主跳舞的时候,看也不看吧?” 长孙愉愉觉得陆行在说“古娜”二字的时候特别黏糊,她眯了眯眼睛,“陆九,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子那点儿猥琐心思呢,你是礼貌吗?我看你眼睛一直盯着人家,盯着人家……”长孙愉愉可说不出那几个字儿,只能示意地看了看陆行的胸口,“盯着人家那儿看。” 说不得索菲亚和古娜的瑰丽雄伟都让长孙愉愉嫉妒得眼睛红。 陆行道:“我没有盯着一个地方看,只是礼貌的看着古娜公主的脸,你是误会了。” “我有没有误会你心里清楚。”长孙愉愉道。 陆行不怕死地继续道:“那也总比盯着人的腰肢以下好吧?那岂不是才是下流?” 长孙愉愉气得眼睛都红了。 陆行上前搂着她道:“我怎么看着县主像是在吃醋?” 按照长孙愉愉的惯性,她应该说,“我吃醋?你就是移情别恋我都不在乎”,可是相处了这许久,长孙愉愉觉得自己要说什么都能被陆行给猜中,他后面肯定有一车轱辘的话等着自己。 长孙愉愉索性回搂住陆行,抬眼望着他,“是啊,我就是吃醋了怎么着?” 第193章 陆行果然半晌没说话。 长孙愉愉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啊, 可算是给状元公堵得没话说了。 陆行声音有些哑地道:“真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能听到县主亲口承认为我吃醋的话。” 长孙愉愉感觉不对,想往后退,却被陆行箍住了腰肢动弹不得。 “愉愉,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陆行贴着长孙愉愉的耳朵道。 长孙愉愉耳朵痒痒的,心上滋味也是莫名,她自问平日里对陆行还算可以啊, 他怎的为着这样一句话就受宠若惊的样子? 至于么? 至于! 你甭管小县主经历了什么磨难, 却从没自降过身段。打从他们北行开始, 陆行一路上都是小心伺候又小心伺候,小县主都还爱答不理的。 陆行这水磨工夫一直磨了三、四年才磨得长孙愉愉肯为他上几分心。 长孙愉愉这场吃醋自然是吃得虎头蛇尾, 还没醋出个结果来,就被陆行给哄得床头吵架床尾和了。 次日喝盘陀宫中来使邀请长孙愉愉,她昨儿说想学习喝盘陀的乐曲以及歌舞, 索菲亚女王这就安排上了。 长孙愉愉这一路收集了不少西域的乐曲, 自然都是为了她那乐社,不止如此她还新学了十几样乐器,收获颇丰,甚至闲着时还作了几首曲子,陆行听了都说很是不凡。 到了喝盘陀, 昨儿又看了古娜的歌舞,长孙愉愉自然是见猎心喜。 却说长孙愉愉去了宫中的乐园, 陆行也被索菲亚女王请入了宫中谈论正事。 陆行对索菲亚女王行了一礼道:“如今我已身无官职, 恐怕不能为女王陛下做什么事情。” 索菲亚笑着摇了摇头, “陆, 你过谦了。中原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我这里, 你领军大败赫赫折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赫赫折部不仅入侵你们中原, 而且还时不时掳掠我们这些小国, 我十分感激你的所作所为。只是没想到,身为文官的你,竟然还能统帅大军,真真是能文能武,我很钦佩。” 陆行自然又谦虚了一句。 “所以我很清楚,你一旦回到中原一定会被你们中原皇帝重用的。”索菲亚道,“陆,我请求你,看在咱们的情义上,帮帮我。我一个女人要坐稳喝盘陀的王位并不容易。” “不知我有什么可以帮女王陛下的?”陆行道。 索菲亚提了两条,第一条就是通商,所说西域和中原民间有商队,但是路途太过遥远,规模也不大,她是想国与国之间互通有无。 第二条就是要向中原购买刀兵、盔甲之类的武器,这却是民间商队带不出关的。 此外自然还希望,在需要的时候,中原能为她出兵巩固王位。 这几条自然是一条比一条难办。 陆行道:“陛下所求,我都不敢应承,也没有资格应承,不过我可以承诺,回中原后如果有机会会向皇上建议的。咱们两国虽然隔了千山万水,却也愿结友好之邦,互相帮助。” 陆行看中的不是喝盘陀,而是西域这条通道。在面对北方诸部时,西域诸国也是中原的帮手,至少可以从侧面牵制北方诸部。 两人又议论了一些细节之后,索菲亚自然要再次宴请陆行,单独宴请他一人。 “陆,我有个不情之请。”索菲亚借着酒意靠近陆行道。 陆行往旁边让了让,感觉这位索菲亚女王的酒量真是不怎么样。 九章吉 第138节 “我一直倾慕你们中原文化,第一次见到陆你时,我就想若有朝一日能与君共欢一场,那将是多开心的事儿啊。”索菲亚贴近陆行道,“今日我让人将华宁县主引开了,陆,你能否留在我宫中,我们……” 陆行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朝索菲亚躬身行礼,“多谢陛下厚爱,但陆行何德何能,实不敢亵渎陛下。再且陆某心中唯有华宁一人。” 索菲亚女王坐直了身子,眼睛里那迷茫的酒气也退了个干净,她撇撇嘴,“你是不是嫌弃我?那我和古娜一起与君相欢如何?” 一直跟在陆行身后的泉石扬了扬眉。 陆行躬身道:“陛下醉了。” 索菲亚笑了笑,“就当是我醉了吧,不过我的提议一直有效。你们中原人啊就是太规矩太无趣。不过是一夕之欢而已。” 陆行从索菲亚的宫中离开时,几乎是落荒而逃。不过他并没立即离开皇宫,而是让人带路去了乐园。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丝竹阵阵,鼓乐齐响,水榭里一群喝盘陀的舞姬正在欢快地舞动腰肢,随着她们那纤细雪白的腰肢上下起伏,腰上的银铃也在齐齐鸣动,很是悦耳。 陆行走近了,才发现,那群上身只穿了类似抹胸的短衣裳,露出一大截腰肢甚至肚脐的女子里,竟然还有长孙愉愉。她还是扭得最欢的那个。 长孙愉愉跳得太过专注,没瞧着陆行走过来,待他走到眼前时,再躲就有些来不及了。 长孙愉愉感觉陆行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肚脐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落了下去,盖住自己的腰,“你怎么来了?和女王陛下谈完了?” “不是说来学曲子的么,怎么跳起舞来了?”陆行问。 长孙愉愉道:“学了会儿曲子,我见她们的舞跳起来有趣,就跟着学了学。” 陆行点点头,“你还要待会儿还是回去了?” 长孙愉愉道:“这支舞我还没学全呢。” 陆行笑了笑,“好,那我先回去了。” 陆行一走,长孙愉愉身边那些个西域舞姬就围绕了上来,叽叽喳喳的。其中还有索菲亚的表妹之类的,朝着长孙愉愉道:“不是说你们中原人穿衣服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决不许女子露脚露腰的么?怎的你丈夫却什么都不说?” 长孙愉愉笑道:“你懂的怎么这么多?” 索菲亚的表妹利亚道:“表姐自打从中原回来后,就一直跟我们提中原,还总是把你送她的那架风筝拿出来显摆,可惜后面都弄坏了。” “那没什么,若是我回了中原,再托商队给你和陛下都带一只来。”长孙愉愉道。 利亚欢呼了一声,又将长孙愉愉拉到了一旁道:“你可小心着陛下呢,我看她对你丈夫很感兴趣。” 其实不用利亚提醒,长孙愉愉也看得出来,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 长孙愉愉回到行馆时,也如同利亚等人一般好奇地问陆行,“今日你去看我跳舞时,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呢。” 陆行放下手中的笔朝长孙愉愉招了招手,待她走过来便将她搂入怀里道:“入乡随俗,我不会用自己的喜好去约束你。” 长孙愉愉可不领情,“我觉得你在暗讽我,昨儿我是不是就在用自己的喜好约束你啊?” 陆行轻笑出声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县主既学了喝盘陀的舞,总不能就孤芳自赏,我渴求着能一观县主的舞姿呢。” 长孙愉愉恍然,“我说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呢,陆九,我发现你这人其实也是好色的呢。” 陆行闻言坐直了身子,松开了搂着长孙愉愉的手,“怎么,我竟然给了县主不好色的印象?”这在夫妻之间可不是什么恭维的话,陆行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 长孙愉愉不解陆行的反应怎么这么大,“不好色不好么?” 陆行道:“圣人都说食色性也,色乃是人欲,我怎的就例外了?”他得为自己正名。 长孙愉愉搂住陆行的脖子,往他耳朵边儿吹气道:“可是我今儿听说索菲亚不仅自荐枕席,还推荐了古娜公主一起鸾鸟双飞呢,你那都不动心,难道不正说明你乃是例外么?” 陆行心里暗骂了多嘴多舌的泉石一通,嘴上却道:“没有男子对着这样的提议能不动心,我只是不想为此伤了咱们夫妻情义,不值当。” 这下轮到长孙愉愉松开陆行的脖子了,她往后挪了挪身子,“不值当?那我年老色衰时,是不是就值当了?与其这样,那还不如你就是不好色呢。” 陆行只能叹息,“天下最不好伺候的人就是县主你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她克制了什么,还在那儿咋呼。 这一路西行,沐浴不便,加之遇到天热的时候,长孙愉愉身上就很容易积汗而长红疹子。陆行哪里又敢与她行事,皮肤微微一磨蹭,她就能起疹子,又喊蹭得疼。 因此这一路,一年里那行乐之事,五根指头都数得过来,偏这人毫不自觉,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压抑得成了什么样儿了。 “我怎么难伺候了?”长孙愉愉不满地道。 陆行用嘴唇轻轻碾了碾长孙愉愉的唇瓣解渴。“放心吧,你就是七老八十了,也是最美的老太婆,在我心里谁也不及你。” 虽然这种甜言蜜语毫无可信任之处,但长孙愉愉听了却仿佛饮冰水一般,暂时舒坦了,她腻着陆行道:“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你说走咱们就走,怎么,不想待了?”陆行问。其实他们这一路,也就是在喝盘陀住得最舒服,长孙愉愉也能每日沐浴。 长孙愉愉点点头,“那明儿去告辞,后日就走。” 陆行笑着应了,轻轻咬了咬长孙愉愉的鼻尖。 转头,陆行自然将泉石叫到面前训斥了一顿,“你这嘴上若是再没个把门儿,就别跟着我了。” “公子,我,我再也不敢了。”泉石赶紧求饶,“我也是没办法了,冬柚怎么也不肯搭理我,只有说起公子的事儿时她才肯稍微理会一下我。” 陆行道:“那你就能出卖我的事儿?” 泉石哭丧着脸道:“公子,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第194章 陆行拿这样的泉石也是没法子, 他得承认,冬柚可比长孙愉愉难对付多了。别看长孙愉愉好似受了大磨难,但她依旧保持着一团孩子气, 心性是高傲又单纯,而冬柚在戾帝的宫中却不知经历了什么,如今她的心思其他人基本看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儿陆行是清楚的, 戾帝那几个孩子的死, 以及最后长孙丹的死, 其中都有冬柚的影子,这是一个手里沾过了血的女子。泉石要磨得冬柚心软恐怕是难了。 陆行摆了摆手, “去吧,下次再犯就没这么轻松了。” 却说陆行领着长孙愉愉别过索菲亚之后,再往西去, 最后折而向北, 继而往东行,过了一、两年终于又在冬日回到了八兴镇。 看着熟悉的院子,长孙愉愉欣喜地朝陆行道:“我还以为再回不来了。” “你那么喜欢这里,咱们肯定是要回来的。”陆行道。 只是小镇还是那个小镇,却是荒凉了许多, 小孩子的嬉笑声也听不见了。长孙愉愉不由纳闷儿。 泉石去打听了一圈,回来道:“说是秋日的时候提额部来镇子上把强壮的汉子都抓走了, 如今只剩下老弱妇孺, 有些没了顶梁柱只能远去投奔亲戚去了。” 长孙愉愉闻言再没了笑容, 便是后来滑雪、溜冰似乎都缺了点儿乐趣, 估摸着是没有那些个孩子给她鼓掌叫好了。 然而他们还是在八兴镇待到了春日, 不过这一次陆行并没每日都陪着长孙愉愉玩耍了, 而是骑马在荒原上四处探查。 长孙愉愉窝在陆行的怀里道:“提额部是草原新崛起的部落么?” “嗯。”陆行道, “赫赫折被打败后,东北的提额部就开始扩张,我当初以为咱们北边儿能保十年的平安,没想到才短短几年草原部落就又出了英雄人物。” “怎么,你又想回去带兵打仗了?你一个文官……” 长孙愉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陆行道:“没有,我志不在此,我想要的是咱们再也不怕北部草原南下,这得咱们足够强大,足够富足才行,并不是几场仗打下来就能成功的,从古至今武功赫赫的皇帝不知多少,但历朝历代的边患却是层出不穷,武力只能威慑,却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强大我知道,可是难道不是越富足越让他们觊觎么?”长孙愉愉问。 “傻姑娘,只有富足才可能强大,不然那强大都是虚假的,你也看史书的,汉武时是不是威名远扬?” 长孙愉愉点点头。 “可从他之后,汉朝就凋敝了,他一个人就把汉朝的金银全打没了。能致胜的不是武力,起决定作用的是粮草,是国力。”陆行道。 长孙愉愉沉默了一会儿问,“此次咱们往南边儿去,你是要回京么?” “不,我想回谏山书院做几年先生,把咱们这次西行的见闻写成书,还有把北部和西域的舆图绘制出来。”陆行道。 长孙愉愉想起他们这一路行来,光是陆行的手稿就装了整整一马车,她很怀疑几年功夫能否完成他的这些打算。 陆行果真没有回京,而是很低调地南下,到了京城也没进去,直接从齐洲租船南下。 然则船越是接近宁江时,长孙愉愉就越是沉默。 “怎么了,有心事?”陆行从背后搂住凝望舷窗外的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当然有心事,她将头向后靠到陆行的肩头,“我在想,不知道回宁江后,会不会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 陆行轻笑道:“多出谁来?” 长孙愉愉推了推陆行。 “我还以为你一直不会问呢。”陆行道,“或者说我以为你早就该问的,却没想到能等到今日才问。” 长孙愉愉不语。她原本是不打算问的,那会儿觉得没什么意义,反正就是得过且过,但过得这些年,当初一门心思寻死的心没了,自然就要想该如何活着了。 再就是,她那该死的自尊不许她问,后来再想问,好像错过了时机就有些奇怪了。然而如今眼瞧着宁江近在眼前了,长孙愉愉不能再稀里糊涂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其实她很感激陆行,她知道陆行西行有他的理由,但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她,不想让她去面丢那些流言蜚语。如今过了五年才回家,家中长辈不知道多惦记他呢。 “我听说你后来跟韦嬛如又议亲了?”长孙愉愉不肯转过头去看陆行,只觉得问出这句话就够丢人的了。 “是太爷的意思。”陆行道。 不管当初戾帝有没有动陆家的意思,太爷活了那么多年,以他的经历来判断,陆行最好是与长孙愉愉斩断所有的联系才能保住陆家在这场风波里不湮灭。实在是如今的陆家今非昔比,在朝中并没有太深厚的根基。 “那你呢?”长孙愉愉转头问。 陆行惩罚地咬了一口长孙愉愉的唇瓣,“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陆家是没有逆臣的,而陆行却主动去了怀王封地,鼓动怀王清君侧,为此他和太爷闹得决裂,差点儿就被从族谱里踢出,准家主之位也让了出去。 长孙愉愉听陆行很平淡地道来,自己心绪却起伏得厉害,她想当初陆行算是一意孤行了。她其实也没料到陆行能为自己做到那一步的,一旦怀王失败,哪怕陆行被逐出了陆家族谱,可一样会连累陆家,甚至可能让陆家从此灭亡的。 长孙愉愉伸手环住陆行的腰,“你还没说为何会同韦嬛如议亲的。” “是韦家世妹主动提起的。”陆行道。 “欸?”长孙愉愉坐直身子,韦嬛如这是落井下石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行点点长孙愉愉的鼻子,“她是内疚,觉得当初若非是她逼我,我就不会娶你,就不会因此而害了我,害了陆家。”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中间有句话没说,是害他蒙羞吧? “因为内疚就要跟你议亲?”长孙愉愉不解。 “不是,她既对我内疚,又怜悯你。” “怜悯我?”长孙愉愉觉得心尖一阵刺疼,她这样的人落到被人怜悯就是最大的痛。 “韦家世妹也是好心,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你,若非是你相公无能,你又如何能落到那般地步?”陆行道。 长孙愉愉不愿陆行这般说他自己,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是从老师那儿听得消息,估计是跟老师求教了,她说她早就下定了决心一辈子不嫁人,为了陆家也为了你,可以跟我假做议亲,如此既可以如了太爷的愿保护陆家,却也不会真的嫁给我而取代你。” “她为什么决定不嫁人啊?”长孙愉愉问,“她爹娘能同意么?” 九章吉 第139节 “韦家世妹下定了决心,谁也逼迫不得。”陆行道。 “你心疼她了?”长孙愉愉噘起嘴问。 “没有,路是她选的,她也乐在其中。如今她在昌黎,也跟你当初一样办了女学做先生,很是受人尊敬,老师也由得她去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因为你韦家世妹主动提起,你就顺水推舟议亲了?” 陆行就知道这坎儿绕不过去,可是现在又如何解释当初复杂的心境呢?说他只是想她断了念想,就不会内心煎熬,只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好。然则指不定当时长孙愉愉压根儿就不在乎他陆行所念所想,她只一心要给晋阳公主复仇。 很多话是不能说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过境迁,就更不用再提的。 “抱歉,愉愉,当时我离开了陆家,已经是极大的不孝,我不能置陆家于不顾,那么做的确可以让戾帝打消彻底对付陆家的心思,那时候陆家在宁江其实不好过,很多亲朋好友都断了往来。” 长孙愉愉其实也没想纠缠往事,那都是过眼云烟了。“那现在呢?现在我们回去,会如何?” “先去给老太爷,太爷和老太太跪下求原谅。”陆行道。 这其实就是个过场。如果陆行随怀王输了,那陆家早就分崩离析,甚至灰飞烟灭了。而如今赢了,老太爷当然还是会不高兴,但陆家中兴的希望却还得寄托在陆行身上。所以他们不会被难为太久。 但是长孙愉愉担心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她一直没有动静儿的肚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消息,她是早就没期望自己能生孩子了。至于陆行,更是提都不曾提及,估计是怕问及自己会伤心。 可是家里的长辈就不会顾忌这些了。 长孙愉愉瞅了瞅陆行,想起陆家的家规,男子四十无子就能纳妾了,以前觉得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儿,可如今掰掰手指,陆行已经是过了而立之年了呢。 长孙愉愉有些不开心。 陆行却是误会了她。“放心吧,咱们不住琅玕院,我让泉石先回去收拾去了,咱们在东山住。”谏山书院就在东山。 “离得那般近,都不住家里么?”长孙愉愉不解。 虽说已经离那件事过去了好几年,但是长孙愉愉这种人走哪儿都是人的焦点和话题,他不愿意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被她听到。 若是住在陆家又难免有各种应酬,他如今也没有官身,委屈了长孙愉愉也不行。 “我想住在东山,静心把西行记整理出来。这也少不了需要你帮忙。”陆行道。 长孙愉愉多少知道陆行的担心,只能点点头。 却说他们这一路上哪家亲戚都没去,径直到了陆家村的码头。下船时,也没人来接,这和十年前长孙愉愉第一次到陆家村的热闹情形可完全不同。 第195章 陆行扶着长孙愉愉上了岸, 右手撑起伞打在她头上,替她遮住初夏的阳光。 这其实不值一提,都是陆行做惯了的事儿, 在西域时,伞就没离过他的手。 田间劳作的老农认出了陆行,高声道:“九爷回来啦。” 这一声却道出了世事的变化, 陆行在人的口中已经从九公子变成了九爷, 陆家下一辈的年轻人也都长大了。 好比当年来迎接他们的阿丝, 如今都已经嫁人做了娘亲了。 长孙愉愉随陆行到了陆府门口,那守门儿的其实早得了陆行回来的消息, 只是家里老太太有吩咐,都不许迎,因此那守门的见了陆行, 也只能恭敬地问个好。 家里的丫头、婆子、小厮老远地看到陆行也开始行礼, 虽说老太太有吩咐,但聪明人都知道这位刚回来的九爷是得罪不起的。 众人见他身边跟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都有些好奇。 但见那女子既不扭腰摆胯,也不如那风吹杨柳,走起路是正正经经的,可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你也说不出个什么好看来,反正让人瞧了就是赏心悦目。 众人如此方才晓得, 原来姑娘家抬头挺胸正经走路, 也是可以韵味天然好看的, 却无需那许多动作来引人注目。 从那女子的身姿和背影都瞧得出, 是个很年轻的人。一时大家心里对她的身份都各自有猜测。 毕竟先头的华宁县主已经离开陆家太多年了, 如今府中伺候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认不出她的身影来也是正理。然而华宁县主和戾帝的那桩事儿, 时隔多年后却是依旧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最让人感兴趣的话题。 只是后来就没了华宁县主的消息,有人猜测她死了,也有人猜测她就那么出家了,家里只少部分人知道陆行带走了长孙愉愉,但那些人的嘴里基本都不会再提及这个人,那件事。 所以这会儿“看稀奇”的人心里,完全没把陆行身边的女子往长孙愉愉身上想,只觉得恐怕是陆行在外头新娶的。 其实陆行哪怕真是新娶,也万万没有不告诉家里长辈的道理,那些个下人只是胡思乱想罢了。 陆行领着长孙愉愉进了门,走到游廊上,这才收了伞递给泉石,又转身替长孙愉愉把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帮她把被帽子压得有些贴服的额发拨了拨。 如此长孙愉愉的真容才露在了众人面前。 有好些人都长长地吸了口气。 其中一些人是年纪小的,才来陆家当差没几年,并没见过长孙愉愉,此刻是被她的容貌所慑,因此吸气。她们哪儿见过这样的美人呐,就是最极端的想象力,也想不出这样的容色,真不知她眼睛、鼻子、嘴巴是怎么生的,配在一起怎的就那样美呢? 剩下的一些人则是在陆家服侍了十年以上的人,瞬间就认出了长孙愉愉。毕竟见过她的人,都忘不了她的模样。她们是没想到华宁县主还能活生生地走进陆家,而瞧陆行的样子对她还很亲昵。 这些人是震惊于两件事儿。 一是最后一次见长孙愉愉那都是八年多以前的事儿了,这会儿再见,她却像是没怎么变一般,依旧年轻得仿佛刚双十年华的女子,美得那样新鲜,就像早晨还噙着露珠的牡丹花一般耀眼。 二则是,她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怎的陆行对她还那样护着? 以前的长孙愉愉自然是很习惯众人的这种注目的,但如今她只觉得有些烦躁,理了理头发微微地低了低下巴,以前她的下巴可是随时都抬得比较高的。 陆行伸手去拉长孙愉愉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但见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陆行又去拉她,长孙愉愉索性将手缩进了袖子里,陆行只得作罢。 却说到了老太太的蔚荣堂,她和太爷两人都在,虽然明令家中儿孙都不许去接,但陆行多年未曾归家,说不挂念那是不可能的。 长孙愉愉进了蔚荣堂的院子,抬手摸了摸胸口,轻轻地长长地吸了口气。 陆行低声道:“紧张?” “唔。”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过。 两人并肩进了蔚荣堂,还没行礼,也还没开口说话,老太太身边坐着的罗氏就呜咽着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弄得长孙愉愉眼圈也红了。 倒是太爷和老太太依然肃着一张脸。 太爷先开口道:“你这不孝孙,居然还知道咱们陆家的门朝哪边儿开啊?” 陆行上前跪在了堂中的蒲团上,长孙愉愉也跟着跪了下去,两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孙儿不孝,求太爷和老太太责罚。”陆行道。 “是要责罚,先去院子里领五十个板子,再去祠堂跪一宿。”太爷道。 陆行应了是,起身时看了长孙愉愉一眼,这才退去了院子里。 长孙愉愉则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跪着。 安母发话道:“去把九夫人扶起来。” 听得“九夫人”三个字,长孙愉愉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还肯认自己。 长孙愉愉站直身子后,没有再低下头,反正迟早得面对的,所以她就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让众人看。 她离开陆家已经八年多了,不说是沧海桑田,但至少也是物是人非。以前家中熟悉的几个小辈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都是长孙愉愉不认识的,再就是她几个嫂嫂都不在,只有大嫂于氏在座。 眼看着她大伯娘罗氏,以及于氏都老了,眼角的皱纹添了许多,再就是老太太,头发有一小半都白了。 长孙愉愉看了有些心酸。 然则众人看她,却是既没变,又变了。 说她没变,那是她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八年的岁月好像没从她身上流过似的,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和人生的波澜,依旧美得娇嫩妍丽,不是成亲已久的妇人,倒仿佛刚成亲的小媳妇,脸上竟然还有一团珍贵的娇憨。 经历了那许多事儿,真不知她是怎么留下这分娇憨的。 说她变了,她则是比以前微微长了些肉,显得脸颊越发饱满光洁,以前是含苞待放的美,如今则是将将盛放的盛世之姿。眉间有一丝愁,但那等愁却好似少年人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愁。 安母看一眼就明白了,这些年陆行在长孙愉愉身上怕是花了无数的心思,否则绝不能将她养得如此水润甜憨。 她以前倒是看走了眼,原是以为陆行对长孙愉愉不怎么上心,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竟然情根深种到连阖家性命都不管不顾了。跟陆行一比,她旁边坐着的那一辈子的冤家对他那小情儿都显得没那么情深义重了。 屋子里没人说话,便是罗氏也收起了哽咽声,擦了擦红红的眼眶。 院子里响起了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长孙愉愉没有侧头,只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到五十下时,她轻轻地吐了口气。 陆行被人扶进了堂中,趴在地上给太爷和老太太又磕了头,口里道:“谢太爷罚。” 太爷转头看向老太太,这最后如何还得看老太太的意思。 安母道:“当初你走得决绝,险些害得咱们陆家阖府给你陪葬,如今你虽然全全乎乎地回来了,也别以为就有什么自傲的。咱们陆家能绵延这么多代,靠的不是你这种鲁莽行事。是我和太爷怜惜你从小没了爹娘,所以多有偏爱,才养成了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老太爷的意思是,还能让你姓陆就是最大的恩惠了,这家里是容不得你住的,你要去谏山书院做先生就去吧。” 陆行谢过了老太太。 安母又道:“你先下去养伤吧,等伤好了再来请安也不迟。” 如此冷冷清清地,陆行和长孙愉愉就被“撵”到了东山的谏山书院。 陆行让泉石先回来收拾的一处院子在半山上,比谏山书院位置高,但离得也不太远,以长孙愉愉的脚程来算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陆行的臀被打得皮开肉绽是长孙愉愉预料之外的,她给陆行上了药道:“怎的打得这样用力啊?” “都是皮外伤,没伤着骨头,不碍事的,上了药过几日就好了。”陆行撑起身穿衣裳。 长孙愉愉忙道:“你起来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老太爷,听说他老人家身子不太好。”陆行道,“你歇息一会儿,后院有一股泉水,随时都能烧水沐浴。如今天热了,这山上却还凉爽,正适合你住。” 长孙愉愉点点头,“知道啦,你走路不碍事么?” 陆行摇了摇头。 长孙愉愉却见他脸色苍白,鬓间微微冒汗,肯定是很疼的,这般疼还坚持要去看老太爷,这让长孙愉愉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到夜里陆行还没回来,半夜里长孙愉愉睡得正熟,却被莲果给推醒了,“县主,老太爷升天啦。” 长孙愉愉愣了半晌,怎的陆行才回来老太爷就没了?或者说他老人家一直在等着见陆行最后一面? 长孙愉愉从东山赶回陆府时,府中已经全部挂上了白色,灵堂也摆好了,看来是早就有准备的。 不管是小门户,还是世家大族,遇到红白喜事儿那都是极其忙碌的,老太爷今年已经一百零二岁,升天了那算是喜丧,但陆家从老太太开始都是大哭过好几场的。 长孙愉愉自然也得跟着哭,她虽然没见过老太爷几面,但这种时候不哭不行,不过一日下来,膝盖都跪肿了。 至于陆行,那伤根本没养过,却也还在灵堂上跪着呢。 九章吉 第140节 第196章 陆家老太爷去世, 各房都是他的儿孙辈,所以基本陆家的人都到齐了,来吊唁的客人更是多如牛毛。 每一个客人来, 孝子贤孙都要跪在地上给客人磕头,这一场丧事下来,多康健的身子都熬不住。 太爷和老太太第一天就不行了, 罗氏则是带着于氏忙得团团转地安置客人。 长孙愉愉因为太久没回陆家, 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 罗氏也没指望她什么,而其他几个儿媳妇又还没赶回来, 因此忙得一日里能睡一个时辰都不错了。 谁的媳妇谁心疼,便是陆行他大伯都少不得叮嘱罗氏喝点儿参汤补气,但这也就是老夫老妻之间最体贴的关心了。 倒是年轻人, 尤其是新婚夫妻, 那关心就有些黏黏糊糊的叫人看不上眼了,毕竟这是丧事。 好比那陆從,生怕他媳妇累着了,每隔半个时辰一准儿得来女眷这边看看,叮嘱丫头好生伺候, 又是吩咐不能给他媳妇喝凉茶,此外又让他媳妇消暑丸千万带在身上。 他这么一衬托, 显得其他人的相公就跟白嫁了似的。看在老人家的眼里, 则觉得老太爷都死了, 你陆從却只顾着担心自个儿媳妇?这是典型的不孝, 叫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因着陆從不是三房的人, 所以安母只冷眼看着, 心里当然是十分不喜的, 她这一生最敬重的就是老太爷,一路走来也全靠老太爷扶持,才能降住太爷,陆從对老太爷的死丝毫不动容,安母如何能高兴。 在她看来,陆從那媳妇可康健得很呐,要说真需要担心的,那不得是长孙愉愉啊?虽说过了这么些年,但有些习惯是变不了的。 安母一看长孙愉愉就知道,她那娇气病肯定又犯了,这么大热的天气,又穿着粗麻孝服,长孙愉愉脖子上都冒出红疙瘩了,可是她表现出什么了吗?还不是乖乖地跪着,陆行不也没心疼他媳妇么? 而长孙愉愉这边心里惊讶的却是,陆從明明是卢晓婉的相公,怎的他现在殷勤爱护的却是另一个女子呢? 答案后来长孙愉愉才晓得,卢晓婉两年前已经病故了,传闻是被气死了的。因为陆從移情别恋,与现在新入门的这位媳妇勾勾搭搭,卢晓婉哪里受得了自己的良人心里有了别人,毕竟当初她们是那样的甜蜜、缠绵。 更劲爆的是,这位新入门的媳妇正是卢晓婉的表妹,来她家里做客,结果和表姐夫看对了眼儿。 长孙愉愉想着想着无意识地抠了抠自己的脖子,感觉到疼了才回过神儿赶紧松手,生怕再留下疤痕,以后可就不好消了。 就这样熬了三宿,长孙愉愉恁是坚持着没倒,人自然如那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瞧着下一刻就要被吹灭了,但她颤巍巍地摇了摇,又立住了。 安母看在眼里直叹息,她知道长孙愉愉这是挣表现呢,毕竟她经历的事儿太不堪,陆家清清白白的家风因她受了辱,在这之前其他几房的老太太就一起来找过她,说是要把长孙愉愉从族谱里划掉,只是这事儿一直拖着没办。 然而挣表现归挣表现,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骨也不可取,安母瞧着长孙愉愉那样子,就知道她一准儿又得大病一场,指不定小命都保不住。 其实细细想想,长孙愉愉保不住命对陆家的名声也未必是坏事。然则安母还是让人把陆行叫了来,“你去看看你媳妇,实在熬不住了,让她先回去休息一日,明儿再来守灵也是一样的,并不差她一个。” 陆行道:“华宁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实在熬不住了会去休息的。” 安母待要驳斥陆行的话,但脑子里的念头却突然一转,若是以前她还能上当受骗,可如今安母难免会多想想了,陆行为了长孙愉愉可以多年不归家,万不可能此时又不放在心上了。 “随你吧。”安母道。 陆行正要退下,却听得堂中一阵喧哗,却是长孙愉愉晕倒了。 安母忙地道:“你先把你媳妇送回去。” 陆行道:“琅玕院还是太热了,那我将她先送回东山。” 安母点点头,“等确定她没事儿了你再回来,咱家可再经不得另一场丧事了。”这话多少有点儿诅咒的意思,可见安母对长孙愉愉还是心存意见的。 陆行应了是。 却说长孙愉愉在东山院子美美地睡了一大觉,直到次日清晨才醒过来,她抻了抻懒腰,“咦,我怎么在这儿。” 莲果一边把帐子挂在木钩上一边道:“县主你昨儿突然晕倒了,姑爷把你送回来的。” 长孙愉愉反手就要去抠脖子,莲果忙地又阻止道:“上过药啦,县主可千万别去抠。” 长孙愉愉道:“我怎么会晕倒的?我当时没觉得头晕啊。”长孙愉愉不解,但凡晕倒了她这会儿醒过来不会如此轻松的。 莲果轻声道:“是姑爷给了我一瓶药,我昨儿不是给你端了碗清热解暑的汤药么,就在那里头。姑爷说,喝了你就能好好睡一觉,你若是再熬下去,铁定要出大毛病的。” 长孙愉愉撇撇嘴,陆行的心眼儿就是多。她起床梳洗后,用过早饭就准备再去灵堂,莲果便又说话了,“县主,姑爷说让你再多歇几日,过几天老太爷上山时你再去。” 长孙愉愉摇摇头,“那哪儿行?” “怎么不行了?县主你自个儿的身子骨你自己不清楚啊?胸口、背上全是疹子,你也瞒着不说,若非姑爷给你下药,你肯定又要弄得咱们担惊受怕的。你昏倒是大伙儿都看着的,你还是先歇着吧。姑爷说,你若是过意不去,就抄几遍《渡亡经》,待老太爷上山时给他烧了去。”莲果是铁了心不许长孙愉愉下山的。 如此长孙愉愉只能偷懒了。 正说着话,院子里有了动静儿,是泉石骑马回来了。 莲果走出屋子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泉石道:“九爷让我回来问问县主可好些了没?再问问早晨食量如何。” 长孙愉愉从窗户处探出头,“我没事儿,你让他别担心我,倒是他自己的伤如何了?” 泉石笑道:“县主也不用担心九爷,更重的伤他都受过,没事儿。” 莲果瞪了泉石一眼,他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道:“县主,那我先回府里去了,九爷还等着我回话。” 却说泉石这会儿走了,到傍晚用过晚饭时又骑马回了东山。 莲果又问,“怎的又回来了?” 泉石没奈何地道:“九爷不放心县主,让我早晚都过来一趟看看,县主有什么差遣我也能跑跑。” 这夫妻俩没法见面,却是辛苦了泉石成日里来回跑。 长孙愉愉没再去灵堂的事儿,也没人过问,其他人不好过问,也没那个权力,安母则是只当不知道。她私心里也是宁愿长孙愉愉不出现的。 很多来吊唁的客人,或多或少都带着好奇心来的,就想看看这位倾国倾城的华宁县主。戾帝为她连命都丢了,而陆家的九公子为了她甚至不惜离开陆家,连家主之位都拱手让出去了。 安母不愿意长孙愉愉当猴子给人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借着这次的事儿,安母才看出来,陆行疼媳妇那功夫都是用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的。以前他怕自己不喜长孙愉愉,所以面上就冷着她,还做出心有她属的假象,让她对长孙愉愉产生了同情心,也没再难为她。 就那次她打了长孙愉愉,陆行不仅没为长孙愉愉说话,反而还跑去老太爷跟前替自己说话,让她一颗心熨帖极了,也是打那儿起,她对长孙愉愉的心态才发生变化的,如今安母自己想来,才明白陆行之所以那样做却是为了更好地护着他媳妇呢。 比如这次,虽说长孙愉愉守灵是受了些苦,但大家看在眼里,就晓得她是个孝顺的,不像其他房的年轻人受不得苦。到后来,长孙愉愉顺理成章的病倒再不出现,也就没人说什么闲话。 安母思及此将陆行叫到跟前,“你媳妇病了这几日,你怎的都不回去看看?” 陆行道:“她没什么大碍,身上起疹子,只要不去挠,不化脓就没事儿。我回去看她也没用,这边儿却是更离不得。” 安母心想,你就跟这儿装呗,泉石一天两三趟地往东山跑是为了什么? 想归想,安母也得承认陆行这样疼媳妇,不叫人生烦,不像那陆從,疼媳妇疼在表面上,让人看了只觉得膈应和厌烦。再想想他前头死了的媳妇,真真是叫人瞧不上他。 陆行是真的一直没回东山看过长孙愉愉,实在太累了也是去琅玕院睡一会儿就成了,如此直到老太爷被抬上山下葬才算歇下。 长孙愉愉看着脸色明显苍白许多的陆行,不由担心道:“你没事儿吧,那时候伤都没养,却一直在灵堂待着。” 陆行道:“我没事,皮肉之痛反而好过心里的难受。” 长孙愉愉知道陆行跟他曾祖父的关系一直很好,小时候老太爷没少带他。 “我想在老太爷的墓旁结庐守半年。”陆行道,“你若有事便让泉石来叫我。” 长孙愉愉虽然略有不舍,却也知道陆行已经下定了决心。 陆行结庐而居是不生火的,所以每日早晚都得给他送饭。 这日长孙愉愉迎着朝霞往陆行结庐的地方去,以至于陆行有些惊讶。“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饭呀。”长孙愉愉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第197章 虽说老太爷的墓地也在东山, 但是却在东山北麓,离他们住的院子有一个多时辰的距离。 “你没必要自己来,让泉石跑跑腿就成了, 太远了太辛苦。”陆行接过食盒,拉了长孙愉愉坐下,替她擦了擦鼻尖细细的汗珠。 “当初给老太太汲泉煮茶, 比这还远呢, 还得爬山,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太远太辛苦?”长孙愉愉娇嗔道。 陆行道:“你那是尽孝,咱们是夫妻, 却没必要。”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太都跟我说了, 就是你给她出的主意让我爬山。”长孙愉愉拧了拧陆行的腰。 陆行“哎呀”了一声, “别闹。” 被这样轻斥,长孙愉愉就觉得委屈了,她如今在陆行这里,是一点儿气儿也受不得的,于是话也不说了, 只噘着嘴一脸自己很委屈的样子看着陆行。 陆行叹了口气,贴近长孙愉愉的耳根道:“都说要得俏一身孝, 我就是知道自己克制不住, 才来守墓的。” 长孙愉愉只当陆行是在玩笑, 戏弄自己。谁知陆行却捉了她的手自己去探知真相。 长孙愉愉跟被火烫了似地缩回手, 一张脸红得跟新娘子的盖头一样, “你, 你怎么……” 陆行却是没尴尬, 毕竟是老夫老妻了,“在船上就一直没亲近过,你那会儿怕闹出动静儿死活不肯,后来回到人境园就再没顾得上,你数数这都多少日子了?” 长孙愉愉满脸指责地看着陆行,这人成日里都想些什么啊,还守孝呢。 陆行无奈地道:“不是我怎么着,而是男子自然就如此,我算是自制力不错的了,只要你别来招我。今后别给我送饭了,让泉石跑就行。” 长孙愉愉面红耳赤地回了东山小院,但次日却没听陆行的,依旧拎了食盒去给他送饭,不过这回没送到他屋子跟前了,而是在转弯处就停下,让莲果拿了食盒前去。 本来做妻子的给丈夫送饭也没什么,只日复一日的,他二人如此相处的情形也就传入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老太太,九爷这守孝的心也太诚了,连华宁县主都避着不肯见呢。”富华家的在安母跟前凑趣道。 安母不以为然地道:“什么不肯见?他们夫妻俩的事儿外人看不明白,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 但大部分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也就是陆行在认认真真为老太爷守孝,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见,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却说陆行安安静静地一边服丧一边整理他西行的笔记,进展颇快,有时候他自己也忍不住感叹,没有女人在身边,果然做很多事儿都能更专心更快速。 但长期没媳妇的日子也熬不住,陆行半年后便回了东山小院,也没说自愿多服几个月的。 服完丧,陆行便去了谏山书院做先生。 一时间谏山书院的学子简直爆满,毕竟陆行可是连中六元的人,如果说小三元还能有些水分,但能连中大三元的,却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有学问,有本事。为着他这份本事,也有无数的学子往谏山书院赶。 再就是那有远见的,此刻不烧陆行这个“冷灶”,却又更待何时? 至于陆行一般的应酬是能推则推,只安安心心地教书和做学问,长孙愉愉学着陆行,更是深居简出,一切人情客往都不参加,只每五天下山去给老太太和罗氏请个安。 山居生活简朴,以往长孙愉愉可能不习惯,但是从西域回来后,对她来说只要能洗澡的地方都算是好地方了。 平日里也并不无聊,她自个儿也要写“西行记”,还有就是脑子里有很多乐社的灵感想谱成曲子。 一说起谱曲,长孙愉愉难免就想起了姜云,想和她交流。 “哎呀。”长孙愉愉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就说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陆行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道:“忘记什么了?” “怎的没看到云姐姐啊?”长孙愉愉指的是老太爷死的时候,来客里不见姜云。 九章吉 第141节 “她在给蒋松奇服丧,不便出来。”陆行道。 长孙愉愉惊讶地道:“蒋松奇死了?怎么死的?” 这话说来就有一段故事了。原来长孙愉愉上回用“阎罗殿因果报应”的虚假场景吓了蒋松奇之后,的确让他收敛了一两年,然而后来他就故态重萌,虐杀了一个侍妾。 那侍妾有个妹妹,为了替姐姐报仇,想法子进了蒋家,也成了蒋松奇的侍妾,有一晚趁着蒋松奇睡熟,一刀扎进了蒋松奇的胸口,而且连刺了十八刀。 这些细节或许是蒋家伺候的人传出来的,也可能是后来人穿凿附会的,但却也能说明,那个妹妹恨极了蒋松奇。 如果这事儿到这儿也就不算太传奇了,偏偏那天晚上那侍妾杀蒋松奇时,动静颇大,惊醒了同一个院子的另外两名侍妾,那两位不仅没大叫大嚷,反而还在蒋松奇身上各补了几刀以解恨。 因着唯一的儿子死了,葛夫人不到一个月也就下世了,姜云如今正在为蒋松奇和葛夫人服丧,已经快要服满了。 长孙愉愉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以暴制暴才行。” “也不能如此偏激,不过蒋松奇的确有取死之道。”陆行道。 既然提及了姜云,长孙愉愉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没问出来,以前是觉得问出来太掉价,如今却是没这个顾虑了。她钻到陆行怀里搂着他问,“都说当初大姜小姜争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见你对云姐姐的事儿也不是不上心,为何当初却没跟她成亲呢?” “没什么两女争夫的事儿,都是外头人瞎传的。”陆行回搂住长孙愉愉,给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那时候一心想重振陆家,跟姜家结亲对我和陆家不会带来更多的助力,所以不管是我还是家里长辈都没有再结亲的意思。” “既然如此,怎么会传出那些个流言的?”长孙愉愉可没那么轻信陆行的话。 陆行叹了口气,“许是我平日里的某些举止让阿如误会了,我知道她的心思后就有心避开,她却是误会我心仪阿云了。” 长孙愉愉无声地“哦”了一下,原来两女争夫的根子在这儿。 “不过后来阿如远嫁,姜家却要把阿云嫁入蒋家,我听到一些传闻,但那时候蒋松奇屋子里还没人,也不知道他的底细。阿云终究是被我连累了,我曾向她提议过,娶她为妻。” 长孙愉愉“腾”地就挣开了陆行的怀抱。 陆行好笑地将她拉了回来,“不过阿云有她自己的傲骨,她知道我无心于她,也不愿意因我和她成亲而有碍陆家的打算,便拒绝了我。” 长孙愉愉道:“那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云姐姐当年的不嫁之恩啊?” 陆行愣了愣,然后大笑出声,“是这么个理儿。” “那我给云姐姐去信讨教谱曲的事儿没问题吧?”长孙愉愉又问。 “阿云从小就醉心音律,你给她写信讨论曲谱,她肯定高兴。”陆行轻啄了一口长孙愉愉,箍住她腰的手紧了紧,贴近她的脸颊道:“我这会儿想感激县主下嫁之恩行不行?” 长孙愉愉笑着躲开去,“不用,不用这么客气。” “要,必须的,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陆行上下其手地道。 且不提这夫妻俩私下里的腻味,长孙愉愉给姜云去信,果然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两人交流得很频繁。可是关于曲子,总要一起上手弹一弹,奏一奏,听一听才能更好地修改。 长孙愉愉少不得跟陆行商议道:“如今蒋伯春去了开洲做州牧,阿云也跟着去了开洲,她都已经除服了,我想请她到东山小院来都不行,能不能想个法子让阿云回楚州来啊?” 陆行听长孙愉愉如此说,便知道她心里有想法了,“那你可有法子?” 长孙愉愉以手捂嘴地到陆行耳边轻声嘀咕,陆行听完不由道:“果真是女子不好惹,你这法子也太……” 长孙愉愉拉了拉陆行的袖子,“那蒋伯春也有恶习,如今葛夫人去了,没人护得住阿云,让她一个人在开洲咱们都不放心对吧?” 陆行不语。 “那,我就让人去办了?”长孙愉愉道。 “你让谁去办?”陆行道。 “慧兰啊,她最适合办这件事,手下人也多。”长孙愉愉道。 陆行点了点头,“确实合适。” 长孙愉愉想的法子其实是有些恶毒的,蒋伯春夫人去世,儿媳妇又年轻漂亮,这公公和漂亮儿媳之间很容易就出点儿什么流言。 蒋伯春听到这等恶毒流言后,顾不得查出处,第一件事就是让姜云回了楚州姜家,他可不想被这样的流言毁了名声。 如此一来长孙愉愉自然得偿所愿。 姜云刚回姜家不久,长孙愉愉就邀请她来东山小院小住,又说她这里远离尘嚣,平日也无人来往,这也是为了打消姜云的顾虑。 姜云见着长孙愉愉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长孙愉愉见着姜云少不得有些心酸,只见得姜云比九年前苍白了许多,样子似乎也老了些,身段很是单薄,竟然比长孙愉愉都瘦了。 而姜云见着长孙愉愉则是既惊讶又觉得在意料之中。长孙愉愉惊人地几乎没怎么变,还是那样鲜妍美貌,仿佛双十年华的女子,之所以说是意料之中,乃是姜云觉得,不管谁嫁给陆行,都会被他好生对待的。 当初传说长孙愉愉被戾帝强占,陆行要跟韦嬛如再议亲时,姜云私心里就觉得不是真的,陆行不是那样的人。 第198章 却说长孙愉愉和姜云叙过离情, 就一头扎入了乐曲里,彼此都觉得受益匪浅,姜云更是羡慕长孙愉愉西行采风的经历, 这极大地丰富了长孙愉愉在乐艺上的见识。 偶尔长孙愉愉也会问姜云,“今后你就一直这么守寡么?” 姜云低声道:“我不想再嫁人。”嫁人一次就跟脱了一层皮一般。 “可是你年岁不算大,又没孩子, 老了怎么办啊?”长孙愉愉替姜云担忧道。 “你不也没孩子么?”或许是这些日子跟长孙愉愉相处得太熟悉太愉快, 以至于姜云说话也不再字斟句酌, 以至于脱口而出这种话。她刚说完,就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长孙愉愉看姜云的样子就知道她十分后悔, 她却是不在乎地道:“你别那么敏感,没孩子就没孩子,命里没有强求也没用, 我早就看开了。” 姜云倒是没想到长孙愉愉如此洒脱, “可是老太太那里……” 长孙愉愉道:“我又不是不让陆九纳妾,他身上也没爵位,也不是非要嫡子不可。” 姜云笑了笑,“也是,哪怕表哥纳了妾, 待县主你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 “也不是。老太太说过不能让男人的心捆在女人身上,家里女人多了添麻烦, 我打算等那妾室生下儿子, 就给她寻个院子安排出去。”长孙愉愉道。 姜云不好说长孙愉愉天真, 但是她看过太多很多例子, 等那妾室生下孩子, 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了, 有孩子在, 怎么也得投鼠忌器吧? 这厢长孙愉愉刚和姜云讨论完,不久后泉石就开始在陆行跟前重复了,“县主说要把那妾室安排出去。” 陆行听了,手里的笔顿都没顿一下,继续流畅地写着东西。 泉石忍不住问:“九爷,你不说点儿啥?” 陆行头也不抬地嘲讽道:“好让你去冬柚那儿回话是吧?” 泉石“嘿嘿”笑了两声。 “你长点儿脑子吧,冬柚的心眼儿是你能玩儿得转的?”陆行劝泉石道。 泉石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稀罕她那样的。我对冬柚的心,就跟九爷你对县主是一样一样儿的。” “既然是一样的,那冬柚不能生,你若是娶了她就打算纳妾?”陆行问。 泉石的头摇得蒲扇似的,“那哪儿能呢?” 陆行不再说话,泉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乐滋滋地找冬柚回话去了,因为陆行刚才的问题就是一种回答。冬柚这就是让泉石来帮长孙愉愉试探陆行心思的。 “如此说来,姑爷并没正面回答你的问题?”冬柚道。 “九爷虽然没只说,可他对县主的心肯定不比我对你的差,是万万不会让县主受委屈的。”泉石道。 冬柚冷笑一声,“那五房的從爷当初也不肯让卢氏受丁点儿委屈呢,可后来呢?”冬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泉石还能说什么,心里直骂陆從呗,就他坏了陆家男人的名声。 却说陆行在谏山书院不仅教圣贤书,同时还教学子们种地。书院里很多学子也出自田亩之间,从小就种地,却不知道种地之道还有许多学问。 陆行种地的学问都是从老农那里学来的,当年他四处游学时,就很注重农事,但凡遇着种地能手都会虚心求教。 陆家子弟本也就有种地的习惯,每隔两年还有比赛的,看谁地里的产量高,质量好。 如今东山小院里用的稻米,就是陆行去年种的。 陆行种地的时候,如罗氏要求的那般,长孙愉愉还得去给他送饭。 不过长孙愉愉送饭阵仗比较大,旁边莲果替她提着食盒,肖露给她撑着大大的油伞遮太阳,她则是轻摇团扇在阡陌间行走。 此时陆行身边围了十来个学子跟着他学辩别虫害,一时有人见得长孙愉愉一行过来,赶紧道:“师娘来了。” 于是众学子纷纷散开,只有个十岁上下的胖男孩儿立在陆行身边不动,痴痴地望着长孙愉愉。 虽然长孙愉愉头上有伞,可她还是戴着帷帽的,直到走近,她才抬手把帷帽周围的帽纱拨开。 但见那胖男孩儿以一副大人的语气感叹道:“原来书里头真的有颜如玉。” 此话一出,引得周遭哄堂大笑,有人躲在人群里笑道:“跃哥儿也想颜如玉了么?” 被叫跃哥儿的男孩儿脸一红,赶紧辩解道:“不是,我就想既然书里头有颜如玉,那肯定也是有黄金屋的咯。” 长孙愉愉却是没见过跃哥儿,因问陆行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七哥家的跃哥儿,七哥说他不爱念书,就把他塞书院里来了。”陆行道。 跃哥儿可不肯在长孙愉愉跟前被人说,他立即道:“九叔,你别听我爹的,我可爱读书了呢,我这就去读书。”说完他“咚咚”地就跑了。 后来陆行跟长孙愉愉再提及跃哥儿,忍不住笑道:“那孩子以前是真不爱念书,自打那日见了你,忽然就肯用功了。” 长孙愉愉只当陆行是玩笑话,说来逗她笑的。 只有一日跃哥儿来东山小院用饭,因着这里都是自己的亲人,没了师兄们笑他,他就大方多了,也肯说实话。 “以前我爹说什么黄金屋,颜如玉,我压根儿就不信他的。”跃哥儿道,“看我娘就知道了,什么颜如玉啊,就是来哄孩子玩儿的。” “那现在呢?”陆行逗他道。 跃哥儿大口地咬了一口发糕道:“原来是我爹没说清楚,至少得考中状元才有婶婶这样的颜如玉吧?” 童言童语逗得陆行和长孙愉愉都捧腹大笑。 陆行边笑边道:“若是要你婶婶这样的颜如玉,光是中状元可不行,至少得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 跃哥儿感觉有点儿难,但又抬头看了看长孙愉愉,以一种破釜沉舟的语气道:“嗯,我会努力的。” 如此,又是逗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长孙愉愉私下里对陆行道:“没想到七伯和七嫂竟然能生出这样好玩儿的孩子来。”她印象里曾氏夫妻都是沉默寡言之辈。 陆行道:“七哥从小就喜欢美人。”所以刚和曾氏成亲那两年对她很是冷淡的,后来两人渐渐才好了起来。 话说到这儿,忽然就冷场了。只因两人心里都想起了孩子,就算是心里想开了,但是遇到这样可爱的孩子也难免会想如果…… 谁不替他们惋惜啊,陆行从小就聪慧绝众,长孙愉愉更是美绝人寰,这样两个人的孩子不知道会多出彩。 陆行打破沉默道:“我们……” 九章吉 第142节 长孙愉愉摇摇头,“别说了,说也没用。等你四十就给你纳个妾生儿子。” 陆行拉起长孙愉愉的手道:“我想说的是,我们之间不会有外人。跃哥儿就跟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就好似大伯和大伯娘也是把我当做亲生的一样的。” 长孙愉愉点点头,陆行说的话她并不放在心上,这种事儿听男人说的是没用的,还得看他最后怎么做。 陆行如何能不了解长孙愉愉啊,他抬手摩挲了一下长孙愉愉的耳垂,“再说我还可以把你当做女儿养啊。” 长孙愉愉甩了陆行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当然长孙愉愉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丝侥幸,觉得自己曾经有孕,那就是能怀上的,指不定还有希望。 然则一直到康元帝征召陆行为文华殿大学士时,长孙愉愉也没能有孕。 而陆行从白身直接跃升为文官之首的文华殿大学士,并没让朝中多少人觉得意外,其实大家都知道,皇帝一直在等先文华殿大学士致仕给陆行挪位置。 却说长孙愉愉随着陆行回京,并没回东阳坊住,而是住在了宁园。当初她们走的时候宁园便已经同曾经的晋阳公主府切割开了,文竹和乐桃留在京中打理晋阳公主和长孙愉愉的产业,顺带让宁园在另一侧的街上开了门。 长孙愉愉好奇道:“这次你怎么不坚持要住东阳坊了?” 陆行笑道:“我又不是傻子,有舒服的地方不会住。” 长孙愉愉笑道:“我怎么看你这软饭吃得津津有味儿的。”以前这话她是绝不会说的,也只如今才能开开玩笑。 陆行道:“没法子,软饭太好吃了。” 两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长孙愉愉这一回京就忙碌了起来,宁园有些地方年生太久了,需要翻修,文竹和乐桃只是修修补补,不敢擅自做主,这都需要长孙愉愉来定。 还有就是那尘封已久的“皇家画馆”,长孙愉愉也有心弄起来。当初她出嫁那会儿,画馆重新修建只出了图纸,其后是晋阳公主在督建,再然后晋阳公主出事儿,那画馆的工程就搁置了下来,但没人敢去占那地儿,毕竟当时长孙愉愉可是戾帝的“外室”。 再后来文竹受长孙愉愉之托,又把画馆的工程给续上了,只是再没有开过大门。当初画馆所有的藏品都被戾帝卷入了私囊。 如今则都归入了皇家。 长孙愉愉有意见一见皇后方子月,毕竟方子月很喜爱画画,只是时隔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的喜好有没有转变。 而方子月其实也很想见长孙愉愉,她在宫中没有朋友,更找不到说些知心话的人,她堂姐方子仪因为受戾帝所辱郁郁寡欢,很多年前就没了。方子月时常想起未出嫁的那些日子,那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康元帝这晚难得地宿在了方子月宫中,“华宁回京了,朕记得以前皇后同华宁就很是交好,如今也可以多往来一下,当初晋阳姑姑没少护着朕,便是就藩的地方,也是她去跟父皇建议,才给我改到了楚州那边儿的。” 第199章 方子月道:“臣妾正有此意呢, 许多年不见华宁,甚是想念。” 方子月和长孙愉愉本是年纪相当的姐妹,可十几年后再相见, 那模样简直像是差了一个辈分似的。 方子月少不得感叹,“愉愉,你真是得老天厚爱,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竟没怎么变。” “哪就有那样夸张了?”长孙愉愉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自然是变化了的, 只是那种变化比之方子月要少许多。 以前有些娇憨婴儿肥的方子月如今是瘦长一张脸,眼尾有了褶子, 眉间有些皱纹,看来宫里的日子不好熬。 长孙愉愉主动拉了拉方子月的手。 方子月瞬间就感觉长孙愉愉待她就跟从前一样,并没把她当做皇后那样疏远, 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哽咽地动情地唤了声,“愉愉。” 长孙愉愉搂住方子月,轻轻拍着她的背,方子月瞬间就把皇后的架子给放下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情了。 方子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这却不是说她多愁善感, 她也不是对长孙愉愉感情深到一见就哭,方子月只是需要一场哭泣罢了, 而长孙愉愉给了她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畅快地哭一场, 还显得皇后特别重情义。 待方子月哭够了, 重新洗了脸之后, 两人才坐下认真说话, 当然首先肯定是忆当年。 “真真是沧海桑田啊, 这才十来年,就已经物是人非了,当初咱们琴社的人,如今去的去,散的散,再能见面的竟然没几个了。”方子月叹道。 长孙愉愉点点头。比如戾帝的皇后顾静婉早早就去了,方子仪也没了,杜丽棠、许嘉乐还有陈一琴都嫁出了京城。 “好在雪凝还在京城。”长孙愉愉道。 方子月点点头,“但是相处起来却再也不是以前的雪凝了,她见着我很是拘束,也说不了什么知心话。愉愉,你回来就好了,我真希望咱们还能再像以前一样相处。” 长孙愉愉道:“这也不能怪雪凝,你如今是天家媳妇了,她见着你生怕行差踏错。不过说起以前,皇后还记得皇家画馆么?” “自然。我还跟皇上提及过好几次呢,就那样停办了真是憾事。”方子月道。 “我有心重开皇家画馆,还想请皇后多多帮忙呢。”长孙愉愉道。 “我能帮什么忙?”方子月问,“你别看我是皇后,好像多尊贵似的,其实就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请皇后从宫中借出书画去皇家画馆展出,毕竟是皇家画馆嘛。此外,当初办画馆的时候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提携新秀,我还想请皇后也一起参与来选画作,看哪些画作可以进入画馆的新秀堂。”长孙愉愉道。 “我?”方子月有些没自信。 长孙愉愉却道:“皇后在画道上浸淫多年,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的眼力能比得上你的。重要的是,这是皇家画馆,请皇后来品鉴最是适合。” 方子月有些意动,宫中多无聊,她实在也想找些事儿做。她一想起当年跟着长孙愉愉做的事情,比如赈灾,还有琴社,都是让人觉得有意思的事儿,比虚度年华更好。 “那好,既然是皇家画馆,我就不推让了。”方子月应承下来,“对了,我还听皇上说你在宁江弄了个乐社,一曲《山阳》可说是开创了先河。如今各地纷纷也有乐社出来,却都是东施效颦。” “那《山阳》乃是陆九的表妹所做,她既有才华。只是我们那乐社的人各自天南地北的,早就散了。我有心在京城重新组一支,以后定期在皇家画馆里演奏。”长孙愉愉道。 “呀,我好想去听。”方子月向往地道。 “到时候请皇上和你一块儿去听。”长孙愉愉道。 却说长孙愉愉要重开皇家画馆,又要重组乐社,还有让人按照她新的想法重新翻修画馆以及宁园,如此种种几乎让长孙愉愉从早到晚忙得无休。 陆行这边作为文华殿大学士,全国来的折子都是先汇总到几个大学士手里,然后他们按照轻重缓急,拟出折子的要意再呈给皇帝,皇帝有旨意也都是让大学士来拟,权柄非常之重。 陆行与康元帝又有心中兴本朝,要做一系列的革新,如此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即便是回了府中,也一直在前院见客、谈话、问事,等他回了内院,长孙愉愉早就睡熟了。而陆行上朝又早,不上朝时也得练功,那时候长孙愉愉还在睡。 有时候陆行在宫中值夜,夫妻俩更是几日都见不着面。 如此,进京一个来月了,陆行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和长孙愉愉正经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过,更不提夫妻之事了。 这日他特地早早地回了府,谢绝了一切客人,兴致冲冲地进了内院,“县主呢?” 院子里只有小丫头喜杏儿,她听陆行问就道:“相公,县主还在皇家画馆没回来呢。”喜杏儿等人不再喊陆行为姑爷了,他如今成了大学士,正儿八经该叫相公了。 对陆行而言虽然叫早回家,但其实灯都已经点上了,“她还没回来?”陆行有些惊讶,又问道:“平日里县主都这么晚归家么?” 喜杏儿道:“最近是的。” 陆行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头,这才听见院门处有动静儿,他往院中去迎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见着陆行也是惊奇,“咦,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陆行抬头看了看月亮,“这还算是早的?” 长孙愉愉朝陆行走过去笑道:“怎么不算早的?我都还没睡呢,你就回来了。” 陆行半搂住长孙愉愉道:“怎么这么辛苦?腰疾又犯了?” “你怎么知道?”长孙愉愉奇道。 “我看你走路的姿势有些微不同寻常。”陆行道。 “这也看得出来?”长孙愉愉问。 “若是肯留心自然看得出来。”陆行这算是自夸了一波,“你先去沐浴吧,出来我给你揉揉。” 只是长孙愉愉沐浴出来后才被揉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睡着了,陆行不管是想跟她说话还是行事都不得不作罢了。 陆行只得苦笑,他原以为这许久冷落了长孙愉愉,少不得要被她阴阳怪气一番的,谁知这人竟比他还忙碌。 次日早晨,陆行难得地没有先起床去练功,主要是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美人香就缭绕在鼻尖,弄得人心痒难耐,偏长孙愉愉还睡得憨甜。 陆行考虑了一息,就低头开始请啄长孙愉愉的脸颊,顺着往下,头埋入被子里。 长孙愉愉少不得被吵醒,有些不耐烦地踢了踢被子,然后闭着眼伸手推开陆行,“不行,我今日还有许多事儿要忙,若是如此,两、三天都起不来床了。” 陆行不甘心地垂死挣扎了一下,“你高估我了。” 长孙愉愉“吃吃”地笑出声,“没,我知道你平日里是顾惜我。”她圈住陆行的脖子道,“求你了,等我忙过这段日子好不好?” 陆行向来是不为难长孙愉愉的,只得自己起身去净室洗了凉水澡。 然陆行一走,长孙愉愉就神清气爽地坐了起来,任由莲果给她慢慢梳头。“县主,今儿打算什么时候去画馆那边啊?” “不着急,整理好了再过去就是。”长孙愉愉道。 瞅瞅,她这会儿又不困不累了,跟先才对陆行的敷衍可是大不相同。其实哪有女人能忍受被相公冷落的呀?长孙愉愉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不愿意做个唠叨、埋怨的妇人,她自有法子收拾陆行,别以为做了大学士之首就尾巴翘天上去了。 却说接下来的日子,长孙愉愉依旧是早出晚归,午饭、晚饭都在画馆里用的,哪怕没事儿,她宁园在画馆里歇着饮茶,也不回宁园。 陆行时不时地就让泉石去内宅,看看长孙愉愉何时回来,每一次听到的回答都叫人失望。 这日却是个例外,泉石一进内院,就看到了莲果正吩咐小丫头做事儿。莲果在,长孙愉愉肯定是回来了。他立马一溜烟儿地就往外头跑。 “相公,县主回来了。” 陆行看了看时辰,这都还没到晚饭时候长孙愉愉竟然就回来了,于是让青老去跟外头等候见他的官员、亲朋等道了抱歉,约了改日再来。 陆行满心以为今儿总算能得偿所愿了,谁知一进屋就见长孙愉愉躺在床上,面色有些不好。 “这是怎么了?”陆行忙地上前问。 长孙愉愉道:“没事儿,我小日子来了。” 陆行进院子的时候脚步有多轻快,这会儿就有多郁闷。 偏长孙愉愉还委屈地道:“你连我小日子都忘了?平日里不都是你在叮嘱我么?” 说不得陆行最近太忙,还真是忘了。他坐到床畔,挨着长孙愉愉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忙得连过日子的初衷都忘了。” “什么初衷啊?”长孙愉愉问。 “连身边人都照顾不好,又何谈替皇上料理天下事务。”陆行回道。 长孙愉愉笑了笑,“无妨,我也不是在指责你,你这刚入文华殿,万事开头难,头绪纷杂,忙碌也是自然的,想来过些日子就好了。”瞅瞅,长孙愉愉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贤惠温柔得不得了了。 但夫妻这许多年,陆行如何能不了解长孙愉愉,这位县主,但凡特别讲理的时候,那就是心里鬼火存了十丈高的时候了。 “不行,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一辈子就蹉跎完了。”陆行道,“我想了想,不如与县主做个约定如何?” 九章吉 第143节 第200章 “什么约定?”长孙愉愉语气特别柔和地问。 “如果不是当值, 或者皇上召见,我都在晚饭前回府如何?”陆行道。 “这,却也不必如此, 总有些人情客往的。”长孙愉愉道。 “不,其实下定决心推却那些个应酬还好些。”陆行道,“事后想想, 属实都是浪费功夫。” 长孙愉愉笑道:“由你吧, 反正可不是我强求你那么早回来的。”她这是防着陆行打着她的旗帜拒绝人呢, 她华宁县主的名声可是不能再继续败坏了。 ”自然不关县主的事儿,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不过我想你也别太劳累了,哪有忙得晚饭都顾不上回府吃的道理,实在忙不过, 再找些人帮忙就是, 四大丫头不够,就八大丫头。”陆行道。 长孙愉愉“噗嗤”笑出声,知道陆行在阴阳怪气,他在府中说话管用的程度,有时候还真赶不上莲果、文竹她们。 长孙愉愉状若为难地道:“可是, 有些事儿总要我亲自看过才放心呢,我只能尽量回府用晚饭。” 陆行捏了捏长孙愉愉的手, “不是尽量, 咱们约定好的, 除非万不得已, 轻易都不破戒如何?” 长孙愉愉娇嗔道:“你这人好没理由, 你回了府也是不停地见人, 有时候晚饭都顾不得吃, 却又不许我在外头忙,是何道理?” “我正要跟你说呢,咱们肯定是要一同用晚饭地道,今后用过晚饭我陪你去园子里转转消食,等哄着你睡了之后我才去处理前头的公事如何?” “当真?”长孙愉愉问。她心里是听惊喜的,没想到陆行能做到这个份上,但她也知道陆行只怕是为了那累赘的身体之欲才妥协的,可不是为她这个人呢,哼。 但即便如此,长孙愉愉也还打算接受陆行的“投降”了。 “绝对当真。”陆行点点头。 签订了友好协议之后,长孙愉愉自然再不得晚归,但她的确是忙的,却非是忙于应酬。 京城里的贵夫人似乎不约而同地联手起来抵制长孙愉愉了。 有那心存旧怨的,当初年轻时就想进而进不得长孙愉愉的圈子,至今怀恨在心的。 也有恨长孙愉愉失去了贞洁还不去死的。 其余的则是想高攀长孙愉愉但是攀不上的,那就还不如抵制她来得有脸面些。 长孙愉愉倒不在乎这些,她早过了年轻时热爱呼朋引伴的阶段,也不再渴求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不过钟雪凝、孔重阳却是在长孙愉愉刚回京时,就已经拜访过她了,但孔重阳的婆母管得多,出门不方便,钟雪凝却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成了长孙愉愉的小跟班儿。 “你成日里跟我一起忙画馆的事儿,你婆母没闲话么?”长孙愉愉道。 “她有闲话又如何?我是低嫁,她有的是地方求着我爹。”钟雪凝道。 “你那相公呢?不过问你么?”长孙愉愉又问。 “他求之不得我日日不在呢,他反正只爱往那年轻貌美的妾室屋里钻,有正事时才来我屋里。”钟雪凝道,“如今我儿子去了书院念书,带着女儿跟着你多见识见识总比关在那院子里强。” 长孙愉愉点点头。 “倒是你,难道陆相公也不管你?”钟雪凝问。 长孙愉愉道:“他一般不管我。” 钟雪凝显然误会了里头的缘故,“他估计是管也管不过来,我爹才不过是个吏部尚书就忙不赢了,更何况陆相公。” “是呢,所以咱们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儿做,省得在屋子里发霉,成日里想些有的没的,反而弄得里外不是人。”长孙愉愉道。 “就是,就是这个理儿。”钟雪凝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喜杏儿来报说,“县主,新庆县主想拜见你。” “新庆县主?”长孙愉愉没什么印象。 钟雪凝道:“哦,是寿春公主的女儿。” 寿春公主是长孙愉愉那一辈儿的公主,当初就不受宠,完全不在长孙愉愉的眼里,她女儿么…… “她见我做什么?”长孙愉愉无心应酬小辈。 “是定远侯家的双姑娘,还有大理寺少卿章家的筝姑娘陪着来的。”喜杏儿道。 双姑娘长孙愉愉知道,那是孔重阳的女儿,章筝则是姜如的女儿。 “冬柚,你去带她们过来吧。”长孙愉愉道,孔重阳的女儿还是得照顾照顾的。 却说新庆县主随着陆双和章筝一同随着冬柚前行,是既好奇又有些忐忑。冬柚其人,她们也听说过,是戾帝的妃子,很是受宠,却没想到如今竟然又回到了华宁县主身边做侍女。 至于新庆等人为何来画馆,那却是因为她们上宁园去求见长孙愉愉,几次都不得,后来打听到她日常都在画馆,这才冒昧上门的。 如今新的皇家画馆还没对外开放,她们几个小姑娘这算是头几波客人之一,一进门就被先头几重堂皇的院落给镇住了。 这画馆修得比王府还阔绰,因为打着皇家的旗号,所有的厅堂都是九间十二架的,不过此刻关着门,她们也不得进入,只能顺着游廊绕过。 绕开前头几重院落后,则是个大大园子。 幽芳翠草,松桧茂树,园中还有一处海子,烟波浩渺,蒲荻丛茂,水禽飞鸣,中起一岛,岛上有水晶圆殿,通用玻璃装饰,日光回彩,仿若龙宫。 新庆等人着实没想的皇家画馆的园子如此出众,比京城四大名园也不输了。心下少不得感叹晋阳公主和华宁县主的豪富,这画馆却是她母女二人建起来的,并没用内帑。 新庆听得那水晶圆殿里有丝竹声传来,驻足去听,竟听得痴了,“呀,是谁在在哪儿弹奏啊?” 冬柚道:“回新庆县主,是咱们家县主组的乐社,在那儿排演呢。” “那曲子听着好生陌生,却又韵味无穷。”新庆道。 冬柚微微一笑,“县主可听过《山阳曲》?” 新庆摇了摇头。 章筝道:“我听过,是我小姨做的,乃是乐社开先河之曲。” 冬柚点点头,“是呢,县主把云夫人请了来京城,如今执掌乐社,她作了好多新曲儿,将来会在画馆定期有演奏呢。” “啊,小姨来了京城?”章筝有些惊讶,她竟然不知道。 “云夫人爱静,若非县主死缠烂打地邀请,她才不来的,即便来了也定了规矩,不出去应酬的。”冬柚道。 三个小姑娘听冬柚说“死缠烂打”只觉得有趣儿,都笑了起来。 等走到长孙愉愉跟前时,冬柚已经从三个小姑娘嘴里打听出她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而章筝等人看见长孙愉愉时,全都呆住了。 她们听过很多她的传闻,如今在京城她们仨就算是顶层圈子的姑娘了,好比当初的长孙愉愉一般,其实她们很多做派就是跟着年轻时长孙愉愉学的。 当然人前她们肯定是不承认的,毕竟长孙愉愉名声不好。 但她们听过长孙愉愉的经历后是既鄙视又羡慕。想不到一个失贞妇人,还那么得她相公看重,为了她不惜背离陆家,直到今日陆相公也没纳新人,屋子里连通房都没有。是真正地只有这位华宁县主一人。 譬如章筝她爹,虽说也说不纳妾,但其实屋子里也有三个通房丫头呢。 来见长孙愉愉之前,三个小姑娘心里未必敬重长孙愉愉,只是想利用这位华宁县主,同时把她想做的也是个长辈,来拜见她也不算丢份。 但此刻见了,章筝三人就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眼前的人说是跟她们母亲一辈儿的,但在章筝看来,长孙愉愉实在是太年轻了,最多最多就是她表姐那样的年岁。 而这人的美,一直只在人的舌尖,让人只觉得是传得太过火了。三个小姑娘都是很美的,也自视甚高,今儿来见长孙愉愉,多少也是抱着想看看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究竟能有多美的心思来的。少不得暗自还想跟她比一比。 这番见着了,什么都不用比了,压根儿就生不出比较的心思了,谁去比谁丢人。 长孙愉愉虽然看着年轻,却依旧还是长辈,于是她也尽职尽责地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新庆,冬柚说你是来找我学舞的?” 新庆点了点头,“是呢。我听我娘说,县主姑姑当初在春祭上一曲春祭舞震慑了所有人,迄今为止都无人能超越。我,我在和云醇竞争明年的春祭舞,想请姑姑指点。” 新庆不提春祭舞,长孙愉愉都快忘记自己曾经还有那样的岁月了。 “我许多年不曾跳舞了,未必能帮你。”长孙愉愉道。 接下来不管新庆怎么说好话,也不管陆双和章筝如何帮她恳求,长孙愉愉也没点头同意。求人,哪有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成的。 长孙愉愉得看到寿春公主的诚意。 却说陆行为文华殿大学士后,同康元帝时常有私下奏对。论完公事,康元帝笑着问陆行道:“行止你为何至今未蓄须啊?” 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只是不好问陆行。通常男子加冠之后就开始蓄须了。 陆行实话实说道:“只因华宁不喜。”他也是有些无奈。 “哦,如此么?我还以为行止是因为喜欢听人叫你玉面相公呢。”康元帝笑道。 “臣也是无奈。”陆行道。 “不过不蓄须的确瞧着年轻。”说到这儿康元帝忍不住打量陆行,美姿仪,神清华,每每看他总是神采奕奕,令人一见忘俗。“话说朕怎么觉得你夫妻俩有什么驻颜秘方啊,瞧着都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陆行道:“其实也无他,唯多食素、节欲尔。” 第201章 陆行自然说的是真话, 跟着长孙愉愉他晚饭都是用的素食,自觉真有养身之效。至于节欲,本就是养身方里记载的延寿之法, 虽然陆行并非出自自愿而节欲,但事实的确如此。 长孙愉愉每月的小日子差不多六、七日才能干净,这一年下来就是三个月左右了。她最是苦暑, 夏日三个月是碰都不能碰的, 一出汗她就容易生疹子继而犯病。如此一年就去了半年了, 再加上其他零零总总的缘故,陆行觉得自己一年里最多就能占四个来月, 自然算是节欲了。 这“节欲”二字若是别人说出来,康元帝肯定不会惊奇,总有那么几个人重养身而胜于女色, 但很少有人在陆行这个年纪就开始节欲的。 至于陆行就更不应该了。康元帝脑海里闪过长孙愉愉的身影, 有那样的媳妇,陆行居然跟他说,他节欲!!! 康元帝想不通啊。诚然美色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但长孙愉愉那种美却是所有人通杀的。他想起前些日子在皇后宫中的匆匆一悟,光是想想血液就开始涌往一处。 年少时的长孙愉愉康元帝作为六皇子见过很多次, 自然觉得她是美的,但那时少女的美, 叫人动心, 却少了些勾魂意味。但如今的长孙愉愉却不同了, 她只是回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波里的潋滟, 那身姿上风情就把人给醉倒了, 真真是勾魂夺魄。康元帝也才发现自己终于能明白戾帝为何会不惜逼杀了晋阳公主也要夺长孙愉愉的缘故了。 然而娶了这样的媳妇, 陆行居然跟他说节欲?康元帝少不得又打量了陆行一番,这一次却有了异样的发现。年过三十而不蓄须,肌肤光滑洁润,真的是因为华宁不许? 宫中太监也肤净无须,那却是因为不能人道。 康元帝感觉自己发现了臣下了不得的秘密。他又想起一事而问道:“我听说行止你定下了新规矩,但凡要见你的人都得在亥时再登门,这却是为何呀?”寻常这时候都该休息了。 陆行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要陪长孙愉愉,只道:“许多人来找臣,一开始说话都是云山雾绕,非得半个时辰之后才肯说明来意,弄得臣整日里烦不胜烦,公事都可能因此而拖延。所以臣定下亥时见客的规矩,这个时辰大家都想早点儿回去歇着,说话也就直白许多了。” 康元帝哈哈大笑,“你这法子确好。”只不过你亥时见客,每晚都谈至深夜,家中娇妻却不用陪了?康元帝越想越觉得陆行是不能人道。 但为何不能人道之人却因夺妻之恨甚至不惜被陆家除名的风险也要来帮自己夺得大位?一开始康元帝以为陆行是对长孙愉愉情根深种,如今想来却并不是那般? 是了是了,不能人道之心会如何想,寻常人是猜不到的。一般是越没什么,越不许人说。这越是不能人道就越发要表现出在意妻子嘛。 康元帝自己把自己的逻辑给圆了,但脑海里又忍不住飘过长孙愉愉的身影,真是可惜了那风情,人前端庄高贵都能有那风情不经意就洒落,真不是人后会是何光景,真真是暴殄天物啊。 至于长孙愉愉人后的风情,自然是只有陆行才看得到了。他回府时,想着马上就能进内院,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果然是约法三章后,日子才过得有滋味一些,回府就能看到长孙愉愉那张脸,想想都觉得心旷神怡。 陆行快步走着脑子里不由闪出一些短暂的念头,怪不得人人都喜好美色,这看了一天的皱皮子老头,跟他们斗了一整日的心眼儿,谁不想回府后能看到个绝色美人来养眼怡情啊? 九章吉 第144节 “相公回来了。” 陆行一进垂花门,就听得侍女给他一路问安,及到了正院,长孙愉愉已经迎下阶梯,那嫩黄的裙摆在她脚下欢快地簇拥着,仿佛一朵正在绽放的姚黄。 她这几年被陆行养得极好,吃食上也循序渐进地有些改善,以前真是种种东西都碰不得,现如今至少瓜果之类的生冷都能食用了。西域一路上缺水,她甚至还学会了喝骆驼奶,虽说过程有点儿不堪回首,但现在羊乳她每日都被逼着喝,饮下也不会再腹泻了。 正是因为如此改善,长孙愉愉也不像从前那样是个纸糊美人了,丰腴之后容色更胜从前不止三分。 陆行看到长孙愉愉,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感叹,老天竟然能造出如此可人,真真是不可思议。他上前搂住长孙愉愉的腰,携了她进屋。 窗前小几上摆着几张帖子,陆行问:“有人给你下请帖了?”长孙愉愉被排挤的事儿他自然也知道,但有些事他一个大男人真帮不上忙,哪怕能帮,以势逼人去跟自己媳妇来往,似乎也不是那么个味儿。再且,长孙愉愉肯定是不会要他帮忙 。 长孙愉愉不屑地笑了笑,“是寿春公主的帖子。她们只当是她们排挤我,却不想,我是懒得搭理她们。十几年前我就看不上她,现在就更看不上了。” 想想寿春公主,长孙愉愉就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她以为给自己下个帖子,就算给她面子,能换得她去教新庆跳舞? 寿春公主的确是如此想的。京城贵妇排挤长孙愉愉,她心里门清儿,她以为自己下帖子请长孙愉愉,长孙愉愉就能上赶着来跟她交往,只求能重新归入京城的贵妇圈。 长孙愉愉少不得也埋怨陆行两句,“也就是你为官刻板,力求公正,否则随随便便给她那驸马或者夫家使点儿绊子,她就该来求我了。” 陆行笑道:“即便没有我,她不也一样会来求县主么?县主从来都是不用靠我的。”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少给我戴高帽子,拿话来框我。我怎么不靠你了,陆相公?” 这一声“陆相公”被她咬得缠绵悱恻,陆行心里一荡,搂了她便亲了上去。 老夫老妻的,长孙愉愉在感觉到陆行开始碾磨自己耳垂时就晓得他是来真的,只能捶捶他的肩膀道:“还没用饭呢。” 陆行有些急色地恳求道:“让我先用用你,待会儿我喂你吃饭。” 屋子里的动静声儿忽然变了个调,莲果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走出房门拦住要来摆碗筷的小丫头道:“待会儿再摆饭。” 虽说要替自己主子遮掩,但莲果心里还是有些抱怨那夫妻俩的。都知道县主肠胃不好,还不按时用饭,这合适么? 其实陆行也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这用饭前先行一遭,他快些就是了,待用过饭还能哄着长孙愉愉再行一遭。若是饭后接连两次,她肯定又受不住,又要找各种借口理由来推托。 却说夫妻俩在这事儿上算是斗智斗勇,最终还是陆行棋高一着,哄着长孙愉愉梅开二度,累得长孙愉愉昏睡过去,陆行也小憩了片刻。 睁眼起身时,陆行也是有些怨气的,谁不想软玉温香赖床不起呢?他睁开眼也不忙坐起,斜支着头去看长孙愉愉,但见她白嫩嫩的脸颊还晕着热气儿的嫩红,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会儿。 真是怎么亲怎么喜欢。陆行想着如今可算是能见着点儿肉了,白润润的却比以前那瘦瘦的模样好看太多。他低头又啄了几口,感觉有些控制不住了,这才穿衣起床。 前院内许多官员已经等候陆行多时了,见他进门儿,都起身问候。只觉得随时见陆行都是精神奕奕,眼睛亮而有神,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蓄须,瞧着却只有二十五、六,神朗气清,风华高茂,自带一股诗书清华,看着是又干净又清儒,难得的是神色间还有一股少年气,真不愧是千年世家出来的子弟。 却谁又知道这“道貌岸然”的人先前干了什么呢? 他们看不出来,就少不得猜测,陆相公这夜里才开始见客,自己哪有功夫回去陪少妻美妾啊,他自己不好女色,不贪恋床笫之乐,也不嫌妨碍别人么?莫不是自己不行就盼着别人也不行? 当然这都是那些人私下的无聊猜测,谁也不敢说出来,顶多极其信得过的人之间才调侃一下。 寿春公主的驸马私下也为这事儿跟她打趣,“你知道么,皇上说陆相公之所以能瞧着那么年轻,是因为食素和节欲。” “节欲?”寿春公主愣了愣。 驸马笑道:“可不是么,就不知道是真节欲还是不行。” 寿春公主却没驸马笑得那么欢,男人行不行的,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不怎么在乎,因为男人根本就不怎么进她的门儿了。便是她的驸马也时常在外头打野食,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她了呢。 寿春公主由陆行想到长孙愉愉,心里又是一阵烦,她送了三回帖子去,都被长孙愉愉给拒了,她也意识到自己这点子诚意怕是不够,她依着本意是不想搭理长孙愉愉的,偏她女儿新庆吵得厉害。 这做母亲的哪有拧得过孩子的,寿春公主到底还是跟长孙愉愉低头了,亲自领着新庆去画馆拜访,然后谈妥了条件。 陆行问长孙愉愉道:“你跟寿春公主提什么条件了?” 长孙愉愉笑得像刚骗了肉吃的狐狸一样,“我让她说服她公婆将王润之的画拿到画馆来展一个月。” 陆行道:“画馆要借画用宁江家里的藏画就可以了呀。” 长孙愉愉道:“那样京城人就没参与感了,皇家画馆开办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所有喜欢书画的人都能受益,也都能参与。光靠我们一家是不足以支撑和延续的。” 第202章 陆行点了点头, “你考虑得更深远。” 长孙愉愉能被陆行这样赞扬,那叫一个得意啊,“那是, 她驸马那一族还有几个年轻人的画作不错,我让她必须得说服他们也拿出画作来展示,这算是给年轻人崭露头角的机会。如今皇家画馆重新开办, 第一次算是我求着他们, 将来可就是他们求着我了。” 因为寿春公主办到了长孙愉愉提的条件, 她自然也得信守承诺教新庆跳舞。虽说她也有两三年没怎么跳舞了,但西域之行却极大地让长孙愉愉开了眼界, 也学了不少新舞种,比之当初跳春祭舞时,长孙愉愉的功力可是提升了一大截。 新庆到画馆时, 依旧带着陆双和章筝。 长孙愉愉细问之下才知道, 如今春祭舞不是只一人领舞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可没答应也教陆姑娘和章姑娘跳舞。” 三个小辈都惊呆了,没见过如此赖皮的长辈,而且长孙愉愉生得天仙似的,这做派怎么就那么市井小民啊, 什么都要先讲好处。 长孙愉愉吃饭时都忍不住对陆行笑:“你是没看到她们三个的表情,太可笑了。” 陆行忍不住扶额, “你跟小辈这么较真做什么?” 长孙愉愉道:“本来教重阳的女儿是没事儿的, 但是章筝也在, 我就不好不一视同仁了。谁让你那姜家表妹, 竟然不顾念亲戚之情, 帮着外人来抵制我呢。”说到这儿, 长孙愉愉都怨念了, 还轻轻地掐了一把陆行,“是不是应该怪你?” 陆行贴着长孙愉愉的耳根道:“那我待会儿下苦力伺候县主赔罪?” 长孙愉愉发现陆行私下真是太不正经了,什么事儿他都能拐到那事上。 却说最终姜如送了一幅她陪嫁的名作来画馆展示,章家几个擅于书画的小辈也送了作品,长孙愉愉这才把三个姑娘都收做了徒弟。 对她们三个而言,这自然是物超所值的。 学舞的都是姑娘家,又是私下编练,长孙愉愉便穿了她那喝盘陀的露腰舞衣,因为爽利,又能让她们看清楚她细微的动作。这舞跳得好不好看,其实全在身体细节的把握上。 明明是一个动作,别人抬手、下腰就是比你好看又优美,那是连每一根指头的动作都牵扯在内了的,都要妙到巅毫才行。 新庆等人都看呆了,原以为长孙愉愉立在那儿就风情万种,倾城倾国,没想到她一舞起来,竟能更上一层,整个天地都随着她旋转舞动,让人的眼睛都恨不能贴在她身上。 章筝和陆双两人原本是对长孙愉愉有意见的,如今见了她的舞才不能不佩服,想着这样的舞自然是不能平白就教给其他人的。 长孙愉愉这边要忙着教三个小姑娘跳舞,又要张罗皇家画馆的事儿,只为了赶在衙门封印的时候能开馆,那时候大家都空闲了,最有闲情逸致谈论欣赏书画。 所以她的确是很忙的,对比之下,陆行有时候都比她空闲。 他有时候闲着,即便长孙愉愉不在府中,也会回一下内院,待在有长孙愉愉气息的屋子里,枕着她睡过的枕头,心就能静下来,更有助于他思考一些难题。 当初被迫与长孙愉愉分离时,陆行在怀王军中,是靠着她的一张手绢聊以慰藉相思的,也才能挺过那许多日日夜夜。 新提拔上来进内院伺候的丫头丹橘见陆行走进院子,忙地迎了上去,“相公,县主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陆行点点头,“我知道,我在这儿歇会儿。” 丹橘忙地伺候了陆行换鞋,又打了水来伺候他擦脸擦手,端茶递水的殷勤至极。 陆行有点儿烦她,他不过是想静静地待会儿,但因着丹橘是长孙愉愉屋里的丫头,他却不好说重话,否则那个护短的小县主回来就要跟他闹。 这一个小插曲,长孙愉愉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不会有人跟她提,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来处置这件事儿。 这日晚饭时分陆行走进内院,本该已经回来的长孙愉愉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 她不在,莲果和冬柚两个大丫头自然也不在,但平日很少在宁园出现的文竹却偏偏在院子里。她跟前还跪着个丫头。 陆行不过一晃眼就认出,正是那日在他面前殷勤伺候的那丫头。 文竹领着丫头们给陆行问了安,陆行则不动声色地进了屋,只问了句,“县主还没回来?” 喜杏儿轻言细语地道:“想来是马上要回来了,冬柚姐姐派人传了话让准备晚饭的。” 陆行点点头,被院子里的话语声吸引了注意力。 丹橘哭着道:“文竹姐姐,我真没有,我真没有勾引相公,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冤枉我,那日相公回来,院子里也没人伺候,我才上前去的。我除了端茶递水,什么都没做,连话都没跟相公多说一句。” 文竹冷冷地笑了笑,“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只问你相公回屋的时候你脱什么袄子?” 丹橘忙地道:“是屋子里太热了,我才脱的袄子。” “我看你是心里发骚才生热吧?平日里就涂脂抹粉,扮给谁看呢?”文竹道,“相公回屋别人不知道伺候么?就你一个人拼命往前窜,生怕显不出你来?这大冷的天儿你还脱袄子,我看你是想脱得光光的爬床是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鬼样子,你也配?” “县主待你如何?好吃好喝地供着,平日里对你们连打骂都没有,你却黑了心肠想攀高枝儿?美得你。这么想男人,我已经找了牙婆马上就来把你卖到那最下等的窑洞里去,到时候一天几十个男人给你。”文竹道。 丹橘心知文竹心里已经认定了她有罪,她说什么偶读不管用了。再一听文竹要把她卖去窑子,她就吓坏了。 橘咬了咬牙,只能对着屋子里高声哭喊,“相公,相公,丹橘真的没有勾引相公,求相公为奴婢做主呐。” 陆行这会儿心里正回忆那日丹橘到底有没有脱袄子,他实在是记不住了,只因他压根儿没留意过丹橘。 但他知道文竹是故意等着他回来才发落那丫头的,也算是敲打他。陆行有些恼怒,是人品被质疑的恼怒,不过他也得承认,家中的奴仆还得让文竹不时敲打敲打。 别看长孙愉愉高傲得下巴扬天上去了,但她待下一向宽和,当初为了不给厨娘添麻烦,连烤物都不吃。她那性子御下是不怎么行的,幸亏晋阳公主给她培养的四个丫头都很忠心,很得力,为了这份忠心陆行便将文竹的不敬给宽容了。 屋子里没有回应,而买人的牙婆却已经进来了,丹橘把心一横又冲着陆行喊道:“相公,相公,奴婢是一心为了县主和你好。奴婢不求别的,只求给县主生个孩子,到时候再卖了奴婢,奴婢一句怨言也没有。” 陆行闻言站起了身,脸色阴沉得欲滴水,他走出房门对着文竹道:“这种背主之人,还留着做什么?她爹娘呢?” 丹橘本是满怀期望地看着走出来的陆行,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他,谁知却听见了仿佛晴天霹雳的一句话。陆行行事竟然比文竹还狠。 文竹上前禀道:“回相公,她是园子里一个婆子的女儿,家养奴却出了这等背主货,她老子娘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把她一家都卖了吧。”陆行道。 文竹应了是,叫人将丹橘捂着嘴巴拖了下去,回头又吩咐所有人,“把嘴都给我管严实了,要是有一个字儿传到了县主耳朵里,就跟丹橘一个下场。” 丹橘的下场很惨,如果她只是勾引一下陆行,文竹将她卖了就不会管了,但她却说出了后面的话,要替长孙愉愉生孩子,文竹哪里容得了她,叫人盯着卖去了窑子,看她累死。 文竹不许任何人把今日事儿告诉长孙愉愉乃是怕她听得丹橘的话触痛心事,但陆行还是主动告诉了她。有些事儿藏着不是办法,要是有朝一日被抖了出来,反而容易落下心结。 “抱歉,抱歉,今儿刚要回来,云姐姐却说有事儿找我,就耽误了。”长孙愉愉一回府就跟陆行道歉,“怎么了?你脸色不好,是生我气了?”她主动依偎到陆行怀里,毕竟是约法过的,她有点儿心虚。 陆行搂住她在腿上坐下,“就那样忙么?你可知这府里有人生了心思要钻你的空子?” 钻空子?这种事儿长孙愉愉绝对敏感,一听就明白了,她双手圈住陆行的脖子,娇滴滴软绵绵地拖着声音道:“谁那么大胆子?” 陆行啄她一下,“文竹替你收拾了。” 长孙愉愉变了变脸色,“我说今日怎么刚说回来,就遇着云姐姐,肯定是莲果她们几个使坏拦我呢。” 陆行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子,“你倒是聪明。”一点就透,“也不怪文竹她们瞒着你,只因那丫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说了不该说的话。” “怕我伤心?”长孙愉愉噘噘嘴,“我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正因为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告诉你的。你也别气性太大,敲打敲打文竹就是了,她替你处置那丫头,是她的本分,但的确不该瞒着你自作主张。” “知道了,她们是娘亲留给我的人,我不会怎样的。”长孙愉愉知道陆行是担心自己又撵走文竹。经历过那场浩劫后,长孙愉愉远比以前成熟,也更体谅人心了。 九章吉 第145节 第203章 不过陆行料得不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总有那好事者盯着宁园,发卖丹橘一家的事儿让长孙愉愉添了个善妒的名声。这种名声虽然不好听,但却很实惠, 至少府中无人再勾搭陆行,外头人也没有敢给陆行送美人的。 京城那些贵夫人嘴巴上虽然极力贬低长孙愉愉,可私心里谁不想跟她一样, 瞅着个有点儿心思的丫头就直接发卖一家子, 多解气。 皇家画馆赶在了年前重新开馆, 康元帝后派人道贺,长孙愉愉再次借出了王右军的《兰亭集序》在皇家画馆的书法馆展出, 引得全城空巷。 而名画馆的魁首则是那幅石悉知的《苍山结茅图》,如今已经被陆行用陆家的玉板给修复好了,被揭开的两层画也终于合二为一了, 让人能一览这幅画真正的风采。 至于这幅画背后的故事, 画馆还配了专门的人员解说,谁听了都觉得惊奇,感叹这幅画的传奇,对陆行修复古画的手艺也是赞叹不已。 在新苗馆展出的初露头角者的画,则是用了一种匿名赞的法子, 给每一个前来观赏的人发了一枚特制的印文,让他们帖子那字画旁边, 展出一月之后, 得印文最多的画作, 其画者可得皇后亲赐如意一柄, 并画馆另奖一千两银子。 这绝对是名利双收。皇家画馆的名头一下就崛起了, 果然如长孙愉愉所料, 似寿春公主等人反过来还要求着长孙愉愉, 请她能把她们后辈的画作在新苗馆展出。 这后门儿长孙愉愉却是不会给的,品评资格的权力掌握在皇后、长孙愉愉以及钟雪凝、孔重阳还有后来归京的陈一琴五人手里,得她们五人都点头,那新人新作才能进新苗馆。 这是画馆的事儿,而长孙愉愉那新组的“雅乐乐社”,在正月十五花灯节那日于皇家画馆的水晶馆第一次在京城露面,也是一鸣惊人,“山阳曲”再次镇服了整个京城。 却看姜云,哪里还有往日的苍白和郁郁,如今整张脸都散发着玉色光芒,她本就是大美人,不知引得多少人瞩目,想娶这“一女百家求”的姜家女,至于孀妇什么的,完全不在乎。 奈何姜云早就下定决心不再嫁了。 不仅她不想嫁人,长孙愉愉身边四个大丫头也一个都没有想嫁人的。 为这事儿长孙愉愉还是挺发愁的,她是生不出,但还是想身边人能生下孩子,她也能逗逗乐。 偏莲果和冬柚都不愿意,冬柚长孙愉愉不好勉强她,但莲果长孙愉愉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莲果坚决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想生孩子,但我才不愿嫁人呢,我只想留在县主身边伺候。” 长孙愉愉是怎么劝她都不听,气得直跺脚。 莲果道:“县主,要你实在逼我嫁人生子,那我还不如找个野男人借个种就是了。” 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儿,莲果说出来还以为要被长孙愉愉斥责的,结果她这位县主却摸了摸下巴道:“也不是不行,你若是生个孩子,我跟相公一定当亲子养的。” 原是随口说说的话,因为长孙愉愉这么一支持,莲果还真就动了心思。 “那你有没有看上的想借种的人?”长孙愉愉压低声儿问。 莲果摇摇头。 长孙愉愉提了个人选, “上回来府中拜见相公的那个新科探花郎,我觉得挺不错的,人生得俊不说,文采也好。” 莲果对那人有点儿印象,的确挺俊,于是点了点头。 “在说谁挺俊呢?”陆行站在长孙愉愉的身后问。 这种出格儿的事儿,长孙愉愉和莲果都不敢让陆行知道,她直起身迎向陆行,“是说新科探花郎俊。”这件事上长孙愉愉没撒谎,就怕陆行刚才听了半截,若是她掩饰反而让他起疑。 陆行道:“你们就是肤浅,看人光看肤色了。” 莲果抿嘴开笑,长孙愉愉道:“对嘛,我们女子就是肤浅,所以才有人唤相公做玉面相公啊。” 说不得陆行如今真的白皙了许多,却并非因为他做了大学士之后养尊处优,乃是因为他不管去哪儿都随身携带着油伞。这习惯是给长孙愉愉打伞养成的。 如今长孙愉愉出门已经不要那种两个健妇撑打伞的排场了,但小油纸伞却是需要的,只有陆行在她身边,他就会给她撑伞。 而他自己,反正伞拿在手里和撑在头上都差不多,加之长孙愉愉平日走路宁愿绕一下也要走游廊,陆行陪着走,长此以往,自然而然的皮肤就比以前白了。 听了长孙愉愉的调侃,难得的陆行耳朵有些烧,也就没再追问长孙愉愉说新科探花郎俊的事儿了。 长孙愉愉和莲果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借种这件事儿,光靠长孙愉愉和莲果两人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乎她们又拉上了文竹、乐桃,以及傅婆。 为何有傅婆呢?只因这些年相处下来,长孙愉愉发现傅婆最是唯恐天下不乱,也最能包容各种出格儿的事儿,且她武功很是高明。 有她在,轻易就打晕了探花郎,接着就准备下药。 傅婆却道:“不行,既然是借种,下了药怕对孩子不好。” 于是莲果只能在傅婆和长孙愉愉的经验指导下,蒙住了脸,对着被捆得粽子一样的探花郎,自力更生。 长孙愉愉怕中途出意外,没人兜底儿,因此死活要跟着,替莲果守着。如此一来,难免就混到了晚上,自打约法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失约,当然那种小小的迟归是不算的。 原本她是算着时辰的,奈何莲果是个初姐,一开始有些不得法,很是费了些周折,最后探花郎不得不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地配合了一下,如此才让莲果如了愿。 但这样一折腾,就弄到了很晚的时候。 京城没有宵禁,所以长孙愉愉晚上回去,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马车“咕噜咕噜”地撵过青石路,莲果累得一点儿力气没有,有些担心地道,“县主,要万一这次没怀上呢?” “那就再把那探花郎绑一回。”长孙愉愉道,“这事咱们既然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刚说完这句话,马车忽地就停了,长孙愉愉听见外面有人问,“敢问车上可是华宁县主?” 冬柚卷起马车的窗帘子,长孙愉愉往外看了看,截住她马车的乃是靖云台的人。 当先一人长孙愉愉瞧着眼生,也不知他们为何拦住自己的马车,“阁下是……” 邵元朝长孙愉愉作了个揖,“下官靖云台邵元。” “原来是静安伯。”长孙愉愉没见过邵元,但对他的名字却极其熟悉,当初开城门放康元帝进京的就是他。说不得他也算是帮了她大忙的人。 长孙愉愉当即下了马车,朝邵元也回了一礼。“静安伯是有事么?” 邵元瞧着亭亭玉立的长孙愉愉有些痴了,他本不该拦长孙愉愉的马车的,但却没忍住。实是多年未见,那满心相思无处安放。 她的模样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并没因岁月流逝而变化。她站在那儿,好似晚风里都弥漫着沁人的芳香,而她则是幽暗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子。 当然邵元历练多年再不是那穷困冻倒在街边的举子了。他很快回了神道:“探花郎的书童报案说他家主人被掳走了,下官正在追查贼子。县主夤夜归家,下官怕路上不靖,惊扰了县主,所以才贸然拦下县主,想派人护送县主回府。” 长孙愉愉那叫一个心虚啊,这掳探花郎的事儿,居然惊动了靖云台?她正琢磨怎么回答呢,却听得有人叫她,“华宁。” 长孙愉愉侧头一看,却是陆行寻她来了。她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邵元同陆行寒暄了一下,回头又对长孙愉愉道:“既然陆相公来了,下官就不打扰了。” 长孙愉愉同陆行乘了一辆马车,莲果和冬柚则去了后面同傅婆等人一块儿。 “你怎么来了?”长孙愉愉问。 “听说探花郎被掳,你又迟迟未归,我怕你有事儿,所以找了出来。”陆行道。 消息是不是传得也太快了?长孙愉愉做出惊愕的神情道:“为何会有人掳探花郎啊?真是胆大包天,探花郎是得罪什么人了么?” “不知,等靖云台查吧。”陆行道。 回去的路还有一程,长孙愉愉可不想再跟陆行谈探花郎的事儿,于是换了话题道:“相公,先才那静安伯,我怎么感觉,他对我异常殷勤了一点儿啊?”长孙愉愉可不是得意,而是害怕,她如今最怕的就是男子对她的过分关注。 从络腮胡到戾帝,长孙愉愉烦都烦死那些男人了。 陆行楼了长孙愉愉到怀里,他明白她的心结。 至于邵元其人,陆行当初查过,也知道他是长孙愉愉救的。但至于邵元当初为何会在那等情形下直接开城门迎新帝,陆行一直都有疑问。 当然也可以解释成邵元有先见之明,但那比较牵强。今夜他见邵元看长孙愉愉的眼神,忽然有点儿新的猜测。 也许这种猜测有些匪夷所思,哪有为个女人甘愿冒杀头灭族的危险而开城门的道理?但是将心比心,他自己不也为长孙愉愉而冒险“谋逆”么? “无妨,有我呢。只是你出门时,傅婆和肖露你都得带着。”陆行道。肖子清年纪大了些,如今都是肖露在随身保护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点点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走哪儿都带着她们的。”因此干坏事也必须得带着。 第204章 完结 “对了, 你为何这么晚还不归家?咱们不是约定好的么?”陆行问道。 长孙愉愉不想骗陆行,主要是莲果将来肯定会怀孕生子,瞒不过去的, 但现在还不能肯定种子有没有着陆,是以还得再等等才能交代。“有点儿事情耽搁了,我以后跟你说好么?” 陆行道:“也行, 不过咱们是约法过的, 你这不守信诺可得受罚。” 长孙愉愉脑子里念头一转, 已经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惩罚。 这还是莲果的事儿给她的灵感呢,她在陆行耳边嘀咕了一阵, 陆行笑着点了点头,“这可是你说的。” 长孙愉愉就知道陆行一准儿喜欢这种惩罚。 帐中陆行手被捆着,额头、鼻尖都冒着汗, 他不满地扭动了一下,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惩罚么?这么快就累了?” 长孙愉愉秀气地喘着,“让我歇会儿不行么?”她不由想起莲果还真是不容易呢。 陆行被气得不行,他看长孙愉愉那样子就是还有余力,却故意装模作样。“你这到底是惩罚你还是惩罚我啊?”陆行不耐地道。 长孙愉愉很是委屈地看了陆行一眼,又开始懒洋洋地动作起来, 却有些心不在焉,只觉得莲果是真真不容易。 不易归不易, 但莲果却是一次就中了, 也不知是地肥还是那探花郎厉害。 长孙愉愉身边的大丫头突然换了人, 陆行自然要过问, “怎的多日不见莲果, 你们怎么了?” 长孙愉愉先发制人地道:“你那么惦记莲果作甚?” 陆行都懒得跟长孙愉愉斗这种无聊的嘴, 掐住她的腰道:“你是有事瞒着我。探花郎被掳那日, 你恰好晚归,还一脸心虚地样子,是不是跟你有关?事后众人询问探花郎被掳之事,他却决口不谈,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长孙愉愉没想到陆行居然天马行空地联想上了,她原本也没打算瞒着陆行,如今生米已经成了熟饭,说出来也无所谓了,因此她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陆行倒吸一口气,以一种震惊得特别低柔的声音道:“你们居然去借种?” 长孙愉愉点点头,“没办法呀,劝不动莲果,她不想嫁人,只想生个孩子,我们也是没有法子了。” “冬柚、文竹、乐桃怎么想的?”陆行又问。 长孙愉愉就烦陆行这股聪明劲儿。“文竹、乐桃也想只生孩子不想嫁人,昨儿文竹已经成事了,就不知道能不能跟莲果一样,一次就怀上。” 陆行听了只觉得脑壳痛。 “你们,你们简直,荒唐。”陆行也就只有这句话了。 长孙愉愉一听就知道陆行是默认了,只抿唇开笑。 “你还笑,那冬柚是什么想法,泉石等了她这许多年。”陆行问。 长孙愉愉道:“我问过冬柚呢,她不愿意,既不想嫁人,也不想要孩子,我也不能强迫她。再说了,又没人让泉石等的,这却赖不到冬柚身上。” 男子对痴情女子向来狠心,女子为何就不能不理睬痴情男子呢?非得回应么? 陆行只能叹气,少不得替泉石惋惜,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他等了,眼前人最终还是被打动了。 陆行思及戾帝、邵元,甚至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他都不知道的人,怕都在念叨这眼前没心没肺的人,他将长孙愉愉搂入怀里,“你们怎么就这么大胆子,不怕被发现么?” 九章吉 第146节 “亏得相公把傅婆给了我,她功夫可厉害了,不担心被发现。”长孙愉愉亲了陆行一口,盼他把这事儿揭过去。 陆行道:“你胡闹归胡闹,以后这些让文竹和乐桃自带着傅婆她们去,你不许去听知道么?”他就说一向矜持的长孙愉愉,怎的突然在帐中添了姿势,却是听壁脚听来的。他原以为能享受一番就不数落她了,结果长孙愉愉这懒鬼,自己懒得动,就折腾人,这会儿陆行想起来还一肚子气。 说不得长孙愉愉领着一众丫头胡闹,莲果生了个儿子,文竹也跟着怀上了。 长孙愉愉一方面为她们高兴,一方面难免会有些伤触。她坐在陆行怀里道:“老太太来信了?” 陆行点点头,将信纸收了起来。 “为什么不给我看?”长孙愉愉问。 陆行道:“都是惯常的话,不看也罢。” “又问孩子了是吧?”长孙愉愉道。 “怎么会?老太太那样的人精,绝不会问这种事儿。”陆行道。 “好啊,好你个陆九,你这是变着方儿地损我呢,我就不是人精啦?”长孙愉愉佯怒道。 “你是,你绝对是。”陆行哄道。 长孙愉愉有些不忿地道:“你看,我如今瓜果都能吃了,人也不是瘦得只有骨头了,平日里也是一心一意做好事儿,为何老天爷就是不肯给我个孩子呢?” 陆行认真地想了想道:“可能是我不够努力吧。”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觉得自己是脑子抽抽了才跟他讨论孩子的问题,还是起身去看莲果的儿子来得更好玩。 却说长孙愉愉看着莲果的儿子,白嫩嫩、胖乎乎的,跟藕娃娃似的,别提多喜欢了,抱着他亲了会儿,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她能和陆行生个孩子,不管男孩儿、女孩儿,肯定都是天下顶顶漂亮的。 过得几年,莲果、文竹和乐桃都生了孩子,便是冬柚也怀上了,正害喜。 长孙愉愉一直好奇,“你肚里孩子他爹是谁啊?” 冬柚摇摇头不肯说。 长孙愉愉为了逼她,玩笑地道:“总不能是相公的吧?” 冬柚被长孙愉愉吓得打了个嗝儿,“县主,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叫相公听见了,该多难过?” 长孙愉愉无奈地道:“要真是他的才好呢,老太太已经给他来信,催他纳妾了呢。” 莲果在旁边道:“我都听见相公跟县主说很多次了,绝不会纳妾的。” 长孙愉愉撇撇嘴,正要反驳,却听得喜杏儿进来说,“长孙家的鸳姑娘到了。” 长孙鸳是长孙家的远方亲戚。只是如今长孙家因为是戾帝一系,长孙丹又是戾帝的妃子,后来被清洗了,如今长孙家的亲戚到京城都只能投奔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为了她那从未谋面的爹,也得照应长孙一族。 只是长孙愉愉在看到长孙鸳的第一瞬就感觉不舒服。生得也太美了些,隐约还有一点儿自己的影子。 她有些怀疑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最近有些敏感。 但当陆行回来,长孙鸳凑上前娇滴滴地喊“姐夫”时,长孙愉愉就知道自己没想多了。 陆行多看了长孙鸳两眼,但见她娇羞地低下头,小手无措地搓着衣角。 长孙愉愉两眼冒火地咳嗽了一声,陆行自是上前楼了长孙愉愉进屋,而想要跟着进去的长孙鸳则被莲果给拦了下来。 长孙鸳也不恼,她比长孙愉愉年轻那许多,不愁没机会的。 “这是你给我准备的妾室?”陆行问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是贼喊捉贼呢?“谁说的?谁要给你准备妾室了?你要纳妾自个儿去选,少在我跟前膈应。” 陆行轻笑出声,“不错,这些年可算是有些进益了。” 长孙愉愉不解。 “还记得县主刚过门儿的时候么?那会儿还没嫁进来呢,就已经给我买了几个貌美如花的妾室养在别院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撇撇嘴,“现在翻旧账有什么意思?” “谁说是翻旧账了?我这不是赞你进益了么?如今可算是知道吃醋了。”陆行搂着长孙愉愉揉了揉。 长孙愉愉被揉得身子一软,捶了陆行一下,“人家跟你说正经呢,别老想着用这种法子糊弄过去。” 陆行往长孙愉愉耳根吹气道:“哪种法子?” 长孙愉愉咬了陆行一口,以表达不满。 陆行这才松了手,“那姑娘你赶紧送走吧,我看她心思不纯,虽说她折腾不起什么水花,但这种人放眼前的确膈应。” “知道了。”长孙愉愉道,“白眼儿狼似的亲戚,想着就叫人犯恶心。”她不光是嘴上说说,还真是干呕了两下。 陆行有些着紧地看向长孙愉愉,“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长孙愉愉摆了摆手,“不是,冬柚害喜得厉害,我是一想着她那股酸味儿就犯恶心。” 陆行让长孙愉愉把手伸出来把脉。 长孙愉愉一边伸手一边道:“天已经热起来了,我想过几日就启程去玉秀山避暑,你说行不行?” 陆行不答话,只专心致志地把脉。 “我跟你正经说的哈,不是在玩笑,也不是在吃醋。趁着我去玉秀山的功夫,你去找几个妾室,赶紧地弄出孩子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可不想再看到她们。”长孙愉愉道。 “唔。”陆行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声,继续专心致志地把脉。 长孙愉愉气得踢了陆行一脚,不管他是应了,还是没应,都叫人生气。 终于陆行收回了把脉的手,“是该去玉秀山避暑了。我去跟皇上告三个月假陪你。” 往几年长孙愉愉也去避暑的,陆行只能在休沐日赶去玉秀山,却没有告假相陪,因此长孙愉愉惊奇地道:“你陪我去干嘛?我刚才说的话没跟你玩笑,你不必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说这些。要我说,你真要让我开心,不再惦记这事儿,就赶紧弄个孩子出来,在老太太跟前也算交了差。” “忙了这么些年,我难道还不能歇息一下?”陆行道,“你少操这份心了,我若是想要孩子,上赶着伺候你做什么?” 长孙愉愉烦躁地在空中踢了踢脚尖,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陆行心存内疚啊。 却说陆行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果真在皇帝那儿要了三个月的假陪长孙愉愉去了玉秀山。 “皇上就准了你的假?”长孙愉愉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行。他乃是文华殿大学士,如今大学士的权柄比十几年前可是强多了,但相应的忙碌的事情也多了。天下所有官员奏事,都是先送到学士府。 陆行道:“若是朝堂离了我就不能转了,这只能说明我这个大学士做得不好。” “你就不怕三月后你再回去,位置被人占了?”长孙愉愉问。三个月,足够其他几个大学士把重要的位置都换成自己人了。 陆行笑了笑,“不怕,若是如此也只能说明我太失败了。” 臭显摆,长孙愉愉发现陆行的性子还真是没变呢。 今年玉秀山有陆行相陪,长孙愉愉一点儿都没觉得更舒坦,这人突然就开始管东管西,好生烦人。“你就不能早点儿回京吗?那些个官员为了见你来回车马折腾,你真好意思让人这样跑么?” 陆行却是答非所问,“你这几日胃口不好,有不舒服的感觉么?” “夏日里我一向胃口不好的。”长孙愉愉不以为意地道。 陆行暗自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怎么说这人才好,有些事儿她敏感得紧,有些事儿却是个木头。 但木头也有开窍的时候,长孙愉愉私下拉着陆行道:“我上个月没来月事,这个月也没来。” 陆行点点头。 “我是不是,是不是以后都不会来了?”长孙愉愉是知道女人家年纪大了之后,就不来月事了。 陆行扶额道:“你胡说什么样,你这才多大点儿年纪?” “我知道,可你不是说我常年食素容易早衰么?”长孙愉愉有些担心。 “我给你养得白白嫩嫩的,怎么就早衰了?”陆行拧了拧长孙愉愉的脸蛋。 “说起来,我腰上也长肉了呢。”长孙愉愉有些苦恼。 陆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长孙愉愉的迟钝了。这却不能怪长孙愉愉,她平日里娇气至极,奇怪的是怀孕之后却是几乎没什么反应,以至于长孙愉愉压根儿没往那方面去想。 她早就把自己归于绝对生不出孩子的那一列了。 到三个月满时,陆行问:“你就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着陆行,“你最近老是怪怪的,可我瞧着我当是没犯什么绝症吧?” “你自己有孕了你都不知道?”陆行问。 “有什么?”长孙愉愉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陆行重复了一遍。 长孙愉愉没有惊喜地跳起来,而是偏头微微想了会儿,有些平淡地道:“我竟然怀孕了?我怀孕你为何没告诉我?” 陆行道:“一开始我给你把脉,感觉脉象有些弱,也不是很稳,怕你情绪波动太大,反而不美。再且,我想这次孩子的事儿,咱们还是像老人说的那样,等满了三个月再告诉其他人,如此更稳妥,省得吓着孩子。” 陆行如此说,长孙愉愉不由想起上次她有孕时,她和陆行的确是太着急了,刚知道消息就四处写信,也难怪他这一次一直藏着掖着。 “可那你也不能不告诉我啊。”长孙愉愉抱怨道。 “我怎么知道你竟然迟钝得一点儿察觉不了的?”陆行笑道,“我看你懵懂的样子,可爱至极,就舍不得揭开了。” 长孙愉愉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这样,我感觉你好像没那么开心。” 你瞅瞅她这会儿倒是敏感了。陆行将长孙愉愉轻轻揽入怀里,“要我说,我倒宁愿你别怀孕,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不要。莲果她们生孩子时,我就想,亏得你不生,否则到你生产那日,我怕是站都站不稳。” 长孙愉愉听着忍不住笑,她回搂住陆行,“不会的,我才不会让你有续弦的机会呢。” 陆行亲了亲长孙愉愉的额头。 长孙愉愉又道:“不过我的确是迟钝呢,你这两月都没亲近我,我还只当你是要养精蓄锐,纳妾生子呢。” “整日里就胡说。”陆行轻声斥道,“我可从来没有这份心思。” “给老太太去信了吗?你说我要是生个女儿她会不会难过啊?”长孙愉愉问。 “不会,她老人家不是那种人,你总说她会催我纳妾,其实她从没说过,只让我好生照顾你。”陆行道,“她说,女人都不容易。” 长孙愉愉道:“等生了孩子,我带着孩子回宁江去看她老人家。” “好。”陆行应了。 “那你说是生女儿好,还是儿子好?”长孙愉愉又问。 “我都喜欢。” “那就生龙凤胎?”长孙愉愉道。 “千万别。”陆行求饶地道,“一个就行,你还不能吃太多,孩子在你肚子里小一点儿你生产时才好。” 长孙愉愉“唔”了一声,偎在陆行怀里,睡了过去。 九章吉 第147节 安母半月后展开陆行的信,看完后轻轻地笑了起来,想起她那早逝的二子,长长地吐了口气,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 (全文完) 第205章 番外 (一) 这成了亲的妇人, 聚在一起,不是说孩子就是说丈夫。因着长孙愉愉没生孩子,钟雪凝、孔重阳还有朱慧兰等人在她跟前压根儿就不敢提孩子的事儿, 于是只能议论一下男人。 一开始么则是议论一下谁生得好看,不光是男子好色, 女子也是一样的。成亲之后却不像少女时那样害羞,议论起男色来很是有劲儿的。 “要我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现如今那什么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探花郎,我瞧着也就那样,咱们那会儿,陆相公才是高才俊貌呢。”钟雪凝道。 长孙愉愉撇嘴道:“你别觉得他官高, 就赶着拍他马屁,俊什么俊呢。” 钟雪凝是清楚长孙愉愉的审美的, 她笑着道:“我才不是拍马屁, 就你鸡蛋里挑骨头。要我说那些涂脂抹粉的男子我才瞧不上呢, 脸白有什么用,还得是陆相公那种越看越耐看,越看越觉得有味儿的才好看。” “什么味儿?”长孙愉愉促狭地问。 钟雪凝却是不害臊地道:“你怎的不看看我那相公, 年轻时瞧着还行,现在么大肚便便,看着就叫人烦。他不进我屋,我还不耐烦伺候他呢。” “怎的就不进你屋了?”长孙愉愉送了很多护肤香膏给钟雪凝, 也帮着她养身,钟雪凝自己也重视美貌, 虽说养得不如长孙愉愉, 却也是风韵犹存的。 “他又不像陆相公那样不纳妾, 自然是贪念那些个妾室的年轻美貌新鲜。我跟他老夫老妻的, 他说就跟左手摸右手一样。”钟雪凝有些怨念地道。 “不能变点儿花样么?”长孙愉愉低声问。 “什么花样?”孔重阳开口问道。 长孙愉愉可没脸说她跟陆行的花样儿,那都是陆相公那老不正经的想的。“你关心什么花样啊?定远侯不是一向敬爱你么?” 也就是大家很熟悉,又彼此交好,孔重阳才道:“那实则只是做给外头人看的,他如今是敬着我,把我当做他的妻子,却不是当做他的女人。” 陈一琴道:“可见的咱们女儿若是嫁人,还得挑个家规里不纳妾的才好。” 钟雪凝道:“有些人家的家规那就是摆设,不纳妾还不是照样有通房。好比那章侍郎,章家也不纳妾,但屋子里好几个通房呢。说来也是好笑,他那夫人姜氏,刚来京城时就爱暗自显摆她跟她那相公鹣鲽情深,结果呢,上回为着个通房,还当着客人的面就撂了姜氏的脸子,弄得她下不来台。” 朱慧兰道:“要论驭夫之道,那还得看华宁的,让她说说经验才好。” “哎哟,你可别这样说。”钟雪凝笑道,“她呀一准儿得说,她什么经验没有,陆相公光是看着她那张脸就够了。” 长孙愉愉拿扇骨敲了敲没正形儿的钟雪凝,“我怎么会那样说?” “反正你那些经验没用,我要是有你这张脸,也不担心那口子不进我的屋呢。”钟雪凝道。 长孙愉愉佯怒道:“敢情在你心里,我就是只能靠脸的人呀?” 孔重阳帮着钟雪凝道:“这倒不是,只不过啊,有你这样的脸,你的经验就没法儿推而广之了。” 陈一琴也跟着笑道:“是这个理儿呢。” 长孙愉愉回府少不得跟陆行抱怨道:“你说她们气人不气人?就会打击我,说你全是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才对我好的,并不是我有什么驭夫之术。” 陆行道:“你们女人私底下就讨论怎么驭夫了么?” 长孙愉愉才不理会陆行的打岔,她圈住陆行的脖子道:“快说,快说,我有没有驭夫之术?” “有,怎么没有?”陆行哄道。 “那我的驭夫之术是什么?”长孙愉愉问。 “你的驭夫之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总之就在你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陆行道。 长孙愉愉咬了陆行一口,“你当我傻呢,你这就是变着方儿地说我只能看脸是吧?” 陆行咂摸了一下,“其实这几年身段也可以了,有肉了。” “陆九!”长孙愉愉怒了。 “好,好。这夫妻之间没什么驭夫,驭妇的,彼此合适就行。”陆行道。 “那章侍郎和你那如表妹怎么说?”长孙愉愉问,“以前我看他们真是恩爱的,那肯定是合适的,怎的如今就变了,真不是嫌弃美人白头么?” 陆行搂着长孙愉愉,摸了摸她的脸颊,“人是会变的。两个人能不能恩爱到头,有很多东西能影响,有时候一步相差了,就远得十万八千里了。所以能白头偕老的是极少的。” “那我们呢?”长孙愉愉认真地问。 陆行道:“你不怕,你有这张脸就够了。” “陆九!”长孙愉愉气得去掐陆行,却被他翻身给压在了底下。 (二)629 却说谁也不是铁打的,再健康的人也有生病的时候。 这日陆行病的时候,长孙愉愉还在皇家画馆里忙事儿,听得莲果来禀,就赶紧地回了宁园,上马车时因为太着急,还险些摔了一跤。 莲果道:“县主不用着急,相公就是有些伤风,说是已经喝过姜糖水了。” 长孙愉愉道:“不为这个。这次我去看他,你跟冬柚可不许拦着我了。上回他生病时就生我气了,逼着我回京呢。” 莲果不解地问:“啊,什么时候?” “就是那回在建昌府,老太太让我去照顾他,结果他病了你和冬柚却不许我去看他。”长孙愉愉道。 莲果想了想道:“没有啊,我怎么没觉得相公那会儿生气了?” “你当然不觉得,他只甩脸子给我看呢。这回我可是学聪明了。”长孙愉愉一下马车就提起裙角匆匆而行,务必得给陆行一种自己很为他的病着急的印象。 然则长孙愉愉跑回内宅,陆行却不在。喜杏儿赶紧道:“县主,相公在外院。” 长孙愉愉又匆匆地去了外院,她有些不明白,陆行病了怎么不回内院。 外院的书房外还有好些官员等候,长孙愉愉心下微微蹙眉,才走到廊下就听到了陆行咳嗽的声音,果真是病了。 而在游廊旁屋子里饮茶等待陆行接见的官员瞧见长孙愉愉的身形,都难免看得一呆。 京城里若是见过长孙愉愉的官员还好说,但屋子里有些是外州来的官员,还有些新晋官员,没见过长孙愉愉,却是听说过华宁县主的美名。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嘛。 为何是曾经呢?倒不是说有人就超过了长孙愉愉,只是那些个什么美人的名头,都是年轻好事者评的,长孙愉愉如今不再是小姑娘了,自然也就不在什么京城三美里面了。 但也有人听说过当年陆行为了戾帝夺妻,愤而投身怀王营中,最后成功清君侧的故事。对这位华宁县主更是十分好奇。 这会儿瞧见之后,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竟都呆住了。 乌发雪肤,秋水眸樱桃唇,端地是清雅胜过空谷幽兰,艳丽处又羞惭芍药牡丹。 她此时眉间含着一丝轻愁,叫人的心都跟着她难受,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抹平那一抹轻蹙。 那种能传情勾魂的风情,却是其他女子身上很少看到的。 所有人心里都忍不住感叹,所谓的绝色美人真当如是,才堪称绝色,那美不仅在皮,不仅在神,不仅在骨,要紧的是她那一缕风情。 长孙愉愉可不知道她落在人眼里是个什么模样,她只匆匆地上了台阶,就要走进书房,熟料泉石却急急地转过身,从里栓上了门。 什么情况? 长孙愉愉示意莲果去扣门。 泉石从窗户探出个头来,“县主,相公让你先回去,别过了病气儿。” 长孙愉愉心道,果然如此,这陆九还真是记仇呢。 “我不怕,泉石你快开门,否则看我怎么惩治你。”长孙愉愉道。 泉石苦着脸道:“县主就别为难小的了,我要是开了门儿,相公就先惩治我了。县主,相公是担心你的身子骨。” 长孙愉愉不理会泉石,自己走到次间的窗户边拍打窗户,“相公,你让泉石给我开门儿。你是不是还在为以前的事儿生气啊?” 廊下已经有人开始关注了。 长孙愉愉却是顾不得在乎。 陆行少不得扶额,隔着窗户沙哑着嗓子轻声道:“你乖,我的病不碍事,不用你照料,你若是放心不下,让冬柚、文竹来都行。你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有一点儿风吹草动若是过了病气,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到时候我病没好,还得为你着急。” 长孙愉愉脸都快贴在窗户上了,“可是我是你的妻子呀,你病了我都不能照顾你,要妻子何用?” 这话在理。 曾经陆行在病中时,也因为长孙愉愉的冷漠而倍感失望,破罐子破摔地想,不如就放了她,重新随便娶个温柔的女人,偶尔也能有个慰藉。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 如今再想起这事儿,陆行倒是没当初的那种需要长孙愉愉温情的心思了,他只求省心,别给长孙愉愉传了病气。 “我知道你的心意,咱们夫妻俩不用这些虚礼,你去歇着吧,我也躺一会儿,过两日就好了。”陆行道。 “那你回内院去躺啊。”长孙愉愉道。 陆行不应,实在有些没精神跟长孙愉愉拉扯,只道:“你回去吧。” 长孙愉愉听出了陆行声音里的倦怠,想着他病了却把自己往外推,这明显不该是夫妻相处之道。“那你歇着吧,我在游廊里坐着,让莲果去给你煎药。” 这样惫赖的举动,长孙愉愉还做得出来,只是难免让那些看热闹的人心里多了些猜测。看来陆相公还真是不爱女色的,华宁县主如此殊色都只能吃瘪。 陆行哪里拗得过长孙愉愉,最终还是回了内院。 长孙愉愉喜滋滋地端了药碗到床头,“以前总是你喂我,今儿我也喂喂你。” 不得不说,病中有长孙愉愉伺候,的确舒服,光是看着她就觉得心情好,陆行的病如他所说两、三日功夫就没什么事儿了。 第三日上头,陆行就准备去前院理事情了,“县主呢?”陆行问给他端药来的莲果道。 莲果告状道:“县主今儿起来时,觉得嗓子有些疼,不敢跟你说,这会儿在书房里躺着呢。” 陆行叹了口气,心知怕是去不了前院了。他进了书房,见长孙愉愉脸色酡红,忍不住斥道:“你看你,都说让你别挨着我的。” 长孙愉愉难受地嘟囔道:“我就是病了也甘愿,好难受啊,你快来给我揉揉头发。” 陆行在床畔坐下,替长孙愉愉温柔地揉起头发来,却是再没斥责她。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会跟她一般的。 长孙愉愉闭着眼睛享受着陆行的抚慰道:“你别骂我,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你病着却让我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却做不到。” “唔,我没打算骂你。”陆行柔声道。 长孙愉愉从被子里探出手握住陆行空闲的那只手,“只有这样彼此照顾,才有点儿老夫老妻的感觉呢。” 陆行那是什么人呐,跟长孙愉愉相处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华宁县主的臭毛病?“胡扯,谁老了?怎么就老夫老妻了?前些日子,不还有个弟子把你认作我的侄儿媳妇了么?” “噗嗤”长孙愉愉就笑了出来,病中的难受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那人也是真逗,眼神儿不大好,却是把陆行给气了个半死。“哎,我不是跟你议论老不老呢,我只是想说,虽然这次我病了,可是以后你不许用这件事来说我,你若是再病了,我也想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