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火葬场(快穿)》 轮回一:双镜记(1)大婚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齐王府邸。 红色的绫罗绸缎铺天盖地,将整座王府映衬得比院内的海棠更热闹几分。 正厅里高朋满座,大赵国的达官贵人无一不喜气洋洋,庆祝这场齐王和北陵公主的婚礼。 众人皆知,大赵与北陵交战多年,终于年前迎来了和谈。北陵二皇子亲率使团来访。风尘宴上,北陵的琼华公主频频看向对面的齐王。不出两月,北陵就传来要和亲的消息,正是琼华公主点名要求嫁与齐王。 夏河在一旁看着时辰,小心走到厅里那个身着红色黑边金绣锦袍,芝兰玉树的男人身旁,悄声说:“殿下,您少喝一些吧,时辰差不多了。” 那男子鬓若刀裁、剑眉星目,眉宇间尽是龙孙凤子浑然天成的贵气,正是今天的新郎赵彬。只是此人脸色极冷,语气中带着冰霜,半点没有洞房花烛夜的喜气。 “本王知道了。” 夏河在内心默默叹了一口气。 侍奉齐王殿下多年,他当然知道殿下此时并不开心。 众人只道琼华公主对齐王一见钟情,不惜以菏、裕两州作为嫁妆,千里迢迢前来和亲,传为一段佳话。却不知齐王赵彬与他的表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和亲的消息却突至,生生让一对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奈何北陵势大,如北地风霜中的恶狼,一直对富庶的大赵野心勃勃,近五年更是一举攻占黔祁八州。琼华公主更是北陵最受宠的小公主。 在家国情怀面前,便是齐王也无可奈何。 赵彬一离开正厅便感受到了些许醉意。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唤下人去拿些醒酒汤,转念想到今晚要面对的人,话到了嘴边到底咽了回去。 哗啦一声,赵彬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婚房的大门。只见房内红烛摇曳,喜庆的双喜贴满门窗,一旁的大红罗纱垂满拔步床,床上端坐着一个凤冠霞披的女子。 赵彬有一刻神情恍惚,一旁的喜娘笑着示意他用一旁托盘里的喜秤掀开了绣着连理枝鸳鸯纹的盖头。 盖头下是樱唇贝齿,眉眼如画。一双桃花眼缓缓掀开,仿佛带着小勾子,透着动人心魄的浓稠艳丽。美得动人心魄。 真真当得起北陵的第一美女。 赵彬望着这张与表妹有叁分相像却更加美艳的面容,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同样是一双桃花眼,表妹的双眸却澄澈似水,带着说不出的羞涩与眷恋。而面前的这个女人,眼中却只有张扬的风情韵味,带着不加修饰的妩媚。 一想到得知婚事时表妹那泫然欲泪的样子,他烦躁地将喜秤甩到一边,语气冷淡得没有半分情意:公主,喝合卺酒吧。 琼华公主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他语气中透露出的不快,面带笑意地接过酒杯,与他行完了合卺之礼。一双风情万种的眉目带着不加掩饰的缱绻凝视着赵彬俊美无俦的脸。 赵彬却不为所动,甚至皱了皱眉。 果然是北陵蛮人,丝毫没有大赵贵女的温柔小意、娇柔动人。 一想到接想来要进行的事他不由后悔刚才没有多喝几杯。 安歇吧。他自顾自地脱下外袍向一旁的净房走去。 等到赵彬返回婚房时,琼花公主早已收拾妥当。叁千青丝如上等的绸缎倾泻下来,贴着玲珑有致的身段。一身火红的中衣更是衬得她如人面桃花,娇艳欲滴。 许是合卺酒的功劳,赵彬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喉咙,下腹冒出些许热意。 不经意间,他却瞥见一旁的镜台上竟挂着一副银质雪凰暗纹的半截面具。 注意到他的视线,琼花的嘴角勾起一道笑意,依照我们北陵皇室的婚俗,成婚当日夫妻二人理互赠面具,取'鸾凤和鸣'之意。 琼华公主在北岭公主中行四,难怪是雪凤。赵彬挑了挑眉,随意地摘下面具戴在脸上,竟然意外地贴合。 他转向琼华,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她正失神地望向自己,一双桃花眼少了几分妩媚却透着些许澄澈。倒是更像表妹了几分。 他不由心下一软,将面具随意放在妆台上,缓步走到拔步床旁。 罢了,不知情知所起,她的一往情深又有什么错。 本王会尽量轻一些。他看着那相似的双眼,低声诱哄着。 美人衣衫半褪,漏出如美玉般凝白的酥肩,往下看还能看到些许拥雪成堆的轮廓。赵彬的呼吸重了几分,下腹的火越烧越旺。 啪。气氛正浓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物品掉下的响声,正是那雪凤面具。 琼华公主像是刚回过神,一双美目又拢上了几分明艳妖媚。 赵彬微微蹙起了眉。 琼华注意到他盯着她眼睛的目光,露出妩媚的笑容,听闻齐王有一表妹名唤乔薇薇,竟与妾身有几分相像。不知殿下觉得,是妾身与她孰美? 提到表妹的名字,赵彬仿佛被浇了个透心凉,身上的那团火也渐渐灭去。是了,堂堂一国公主,有什么是她不能了解到的?她是明明直到自己心有所属,却还点名要嫁与他。可笑他刚才还在内心为她开脱。 他不由坐直了身,话语间透出冰封的寒意,她的闺名也是你能提的?你这双眼睛像薇薇,倒是你的荣幸。 齐王殿下倒是一往情深,也不知您那表妹知道你我如此吗?公主的话语间露出了些许讽刺。 赵彬想起他在婚前承诺表妹会尽早将她迎为侧妃,心中只她一人,心头对公主的恨意不由更重了几分。既然公主都清楚,何必当初指名道姓要嫁给本王。 哦?妾身以为,如果王爷想退掉这门和亲应该有很多手段。 赵彬语塞。当然有很多手段可以推掉这门亲事。 当今圣上育有八子,却并未立储。赵彬即不是圣上最喜爱的儿子,又不是嫡出,甚至连外家也不是最出色的。他自然也想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在这龙潭虎穴中闯出一方天地。与北陵联姻,于公可以平定外患,于私可以获得北陵对他的支持。他如何能够拒绝。 至于表妹,只能让她先受委屈。等到他大业已成之时,就将表妹扶为皇后。大赵臣子也不会允许一个外族女子登上凤位的。 然而他的这些心思被琼华当场揭穿,仿佛是在嘲笑他所谓的情深似海不过如此。 赵彬不由怒从心起,他沉着脸穿上外袍向门口走去。 他听到背后传来细细籁籁整理衣服的声音,随后是下床的声音。赵彬料想是琼华想阻止他离开,可他没有放缓脚步。 背后的脚步声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赵彬开门走了出去。他余光扫过房内,原来琼华公主只是站在镜台前,将那个面具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挂了回去。 房外的夏河正站着沉沉欲睡,做好了要等待整宿的准备,却没有想齐王这么快就走了出来。 “殿下,您这是?” “熬点醒酒汤,送到书房。” 夏河大惊,忙劝道:“殿下,这不合适吧。洞房花烛夜,怎可让王妃独守空房。若是圣上和皇后那边知道了。” 赵斌狭长的凤眼深邃冷厉,一张玉面仿佛冻着万年冰川。他冷笑了声,“无妨,左右人娶回来就是我赵国的人了。” 轮回一:双镜记(2)子言 琼华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 “秋桐,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卯时了。” 琼华坐起了身,透过被拉起的床幔缝隙看去,那两只比翼双飞纹的红烛终于烧到了头,只剩下红泪挂在银镀金双喜字蜡扦上。 她随意问道:“昨儿个殿下宿在哪里?” 秋桐把头压得更低,“回公主,殿下昨晚宿在前院书房了。” “这样啊。”琼华随意站了起来,坐在了镜台前任由婢女梳妆。她想了想,吩咐道,“秋水,你去吩咐。小厨房煮一碗百合银耳粥送过去。就说是我担忧殿下宿醉头疼。” 琼华取下镜台上挂着的凤纹面具,放在手里轻轻抚摸。钿镜中映出她霞帔云发,仙容似雪的身影。半响,她勾起未点而朱的双唇,“‘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秋桐,你说我这妆容,也不知大赵时不时兴。” 一旁的秋桐熟练地帮她绾起长发,并未做答。 琼华也并不在意。她把面具举到面前,轻声问道,“你说呢,子言?本宫今日可美?” 刚走到门口的夏河不由一愣。他本是奉了齐王殿下命令来给王妃传话,却不想见到如今这幕。 齐王赵彬,字子言,取“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之意。 如今王府里都知道昨日王妃便遭了殿下嫌弃,洞房花烛夜殿下便搬去了书房睡觉。那面具的来历他也。有所耳闻。现在又看到大婚第二日王妃便寂寞地看着面具睹物思人,当真是可怜极了。 “禀王妃,殿下已经准备妥当,正在正厅等您。” “知道了。”琼华懒洋洋地回答,“我送的粥,殿下可还喜欢?” 夏河心有犹豫。那百合银耳粥刚端到殿下的书案上,殿下便吩咐他倒了。他到底不忍伤害王妃的一番心意,只是回答殿下用得甚好。 他转身时无意瞥到镜中琼华公主的容颜。当真是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 即便齐王是他的主子,夏河也很难否认,表小姐确实不及琼华公主十分之一的美貌。 —————- 赵彬醒来时刚刚丑时。今日不用上朝,可是身体还是在习惯的时辰醒来了。 芝兰玉树的男主身着劲装,更衬得他整个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一把长剑挥得风生水起。 按照惯例,他在院中练了半个时辰剑法。 夏河早就捧着绸帕在一旁等待。 赵彬擦了擦汗,瞥到回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方才想到后院宿着的公主,“夏河,你让人去看看王妃起了没。” 夏河试探着问,“殿下,那宫里来的嬷嬷还在后院侯着。” 赵彬倒是半分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左右宫里来的人也听说了他昨夜宿在哪里,装样子又有什么用。 他语气凉薄,隐含着不近人情的残忍,“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赵彬回书房坐定,便看到一个北陵婢女提着食盒向这边走来。他随意问道,“夏河,怎么了?” 夏河的语气中却透着喜气,“回殿下的话。是王妃想起您昨日宿醉,怕您头疼,特意为您熬了百合银耳粥送来。” “哦。”赵彬挑了挑眉,“你是说王妃亲自熬的?” 未等夏河回话,一旁的北陵婢女便点了点头。夏河忙不迭地将那碗粥一端了上来。 赵彬冷哧一声。 昨日看她语出尖锐,如没修甲的野猫。没想到刚隔了一夜便服了软。 大赵崇文,无论男女皆地仁义礼智、知书达理的品行为美。而北陵尚武,无论男女竟然皆可舞刀弄枪,于大街上抛头露面,一派蛮子作风。 看来驯服这北陵来的野猫,还需要多磨磨她的心性,拔出她的利爪尖牙为好。 煮得熟烂的白粥散发出百合的清香。赵彬没有丝毫犹豫便吩咐夏河将粥倒掉。 夏河有些为难地看着未曾走远的北陵婢女,“殿下,这……” “怎么,本王的话你不听?” “好,好,小的这就去。”夏河眼瞅着那婢女没有注意,飞快地把粥倒到了一旁的海棠花树下。 赵彬心中生出一股残忍的快意。 他仿佛能想到琼华公主知道时的委屈。眼前突然闪过那双潋滟生姿的桃花眼,内心有些许复杂。 不过是生了双和表妹极其相似的眼睛罢了。终究是不同的。 夏河从后院回来,便将见到的场景描述给了赵彬。听闻面具一事,赵彬感到他心头又痛快了几分,手指轻点着桌面,“怎么?这么替她美言,是收了多少好处?” 夏河自觉言多,连忙讨饶道,“小的可不敢。小的只认齐王殿下。” “知道就好。” 赵彬想象着夏河描述中的场景,想到京中都说她对自己一见钟情,又想到昨晚她讽刺自己时的语气。摸约,这就是所谓的吃醋吧,所以昨日她才突然提及表妹。 赵彬在正厅等了摸约一柱香的时间,琼华公主才姗姗来迟。她身着青罗绣翟衣,戴九株花钗冠,眉间点着金箔装饰的花钿,两片朱唇带着弯弯的弧度,让人不由感叹一笑倾城。 赵彬却别过眼,不欲多看。 “走了,别误了进宫的时间。” 他整了整衣衫,也不等琼华跟上,便大步向门口走去。 齐王府门口早就备好了车马。赵彬无心与琼华同乘一车,到底是顾着在外人面前,便等在了轿门测,准备扶她上马车。未曾想,琼华却自顾自地扶着一旁的婢女上了车。 赵彬扯了扯嘴角,全是对自己心软的讥讽,转头翻身便上了高头大马。 轮回一:双镜记(3)珍宝 琼华公主按照大赵的规矩向皇帝和皇后敬了茶后,皇后便示意他们赐座。 “齐王妃昨夜歇得可还习惯?”上首的皇后一脸慈爱的笑容,问着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琼华一双眼似笑非笑,左手抚过手腕上的松石连枝纹金镯,“回母后的话,妾身一切安好。” 随后皇后又说了几句司空常见的体己话,无非是早生贵子、开枝散叶之类的,便先将琼华公主支开了。“齐王妃难得进宫,便去看看齐王的生母瑞妃吧。” 琼华施了礼,便在李嬷嬷的带领下朝着瑞妃的长信宫走去。路过赵彬的时候,她视线往下一扫,便看到赵彬不知何时蜷紧的右手,拇指因为攥得太紧被羊脂玉的扳指勒出一道红痕。 琼华公主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 公主走后,天子也因为政务繁忙离开了。只是他走之前用如刀般锐利的目光扫了赵彬一眼。 慈宁宫的正殿安静了片刻。皇后慢条斯理地结果一旁的茶盏,啜了一口,“本宫听闻,齐王与王妃并未圆房?” 话语听着温和,背后却透着母仪天下的威严。 赵彬昨晚离开婚房的时候便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然而他并不后悔,拿出一早就想好的说辞,“回母后,昨日确实是儿臣昏了头。儿臣以为公主千里和亲,舟车劳顿,便想着让公主先好好歇息,洞房一事不急于一时。” 在座的两人皆知这体恤入微的话不过借口而已。皇后却也没有追究。在她眼中,齐王不过是一个庶子罢了。她的嫡子早逝,无论在世的几位皇子最后谁登上皇位,到底称她一声母后,日后扶她稳坐太后之位。因此,她也不会太为难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不过是圣上听闻后想要了解情况罢了。 “事关两国安稳,公主身份尊贵。她虽是外族但既已嫁到了我们大赵,便是大赵人了。齐王还需多帮助她早日适应大赵生活为好,母后也盼着能早日抱上小世子。” “儿臣知道。” 赵彬垂下眼眸,眼底一片冰冷。 皇后的意思无非是警告他安抚住公主,不可肆意妄为。 如今大赵朝堂一直分为两派。主战派觉得北陵狼子野心,目前虽已和谈,但只要抓住任何借口都会卷土重来。而主和派却觉得北陵连年战事,国内财政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如今选择停战休养生息,近十年内怕也无法恢复国力。 赵彬是主和一派。然而他知道得远比其他皇子更多。 北陵二皇子此番护送琼华公主前来和亲的时候,他们便已偷偷达成共识:北陵会扶持齐王夺储。相对地,齐王也要帮忙他们寻找北陵高祖曾在崇明山一带埋下的珍宝,并达成二十年的停战协议。 赵彬这才知道,如今北陵的国库内亏有多严重。他派往北陵的探子也回报说北陵如今民生凋敝,不时有农民揭竿起义。如今北陵皇室如大厦将倾,这才想起了祖先曾留下的遗产。 虽然二皇子谨慎,但赵彬从他的言谈中猜出,这怕是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能拯救北陵皇室于水火之间。 崇明山脉绵延千里,横跨赵、陵两国,北陵怕是已经将境内的每一寸土地细细翻过,这才将目光投向大赵,这些年也偷偷派出不少密探前来查找。仔细想来,黔祁八州恰好都离崇明山脉不远。 赵彬此人城府不浅。赵帝八子,他既不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六弟,也不是外家实力最为雄厚的二哥,更不是最得民心的四弟。纵然担着个“大赵第一公子”的美名,这些年到底是处于韬光养晦的状态。北陵此番却独独选择扶持他夺嫡,难免让人心生疑窦。 那时的二皇子随意取下腰间的蟠螭纹嵌玉金柄匕首,颇具风流地在手中摆弄一二。一双和琼华公主极为相似却多带几分凌厉的桃花眼细细打量了片刻赵彬的面容,方才轻笑一声,“自然是因为本宫那皇妹独独看上你了。” 赵彬轻轻挑了挑眉毛。他自然听说过琼华公主对他一见钟情的佳话。或许是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然而这番说辞却无法解释北陵皇室的选择。 二皇子自然看出赵彬不相信这番说辞。 “不瞒齐王殿下,如今北陵确实需要一个主和派的皇子继承大业。本宫当然知道四皇子才是主和派代表,然而太傅一家忠心耿耿,怕是很难与本宫合作,还会走漏风声。本身寻宝一事就需隐蔽,思来想去,还是齐王您最为合适。” 齐王低头转着羊脂玉扳指。说的好听,不过就是看准他远离夺嫡的风口浪尖,无人顾及他手下的行动而已。 “二皇子是觉得本王就会里通外国?” 如何才叫里通外国?本宫的意思是那四皇子恐怕过于迂腐,不懂得变通。本宫与叁皇子,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不会伤害两国利益。 二皇子用匕首柄敲了敲桌面,随后透漏了些许关于北陵如今困境以及高祖宝藏的事情。 赵彬心中生出万般念头,却面不改色,二皇子向本王透漏这么多,是笃定本王一定会答应你们? 本宫相信齐王殿下一定会的,二皇子双眼半眯,似笑非线地看着他,听闻平国公府当年,可是声势浩大啊。我看殿下绝非池中之物,岂会甘于现状? 赵彬不再转动白玉扳指。 他的外家祖上随赵太宗征战,开辟大赵,封为平国公,可谓风光无限。奈何赵文帝却唯恐国公府权势过大,效仿杯酒释兵权之故,使得当时的平国公交还了手中的虎符。偌大的平国公府,历经两任赵帝,始终不得重用。到如今也如那些空有虚名的世家逐渐落寞了。 如果不是因为当面平国公夫人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大赵向来以龙凤双胎为祥瑞,而同性双胎为灾祸。是以圣上当年方才纳平国公嫡女为侧妃,正是齐王生母。便是封妃也是封了一个瑞字,取祥瑞平安之意。 这么多年,赵彬自负文不比博学多才的四弟差,武更胜于屡立奇功的大哥。却被母妃耳提面命当时国公府的教训,只能扮猪吃虎。 他如何能释怀。 待两人达成共识后,赵彬隐晦问起北陵皇室对此番和亲的态度时,二皇子却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神情。 “琼华啊,”二皇子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声音润泽醇厚如玉,“她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女儿,也是我们视若珍宝的小妹。齐王殿下可务必要好好待她。” 二皇子嘴角染着温暖的笑意,可是这温度却始终未达眼底。 赵彬当时便明白了,这琼华公主,不过是北陵推出的一个弃子而已。 北陵人野蛮,北陵皇室更胜一筹。历代北陵皇族都是九龙夺嫡、兄弟相残,那朱墙黛瓦的宫殿说是由一代代龙孙凤子的鲜血灌铸成也不为过。特别是当今的北陵皇帝,先帝育有六子九女,他将所有兄弟姐妹都屠杀殆尽,才坐上的皇位。 最是无情帝王家。北陵皇室就是最好的体现。 他们不崇尚以德服人的儒学文化,仅靠实力至上。 可笑的是当今北陵皇帝弑父杀兄,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后宫仅皇后一人,存活的皇嗣仅两男叁女。 赵彬不信那传说中只喜欢诗书礼乐,主动将储君之位让给二弟的北陵大皇子真的有这样霁月光风。 赵彬更加不信流着狼子兽心血液的北陵皇室会有所谓的手足情深。 轮回一:双镜记(4)梧桐 长信宫中常年熏着乌沉香的香料,烟雾从掐丝珐琅双鹤香炉中袅袅升起,未升到鸟喙处便四散在空旷的宫殿中了。 赵彬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正殿的时候,瑞妃与琼华公主正聊着什么,两人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容。 你瞧,殿下这不是来了?还是瑞妃先发现了赵彬的到来,和蔼地拍了拍公主的手。 母妃,近日身体可好?赵彬自觉踏入长信宫中自己也轻松了几分,那双总是淡漠的凤眼也缓缓染上了笑意。 再好不过了,瑞妃端详着并肩而坐的一对璧人,本宫瞧着你二人如此郎才女貌,不知道多开心。 赵彬笑容一滞,想到从前众人也是这般形容他同表妹。又想起刚才在皇后那里得的叮嘱,到底是默认了。 叁人又随意交谈了片刻。主要是瑞妃在向公主介绍大赵京城的各种风俗。 瑞妃回忆起年少时,不由有些恍惚,“本宫还记得未及笄时,就听人说这明台寺的百年青桐对姻缘最是灵验。在树上挂上写有两人名字的红绸,便保佑夫妻二人百头到老。每年上元节的时候,就会有好多小娘子带着小郎君过去祈福。可惜了,王妃没有赶上今年上元节。本宫身处后宫多年,也不知如今那青桐如何了。” 公主明显感觉到赵彬今日待她远没有之前的冷厉淡漠,反而多了几分陌上君子温润如玉的风姿。她看向一旁清逸毓秀地品着茶的赵彬,露出了怀念的笑容,“这又有何难?妾身明日就可以和殿下一道去看看那青桐。正好妾身的母后近几年一直身体不适,妾身想去寺庙为她祈福。” 她那双美目如秋水剪瞳,潋滟着无尽情波,肌骨细匀红玉软,脸波微送春心,容貌竟比之前更盛几分。 “这……”,赵彬心不在焉,习惯性地想疏远公主。他无意间注意到公主望向自己时那香靥凝羞的娇容,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赵彬为人一向脾性淡漠,内心中仅有的叁份情谊也全部都给了表妹。 大概是公主望向他的神态和表妹过于相似,他那颗一贯平静的心也泛起了一丝波澜,到底不忍心拒绝。 ————— 乌金西沉,暮色四合。 夏河捧着盅温好的乌鸡汤轻轻走近了书房。“殿下,这是王妃吩咐人送来的鸡汤。” 赵彬的书案上放着几封各地来的密函。他正铺纸社砚,手执毛笔下笔若游龙地写着什么。待写完书信,他才慢条斯理地说,“行了,放在一旁吧。” 待夏河退下后,赵彬又拿起崇明山脉的一带地图仔细研究。他派去查找宝藏的手下都无功而返,赵彬并不惊讶。这些年北陵偷偷派往大赵寻宝的人手怕是也不计其数,若是那样好找北陵也不会提出和他做交易。 不过赵彬心中还有别的打算。 早在听说宝藏一事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自己找到这批珍宝,留作己用。皇上素来打压平国公府,也断然不会喜欢自己这个流着平国公血脉的皇子。与其期盼何时能建功立业,让父皇刮目相看,不如做好两手准备。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足够他招兵买马,上位逼宫。 至于与北陵二皇子的合约,赵彬并不当一回事。北陵自然也可借兵与他,可到底非我族类,其心莫测。有了这笔财富何愁没有人手武器? 他虽是主和派,却是因为出于对大赵实力的考量。自文帝以来,大赵重文抑武,继续与北陵打下去只怕输得更多。倒不如趁着和谈期间抓紧培养将领。 至于北陵,那就是一群嗜血的疯子。赵彬不相信他们那套国力薄弱的说辞,北陵就是那雪山上的孤狼,纵使头破血流,也会骁勇战斗到最后一瞬,至死方休。 赵彬又写了几封信,吩咐手下注意收集当地的信息,莫错过一丝蛛丝马迹。 “夏明。”他指着桌案上的信吩咐道:“将这几封信用哨鸽送去。” 信件取走后,他方才注意到桌案上的鸡汤。他探手试了试汤盅的温度,鸡汤早已凉透。 “夏河,把鸡汤倒了吧。” 夏河应声行事。他内心终究有几分不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殿下,您今晚是宿在书房还是……?” 赵彬皱了皱眉,只觉夏河多事,突然想到今日皇后敲打他的话,“吩咐闻澜院,本王晚上过去。” “小的知道了。”夏河一听大喜,脚步轻快地向外走去。 ————— 夏河到闻澜院通报的时候,琼华刚沐浴完毕。美人冰肌雪骨,斜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那副雪凤面具。一旁的秋桐正不做声地帮她绞干头发。 王府里分配过来的张嬷嬷一脸喜气,“恭喜王妃,今日殿下吩咐要过来宿下。” 喜悦的话语传入正房,主仆二人却都没有任何回应。 张嬷嬷以为北陵与大赵语言有差异,一字一句地由重复了一遍。 公主依然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一双多亲的桃花眼半眯着,回了句:“知道了,嬷嬷您更了解殿下的喜好,就麻烦你准备上吧。” 张嬷嬷暗道古怪。众人都说王妃对殿下一往情深,为何听到消息却没有半分喜悦。可若说是毫无感情,又时常抚摸着那副古怪的面具睹物思人。分明殿下就在前院,王妃若是想见随时都可以过去。 那些北陵来的婢女就更奇怪了。除了必要的吩咐以外,平时里基本不与大赵的下人讲话。殿下洞房花烛夜刚驳了王妃面子,他们半点不急。如今殿下愿意来了,也没有丝毫开心。 真是一群怪人。 月影横斜,荇藻凌乱。 琼华放下了手中的诗集,“秋桐,准备安歇了。” 一旁张嬷嬷听闻连忙劝道:“王妃,殿下今晚还要过来,您现在就安歇,怕是……” 琼华不假人手,妥帖地将面具挂回镜台上。“我乏了。张嬷嬷年纪大了,也早点下去休息吧。这里留秋桐她们就好了。” ————— 明天赵狗能舔上一口“终生难忘”的肉汤。 我这几天在疯狂码字囤稿。 轮回一:双镜记(5)同床(微H) 等赵彬从书房出来,已近子时。他心知今晚要与公主同房,因此故意拖延到了此时。 晚间的时候,经夏河提起,他才方知明日要陪公主去的是明台寺。早些年,他也曾同表妹一起,将写有两人名讳的红绸挂在那棵青桐树上。 少年斜倚引凤木,笑看芙蓉羞春雨。 赵彬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眼底一片阴翳。 人人道那明台梧桐可保佑有情人白头偕老,可他却背叛了他们的情意,迎娶他人为妻。 他不由有些懊悔为何上午忽视了母妃和琼华聊的话题。更懊悔自己为何会这般鬼使神差的同意。 索性明天随意找个理由推了吧。 在婚事上,他已经对不起表妹。无论如何他也想保住年少的美好。 赵彬步入闻澜院,才发现正房的灯早就灭了。他不由感到一丝轻松。 世间男子对贞洁当然没有那么在意,赵彬也不例外。不过是因为表妹,他心底对公主产生了一丝厌恶罢了。 房内珠帘微动,纱幔低垂,狮子踩绣球鎏金錾花铜熏香炉中染着安神的熏香。 赵彬轻轻掀起床幔。他垂下眼眸静静地看向眼前国色生香,玉体横陈的美人。美人身着白色中衣,玉骨天成的肌肤竟比衣服更莹白几分。衣领微松,露出了红色小衣的一角,还有那纤细伶仃的锁骨。 公主被赵彬靠近的陌生气息惊醒,莺语时啭轻音,“子言,是你吗?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子言,表妹也曾经这样娇滴滴地称呼他为子言哥哥。 许是房中的熏香扰乱了他的神智;许是这房中未褪的红色双喜窗花给了他错觉;许是因着光线昏暗,公主那双透着几分懵懂的桃花眼更似表妹;又许是那声魅人的“子言”。他竟产生出了与表妹洞房花烛的错觉。 赵彬的脑海中仿佛有烟花绽开。他的眼尾晕出缕缕红潮,眸底暗色翻涌,伸手拥住了公主。楚腰纤细掌中轻,赵彬感受着那柔若无骨的身躯,眷恋地吻上那圆润细腻的耳珠。因此,也错过了恢复清明的公主眼底闪过的讽刺。 他将头埋在美人的脖颈,深吸着她身上傲雪红梅的馥郁体香,喉咙不由有些干涩,下体也产生了些许变化。他捏了捏怀中那双柔荑酥手,拉向了腰间玉带。他声音轻柔,“薇薇,帮夫君解开玉带可好?” 纤纤玉手按在腰间的玉带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赵彬情绪正浓,刚自己动手更衣,耳边却传来了锐利如刀般的讽刺声。 “王爷,您那薇薇表妹,可还正待字闺中,不要破坏了人家名声。” 赵彬难得迷惘。他侧过头看向怀中衣衫凌乱的美人。分明是那张与表妹有些相似的脸,一双桃花眼却带着冷冷的讥讽,睥睨着他。 半分没有沾染上情欲的样子。 赵彬怒从心起。如今他已分不清,就是因为发现怀里的人是他所厌恶的公主而愤怒,还是因为公主讽刺他连爱人都认不清而愤怒了。 这把火在胸腔内烧得滚烫,竟刺激得下身更肿胀了几分。 皇后对他的警告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赵彬一把捏住公主精致的下颌。面容依旧精致冷漠,但那飞红的眼尾却终究透露了他的情绪,眸色深沉得像酝酿了一场风暴。“听闻公主爱慕本王,同本王圆房难道不是公主得偿所愿吗?” 是了,这样一个尤物在侧,他为何要委屈自己。左右他不会吝惜她半分感情。 公主被迫仰着头,却无法掩饰皇家子嗣本来的矜贵底蕴。她的嘴角勾出一双凉薄的弧度,却偏似有小钩子一般,撩拨了赵彬那颗怒气冲冲的心。 “到底比不过王爷一心一意,竟然连自己的王妃和表妹都分不清。” 那“一心一意”咬得极重。 赵彬挑了挑眉,看向公主,“王妃这是在吃醋?” 仔细想来这两晚公主都对他和表妹的事情十分介怀。 公主却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一双桃花眼睨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赵彬本人并不重欲。然而他现在本就身下硬得发痛,琼华公主那毫不掩饰的讽刺更勾起了他心底的恶念。 他早已褪下衣衫,如今又撕烂了公主单薄的中衣,平时那张高处不胜寒的脸上彻底染上了欲望。“无妨,王妃难道忘记今日母后还让咱们早日开枝散叶吗?” 虽然子嗣是绝对不会有的,他怎么可能留有一个拥有北陵血统的嫡子来落人话柄。但是他依然可以享受自己王妃的肉体。 言罢,赵彬还恶劣地隔着亵裤将他那早已硬如生铁的阳具撞了撞公主的腰际。 琼华公主激烈地挣扎起来。她上身仅剩下小衣遮着身体,露出了莹白的肌肤。一对傲人的酥胸如犹抱琵琶半遮面般掩在小衣下,更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美。 赵彬用膝盖硬生生分开来公主的双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旧是俊逸出尘的脸,仿佛天神俯视人间蝼蚁。真可惜,本王原想怜惜些的。 他俯下身,咬向早就觊觎已久的伶仃锁骨,大手将小衣掀起,抚在那对双乳上。他没有章法地又捏又揉,肌理细腻,手感极好。他的阳具早就抵在公主的下体,隔着薄薄的布料又顶又磨。 他注意到琼华公主眉头紧锁,却因为男女力量上的差距无法摆脱他的束缚,心里一阵畅快。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公主的下身,大手一伸便要撕开那碍事的亵裤。 突然,他感受到后颈遭受了重击,眼前不由头晕眼花,硬撑着床架才没有倒下。 琼华公主的这一记手刀显然使出了全部力气。她不等赵彬恢复,就飞快地踹向了他凸起的下体。 哼,赵彬闷哼一声。巨大的疼痛感瞬间蔓延至他的全身,他不用弓起脊背,倒在了旁边。 然而最令他羞愤难当的是,他竟然,被踢射了。 伴随着痛觉传入脑海的,还有一股尾椎骨发麻的爽快。 赵彬平时欲望不深,后院也没有通房小妾,是以这阳精竟射了足有片刻才停。马眼一张一吸,缓缓吐着余精,裤子内满是黏腻。 堂堂的大赵第一公子齐王,就这样被女人踢泻了初精。 偏偏下腹的痛觉还没有消散,赵彬头抵着床头,独自沉浸在双重屈辱之中。 你这……毒妇。他额头沁出冷汗,只能有气无力地说着。 公主不知何时换上了新的寝衣站台床侧。她低下那张妩媚动人的脸看着赵彬,目光如同看向蝼蚁一般,仿佛一切都反了过来。赵彬听到她轻笑了声,那莺啼般的笑声落在耳中却如此刺耳。 赵彬凝足精神,将注意力从下体的痛楚上移开,方才听清公主说:烦请齐王殿下告知大赵皇后,我们已经圆房了。 她顿了顿,复又说道:我会对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相信齐王也不希望旁人听说吧? 赵彬已经想不起他最后回答了什么,许是还没有回话。 坠入梦乡的前一刻,他通过床帏的纱幔缝隙,看到了镜台上高挂的雪凤面具。如霜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在面具上,仿佛透着寒光。 —————— 赵狗算是,舔上一口肉汤? 咱也不知道这章写得算不算微H。心虚。 轮回一:双镜记(6)姻缘 赵彬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望着罗纱层迭的床帏,方才慢慢想起昨夜是宿在了闻澜院。 “张嬷嬷,殿下醒了。” 寻着声音,赵彬方才看到琼华公主从美人塌上站起了身向他走来,斑斓鸳鸯诃子裙,松石点翠金步摇。 昨夜发生的那些屈辱的事情突然如潮水一般冲进了赵彬的脑海,下体仿佛还隐隐作痛。他面如冠玉的脸上带了几分抑制不住的狰狞。 “妾身来服饰殿下更衣。” “不用了,本王自己即可。” 赵彬突然想到昨晚未曾换下的亵裤,连忙制止了公主。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清爽,早就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殿下放心,昨夜是妾身服侍您更换的衣物。” 琼华的脸上挂着几分失望,似乎是委屈于他的误解一般。 赵彬有些摸不清她了。 若说公主对他有情,偏偏昨夜同房又搞得如此令他不堪回忆;若说对他无义,偏偏她出嫁前后都对他体贴照顾。 除非,公主是北陵派到他身边来的奸细。所以才能解释为何她平日表现得浓情蜜意却不愿与他进行最后一步。 赵彬脸色凝重起来。 他自然不可能任由一群北陵人在齐王府后院随意进出。可惜这几日,他明里暗里派了很多人马一直盯着公主和那些北陵婢女,她们倒都本本份份。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琼华微微一笑,解释道:“昨夜妾身身体不适,惊慌之下方才出此下策。” “本王知道了。” 琼华上前一步,接过赵彬手中的玉带,帮他穿戴。公主身上的梅花香味离她极近,赵彬身体一僵。 琼华仔细帮他系好玉带,随后仰起头恳切地看着赵彬,“妾身心知殿下因和亲一事对亲身心有怨怼。妾身也不想殿下身不由己与妾身结合。妾身无甚贪念,只求哪日殿下心中有妾身一席之地时,再行同房之事。” 赵彬偏过头,不去看她表情。 他目前无法判断公主所言为何。自昨夜之后,他面对公主只觉尴尬,应该是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宿在闻澜院了。这点倒是与公主不谋而合。 “便以王妃所言吧。” 赵彬暗下决心,增派人手盯住公主和北陵婢女。不论公主有何目的,他都会查清的。 待用完早膳,夏河进来禀明已备好去明台寺的马车。 公主远嫁和亲,即便赵彬对她无情,也仍需在外人面前做出一派琴瑟相合的样子。若是大婚第叁日便撇下公主独自前往寺庙。他的那几位好兄弟知道了一定又要大肆发挥。 大不了找借口阻止公主缠生在那梧桐上挂红绸的想法就是了。 ————— 古寺依青嶂,菩提绕禅音。 赵彬负手立足庭院中,面前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面挂满了或新或旧的红绸。有几对小情人正。站于树下,满怀希冀地将他们的红绸挂于树梢。 与表妹一同执笔,在红绸上写下两人名字的那刻仿佛就在昨日。 他们说红绸挂的越高,两人的缘分就越深。 那时的他少年负壮气,轻松将红绸挂在了很高的位置上。 年少的郎君从枝桠繁茂的缝隙中向下望去,眼中满是小娘子那半是担忧半是羞怯的脸。 赵彬至今记得那红绸挂在哪根树梢上。 可惜了。赵彬收回目光。他们终究是情深缘浅。 赵彬难得耐心等待琼华公主祈福,一旁的清河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清河低声说,“府上通传平国公府有人来找您。” “何事?”若非急事平国公府怎会直接找人将消息带到明台寺。 清河犹豫了一秒,“说是大姑娘这几日哀思过重导致旧疾复发。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只是这其中有几味药材极为珍贵,京中难寻。方才求到了这里。” 平国公府的大姑娘正是赵彬的表妹乔薇薇。 赵彬脸色微沉。“备车,去平国公府。” 夏河瞥了眼公主的方向,“殿下,这……” 无论如何,将新婚的王妃撇下去看望旧情人都过于无情了。 赵彬却没有犹豫,快步向寺门走去,“就说本王有要事需要处理。让夏明留下,再拨几个侍卫看护着。” 顿了顿,他又提起,“吩咐夏明务必寸步不离护卫公王妃,剩下的几个北陵婢女也着人看住了。” ————— 赵彬的马车刚刚驶离明台寺,秋桐就已禀明公主。 琼华公主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于佛祖面前。“知道了。” 待祈福完毕,她拿起面前的签筒摇了起来。 是上签。 签文上写着“否夫泰来咫尺间,暂交君子出于山,若逢虎免佳音信,立志忙中事即闲。” 琼华笑了笑,“上签,真是个好兆头。秋桐,这寺中解签的师傅在哪里?” 一旁的夏明急忙接话:“现在普贤大师应该正好云游回来了。若是不嫌弃的话,请王妃允许属下为您引路。” 夏明一直忐忑于王妃会问殿下到底去了哪里。他为人耿直,不像夏河那般机灵,生怕说漏了嘴惹王妃不在。 幸好王妃好像一直未曾提起。 解惑时自然最好是仅剩公主和大师两人。可夏明谨记着齐王的话,愣是厚脸皮地守在禅房内。 普贤大师接过公主手中的签文:“敢问施主所求为何?” “为姻缘。” “换麻得丝,击人双足,要见分明,因灾得福。此卦祸中有福之象,凡事先凶后吉也。施主所求会成。” 夏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他本无意打探王妃的隐私,奈何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琼华与大师的交谈也没有刻意避着他。 他们做下人的自然无权点评主子的私事,但是这几日听夏河说多了公主的好,夏明听到签文也不由为公主感到开心。主子关系和睦,下人们也好做事。 “如此甚好。”公主笑着拿起了一旁的茶杯,却不曾想洒了一身。“秋桐,快来。” 普贤大师为他们指了间空闲的寮房。夏明只得守在门口。 无意中,他似乎看到跟随公主进入房内的秋桐袖口露出一抹红色的布料,一晃即逝。 摸约一柱香,寮房的门才再次打开。 琼华一双桃花眼真挚地看向夏明,语气中满含歉意,“真是抱歉,女子更衣实在繁琐。” 作为王妃,她其实是不用和下人解释这些的。 夏明注意到她已经换上了整洁的衣物,就连发型也从朝天髻换成了流苏髻。被美人这样真挚地看着,夏明心中一滞,结结巴巴说道:“保护好王妃的安慰是属下的职业,何谈什么抱歉。” 他一直牢记殿下的叮嘱,随时准备着若是王妃对百年梧桐产生兴趣时,就找个由头将王妃引来。 可能是他今日运气当真很好,琼华出了寮房就径直要求回府,走过那棵挂满红绸的梧桐时竟看也未看一眼。 秋桐小心地扶公主上了马车。夏明在一旁守着。他无意中又瞥到了秋桐的袖口,自然是空无一物。 摸约是他之前看差了。 轮回一:双镜记(7)表妹 赵彬回府后步履匆忙地走向前厅。来传话的是乔薇薇身边的明珠。 明珠哭丧着一张脸,还未等赵彬跨国门槛,便跪了下去。“求求齐王殿下救救我们姑娘吧。” 她重重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复又说道,“殿下您是知道小姐身体的。前两天小姐便突然昏睡过去,高烧不退。太医说若是再晚几日恐怕性命不保啊。可是那药方中有几味药材十分难寻,国公爷也无法很快寻到。偏偏小姐拦着不让告知殿下。今日明珠背着小姐前来,求求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小姐吧。” 乔薇薇先天有疾,自幼体弱多病。从小便是用各种人参灵芝温养着,常年呆在深闺。及筓后方才身体好转些,却还是需要日日服着汤药。 “明珠,你做的很对。”赵彬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当机立断道,“夏河,你去随明珠记下需要的药材。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限你叁个时辰内找齐送到国公府。” 明珠听闻后大喜,忙道:“谢谢殿下。” 然而她的脚步却迟疑着。 “明珠,你若还有事情但说无妨。” “明珠斗胆,请殿下去看看我们小姐。”明珠嗫嚅着,“我们小姐近一个月日日以泪洗面。太医也说小姐是有忧思过重导致的,若是不解心病,单靠喝药也不能痊愈。” 赵彬深吸了口气,停下了转动扳指的手。“来人,备车。” ————— 赵彬乘着辆低调的小马车,从后门进入了平国公府。 他毕竟是外男,要顾及表妹的声誉。 赵彬之前也这样来过很多次,所以他一路轻车熟路,将本应在前面带路的明珠还要远远甩开。 一进入乔薇薇所在的后院,浓厚的汤药味就像他袭来。赵彬微微皱了皱眉,制止了下人的通传。 此时乔薇薇正偏过头,有气无力地拒绝明月手中捧着的汤药,“我不喝。总归是没有什么用,还喝它做什么。” 明月刚想开口劝诫,突然被人用折扇拍了拍,随即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药碗。 乔薇薇面向里侧,默默流着眼泪。“明月你也不用劝我了。表哥已经另娶他人,我又这样病怏怏的,活着也是煎熬。” 赵彬垂眸看向床上娇柔脆弱的美人,清隽文雅的脸上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温柔,往常如霜雪般凌厉的凤眼中如今浸着一层又一层的无尽缱绻。 乔薇薇感到有人坐在了她的床边,她以为是明月,负气说道,“明月,我不喝就是不喝,你再劝也没有用。让我歇歇吧。” 然后,她听到了一道温润柔和如初风吹拂的男声,“哦?连表哥劝你也没有用吗?” 乔薇薇难以置信,缓缓转过身,面前的男子面如冠玉,芝兰玉树,眼中带着她熟悉的温柔,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表哥赵彬。 乔薇薇的眼中泛着欣喜的光,奈何连病数日身体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弱弱唤了声,“子言哥哥。” 赵彬心疼地看着她。表妹又瘦了,隔着锦衾也能感受到她弱不禁风的身姿,皮肤是泛着病态的苍白,一双桃花眼噙着热泪,带着我见犹怜的美,令他心生涟漪。 “薇薇乖,听表哥的话,把药喝了。” 一旁的明月半扶着乔薇薇坐起身,这回乔薇薇乖乖地喝下了。还未等她皱眉,檀口中就被赵彬塞了一枚蜜饯。 果然表哥还是记得她最怕苦了。乔薇薇心下妥帖。可是一想到表哥前两日便已成婚,胸口又如针扎般疼痛。 “表哥都已经有美人在怀了,还来看我这个病怏怏的表妹做什么?” 赵彬如刀般锐利的目光扫向周围,明月等人识趣地退下。他这才软下声说:“哪有什么美人?我娶她。不过是皇命难拒罢了。我真正的心意,薇薇还不知道吗?”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迎娶公主做王妃总归比娶一个失势公府的嫡小姐能给他带来更大政治利益。可是这部分表妹一介深闺女子如何能想到?她只要知道他是身不由己的就好了。 乔薇薇勾起嘴角,可是想到什么复又蹙起了眉头。她何尝不知表哥多年对她的心思,自然相信表哥现在对那公主没什么感情。可是听说那和亲的公主号称北陵第一美女,温香软玉在侧,她很怕表哥会日久生情。 “可是,我听说今日你们还去明台寺了。表哥是不是还和她一起挂红绸了。” 赵彬怎么能听不出表妹语气中的浓浓醋味?他半搂住乔薇薇的肩膀,安慰道:“那红绸是只属于本王和表妹的,她也配拥有?” 乔薇薇得听出他话里的冷漠。可是想到前几日他们的大婚,便是国公府所有人都有意相瞒,她卧在病榻上也能听到墙外琼华公主带着十里红妆绕城一圈时那爆竹齐响、人声鼎沸的热闹声音。终究是许诺娶她为妻的表哥将别人的名字记在了皇家玉牒上。她不禁酸溜溜地说:“可是她毕竟是你娶进门的王妃。” “薇薇莫不是吃醋了?”赵彬好笑地低头看向表妹,“听你那丫鬟说你近一月天天以泪洗面,哀思过重从而才病倒的,莫不就是因为本王婚礼的事。” 乔薇薇贝齿咬住下唇,别过脸不想说话。 赵彬叹了口气:“表妹若是心里有我,过几月我便向舅舅提亲,迎你为侧妃可好?日后我们便能日日在一起。” 平国公府的嫡女,做齐王正妃自然是差了许多,做侧妃却正好合适。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到底要等表妹身子好了再说。 “日日一起?”乔薇薇一双桃花眼泛着迷茫,似乎也随着他的描述幻想起了日后的生活。 赵彬温柔的声音充满磁性,低声诱哄着,“对,日后我们琴瑟和弦,鸾凤和鸣。不好吗?” 乔薇薇眼中泛出笑意,可是又想到自己作为世家贵女的矜持,“可是那侧妃终究也是妾室。还不是要看那公主的眼色?” 赵彬看着表妹孱弱的样子,难得心有不忍地将他心里的盘算和盘托出了些许。“本王娶那公主不过是。权宜之计。表妹且忍耐一阵,等到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本王自会让她将本属于你的都还给你。” 他低下头直视着表妹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本王定会护你周全。薇薇一定会相信表哥的对吧。” “对……”乔薇薇恍惚道,那可是她深爱多年的表哥呀。“薇薇永远相信子言哥哥。” ————— 第一个故事因为一些原因前面写得比较多。 终于赵狗要开始越来越狗了,我好兴奋,码字的速度都变快了。 个人感觉这人还狗得挺全方位的(?_?) 轮回一:双镜记(8)雪莲 房内的两人正浓情蜜意,互诉衷肠。门外却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殿下你在吗?小的有要事汇报。” 听到外人的声音,乔薇薇慌忙躲开赵彬抚向自己脸庞的手,把自己埋在衾被里。 赵彬也回过神来。他轻咳了一声站起来,将床帏仔细放下,方才走过去拉开房门:“何事?” 门外是被吩咐去找药的夏河。他一眼看出赵彬现下不悦,卖乖地笑了笑,方才禀明:“回殿下,小的按照药方基本把那稀缺的几味药材都在黑市上买到了。偏偏有一位药材,便是那黑市也无法寻到。” 黑市是做各类地下交易的地方。这几味本就难得药材,在黑市这种地方均可售价千金。如今这药方要得急,夏河更是翻了十倍的几倍才能立刻买到。 堂堂齐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钱财,反正都是为了表妹。只是那药材就连最神通广大的黑市都买不到,倒是十分棘手。“那是何药?” “回殿下,就是那并蒂雪莲。” 天山雪莲本就难得,只长于经年不化的陡峭冰川之上,就是在黑市也是千金难求的存在。每隔几年才会听闻在地下拍卖所中出现,每每均能拍成天价。 更何况这并蒂雪莲。 并蒂雪莲只生长于北方的浮空雪山之上,是百年难得的珍品,向来只供北陵皇室拥有。 偏偏这并蒂雪莲却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 赵彬按了按眉心,“夏河,你先遣人把觅得的药材送到公府来。再去把太医院的王太医请来,此事务必要隐蔽。” 那王太医是瑞妃的人,深得瑞妃信任且医术了得。 赵彬复又回房看了看乔薇薇。她尚在病中,刚才因见到赵彬时的喜悦方才迸发出的些许力气早就消失殆尽了。乔薇薇那一双桃花眼蒙着水雾,气若悬丝地问道:“子言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事情。”赵彬怜爱地帮她把落在脸上的碎发拨开,“表哥去和舅舅商量些事,你好好休息吧。” ————— 平国公与端妃虽是龙凤胎,却长得更加不怒自威,气宇轩昂。实际上,他的为人却与那张一看就是武将的脸大相径庭,十分优柔寡断。 他千恩万谢地感谢了一番赵彬送来的那些稀缺药材,毕竟以平国公府的门路,就是想找到这几味药怕是也需要月余。 “舅舅不必多礼,你我本就是亲人,薇薇是我的表妹,我自然会尽力相助。”赵彬本就是为商议并蒂雪莲一事而来,无意寒暄。何况也不仅仅是为了表妹,更是为了对国公府恩上加恩。 待王太医被请来给乔薇薇看过病,几人再次在平国公的书房落座。赵彬方才发问:“依王太医所见,乔小姐的病是否还有更好的医治方法。” 王太医反复研究着手里的那张药方,“禀齐王殿下,乔小姐本就先天不足,又因多日哀思过重引发旧疾,这才导致如今心脉受损,沉疴难起。臣不才,确实除此药方,再无其他方法。” 赵彬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扳指,“只是这并蒂雪莲世间罕见,不知是否有可替代之材?” “回陛下,这并蒂雪莲恰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无可替代。不过,若为勉强维持,可以用天山雪莲作为药引。” “天山雪莲……”赵彬沉吟。这天山雪莲虽也难得,却不算无迹可寻。 一旁的平国公忙问,“若是换成天山雪莲,这药效又当如何?” 王太医长叹口气,心怀不忍地说:“这天山雪莲药效自然不及并蒂雪莲万分之一,若是入药,可勉强维持半年寿命。” 半年。 赵彬眼中满是阴霾,几乎快要隐藏不住情绪,眼尾泛红,手指几欲捏碎太师椅扶手。 王太医对齐王与平国公府嫡长女的事也有所耳闻,因此对于赵彬如此关心并不意外,“无论是何种雪莲,平国公还是早做打算。依乔大小姐的现状,若是再不赶紧医治,不出五日怕是便要无力回天了。” 赵彬低下头遮掩情绪,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羊脂玉扳指,“今日之事,还望王太医能够守口如瓶。本王不希望泄露出半分。” 是了,不论是天山雪莲,还是并蒂雪莲,如今也只能着人私下寻找。而今对他最重要的是刚娶进门的公主。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刚将琼华公主迎进门便大肆为旁的女人寻药。贪恋美色事小,一顶藐视和亲的帽子扣下来,他此生怕是要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臣知道了。”王太医自然明白。毕竟早在二十多年前,他的身家性命便与他们连在了一起。 ————— 齐王回府后不久,夏明又前来汇报。“殿下,那黑市的拍卖行着实水深,根本不透露半分消息。若是不派人暗中潜入接应,怕是很难查出那些天山雪莲的买家身份。” 那又要花费多长时间,表妹的身体如何能等得起。 赵彬的脸埋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下,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鸷。 夏明没有听到齐王的回话,犹豫了一瞬,复又说道:“属下查出王妃入府的嫁妆中,恰有天山雪莲一朵。人命关天,若殿下着急,不如与王妃商议一二?” 赵彬白皙如玉的手指轻点桌面,公主对表妹如此介怀,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显出雪莲。不过提到公主,他复又想起件事。之前北陵前来和谈的时候,曾经送给父皇一朵并蒂雪莲。 北陵皇室。 他助北陵寻找宝藏,北陵那边确实应该拿出些诚意来了。只是不知并蒂雪莲如此罕见,北陵那边是否会愿意忍痛割爱。 下下策则是他去求父皇。然而赵彬心知肚明,就算是父皇最宠爱的六弟,怕是也求不来这难得一见的雪莲,更妄论他这样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了。 除非,是有大功在身,他方才有底气去试一试。 而今之计,只能先用天山雪莲为表妹勉强维持寿命,待他找到方法求得并蒂雪莲,表妹便可完好痊愈。 只是时间紧迫,还需找个由头让公主主动将天山雪莲给他。 赵彬一张俊脸虽面无表情,周身却散发着让人更加胆寒的气息。 一切祸因借由公主而起。若不是因为她,表妹又怎么会如此病入膏肓。让她拿出雪莲也是让她向表妹赔罪。 “夏明,把这几封密信分别寄出去。明日便按本王的安排行事。” ————— 闻澜院。 秋水急匆匆走向正坐在镜台前的琼华公主,偏偏耳语几句。 琼华一双美目扬起,流露出万般风情。“真是一出好戏。你去通知本宫的哥哥说,让他稍安勿躁。” 轮回一:双镜记(9)遇刺 翌日恰好婚假结束,赵彬一大早便前去上朝了。 这一切与琼华关系不大,后院仅她一个主子,又没有公婆需要侍奉,是以她便如在北陵一般,悠闲地睡到天已大亮方才起床。 方才过了未时,王府里突然嘈杂了起来。琼华拈起山药糕的手微顿,复又慢条斯理地吃下,方才对秋桐说:“秋桐,你看看前院发生了什么?” 然而不等秋桐走出房门,张嬷嬷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王妃,不好了。齐王殿下在回府路上遇到刺客了。” “天子脚下怎么会还有刺客?”琼华语气焦急,却还顾得上用帕子仔细擦净双手,“殿下现在如何?” “听前院的下人,殿下身上流了好多血,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么严重,请太医了吗?” “夏河他们已经去了。” 琼华起身,脚步急促地向前院走去,“快,吩咐把殿下抬到闻澜院来,我来照顾殿下。” 齐王被抬到床上时前胸流了好多血。平素那张冠玉琼容的脸如今泛着失血过多的苍白,那平时总是透着凉薄冷意的的凤眼紧挨着,有些许干涸的血迹现在脸上已经开始发黑。 琼华看到他这副模样,眼眶已经泛红。她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吩咐道,“张嬷嬷,你去打点水来。秋桐,你将那瓶止血药拿来。” 装止血药的白净瓷瓶上还画着北陵皇室的徽记。公主亲自喂齐王吃了药。她不假人手,绞了帕子擦干净齐王脸上的血迹。看到他面容依然完好无损,公主方才放下心来,终于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将污了的帕子扔回面盆,眼含着的泪滴终究是夺眶而出。“张嬷嬷,再去打一盆温水来。” ————— 王太医赶来时,便看见那传说中北陵第一美人的齐王妃正梨花带雨地守在齐王身边。 他内心不由啧啧称奇,没想到京中的传闻竟然确有其事。 齐王的伤势虽深,但实际上并不致命。且琼华及时给他服用了北陵御制的止血丸,因此只需养日日上好伤药静养好伤口即可。 可是他不能这样告诉齐王妃。 这遇刺本就是齐王自己设计,专门演给琼华公主的一场戏。 他按照之前赵彬吩咐他的话,小心翼翼地对琼华说:“回禀齐王妃,眼下这伤口的血算是止住了,只需日日更换上药即可。只是那刺客怕是在利刃上涂了罕见的毒药,如今毒素入体,还要早日服下解药。” 言罢,他写下早就准备好的方子。 “王妃着下人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即可,一日两次。只是……”,王太医顿了顿,面露犹豫之色。 琼华亲自接过了药方细看,“只是什么?太医但说无妨。” “只是因这毒药药效霸道,解药也绝无仅有。这药方中必不可少的一味天山雪莲,怕是世间难寻。王妃还需尽快找到。就是以殿下的身体,怕是也撑不过叁日了。” 琼华闻言笑了,原本紧绷的身体反而松懈了下来。“这有何难?秋桐,你去把我嫁妆中的那株天山雪莲找来。” 王太医这才明白过来,齐王殿下大费周章地演这场戏所求为何。 真是可惜了,妾有情郎无意。 门口的夏河早就得了王爷吩咐,匆忙说道:“王妃,小的随秋桐姐姐去拿即可。正巧小的着人去街上,把这药方中的药都配齐了。” “如此也好,你照顾齐王殿下已久,更熟悉殿下的习惯。” 夏河前脚刚从秋桐那里得了天山雪莲,后脚便着人赶忙送到平国公府了。 ————— 赵彬此人行事谨慎,对人对己一向狠心。虽是他自己做的局,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端倪,愣是生生受了一剑,那剑差叁分便会碰到心脉。且剑锋上也确确实实淬了毒药,不过他自己也有解药,根本无需天山雪莲罢了。 被抬进观澜院的时候,他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昏睡过去,毕竟他要时刻掌握局面。 他能感受到公主小心翼翼地启开他的双唇,喂他喝水服药;能感受到那股迷人的梅花香气靠近他,用温热的帕子轻柔的擦拭着他的脸颊;也能感受到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拂过他的眼睛,一碰即收;更能感受到她拼命抑制的呜咽声,和滴落在他手背的热泪。 看来公主确实是喜欢他的。就连他昏迷着,她都待他一如既往的好。 更何况她毫不犹豫地将天山雪莲拿出来给他用。 他内心之中因为公主大婚头两夜的奇怪举止而产生的疑窦被打消了一丝。 所有事情都如他的预料的那般顺利发展着。 许久,他闻到了汤药的苦涩味道。 “王妃,”是夏河压低的声音,“这里就留小的服侍王爷喝药吧,您守了王爷许久也该休息会了。” “那刺杀王爷的凶手可逮到了?”琼华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急切。 “没有,不过圣上听说后龙颜大怒,已经着玄武卫进行搜捕了。” 那刺客当然不可能找到,毕竟那是赵彬自己派出的人,早就随齐王的马车一起藏进了齐王府。 了解这件事背后真相的,如夏河、王太医等人,只会以为齐王这是为了拿到琼华公主手中的天山雪莲才使出的苦肉计。实际上却是一箭双雕。 大赵与北陵两国的和谈一事,朝中一直有人颇有微词,就连百姓也有好多因战乱而心生不满。如今齐王方才与琼华公主成亲,便遭人行刺,难免不会让人怀疑到那些主战派人士的身上。 不论能不能因此得到父皇的垂怜,这都是一个走入父皇视线的好机会。他韬光养晦了太久,需要一个机遇让父皇注意到自己,对自己委以重任,方才能为表妹去搏一搏那并蒂雪莲。 若说是苦肉计,不如说是齐王针对大赵皇帝和北陵公主两个人的苦肉计更为合适。 赵彬听到琼华轻轻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说:“那殿下就拜托夏河你照顾了。我先去歇息一会。” 赵彬这才发现,他鼻尖一直萦绕的梅香,如今随着公主的远去而渐渐淡了。 夏河服侍着他坐起身,悄悄凑在他耳边说道:“王爷,那天山雪莲已经送到平国公府了,摸约今晚便能为乔小姐服下了。” 轮回一:双镜记(10)画像 果然不出赵彬所料,圣上难得对他表现出了些许关心,御赐的各类名贵补品及珍宝如流水般抬进了齐王府。在赵彬的授意下,很多赏赐前脚刚被放入库房,还未等入王府的帐,后脚便被送到了平国公府。 因为伤口过深不宜挪动,他日日宿在闻澜院。琼华公主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不出月余他便能正常下地了。 这么长时间呆在闻澜院,许多消息都只能让夏河趁着服侍他净身的时候偷偷告知于他。 幸好那天山雪莲送的及时,表妹这段时间已经能够起身,在府中活动了。她早就听说了自己遇刺的消息,病情稍一好转便迫不及待地想来探望他。还好被平国公劝住了。 赵彬察觉自己身体已然大好,也不等告知公主便又搬回了书房。 书房里攒了厚厚一摞信件,都是各地密探发来的关于崇明山脉宝藏一事的消息。赵彬仔细地逐一看过,挑出了几封看起来有关联的。 夏河,最近倚荷楼没消息吗? 二皇子曾告知赵彬,倚荷楼中有北陵的密探,可以用来传递消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赵彬迫切想知道二皇子能否帮他寻得并蒂雪莲。 夏河偷偷从袖中拿出一张莲花波纹的信纸,殿下,这是今日新收到的消息。 赵彬展开纸条,那上面只写了一个遒劲有力的等字。他到底拿不清北陵对此事的态度。如今看来,他只能先考虑下下策了。 —————— 因着赵彬这几日身体已大好,又得皇后召见,琼华一大早便进宫了。待她回到后院,才被下人告知齐王自行搬回书房的消息。 小厨房做了一些殿下喜欢的桃花酥,王妃要不要去看看殿下的伤势?张嬷嬷委婉询问着。她原以为经过公主这一个多月的照顾,齐王与王妃之间关系应该已经和缓了。却没想到齐王竟然连告知都不告知王妃一声,就这样直接搬出了闻澜院。这简直是直接置王妃的面子于不顾。 齐王殿下做得大张旗鼓,今日王府的下人们都对此事议论纷纷。长此以往下去,王妃在府中的威严都会大打折扣。 “秋水,那你去给殿下送一趟吧。”琼华公主慵懒地靠在妆匣前,秋桐默不作声地帮她拆下头上沉重的花冠并金凤簪等发饰。 张嬷嬷长叹了口气。她以为王妃是在同殿下置气,到嘴边的劝诫也只好咽了回去。 如今闻澜院的下人皆知琼华公主不喜下人近身服侍。便是她从北陵带来的秋桐、秋水等婢女,也都是未得传唤不会靠近。 秋桐还在缓慢地帮公主按摩头上穴位,琼华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封信。若是赵彬在场,定会对信纸上的莲花暗纹备感熟悉。 信上只写着,“身世浮沉雨打萍”。 —————— 闻澜院的人送吃食过来的时候,赵彬已经处理完了积压一个月的信函。此时他尚有闲心翻看着库房的册子,琢磨琉璃葡萄和水晶璧哪样能更讨得表妹欢心,方才想起琼华公主这位正牌王妃。 这么多日,公主对他的照顾他都看在眼里。赵彬虽然自小清冷淡然,却也不认为自己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每当他心底生出一丝对公主的好感,他的眼前就会闪过表妹那张憔悴的病容。 这都是公主应该做的,赵彬这样告诉自己。既然她无法去照顾表妹,便通过照顾他来赎罪吧。所以他伤势一好便当机立断地搬回了书房,不给她留下丝毫情面。 他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夏河,你去库房的时候顺便选件宝贝送去闻澜院吧。” 夏河心下为殿下对待表小姐和王妃天壤之别的态度打抱不平,只得尽心去库房挑了件罕见的宝物送了过去。 赵彬等了摸约一柱香的时间,夏河方才回报:琼华公主竟然拒绝了他送去的谢礼,只说若他真是感谢,不如了却她一个心愿,她想与殿下一道入画。 赵彬扬了扬眉,他想到公主这一个月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到底没有拒绝。 —————— 大概是皇帝对齐王难得一见的愧疚,赵彬刚刚重返朝堂,便把岭南贪墨案一事交给他来处理。赵彬心知这是难得的让父皇能对他另眼相看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容不得一点闪失。 他匆忙赶回齐王府,不曾想竟然在前院见到了数日未见的琼华公主。说来也怪,两人明明住在一个府邸,竟然能多日不曾相见。 琼华弯起那双妩媚风起的桃花眼,听说殿下要赴岭南,妾身恭喜殿下得此良机。 赵彬心知她必定是无事不登叁宝殿,更何况她身边站着一个鹤顶龟背、仙风道骨的老人。 不知王妃今日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殿下忘记了吗?之前曾答应过我一副画像。这位便是我专门请来的画师。 赵彬这才想起此事。这对他实在是件小事,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许是看出他那双万年冰封的凤眼中露出的些许不耐,琼华公主抢先说道:殿下此番查案不知需要多久,妾身别无所求,只求留下一幅画像来一解相思之苦。难道殿下也要拒绝吗? 赵彬张了张嘴,到底是不忍拒绝。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只是到了作画的时候,公主却古怪地拿出了她那副着雪凤面具让赵彬戴上。 她笑吟吟地看着赵彬皱起的眉头安抚道:殿下便让我任性一回吧,这毕竟是我送与殿下的新婚礼物,在我们北陵寓意着同穴之愿。 赵彬没有细听北陵的那些风俗,他意欲早些回书房去收拾案卷书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彬顺从地戴上面具,再次为这面具与他的贴合程度感到惊讶。从眼窝到鼻峰,那白银面具就仿佛柔软的布料一般,紧密地贴合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差错或是不适。 待到千山带夕阳的时辰,画师方才收起了画笔。 赵彬藏着心事,看也未看画像,一把甩开面具便径直向书房走去。这次,他倒是没有听见面具掉落的清脆声音。 琼华早在作画时,便注意到赵彬身上不断堆积的不耐。是以他一扔下面具,琼华就飞快接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从里到外将它擦净,方才去看画好的画像。 面若桃花的佳人和头戴面具也遮不住一身斐然气度的男主并肩坐在水榭里,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这是他的第一幅画像,到底是和她一起。 琼华眨眨眼,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鼻头发酸。她勉力提起嘴角,却凑不出一个笑容。 南方大赵春日的风沙,竟然比北地更加猛烈吗? 不然怎么解释她的反常。 春风吹起岸边的海棠,粉粉红红的花瓣就这样打着旋慢悠悠地落在水面,如同一场不期而遇的春雨。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轮回一:双镜记(11)金簪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几匹骏马扬起滚滚红尘,飞驰在回京的路上。为首的男主俊美无俦,通身带着龙章凤姿的贵气,可谓是意气风发马蹄疾,一日赏尽十里莲。 “爷,咱们要不要慢一点。” 身后传来了夏河的声音,赵彬充耳不闻,反而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此番岭南之行一切顺利,赵彬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够顺藤摸瓜抓到大皇兄参与的罪证。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岭南一个富贾那里得到了遍寻不到的天山雪莲。那富贾原本是想把花献给此番查抄的岭南刺守,眼见风头不对就率先向他借花献佛。 赵彬摸了摸胸口妥帖放置的祥云玉兔金镶宝发簪,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这发簪是他在岭南的首饰阁中无意发觉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表妹。 他人虽在岭南,派到平国公府的人却时常飞鸽传书,向他传递表妹的身体状况。那天山雪莲确有成效,他送到国公府的那些御赐的补药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表妹最近已经能出府赴宴了。 赵彬夜不能寐,一路快马加鞭抵达京城,连王府都顾不上回,便带着收集到的罪证前去御前见圣,到底是赶在了上朝前打大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圣上龙颜大怒,大皇子被罚,发配封地。众人心知肚明,大皇子至此只能当个闲散王爷了。倒是没想到此番查案的人竟然是最平庸不过的齐王。 下朝时,赵彬察觉到二皇兄别有深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得了圣上恩准,前去后宫探望皇后和瑞妃。 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赵彬心知肚明,二皇兄是对他产生了警惕。可惜他现在势单力薄,与二皇兄等人相比恰如云雀对上苍鹰,只能韬光晦迹,壮大自己的势力。 ————— 赵彬出了宫城,便听得下人通报表妹今日去了定远侯府赏花。几月未见,他想亲眼看到表妹如今是否康健。更何况……他又摸了摸那对发簪,他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表妹见到它时的表情。 定远侯世子对于齐王的突然来访并不惊讶。他笑着调侃道:“齐王殿下是特意来接齐王妃的吗?听闻殿下今日刚到京城,竟然就来了我们这里。” 赵彬这才知道,原来今日琼华公主也受邀到侯府做客。他想起拜见皇后和母妃时,两人皆是笑意吟吟地夸奖着公主的好。他方才想起自己已经娶了正妃的事实。 可惜了,对他而言只是个当作摆设的花架子罢了。 赵彬制止了世子吩咐下人请齐王妃过来的动作。“不劳烦世子了,本王此番前来是想同乔表妹说几句话。听闻她如今大病初愈,本王才想着探望一下。” 这是有多关心,竟然着急地跑别人侯府探望自己的表妹?定远侯世子心下诧异,才想起很久以前京中流传的关于齐王与平国公嫡长女之间的说法,看来实属空穴来风。 奈何如今大皇子倒台,定远侯府也要另择其主。他平素便对齐王殿下印象不差,只是圣上八子,如今适龄夺嫡的便有六位皇子,齐王夹在其中实在不算出众。然而,经过此番贪墨案后,齐王却如朱玉蒙尘,逐渐焕发出光彩。他此番与齐王私下交流更觉齐王非池中之物。皇子中在朝堂上影响最大的几位皇子,早就有了各自的阵营支持。定远侯府如今前去投靠,待日后储君上位也沾不到太多好处。倒不如扶持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齐王争储,说不定能扶持出一个唐高宗。争储之路,向来是不成功便成仁。若是扶持齐王未成,想来未来的新帝也不会对侯府有过多责罚。 想来区区儿女情长也耽误不了夺嫡大业。 世子面上不显,吩咐刚才的下人将平国公府的乔大小姐请往一旁的竹林。 这竹林位于侯府较为偏僻的位置,鲜有人至。赵彬负手站了片刻,便听到身后传来碎碎的脚步声。 “子言表哥?你回京了?”娇娇怯怯的声音在赵彬耳边响起。 赵彬身姿欣长若青松,露出了儒雅的笑容:“薇薇表妹。” 他仔细端详着面前袅袅婷婷的少女,依旧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消瘦的小脸经过这几个月的呵护总算是充盈了一些。乔薇薇挽着流仙髻,身着水蓝色缂丝对襟长裙, 衣料飘逸, 夏风一吹, 裙摆也跟着风动了起来,好似竹中仙子。 赵彬扫过她头上朴素的白玉簪,不由心生怜爱。他将那对祥云玉兔金镶宝发簪轻轻交到乔薇薇的那双红酥手上。“这兔儿做得巧妙。本王在岭南的时候看到这对簪子时,就想着表妹戴上一定好看。” 乔薇薇低下头,偷偷打量着发簪,脸颊飞红。“谢谢表哥,薇薇很是喜欢。” 可是,她的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闪过一个国色天香、明艳倾城的身影。 乔薇薇大病初愈,今日是第一次见到琼华公主。她应定远侯府二小姐的邀请前来赏荷。正与几位闺中密友在池边散步时,她便听到了池心水榭里几位夫人的悦耳笑声。其中,紧挨着世子夫人的是一位素未谋面的美人。那美人一双妩媚飞扬的桃花眼,云鬓花颜金步摇,回眸一笑百媚生,便是身着一袭红裙,也无法遮掩她通身的贵气,反而衬得她肌肤胜雪。 有友人看了眼那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对乔薇薇说,“那就是齐王妃。” 乔薇薇脸色泛白,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着她的内心。她不是不知道琼华公主被誉为北陵第一美女。可是她对北陵的一贯印象是狂风呼啸荒凉雪地中那些五大叁粗、皮肤黝红粗糙的蛮人,便以为琼华公主就是再美也比不过大赵女子。如今看到公主的长相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她不禁有些害怕,这样美丽的女子偏偏又一片痴心,真的会有男人不动心吗? 她忍不住试探着问:“表哥只给我买了礼品吗?” 赵彬十分欢喜表妹这幅娇俏可爱的样子。他低下头,宠溺地笑了:“没错,只有你的。” ————— 最近努力囤稿还不错。就是经常写high了只好分两章。 已经很努力在加快进度了。 赵狗和表妹要进入疯狂作死模式。 下和故事我一定要重新考虑一下叙事结构,这个故事前期伏笔太多了(?_?) 轮回一:双镜记(12)炫耀 琼华公主在赵彬不在的这段时间内,结识了不少世家夫人。今日她就是受定远侯世子夫人的邀请,去她府上赏花。 几人正在水榭坐着,便看到不远处的岸边走过几个世家贵女。琼华一眼就认出了赵彬那位传说中的表妹。果然是个娇娇柔柔、我见犹怜的美人,一双桃花眼与她确实有几分相像。 世子夫人也瞧见了。她想起之前京中都传的八卦,不免有些尴尬,叁番五次地向齐王妃解释,那几位未出阁的的贵女是世子的妹妹邀请的。 琼华笑了笑,“夫人客气什么?京中都知侯府的映日红荷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世子的妹妹愿意邀请闺中密友赏荷也是人之常情。” 在水榭坐了片刻,几位夫人叁五成群地携手绕池散步。 公主正与世子夫人和尚书夫人分享京中趣事,秋桐悄悄上前:公主,人已经到了,往竹林去了。 琼华公主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瞥,便看到有下人也领着乔薇薇往那边去了。她不动声色,含笑着将两位夫人往竹林引去。 想不到对定远侯府还有这样一片竹林,倒是凉快。尚书夫人怕热,刚一走进竹林便夸赞道。 世子夫人谦逊道:这地方有些偏僻,很少请人前来。 尚书夫人用随身帕子擦了擦汗,夫人说笑了,你看前面不还有人吗? 几人方才发现前面的正是平国公府的乔小姐和齐王殿下。世子夫人与尚书夫人立即噤声,半是同情半是担忧地看向琼华公主。他们还记得刚刚在水榭的时候,齐王妃还一脸惆怅地感叹不知齐王殿下何日能够归京。谁曾想,齐王殿下回来非但没有通知公主,甚至第一时间来见的也是旁的女子。 公主安抚地笑了笑,一双桃花眼也蒙上了水汽,让两位夫人生出恻隐之情。咱们走吧。 她们自然知道齐王与乔小姐的私情。纵然这世间对男子总是要求宽松,然而站在夫人的立场上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们不自觉地同情起公主的一片痴心错付良人。 在游廊下歇了不久,乔薇薇正巧走了过来,给齐王妃请安。 琼华和善地笑了,乔姑娘不必客气,说来我还算得上是你的表嫂呢。 王妃金枝玉叶,薇薇怎敢乱攀关系。乔薇薇低下头,正巧露出赵彬送的那对金簪。 世子夫人皱了皱眉,乔小姐这簪子倒是别致,也不知是在哪家铺子购得? 乔薇薇装作羞涩,飞快地撇了一眼公主,尚书夫人客气了。只是不巧这簪子恰是友人从南方购得赠予我的,京中怕是不太好得。 岭南,确实是在南方。 乔薇薇也不知道自己一向性格柔弱,却怎么有勇气竟敢跑到齐王妃面前示威。可能是因为表哥方才安慰她的话给了她信心。就算是齐王妃再漂亮对表哥再痴情又如何,表哥连见都不想见她一面。 然而乔薇薇不知道的是,方才赵彬为她戴簪的一幕都被眼前的叁人看见了。 男子虽有叁妻四妾的权利。然而作为正妻,就这样被一个无名无份甚至身份更低的女子上前挑衅。同是夫人,谁能不可怜齐王妃? 还未等琼华公主回话,一向性格泼辣的尚书夫人便回怼道:“纵是再难得,我们也不像乔小姐那样,一贯盯着旁人的东西的道理。” 乔薇薇脸色泛白,自然听出了她的讽刺之意。她万万没有想到同表哥在一起的那一幕竟然被这么多人都撞见了。 琼华公主倒是似半点不介意那般,亲切地端详着乔薇薇的脸说,“这簪子的确有趣,平日里带着玩玩便也罢了。只是正式的宴会怕是还需寻些镇场面的首饰。我那边有好些戴不过来的头面,乔小姐若是不嫌弃,改天我可以请人送去平国公府几套。听殿下说乔小姐体弱,如今看着脸色不好,不如早点去旁边休息?” 世子夫人使了个颜色,便有婢女过来搀着乔小姐去偏房休息了。 “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尚书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乔小姐尚未出阁便如此不守规矩,还在王妃的面前耀武扬威,何必送她首饰还帮她解围?” 琼华哑然失笑,这么多年了,她听到过无数赞美,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家说她心肠软。 琼华用染了凤仙花汁液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乔小姐天生丽质、楚楚可怜,自然让我喜爱。” 更何况乔薇薇今日的行为,更令琼华称心如意。 纵然在大赵,不论是皇宫还是官宦人家,都有女子只管内宅不插手夫君公务的默认。在男人眼中,齐王不过是风流了一些,此乃人之常情。就算是在外豢养外室也不过是男儿本色罢了。然而对于世家大户的正室夫人,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是在亲眼目睹了正室的痴情和悲怨之后,真的能不感同身受?特别是对定远侯世子夫人二人这样,与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人而言,对于这种看似克己复礼反而私下大相径庭的行为更加厌恶。枕边风多吹一吹总是有用的。风流倜傥也可能变为耽于美色。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 琼华公主再次接到倚荷楼送来的密函已是几日后,定远侯府早已转而支持六皇子。纵然大皇子倒台之事还是让齐王获得了朝廷中的些许助力,却远没有定远侯府那样大的影响力。 赵彬日日忙碌了起来。除去本职政务,还要时常与官员、幕僚一同分析其他几位皇子的动向,更要定期向北陵汇报崇明山脉的情况。 北陵二皇子确实拿出来些许诚意,派人送来了两株天山雪莲。对于并蒂雪莲之事,他只说静待佳音。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求赵彬将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崇明山脉的消息直接交给他过目。 赵彬实则在内心中已做好了徒劳无功的心理准备,况且便是两株天山雪莲也足以让表妹称上一阵了。是以赵彬自然同意。反正收集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关于宝藏的内容指向。 他必须要让父皇更快注意到自己,在几位兄弟中脱颖而出,方才有求得并蒂雪莲的可能性。 轮回一:双镜记(13)落水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圣上终于宣布去行宫避暑。 “公主,齐王又往平国公府的马车那边去了。”秋桐悄悄告之琼华。 马车宽敞,糕点瓜果一应俱全,角落里奢华地放了冰块纳凉。琼华公主正在细看一封有着莲花暗纹的信件,嘴角翘起,就连语调也带着说不出的轻快,“好风凭助力,又有何妨?” 平国公府的马车明显没有齐王府的宽敞舒适。赵彬看着表妹掀开窗帘与自己交流时,额头上渗出的薄汗,便是一阵心疼。 “表妹真的不去齐王府的马车上歇息吗?” 乔薇薇想到那位矜贵优雅的齐王妃,坚定地摇了摇头。 齐王自觉掩人耳目,且和平国公府有血亲之由,叁番五次地过去探望他那表妹。似乎是并无不妥。然而,早有几双眼睛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 行宫内玉砌雕栏,熏风入弦。 变故就是在这样一个蝉鸣不绝的午后发生的。 赵彬正与几位同僚在屋内品茶,突然夏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殿下,不好了。据说乔小姐落水了。” 赵彬险些没拿住手中的茶盏,到底是维持住了一副霁月光风的做派。然而,他借故离开后那觉显仓促的脚步声,到底还是透露了他的情绪。 他赶到时,湖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本来就是难得风蒲烈烈的好天气,很多人都来到了湖边乘凉。是以乔薇薇落水时,很多人都注意到了。 赵彬越过纷纷给他让路的众人,一双凤眼深邃冷厉。他终于看到了表妹衣衫尽湿,正围着婢女拿来的薄毯坐在原地。还有一位浑身湿透的年轻男子正要离去。此人一幅风流做派,眼神肆意轻佻,离开时还上下打量的乔薇薇一番,露出了一个邪肆的笑容。 乔薇薇看到赵彬的瞬间,眼眶就红了。她不顾众人在场,怯生生地叫道:“表哥。” 赵彬颔首,“快去更衣吧,你本就体弱,莫要着凉了。” 待人群散去之后,赵彬才脸色阴沉地吩咐道:夏明,你去查清是怎么回事。 赵彬找到平国公时,他正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叹气。 现如今众人皆知薇薇落水是被那户部侍郎家的叁公子所救,薇薇的清白都被毁了,可如何是好? 谁人不知那叁公子因着是侍郎家最小的儿子受尽宠爱,京城有名的浪荡公子,自晓事之后便是勾栏乐坊的常客。上个月方才因为那霄金楼的花魁与宣平侯家次子大打出手,是满京城世家贵女避之不及的人物。如今乔薇薇被他所救,闹得众人皆知,日后怕是不会有世家公子愿意定亲了,但若是嫁给叁公子怕是不日便会搓磨得香消玉殒了。 平国公当然知道齐王对他女儿的态度。虽然齐王已有正妻,他早就暗示过想纳薇薇为侧妃。纵是是妾,皇家的妾到底也是不同的,何况若不是齐王,女儿怕是早就病逝了。是以平国公如此发问,不过是希望齐王如今能开口纳乔薇薇为侧妃而已。 赵彬何其聪明,自然也听懂了平国公的意思。可是现在不是最佳的时候。父皇那边一直怕他苛待公主会导致北陵找机会来犯,叁番五次警示他要善待公主。如今的大赵,还没有任何能抵御北陵的将领。真是可笑,他们甚至还未意识到,琼华公主早就是北陵不要的弃子了,偏偏大赵还将她奉为座上宾。 更何况,如今他羽翼未丰,追随他的人中本就有人质疑他会因儿女情长影响大事。现在他若是执意迎娶表妹,怕是会做实了他耽于美色,难成大业的事实。 他只是避重就轻道:舅舅放心 ,薇薇是本王的表妹,本王自会想办法解决。况且此事还有众多疑点,本王还需探究一二。 赵彬出门时便听到了侧厢里传来了表妹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在院中站了半响,狠心没有走过去。他能想到表妹会求他什么,可他无法立刻答应。他还需要仔细斟酌,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 回到别院时,夏明已经带着明珠在一旁等着了。 赵彬按了按眉心,吩咐明珠讲清事情经过。 原本乔薇薇是和几位闺中密友一同坐在河边的岩石上纳凉。突然有人的帕子掉到了水面上,几位小姐纷纷帮忙去捡,不知怎的乔薇薇就掉了下去。那湖看着清澈,却深不见底。几位小姐都不会凫水,只能着急地向同在湖边的岸边的其他人求救。明珠当时光芒跑去找会水的嬷嬷去了,等回来便看到小姐已经被救上岸,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主正按着她的胸口,试图把乔薇薇呛到肺里的湖水压出来。 一旁的夏明也补充道:“经属下查探,那侍郎府叁公子原本只是路过,听到那几位贵女的喊叫方才得知有人落水,跳下营救。并无任何问题。” 赵彬用扳指轻轻地敲击桌面,“当时那几位小姐都无事,只有薇薇掉了下去?” “是的。”明珠犹豫了一下,“奴婢刚才无意中听到小姐说,落水前感觉有人推她。” 赵彬手指微顿。“推她?可有人注意到?” 夏明抱拳,“属下曾为此事询问过在场众人,可惜当时人多眼杂,并没有人注意到。” 赵彬垂眼思忖。表妹体弱多病,鲜少出门,且性格柔顺,又是谁如此恶毒想要害她呢?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妩媚勾人的桃花眼。 若说这京中有谁不喜表妹,那当然是他的王妃,琼华公主了。 “夏明,你可知齐王妃今日都在何处?”两人明明是夫妻且都住在别院,来到行宫的这么多天却日日不曾见面。幸好他一直派人暗中观察公主的动向。 “禀殿下,王妃今日与定远侯世子夫人在南苑品茶,现如今已经被皇后娘娘请去听曲了。” 赵彬思索了一番,如今他只是怀疑,到底没有任何证据。“你去查明王妃这几日都曾见过各人,或是嘱咐她带来的那几个北陵婢女与各人接触过。” 夏明略感诧异,顿了一瞬方才回复:“是。属下听命。” 夏明得了吩咐向院外走去,差点与急匆匆跑入别院的夏河撞了个满怀。 夏河那张总是挂着笑的脸上如今满是慌张:“殿下,大事不好。” 轮回一:双镜记(14)赐婚 赵彬本就心情烦躁,看到夏河竟然如此毛躁,语气里透出不愉。“何事?” “殿下,皇后娘娘下了懿旨要给户部侍郎家叁公子和平国公府长女赐婚。” “你说什么?”赵彬咬着牙一字一字从唇齿间送出,脸冷得像万年的寒川,眸色阴霾得像酝酿了一场风暴。 夏河瑟缩着低下头,“皇后娘娘听闻此事,要给乔小姐和户部侍郎家叁公子赐婚。” 赵彬奋袖而起,声音阴沉道,“去平国公别院。” ————— 赵彬回到平国公的别院时,只觉得院内的哭声比一个半时辰之前更为凄惨了。他顾不得下人通传,便大步流星地闯入侧厢房。 厢房内,乔薇薇正躺在床上掩面哭泣,一双眼肿得如同蜜桃。平国公坐在靠近门口的太师椅上长吁短叹。 “舅舅,究竟是怎么回事?听闻母后给表妹下懿旨赐婚了?” 平国公一声叹息,据说那侍郎家叁公子对薇薇一见钟情,甚心悦之,便着侍郎夫人求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娘娘听闻后觉得是桩难得的缘分,遂下旨赐婚。皇后懿旨,你表妹尚未定亲,拒无可拒,自然只能接旨了。 一旁的乔薇薇听闻这话哭得更为伤心。 平国公也没有办法。他对赵彬虽有埋怨,若不是因为他,女儿怎么会到如今还未定亲?方才试探他时,他也未曾提出要纳女儿为侧妃。若非如此,他们早就有借口不接受赐婚了。但赵彬不光是他的外甥,更是大赵的齐王。他纵是有天大的埋怨也无法开口。只能安慰自己和女儿,嫁了叁公子好歹是正妻。侧妃再好,上面还有一个齐王妃压着终究是妾。 表哥……乔薇薇抽噎着起身转向赵彬,言语中带着浓浓的怨怼。 赵彬松开紧攥的拳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表哥会帮你想办法的。 赵彬不忍看她。 他自然也知晓,单凭平国公府无法有底气拒绝懿旨。明明,刚才有机会的。若是他方才没有犹豫就好了。是他对不起表妹。同为男子,他自然看出那叁公子对表妹的垂涎。可他本以为还有很多让他筹谋的时间,却没想到侍郎府竟如此出其不意,直接去求了懿旨。 是了,那户部侍郎夫人便是皇后的表姐,怪不得能皇后竟问都不问,直接下旨赐婚。 而今之计,还是要先去见见皇后。 赵彬努力放缓声音,安慰道:表哥先去探探母后的想法,你放心,本王定会护你周全的。 走出侧厢,赵彬努力维持出来的温和表情终究分崩离析。贸然去找皇后终究是于理不合。夏河,齐王妃还在皇后那边吗?本王过去接她。 纵是侍郎府叁公子真的对表妹一见钟情,也断然没有这么快便去找皇后赐婚的道理。除非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琼华公主又恰好在皇后那里,若说与她无关,是显然不可能的。赵彬需要搞清楚,琼华公主究竟在这件事中担当了什么角色。 ——————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正好男未婚,女未嫁,双方都未定亲。一见钟情,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实在是难得的缘分。”皇后一边听着一旁的乐曲声,一边笑吟吟地对侍郎夫人说。 侍郎夫人也是满面红光:“叁郎他平素眼光甚高,给他相看了多少世家贵女,都不情愿。难得他看上了眼,一回去便千秋万求,非要娶那乔小姐为妻。” 琼华公主抿了一口杯子杯中的果酒,温柔地应和道:“?风?露?相逢,便胜却?间?数。母后这也算是成就了一段佳话。” 赵彬一步入皇后的行宫便听到了这一段话。偏偏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内心早就如火焰上的磬石,马上便要裂开。 果然,被他当场发现了公主在推波助澜。 他勉强扬起嘴角,做出一派愉悦的表情:“儿臣给母后请安。听闻齐王妃在这边,儿臣来接王妃回去。” 皇后调侃地笑了笑,摆了摆手,“难得齐王与王妃如此如漆似胶,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琼华公主一脸惊喜。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如今日午后那微波粼粼的湖水般,紧紧地盯着赵彬的脸。她欢欢喜喜地同皇后告辞,快步走向了赵彬。 她扬起脸看向赵彬,嘴角上扬,语气也是说不出的轻快,“难得王爷今日特地来接我。” 赵彬别过头去,心底是对公主说不出的厌恶。 ————— “王妃如今满意了吗?” 进了两人居住的别院正房,赵彬等不及挥退下人,便忍不住将憋了一路的怒火向琼华公主倾泄下来。 琼华眼看着他终于撕破了外人面前温和的伪装,眼底的笑意也被这阵阵熏风吹散了。“不知殿下指的是什么事情。若说是接我之事,我确实是欢喜的。” “你别装傻了。今日薇薇之事,你真的不清楚?毕竟你从前就不喜薇薇,也知本王对薇薇的情谊,如今她就要嫁作他人,最开心的怕不就是你吧。” “殿下是说是今日赐婚之事?”公主轻轻挑起了眉毛,“难得乔小姐得此良缘,妾身作为她的表嫂难道不该开心吗?” 赵彬险些被气笑了。也不知公主是真不知道那侍郎府叁公子是怎样的人,还是在装傻。 “良缘?” “没错。乔小姐落水被外男所救,本就于名声有碍。况且乔小姐尚未定亲,日后怕是会艰难很多。如今那叁公子恰好对乔小姐一见钟情,愿明媒正娶,难道不是天赐的缘分吗?” 明媒正娶?她是在讽刺他只能娶表妹为侧妃吗?可是这都是拜谁所赐? “其他的不提也罢。本王且问你,今日母后怎么会如此快下旨赐婚?你当时也在场,这其中有没有你的手笔?” “殿下又没有任何证据,怎得如此血口喷人?” “本王亲眼撞见你同母后说这是段佳话,还觉得是良缘。难道是本王在撒谎不成?” 赵彬上前一步,捏住公主下颌,逼迫她抬头直视自己的双眼。他看着公主那张与表妹有叁分相似,却带着倔强的脸,吐出的话语如淬了剧毒的利刃。“如此蛇蝎心肠,真令本王恶心。” 琼华内心嗤笑。 此番事情还真与她毫无关系。背后动手的却是赵彬万万想不到的人——赵彬的生母瑞妃。 纵然平国公府是瑞妃的外家,其实瑞妃是不想亲上加亲的。原因无他,赵彬婚前婚后都对乔薇薇表现出了一往情深。若是让乔薇薇进府,难免会让赵彬做出宠妻灭妾,败坏名声的事。没有人会愿意扶持这样一个名声有瑕的皇子夺储。更何况,以乔薇薇的身子,能自己活得长久些就不错了,如何还能生儿育女?侧妃的位置,理应留给那些更需拉拢的世家贵女。 有时候人心就是这般残忍,在无上的权力面前,便是血亲也需要让路。 是以瑞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就连皇后赐婚,也是因为瑞妃曾在皇后面前多次暗示,方才让皇后这么快下了懿旨。现如今瑞妃还在皇宫中,饶是谁也想象不到,她竟然操纵了行宫这边的一场好戏吧? 不知是不是赵彬的错觉,他觉得公主看他的眼神只有讽刺,却不剩半分爱意。 但琼华的语气又有些许落寞,似乎饱经沧桑,“世间安得双全法。齐王殿下,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江山与美人也是同理。” 赵彬的脸已经被滔滔怒意所覆盖,再无半分翩翩清冷之色。他倏地甩开公主,大步向门外走去:“那是只能能力不够之人才说的话。王妃放心,这鱼和熊掌必都成为本王的囊中之物。” —————— 赵狗作死进度条加载ing 终于写到这个关键剧情了,我激动。 轮回一:双镜记(15)替身「Рo1⒏run」 自行宫回来后,赵彬回府越来越晚,时常要忙到亥时。王府的中下人也突然经历了一轮大清洗。 琼华公主半分不在意外界的变化,只是日日会在房中欣赏她同赵彬的那幅画像,手中把玩着那副雪凤面具。但她夜夜会在王府门口等待齐王归来,手中捧着一盅温热的汤罐,只等在第一时间送给赵彬。 但是赵彬始终对她不理不睬,甚至当着她的面便让下人把汤倒掉。然而公主却没有皱一下眉头,之后继续毫不气馁地等着赵彬。 现如今王府中的下人皆知,齐王妃确实是已经遭到王爷厌倦了。但如今的王府犹如一只铁桶,再无半分消息传出。 ————— 霄金楼内,一片歌舞升平,迎来送往的景象。某间上房内,几个婀娜多姿的舞姬穿着轻薄的衣衫在房间中翩翩起舞。 “爷,您再喝一杯吗?”一旁的清倌含羞带怯地倚在赵彬身边,将斟满美酒的酒杯递到他的嘴边。 齐王看也未看,便一饮而尽。 清倌娇滴滴地偷偷看了赵彬一眼,这官人生得五官精致、气宇轩昂,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显然比房中其他已经开始动手动脚的公子哥要好得多。她竟然如此幸运,被他指名要求作陪。 一旁的南安侯世子好不容易从怀中美人的胸口抬起了头,笑着调侃道:“公子果然还是如此喜欢这样的美人。” 那清倌长得有七分像平国公府的嫡大小姐,难怪齐王一眼便看中了她。 赵彬勾唇笑了笑,流露出一丝风流。他近日正想拉拢南安侯府,是以和南安侯世子走得很近。这南岸侯世子也算风流,偶尔去各个红楼乐坊听曲。赵彬此人虽是性格淡漠,对此毫无兴趣,但为了投其所好,是以常常与他相陪。 更何况,今日表妹与侍郎府叁公子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就在年后。赵彬心情沉郁,当南岸侯世子再次问他要不要找人作陪时,他头一次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看着身旁眉眼相似的女子,赵彬觉得表妹似乎还在他的身边。 “公子若是喜欢,我买下送给公子如何?”一旁的另一个年轻公子枕着舞姬的香肩说道。 一个清倌,赵彬到底觉得低贱。 他神色淡淡道,“不必了。” 那公子讪讪笑着,“这倒也是,听闻……贵夫人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公子怕是瞧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琼华公主吗?赵彬脑海中闪过那个夜夜在书房门口徘徊,等着他回来的身影。一双曾经洒脱不羁的桃花眼终于带上了几分闺怨,却依然难解他心头的恨意。 他厌恶公主使计让表妹嫁与旁人。 而且他内心还藏了一个更深的秘密。自那日与公主圆房未果后,他似乎便对这件事产生了恐惧。有几次他心头恨意难消,想借故在床上折辱公主,却发现下身始终没有反应。最终,还没到闻澜院,他自己便仓皇而逃了。便是最近日日陪这些世家公子来此,看许多妖娆美人拜骚弄姿,看这些公子与他们耳鬓厮磨,除了最后一步其他的都做得彻底,他的身体都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屋子的女人确实连与公主相提并论都不配,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 他又尝了一口一旁的小美人递来的瓜果,语气中带着阴沉,“少在我面前提她。她毁了我和表妹的姻缘,把她留在府里当作替身便已经是她的荣幸了。” 一旁的几位公子虽已喝得醉醺醺,到底还是没敢接话。齐王与王妃之间的关系,远不是他们可妄加评论的。倒不是大醉一场,将齐王说过的都忘记来得稳妥。 走出霄金楼的时候,赵彬突然听到前面的几位公子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见钟情?这种话你也信?” 那几位公子皆哄堂大笑。 那人又复说道:“那平国公家小姐倒是有几分姿色,能入得了我的眼。最主要的是,据说她身娇体弱,娶回家怕是管不了我的。日后便养在房内,便是我日日外出快活,她也奈何不了我。” 赵彬这下听出来了,可不就是那个表妹的未婚夫婿的声音? 一旁的南安侯世子还算清醒。他看赵彬面色不愉,一眼便认出走在前面的人,连忙叫住为齐王介绍一番。 那叁公子倒是大胆,面不改色地笑着同赵彬说话。 赵彬勾起嘴角,竟然与叁公子亲切交谈了起来,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不快? ————— 赵彬回府已近子时。他明日休沐,因此不甚在意。走到书房门口,他不出所料地又看到了公主的身影。 公主看到他,一双桃花眼仿佛闪耀着夜空中的繁星,上前迎向赵彬,“王爷您回来了?” “嗯。” 赵彬不愿多见她,特别是方才刚听了那叁公子的混账话,愈加厌恶公主。凭什么他的表妹日后要嫁给这种男人,而公主却可以享受王府中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看到公主离得近了,脸上却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的苍白:“王爷今日去了哪里?怎么回来得如此晚?” 赵彬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身上染上了那清倌的脂粉香味。 他故意凑得更紧,清隽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恶意,“王妃何必明知故问?既然王妃无法同本王圆房,本王自然要想别的办法开枝散叶。” 公主垂下眼,声音带着明显的哀求,“若是王爷有喜欢的女子,纳回府来便是。妾身只求日日能见上王爷便好。” “王妃真是可怜,”赵彬内心有一团火焰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本真正想迎回来的是谁,你会不知道?今日表妹的婚期也定下来了。你既然使出毒计害了她的一生,那便拿你自己的一生偿还吧。王妃这么喜欢本王,应该不介意做表妹的替身吧?” 他大步拉着琼华公主走回闻澜院的闺房,半点也不怜惜公主只得一路小跑跟着,差点崴了脚。 他把她摔在床上,看到一旁摆放的那个寓意夫妻恩爱的面具,讽刺地戴在了脸上。据说公主这段日子天天只能看着面具和他的画像睹物思人。可他觉得不够。同叁公子说出的那些混账话相比,公主受到的这点委屈算得上什么? 这面具不是象征着什么永结同心吗?便让她感受一下,她的夫君刚碰完别的女子就来碰她好了。这样的永结同心她一定喜欢。 公主想要起身,赵彬便带着一身的女人脂粉味将她压在床上。一想到公主欲哭无泪的表情,他的下腹终于感觉升起了一团火。 他胡乱地扒着公主的衣衫,银色的面具泛着几分寒意。 这回公主倒是没有反抗,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他。 赵彬觉得有着无趣,下身也只是隐隐抬头。他怕现在若是不行,日后在公主面前更是丢脸。他索性站了起来,甩袖走了出去。 难得公主还愣愣地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直到闻澜院的秋水来请求取回面具,赵彬已经在书房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这面具贴合的太好,他竟然毫无感觉。 赵彬想起今日的桩柱事情,终于下定决心:“夏河,你去帮本王找个药物。”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轮回一:双镜记(16)净道 近日令京中众人惊讶的事,怕便是齐王殿下竟然与侍郎府叁公子成了挚交。但凡消息灵通些的人士,谁人不知之前齐王同他那表妹情投意合一事。如今齐王竟然与他表妹的未婚夫婿如此交好,反倒令旁人捉摸不透。 平国公府。 “拿出去!我以后都不要喝了。”乔薇薇推开面前的药碗,病恹恹地说道。 “有人惹表妹不开心了吗?怎么突然拿自己的身体赌气?”赵彬一听说乔薇薇拒绝喝药的事情,匆匆结束与幕僚的谈话便赶来了。 乔薇薇循声看去。赵彬身着雪白色直缀,挂着快质地极好的半月玉佩,墨发用金冠高高束起,身姿如松,一派翩翩贵公子的姿态站在门口。 “子言表哥。”乔薇薇眼前一亮,复而想到自己的婚事,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她同表哥,此生怕是无缘了。“表哥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听说你如今不光断了那些补品,今日连汤药也拒绝喝了?” 乔薇薇语带哽咽:“与其嫁给侍郎家叁公子,薇薇倒不如就此了结性命。” “胡闹!”赵彬呵斥道。他看着表妹梨花带雨的面容,内心是说不出的心疼。 他长叹一口气,走了过去,拿起一旁的汤药递到乔薇薇嘴边:“好好吃药吧。你放心,就算是你嫁作他人,表哥也不会不管你的。定会有一日迎让你进齐王府的门。” ————— 霄金楼内,侍郎府叁公子正将一个舞姬搂在怀里亲得啧啧作响,一只手也不老实地顺着轻薄的罗纱探进胸口。一旁的几个公子哥也都不承多让,打情骂俏的声音在雅间中不绝于耳。 赵彬一只手支在扶手上,半搂着上次那位清倌,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 叁公子抬起头,注意到了赵彬的无趣。“这清倌怕是入不了公子的眼,不如把这霄金楼的花魁找来给公子作陪?” 赵彬摆了摆手,复而想起什么,笑道:“近日我得到一壶难得的佳酿,不知道各位可有心情品尝一下。” 齐王殿下的美酒,定然是官宦人家不可多得的佳品,在座的各位公子哥自然欣然同意。 赵彬示意夏河进来倒酒。酒壶通体洁白,用整玉雕成,没有一丝瑕疵。然而内部却暗藏玄机。 这酒壶是个阴阳壶。 只见夏河给叁公子斟酒时,悄悄把壶把手一扳,便倒出了混合着特殊药物的酒液。 赵彬长指轻轻转动手上的白玉扳指,愉悦地看着叁公子一无所知地将酒一口闷下,甚至还飘飘然赞道:“果然是好酒。” “既然叁公子喜欢,”赵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夏河,还不多为叁公子倒几杯?” 这酒中参杂的药物名唤净道丸,是赵彬派出手下前去黑市花费黄金万两才购得的奇毒。此毒长期服用便能使人不能人事,且缩减寿命。便是请神医诊断,也万万查不出真正的缘由。且停药之后对身体的伤害也是不可逆的。 所谓净道,便是取自《八师经》中“淫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之意。 可笑的是这样一个取自佛经的名字,竟然是如此阴毒的毒药。 赵彬一脸儒雅地和那群公子哥说笑,半倚在他怀里的清倌却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赵彬近日与同叁公子从交过甚,获得了户部侍郎的支持,在朝堂上也逐渐站稳了脚跟,开始崭露头角。 赵彬沉眸,将酒杯中剩下的美酒一饮而尽。 便是叁公子足够命硬,娶了表妹又如何?他照样能让表妹日后以完璧之身进入王府。 ————— 琼华公主悠闲地修剪着名贵玉净瓶中的花枝,五根纤长的手指如同上好的美玉,细腻无瑕。秋水默默端着一盘桂花糕走了进来。 琼华淡淡地问:“有事?” 她房中一向没有旁人伺候,但为了防止齐王派暗卫暗中盯梢,秋水还是装作帮她整理花枝的样子,悄悄上前说道:“禀公主,齐王从咱们埋在大赵的暗桩那里购得了净道丸,方才在霄金楼内诱使户部侍郎府叁公子喝下了。” 琼花哑然失笑:“真是个蠢货。” 那净道丸原本是北陵宫廷中的秘药,用来为皇家培养的暗侍净身所用。只是后来发现此药会缩短寿命后,北陵皇室便舍弃了这种药物,转而用寻常宦官内侍的净身手段所代替。也因此才有部分药物流落了出来。 所谓暗侍,是一类北陵皇室所特有的,秘而不宣的人群。暗侍介于寻常暗卫和宫廷内侍之间。他们既像暗卫一样日夜保护皇嗣们的安危、收集情报;也兼作在人前走动的内侍,为主人端茶送水、试毒品菜。 暗侍本身都是孤儿,他们从小在兽场中长大,学习武艺。兽场定期进行比试,将不分年龄的小男孩关在一起厮杀,只有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才算获胜。可以说,每一位北陵皇子公主身边的暗侍都是从千人挑一的血海中杀戮出来的。也因此暗侍的武艺远比暗卫高强很多,都是能够以一挡百的狠厉角色。又因为他们自小便会与幼年的皇子们一同长大,也会培养起远超常人的默契和忠诚度。暗侍永远不会背叛他们的主人。 北陵一直都是一个讲求实力至上的国家。若是世人知道暗侍的事情,恐怕都会觉得嗜血而又粗蛮吧? 在北陵皇室多年弑父杀弟的血腥帝王之路上,最后死在那些失败的皇子皇孙面前的最后一人,一定是他们自己的暗侍。 暗侍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没有未来,甚至连脸都不能露于人前,可能直到死,也只有他们侍奉的主人知晓他们的容貌。 他们连生命都只属于他们的主人。若暗侍不小心将真容暴露于外人,则自刎谢罪。若是主人亡故,暗侍同样必须自刎谢罪。皇家从来不需要无用的棋子,生是主人的暗侍,死了连尸体也不属于他们自己。也算是做到了另一种的生不能同衾,死却能同穴。 暗侍如此难以培养,除非他们身死,便是储君也才有机会更换新的暗侍。 他们既是内侍,便也需要净身。可皇家又怕常规的净身手段会影响他们作为暗卫的武艺。 净道丸也是因此被制造出来的。 直到经历了好几代北陵皇族,发现服用净道丸的暗侍皆短命病死,兽场中出来的暗侍数量严重不够皇族差使后,北陵皇室才又舍弃净道丸,回归传统的净身方式。 琼华公主缓缓擦净双手,拈了一块桂花糕品尝。 “秋水,你让暗桩留好齐王买药的各项证据。他们既然这么好心,想帮本宫早日完成计策,本宫当然要领这个情。对了,”公主双眼如刀半锐利,“你虽是二皇兄的人,可是应该明白如今该效力的是谁吧?” 秋水深深低下头,“属下明白。” 琼华公主盯着瓶中的花枝,半响才轻哧一声:“他们大赵自诩文雅,倡导儒家思想,觉得我们北陵人粗俗野蛮。到头来,原来所谓的仁义礼智信,便是使用这些阴私的手段。如此道貌岸然,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本宫乏了,你下去吧。” 秋水应声退出屋内。 她原是二皇子的暗卫之一。只因琼华公主执意拒绝皇帝为她重新挑选暗侍的提议。她方才被二皇子选中,保护公主在大赵的人身安全,顺便接应情报。 区区一个暗卫怎么能同暗侍相提并论呢? 秋水还记得以前在北陵皇宫的时候,每到月底各位皇子公主就会让他们的暗侍进行比试。琼华公主的暗侍是最年轻的,却每次都是他夺得头筹。长公主和二皇子有时不服气,召开他们这些暗卫以多对一,依然不是对手。 有一次,长公主甚至叫上所有暗侍和暗卫一起,却依然赢不过一个人。秋水记得她当时被掀翻在地,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突然就明白了何为天壤之别。 难怪他可以年仅五岁便从兽场中厮杀出来,被北陵最受宠爱的琼华公主挑中成为暗侍。琼华公主得此暗侍,甚至从没培养过任何暗卫队。 那暗侍一身黑衣,上面用暗纹纹了雪凤的纹路,墨带将他的长发高束成飞扬的马尾,脸上同其他暗侍一样,戴着副面具遮掩容颜。练武场上的人都被打倒在地,只有他负手踱步站在中间。 自古风流属少年,五陵豪杰第一甲。 那暗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或许每一个见过那暗侍身手的人,都会理解琼华公主为何会在和亲前拒绝了再选一位暗侍的建议。见过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后,其他人都会成了将就。 可惜了,琼华公主的暗侍两年前就已不在了。 轮回一:双镜记(17)玩弄(微H) 赵彬夜夜归来,身上的酒味和脂粉香味越来越浓郁。琼华公主依然每日在书房门口等他,只是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悲哀,人也渐渐瘦了。 赵彬近日在朝廷中声名鹊起,春风得意。他日日陪着那叁公子流连秦楼楚馆,带他品美酒,尝羞珍。偏偏那叁公子竟真以为赵彬对他十分赏识,来者不拒。不过月余身体便垮了。 赵彬悠哉地坐在窗边望月,一旁的夏河默默为他斟酒。 叁公子同齐王坐了没一柱香的功夫,便被霄金楼新来的花魁吸引,豪掷千金买下了她的初夜。如今早就去了楼下厢房春风一度。 他一出门,赵彬就将满屋子的舞姬清倌都赶走了。 “嗯……啊……公子,求你了,不要再打了,已经肿了。奴家再帮公子好好舔舔。” “你是在嘲笑我硬不起来吗?瞧你被打奶子都能出这么多水,真是个淫荡的贱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确实不错。”赵彬举起手中的琉璃杯,愉悦地听着楼下厢房传来的女子的女子哭叫声。 夏河低眉垂眼,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低声汇报:“王爷,崇明山那边传密信过来了,似乎是查到了一些踪迹。” 赵彬精神一振,放下手中的杯盏,朗声说:“快,备马回府。” ————— 八神奉命调金鼎,一气回春满降囊。 平国公府高高挂着大红灯笼,爆竹声声,正是大喜的日子。 赵彬负手站于廊下,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不用费力便能听到房内喜娘在不停地说着吉祥话,表妹的亲眷好友却在宽慰她落泪会花了妆,不吉祥。 迎面走来了侍郎府的叁公子。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大红衣袍却也遮掩不住他满脸的烦躁和戾气。 这几日叁公子的身体算是彻底垮了,便是面对再勾人的美女,甚至是用美人们的酥手檀口反复刺激,他身下那物都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反应。请了太医来看,也只说是纵欲过度,身体亏空。壮阳的补药吃了不少,却没有任何进展。他的性格越发乖张暴戾,玩弄女人的手段也更加层出不穷,残忍不堪。 房门打开,赵彬转过头,凝视着一身火红嫁服的表妹。红色的绫罗上是栩栩如生的鸳鸯双飞,缠着连理枝的金线。 赵彬神情恍惚,表妹穿着嫁服嫁给自己的这幅场景曾经是他年少时最热切的希冀。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今日同表妹成亲的应该是他。没有什么和亲,没有什么赐婚,一切的错误都被纠正了过来。他终于要实现曾经的梦想了。 只是这美梦很快便在看到叁公子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乔薇薇没有兄长,是以赵彬得以以表哥的身份背她过门。赵彬感受到乔薇薇娇柔的身体伏在了他的背上,鸳鸯戏水纹的盖头下面还传来抑制不住的抽噎。 赵彬的心软得如同二月的春水,偏偏里面又有些未完全消融的冰层,搁得他心底生疼。他悄声安慰道:“别哭了薇薇,表哥定会护你周全的。你只需等着表哥便是了。” 多可笑啊,他本应该才是同她一起行叁拜之礼的新郎官,如今却只能成为背她过门的兄长。而这本该喜气洋洋的一对新人,却都闷闷不乐。 赵彬实在提不起勇气去侍郎府参加表妹的婚礼。他满腔愁闷,回到府中屏退了下人独自饮酒。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呢?似乎是从北陵指名要求与他和亲开始。不对,似乎从当年北陵派使臣前来和谈的时候,命运就开始扭曲着,带他走向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轨迹。 赵彬脑海中突然闪过琼华公主的话,“世间安得双全法。” 没错,都是因为琼华公主。若不是因为她,如今和表妹双宿双飞,洞房花烛的人明明应该是他赵彬才对! 赵彬醉了。 他难得酩酊大醉。前院的下人早就被他遣走了,他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闻澜院。到底是流着平国公家的血脉,他醉意朦胧间也不忘施展身法,一路进入公主的房内如入无人之境。 琼华公主早就歇下了。泼墨般的秀发迤逦在柔软的云锦上,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终于闭上了,眼睫如鸦羽般垂下。 赵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样和表妹有几分相似的脸。明明有着相近的面容,为何却没有表妹的半分善良?从和亲到表妹病倒再到赐婚,件件桩桩都同她相关。 这样心思多么歹毒的女人,合该被他关起来,用铁链拴住她那双手脚,让她再害不得人,日日夜夜被他折磨才好。让她也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赵彬记起之前在霄金楼听到那叁公子折磨花魁时传出的叫声。若是换上公主那张妩媚勾人的脸,喊出如莺啼婉转的哀求声……赵彬觉得自己的血液终于沸腾了起来,下身已有隐隐抬头之势。 想起上次同床终生难忘的经历,赵彬毫不怜惜地点了公主的睡穴后,用衣物将公主的手脚分别牢牢地捆在四个根床柱上。 北陵的长公主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琼华公主会些功夫也不令赵彬意外。 只是不知道……等琼华公主中途醒来,看到自己如娼妓那般被百般凌辱,却又无可奈何,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大赵人人夸赞的翩翩公子齐王,却对着床上昏睡的美人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修长的手指一路向下,终于摸到了那对丰盈的酥胸。赵彬深深嗅着琼华公主那浓郁梅花味的体香,底下的阳物愈发肿胀。 “嗯……”似乎是被他手上的玉扳指冰到了胸前的红樱,公主瑟缩了一下。 醉意朦胧间,赵彬毫不怜香惜玉地撕开公主的寝衣,一双手迫不及待地揉捏起那对嫩乳,把它捏成各种形状。 “啊……不要。”公主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努力试图躲避,一双皓腕被紧捆的衣物磨出了痕迹。 赵彬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压住公主开始扭动的身体,他把头埋在那对傲人的软嫩间,不断啃咬着,戴着扳指的手也使坏地不断磨着红樱。奶头被又吸又磨得肿起发硬。 他一路蜿蜒向下,公主的皮肤如蛋羹般细滑软嫩,他又啃又掐,在她身上粗暴地留下一连串青青紫紫的痕迹。公主的双腿因着被他捆在两根床柱而大张着,赵彬的阳具毫不费力地便抵在了她的花户。他不由自主地耸动起腰身,隔着两人的亵裤将阳物在柔软的花穴出来回摩擦。 差不多了。赵彬感到下身的阳物已经在温香软玉的刺激下硬得发疼。他快速脱下亵裤,紫红的欲根早已一柱擎天,连马眼都被刺激得张开,流出了些许前精。 酒意上头,他越发飘飘然,心底潜藏的恶意也被尽数激发了出来。他想起在霄金楼见识到的那些玩弄女人的手段。堂堂一国公主就要如同那些勾栏牌坊里的妓女一样被他肆意玩弄,一想到他就热血沸腾,胯下的巨物也跟着跳了跳。 他毫不费力地掰开公主的软嫩双唇,将他的阳物凑近了公主嘴边。硕大的紫红色龟头与公主的樱桃小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既然如此喜欢本王,甚至不择手段嫁过来,想来王妃会很愿意用你那张小嘴服侍一下本王的吧?”赵彬的一张原本出尘俊美的脸如今混合着欲望和厌恶,如跌落神坛的仙人。 赵彬俯身将他的阳物凑近公主的脸。那酒后劲极大,他好不容易才对准那张吐气如兰的小嘴。 突然,赵彬感到后颈一疼。 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倒,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可是公主明明还在昏睡。 没等他倒下,后领就被人揪住,一把甩开。那人一袭黑衣,脸上半副面具。他别过脸,未曾看床上的香艳场面半分,把赵彬摔在地上的动作却带着明显的杀气。 赵彬脑袋昏昏沉沉。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后颈的一击,他觉得自己仿若梦中。 若不是梦中,为何他会觉得面前出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熟悉的人影? 一定是在做梦。 ————— 琼华公主幽幽转醒时,秋水刚用舒痕膏涂在公主被磨破的手腕脚踝上。琼华此时早已被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 公主蹙着眉,看着衣冠不整倒在地上的赵彬,“秋水,这是怎么回事?” 秋水连忙跪下:“公主赎罪,属下来迟。竟被这齐王找到空隙对公主欲行不轨。” 公主冷呵了一声,看着平素里那冷漠高傲的齐王如今烂醉如泥地蜷在地上,下体一丝不挂,不知是被谁潦草扔了件破布盖住了私密部位。 “罢了,本来就是本宫派你出去的,不怪你。本来齐王如今也算是本宫的夫婿。”琼华公主厌恶地别过眼去。“真是白瞎了他这张脸。对了,皇兄他安排妥当了?” “回公主,大皇子已经在城中的别院中入住了。他计划明日会同齐王会面。” “嗯,你把本宫的信转交给皇兄了吧?”琼华公主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突然发现自己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她恍然大悟,拉开衣领细看,只见原本如雪般白皙的皮肤上满是咬痕和掐痕。 秋水注意到她的行为,把头压得更低了:“请公主责罚。” 琼华脸上阴云密布,一双桃花眼如看污物般居高临下地盯着赵彬。“责罚?是该冤有头债有主地责罚。” 琼华公主一脚踩在 赵彬脸上,反复研磨着。“哎呦,瞧本宫发现了什么?” 公主勾开赵彬下体覆盖的破布,那阳物竟还不知羞耻地昂扬着。 “真是个精虫上脑的蠢材,本宫上次还没让他长记性吗?”琼华公主一脸轻蔑地踩在阴茎上,马眼竟然还被刺激得流出了清液。 公主泄愤地狠狠踩了几脚,丝毫不留情面。赵彬闷哼了几声,竟然又在公主将他的囊袋踩得几乎要爆开的时候射了出来,淫秽的白浊沾满他的下体和衣衫。 可笑。所谓的大赵第一公子私下就是这幅样子。公主索然无趣地起身,秋水,唤秋桐为本宫备水。你去把这蠢材收拾了,扔到床上。 琼华公主走进浴房,空气中还留下她幽幽的抱怨声:被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摸了,可真是让本宫恶心。 —————- 赵狗,梅开二度 轮回一:双镜记(18)面具 翌日赵彬起床,发现他正躺在闻澜院的正房,对昨晚的记忆朦朦胧胧。印象中他好像因为表妹大婚喝得酩酊大醉,跑到闻澜院来折磨公主。他记忆的最后是试图将他肿胀的阳物塞进公主的檀口。虽然他没有了后续的记忆,但他的身体似乎记忆着昨晚那种即疼又痛快的释放的快感,想来他确实凌辱了公主。 “王爷,该上朝了。”赵彬看到公主一脸怯懦又哀伤的表情,以及浑身遮不住的红痕,心底生出一抹怜爱。 他为何要怜爱这个女人?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赵彬没有细想自己心态的变化。他捏住公主的下颌,目光中带着鄙夷地看着公主,“昨日本王倒还满意。既然当初是你执意嫁给本王,日后就都受着吧?此番只是第一次。” 他将公主甩到一旁,头也不回地前去上朝了。 ————— 或许是情场失意,赵彬近日在朝堂上却颇为得意。 隆冬腊月,西鄂再次来犯大赵。西鄂是游牧民族,常常眼馋大赵的富庶。往年不过是小打小闹一般地掠夺几个城镇,就被边关的士兵们打退了。今年也不知为何,西鄂竟纠集了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闯过了边关,眨眼间一个州就已经沦陷了。 皇上震怒。然而大赵多年重文抑武,又与北陵交战多年。如今剩下的将领老的老,伤的伤,一时之间竟无人可领兵出现。二皇子武艺不差,又曾领兵与北陵交战多次,虽然如今伤势未愈,依然站了出来。赵彬也不甘落后,连忙出列表示他也可以为父皇分忧。 他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如今在朝堂上也站稳了脚,是时候和他的几位好兄弟们分庭抗争了。 他外家毕竟是平国公府,平日里平国公时常同他这些旧日的好友同僚们夸赞他的功夫。因此,那些武将很自然地集体举荐他。赵彬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终于有所收获。 “恭喜叁弟呀。”一下朝二皇子便径直向赵彬走了过来,一双锐利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敌意。“叁弟第一次带兵打仗,可要皇兄给你提供点建议?” 赵彬拂了拂衣袖,谦和一笑,“谢谢皇兄,可惜本王今日有事。改日一定去王府向您讨教一二。” 他倒是没有说谎,一早在赶来上场的马车上,他便收到了北陵的飞鸽传书,说是关于崇明山脉一事,派人前来同他商议。 ————— 赵彬来到倚荷楼的“仁”字号房门口。夏河方上前敲门,就被开门的人吓了一大跳。那人一身黑衣,竟还带着一副黑色的面具。面具表面光滑,若不仔细看便无法发现其上的囚牛暗纹。 赵彬很快平定下心情。他嘱咐夏河在门外守着,跟着那个怪异的男子步入房中。 北陵派来的使者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那坐在屋内的人一身纹绣缎面月白色长衫,腰束白玉腰带。如此素净的颜色也遮不住他通身的清逸从容,一双桃花眼让赵彬感到格外熟悉。正是北陵那个霁月光风,如天外谪仙般的大皇子。 “本王没有想到竟然是北陵的大皇子亲至。否则必定好好招待一番。”赵彬边说边坐在了大皇子对面,那个带面具的男人却没有离开,而是径直走到大皇子身旁,为他烹茶倒水。 大皇子温和地笑了笑,“齐王客气了。本宫不过是好奇大赵的名山大川,顺便接了二弟的委托,绕道前来京城一趟。” 赵彬扬了扬眉,没有接话。北陵皇室何时曾有这么兄友弟恭的时候?他尚且看不出大皇子的目的,瞥到一旁默不作声的怪人,不由岔开话题道:“北陵是莫非有与面具相关的文化或是习俗?” 大皇子手摇一把十二玉骨折扇,闻言停下了手,“哦,此话怎讲?” 本王同琼华大婚之日,琼华曾送本王一副面具,说是北陵皇室特有的习俗,预示着'鸾凤和鸣'、'同穴之愿'。王妃对那副面具很是珍重。如今本王又见大皇子身边的侍从也戴着面具,固有此闻。 大皇子努力维系住表情,借着低头抿茶的动作拼命压抑着自己有些走调的声音:哦?琼华是这么说的?倒也没错。我们皇家亲手赠送的面具确实有'同穴之愿'的含义。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琼华的一番心意。 赵彬总觉得大皇子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可是任凭他脑中峰回路转,却思考不出别的含义。 赵彬同大皇子聊了片刻大赵的风土人情,始终不见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离开。他只得暗示道:大皇子,现下本王同您介绍一下崇明山脉附近的情况,有些话题怕是不方便他人倾听。 本宫此番出行从简,阿大是本宫带出来的唯一护卫。大皇子语气依然温润平和,却透露出他作为凤子龙孙特有的威严,齐王殿下既然在这倚荷楼都安排了四名暗卫,想必不会介意本宫把自己的人放在明处吧?阿大与本宫本就是一体,但听无妨。 果然这北陵的大皇子远没有传闻中那样简单,怕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只是北陵人竟然都如此胆大,琼华公主和亲的时候浩浩荡荡带了一车车嫁妆和侍女,却连一个暗卫都没带,互送她来的北陵官兵也是将她送达大赵京城便即刻返回。是以赵彬方才更加认定公主怕是个被北陵抛弃的废子。这大皇子更是夸张,竟敢就带着一个护卫便深入大赵,也不知是该说他胆量过人还是胆大包天。不过这护卫怕是有些功法在身,竟然能一眼看出他在这楼中布了几个暗卫。 赵彬勾了勾嘴角,既然大皇子都这样说了,那本王便也不纠结了。 赵彬将他手头上收集的资料一一奉上。大皇子似乎真的对这些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边看那些密信边针对上面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问东问西。赵彬无可奈何,但为了博得大皇子的好感依然耐心作答。 如此看来,这附近确实很有可能藏有我国秘宝。大皇子白皙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地图,看来我要尽快通知我那二弟,加派人手来这附近寻找才是。 无所谓。赵彬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毕竟他早就通知了自己的人手前去搜查,怕是没等北陵的人潜入大赵,他的人手就能把搜寻结果告知他了。若宝藏真的在那里,便会被他据为己有。若是假的,那他同北陵的交易依然生效。无论如何都是双赢的局面。 临离别前,赵彬终究不忍错过这最后一丝机会,试探道:本王看如今大赵朝堂上乌烟瘴气,兄弟阋墙。在看大皇子同二皇子之间如此兄友弟恭,坦然相处,真是十分羡慕。 大皇子接过护卫刚刚新泡的茶,淡淡说道:北陵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候。 可惜我们兄弟几人却无人同大皇子一般高风亮节。本王曾同二皇子有过几面之缘。二皇子人中龙凤,一路顺风顺水,确实同本王兄弟几人那种争得头破血流的状态截然不同。 本宫只是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罢了。大皇子突然想到什么,一向平缓的声音中带了几丝难以遮掩的起伏,不过二弟倒也没有一帆风顺,也就是这几年才被父皇相中成为储君的。 果然。赵彬心底犹如明镜。大皇子虽然看上去主动退出争储,怕不只是因为他实力没有二弟强所选用的保命手段。毕竟北陵皇室若是真斗争起来怕是不只头破血流这样简单的。 只是不知他是否甘心。是否愿与他一同再进行交易。 不过无论赵彬如何试探,大皇子依旧左顾言其他。赵彬也没有多余时间同他周旋,失望之下只能提出告辞。 ————— 这齐王可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可惜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待赵彬的暗卫撤出后,大皇子轻轻扇着折扇点评道,本来还以为他能让琼华忘却过去,到头来却连明珠和鱼目都分不清。 他轻瞥了一眼茶杯,雨前龙井。看来二弟让咱们来捉的那人已经回去了。阿大,咱们也准备回宫吧。 被唤作阿大的蒙面侍卫正是大皇子本人的暗侍。 大皇子慢悠悠地坐进马车,小声嘀咕道;真是的,二弟明明知道便是再来几十个你我,怕也不是那人的对手,何必还让本宫跑这一遭。 轮回一:双镜记(19)黑化 齐王殿下率军西行的那日,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 琼华公主一早便起来为赵彬饯行。赵彬待她一如既往地冷漠,即便他一直知晓公主这几日为了他此番西行之事同样日日忙碌操持着。 他忙着在朝堂上部署自己的暗桩;忙着去军营操练准备;忙着北陵秘宝一事;更忙着安排好人手保护已嫁入侍郎府的表妹。他将公主的忧心看在眼中,却依然享受得理所应当。 随行的五万名士兵还在京城外的军营里等着齐王的到来。赵彬翻身上马,扫了一眼公主手中捧着的雪凤面具,倒真是情真意切。他不敢耽误,策马扬鞭,向城外奔腾而去。 琼华公主怔怔地看着马上的齐王。赵彬通身龙翔凤翥的贵气,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刀裁般的下颌都带着干净利落的线条,虽然还是那张淡漠冷峻的脸,却带着稳操胜券的从容。 王府中一旁的下人,不由都在心底叹息,神女有情奈何襄王无意。齐王妃人美心善,对外在京中夫人圈内拥有极高的声望,对内将王府料理得井井有条,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十分亲切,外人都羡慕他们能在齐王府当差。除了齐王殿下一直对王妃冷若冰霜,谁人不会对王妃赞不绝口呢? 琼华自然不知道身边人内心对她的想法。她目光深邃,策马飞驰的齐王似乎和她记忆中的一个影子重迭着。 那人一头墨发束成马尾,随着马儿的走动左右扬起。马是刚刚送入皇宫的烈马, 便是马场最有经验的训马师也无可奈何,却在他身下无比乖顺。银鞍白马的少年通身散发出意气风发却不失温雅清逸的气质,与赵彬截然不同。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 琼华公主再次见到乔薇薇,又是在定远侯府的赏花宴上。 乔薇薇瞧着比以前憔悴多了。平国公府和齐王好不容易用各类补品堆起的圆润双颊,如今都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如弱柳扶风一般,走两步便就要散了。 一旁的尚书夫人还记得她,不由附耳同琼华八卦。“听说这叁公子结婚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日日流连在那些青楼楚馆。他夫人刚进门,第二天他就领来个乐姬要纳妾。如今光是小妾就纳了十几个。我看这叁夫人眼看着比出嫁前憔悴了一大截。” 公主笑了笑,没有接话。 参见齐王妃。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回头一看才发现正是刚刚在议论的乔薇薇。 公主半点也不心虚,笑得格外端庄大方。倒是好久未曾见到叁夫人了。 乔薇薇暗自咬碎银牙,她当然和齐王妃很久未见了。齐王妃平日里所参加的那些宴席花会,侍郎府叁公子的夫人自然是没有参加的资格,就连侍郎夫人,也未必能收到请帖。若不是定远侯千金是她的闺中密友,她今日也不会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而那侍郎府的人也惯会见风使舵。侍郎府主子多,自然不可能像未出嫁时那样日日都有最好的补品养着身体,时常还有齐王送来的珍品。如今侍郎府虽然也未曾缺过她,可质量却大打折扣。便是这几日的参汤,就只剩下几根须子。她的陪嫁丫鬟明珠愤愤不平地去问,却被告知这几日侍郎夫人身体不适要先紧着她用。那侍郎夫人日日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哪有一丝身体不适的样子?倒是自己,本就有先天落下的病根,倒是越来越消瘦虚弱了。 如今她才真正意识到,没有嫁给齐王表哥,待遇的差距竟然有如此之大。若说之前她只是感伤自己同表哥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恨上公主了。 乔薇薇目送着公主同几位身份高贵的夫人携手远去的背影,原本如水中芙蕖般清雅的脸闪过一丝狠厉。 早在出嫁前,表哥便曾向她许诺一定会帮她脱离苦海,她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表哥进行前也曾托人给她送来一副秘药,嘱托她日日喂给她的夫君。乔薇薇原本心软,犹豫着不敢动手。但看到她那夫君第二日便领回个勾栏女子说要纳妾。叁公子早就不举,她到现在仍是完璧之身。碍于平国公府和齐王,叁公子无法动她,便日日去玩弄他纳的那十几房小妾。如今他那些小妾更是并不将她这个正牌夫人放在眼里,日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乔薇薇终于下定了决心。只是为了给他下药,她不得不日日与他虚与尾蛇,送汤问暖。 那秘药倒真有奇效,眼看着她那夫君便消瘦了下去,明眼人一看就知已病入膏肓。 ————— 此次西鄂竟是有备而来,打了大赵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算来齐王已经走了有半年。 琼华公主虽处在京城内院,却时时从倚荷楼那边听到战事的最新消息。 公主将手中的信函扔到一旁的火盆里,微妙地调侃着,“本宫还以为西部战事如此吃紧,齐王会更忙碌一些。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闲心惦记咱们北陵的秘宝和天山雪莲。” 秘宝杳无音讯,天山雪莲倒是被齐王找到了两朵。能买得起天山雪莲的人,权和钱至少占据其一,自然不可能因为对方是齐王便拱手相让。这两朵天山雪莲,背地里早就沾满了鲜血。 公主静静看着莲花暗纹的信函在火盆里化为灰烬。“秋水,你去通知倚荷楼,让那边的人将齐王杀人夺宝的证据保留好。还有那个侍郎府救出来的下人,你让他们也妥帖安置好。自有有用的那一天。” 先前乔薇薇偷偷给叁公子下药,却被一个小丫鬟撞破。乔薇薇一不做二不休,当机立断要把这小姑娘投井淹死。幸好公主安排的暗线偷偷把那小姑娘救了出来。 琼华公主愉悦地擦拭着雪凤纹样的的面具,“也不知道等齐王回来,发现他那原本娇柔可人如泽芝般的表妹,变成了如此心狠手辣的样子,他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不过,倒和他这位表面芝兰玉树,背地里心狠手辣的伪君子确是绝配。” 这月月底,户部侍郎家的叁公子暴毙在了霄金楼的床榻上。 轮回一:双镜记(20)子颜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这场仗一直打到枫叶变红,方才赶跑了那些西鄂人。 琼华公主自然一早就得到了消息,吩咐秋桐留出倚荷楼最好的位置,迎接班师回朝的赵军。 大军浩浩荡荡进入京城。为首的齐王身披银白铠甲,胯下是千里良驹,龙章凤姿。一贯精致冷漠的脸庞难得带上了几分矜傲,称得上大赵第一公子的美名。 迎接的人群中不乏京中贵女。人人皆知齐王殿下已有王妃,然而看到他俊美的脸庞和通身气度,总有人会将自己的手帕扔到他的身上,幻想着便是当个侧妃也好。 倒有几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意味。 琼华公主皱着眉头看楼下缓缓而去的齐王。若是她身边有旁人,肯定会以为齐王妃见到齐王这么受欢迎的场景吃味了。 不像,一点都不一样。 她记忆中的人,应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热忱,绝对不该是这样一张宠辱不惊的脸。 她记得马场上那烈马嘶鸣着被迫扬起前蹄,妄图把他摔下马去。然而他紧拽缰绳,一双劲瘦有力的长腿死死扣紧马腹,马尾在他脑后扬起一个弧度。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永远记得那一刻的鲜衣怒马、恣意昂扬。 她担心得紧,撇开皇兄他们,巴巴从看台上跑下。等到她跑到围栏边时,那匹烈马早就喘着粗气被驯服了。 那人依旧一身黑色骑衣,从马上俯下身,马尾扫落在他脸庞,嘴角噙着笑着:“主人可要与奴同骑?” 马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她那时犹豫了片刻,方才握住了那双向她伸来的修长手指。手掌上是厚厚的剑茧,那是他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证明。明明方才在看台上看时,她觉得心惊胆战。可是如今上马,却觉得没来由的安心,可能因为坐在她身后的人是他吧? 她那时是皇宫中最受宠的公主,向来活得娇纵又张扬。她说,“有何不敢?你一定要护好本宫。” “子颜知道了。”背后传来了清脆的笑声,带着胸腔的共鸣。 子颜。 她的子颜。 曾经承诺会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子颜。 如今却是不在了。 她从未看清过他面具下的表情。可是当时他的语气那样温润而泽,就像当天落日洒下的余晖一般。在她的想象中,他的眉眼应当是装着草长莺飞和青云万里,绝不是那样齐王看似清俊文雅实则眼底满是心计。 终究是不一样的。 ————— 赵彬近日是真的心情愉悦。 此次西行,皇上看中他表现出的带兵作战的天赋,调他去兵部当值。就连二皇兄带兵出征过几次都未曾获此殊荣。此外,不光他的手下为他搜罗来了两朵天山雪莲,北陵二皇子也为了弥补无法为他求得并蒂莲的遗憾,特地差人送来了叁朵天山雪莲。现如今叁公子已死,表妹为那人守孝叁年。 叁年。赵彬手执黑子同自己对弈。叁年的时间足够他妥帖地准备好一切迎表妹过门了。便是那并蒂雪莲,他也会有办法帮表妹得到。 啪。赵彬落下一子后看着面前的棋盘,笑了。 殿下,您在吗?书房门口传来了温婉动人的女声,是琼华公主。 赵彬不慌不忙地收好案几上的密信,复而打开门回答道:何事? 琼华手持食盒,袅袅婷婷地站在门边,笑道:听清河说殿下刚吃了酒回来,妾身怕殿下酒后难受,特地为殿下熬了解酒汤。 赵彬淡淡地嗯了一声,对公主那双情意绵绵的双眸熟视无睹。公主也习惯了他这幅冷心冷肺的模样,自顾自地走进房内放下食盒。在赵彬转身的瞬间快速地将书桌上的物件通通扫了一眼。 “无事的话,王妃便请回吧。本王还有事要忙。” 赵彬很是厌烦她这副不请自来的模样,方才他仅仅把几封密信收了起来,书桌上还有很多公务相关的纸张。虽然如今他早已确定,公主就是一个被北陵抛弃的废子,身边没有任何可用之人。便是被她看去,且不说那一眼究竟能记住多少,便是她真的记住了,也无法将消息从这铜墙铁壁的王府传出去。 琼华公主原本在打量他那棋盘,闻言体谅地笑了,“既然如此,那妾身便不打扰殿下了。” 她径直经过赵彬身旁,留下一阵腊梅清香。赵彬目光沉沉地望向公主的背影。 回府这些时日,他听得下人回报,琼华公主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日日都会边看着他的那幅画像边擦拭着手中的雪凤面具。赵彬从未对公主的深情有任何怀疑。一个人就是再会伪装,也很难坚持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装这么长时间。 琼华公主。 赵彬低头看了一眼方才的棋盘。 罢了,一个被自己亲人都抛弃了的公主,又能掀起多少风浪? 日后便是表妹入了府,顶着寡妇的身份,一时也只能委屈她先做侧妃。他的兄弟的正妃皆出身不俗,一个公主做正妃自然远比一个寡妇对他更为有利。更何况这正妃还是个远嫁他乡、无依无靠之人,更是方便他拿捏。 “清明,派个人这几日盯住闻澜院,若有异常立刻向本王汇报。” 他稳操胜券,算无遗漏,便如同这棋局一般,定要将剩下几位皇子逼入死局。 ————— 闻澜院内。 琼华公主落笔,晾干白纸上的墨迹。她生来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然自小也不会被父皇一眼看中,颇受宠爱。 “秋水,”她轻声唤道,“我方才想起曾在那十里桃订了一套红珊瑚的头面。你去把银两结了,将它取回来罢。” 公主将银票递给秋水,只一个小动作便将那信纸夹在了银票中间。 秋桐面不改色,匆匆出府去了。 那跟踪的暗卫一路盯着,只见秋桐在十里桃直接付完余款,取了头面,连句废话都没有便径直回府了。那套头面确实漂亮,难怪齐王妃竟特地惦记着。 任凭暗卫目光如炬也未能察觉,方才秋桐接过伙计手中的头面时,一个小纸片便不知不觉地滑入了对方的袖袋中。 北陵在大赵的暗桩布置长达多年,自然不止区区一个倚荷楼。那伙计自小便被送来大赵,便是赵彬如何调查,也不可能发现她同北陵的任何联系。 赵彬有一点没有看错,北陵对大赵狼子野心,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北陵想要的,根本不止区区秘宝。 琼华公主一脸喜悦地试戴着刚取回的头面,那珊瑚镶翠花发簪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琼华垂下鸦羽般的双睫,想到方才她在书房看到的棋局。那棋局乍一看胜负已定,黑衣早已围攻白子。琼华作为局外人,却一眼看出了白子新的生机。 她笑了笑,夸赞起这套首饰的轻巧。内心却在暗笑,可怜赵彬还未曾发这股暗中虎视眈眈的势力。 ————— 今天也是赵狗普信男的一天 轮回一:双镜记(21)私会 朝堂上风起云涌,局势瞬息变化万千。 这年夏季始终阴雨连绵,不久南部就发生了洪涝。四皇子素来宅心仁厚,汛情奏报刚一递到皇上面前,便跑到御书房自请去南方治理水灾。 四皇子以身作则,亲临前线指挥抗洪。他采用“修围、浚河、置闸”的治水理念,成功制止了洪灾的蔓延。对于那些灾民,他设立粥棚,亲自为百姓施粥布善。 可惜天灾难测,南方刚刚解决了洪水,瘟疫却又席卷而来。最开始只是几个尸体,后来便是尸横遍野,生灵涂炭。四皇子当机立断,下令封城。瘴疫横流,僵仆者不可胜计。 城中的存粮越来越少了。四皇子不顾亲随劝阻依旧坚持分发粮食。治理瘟疫的药方一直未曾奏效,向京城请示的折子也未得到回复。 四皇子一直等着。初时这几座城池在他的管治下还算井然有序。然而他等着等着,等到粮仓清空,等来的却不是朝廷的救援,而是城中的叛乱。 如今城中早已分不清因瘟疫逝世的尸体和生生饿死的尸体,到处是烧杀抢掠,易子而食的景象。四皇子外家世代文臣,他本也不善武力,却依旧坚持着,与随从一同试图平定暴动。他就这样死在了一场动乱之中。 过了几日,这几座封闭的城池终于迎来了朝廷的援兵。不过他们等来的也不是希望,而是另一场屠杀。朝廷早已放弃了他们,几座城池的人均被屠杀殆尽,不留一丝活口。尸体堆在荒野烧了几天几夜也烧不完。 二皇子亲率军队,本是想来解救深陷泥潭的四弟,不曾想赢来的却是如此噩耗,只能敛了一捧骨灰回京。 —————— 赵彬收到消息时,正坐在一辆低调的马车上。马车外观毫不起眼,内里却足够文雅舒适。 他那二皇兄何时有如此情同手足的时刻了?四弟平素在百姓之中是声望最高的皇子。皇家谁人没有几个暗卫?四弟竟死得如此轻而易举。焉知不是二皇兄贼喊捉贼,一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在城中挑拨人心,暗地除掉四弟这个竞争对手。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 “殿下,璧月阁到了。” 赵彬整了整衣冠,下了马车。 璧月阁是个幽静的茶楼。赵彬快步进入包厢,里面已有一个头戴幂篱,身着白衣的女子迫不及待站了起来。 乔薇薇不等撩起薄纱,就委屈巴巴地喊了出来:“表哥……” 赵彬微微点头,因着还在思考四皇子的事,语气淡淡地说道,“嫁入侍郎府真是委屈表妹了。” 乔薇薇一颗心揪了起来。往常表哥见到她都会语气温柔地叫她“薇薇”,关心她身体如何,一双眼也带着几分缱绻。何时会像今日这样冷淡? 她同表哥自成亲后便再未相见,今日也是她偷偷托了表哥插进侍郎府的下人方才得见。她曾经对表哥信心满满,因表哥虽娶妻却依然寻了方法同她常常相会。如今却不同了,她和他这么久不见,焉知少年情谊是否会变淡?故人心易变,纵使出嫁时表哥还安慰她安心等着做侧妃又如何?她如今是一个寡妇,万一表哥嫌弃了她的身份,不准备娶她了该如何是好? 乔薇薇攥紧了她的双手。不行,绝对不行。侍郎府这个苦海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乔薇薇脸上堆起笑容,为赵彬斟了一杯茶,温柔笑意地说:“虽然有些迟了,可薇薇还是要恭喜表哥上次平定西鄂一战勇冠叁军。” “嗯。”赵彬敛回思绪,方才正眼看下一旁的表妹。 他对乔薇薇的记忆还停留在出嫁那天那张虽然柔弱却还算健康的娇艳模样,却没有想到如今她竟瘦得连面颊都凹陷了下去。 “薇薇,他们侍郎府竟如此苛待你?” 乔薇薇内心苦笑,赵彬的问话却让她不知如何作答。“他们待薇薇,自然算是礼数周全。” 礼数周全,却不是仁至义尽。虽吃食衣物都未曾短着她,甚至日日也给她熬着各种补品。可却也算不上多好,那些衣物补药都是捡其他几房夫人剩下的,方才轮到她。 赵彬捏紧手中的茶杯,语气沉沉:“都怪表哥。本王原以为侍郎府会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优待你几分。王府的库房里还有日前御赐的不少好物,该日本王便着人想办法给你送过去。” 乔薇薇看着赵彬脸上浮现的关切神色,一颗不安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薇薇如今已经嫁作他人妇,怎么还好意思收子言表哥的东西。” “表哥就你一个表妹。本王的东西便是薇薇的东西,如何不好意思?这些时日确实是委屈你了。” 乔薇薇眼中一涩,不由向他抱怨起了她自嫁到侍郎府受到的种种委屈。表哥的关心仿佛是把钥匙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不由开始絮絮向他抱怨起了自己在侍郎府受到的种种委屈。 她的声音还带着少女时的娇嗔,赵彬一开始时还抱着对她的满腔怜惜认真听着。 乔薇薇从初入侍郎府时叁公子对她的恶劣态度开始讲起,然后是那十几房小妾对她的挖苦讽刺,最后又是如今府里众人对她的怠慢。 赵彬一开始听到叁公子那部分时尚且还能感到心中升起的无名怒火。甚至觉得让他这么快死去真是死不足惜。可是等乔薇薇讲到其他部分的时候,赵彬渐渐开始感到不耐了。 他原以为这次见面他们会同以前一样,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可没想到却要被迫去听这些内容。 他本就事务繁忙,哪有时间听别人府上的这些家长里短。他长于深宫,后宅的这点鸡毛蒜皮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不够看的。更何况他本身也是庶子,母妃虽是妃嫔,不过也是皇家妾。年少时他没少看到瑞妃因为位份不同受到委屈,很难从正妻的立场上对乔薇薇感同身受。 他不由有着失望。 明明表妹的音容相貌同婚前差别不大,可他还是能感觉到是有什么不同了。他曾经冰清玉洁如天外仙子的表妹,好像也慢慢被染上了那些世俗气息。 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轮回一:双镜记(22)鞭打(微H) 闲云潭影?悠悠,物换星移?度秋 自四皇子逝世后,只剩下叁足鼎立的局面。如今齐王俨然是主和一派的代表了。 而齐王同二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愈发明显了起来。两人本就是众皇子中最骁勇善战的两位,且都有带兵作战的经验。二皇子外家虽然势大,但终究是文臣。这些年因为他大力主战,才获得了些许热血武将的支持。而齐王不同。他的外家平国公府乍一看软弱无力,但终归流血开国将领的血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仅仅因为这层关系,他就获得了朝堂上颇多主张暂时养精蓄锐的武将的赞同。 几年前不过是一个无甚姓名的皇子,便是宫宴上也被排在角落。如今齐王竟然用了寥寥几年就能将他迎头赶上,二皇子怎能不气。 不破不立。 因此二皇子一等旧伤初愈,便寻了个由头,自请挂帅去攻打西鄂。 大赵尚儒,皇帝又比较软弱,原本对周边小国始终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可能因为之前西鄂的来势汹汹也终于闹到了陛下,皇帝直接同意了。 赵彬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是,正准备再去璧月阁,同表妹见面。他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敛去了眼中的嗤笑。 二皇子向来做事心思缜密,却难得被他逼急了。赵彬本也把二皇子当成他最大的劲敌,原想着等解决了六皇子后再思考解决二皇子的方法。没曾想,有时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二皇子却亲自送来了这一箭双雕的大好的机会。 大赵向来规定,储君不得身体有残缺。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二皇子之前也受过伤,若是在西鄂一战中再次受伤,自然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国来犯,终究只是平定内乱,收复西鄂却是扩展领土。若是他能得此机会,想来他便可有机会向父皇开口,求得并蒂雪莲了。 等到那时,一个心腹大患除去,表妹也能身体痊愈,嫁入王府。佳人权势并握,人生得意之事莫过于此。 “清明,送消息给倚荷楼。” 早在赵彬摸了摸扳指。兄弟相残,此事必须行事谨慎,万万不可事后被人查出。若能借用北陵之手,便是再好不过了。 ————— 琼华公主正准备歇息,房门竟被粗暴地推开。赵彬看起来依然俊美文雅,神情不变,一身酒气却透露出了他现在早已喝醉。 琼华公主早就在听秋水汇报赵彬近日又同乔薇薇在璧月阁相会后,便有了心理准备。 齐王本人可以说得上是薄情寡欲,两人成亲近叁年,赵彬日日宿在书房。只是自从他那表妹丧夫后,两人每每私会,赵彬当日必定会喝得酩酊大醉,闯入公主房内。 若是仅仅想行夫妻敦伦也就罢了。偏偏每每看到乔薇薇过得不好,心底对公主的厌恶更加强烈,每每来时都带着折磨公主的想法。 幸好自那日大皇子来京后,听闻此事,不出叁日,便命人送来了种致幻香。 致幻香其实并不神奇,需要在旁人的暗示下,才会让吸入者产生些许幻觉。且若是吸入者意志力坚定,便同普通薰香无异。 不过,幸好赵彬每次来时都已大醉,倒是省了很多烦恼。 有时他在房内冷场热讽地挖苦公主,或是稍微动一下手,还没等吸入多少致幻香便扬长而去。有时却对公主上下其手。此时正是那致幻香发挥作用的时候。 好几次琼华看到齐王醒来时,明明眼底还残留着餍足却还要端出一副轻视厌恶她的态度,就觉得十分有趣。 赵彬怕是从来不知,他之所以第二日身体干爽、衣衫整洁地躺在床上,完全是因为公主不想他那自行溢出的浊液污染了床榻,因此都是把他扔在冷硬的地板上,待到第二日方才唤秋桐给他收拾抬上床的缘故。 恐怕在他昏昏沉沉的脑海中,他还如同那些妓院嫖客那般,将公主半是虐待半是肏弄地折磨了一宿。 不知是不是前几次的甜头让赵彬更加变本加厉, 手里还拿着一节软鞭。 那软鞭的材质一看就与寻常物件不同,触手细腻轻软。 琼华起身,一脸真心实意的强颜欢笑迎向赵彬。“殿下,怎么不提前领下人通传便来妾身这里了?” 赵彬看着公主装作开心的假笑,心里更加得意。显然他之前让公主吃尽了苦头。 他钳住公主的细腰,得意地扬了扬他手中的软鞭,“近日旁人送了本王一物,说这软鞭打在人身上了无痕迹。王妃可想一试?” 公主暗自皱眉。这致幻香吸入的量越大,才会有越强的作用。若是赵彬现在便想要一试,她难道还要忍受这顿毒打? 琼华心里有了计较。 她眉目一翻,便是一副娇羞多情的样子。殿下莫急,长夜漫漫。听说殿下近日忙于政务,不若让妾身先帮殿下按摩一番。 赵彬实则也没有兴趣一上来便是一顿干巴巴的鞭打。他上下摩挲了一下怀中的温香软玉,似笑非笑地说,那本王便期待一下,王妃的手艺能否让人怜香惜玉了。 赵彬趴在拔步床上。可能是公主有些武艺在身,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他的身上让他舒服得长叹一声。渐渐地,他又得了些别的趣味。他因酒后身体发烫,偏偏那双小手冰凉细滑,却在他心底撩起了一把又一把火焰。 赵彬趁着公主不备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略带酒气的薄唇不住地舔弄起公主的耳珠。 殿、殿下? 公主慌忙推了推赵彬的胸膛。这致幻香怎么还不发挥作用? 别打扰本王雅兴,给你边好好受着。赵彬的唇舌一路向下往公主的脖颈钻去。一双长腿如玄铁般有力地钳住公主无法动弹。 赵彬修长的手指不再满足于在公主的腰间游走,一路向下便要钻进公主的亵裤。琼华大惊失色,连忙夹住了赵彬那双作乱的手。 本王让你松开。 殿下,妾身还没有做好准备,有些害怕。 呵,又不是首次了,需要什么准备?赵彬蹭了蹭公主的双峰,微微抬头看向公主,还是说公主更细滑更刺激的事物? 他暗示性地隔着裤子顶了顶公主的腹部。另一只手也取来了放在一旁的软鞭。 琼华只觉得今日等齐王昏迷过去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赵彬却不满于公主违抗自己的想法扬起了长鞭。 长鞭一闪,公主条件反射地紧闭双眼。 落下的鞭子却如微风般轻飘飘的。倒是赵彬的头又死死压在了公主的胸上。 殿下?齐王殿下?公主使劲推了推他,没有反应。想来是正好赶上致幻香奏效。 她一脸嫌弃地抬腿将赵彬踹倒在地。 赵彬闷哼一声,再无反应。倒是他那因情动而挺立的欲根还直直地将裤子撑出一座山峰。 若是之前,公主就将扔在地上自生自灭了。但看到一旁掉落在地的软鞭,琼华公主改变了主意。她睨着赵彬,一双桃花眼哪里还有任何情愫,只剩一片冰冷。 那软鞭质地轻盈,公主却能挥得掷地有力、啪啪作响。每一下都无比精准地落在赵彬肿胀的下体上。 北陵的小公主琼华,本就最擅使用九节长鞭。 呃……啊……那一下下鞭子甚疼,赵彬在昏迷中也不由哼出声。他似是得了些趣味,下身还无意识地上挺,好像想迎接下一次鞭打的到来。 公主没有任何手下留情。她冷着脸狠狠抽了一鞭,恰好落在赵彬硕大的龟头上。马眼终于受不住这种刺激,突突地向外喷射着白浊。裤子上渐渐洇出水渍。 琼华没有停手,复又抽在同一位置。 啊——赵彬在昏迷中发出舒爽的慰叹。马眼偷偷在裤子里一张一吸,努力吐出阴囊内存着的余液。 —————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闻澜院的正房内还时不时地传来鞭打的声音,却没人发现房中不知何时少了一个物件。 夏河迷迷瞪瞪地起夜,差点冲撞了迎面走来的人。 嘶——夏河清醒了大半,殿下,您这是要回书房? 嗯。来人长身玉立,身形下颌皆是夏河所熟悉的样子,偏偏头戴一副雪凤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夏河在内心嘀咕。虽然他早知殿下今晚又借酒消愁,喝醉后去了闻澜院。他还以为今日殿下要宿在那边呢。 不过作为齐王的贴身小厮,他很快打起精神。那殿下,可要小的帮忙准备什么? 不用了,男子摩挲了一下手指,你歇着去吧,本王自会处理。 夏河目送齐王远去,摇了摇头。殿下看着清醒,对答流畅,竟又戴着那面具便出来了。也不知今晚殿下到底喝了几壶酒,倒是比往日更温和几分。 ————— 梅开……几度来着? 轮回一:双镜记(23)作戏 赵彬准时在丑时醒来。 公主掐准了时间,一早便命人将他收拾干净,抬上了床榻。 那软鞭确实是难得的好物。公主后来抽得狠了,径直向他那双不安分的手也打了好几下,全身上下竟然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赵彬醒来时觉得身上有着疼痛,特别是集中在下体。大概是昨晚要得狠了。每每宿醉他都不太记得醉后发生的事情。那些残存的记忆里依稀还能听见阵阵狠厉的鞭打声。 连赵彬自己都有点被他昨晚的孟浪吓到了。光是想起那落在皮肉上得响亮声音,便知道琼华公主昨晚究竟忍受了各种痛苦。赵彬清醒时虽厌恶她,但也知道她是一介女流,万万不会对她如此狠厉的。 难道是烈酒放大了他内心的情感? 琼华公主还在他身旁沉睡着。一张素净精致的小脸,眉不描而黛,唇不化而朱。一双桃花眼紧挨着,少了几分平日的神采,却与表妹更相似了几分。 一时间,赵彬竟分不出他心中究竟是因为公主这张相似的脸更愧疚一些,还是因想起她对表妹做的事更恼怒一些了。 拔步床很大,两人即便是同床而睡,却隔着甚远。 赵彬也无意再将他的精力耗费在探究儿女情长,准备照常去练剑上朝。 赵彬刚一走出房门,琼华公主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的那双桃花眼中一片清明,明显早就醒了。 她静静等到赵彬走出闻澜院,起身方才唤道,“秋桐,把这床上所有的物品都扔了换新的。” 没有人注意到那雪凤面具,究竟是何时又被放回了原位。 ————— 春去秋来定,年诸日远长。 刚开始,朝堂上频频传来四皇子的捷报。大赵地广人多,资源丰富,攻打西鄂便入长驱直入一般。皇帝龙颜大悦,连道叁个“好”。 直到有一日,传来的消息开始变了。 先是两军交战激烈,久攻不破。又是二皇子派出的先遣队被西鄂全数绞杀。直到后来,在一场战役中,二皇子中箭。箭伤在腰腹,虽不致命,可是看那发着幽幽翠光的箭头,便知涂满了毒药。军医看了后都说对此毒毫无头绪,大概是西鄂特有的毒药。 群龙不能无首。暗卫很快为他寻来了据说可延缓百毒的灵药。二皇子服下后感觉身体大好便不顾伤势,执意亲临战场。 刚开始一直无事发生,其他将士虽然揪着心,生怕带伤的二皇子遭受意外。可后来看他依然骁勇善战,众人都放下心来。 那日刚开始时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任谁也无法料到会有任何变故发生。 明明派出的斥候汇报前方无碍。二皇子亲率一小队人马,准备来个前后夹击。谁曾想,早就有大批的西鄂人在等着他。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传回京城,皇上在龙案前颤了颤身。 一将功成万骨枯。二皇子亲率的那队人马全军覆没。 战事吃紧,军不可一日无帅。朝堂上针对新任将领的争论议论纷纷。最后还是武将共同举荐,求圣上让齐王出马,指挥作战。 ————— “他真是谦逊推诿后方才接受重任?”戏坊雅间里,琼华公主边透过薄薄的帘帐看着戏台上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 秋水将刚倒好的茶水奉给公主,在耳边悄声说道,“听暗桩说,原本朝中举荐骁骑大将军和镇国公世子的呼声最高。后来不知怎的,陆续有人提及了齐王。再加上骁骑大将军也对齐王十分认同。最后圣上下令,让齐王代兄西征。” 琼华抿了口茶水。“皇帝竟不怕再失去一个儿子?罢了,他本就最喜欢六子。若此番二叁皇子接连丧命,说不定他会更开心一些。” “暗桩说,圣上看到急报那日,气火攻心,生生咳出口鲜血。” “那岂不是更显得齐王可怜了?”琼华捏起帕子,遮住嘴边的笑容,“叁足鼎立,他的父皇对他的兄弟皆有几分情意。偏偏面对他,连眼都不眨就派他上战场。他这个儿子,还真是可有可无。” 赵彬行事谨慎,即便两人已成亲叁载,自然不放心地让一个暗卫跟着公主。平时闻澜院中也有他安插的人。为了掩人耳目,交换信息,公主方才选了戏坊这个嘈杂的环境。 雅间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将吃食送了进来。“这位夫人,这是您点的四季满堂。” 秋水上前接过,也紧紧按住盘底的纸条。琼华并不着急,悠哉地听了半晌空城计,方才说:“秋水,扶我去更衣。” 因着要听戏,雅间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公主没走几步就听到某个隔间中传来了熟悉的娇嗔:“表哥,你莫取笑我了。” 琼华扬了扬眉,这一听就是乔薇薇的声音。想不到她守着孝还有胆量跑到戏坊,私见外男。况且说到乔薇薇的表哥,那可不就是齐王赵彬吗? 还真是冤家路窄。 但公主也不想耽误正事,佯作不知走远了。 齐王妃更衣,暗探纵是有千般本事也不敢上前跟随。琼华偷偷展开纸条,是她的二皇兄写的内容。 纸条上说,已按照赵彬之前的安排让北陵人趁乱袭击大赵二皇子。不过赵彬是想让二皇子非死即残,北陵到底还是手下留情,没有伤到要害。 如今大赵二皇子的亲随已经从尸海中找出了昏迷不醒的二皇子,虽然失血过多,伤势严重,但到底没有残废。如今这个消息,怕是不日便能送达京城。 另一雅间中,乔薇薇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看着赵彬。“表哥,你真的要去西鄂吗?” 赵彬好笑地看着她,“父皇金口玉言,麻烦能作假不成?” “听说西鄂危险,薇薇担心子言哥哥安危。” 赵彬心下妥帖,终于忍不住破了男女大防,将她揽入怀中,“表妹放心,若是此番事成,表哥便可为你求得良药治好你的旧疾。” 乔薇薇抬起头,一双眼带着深深的担忧和眷恋,“薇薇不想治什么旧疾,只想子言哥哥平安无事。” “表妹且安心等着。此去怕是需要一年半载,那时薇薇也过了孝期。待表哥凯旋归来之日,便是迎你进齐王府之时。” “表哥……”乔薇薇侧过身,抱住了赵彬的手臂。也掩住了她一脸欣喜。 太好了,她只要熬过孝期,就可以脱离侍郎府这个深渊了。到时候她便可以同表哥双宿双飞,做一对璧人。 赵彬还有要事,无法停留过久。他刚拉开房门,却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殿下?您今日也来了?” 赵彬闻言半掩住房门,将原本想送他的乔薇薇遮在身后。“王妃?你怎么在这里?” 琼华扬起嘴角,那笑容如春日牡丹,明艳又不失雍容。“妾身听闻戏坊今日排了出新戏,便过来听听。却不知……殿下竟然也有兴趣?” 赵彬胡乱嗯了一声。他本是来此同表妹相会,自然无心了解什么新戏。 琼华心知肚明,却装作好奇,探头想看赵彬身后虚掩的房门:“殿下这是……准备离开?” 赵彬皱眉,将身后挡得更加严实。“本王正准备离开。” “这样呀。” 赵彬原不欲与琼华多呆,却怕留下她会撞见表妹离去。表妹尚在守孝,若是让王妃这个恶毒的女人猜到方才他们私下相会,只怕这京城很快便会传遍败坏名声的风声。他不得不朝公主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不知王妃需不需要本王送你回府?” 乔薇薇躲在门后,就这样被迫听着表哥同他的王妃交流,最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她想起表哥方才温和的声音,远没有原先对齐王妃那般冰冷厌恶。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表哥也会如此吗? 乔薇薇原本澄澈的眼中闪过阴郁。不行,她必须牢牢抓住表哥帮她脱离侍郎府才行。 轮回一:双镜记(24)下跪 齐王率大军凯旋回京的那日,举国欢庆。迎军的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琼华公主一如之前那般倚在窗边,看着楼下浩浩荡荡的军队。从此,这世上便再无西鄂了。 她举起酒杯,手腕一翻将就洒在了地上,似乎在祭奠谁一般。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大赵的史书中怕是会永远都记录着齐王赵彬收复西鄂一事。就是不知,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当初是二皇子自请挂帅的要求出征的。成王败寇,就是这么残酷。 如今二皇子早已被送回京一年多,却依旧昏迷,生死未卜。曾经热闹非凡的王府,早就门庭车马稀,明明处于京城中最繁华的位置,却硬生生被人遗忘了。 世态炎凉,莫过于如此。 庆功宴上,弹筝奋逸香,新声妙入神。 明眼人都看得出圣上龙颜大悦。毕竟是首府西鄂的大事,哪个帝王不曾想完成一同天下的大业呢?不少人都在揣测,会不会这斗争多年的储君之位就要尘埃落定了。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赵彬无心看眼前婀娜妖娆的舞女,却不敢在面上显露半分自己的焦躁。 他本就是齐王,若是晋升,那便是太子之位,也是他隐忍斗争多年的目标。若是当了太子,他自然更有底气去求父皇将并蒂莲给他。 可是……他眼神暗了暗。若父皇无意于此,他只能兵走险棋了。 宫宴近半,皇帝却只字不提要如何赏赐齐王,就连底下的诸位大臣都不免面面相觑起来。皇帝倒是沉得住气,甚至还有心情观赏着面前的歌舞,同他心爱的贵妃交流几句。 待丝竹声稍歇,皇帝方才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示意礼官开始宣读赏赐。 席下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认真聆听着。不过,一直到宣读完毕,都没有听到册封太子的内容。 上首的贵妃端起酒杯,遮住了翘起的红唇。 赵彬垂首,依然能够感受到许多试探着扫向他的目光。 算了,他应该习惯的。这不该是他一早就能预料到的情形吗? 他现在应当笑着接受父皇的赏赐才对。 赵彬站起了身,却是直直走到大殿中跪了下去。 “父皇的赏赐令儿臣感激不尽。然而,儿臣只想求父皇将并蒂雪莲赐给儿臣,情愿不要这些旁的赏赐。”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最坏的一步。 赵彬原本就曾设想过,若是储君之位不成,便直接当众向父皇求赐并蒂雪莲。此事只有耽误不得,需得在他如今朝堂中人气最盛,百姓中口碑最佳的时候,方才拥有一丝机会。 赵彬的声音一如既往般温和如春日溪水,却如磬石投入湖面般,在宴会上激起了千层浪。 上首的皇帝看似依然是喜上眉上的和蔼模样眼底却反复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老叁的意思是……只想要这并蒂雪莲换其他赏赐? 赵彬挺直腰杆,回父皇,是的。 皇帝哈哈大笑了两声,年轻人还是过于冲动,不如朕便在这礼单的后面再加十朵冰山雪莲如何?它们的功效本就是差不多的。 是啊,冰山雪莲的功效并蒂雪莲自然都具备,可是并蒂雪莲的独一无二之处却被皇帝一笔带过了。皇帝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明确了。 要放弃吗? 赵彬用力攥拳。他出生入死,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难道就要这样被敷衍过去? 他俯下身,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儿臣求父皇成全。” ——————— “公主!大事不好了!” 琼华正在用膳,夏河缺匆匆闯进了闻澜院。 “何事?” 夏河跑得气喘吁吁,好半天才说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赵彬在庆功宴上直言不要一切封赏,执意要求赐并蒂雪莲。皇帝大怒,甚至说出他若有能耐就一直在宫里跪着,随后拂袖而去。好好的庆功宴最后不欢而散。 “哦,”琼华漫不经心地尝了一口小厨房新做的绣球乾贝,“那如今殿下人呢?” 夏河虽有些迟疑,为何爱慕殿下的王妃,如今看起来却从容不迫,一点都不着急。然而事情紧急,他来不及细想。“殿下如今还在宫里跪着。听说瑞妃娘娘专门去劝都不愿起身。” “行了,我知道了。可是如今宫里早就下了匙,我又能怎么办呢?明日我去宫中劝劝吧。” “王妃……” 琼华看夏河迟疑这,不愿离去,不由好笑地抬眸看他:“话又说回来,殿下为何执意要求这并蒂雪莲呢?” “这……”夏河瞬间语塞。他当然知道殿下是为了表小姐求的,可是这让他如何开口呢。他慌忙找了些借口便离开了。离去时的脚步竟意外比来时还快了几分。 “呵呵。”琼华摇了摇头,继续用了些饭菜,“这齐王府,上到齐王下到他手下的小厮,竟然都把本宫当成个傻子在耍。” 她瞥了眼一旁侍候的婢女“秋桐,今日这绣球乾贝做的不错。院子里的下人都给一份赏钱吧。” —————— 即便琼华公主心知肚明,自己在整件事中便是一个跳梁小丑的角色,可她第二日还是不得不穿上王妃冠服入宫了。 赵彬正长跪在皇帝的勤政殿前。身旁站了一个有些年长的后妃,正是瑞妃。 琼华公主袅袅婷婷地行了礼,“母妃。” 瑞妃面带很铁不成钢的神色。旁人不知赵彬是为何非要并蒂雪莲,她自然知晓。她心里更加讨厌乔薇薇竟然如此迷惑她儿子,看到琼华也亲切了几分。 “王妃,你快来帮本宫一同劝劝齐王。” 琼华公主从善如流。 赵彬自然不想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刻竟被厌恶的女人瞧去,偏过头不想理她。 琼华同瑞妃一起,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地劝了半个时辰,瑞妃气得身体不适,被宫人扶走了。琼华又劝了半晌,齐王只做未闻。 跪得久了,赵彬的双腿早就没有了知觉。他垂眸盘算,如今父皇那边怕是也不好受。此番他立下战功赫赫,父皇却对他如此怠慢。支持他的那些人怕是心中也有埋怨,若是他预料没错,如今父皇桌案前有关此事的折子怕是够父皇烦恼很久了。 这是他和父皇之间的博弈,就看谁先挺不住退让。 赵彬正想着,身旁的人影动了动,琼华公主竟然也同他一起跪下了。 赵彬有些惊异,“你这是在做什么。” 琼华公主的双眸若秋水剪瞳,眉眼间满是柔情蜜意。“既然殿下不愿起来,妾身便陪殿下一同跪着。” 她何必如此呢?明明这件事同她一点干系也没有。他不曾对她好言相待,甚至连相敬如宾也谈不上,为何她要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陪着他呢? 向来运筹帷幄的齐王如今却很难理清现在的心情。他内心有些涩然,难得放缓语气温柔地劝她,“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琼华公主面上露出几分诚惶诚恐的欣喜。她的目光犹如实质抚在赵彬脸上,“殿下,亲身年幼时曾学‘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来夫妻一场不过如此。妾身心甘情愿。” 公主的温声细语仿佛清泉般从赵彬的耳朵中慢慢流淌进他的心头。他感到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轮回一:双镜记(25)哥哥 最终竟然惊动了皇后。齐王妃知书达礼,进退有度,时常进宫向皇后请安。因此皇后对她印象不差。 赵彬也难得温声劝她:“你就听母后的话吧。” 琼华公主犹豫片刻,方才起身。“那妾身明日再来陪殿下。” 赵彬拗不过她,最后只好点头让她来探望他便是。只是陪同下跪却是万万不可了。 回齐王府的马车上,秋桐默默帮公主将膝上绑着的厚厚软垫取下,挽起裤腿。 虽然琼华做足了准备,可是跪了将近一个时辰,白皙的膝盖还是留下了浅浅的淤青。 一向沉默寡言的秋桐也忍不住开口抱怨:“公主做做样子也就罢了,为何真的跪那么长时间?” “你不懂,做戏不做全套怎么行呢。”琼华尝了一口小桌上的山药糕,入口绵密香甜“再说了,只是区区一个时辰而已,本宫又不是没有跪过。” 口中的山药糕突然间有些干涩。 北陵千娇百宠的小公主,就连皇帝都从来舍不得骂她,怎么回有机会罚跪呢? 琼华闭上眼,眼前好像还能看到父皇很铁不成钢的表情和母后失望的目光。她倔强地跪在御书房的地上,不肯低头。 “琼华,这天下之大,你要什么都可以,为什么独独是这件呢?” 她一双桃花眼泛着红,执拗地看着父皇说:“求父皇收回成命。” 后来她也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御书房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可她还是能感受到双腿渐渐失去了知觉。 就连原本去采访名家的大皇兄和在校场操练士兵的大皇姐都惊动了。 最后不知是谁将她强硬地扶了起来。 “小妹你向来聪颖,我们也只是怕你百年之后会不幸福。” 世人常道帝王家无亲情。可琼华总觉得她们家同寻常百姓家没有太大的差距。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北陵皇室都太过血腥凶残,父皇反而注重培养他们之间的亲情。 大皇兄拍拍她的头,叹息着说,“没关系,若是你不后悔,总还是有办法的。” “嘶——”就算秋桐已经十分轻柔地涂舒痕膏,依然弄疼了公主娇柔的欺负。但琼华也知道若不把淤青揉散恐怕会好得更慢,反而让秋桐多用些力气。 或许是秋桐的手艺太好,琼华有些沉沉欲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岁的小琼华用稚嫩的童声念完后,眼巴巴地看着一旁帮她斟茶的面具侍从,“哥哥,你我之间就叫死生契阔吗?” 小侍从一身黑衣,早就长成了一个小小的少年模样。他有些无奈。“主人,您和奴之间的同穴之契和这个是不一样的。” “这样吗?”纵使女孩天资聪慧,但对于感情却丝毫不能理解。 小琼华很快就不去想这件事,移开了话题。“哥哥,只有你我二人为何还要戴着面具?” 小少年轻叹了一声,“主人,这于礼不合。而且,您的哥哥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奴身份低贱,万万不可再这样喊了。” “只有你我二人,有何不可?” 小少年无奈,只得摘下了面具。 小公主歪着头看向小少年的那张脸。少年容貌稍展,看得出日后玉树临风的端倪。眉心一点红痣,更带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温和。 “哥哥,你不让我叫你哥哥,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大哥的暗侍叫阿大,长姐的叫影二,二哥的叫叁子,二姐的叫阿四,你想有个名字吗?” 小少年扬起嘴角,就连笑容都带着宠溺和顺从,“奴当然想。” “‘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日后你便叫‘子颜’吧!”小琼华手握毛笔,兴致勃勃地在宣纸上写下“子颜”儿字。“你可喜欢?” “只要是主人赐的,奴都喜欢。” 小少年虔诚地跪在她面前,同她平视线。 “哥哥。”琼华公主半倚在马车中的小榻上,在半寐半醒间喃喃自语道。 总还是有办法的。所以她更要努力,不能让多年谋划的心血白费。 —————— 赵彬在勤政殿跪了约叁日。此事自接尘宴当天便已传遍朝野,如今更是流入大街小巷。这其中有几分齐王的手笔,不得而知。 皇上的压力怕是也很大。赵彬偶尔看到父皇路过,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母妃倒是又来劝过他几次,见他不思悔改愠怒地走了。赵彬倒是担忧母妃的身体,可是他无法就此放弃。开工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惹恼了父皇,若不再因此讨得好处,那一切才都是白费了。 “殿下,臣妾帮您擦擦汗吧。”一双小巧可人的绣鞋出现在他眼前。细腻柔滑的方帕在他脸上擦拭着,带来一阵阵腊梅的芳香。那方帕接触到他的脸庞,如公主的手直接抚摸自己一般,竟然让他产生了丝丝旖旎。 赵彬忙回过神。他怕是跪得精神恍惚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些没用的事情。 他一抬眼,便能看到公主线条流畅的小尖下巴,眼神专注。 公主没有食言。她日日进宫,虽在皇后的劝说下不再陪他跪着,却也在一旁站着看他,直到宫门快要落下,她方才回去。 赵彬纵是性格冷淡,却也不是那般铁石心肠。看到公主毫不知情地为他担心,甘愿同他一起受苦,他心底终究泛不起任何厌恶,倒是有些别样的怜悯。 琼华满意地看着面前这张谦谦君子的脸,手下的动作更加温柔细致。“日子渐渐热了,妾身特地带了些冰饮,殿下要不要尝尝。” 平常的赵彬定然是看都不看便吩咐将它倒掉,近日却破天荒地接过去喝了起来。他也就正好错过了公主没遮掩住的诧异。 他一饮而尽,温声评价道:不错。 公主又陪他半个时辰,正巧皇后娘娘召见公主过去坐坐。赵彬道:你去陪陪母后吧,今日日头大,正好早些回去歇息。 琼华公主微微挑眉,福了福身,那妾身便依殿下所言。 ————— 皇后坐在上首半闭着眼,一旁的宫女贴心地帮她按摩着头上的穴位。“齐王妃,近日圣上和本宫也为了齐王之事大动肝火。” 公主连忙行礼。母后赎罪,只是妾身也苦苦相劝殿下多回。 罢了罢了,本宫也看到了。皇后掀起眼皮,从小看着也是知书有礼的人,内里也有如此执拗的时候。 大概是殿下真的需要这并蒂雪莲有急用吧。 本宫当然知道,若不是必要,以齐王的性子自然不会闹成这样。只是齐王需要,难道陛下就不需要吗?如今闹成父子相对的局面,说到底对谁都不好。 母后说的是。 要说这并蒂雪莲,可不就是北陵才有。齐王妃来自北陵,应该最为清楚吧?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公主垂眸,装作听不懂皇后的暗示:回母后,这确实是北陵浮空山上才有的珍品。 皇后继续循循善诱,如今闹成这样,可不就是因为这珍宝只有一个?若能想到个法子让两人皆大欢喜,岂不是美哉?齐王妃如今也是大赵的儿媳,想来应该多为圣上和齐王分忧。 大赵竟如此恬不知耻、贪得无厌。公主在心中冷笑。当初若不是表现出十成的和谈诚意,北陵怎么会把并蒂雪莲送给大赵。如今竟然还敢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知是大赵皇帝终于 顶不住朝臣和百姓间的压力,才命皇后向她暗示;还是皇后本人想以此为契机讨好皇帝。 公主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嚅喏道:妾身自然也想为皇家尽力。只是妾身同北陵,实在是…… 皇后看着琼华公主吞吞吐吐,又想起她平日的处境,哪里还不知道她一早便被北陵放弃了。可笑开始时他们还当真以为这公主在北陵受尽宠爱。她厌烦地打断了公主:罢了罢了,本宫只是随口说说。本宫有些乏了,看齐王妃日日进宫也很是辛苦,边早点回去歇着吧。 ——————— 赵狗:突然发现老婆的好~ 公主:水蛭一家滚! 轮回一:双镜记(26)纳妾 这场闹剧进行到第五日,圣上终于松口将并蒂雪莲赐给了赵彬。 殿下,您撑住了。太医已经在王府候着了。连跪数日,便是钢筋铁骨如今也没有知觉了。赵彬被夏明和夏河架着,方才登上了马车。 然而就算如此,赵彬依然记得吩咐下人,夏明,你去安排把雪莲送到侍郎府里。记住,一定不要被人发觉。 近日京城中人都觉得,齐王怕不是因为这次执着求赐并蒂雪莲恼了皇帝,所以开始自暴自弃了。 他方才能下地,便又大张旗鼓地跑去侍郎府,要求迎侍郎府叁公子的未亡人乔氏为侧妃。 曾经京城中最知礼有度的齐王殿下怎么突然开始行事如此出格?过去几年,人人方才想起那乔氏似乎就是齐王曾经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 齐王殿下倒也是一个深情的人。 只是很多人开始同情起那位可怜的齐王妃。王妃对王爷一见钟情的佳话这些年一直还在流传。据说这几天齐王罚跪,王妃便日日进宫陪同。可是没想到齐王一出宫,第一件事便是求娶他一直深爱的女人。 他们“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齐王妃又算什么呢? 侍郎府并没有费太多口舌,便答应了乔氏改嫁之事。如今齐王势大,侍郎府想结交都来不及,依然立刻将齐王想要的女人拱手相送。 ————— 闻澜院中,夏河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王妃,如今要迎这乔氏入府,您看这院子安排?” 琼华翻阅着手中账本,“那就揽月阁吧。” 揽月阁。欲上青天揽明月,多好的寓意。况且还是离他的书房最近的院子。如今齐王倒是可以抱得明月归了。 夏河点头称是。齐王妃端庄大度,又对殿下一片深情,怕是整个京城最好的当家主母。只可惜齐王妃就算陪殿下下跪,都换不来半点情意。连殿下是为谁去求那雪莲都蒙在鼓里。 不过他心中的这点恻隐之情就像是晨雾,又淡又薄,很快便消散去了。“对了王妃,关于侧妃入府的礼仪之事呢?” 琼华放下账本,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按照大赵的礼仪,侧妃入府只需一抬软轿,侧门进入即可。还需要什么礼节吗?总不会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吧?” 琼华公主勾了勾嘴角,看着只管陪笑却不作答的夏河。“此事究竟是乔氏提的,还是殿下主动要求的?罢了,左右没有差别。你就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禀告王爷,若他有心为乔氏大操大办,那便烦请他自己上心吧。” 夏河眼见齐王妃面露不快,忙打着原场。他心下打鼓,这事本就是表小姐那天托人来问殿下的。殿下听闻,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让他来问王妃。他当即就知道这是个难办的差事。天底下有哪个正妻会大度到让妾室进门当日便踩着自己面子的。 “王妃这样说?”书房里,赵彬正抬笔写着信件。 “回殿下,是的。”夏河叫苦不迭。好容易自殿下从宫中回来后,同王妃的关系缓和了很多,莫非又要因着表小姐再生嫌隙?主人们感情不好,他们做下人的也为难。 赵彬又写了几笔,方才回答:“那就按王妃说的办吧。” 这样也好。本身表妹提出的时候,赵彬就觉得于理不合。表妹是妾室,又是再嫁之身,还是低调些好。若是委屈,他日后再补偿她便是。 至于公主。如今他的尝所愿,心里也没什么对她的讨厌了。他做不到爱她,那便日后都相敬如宾,不再如以往那般折磨她便是。这闻澜院,他日后怕是都不会再去了。 —————— 揽月阁里,乔薇薇一身粉色衣裙坐在床边。 她内心憋屈。原先总觉得凭着表哥对她的喜爱,就算不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至少也能风光嫁入王府,却还和那些普通妾室一般,从侧门进入。她当时提的时候,分明表哥没有拒绝,想来就是齐王妃不同意。 敬茶的时候,她也要看齐王妃的脸色。齐王妃一身正红衣裙坐在上首,盛装打扮,昳丽美颜,生生把她的粉色婚服比了下去。也不知齐王妃是不是故意给她这个下马威。 大概是因为表哥在侧,齐王妃倒是没对她多有刁难,反而算得上平易近人,只叮嘱了几句场面上的话。 算了,不要再想了。如今总算是逃出了侍郎府那个地方,又可以同心爱的表哥双宿双飞了。她为何还要不满意呢? 更何况,后院女子最仰仗的,其实还是夫君的喜爱。她同表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而那齐王妃虽然同表哥成亲近四年,如今竟然还无所出。身为王妃竟然这么久了一无所出,要不是仗着个公主的身份,怕是早就被休弃了。 也不知齐王妃知不知道如今世家夫人中,都是怎么议论她的。也就是大家看在表哥的权势上,给她几分薄面,只敢私下交流罢了。 乔薇薇默默摸了一下肚子,只要她能生下表哥的儿子。便是庶长子,那她一生的荣华富贵怕也是有着落了。 ————— 今日是王府的吉日,下人们都知今日齐王必定要留宿在揽月阁,因此前院的书房只留了寥寥几个小厮在看着。 “殿下?您怎么来了?”长贵刚准备偷懒放松一下,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影,连忙站直了身体。他有些奇怪,分明齐王殿下一盏茶前刚从书房离开,而且也未见夏河跟随在侧。 断云流月斜照。夜色朦胧间,长贵只看到落在齐王脸上的影影绰绰。他点了点头,神色如常:“突然想起还有急事。” 长贵在心中嘀咕这些贵人也是忙碌,就连纳妾当日还有事要处理。当年齐王妃大婚之夜,齐王殿下就在书房宿了一晚。可是听说这位乔侧妃可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更是不顾众议执意纳为侧妃,理应不会如此。 幸好殿下很快便出来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长贵突然觉得此刻的殿下似乎有些不同。大概是眼花了。 齐王抬步向后院走去,注意到长贵疲惫的样子,吩咐道:“今日莫约是不来了,若倦了便先回去歇息吧。” 长贵连连向殿下道谢。平时里的殿下虽然也是端方君子、清俊文雅,但到底是天潢贵胄,对下人总是寡言少语,直接吩咐。可能是今日齐王殿下终于抱得美人归,竟然突然关心起他们这些下人,语气也比往日温和。 ————— 闻澜院今日看起来更为凄凉。 琼华公主吩咐秋桐把她当年种下的那坛桃花酿挖出来,慵懒地倚在院子一旁的石桌边。 不知为何,她今日分外高兴。四下无人,所有齐王府的下人早就被她以身体不适的借口轰出去了。 琼华笑吟吟地举起酒杯,“秋桐、秋水,莫要拘礼。同本宫小酌一番。” 两位婢女对视一眼,方才小心翼翼坐下。 许是因为喝了酒,琼华公主的脸染上了薄薄一层红晕,可是却无损她的美貌,更显得人面桃花别样红。她轻快地哼着北陵的曲调,“齐王去揽月阁了?” 秋水硬着头皮应道:“回公主,去了。” 她们侍奉公主也近六年,却始终摸不透公主真正的想法。做戏做全套,琼华公主平日里的行为话语充斥着真真假假,她们也分辨不出来。 对于齐王本人,公主莫约是讨厌的。不然也不能近四载也从未真正让齐王碰过自己。 依秋水观察,公主之所以会对齐王有几分好意,无非是因为齐王同她原先喜欢的人有一张相似的脸。虽然她们这些下人也无权得知公主心悦的对象到底是谁。 可是齐王就这样顶着公主意中人的脸与旁人同房缠绵、互诉衷肠,想来公主也不会开心。 琼华公主本就不胜酒力,没喝基本便醉了。她闭眼前还喃喃着:“今日,本宫是真的很开心。” 秋桐想去将公主扶回房。还没等动作,一旁的老树下竟然跃下一个戴着银白色雪凤面具的男子。他手臂穿过公主的膝弯,将她横抱起来。“交给我吧。” 秋桐不明缘由,想要阻拦,却被震惊的秋水一把拉住。 那个人,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男人没有多言,点了点头便将公主抱回正房。他轻车熟路地为公主换下衣衫,盖好被衾,拿了块浸湿的帕子,为公主卸去浓妆。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百千回。 袖口不知何时被公主的纤纤玉手拽住了。 琼华没有清醒。她难得觉得特别心安,甚至放心说起了醉话:“子颜,他永远不会是你。” 没有面具遮盖的嘴角划过一丝笑容,男人说话的声音却微微颤抖:“奴认输了。奴原以为主人嫁给他会过得更好,可是奴看到主人一点也不快乐。” 轮回一:双镜记(27)如愿(女配H) “表,表哥,请怜惜些薇薇。”乔薇薇轻薄如烟的衣衫半褪,露出纤瘦的肩膀和玲珑的双乳。 赵彬如愿吻住他垂涎多年的柔唇。刚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后来便忍不住撬开表妹的牙关,将自己的舌头搅入其中,把自己的口涎渡过去,又吮吸着表妹香软的小舌。待松开时,两人的双唇之间还拉出了暧昧粘稠的银丝,气喘吁吁。 赵彬埋下头,用牙齿叼弄起粉嫩的乳尖。 “嗯……表哥不要。”乔薇薇不住呻吟着。 他没有停下,反而张嘴吮吸了起来,灵活的舌头不断挑逗着乳头,赵彬感受到乳头正在逐渐变大,变硬。他的手也没闲着,揉弄起另一边的乳房。 乔薇薇咿咿呀呀嘤咛着,想扭动身体避开,却被赵彬牢牢禁锢在身下。 他终于从双乳间抬起头,温柔的话语中带上哑意:“薇薇别怕,我一定轻一些。” “子言哥哥,我觉得身体好奇怪啊……” 赵彬深吸口气,压制住自己想不管不顾,一逞兽欲的冲动。尽管他的欲根早就坚硬如铁地抵在乔薇薇的大腿之间。 他把手下移,滑进对方的桃花源,直接拨开两片肥厚的阴唇来到那吐着黏腻液体的洞穴门口。 “薇薇都已经这样湿了……” 他调侃着。趁乔薇薇羞怯难当,没有注意的时候,猛然将偷偷抵在了小穴门口的阳物插了进去。处子的小穴紧致异常,龟头破开甬道,艰难地向前推进,四面八方的软肉不短阻止挤压着它。 “哦……好紧……”赵彬又疼又爽,下颌紧绷,额角渗出薄汗,大龟头依然坚定地往小穴深处推进,转眼他便感觉抵到了一层薄薄的阻碍。他不由停下,分心安慰道,“薇薇,你忍耐一下,本王马上让你舒服起来。” 乔薇薇早就疼得流出眼泪。她呜呜咽咽,只能不住点头。 赵彬看着她这幅饱受欺凌的样子,兴奋得下体的阳物更胀大了几分。他劲腰下沉,硕大的龟头瞬间冲破薄膜的阻碍,一鼓作气地往幽径最深处钻去,眨眼间便挤满了穴道。 下体撕裂的痛感让乔薇薇说不出话,她的指甲紧紧深陷在赵彬背上,留下了几道血印。 赵彬只觉得四周的软肉在疯狂挤压着他的肉棒,沿着尾椎舒爽到他的四肢百骸,夹的他差点忍不住激射出来。 他停下动作,努力将射精和继续抽插的欲望按压下来,埋头去吸她的奶头。“乖,放松一点。让你舒服舒服,很快便不疼了。” 他很快感觉到穴内的液体丰富了起来,一直死死挤压着他的穴壁也放松了一些。 “呜……表哥,我好奇怪啊……肚子里好胀。”乔薇薇不住呻吟着。 “还叫表哥?现在应该叫我什么?”他浅浅地顶弄起下身。 乔薇薇只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酥麻感觉袭遍全身,“夫君……我好奇怪啊。” “乖,娘子这叫做飘飘欲仙。”赵彬听到那声“夫君”,再也忍不住,大开大合地抽送起他的欲根。他狠狠冲撞,次次都全根没入,将龟头顶到花穴的最深处。 “嗯……啊……夫君慢一点……” 赵彬很快发现每当龟头磨过穴中的一块软肉时,小穴总会被刺激得微微收缩。他便专心只顶弄那块软肉。被淫液浸得发亮的肉棒刚抽出一小截,便又快速抽送回去。两人的交合处淫水四流,快速的抽插将穴口的黏液都捣出白沫,床单也泥泞不堪。 乔薇薇被刺激得身体乱颤,不一会便感觉自己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闪电,小穴极速收缩,吐出一股蜜液。“啊……好舒服……” 赵彬知道她这是到了。他伸手摸向两人的结合处,只摸到了满手的湿滑黏腻。“娘子流了好多水……” 他等乔薇薇悄悄舒缓,便更加不再顾忌地肏干起来。肉体击打肉体发出了“啪啪”的声响不停,就连依旧肿胀的阳具在小穴间不断穿梭也捣得穴里的淫液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淫靡异常。 乔薇薇双腿大张,虚弱无力地勾着赵彬的腰身,任凭男人狠狠要她。赵彬只觉得内心有团火在燃烧,他抬起乔薇薇的屁股,将她更贴合自己的肉棒,肏弄一下深过一下。 不一会,他便感觉身下的小女人不住颤抖,小穴疯狂缠着他的欲望的同时,一大股蜜液涌了出来。 他心知薇薇这是又泄了,想着她是初次,也不愿多做折磨,借着这股让他爽得不行的力量疯狂插送起来。他眼尾带红,全身的感官仿佛都汇聚到了身下这一处,不一会便畅快地低吟出来。龟头死死抵住花心的最深处,吐出一大股浊液,激得乔薇薇浑身颤抖。 “……啊……”乔薇薇张口无力低呻吟着。男人怎么会错过这种机会,早就迫不及待地吻了过去,舌头激烈地在她的口腔中扫荡抽插,仿佛另一场激烈的性事。 赵彬抽出已经半软的阳物,勉力平复着想再要几次的心情,被撑得红肿泥泞的小穴口微张着,白白的精液涌了出来,还带着几丝红红的血丝,香艳异常。 赵彬转过头去,竭力压住心头再次燃起的火苗。他一改刚才的粗暴,怜惜地吻着表妹的双唇,内心一阵满足。 终于,薇薇成为他的女人了。 轮回一:双镜记(28)请安(女配微H) 自纳了乔侧妃之后,齐王食髓知味,终于从书房搬了出来,夜夜宿在揽月阁。 “要我说如今王府中风头最旺的还是乔侧妃。不说别的,看日日赏给揽月阁的那些宝贝,就知道如今殿下心中是谁了。” “王妃那么好,怎么就是入不了殿下的药呢?” “咱们下人觉得好有什么用?最要紧的还不是殿下。你想想,四年都没生下个一儿半女,殿下能高兴就怪了。依我看,照殿下现在的状态,这长子怕是要从侧妃的肚子里先出来呢。” “唉,可怜了王妃的一片痴心。据说王妃日日在房中看王爷的画像睹物思人呢。” 王府的角落里,两个粗使婆子在肆无忌惮聊着八卦。 “王妃,这……”张嬷嬷有些愤怒。如今府里的人心摇摆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人敢背地里就这样嚼舌根。 琼华原本只是现在无聊走走,却没想到听到这番对话。她觉得有趣,想听听府上其他人对她的评价,制止了张嬷嬷的动作。 她如何不知道现在京中那些世家都在流传着什么说话,就连较好的几位夫人,都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的肚子。尚书夫人率直,直言有求子的偏方问她要不要一试。 快了。 她垂眸看向手腕上的白玉绞丝纹手镯。目前齐王在朝堂上权势越大,就对她越有利。她只需要耐心等待。 —————— 乔薇薇睡到日上叁竿,方才起床。 昨夜表哥又同她折腾到半宿,喊了叁次水方才停下。 赵彬一边不停地耸动着腰身,一下下将肿胀到发紫的肉棒捣入乔薇薇花心的更深处,一边不断哑声安慰她,“快了……就快了”。 乔薇薇面带潮红,双腿还挂在赵彬的肩上。那阳物大得可怕,顶到她的深处便不住颤抖。她不住娇声道:“夫君……轻一点,要受不住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赵彬更重重顶了几下,眼中带着浓重的兽欲,“不肏重些怎么行,不重些薇薇的小穴怎么能肏爽。” “夫君……不行了,不行了……要到了……”乔薇薇不住尖叫,脑海中闪过白光。 赵彬感觉到包裹他的软肉都在死命绞着他,爽得倒吸一口凉气,“ 慢一点,等为夫一起。” 言罢,他更加速肏弄起她来。紧缩的软肉死命想挽留壮硕的阳物,那大肉棒却飞快突破重围。两人的交合处一片水渍,阴囊击打在肥厚的阴唇上“啪啪”作响。 他狂肏猛干了上百下,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浇到马眼上,忍不出精关大开,突突射了出来。 乔薇薇肚子里还有他之前射出的精液,如今小肚子被灌得鼓出一个弧度,仿佛怀孕一般。偏偏赵彬还不知餍足地缓缓抽动着肉棒,妄图将浓精灌到身下小女人的更深处。 他低头吻了吻早已有气无力的乔薇薇:“薇薇,为夫君生个孩子。” 乔薇薇想到昨晚,不由摸向了自己的小腹。说不定这里面已经有了她同表哥的骨肉呢。 “明珠,服侍我梳洗。”她浑身酸软,不用看也能猜到,身上应该留下了不少吻痕。 她愉悦极了,就连声音中都带着几分婉转。这才是她待字闺中是梦寐以求的生活。同表哥成亲,两人琴瑟和鸣,如漆似胶。王府中的生活也是荣华富贵,富丽堂皇。日后诞下子嗣,儿孙环绕,共享天年。岂不美哉? “侧妃,今日又到了该去给王妃请安的日子了。”明珠突兀的声音打破了乔薇薇的美梦。 乔薇薇沉下脸来。没错,除了还有一个齐王妃挡在她的前面。仿佛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中,提醒她她不过是个再嫁之人,是个妾室而已。 她懒洋洋地坐起身,“晚了又如何?就让王妃等一会呗。” 表哥从不进去闻澜院一步,便是有什么事都是吩咐下人去通传。正妃做到这种地方,真是可怜。如今就是晚一阵又如何?倒不如让她多等一会,认清自己现如今的处境才好。 乔薇薇又磨蹭了约半个时辰,方才走出揽月阁。远比她请安的时间晚了近两个时辰。 给齐王妃请安时,她故意漏出脖颈上红红紫紫的吻痕,一脸娇羞又不无炫耀之意地说道:“请王妃赎罪,实在是昨夜殿下闹得狠了,亲身今日才起迟了。” 乔薇薇之前在侍郎府上依然见识过许多后院的手段。便是她当叁夫人的时候,也没少被下面那十几房妾室这样气到。 应该没有哪个女人不会生气吧?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此刻她的所作所为,同她曾经最讨厌的那些妾室并无不同。 乔薇薇得意地看了一眼上首的齐王妃,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齐王妃笑吟吟地让她坐在一旁,方才说:“侧妃是为了伺候王爷,开枝散叶,何错之有?” 乔薇薇在心中暗喜,想不到这齐王妃却是个如此好捏的软柿子。不过也是,若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也不会只会天天在房内看表哥的面具和画卷发呆了。 可是她还没高兴多久,便听齐王妃继续说,“但这手下的婢女却该重罚。” 王妃看向乔薇薇身后的明珠,“便是你负责伺候侧妃梳洗?” 不等战战兢兢的明珠回话,王妃继续说道:“你明知今日侧妃需要请安却不早早告知侧妃。如此坑害主人的下人,便 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吧。” 乔薇薇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二十大板,便是个成年男子也要血肉模糊了,更何况明珠这个小姑娘?她想了想嘴,想要求情,却看到王妃看向她的目光。 分明还是看起来温婉端庄的样子,王妃的那双桃花眼却如鹰般锐利,带着神采奕奕。 乔薇薇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看着她们将明珠拖走。不一会,院子中便响起了明珠凄惨的叫声。 —————— 赵彬走进揽月阁,发现今日的氛围分外低靡。他一把搂住表妹:“薇薇,这是怎么了?” 乔薇薇抬眸,一双眼肿得如同春桃,“殿下,今日王妃说妾身请安迟了,罚了明珠二十大板。如今明珠血肉模糊,这双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赵彬看着表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万分怜惜。但听到事情原委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区区一个下人而已,何况本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低头吻住乔薇薇的眼角,手上也不安分起来。轻车熟路地从衣摆进去揉捏起那对小巧的乳房。“莫难过了,过两日宫宴,本王带你同去。” —————— 琼华公主却是直到宫宴当天方才得知乔侧妃也会同去。 齐王府共派出了两辆马车,她独自登上了前面那辆更加宽敞奢华的马车,赵彬却宁愿同侧妃一起挤在后面的马车上。尽管他明明知晓待他们在宫门前下车时,王妃将在众目睽睽之下何等难堪。 他如今权势在握,剩下的皇子中便是六皇子也无法与他相比。他自然更加不在意旁人议论他宠妾灭妻。 叁人方才在离宫门口不远处的地方下马车站定,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一辆飞驰的马车。 “小心!”众目睽睽之下,齐王一把护住了一旁的侧妃,而置王妃于不顾。疯马正要撞过去,却不知是哪位武功高强的侍卫从暗处扔了个石子,一下便将疯马击昏,方才避免一场皇宫门口的血案。 宫中侍卫很快便出现,处理好这头昏过去的疯马。撞得歪歪扭扭的马车中方才被侍卫搀扶出脸色煞白的一人,竟是六皇子。 赵彬深深地看了六皇子一眼,表情阴晴不定。六皇子也惊疑难安地看向齐王。 这场惊险的事故很快被定义为意外。六皇子还是待平复下心情后,彬彬有礼地过来向兄嫂请罪。 “此番真是对不起,差点冲撞了兄长嫂嫂。”六皇子深深鞠了一躬,同齐王及王妃说道。 “下次出门还是要多做检查。”齐王颇有深意地应道。 “据说方才嫂嫂站的位置最为惊险,不知是否受伤?要不要等会先找太医开心安神汤?” “承蒙殿下关心,妾身并无大碍。” 赵彬方才想到琼华。他偏头看了王妃一眼,想解释些什么。他却看见王妃目光恍惚着,总是飘向不远处的巷口,仿佛浑不在意一般。 他心中徒添了几分恼火。 他也就错过了,乔薇薇往向琼华那一抹得意又挑衅的目光。 乔薇薇幼时便由明珠伺候,明珠待她最为衷心。她一定会想办法让齐王妃付出代价的。 轮回一:双镜记(29)舍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似乎自那日宫宴后,夫人圈中的许多人都对齐王妃冷淡了很多。琼华公主置若罔闻,并不在意。 这么久了,赵彬终于将刺探她的暗卫调离,转而去保护揽月阁的那位。是以王府中竟没人发现,最近这段时间一直侍候王妃的秋水时常不在府内。 自那天宫宴回来,公主便一直冷着脸。旁人都以为是因为齐王率先保护侧妃,却置她于不顾的缘故。可公主却一改谨小慎微的作风,一脸严肃地派秋水向倚荷楼送去了一封封密信。 “胡闹。兄长他们,当真是胡闹!” ——————— 不久后便到了皇家狩猎的时节。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乔薇薇半倚在赵彬怀里撒着娇。“殿下,妾身也想学打猎。” 赵彬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轻笑,“好啊,等会儿薇薇便同本王一行可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诉衷肠,同样一身莲青色的猎装宛如一对璧人。而一旁穿着水红色猎装的齐王妃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难免会有人偷偷感叹。这侧妃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竟将一贯端方君子的齐王勾引得如此宠妾灭妻。一旁的王妃明明容貌更盛,却始终入不了齐王的眼。 赵彬与乔薇薇共乘一骑在密林间缓慢地前行着。为了照顾乔薇薇,他今日也只打了一只雪兔和飞鸟。 往年皇家狩猎便是皇子间相互竞争的场合。打猎数量最多者不光能得到嘉奖,还是在父皇和朝臣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只是赵彬不需要了。如今在朝堂上,哪里还有能同他匹敌的皇子?可父皇却迟迟不愿立他为太子。他心知父皇心中的储君人选怕是从来没有自己,却没想到父皇这样顽固。 “殿下,那是什么?”乔薇薇无意中发现了一晃而过的一抹白影,兴奋地叫道,“好像是只白色的麋鹿。” 赵彬心念微动。白鹿可是祥瑞的象征,万万不能落于六皇子之手。他扬起马鞭,追了过去。“薇薇,你抓紧本王。” 林间树木纷杂,白鹿身姿灵活,赵彬连放数箭竟都让它避开了要害。赵彬胜负心起,不由快马加鞭。待两人反应过来时,早已不知身处何处,跟在身旁的侍从也只剩下零星几人。 赵彬感觉到乔薇薇身体紧绷,“别怕,本王来想办法。” 他指挥几名随从四散探路后,便扶着乔薇薇下了马。 天寒地冻,他生怕乔薇薇旧疾复发,将她环在自己温暖厚实的狐裘里。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一个留下守卫的侍从。他察觉到树丛晃动,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刚想起身查探,便被一刀毙命。 赵彬反应过来,立即将乔薇薇护在身后。周围的灌木丛中跳出了好几个身着黑衣,手持弯刀的刺客。 赵彬剩下的侍从本就不多,还派出几名前去探路,剩下的两人明显寡不敌众。他倒是还带了两名暗卫,却没想对方身手矫健,暗卫只能同他们打个不分上下。 赵彬吩咐乔薇薇躲好,便拔刀加入战斗。 两名侍卫很快便倒在血泊中。赵彬一面保护乔薇薇,一面挡刀,渐渐变得有些吃力。那些人似乎也看出了他对乔薇薇的看重,趁他不备,便一刀向乔薇薇砍去。 赵彬面色一凝,抱住乔薇薇,一个转身便自己挡在刀前。 “殿下!”电光火石间,赵彬竟听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清丽嗓音在唤自己。 一抹红影驰马而来。 竟然是齐王妃。 齐王妃一刀隔开刺向赵彬的弯刀。一刀未中,刺客直接再补一刀,却又被齐王妃防御住。此时齐王妃已经护在了赵彬二人身前。那刺客恼羞成怒,同她缠斗起来。 赵彬毫不犹豫,提剑便要上前。突然听见身后的乔薇薇惊呼了一声。他动作迟疑了一瞬。 就是那一瞬,齐王妃终究不敌对方,被刺中了肩膀。 “咻——”一箭划破长空,直接杀死了那个刺客。不挥雪刃一箭穿杨,神目不瞬,竟然是六皇子。他带着侍从很快赶了过来,将几名刺客制服。 赵彬终于腾出功夫,将已经昏过去的齐王妃抱在了怀里。血流如注,很快便将水红色的猎装染透。他惊慌按压住伤口,心跳如雷,“快!带我去见太医。” 本来热闹非凡的皇家围猎就随着齐王遇刺一事匆匆落下帷幕。 那几名刺客虽然被六皇子的人制服,却毫不犹豫地吞药自杀了。后来查验他们随身的物品,才勉强确认是西鄂余党的死士,此番专门是来寻仇的。 ————— 炭火烧得旺盛的帐篷内,赵彬怔怔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美人。 虽然他曾经厌恶她,痛恨她,如今也漠视她,可他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好,不愧为北陵的第一美人。只是如今美人双目紧闭,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王太医诊断完毕,开了药方,“回殿下,王妃并未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静养多日。” 赵彬长吐了一口气,吩咐一旁的秋桐:“你照顾好王妃,本王过会儿再来。” 他随王太医一同走出营帐,六皇子在门口等他。 赵彬摸了摸手上的扳指,目光锐利如剑,“今日幸得六弟相助,不胜感激。改日本王定携厚礼登门拜访。” 六皇子笑了笑,“兄弟之间本就是一家,何谈谢与不谢?今日本王先是碰到了独自一人在林间闲逛的嫂嫂。本王看嫂嫂孤身一人,担心她的安危,方才与她结伴。之后又遇到皇兄的下人,得知你们迷路,方才过去寻你们的。” 原来是这样。赵彬难得感到心虚。若不是他以为王妃一人只会回营帐呆着,便将侍从都带走了,或许她也不会中这一刀。他干巴巴的说,“该谢还是要谢的。” “早就听说嫂嫂对兄长一往情深,如今得见才知道过犹不及啊。”六皇子颇有深意地感叹道,“嫂嫂一听说皇兄迷路就快马冲了过去,本王带着侍从,方才落后了一步。” 不知为何,六皇子的话仿佛他方才射出的那只利箭般,击中了了赵彬的心房,微微勾动他的心弦。一种又甜蜜又痛苦的感觉袭遍全身,扰乱他的思绪。以至于待六皇子离开后,赵彬依然垂眸站在原地。 是谁?刚刚经历过刺杀,赵彬很快便察觉到有人影在营帐周围晃动。 那人小心翼翼地现身,殿下,是妾身。 原来是乔薇薇。 赵彬的语气还有些许未压抑住的冷硬,你来做什么? 妾身担心王妃重伤,想来探望一下。 她现在昏迷着,不用去看了。他复又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难得带有些微不可查的审视,对了薇薇,当时我想上前帮王妃解围时,你为何惊呼? 果然他开始怀疑了。他之前分明是对她无条件信任的……分明,她终于能够苦尽甘来,为什么这个可恶的齐王妃横插一刀,演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 乔薇薇悄悄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肘,痛意很快让她泛红了眼。薇薇当时只是因为慌乱之下把脚崴了,方才喊出声的。 赵彬看着眼前娇柔的美人,终于忍不住放缓了声音:莫哭,本王只是关心一下而已,现在还疼吗? 乔薇薇最后由明月扶着,步履蹒跚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走远后,赵彬眼中的暖意渐渐消散在刺骨的寒风中。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方才乔薇薇还未走近时,她的脚步声分明是轻快有节奏的。 ——————— 火葬场倒计时启动 轮回一:双镜记(30)有孕 齐王妃回到闻澜院便开始闭门养伤。赵彬几次上门想同她好好聊聊,真诚道谢,都被挡在了门口。他倒也不生气了,左右也是自己之前做得不对,王妃舍命救他,他便也识趣地不去打扰。 浮云遮月,天阶夜色凉如水。 一个身影轻车熟路地潜入了公主所在的正房。 那人拿起放在案几上的外伤药,认真闻了闻,悄悄用另一种药膏替换了现在的,转身便要离开。 “子颜,是你吗?”漆黑的正房内响起了公主虚弱的声音。 来人听到后没有迟疑,转身便消失了。 “子颜?”琼华静静躺在床上,语带呜咽,“你好狠的心,本宫都受伤了,你难道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漆黑的正房上空传来悠悠的叹息,子颜轻轻从房梁落下,半跪在床榻旁。“分明是主人赶奴走的。若是奴在主人身边,怎么可能会让您负伤。” 纱幔间出其不意地伸出只手拽住了他,力道之大,竟然让子颜一个不稳半伏在床上。他抬头一看,正对上琼华公主那张盈盈笑颜,哪里还有半分难过虚弱的样子。 “若不是为着你,本宫才不会去救他。” 子颜想要起身,“主人,这样于礼……” “那又如何?如今你已经不是我的暗侍了。”琼华的声音中露出了难得的娇蛮,仿佛还是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扯了扯对方的衣袖,一双桃花眼眼巴巴地望着他。 子颜无奈地笑了,话语中带有无限纵容,“奴这辈子除非身死,都会是主人的暗侍,佑您一世平安的。” “可是,你明知道我不光只想让你做我的暗侍呀。” 琼华紧紧抱住子颜的劲腰。他身体微僵,偏了偏头。“不要再这样了,主人。不要为了奴这样低贱的……人折磨自己,让自己也过得不快乐了。” 琼华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利落流畅的下颌,“我做这一切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北陵。我心甘情愿,算不得不快活。子颜,我只要你告诉我,当日雨隐寺的话可还当真?” 子颜低下头,眉心的红痣在漆黑的房屋中也清晰可见,仿若沾染红尘的神佛。舞剑挥刀的大手盖住琼华那双妩媚勾人的桃花眼,他认命地在她的唇角落下轻轻一吻,“自然算得。子颜永远心悦于主人。”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齐王妃的伤势好了没有多久,宫中的瑞妃又病倒了。齐王妃贤良淑德,日日进宫为母妃侍疾。 揽月阁里,乔薇薇发泄似地将手边的物品悉数砸碎。她不明白,分明偷偷给王妃外敷用的药膏中掺杂了促使伤口溃烂的毒,怎么齐王妃还是痊愈了。 女人总是敏锐的。她总觉得如今赵彬自围猎后,对她疏远了。虽然他解释是政务繁忙的缘故,可他如今宿在书房的时间倒是比揽月阁更多。 齐王妃,一定是因为她。她那出美救英雄的戏码还是让赵彬心动了。如今又跑到瑞妃面前博好感。 乔薇薇愤怒地扔碎手中的琉璃盏。迸溅的碎片将一旁跪着的明月额角砸破,乔薇薇却熟视无睹。 她当初怎么不直接毒死这个碍眼的王妃呢? —————— 先是齐王和王妃遇刺,又是瑞妃病倒,新年伊始的齐王府颇有几分流年不利的意味。 不过很快,揽月阁便传出了好消息。乔侧妃有喜了。 赵彬刚刚下朝,便匆匆赶回揽月阁,院内所有下人都喜气洋洋的。他径直走到正房,王太医起身向他行礼,“恭喜殿下,侧妃有喜了。” 饶是一向冷静的赵彬如今也眼带笑意,“太医可知,现在几个月了?” “回殿下,已有两月了。目前月份尚浅,下官无法准确诊断,但这时间,莫约是没错的。” 两月,那就是围猎前刚刚怀上的。赵彬有些心惊,连之前对乔薇薇的疑虑也都风吹云卷去了。 他不顾在场众人,温柔地拥着床上一脸喜悦的小女人,“薇薇,本王今日甚是开心。我们要有孩子了。” 琼华今日一如既往地入宫侍疾,所以她等到出宫时方才得知这个消息。 “若是不开心的话,哭出来也是可以地。”身旁的男人一如当年那般,身穿黑衣,马尾高束,一张雪凤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容颜,却依稀还能看到当初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影子。 琼华公主十分自然地枕在他的膝上,“本宫为何要哭?倒是你,内心没有点想法?” “奴怎么会对毫无干系的人有任何想法?” “怎么会毫无干系呢?” “若是主人的孩子,奴定会舍身相护。”子颜含笑着说道。他复又想到了什么,下颌的线条微微紧绷。 “你倒是替齐王着想。”公主冷哼了一声,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想了解一下瑞妃怎么样吗?瑞妃怕是不太好,可能撑不过这几个月了。” 雕刻着雪凤花纹的银质面具很好地遮住了子颜的神情,半晌他方才回道,“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 曾经弥漫着乌沉香味的长信宫中,如今已被苦涩的汤药味代替。瑞妃自年前偶感风寒,便一直缠绵病榻。如今长信宫中人人皆知,瑞妃,怕是时日无多了。 赵彬难得寻了机会,入宫看望生母,“母妃今日身体可觉好些?” 哪里会好呢? 瑞妃身着中衣躺在床上,勉强才由宫女扶着,半靠在软枕上。“听闻侧妃有喜了?” 赵彬想到中午王太医的诊断,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啊。今日王太医方才诊脉,说是对双生胎。” 他原想着母妃同平国公也是双生,甚至母妃也是因此祥瑞才进了宫,必然会十分开心。却看到瑞妃双目圆瞪,原本就憔悴疲惫的脸上更加没有一丝血色。 乔薇薇正悠闲地在美人榻上看着话本子。突然听见下人通传齐王殿下来了。她开心地扔开手中的书,快步迎了过去。 赵彬连忙扶住了她:“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躁?” “是因为思念夫君。”乔薇薇顺势抱住赵彬,“今日入宫,母妃的身体可还好?” 她把脑袋埋在赵彬的胸口,没看到赵彬脸上勉力露出笑容,“嗯,母妃今天还比较有精神。” 赵彬紧紧攥住右手,白玉扳指硌得他生疼。 他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瑞妃那张槁木死灰而癫狂的脸。她有气无力,却还是尖叫着:“殿下,这个孩子不能留!一定不能留!” 嘶哑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生疼。 瑞妃的病愈加严重了。王太医已经暗示摸约就在这两日了。 赵彬脸色苍白,眼睛下泛着乌青,就连面颊也凹陷了下去。旁人皆道齐王当真是舐犊情深,却不知赵彬更是为了瑞妃的话日日在心口煎熬。一边是爱他护他的生母,一边却是他的一对儿女。赵彬骑虎难下。 —————— 那日终于来了。 赵彬得了通报匆匆赶往长信宫,齐王妃早就在母妃床榻边守着了。 “齐王妃,”瑞妃气若游丝地说着,“烦请你离开一下,本宫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同彬儿讲。” 自他成年以后,母妃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他“彬儿”了。 “母妃知道,你舍不得侧妃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如今瑞妃每说一句话,便要喘好几口气,“母妃何尝不是呢?只是大赵向来视双生子为灾祸……吾儿努力多年,方才有此成就。母妃……实在是不想途生任何……变数啊。” 赵彬心知母妃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依然沉默着。万一呢?他始终心存侥幸。万一同母妃一般是象征祥瑞的龙凤双生呢? 瑞妃看他如此反应,叹了口气,从软枕下摸出一个锦盒。“母妃心里何尝不难受呢?这世上最能了解你如今感受的便是母妃了。只是有些事须当断则断。” 赵彬缓缓接过锦盒。他摩挲着锦盒上的纹路,始终没有打开。 “本宫乏了,彬儿你先出去一下吧。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同王妃交代。” “那母妃便好生养病吧。” 赵彬在偏殿内等候着,还没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听到了正殿里此起彼伏的“娘娘、娘娘”的声音。他冲了过去。 瑞妃薨了。 她躺在床上,早已没了呼吸。分明方才还刚刚见过,如今却觉得分外陌生。她双目圆瞪,似乎仍对什么心有不甘。 赵彬颤抖着,抚上瑞妃的双眼,他何尝不喜欢母妃在不甘什么呢? “安息吧,母妃。”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彬儿一定会实现您的遗愿的。” ——————— 赵彬再来揽月阁已是几日过后。他眼下的乌青更重了,就连唇色也泛出不健康的白,一身素缟。 如今乔薇薇早已显怀,她轻轻扶着小肚子,“夫君节哀。母妃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会忍心看你变成这样的。” 赵彬扯了扯嘴角,他如今连装出笑容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揽过乔薇薇,轻轻摸向微微凸起的小腹,那里面是他的骨肉。 他闭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薇薇,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吗?” “嗯?”乔薇薇以为自己听岔了,“夫君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孩子咱们不能要。” “夫君,这可是咱们的一个孩子啊。” 赵彬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孩子,总会再有的。薇薇乖,日后夫君定会都补偿给你的。” 长痛不如短痛。他果断起身,吩咐一旁的嬷嬷:“把我吩咐小厨房煎的药拿来。” 他转身离去,拼命压抑着眼底的猩红。任凭乔薇薇被下人压住,对着他的背影又哭又喊,“殿下,求求你。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求求你” 第二日,乔侧妃因瑞妃去世,悲恸不已,流产了。 —————— 飞快赶剧情加速过葬场中…… 轮回一:双镜记(31)身亡 纵使相隔甚远,琼华总觉得自己还能听到明月阁日夜不停的哭啼声。 “也不是是不是流着平国公血脉的人皆如此冷酷,竟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她托着腮,慵懒地看着角落里忙着点燃鎏金錾花嵌玉松石珊瑚叁足大香炉的安神香的子颜。“罢了,左右世人还皆道我北陵皇室皆是嗜血无情之人。可见人不可貌相。” 淡淡的烟气从香炉中飘了出来。子颜方才回头,一双凤眼勾出小弧,“奴倒觉得,无情对冷酷,倒是般配。” 公主娇嗔地“哼”了一声,把玩着案几上的面具,“为何本宫觉得,这异类同异类之间,更为相配呢?” “好了,好了。主人日日侍疾,劳累了这么多日合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子颜轻车熟路地将公主抱起,向拔步床有趣。 他轻轻将公主放下,谁知公主却并不松开勾着他的手。“子颜,你想让本宫好好歇息,便像小时候那般陪着我嘛。” 公主一双桃花眼分外妩媚,就连话语中都是小钩子,勾得子颜耳根泛红。清心寡欲的佛子终于堕入红尘,眉间的红痣徒生几分妖治之感。仅他们两人在一起时,琼华从来不让子颜戴面具的。 “主人就不要捉弄奴了。那明明是您叁四岁的事情。” “所以呢?我及筓了就不可以了吗?哥哥?” 那声甜腻腻的“哥哥”让子颜滞了呼吸,不知为何曾经习以为常的称呼如今竟添上了几分旖旎。手指不知何时被公主勾在了一起。这一次,他没有松开,反而交缠得更紧。 他半倚在床头,为公主盖好锦被。“快睡吧,奴会永远陪着你。” 任凭齐王府中闹得如何鸡飞狗跳的,琼华始终关起门来在闻澜院过自己的日子。原本她日日进宫侍疾的时候便托侧妃代管中馈,如今乔薇薇未说归还,她也不去催促,反而落得个清净。 直到子颜神色凝重地倒掉她的第叁碗燕窝。 “有人想要毒害主人。”子颜说这话时依然如谦谦君子,可是搭在桌沿的那只手却几欲将黄花梨的桌面按碎。 身为公主暗侍,自然是从小试尝过世间各种毒药秘药,方才能日日为公主试毒。这种普通的毒药,他一闻便知。 琼华在火盆里烧掉了手中的来信,语气淡淡,“终于坐不住了吗?本宫知道了。” “难道是……揽月阁那位?” 琼华笑笑。 自然是乔薇薇。她之前便听闻乔薇薇流产后情绪崩溃,却没有想到已经起了要害死她的念头。不过,一个能够亲手毒死亡夫的人,本来也不是看上去那般冰清玉洁的善人。 她一把拉住子颜的衣角。“子颜要去哪里?莫不是要找乔氏算账?” “难道还要等她来害主人不成?” 公主听出他闷闷不乐的语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莫要冲动。本宫在大赵呆了这么久,总不能因为你的冲冠一怒而功亏一篑吧?” 如葱根的手指缠上子颜黑色的腰带。“你且等等,咱们很快就能离开了。想来本宫的公主府,父皇如今当帮我建好了。” —————— 瑞妃逝世,乔侧妃流产。齐王妃自请赴明台寺礼佛,悼念逝者。 一春芳意,叁月如风。似乎与齐王妃大婚的的那个春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赵彬尚在书房中看北陵的书信,听闻夏河的禀告,想也没想便同意了。 不只是因为丧母失子的悲恸,还是因为内心的愧疚,他如今也憔悴了不少。 乔薇薇自流产后便总是躲在房中哭泣。他心知对不起她,得了空便去揽月阁陪她。怕她过分悲哀又引发她的旧疾,便任凭她对他又打又闹。他命下人买了不少女子喜欢的物件送了过去。时常东西刚送到揽月阁,便被情绪激动的乔薇薇打碎了。 他有些恍惚,曾经那个柔弱娇美,会羞红着脸唤他“子言哥哥”的表妹,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 今日赵彬一直有着心神不安。 或许是太疲惫了吧,他自我安慰着。谁能想到曾经如日中天的齐王竟然在不到短短一个月内便接连遭此不幸呢?况且他夜夜陪着乔薇薇,睡得极不安稳,时常快到该准备上朝的丑时,他才勉强有了几分睡着。 幸好如今朝堂上倒是安稳。六皇子党一向只求安稳,不会闹出什么风浪。至于北陵那边,几月前还曾寄过书信催促他快点找寻秘宝。不只是因为如今北陵二皇子储君地位稳固还是何故,如今他们倒是一点不急。 倒也方便了赵彬。 书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向稳重的夏明闯了进来:“殿下,齐王妃在去明台寺的路上突遇马匪,如今生死未知!” 生死未知! 赵彬脸色煞白。 难道死亡的阴云还没有放开齐王府吗? 赵彬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这不可能,本王不信。备马,快备马!” —————— 乔薇薇激动地抓住明月的手臂,丝毫没有注意到明月已经疼得皱起了眉头,“此话当真?那齐王妃死了?” 明月忍着剧痛,“回侧妃,听闻是生死未卜。” 乔薇薇放开她,自己兀自笑了起来:“哈哈哈,什么生死未卜,一定是死了!那人果真厉害,我这笔钱果然没有白费。她一定要死了才好,去九泉之下为我的两个孩子陪葬吧!” 定然是齐王妃妒忌她有身孕,方才使了手段劝夫君让她流产的。不然为何夫君之前明明还万分期待这个孩子,却突然变了态度? 她托父亲偷偷寻了门路,联系上些亡命之徒,终于等到这样一个方便下手的好机会。 一命偿两命,真是便宜齐王妃了。 —————— 赵彬策马扬鞭再奋蹄,胯下的名驹作的卢飞快,远远甩开了身后跟随的夏明等人。 风声阵阵,心口不知为何也破了一个洞,大风呼呼地往里灌了进去。 无需夏明带路,远远地他便看到京兆尹的人正围在路旁。赵彬翻身下马,便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 触目一片血红。 七扭八歪的尸体倒在地上,大多都穿着齐王府护卫的衣服。马车倾倒在一旁,车辕早就断裂了。 赵彬细细看过,没有看到女子的尸首,内心不由松了一口气。 “参见齐王殿下,”京兆府府尹看到赵彬,连忙过来行礼,“还请殿下节哀。” “节哀?”死了几个护卫,需要他节什么哀? 府尹长叹一口气,吩咐手下揭开一旁盖着的白布。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尸出现在赵彬眼前。 那女尸身重数刀,刀刀见骨,早已看不清面容,就连衣服都破破烂烂。但赵彬一眼认出了她穿的水红色的云锦对襟长裙同齐王妃先前穿过的一模一样。就连手腕上的梅花纹金手镯和头上戴的金镶宝石蜻蜓簪都颇为眼熟。 赵彬不顾女尸身上的血污,颤抖抚过女尸那张皮开肉绽的脸。 一旁的京兆尹府尹还在指着远处的树林向他解释:“齐王妃莫约是在一名护卫的保护下,方才寻到机会向树林深处跑去。可惜了,女子体力终究不及男子。她们很快便被几名马匪追上……如今那两名婢女和一名侍卫的尸体还在树林中。” 昔日佳人成白骨。 赵彬血气上涌,终于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轮回一:双镜记(32)马匪疑云 齐王妃是在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日子出殡的。赵彬执四十八骨紫竹伞静静站在一侧,一身白衣挂在身上,随风飘摇,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他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眼中没有丝毫泪光,只是紧绷的下颌到底透露了几分情绪。 倒是乔侧妃泪如雨下,哭得站不起身,只能任由一旁的婢女搀扶着,方才没有倒下。 —————— 夏河拎着食盒去了书房,发现房门紧闭,方才反应过来,匆匆走向闻澜院。 女主人早已不在了,仅剩几个粗使的杂役看守着院落,打扫除尘。然而此时,闻澜院正房的大门却敞开着。 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几本书卷,就连手上也捏着一封信函,可赵彬却一直抬头,愣愣地看着房间内显眼的那幅画像。 也是这样一个春日,美人言笑晏晏依偎在他的身旁,满心满眼都是甜蜜。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呢?赵彬再了解不过他的当时的敷衍与不耐了,说不定还带着一两分对她的厌恶。 现如今赵彬倒有些庆幸,幸好那张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方才能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 他想起王妃曾满怀期待地捧着那副她视若珍宝的雪凤暗纹银质面具,向他解释它所蕴含的百年好合、同穴之愿的美好寓意。她当时还想同他分享更多的北陵风俗,都被他敷衍打断了。 他想起无数次听下人来报,齐王妃独守空闺,只能日日摆弄那面具,看着这画像来睹物思人。而他听闻后却直觉大仇得报,没有半分怜悯。 他想起日日晚归时,那抹在他书房门口殷切等待的倩影。她满怀期待地送来一碗碗温汤,他却向来看都未看便吩咐倒掉。 如今伊人已逝,那面具也不知所踪。大抵是被马匪掠夺走了吧。 心口像是压着巨石,憋得他喘不上气。赵彬不明白,他以为自己对她只是有一丝的喜爱,同他喜爱练武骑射没有任何分别。可是为何如今他的心口竟如此难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夏河轻轻敲响门扉,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乔侧妃特地给您做了参汤,让小的带来。” 赵彬点了点头,“放在这里吧。” 如今想起乔薇薇,赵彬竟会觉得头痛不已。不知为何,她日日看他的幽怨眼神,偶尔歇斯底里地向他砸着物品的崩溃,以及不顾先王妃尸骨未寒便向他暗示扶正的野心,都让他感觉如此陌生,一点点地消耗着他对她的爱意。 到如今,他心中对她的愧疚竟然比爱更多了几分。 他感到有些疲惫。 分明齐王妃还在世时就不会让他如此为难。她虽然是个性鲜明的人,却意外有善解人意、兰心蕙质的一面。 ——————— “你是说,殿下今日又去闻澜院了?” “回侧妃,据说殿下一直望着那画像,今日还宿在了那边。” 乔薇薇涂着丹蔻的指甲死死按住太师椅的扶手。这女人,怎么死了还想博得夫君的注意?她生前就争不过自己,便是死了就更加不是自己的对手才对。 “明月,”乔薇薇的原本娇柔的嗓音里露出丝丝冷意,“你去准备些请帖,我过几日想开个赏花宴。” ——————— 已近丑时,赵彬挣扎着从泛着淡淡冷梅香味的被衾中醒过来。 他又梦到王妃了。 梦里好像是在皇宫,他跪在辉煌的宫殿前,满心满意都是准备求娶的表妹。不知何时王妃走到了他的旁边,“殿下可饿了?妾身做了羹汤。” 如柔荑的玉手握着勺子凑到他的嘴边。“殿下可还喜欢?” 他抬起头,是那张熟悉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脸。 “殿下可还喜欢妾身?” 他刚要开口回答,便惊醒了过来。分明每次睡在闻澜院中,他都会梦到逝去的齐王妃,可他偏偏要如饮鸩止渴般,自我折磨。 喜欢……原来是这样吗? 今日的王府焕然一新。他想起表妹曾同他说准备开个赏花会,莫约是今日。 这样也好。同旁人交往,也让她早日想开一些。 下朝后,赵彬碰到了京兆府府尹。 “齐王殿下。”府尹向他行礼。齐王妃被杀是大案,虽然案情十分清晰,指向京郊不远处山上的马匪,齐王殿下一早便请旨亲去剿匪。 可是府尹还是有几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何,下官总觉得此案远没有那么简单。” “哦?”赵彬眉头一挑,“此为何意?” “下官只是有几事不明。其一是明台寺远近闻名,人来人往向来安全,却是头一回出现这等惨案。其二是,那山上虽有马匪,却多年未成气候。平时只敢在附近村庄做些打家劫舍之事。怎么此番竟如此嚣张,截了齐王府的马车?其叁便是,王妃尸体上首饰俱全,其他几人尸身上也还留着未被搜刮干净的财物。看起来就像……” “就像这马匪不为谋财,只为害命?”赵彬转动着扳指,帮他补充了剩下的话。他当初不就是根据琼华身上的衣物首饰,方才确定的身份吗?可惜关心则乱,他过分悲恸,竟然还没一个小小府尹明察秋毫。 府尹试探着问道,“所以殿下,您看这案子?” 赵彬脑海中瞬间涌现出许多想法。他心知若事情另有隐情,那幕后之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府尹所能关押的。“好了,本王知晓了。莫约都是巧合,便按马匪主导结案吧。只是本王想找时间看看案宗。” “夏明,”赵彬在马车上坐了片刻,方才理清头绪。“你帮我查探前几日六皇子那边有何动向。顺便把案宗从京兆尹取来。” 他一定会找到幕后真凶的。 —————— 倚荷楼里,琼华半靠在窗边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黑色的帷帽遮住了她那张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的脸。 “子颜——”她托着长长的尾音,“马匪都处理好了吗?” 子颜正在煎茶,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主人放心,奴全是按照您的吩咐。他们绝对不会产生怀疑。” “好呀,”琼华翘起了嘴角,就连声音都带着上扬的兴奋,“真好奇齐王查到一切时是什么反应。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主人,咱们还要在大赵呆很久吗?” “怎么可能。”公主终于离开窗边,凑到子颜身边勾住了他的马尾,“等我们拿到想要的,就可以回家了。这还要靠你呢。” 子颜略显无奈地侧过头,躲开她手上的动作。可是他嘴角压抑不住的笑容却透露了真实的心情。他拿起一旁的桃花酥,喂到公主嘴边,“奴只是怕在大赵呆的时间长了,难免天有不测风云。这是厨房新做的桃花酥,主人尝尝?” 公主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本宫才不要这样吃。” 子颜扬起头,狭长的凤眼轻微上挑,清澈的瞳仁中只有琼华的身影。他声音带着蛊人心魄的哑意,“那要奴如何做,主人才会想吃呢?像这样吗?” 分明是一张如玉树般清逸的脸,却莫名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昳丽诱意。他收回手,慢慢起身同琼华平视。那枚尚且温热的桃花酥被他叼了小半在嘴边,糕点洁白,衬得嘴唇更加红得妖异,像是深山中勾引世家小姐的狐妖。 公主耳根微红,却还嘴硬嘀咕道:“这还差不多。” 她探头,轻轻咬住桃花酥的另一端。鸦羽般的浓睫垂下,遮住了那双勾人的眼。两人的鼻息相交,子颜的面上不知何时也晕出同公主如出一辙的绯红。分明是春日,空气却变得浓稠而又暧昧,带出阵阵热浪,熏得两人脸颊发烫。 半晌,安静的房间中响起清脆婉转的笑声,“你永远是属于我的。” ——————— 赵彬今日为着马匪一事忙了很久。他亲率了一队官兵前去剿匪,却发现那寨子里的人早就悉数死了个干净。尸体倒是完好,都是干脆利落的一刀致命。 足以说明这背后之人并不简单。 府尹所言不假。看来王妃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他在寨子中同手下一起查找线索,直到乌金西沉方才回府,却发现还有人在前厅等着。 他认出是一位侯府夫人带着他家小世子,便疑惑地问向一旁陪着的乔薇薇,“乔氏,这是……?” 还未等他问完。等待已久的侯府夫人便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齐王殿下,真是对不起。平儿他不懂事,竟然不小心弄毁了您的东西。” 赵彬方才看到桌上摆放之物,呼吸一滞。 轮回一:双镜记(33)清影徘徊 小桌上摆放的正是那幅他同琼华公主的画像。画不知为何被水泡了,皱皱巴巴的,还有些许破损。两人的五官糊成一团,墨渍在纸面上氤氲开。 侯府夫人见赵彬脸色阴沉,慌忙解释道:还请齐王殿下赎罪。平儿平素就淘气,今日赏花宴上,下人一个没看住就没影了。不知怎的,他就溜到了先王妃的院子里。待我们找到时,这画便成这样了…… 一旁的乔薇薇也连忙道歉:殿下,也是妾身的疏忽。因着今日开赏花宴人手不够,方才调了几个闻澜院的人过去帮忙。没有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疏忽。 赵彬低头摩挲着白玉扳指,眼底的暗色翻涌。片刻,他向侯府夫人笑笑,俨然还是郎君如玉的样子。无碍。小世子年岁尚小,淘气些是在所难免的。 侯爷官居要职,又是他的党派内的中流砥柱,他不能因为这事让忠臣寒了心。 侯府夫人自然也知道齐王这是在安慰她们。方才孩子闯祸,她便从侧妃的话中推测出这是齐王殿下非常珍重之物。似乎齐王同先王妃间的关系远没有坊间认为的那样差。她陪笑着:若是殿下放心,妾身可以寻人对这画装裱。 侯府能找得到的人,难道他就找不到吗?赵彬婉拒道:不必了,本王另有打算。 侯府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看齐王态度坚决,只得作罢了。 送走客人后,赵彬那些方才被压抑在笑容下的晦暗而见不得光的情绪方才得以释放。“下午守院子的那几个人,麻烦侧妃帮忙发卖了。齐王府不养这种不干活的下人。” 言罢,他抄起画卷,便起身向闻澜院走去。 他有些失望。不过是平常的一场赏花宴,远没有往年他的生辰宴宏大。为何王妃在世时从来未出现过人手不够的境况。甚至去年,前院同揽月阁的下人都尚有余力守在院中。 闻澜院的正房早就被下人收整过了。整洁一新的被褥,再没有那阵淡淡的梅花香气。就连镜台上曾经用到一半的胭脂水粉,莫约也因为被摔碎而收拾干净了。 整个正房焕然一新,像是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一般。 赵彬认命地叹了口气,合衣倒在拔步床上。 ——————— 听见明月再次汇报齐王宿在闻澜院时,乔薇薇已经麻木到平静了。 今日她借口人数不足,调走了闻澜院的大半下人。那侯府夫人的孩子原本就是京城中有名的顽童,前些日子方才在尚书府上打碎了人家珍藏已久的琉璃盏。而她所要做的,只是无意中向他提起齐王府中有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罢了。 事情发生后,她当即借着房间凌乱的借口,将先王妃留下的东西统统清理一空。 睹物思人最难忘,人间别久不成悲。 父亲早已偷偷向她透露,如今齐王在皇子中一家独大。她从小就知赵彬不是爱好美色之人,如今忙于政务,想来未必有闲心续娶。作为齐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同夫君又有青梅竹马之情,她总要抓住这个机会扶为正妃。 这段时日作为妾室的经历,让她深切明白未出闺时有多天真,到底是有情不能饮水饱。 若是可能,她要抓住一切机会。 ——————— 夏河一向办事得力,第二日便寻到了装裱大师。恰逢赵彬休沐,他等不急大师上门,便准备亲自登门拜访。 大师仔细研究了他拿来的画卷,不敢有半分马虎。那画卷污损严重,自然是不好修复的。但堂堂齐王亲自拜访,可见是十分重要。他仔细斟酌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回复道:“回禀王爷,这画虽磨损严重,但仍能装裱。就是需要多给草民些许时日。” 赵彬那颗悬着的心方才落地。“没有关系。只要能复原画卷,本王等得起。” 大师点点头,复又研究了起来。 ——————— 赵彬斜靠在回程的马车上出神。 近日琼华夜夜入梦,时而是在皇宫中陪他下跪,时而是替他挡刀的那一幕,时而是他身重伤时她温柔地照顾着他。然而,大多是时候,她都只是静静地用那双桃花眼幽怨地看着他,仿佛控诉为何他的喜爱就不能分她半分。每每他想上前握住她那双红酥手,告诉她,他原是在意她的,只是偏见蒙住了他的心,他明白得太迟了。可还没等他触碰到她,梦醒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心里难受,自然也就睡不着了。 微风拂过,窗帷翩跹。那一瞬他瞥到一个分外熟悉的倩影。 “停车,快停车!” 未等马车挺稳,他便不顾危险跳了下来。方才,他分明看到一个身影同琼华公主极其相似的女子。这一会儿功夫竟不见了人影,大概是进入两旁的店铺了。 他心底突然升起没来由的希望。 “夏明、夏河,去查探这条街两旁的店铺,方才有没有一个戴着黑色帏帽,身穿水蓝色衣裙的女子入内。” 赵彬不耐烦在一旁等待结果,索性一起查探。他这才发现,这条街上好几家店,分明都是之前暗卫禀报过王妃常逛的。 他信步走进眼熟的那家绸缎庄,向迎上前的伙计仔细询问。自然是没有的。赵彬此时也不顾君子风度了,他眼神锐利地在那些夫人小姐中打量了一圈。一无所获。 他复又去了一旁的戏园,同样失望而归。他还记得之前同表妹来此相会,却无意撞见了琼华。戏台上演得正是《西厢记》,那伶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街两旁的店被搜得差不多了,赵彬把最后的希望放在这家名为十里桃的首饰店。同前几次那般,赵彬方才进店便被眼尖的伙计热情地迎上了。又是一次徒劳,赵彬有些失意。 无意中,他听到有两位夫人在交流:“方才那对夫妇真是奇怪,两人竟然都挡了脸。” “许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夫人呢。你没看到那女子穿的可是千金难求的鲛纱。” “难怪一进来就被掌柜的请到了楼上。” 赵彬心思微动。 他向那两位夫人细细询问:“两位说得摸约是我的熟人,方才无意中在街上见了一眼,本想打声招呼。请问那女子穿的可是水蓝色的衣服?” 那夫人看他通身气度浑然天成,自知身份显贵,战战兢兢答道:“没错。那两人都戴着帏帽,女子一身水蓝色的鲛纱对襟长裙,那男子是玄黑色直掇。” 另一人也跟着搭腔,“那男子很是奇怪,分明都带帷帽了,竟然还戴着个面具。上楼时正好有风吹开他面纱的一角,我还以为看错了。” 面具。先是背影很似琼华的女子,再是北陵人时常提起的面具。 他难得妄想,或许那日死去的女子根本不是琼华。许是她发现有人要谋害自己,便找了身形相似的尸首,自己躲了起来。 赵彬径直向楼上走去。他想告诉她,他可以护得住她。先前都是自己错了,他心里其实是有她的。有他在,她也无需担心这幕后之人。 方才的伙计蹿了出来,拦住了赵彬。“这位公子,楼上都是我们的贵客,请您见谅。” 赵彬理了理衣袍,递给他一张银票,“还请行个方便。” 那伙计是个死心眼的,丝毫不让。正巧夏明过来寻他。赵彬使了个眼色让他拦住伙计,便向楼上走去。 楼上地方不大,就两个厢房。赵彬难得冒失地推门查看,都没有想见的人。倒是有一个厢房中坐着个穿湖蓝色衣裙的女子,一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赵彬暗自嘲笑自己痴人说梦,内心却很是失望。想到自己这番行为难免会影响十里桃的生意,他随意指了几套头面,吩咐给侧妃送过去。 ——————— 十里桃的某扇雕窗推开了一道缝。黑子银面的男子透过缝隙看向齐王的身影。“主人不来看看您那夫君吗?奴瞧着似乎为您憔悴了几分,倒像是有几分情意。” 公主在书案前停笔,“夫君?本宫何来夫君?迟来的深情有何用,贱若泥土罢了。” “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记入玉碟,世人皆知,也不算是夫君吗?” 公主终于撂笔,掀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看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屋子里怎么有股子酸味?大赵的皇家玉碟,本宫尚且看不上。便是世人皆知又如何?左右史书是由胜者书写的。百年之后焉知当年真相又为何?” 面具后传来了子颜如山泉般的悦耳笑声,“那奴更需努力一些,帮主人达成夙愿才好。” “知道便好。所以你记住了,本宫可未有什么夫君,只有一个心上的如意郎君。”公主支起手,满意地看着窗前的男人耳尖慢慢变红。 轮回一:双镜记(34)画卷之内 赵彬查了几日马匪之事,尚且不算顺利。他原以为是出自其他皇子之手,却没有查到异常。如今还需从那伙马匪入手。可那犯案之人过于干脆利落,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直到听到夏河说那画像装裱得差不多了,赵彬内心的郁结才稍微散去。大师已经将修缮好的画拿到了王府,正在前厅等他。 赵彬看到画像份外满意,竟然看不出一丝污损的痕迹。他命人呈上给大师的钱财。 大师倒竟不着急,“草民装裱这画卷时,倒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也不知齐王殿下是否感兴趣?” 赵彬挑了挑眉,“哦?大师请讲。” 大师向一旁的小童看了一眼,拿出了之前破损的卷轴,“殿下请看,这卷轴比如今的厚上些许,草民原以为是所用的绫绢不同。因着破损方才发现,原是内含夹层暗藏玄机。” 赵彬疑惑地拿过画卷,原来那绫绢是双层所制。被割开的夹层中写有一段文字,簪花小楷,一看便知出自谁手。 画卷内写着,“吾爱子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杯盏中的茶水早就放凉,大师也被夏河送走了。赵彬却枯坐在太师椅上,来回转动着羊脂玉的扳指。 寂静的前厅内,大师临走前说过的话似是余音绕梁。“请恕草民斗胆,但这写字之人显然用情至深。” 大师本是好意。那画像上是一男一女,不难猜出掩面的男子便是齐王,字迹是女主所写,定然是画像上的另一位佳人。 可是他不知,他的话语在赵彬听来却是分外刺耳。 用情至深? 齐王赵彬,字子言。 可她写的是“吾爱子颜”。 内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挤压着,憋得他喘不上气。赵彬自欺欺人地想到,或许是琼华只知道自己名唤“子言”,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两个字。无论如何,她对他日复一日的情谊总是真的,她日日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画像一事做不得假。 他不断这样催眠着自己,脑海中却不断涌现出多年前的记忆。 ————————— 那是北陵来访大赵的接尘宴。也就是曾经世人津津乐道琼华公主对齐王赵彬一见钟情的故事开端。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只能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北陵那位尊贵美丽的公主从宴席开始,便不加掩饰地盯着他看。 他暗叹于北陵的民风粗犷,只好敛去目光垂眸看向面前的案几。 许是公主的目光过于炙热,本来在同大赵皇帝交谈的北陵二皇子也注意到了:“这位皇子生得好,让我这一向眼高于顶的皇妹一见钟情。却不知是哪位皇子?” 父皇难得注意到他,“公主倒是眼尖。纵观我膝下八子,独这老叁生得最好。” 赵彬在父皇的目光示意下抬头,举起身前的酒樽:“子言感谢敬二皇子、琼华公主谬赞,在此敬二位一杯。”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相似的桃花眼中是如出一辙的笑意。二皇子问道:“叁皇子表字‘子言’?真是个好名字。” 赵彬文雅地点了点头:“承蒙二皇子夸奖。是取自‘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之意。”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那位一直沉默的琼华公主终于开口,声音如山涧溪水般悦耳动听,“当真是个好名字。” ————————— 分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不知为何,琼华当时的话语却在今日越发清晰。 赵彬终于自欺欺人不下去了。 分明公主一早就知道他的表字该如何书写。 若她在意自己,又如何会写错这个名字?若她不在意自己,那这个“吾爱子颜”又是何人?又为何,会特地写在他同她的画像的背后? 眼前又闪过接尘宴上,二皇子同公主莫名其妙的笑容。 北陵向来不在意出身门第。单就现在的北陵二公主,当年便嫁给了一位教书先生。这事传到大赵后,成了世家贵族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也就是那个驸马努力,高中状元,大赵也渐渐无人再提起。但每次说起,都要补上几句北陵人野蛮粗俗,毫无礼仪的感慨。 就算琼华只是位不得宠的公主,她若如此心悦这位子颜,北陵皇帝应该会同意吧?毕竟当初和亲一事也是北陵那边突然提出的。 只剩下唯一一个他最不想承认原因,方能解释为何当年琼华公主为何突然和亲来大赵。 他想起刚刚成婚时,自己时常把公主当作表妹的替代品,就连大婚当日公主也问过他二人有几分相似。 若她也是如此呢? 若他自己在公主眼中,也不过是某个人的替身呢? 若她真正所爱之人早就身死了呢? 过往几年间的记忆纷沓而来,纤毫毕现。 接尘宴上公主对他一见钟情,果真是一见钟情吗?她频频看向的,是人称“大赵第一公子”的齐王赵彬,还是某个和他相似的脸? 大婚当晚公主的嫣然一笑,满腔的柔情蜜意看向的究竟是他,还是那个她心中永远无法嫁与的情人? 几次午夜梦回,他醉意朦胧间听她唤他“子言”,那真的是在喊自己吗?还是那个她心中的吾爱? 她时常看向他时那深情缱绻的眼神,真的属于自己吗?还是在透过这张脸向那个记忆深处的眉目传情? 他冷落她的日日夜夜里,她看着这幅画像时,所思所想的究竟是谁? 当初作画时,她行径古怪地非要他戴着面具。究竟是因为那面具所蕴含的美好寓意,还是因为他也只有下半张脸同那人有几分相似? 当初他自导自演身受重伤的时候,她最先的行为便是为他擦净脸上的血污,是为了这张脸吗?那时她落下的泪究竟是为谁而流? 后来他在宫中跪求雪莲的时候,她毫不犹疑地下跪真的是想陪着他吗?她想擦拭的又是谁额角的汗? 最后她为他挡下那一刀时,她宁愿舍出性命也要保护的究竟是谁? 这么多年,她可曾有过一次,是真正含情脉脉地看向齐王赵子言? 她竟这样死了。只留他满腔疑问无人可解。 可笑他苦心经营多年,自诩是执棋的棋手,到头来方才发现,自己也深陷这“情”之一字的棋局无法勘破。 赵彬半靠在椅子上,方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分明是暮春时节,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 乔薇薇方才服下一碗调养身子的药膳,便听下人禀报齐王殿下来了。 赵彬近日忙于政务,很少来她这里。她流产过后身子尚在调理,便是来了也仅仅用个晚膳,夜里也不歇在这里。 可是来了就好。如今乔薇薇更怕的,还是他不来这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成亲后的表哥同记忆中相比,陌生了几分。 夏河扶着酩酊大醉的赵彬走进揽月阁。 赵彬喝醉也比旁人好看几分,脸上面无表情,更没有任何丑态。若不是耳朵通红,脚步凌乱了几分,以及一身的酒气,甚至同常人无异。 乔薇薇第一次见到赵彬喝醉,蹙着眉询问:“夏河,殿下今晚出去吃酒了?” “没有呀。殿下自己在书房喝的。”夏河也是一头雾水。分明下午殿下听闻画装裱好时心情还不错,谁知到了傍晚,就把自己锁在书房喝起酒来。等他进房时,地上倒着不少空酒瓶子。可是话说回来,自侧妃入府后,殿下分明再没这样失态过。 那就是借酒消愁?夫君的愁是又为谁生?是他的生母,他们未曾面世的孩子,还是那个齐王妃?乔薇薇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温柔小意,不敢细想。她命下人扶过赵彬,往正房走去。 谁知赵彬看到她后,却死活不愿走了。他甩开搀扶他的下人,站定在乔薇薇面前,突然紧紧环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你如今看着的究竟是本王还是子颜?” 乔薇薇有些疑惑。夫君的表字不就是子言吗? 她只当他喝糊涂了,羞涩于他直白的目光,点点头说:“妾身看到的自然是齐王殿下你啊。” 赵彬长呼了一口气,紧紧抱住了她。 —————————— 终于写到赵大明白恍然大悟这块了 我可太开心了 公主:没错,想得都是子颜。 轮回一:双镜记(35)图穷匕见 翌日赵彬照例在丑时醒来,宿醉让他头疼欲裂。他下意识想去找早就温好的醒酒汤,方才发现自己宿在了揽月阁。时间尚早,如今上面又无主母需要请安,乔薇薇还在睡梦之中。 赵彬顿了顿,独自起身更衣。 先前每次喝醉,他都是歇在闻澜院。第二天醒来时,齐王妃必定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温热的醒酒汤,替他更衣,送他去上朝。 赵彬心中升起没来由的幽怨。 她若从没有爱过自己,又为何要对他这么好呢?眼看着他一步步慢慢深陷情网,作弄于他吗? 手中的宝剑在凌空中挥出朵朵剑花,赵彬第一次在晨练时如此心不在焉。 北陵的公主,就是再不受宠,也是众多内侍宫女伺候的对象,嫁人前又怎么会知晓宿醉后应该怎样才能缓解。 所以,每每他大醉后所能感受到的她这份温柔应该是独属于自己的,属于齐王赵彬的。 她心中,应该是也在意他的。 不知是不是经过了一晚的沉淀,赵彬如今有些释然,也不再纠结那些问题。 他想起了画像上的那副银质面具,它仿佛是专为他量身打造般,与他贴合得严丝合缝 ;他想起大婚之夜公主捧着面具,殷切地看着他说着这面具在北陵的婚俗中包含的“鸾凤和鸣、同穴之愿”的寓意;他想起公主珍之重之地擦拭着面具,将它摆放好的动作。 若她不在意自己,这面具为何会如此适合他?那面具所蕴含的吉祥之意做不得假,甚至得到过北陵大皇子的认可。左右百年之后,同她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只会是他赵彬。 这面具竟是她就给他的唯一定情之物了。唯一能证明她心中确实有他的证据。 可是如今它竟然也一无所踪,消失在那场劫难中。 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那般,拼命想要抓住这根能救他命的稻草。 “夏明,你再去王妃遇害的地方和那马匪的寨子里查找一番,务必要找到那雪凤面具。” —————— 夏明没有找到面具。但他也不算无功而返。 他呈上从寨子里找到的衣物碎片,“殿下,这是属下从夹缝中找到的。” 布料上带着干涸的血沫,是同那伙马匪所穿的粗麻衣服完全不同的缎料。很有可能便是那个杀了马匪的凶手留下的。布料的一角有个残缺的纹样。 夏河继续补充道:“属下已经查找过这个纹样,却认识来自一伙到处流窜的亡命之徒,专门接杀人越货的生意。” 赵彬接过夏河递来的纸样,上面所画的纹样确实同衣服上如出一辙。 赵彬吩咐道,“那你便继续从这群亡命徒的身上调查。” 这样看来,那便不是他以为的那几个人做的了。毕竟,不论是哪位皇子身边都养着暗卫,根本不需要找这种下九流的人来办事。 那幕后黑手究竟会是谁呢? 赵彬从齐王妃的人际交往入手,得来的都是“贤良淑德、亲切友善”之类的评价。齐王妃在世时,每每陪同他参加宴会,众人确实都对她赞不绝口。甚至有些同他交情深厚的亲随,如定远侯世子等,还私下多次夸赞过她。他们的意思其实很好猜,无非是想让他多分几分喜爱给齐王妃,至少不要将宠妾灭妻做得如此光明正大,生生让齐王妃沦为笑柄。可惜了,当年的他看不清自己的心。 可若是因为赵彬自己的缘故,才连累她被害,赵彬不敢细想。他在朝堂上沉浮多年,明里暗里的敌人自然是数不胜数。 赵彬抚上大拇指的白玉扳指,垂眸深思。 —————— 赵彬那双修长惨白的手,握住了夏明递上来的证据。 “怎么可能……” 夏明垂眸,“回殿下,那群亡命徒的尸体是在缪州境内的密林发现的,打斗痕迹明显,这小刀便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经仵作判断,这小刀正是杀死那伙马匪的凶器。” 赵彬合上眼,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纵然旁人不认得,赵彬怎么会认不出来呢?平国公府上有把曾外祖父当年领兵打仗时缴获的匕首,削铁如泥。赵彬自幼便时常去平国公府上,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把刀呢?它又怎么会跑到这群亡命之徒的手上。 一瞬间,他便想通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可是想通又能如何?他曾信誓旦旦在王妃坟前发誓,要查出真凶为她报仇。如今真凶已经找到,他却只能纵容。 平国公府是他的外家啊。正是因为有了它做支撑,赵彬方才能在武将间站稳脚跟的。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外家出手。 他垂眸看向纸镇下压着的信件。莲花暗纹的信纸上,是北陵二皇子再次询问他关于宝藏一事的消息。 这宝藏找了几年,赵彬觉得他几乎快把崇明山脉都挖遍了,也没有丝毫线索。偏偏最近二皇子又催促得急切了起来。加之北陵确实在很多事上都对他颇有助力,赵彬便寻法子,用别的方式来补偿他们。 分明北陵那边早就知道了琼华公主遇害身亡的消息,信中却只字未提,分明是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 赵彬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不知是在笑自己的粗心大意,自诩思虑周全,却害得发妻因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被害。还是在笑他分明信誓旦旦在她坟前发誓要严惩凶手,可他如今却无能为力。更可能,是在笑他这位可怜的王妃。活着时亲人不在意,所爱之人逝世,嫁到大赵也备受夫君冷落,最后还落得个凄凄惨惨死去的下场。可怜的琼华公主的一生。 —————— 晚膳过后,有下人来揽月阁通传齐王殿下今晚要过来歇息。乔薇薇兴奋地吩咐着下人们赶紧准备,自己也梳妆一番,穿上了薄如蝉翼的衣衫。 如今殿下权势滔天,王妃之位空悬。不过是因为他刚丧妻,那些世家望族方才歇了联姻的打算。这也是她最好的时机了。若能趁这段时间怀上一儿半女,哄得夫君将她扶正,她便是当之无愧的齐王妃。 芙蓉不及美人妆,空悬明月待情郎。 乔薇薇满心欢喜地盘算着,终于等到了赵彬的到来,可他的脸色却十分沉重。 “薇薇,”赵彬试探道,“近日缪州境内死了一伙贼人,从他们身上还发现了这个,你可还有印象?” 他掏出那把匕首。 乔薇薇自然也是一眼认出来那把匕首。当初父亲着人找他们做交易,那领头的倒是机警,直言只同真正的主人交流。父亲无奈,方才与他们会面。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顺手牵羊,拿走了父亲的匕首。 她不安起来。 夫君突然这样询问,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突然想到前几日接到平国公送来的书信,信上告知那伙亡命之徒突然杳无音讯。分明当时说好事成之后付另一半钱,却再未出现。平国公深怕事情有变,牵扯出她,让她早做准备。 乔薇薇当时还安慰父亲,那群亡命徒,本就是四处流窜之辈,说不定是惹上了什么人,顾不得钱便跑了。 如今看来,她的猜测对上了八成。 乔薇薇分析着,一颗不安的心变得冷静。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给侍郎府叁公子下药都战战兢兢的人了。反正齐王妃已死,京兆尹都已经定案为马匪所为,这伙贼人又都已死,死无对证。她只要将平国公府和她摘干净了即可。 “这不是父亲的那把匕首?怎么会落到这群贼人的手中?”她故作惊讶地问着。“这些人也真是胆大猖狂,连平国公府也敢偷。” “这是不是曾外祖父的那把?” “没错。还好夫君趁父亲还未注意便找了回来。否则这家传的宝贝丢了,他定然会十分难过。” 乔薇薇撒娇地倒在赵彬怀里。她自以为演得天衣无缝,在赵彬看来却破绽百出。 怀里的佳人穿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纱衣,玉峰若隐若现。赵彬却没有一丝兴致。他原以为此事同乔薇薇无关,此番也只是为了套她的话,却没想到她是知情的。 分明幼时她还会为冻死的小兔子哭红了眼,为何如今面对人命关天的大事却可以不动声色地撒谎。 薇薇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赵彬细细看着怀里的乔薇薇,分明还是那个荷花羞玉颜的人。怎么会让他觉得这么陌生 轮回一:双镜记(36)星桥鹊驾 翌日,赵彬登门拜访平国公府归还匕首。两人皆对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他们也都清楚,至此之后,齐王同平国公府,怕是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关系了。终究是,帝王之家无亲情。 过了几日,赵彬寻了个由头将侧妃乔氏禁足在揽月阁思过,却始终未说何时解禁。 —————— 烟霄微?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 琼华公主正半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嘴边出现了一枚香软的七巧饼。她看也不看,张嘴一咬,贝齿擦过修长白皙的手指。 子言支着手,一双凤眼仿佛酿着蜜般,满含笑意。“秋桐新买回来的七巧饼,主人可还喜欢?” 琼华手不释卷,“尚可。” “主人可知,今日是乞巧节呢。” 琼华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宫可以当成你是在邀请我一起过节吗?” “那主人肯给奴这个荣幸吗?”子颜凑近看她。面如美玉,五官精致的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琼华。脑后的马尾顺着肩颈而下,正好扫到她的鼻尖。琼华从小就很喜欢他这双眼。分明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少年,却意外有着一双澄澈的眼睛。 她漫不经心地勾起一缕他的发丝,放在指尖绕了绕。“那要看你表现。” 子颜勾起嘴角,复又想到了什么,“主人之前过过乞巧节吗?” 琼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本宫哪年不是同你一起?” 子颜嘴角的那抹笑容淡了下去。 呆在皇宫中的公主哪里过过什么民间的乞巧节呢?不过是当天会有几个不一样的糕点菜样罢了。尚未及笄的小公主坐在凉亭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问他民间的乞巧节是怎么样子,是不是比平日还要热闹几分。 他哪里会知道呢。他日日夜夜伴在公主身边。未进宫前呆在兽场,看到得也只是那一方天地。他只好搜肠刮肚地把那些内侍宫女的话复述给她。 不论是对他还是她而言,乞巧节不过是一个同平日没有任何差别的日子罢了。 “主人分明知道奴不是问这个。”子颜试探着问道,“主人在大赵的这几年,没有体验过这边的乞巧节吗?” “成双成对的日子,本宫凑什么热闹。” 子颜刚想询问关于齐王的事,心中涩然。还有什么可问的呢?他不是没有见过他们的相处模式,更不是没有听到过城内的风言风语。 琼华敏锐地注意到了子颜黯淡的神色,她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脸,分明是比她大了四岁的男人,皮肤却意外细软嫩滑。“本宫本来也不愿同齐王一起过节。但若是你,就不一样了。” 子颜捉住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那主人愿给奴这个荣幸吗?” —————— 公主今日难得不要子颜服侍,而是唤了秋水和秋桐。两人服侍着公主淡匀脂,金篦腻点兰烟纸。半个时辰后,琼华方才满意地照花前后镜,看钿镜内仙容似雪。 饶是日日见到公主的美貌,秋水还是被妆成后的琼华惊艳到了。当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沉鱼落雁鸟惊喧,闭月羞花花愁颤。 公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放才走出房门。 游廊上,子颜听到开门声转头看向公主。因为公主的强烈要求,他头一次脱掉了暗侍的一身黑衣,换上了一身枣红色直襟长袍,袖口领口都绣着银丝边流云纹滚边。腰间束着的祥云纹宽腰带更衬得整个人宽肩窄腰,长身玉立。头发一如既往地用同色发带绑成马尾,倒多了几分少年气盖。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那双狭长却不凌厉的凤眼中满是惊艳,“主人今晚好美。” 琼华嗔了他一眼,“今日在外,咱们只称你我,没有主奴。你便唤我‘翩翩’。” 北陵的琼华公主,闺名便是拓跋翩,取“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之意。 子颜愣了一下,刚想张口拒绝,却忍住了。 他们很快便可离开大赵了。从此以后,她还是北陵最尊贵的小公主,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奴仆。她是天上仙,心上月,可他却低贱得连故事中的凡人牛郎都不如。 就当他难得自私一回,把今夜当作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场梦吧。 乞巧节的京城,自然比平时更为热闹,触目皆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子颜正按照习惯戒备地打量着四周的人群,袖口被突然拽了拽。 “子颜你看,”公主举起一个玉面小狐狸的面具,“我也想同你一起戴面具。” 子颜俯下身,宠溺地摸了摸正在他面前比划各式面具的琼华,“这个玉面狐狸就很适合主……翩翩。” 听到他第一次喊自己闺名,公主的脸上飞快晕出红霞,还好有帷帽挡着,对方发现不了。她飞快地戴好面具,摘下帷帽。“怎么样,好看吗?” 子颜看着眼前的“小狐狸”,红衣似火,明艳妩媚中又带着难得的娇憨。“翩翩戴着当然好看。” 小摊上的面具,做工能有多精致?不过因为是眼前人戴着,方才有种别样的美罢了。 琼华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一旁的糖葫芦吸引了。她飞快地晃了晃子颜的衣袖,“子颜,我要吃那个!” 子颜愣了愣,终于下定了决心,抓起那只扯着自己衣袖的小手紧紧攥在了手里。他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为公主挡开拥挤的人群,一双耳朵红得滴血。 玉面狐狸的面具下,涂了口脂的红唇扯出满足的弧度。琼华笑眯眯地盯着子颜欲盖弥彰的耳朵,紧握着她的那双大手温暖,带着经年的薄茧。她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 赵彬同几位官僚一起走出酒楼,方才发现今日街上分外热闹。 一旁的官员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今日是乞巧节。” 乞巧节。赵彬有些怔愣,想来他也有很多年不曾过过这个节日。 上次过乞巧节还是他成婚之前,那时薇薇身体尚佳,他便约了她外出游玩。后来他同公主成婚,心里对她有恨,自然不可能同她过什么乞巧节。这样一晃,竟然也过去了很多年。 街上的男男女女成双入对,空气中都飘着甜腻的香味。分明没喝几杯,赵彬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醉了。他将马车遣回王府,想要沿着长街走走,醒醒酒。 瓜果跽拳祝,喉罗朴卖声。情窦初开的小娘子用团扇半遮着面,偷偷打量着身旁的情郎。锦衣华服的郎君收起折扇,好笑地轻敲着少女的头。一对夫妇牵着手里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笑吟吟地买下一串冰糖葫芦。分明是寻常乞巧节的景象,赵彬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子颜,那边好热闹呀,咱们去看看吧。” 赵彬正在感慨,突然听到有人唤“子言”。他猛然抬头,只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他回头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就分不清说话人的身影。 赵彬不死心,依然向那声音飘去的方向追去。四周人声鼎沸,络绎不绝。赵彬有些失意,终究还是他在痴心妄想。 他轻叹一口气,方要回府,蓦然回首间,却看到远方的灯火阑珊处正站着他魂牵梦萦的人。 齐王妃生前最喜穿红衣,那女子也身穿着水红色长裙,脸上戴着个狐狸面具,遮住了长相。不知为何,分明亲眼目送他的王妃下葬,赵彬却总会不自觉地寻找同她相似的影子,仿佛期待着她能死而复生一般。 赵彬抬步分开人群向那个方向跑去。突然,他膝上一麻,幸而被夏明扶住,方才没有摔倒。可惜此时叁叁两两的人早已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缓了一下,待双腿恢复后向女子所站的方向走去。 “是你吗?”他顾不得礼义廉耻,急切地上前搭话。 那女子受惊转过头,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 赵彬心下失意。他温声向对方致歉。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疯魔了。那日抱着齐王妃冰冷的尸体的触感还记忆犹新,却忍不住相信这种死而复生的怪力乱神。可是,若是真的再次见到她,他又要同她说什么呢?是对她多年冷漠的歉意?对她表露迟来的爱意?还是质问她心中可曾有过自己? 他执念于被当作替身,却又渴望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 可是他明知道杀她的凶手是谁,却不得不纵容他们逍遥法外。他怎么好意思再问? —————— 待赵彬走远后,子颜寒着脸从一旁的摊位后现身。一旁的琼华还在兴致勃勃地挑着河灯。 方才公主想尝新出的江米条,那摊位人太多,他便叮嘱她站在一旁乖乖等他回来。他刚买完,便在人群中瞧见了齐王。 说来也得感谢赵彬生得这张俊美异常的脸和通身不俗的气度。子颜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也看到了他看向公主的目光。 不知为何,子颜心生厌恶。不能让齐王发现公主。且不说假死乃欺君之罪,若是因此暴露了公主的计划,那公主这么多年的忍耐便都功亏一篑。更何况,他内心极其不愿公主再与齐王产生任何瓜葛。 子颜心念一动,便随手掷出江米条,打在齐王的麻筋上。他飞快赶回公主身边,哄着她去放河灯,刚巧躲开了齐王的视线。私心里,他同样不愿再在公主面前提起此人。 “子颜,你的宫灯许得何愿?”小狐狸清悦的声音打断了子颜的思绪。 “翩翩,愿望若是说出来便不灵了。” “可是我想告诉你呀。”公主的狡黠地笑了,“我写的是愿我同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子颜失笑,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写的是祝公主所得皆所愿呢? “那便如你我二人所愿,可好?” 他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红唇,终于不想再自欺欺人。子颜低下头,轻轻吻住琼华的朱唇。触感温软,带着她身上自小就有的梅香。 水红色的长裙缠着枣红色的衣衫,宛若新婚的一对璧人。 —————— 恭喜公主!在36章拥有了自己的名字。琼华是封号。 本来懒得起名字了,可是发现主要角色竟然就公主没有拥有姓名( ????? ) 轮回一:双镜记(37)梧桐枝上 赵彬南下御敌之前,方才把乔薇薇放了出来。 乔薇薇哭得梨花带雨,向他保证绝不再犯,可赵彬却连当初寻得什么由头罚她都不记得了。 不知何时起,她变得越来越陌生。他对她少年情深的爱意,为她跪求雪莲的赤诚,为纳她入府而运筹帷幄的决心,就这样消磨在了一次次失望和心寒之中。如今剩下的,只有愧疚了。 从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情意。如今只剩下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乔薇薇绞紧手中的帕子。 都说女人心细如发。她何尝看不出赵彬如今眼中的疲惫?况且这双眼,同从前满含深情的那双眼大相径庭,她怎么感觉不到? 她怎么可能甘愿只是一位侧妃。若日后赵彬荣登九五,后宫的莺莺燕燕何其多?到时候她年岁已大,难道要做个独守冷宫的后妃吗?她要为自己争个前程。 乔薇薇温柔小意地说道:“听闻夫君要南征,妾身甚是担忧。想明日去明台寺为夫君祈福平安。也不知……夫君是否有空陪薇薇同去?” 明台寺。赵彬心里一紧。他如今最听不得的地方,怕不就是明台寺了。 眼前的表妹竟然还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分明她早就得知齐王妃的遇害同平国公府关系密切。心底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至全身。 赵彬想起那些死在路上的尸体,“也好,明日正好休沐,本王同去祭拜一番。” —————— 空林古寺叶满地,墙角仅见山茶花。 春去秋来,明台寺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乔薇薇虔诚地跪拜在佛像面前,悲天悯人的佛祖双手扶膝,静坐莲台,俯视着众生。 赵彬看了片刻,觉得有些可笑。索性出门看向庭院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寒月将至,梧桐树的叶子变成了黄色,与满树的红绸交相映衬,流露出几分喜气。 乔薇薇不知何时已经祈福完毕,与赵彬一同看望这棵树。树下恰好有一对男女相偕,将红绸挂在梧桐的枝丫上。 “夫君,”她从背后环住赵彬的腰,“你还记得,曾经咱们也一起在这树上挂过红绸?” 赵彬忍了忍,没有挣开她的手,“是啊,那时薇薇还尚未及笄。” “夫君,曾经咱们也如那两人这般情意相通,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乔薇薇的声音略带哽咽。 原来她也发现了啊。赵彬闭上眼。是什么时候变了呢?大概是他突然发现,身边的薇薇同他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远的时候吧?失望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最终轻易击破了他对她的欢喜。 他把乔薇薇拉到身前,难得严肃地看着她说:“薇薇,本王问你,你可知那日先王妃遇袭一事,背后便有平国公府的手笔?” 平和的话语落在乔薇薇耳中,如五雷轰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夫君是觉得妾身冷心冷血,知而不报吗?” “薇薇,你可知道那是好几条人命。” “那又如何?先王妃打死明珠,害我流掉孩子的时候,就不是人命吗?”乔薇薇眼中含泪,却笑了出来,“薇薇变成如今的样子,殿下怕是不会喜欢吧?可是殿下,从薇薇给那叁公子下毒的时候,手上就已经染上鲜血了啊。薇薇回不去了。” 赵彬听到她的话心里一惊。他不知乔薇薇竟然一直把流掉孩子的罪过记在公主身上。他自觉愧对于她,对此避而不谈,却没想到造成了她这种误解。如今解释又有什么用?恨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总比恨她的亲姑姑和表哥要让她内心好受吧? 至于那当初毒死叁公子的净道丸,也确确实实是他让人交到她手上的。 一步错,步步错。 赵彬攥紧手中的扳指,长呼一口气。“你放心,此案已了,不会有人知晓平国公府与此有所关联。至于你所说的那些……其实同先王妃无关,要恨便恨本王吧。” “殿下是不是厌了我?” 赵彬看着这双相似的桃花眼,狠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别多想。你我相识多年,岂是说断便断的?此次本王南下,你我也正好冷静一下。” 赵彬怕乔薇薇外出太久,身子受不了,便让她先回。这庭院中已无他人,只有赵彬静静地站在黄叶铺就的树下。 —————— “表哥,听说这红绸挂得越高,许愿得效果便越灵呢。”年幼的乔薇薇脸上还带着几分病容。 “这有何妨?看表哥挂到最高的地方。”少年赵彬信心满满,拿过红绸身影一晃便跃上了梧桐最高处。 幼年乔薇薇看着心惊胆战,“表哥,你小心一些。” “没事。”赵彬叁下五除二地挂好红绸。大红色的绸缎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赵彬”、“乔薇薇”的名字,仿佛真能天长地久一般。 —————— 赵彬望着头顶的梧桐,无数红绸随风摇摆,却不知到底有多少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心思微动,施展身法几步便跃上了树顶,想要找到当初挂上的红绸。树顶上的红绸只有零星几个,倒是好找。 他原以为挂在最高处的那个红绸便是他的,不过余光瞟见身旁的红绸上便写了“赵”字。 “赵”为国姓,那红绸果然是他年少时系上的那根。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红绸早已暗淡无光,就连写有两人名字的墨迹都已经褪色,就像他们如今的感情。 相比之下,那根挂在最高处的红绸却红得招摇。 一时间赵彬难得勾起了胜负欲。他很想知道,那个比他挂得还高的人到底是谁。 明亮光滑的红绸被他提起,用黑色笔墨写的名字昭然若揭: 拓跋翩、子颜。 看到“子颜”二字,赵彬方才悟起齐王妃的闺名确实是拓跋翩。 赵彬勉强稳住身形,方才没从树上掉下去。 他记得,齐王妃生前只来过两次明台寺。一次是新婚燕尔,那时他的母妃提及这棵梧桐,王妃想过来看看。另一次,便是要了她性命的那次。 分明当时母妃同齐王妃聊天的时候,他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听她们在讨论什么。如今却突然想起王妃求他来明台寺看看时,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 他那时竟以为,她是听了这梧桐的传说,想同他一起挂上红绸,甚至还费尽心机派了夏明守着她。没成想,她想挂红绸不假,却想挂得是她同她那位情郎的红绸。 到如今,再回想他那日自以为细致的安排,竟全都成了笑话! 也不知她是如何躲过了夏明的注意,将红绸挂到了如此高的地方。她难道如此期望同个死人天长地久吗? 那如今,岂不是正如她所愿? 赵彬双目赤红,眼底是难以遮掩的晦涩和疯狂。“嘶拉——”,他气愤地一把扯下那条红绸,将它撕成碎片。 纷纷扬扬的红布落下,倒像场血雨,不知滴在了谁的心上。 他便要让他们无法如愿以偿!她是他的妻,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也不可能让她同别人在地下长厢厮守! —————— 齐王撕碎的,好像是本宫挂上去的红绸。无人注意的僻静寮房内,公主抓住子颜的衣袖很是委屈地说道。 子颜本是拥着公主藏在角落观察齐王,闻言低下头温声问道,“据奴所知这是京城一种求姻缘的风俗,却不知主人写的是同谁的名字?” 琼华玩着他的发尾,漫不经心地戏弄他,“这梧桐为保佑姻缘。姻缘嘛,自然写的是本宫同齐王的名字啊。” “这样啊……”子颜的笑容中带了一丝苦涩。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公主如何也压不下去的笑容。他飞快地捉住那只在他发尾作乱的小手,到底舍不得咬她,只吻了一下指尖。“主人又捉弄奴了。” 琼华索性笑了起来。她笑的花枝乱颤,头靠在子颜胸前平复了许久,方才说道:“谁让你不相信我的?就是可怜了我那红绸。当初齐王派人盯我盯得那样紧,我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挂上去的。” “不可惜。”子颜摸了摸她的发顶,一双凤眼如同春水般温柔,“分明是事关两人的祈福,哪有主人一个人去挂的道理?今日奴同主人再挂上去便是了。” 赵彬还有要事,没停留多久便也离开了。 公主同子颜方才现身。 子颜望向赵彬的眼神却一改平时的温和,带上了属于暗侍的肃杀之气。 公主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染着丹蔻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莫要冲动,免得坏了本宫的大事。今日本宫要是不来及时阻止你,怕不是要酿成大祸。” 子颜低头。他看向公主日时却完全收起了杀意,“奴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乔氏作恶,那齐王也心知肚明,两人却还有胆量堂而皇之地路过主人出事的地方,来这个寺庙。” 若不是他此番回来,寸步不离地守在琼华身边,齐王府的那几个护卫的叁脚猫本事,哪里是那些亡命徒的对手?便是还有秋水在一旁护着公主,怕也要经历一番苦斗。 他一早便想解决那个乔氏,今日一听说齐王府要来明台寺,他便跟来了。可惜还未等他出手,就再次被主人拦下了。 “好啦。”公主放下手中的狼毫,勾勾他的小手指。 叁年才产几匹的流光锦上,写着矫若游龙的两个名字:拓跋翩、子颜。 琼华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黑子男子,“这次挂得要比之前高呀。” 子颜斜倚在梧桐的枝丫间,低下头看向她。阳光照过金黄色的树叶,仿佛给他周身也堵了一层金光。“定不会辜负主人的期望。” 他再次一跃,身姿比之赵彬更加轻盈,须臾便站在了最高的树冠上。 “如何?”马尾一甩,他侧头看向树下的琼华,带着几分会当凌绝顶的意气。 “我很喜欢。”琼花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从高处垂下的红绸上,那两个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名字。 轮回一:双镜记(38)风雨欲来 “殿下,您不是回闻澜院歇息了?”夏明路过书房,突然发现房内亮起了幽光。他本疑心是窃取情报的细作,进入房中才发现是齐王坐在书桌旁。桌上摊开的,正是赵彬因南征一事拿到的军事布防图。 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幽暗的烛火落在齐王的脸上,影影绰绰,看得不甚分明。他笑了笑,“过两日便要南下,方才想到些事情,就突然过来了。” 夏明觉得今日的殿下分外客气。而且殿下从闻澜院过来,夏河竟也没有跟着。可是他仔细看了看,分明是殿下熟悉的面孔和嗓音,大概是夜深了他有些头晕吧。 夏明忍不住,还是试探着问:“殿下,不知夏河为何没有跟着?” 齐王睨了他一眼,语气凉薄,“本王有事吩咐他去办了。你若是无事,便离开吧。” 这回倒是有几分殿下平日里冷淡的样子了。夏明暗自自嘲,难得殿下和颜悦色几分,他反倒不适应了。 —————— “今日齐王南下,主人可要去看看?”子颜边说着,边把写好的书信妥帖封印好。 “本宫为何要凑这种热闹。”公主摆弄着天蓝釉刻花鹅颈瓶中的木槿花,随意回答道。 子颜将信交给倚荷楼的线人。肩上一直以来的重担终于落下,他却开心不起来。“如今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主人准备何日启程回家?” “这件事啊,本宫改主意了。”琼华修剪掉几个碍眼的枝丫,露出洒脱又张扬的笑容。“世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非要留在这棋局中央好好观察一番。” 子颜皱了皱眉,难得不赞同她,“但这毕竟是在大赵,若是让有心人发现了您的身份……” “不是还有你吗?你会一生一世地保护着我不是吗?再说了,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我是如何搅乱这大赵的朝堂吗?” 琼华走到子颜身边,亲昵地勾了勾他的小指,“善恶终有报,你不想亲眼目睹一下吗?” 她没说的是,她想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回北陵。成王败寇,纵是她最终计策失败,她同他还能多几月的相处时光。但若是现在启程回宫,只怕是从她踏入宫门的一刹那,便要同子颜天各一方了。 那日父皇恨铁不成霜的话语犹在耳边,她这次不想再去冒险了。 “咔嚓”,琼华又剪掉了一枝突兀的杂枝。便从最简单的开刀吧。 “秋水,之前那些证据和人都准备好,好戏就要上演了。” —————— 寒冬腊月,此时天色尚早,还未有人察觉到这京城中弥漫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大理寺外一早就有人在等待着。 大理寺少卿的马车稳稳当当在路上行驶着,突然从街旁扑来一个人影。时间尚早,少卿尚在马车中假寐,便听见外面的车夫呵斥道:“大胆刁民,竟敢拦少卿大人的马车。” 马车外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官老爷大人,草民有要案要报。” 少卿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大理寺外时常会出现几个来告状的百姓,搅得官员不堪其扰。有时他会很同情京兆府,那边的衙门前天天都围着上京告状的人群,轰也轰不走。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吩咐车夫:“同她说有事去京兆府衙门,大理寺不管这些。” 马车缓缓开动,那女子似乎坚持未走。声嘶力竭的女声钻进车厢,传入少卿的耳中。 “草民要状告齐王侧妃谋害前夫叁公子一事!” 少卿敏锐地捕捉到了“齐王”二字,心下一惊,“停车!” —————— 户部侍郎夫人急匆匆地跟随宫女走进皇后的宫殿。她一脸急色,不等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娘娘,此事当真?” 皇后安抚地笑了笑,“表姐莫要心慌,本宫也是刚得的消息。” 侍郎夫人缓了两口气,“臣妾的夫君已经前去大理寺打探了。若真是臣妾家里那个原以为逃跑已久的丫鬟,此事怕不是……” “如今想来,表姐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侍郎夫人不断用手中的帕子擦拭着眼泪,“叁郎那段时间便一直身体不好,请了多少郎中都查不出问题。仔细算算时间,可不就是在那乔氏进门前后?” 皇后同她的表姐从小就亲密,户部侍郎府也属皇后一派。她安慰道:“据大理寺那边说,怕是用了什么罕见的毒药。” “此事都过了几年,怎么如今那丫鬟方才告状?” “说是那丫鬟当时被推入你们府中的井里时磕伤了头,顺着井底的暗河游出方才获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前几天高烧,苏醒后突然想起了一切。” 侍郎夫人长叹口气,泪如泉涌。“如今想起又有何用?过了这么久,除了她这个人证外,其他证据怕是早就不在了。如何给那毒妇定罪。” “表姐莫急,”皇后低头品了口茶,方才继续说道,“你难道不奇怪,那乔氏一个养在深闺的妇人,据说身体又不好,如何得来这种奇毒,竟然那么多太医郎中都查不出来?” 侍郎夫人方才醒悟,压低了声音,“莫非是……” “呵,这丫头倒是聪明。不去京兆府报官,反而跑去拦大理寺的马车,难保背后没有人指点。” 侍郎夫人脸色苍白,“若真是与……那此案岂不是更要不了了之?我那可怜的叁郎,怎么娶了这样一个狠毒的妇人。如今他含恨而死,那毒妇却又攀了高枝。” 皇后笑了笑,“那丫鬟拉扯之下,似乎是扯下了什么物证。便是无法证明同下毒有关,本宫也会想尽办法先把那齐王侧妃关起来。恐怕,这乔氏做的事,远不止这一些呢。至于剩下的,本宫自有办法。” 侍郎夫人听懂了皇后的暗示,“娘娘,这样说来,那丫鬟之所以跑去找大理寺……” 皇后颔首,尖锐的指甲轻轻点在扶手上,“这大赵的天,终于是要变了。本宫向来不参与他们皇子争储一事。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便是算计到本宫这边。” —————— 六皇子围着狐裘,团坐在温暖的火炉旁。 “殿下,这是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 六皇子拆开信件,仔细读了下去,脸上划过一丝讽刺的微笑:“我这叁哥,当时求纳一个寡妇做侧妃,闹得尽人皆知,却没想到,求回的还是一条美女蛇。” 他弹了弹信纸。“就是不知,此事之中还有多少他的手笔。不说别的,单是这世上罕见的毒药,怕就不是寻常人能找到的吧?皇兄那边总是如铜墙铁壁一般,如今咱们倒是可以从这乔氏身上找找突破口。” 轮回一:双镜记(39)缧绁之忧 赵彬撩开营帐的帐门,卸下银甲,夏河已经在他帐中等待了。 “殿下,京城来的消息,说是有人揭发当年乔侧妃毒害户部侍郎府叁公子一案。” 赵彬手上一顿,复而慢条斯理地放好铠甲,“怎么会突然旧事重提?” 夏河恭敬地呈上信件,“殿下您看。” 赵彬一目十行地迅速看过,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原本自信那药绝对无从查出,却没有想到,表妹从小娇弱胆小,却竟然有如此大胆的时候,瞒着他做下了杀人灭迹的事情。可惜了,单是胆大还不够,她身边没有专门的人手,处理得又不够妥当,如今自然是被人抓住了马脚。 他想起那日在明台寺,她哭着说手上已经染上了鲜血,他以为是毒害叁公子一事,原来背后还有这些隐情。 若是……他当时还在京城,她应该也不会群龙无首到自己解决吧? 赵彬侧头询问夏河,“如今事情进展如何?迅速给京兆尹去信,把此事压下去。” 殿下……夏河欲言又止,此案是由大理寺负责的。 赵彬皱了皱眉,大理寺? 他方才又认真看了一遍信函。呵,也不知这丫鬟背后又是本王的哪个好弟弟的手笔。 据说……大理寺那边寻了由头,要先将侧妃押入大牢。 他们胆子倒大。赵彬本就肤白,如今的脸上更如同凝上了寒霜一般。堂堂齐王侧妃,岂是他们说关就关的?给京城那边寄信!让他们给大理寺施压。这么久之前的旧案,难道还想靠一个小丫鬟就能翻案? 赵彬并不担心。虽然此事薇薇做得可谓是漏洞百出,但说到底时间已久,只有那丫鬟一个人证。那净道丸甚是神奇,连太医院最有声望的太医也不可能查出叁公子曾被下毒。便是当初那小丫鬟被明月推下井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衣摆一角有如何?那块破布可以解释成任何原因。且不说是明月可能因为私人恩怨,想要加害于这个丫鬟。就是说是这丫鬟对明月怀恨在心,偷偷撕破她的衣服加以陷害也未可知。要怪就怪这小丫鬟没有死在井底吧。 她死了,那破布便是杀人证据。偏偏她竟然活了下来。可笑这幕后指使她的人连这点都不懂,竟然贸然让她前去告状。 赵彬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此人如此行事莽撞,看起来不像是六弟。难道他那位籍籍无名的五弟如今也想搏个前程了? —————— 却喜草堂初雪后,更逢梅树欲花时。 今日京城下起了如细盐粒般的初雪。房内烧着银丝炭,炉上温着秋桐春日里酿的桃花酿。琼华公主今日一时兴起,拉着他们几人玩起了叶子戏。 “秋水,之前关于净道丸的消息,你可让他们放出去了?” “禀公主,已经留下了线索,相信大赵皇后的人很快便会上钩。” “甚好。”公主捏起一张牌,“那日我遇害的消息,也给六皇子那边留下线索了?” “六皇子已经起疑,派了他的手下先去查看。”秋水毕恭毕敬地回道,“对了公主,皇后那边似乎请了神医百里,要重新为叁公子的尸首检查。” 公主翘了翘嘴角,桃花眼中是狡黠的神色,“这样看来,乔氏可真是惹上大麻烦了。” 公主看似不经意地聊着天,没想到最终还是她赢了。她愉悦地吩咐了几件事,便挥退了秋水等人。 方才她们游戏,子颜一直在炉旁看着兵书,温着酒壶。 公主步伐轻快地走到子颜身边,顺势窝在了子颜怀里。“子颜,本宫觉得冷。” 还好在外人面前他一向带着面具,倒遮掩了他脸上的薄红。子颜强装镇定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公主扶正,披在她的身上。“要不要奴为主人倒些桃花酿暖暖身子?” 子颜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殊不知琼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他泛红的耳根。公主撇撇嘴,“本宫方才赢了好几局叶子戏,是不是很厉害?” “嗯,主人最厉害了。”子颜侧过身将温好的酒倒入杯中,“尝尝?” “要你喂我。” 子颜一向对公主的所有要求都无法拒绝。他小心地服侍公主喝了酒。 琼华趁他放下杯盏的功夫,又扑到他的怀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子颜,本宫准你也尝尝。” 子颜看到公主娇憨的模样,心知她摸约是有几分醉了。他怕她摔倒,扣住她的肩膀将琼华稳在他怀里。偏偏公主还不老实,时常将脑袋在他的胸前乱蹭。他的心头仿佛被一只羽毛搔着,带着说不清道不明得滋味。 子颜仰头饮下一杯。方才喝完,公主便勾过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亲他的嘴唇,调笑着说,“甜甜的,果真不错。” 桃花酿入口甘甜清冽,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却又后劲十足。 子颜觉得自己脑袋中的一根弦突然断裂了,他按住琼华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不像前几次的浅尝辄止,他的舌尖试探着,撬开琼华的唇齿。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交换着口中甜蜜的酒香。 —————— 十万火急的密信通过信鸽飞快送到赵彬的案榻上。 赵彬这才得知,皇后竟然重金请了神医百里出山,为侍郎府叁公子重新开棺验尸。神医百里的师祖便是当年研制净道丸的能人之一。所以,神医百里很快便认出叁公子死于一种北陵秘药——净道丸。 不久后,齐王曾经购买净道丸的消息便被皇后那边的人送到了大理寺卿的案头。 “夏河你怎么办事的?”赵彬的语气中裹挟着雷霆万顷,“当初不是同本王说早就掩盖好了所有痕迹?” 夏河直接跪在地上,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回禀殿下,小的当时确确实实是伪装过身份后,同黑市那边的人暗中交易的,确保他们万万联想不到齐王府才对啊。而且黑市的那些人都有保密措施,按理说不会被人查出任何消息的。” “不会被查出?”赵彬勾了勾嘴角,眼睛里却是一片冷意,“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大理寺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是怎么回事?” 夏河头磕在地板上,不敢说话。 赵彬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看来皇后那边是对他生了嫌,便是拼尽一切都想把他拖下水。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叁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大理寺毕竟是个讲求证据的地方,若是从中周旋,还是能保得下乔薇薇。 未等赵彬做出下一步安排,夏明又径直钻入了营帐,手中是几分新的信笺。 “殿下,大理寺将乔侧妃押入大牢了。” “什么?此事尚未分明,大理寺怎么敢押皇子侧妃?” “殿下,乔侧妃是因为另一件事入狱的。”夏明将手中最要紧的那封信递到齐王手上,“罪名,雇凶谋杀先齐王妃。” 轮回一:双镜记(40)一纸和离 “怎么可能。”赵彬眉头拧紧,细细看向从京城寄来的信笺。分明他当初查出真相后,将所有证据都消除了,怎么可能还联系到乔薇薇身上。 原来是六皇子派人查出了这件事,将证据送到了大理寺那边。 谋害王妃是大罪,更何况齐王妃身份还不一般。大理寺立刻向宫中报告了此案的结果,圣上龙颜大怒。为此,京兆尹已经因为疏忽职守被父皇革了官。当日下朝便有官差来齐王府将乔薇薇押入大牢。 赵彬毫不意外此事是他的好六弟捅了出来。只是他想不明白,他分明已经将所有可能指向平国公府的证据都销毁了,那六弟收集来的证据又是从哪里找到的?虽然关系疏远,但赵彬知道他这六弟一向光明磊落,倒不至于伪造证据。 修长有力的手指由于捏得太紧,致使信纸开始发皱。龟裂的纹路沿着指尖蔓延在薛涛笺上,如同一张细密的网。赵彬觉得他本人便如同被这样一张看不清的网无声包围着。背后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翻云覆雨,他自诩聪明,却不过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而已。 偏偏,他还不知道这个对手到底是谁。 赵彬拿起夏明手中的余下几封信。皆是他的亲随在劝谏他为了大业,最好在大理寺最终判定前,立刻同乔氏撇清关系。 这便是,要逼迫他休弃薇薇了。 赵彬紧紧地盯着这几封书信,仿佛要把纸背盯透一般。一盏茶过后,他方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本王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齐王营帐的灯光一整夜都没有熄灭。 —————— 然而时间却不给赵彬任何犹豫的机会。 “你知道吗?据说当年齐王殿下在皇宫跪了多日,求到的并蒂雪莲,其实就是为了给侧妃乔氏治病。” 不知何时开始,京城里传出了这样的风言风语。赵彬在外领兵打仗,齐王党的人反应仅仅慢了一拍,这种说法就被有心人捅到了御前。 皇帝听了后,明面上反应淡淡,只问了这位侧妃莫不就是前几日因谋害而下狱的那位。 下面的人自然各个都是揣度圣心的高手。当年齐王殿下以收复西鄂的军功交换,尚且跪了五日方才让圣上勉强松口,赐下并蒂雪莲。可见皇帝本人对此物也甚是宝贵。 如今竟让人得知,齐王当年讨得并蒂雪莲,就是为了一名女子,而且还是一名蛇蝎心肠、恶贯满盈的女子,可以想象圣上内心有多恼火。不过是因为齐王如今正在外带兵,所以才隐而不发罢了。 此事一出……难免会让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不过,这对父子之间恐怕早有嫌隙。齐王在朝中一呼百应,功勋赫赫,也就只有六皇子尚有余力与之相争。即便如此,圣上却迟迟不提立储一事。很多其他皇子党的人都在暗自揣测,到底谁才是圣上心中真正想立的太子。 但这个流言,到底能在那位风光霁月的“大赵第一公子”身上染上俗气。从宠妾灭妻的行为,到如今为美人求取无价之宝的传言。若是个普通人家的世家公子,说不定还要被人感叹一句才子佳人的佳话。但他偏偏是个皇子,还是个想要争权的皇子。 一国之君,可以平庸,但万万不可是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君。 —————— 襄河一战,赵彬身受重伤。 夏明有些担忧地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的齐王。他面色惨白,一双狭长的凤眼紧闭,胸口处一个贯穿的箭伤险些波及要害。 听在场的将士说,当时齐王殿下分明是有机会躲过那一箭,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也只是将将避开了致命伤。 “琼华……”赵彬那泛白的薄唇喃喃着先王妃的名字。 夏明默默上前,为齐王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 从先王妃去世之后,殿下便日日做梦,睡不好觉。到了军营也没有太大改观。有时甚至要靠安神香才能浅浅睡去。然而自从前几日再次听闻六皇子找出了乔侧妃买凶谋害先王妃的证据后,安神香也不管用了。本来这一仗,他们几位亲随就有劝过殿下无需亲自挂帅的,可殿下还是强撑着上了。 几日不眠,殿下当时会恍了神也是正常的。 虽然夏明只是一个做下人的,无权评判主人的家事。但夏明私心觉得,殿下如今的痴情分明是种徒劳。他作为侍卫,对主人间的关系虽没有夏河了解得多,却也看得出来先王妃在世时,殿下对先王妃熟视无睹。如今先王妃去了,殿下方才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呢?逝者也不会看见不会心疼了。 而且……夏明看着桌上厚厚一摞新收到的信函。殿下倒下了,京城那边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止,这几日不时有飞鸽传书寄来消息,八成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然而他们如今根本不敢把殿下重伤一事泄露出去,唯恐六皇子那边知晓后会对殿下不利。 如今他们真可谓是群龙无首,只盼殿下能早日醒来啊。 ———— 赵彬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当时其实注意到了那只向他飞来的利箭,可是一瞬间,擂鼓鸣金的战场突然同围猎遇刺那日的重迭在了一起,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飞身挡在他身前了。 他征战沙场多次,自然不是第一回受伤。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尤为疼痛。 是不是当时她为他挡刀时,也这么痛呢。 齐王妃救他的那一幕一遍遍在他眼前回放。她中刀的那一刻,曾微微偏过头来,瞥向自己。而他当时在做什么呢?他当时正好被表妹的呼喊声所吸引。 这可能是难得的她真正关心齐王赵彬的时候了,而他就这样不知珍惜地错过了。 梦境中齐王妃一遍又一遍地中刀,最后她鲜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那张脸依然带着沉鱼落雁的美貌,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两道血泪。 她问:“为何殿下当初不选择妾身?” 赵彬把她抱在怀里,颤抖着手想拭去她脸上的血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对她解释着他的爱意。他原是想选她的,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他以为乔薇薇出了事情。 齐王妃的血泪止住了。赵彬松了一口气,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向她承诺着,日后定会以她为先,再不会将她置于危险中了。 “琼华,忘掉那些往事,日后我们便好好过日子,可好?只有琼华同赵子言。儿孙环绕,琴瑟和鸣,便如同你大婚那夜送我面具时所希望的那般。” 齐王妃笑了笑,依旧如记忆中那样妩媚多情。她攀上他的脖颈,红唇凑到他的耳边:“那你为何要包庇杀害我的凶手?” 梦境中似乎有道道闪电劈下,将其压得四分五裂。 唯有最后那句话虽一直在梦境中环绕。 —————— 夏河本在一旁打盹,突然注意到齐王呼吸急促,手指动了几下,似乎想挣脱什么。 夏河连忙帮齐王擦拭额头颈肩落下的大滴汗珠,“殿下?殿下您醒来了吗?殿下?” 赵彬猛然睁开眼,眼前是昏黄的灯光、朴素的营帐和夏河忧心忡忡的脸。他刚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哑得厉害:“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寅时了。”夏河想了想,补充道,“您已经昏迷四日了。” 赵彬在夏河的服侍下,润了润喉咙。“近日京城可有要事相报?” 夏河立刻想起镇纸下那厚厚一摞书信,他飞快递到赵彬手中。 赵彬不顾强势半靠在床头,拆开那些书信。基本都是劝谏他休弃侧妃的,不过言辞一封比一封激烈。剩下的几封里,有的向他禀告了如今京城的传言。不知为何,他们无法确定传言的来源到底是谁。 而有一封今日八百里加急的信筏,递来了大理寺的最新消息:他们从揽月阁中查出了乔薇薇多次想毒杀先王妃的证据。 证据确凿,不日定案。 赵彬死死攥紧拳头,甚至连伤口都崩裂开来。 他念着昔日旧情,一次次在心中为薇薇开脱,没想到得到的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何时竟如此恶毒了?开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起了这种后宅阴私的把戏。 他突然想起齐王妃中了那一刀后,伤口迟迟不好。莫非,这其中便有薇薇的手笔? 他仿佛又在耳边听到了齐王妃的幽怨的声音:“那你为何要包庇杀害我的凶手?” 他终于下定决心,不顾裂开的伤口,语气阴沉地吩咐着:“夏河,准备好笔墨,扶本王起身。我要写,和离书。” 轮回一:双镜记(41)一别两宽 大理寺狱中,乔薇薇瑟缩着躺在稻草堆成的床铺上。 地上放着的馒头和菜粥早已凉透,她却动也未动。 被关在这里几天了,乔薇薇亲眼看着自己的饭菜从荤素得宜,到零星油星,再到现在只剩下青菜了。平国公府虽然不富,但乔薇薇也算是世家小姐,就是后来入了侍郎府也不曾短过吃食,更何况最后成为齐王侧妃,饮食上更是精致。日日用着药膳调养身体,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不过几日,乔薇薇便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司狱也是人精。案件尚无定论,一开始时看在齐王的面子上好吃好喝地待着这位侧妃,后来得了有心人的指点,也晓得圣上怕是也生了怒,自然乔薇薇的伙食便直线下降了。 齐王那边远在南方打仗,平国公心疼自己的独女,托了关系方才得以进来探望。他每每看到爱女日渐消瘦,都忍不住老泪纵横。 平国公将钱袋塞到一旁的司狱手中,“还望大人行行好,多多照顾我的孩儿。” 司狱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推说着不能受贿的话,还给了平国公。他暗自摇头,平国公纵是贿赂了再多银两也是没用的。他们可是收到了皇后身边人的指示,要好好“关照”这位乔氏的。 “薇薇,父亲来看你了。” 乔薇薇倒在草垛上睡得朦朦胧胧,方才听到了平国公的声音。本身就是寒冬腊月,监狱里的薄被破破烂烂,里面的棉絮从破洞处漏出来,在被子里团成几团,大部分地方只剩下了两层布料。监狱中又昏又暗,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炉火,冷风从大门处呼呼往内灌着。 乔薇薇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冷得只想往草垛里躲。 “薇薇,你还好吗?” 监狱的栏杆被人急切敲响,乔薇薇勉强睁开眼,看到了平国公急切地站在牢房门口看着她。 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爹,你来看我了。” 平国公看着乔薇薇烧得通红的脸,更是心急。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愿拼了这条老命,替女儿顶罪呢?只是证据确凿,平国公府又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脉,便是如今能进到这里,也是借了齐王的手段。他只能眼睁睁地让女儿沦落至此。 平国公心疼地握住女儿火热的手,“薇薇,你受苦了。爹爹想办法托人把药给你送进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乔薇薇昏昏沉沉地问着,“爹,夫君那边有消息吗?” 提到齐王,平国公难得心虚地别过了头。他打开带来的食盒,“薇薇,先吃点东西吧。” 一碟碟温热精致的菜摆在地上。乔薇薇顾不得什么礼仪,席地而坐吃了起来。 待她吃得差不多了,平国公收好碗碟,小心翼翼地从食盒的夹层里拿出纸笔。 “爹,这是什么?”乔薇薇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一眼看到了纸上的“和离书”叁字。 平国公长叹一口气,“薇薇,齐王殿下寄来的和离书,签了吧。” 乔薇薇坐得离那张和离书远了些,摇着头喃喃道:“不会的,夫君怎么会要同我和离。他定会想办法帮我的。” “薇薇!”平国公看着女儿失神的模样,心中更是大恸。可是他别无他法,只能劝慰着女儿,“薇薇,听爹的,把和离书签了吧。殿下已经是看在咱们这层血缘关系的面子上,为了顾全你的面子,没有直接一封休书了。若是,若是你日后无罪释放,名声也不会过于难听。” 这几天时常有支持齐王的官员来同他攀谈,明里暗里都是劝他早日让女儿自请和离,不要影响齐王前程的意思。他如何不懂?他也隐隐从几位高官的话语中听出,女儿怕是很难全身而退了。而今他只能仰仗着齐王,期盼着他能看在多年的亲情上,帮女儿保全性命。 乔薇薇怔怔地看着和离书上遒劲有力的“赵彬”二字,运笔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原来他们二十年来的感情,对他来说就如此不值得眷恋吗? 一滴清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滴下,奇怪的是乔薇薇现在的心情竟然格外平静。 泪眼朦胧间,她看到年幼的自己拉着父亲的手躲在身后,看向面前年长几分的小男孩。那时的小赵彬的五官便已能看出如今俊秀的雏形,却远没有如今的冷意。他的凤眼弯出好看的小月牙,一副小大人模样地向她伸手:“薇表妹。” 她又看到少年模样的赵彬倚在梧桐树上,月白色的衣衫,头发用系带挽起,仿佛是落入尘世的仙人,却难得地带上了少年人的神采。他把红绸挂在枝头,炫耀地对她说:“薇薇,如今咱们的是最高的,你欢喜吗?” 而后是那年上元节。那是赵彬头一年被封为齐王,开府建牙。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大病初愈的自己走在大街上,仿佛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郎君才高八斗,对答如流,轻易便能为她赢得偷看了很久的荷花灯。 成亲那日,赵彬穿着红衣真是好看呀。她豆蔻时幻想过很多次他身着红色喜服会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现实中的他俊美非凡。可惜了,她缝制了多年的嫁衣未能穿给他看,只能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那夜,他将她揽入怀中,落下一个个细细密密的吻,同她说的那句“薇薇,我人生中的梦想终于成真了”仿佛犹在耳畔。 到最后,只剩下了成年的赵彬残忍地背过身,劝慰她喝下落胎药的样子。 “孩子总会再有的。” 真的,还会再有吗?她真的还有以后吗? 乔薇薇蜷了蜷手指,方才发现原来父亲一直在她的耳边恳切地劝着自己。 父亲何时变得这样苍老了呢?好像昨日还是那个日日练武两个时辰,单手抱起她的伟岸高大的样子。到如今,她竟然在狱中昏暗的烛火下也能看到他鬓边的霜雪。 她总是让父亲担心。幼时身体不好,母亲早逝,父亲寻遍了名医为她治病。长大后她为着表哥另娶他人悲痛不已,日日哭泣。父亲虽然从未来看过她,可她好几次听到了窗外父亲悠长的叹气声和踌躇的步子。再后来,她被迫赐婚。大婚前的一夜,她迷迷瞪瞪在梦中听见,父亲在她耳旁哽咽的声音,“是为父没本事,不能帮你。”到最后,是她求着父亲想办法买凶杀掉齐王妃时,他那张凝重的脸。可是她当时被情爱利益冲昏了头,父亲的劝说一句都听不下去,甚至以死相胁。堂堂八尺大汉颤抖着,求她放下手中的刀子,最终妥协了。 ??何怙,??何恃? “爹,你别说了,是薇薇错了。”她终于崩溃,不讲仪态地大哭了起来。被冻得皲裂的小手抓起笔,在和离书上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 平国公小心翼翼地收好纸笔,看着女儿泪流满面又烧得通红的脸。“薇薇,你坚持住,为父明日便想法子给你用药来。” 可是乔薇薇再没有等到那碗药了。 ———— 关于皇子侧妃能不能签和离书这点,我还需要再查一下资料。让我们先假设这个架空世界能。 如果查到了确切资料,我后面再修文。 轮回一:双镜记(42)言笑晏晏 翌日,齐王手下匆匆去了平国公府。平国公听完消息后,沉吟良久,一直通过打开的窗棂看向外外面的竹丛。 来人告知完消息后,也不等平国公回复,便自行告辞了。 西窗下,风摇翠竹。平国公终于动了动脚,才发现自己早已老泪纵横。 “大理寺那边的决断已经定下了,不日即将公布。殿下的意思是,平国公若是不想令媛在千夫所指的唾骂中被处刑,甚至是波及平国公府的话,还望能尽快自行决断,好歹还留个全尸。”方才那人毫无波澜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插在平国公心上。 —————— 乔薇薇裹紧薄被,瑟缩在在草垛铺成的床上直打冷颤。 她烧得糊里糊涂,甚至开始出现了幻觉。一会儿以为自己还未出嫁,正躺在闺房内养病;一会儿看到死去的齐王妃站在她的面前要让她一命抵命;一会儿又是表哥坐在她的床头,安慰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大理寺狱中响起了脚步声。莫约是又有谁来探监了。那脚步声沉着有力,很快便停在了她的牢房前。 是父亲来看她了吗?对了,他似乎是说过要给她送药的。 来人似乎是同一旁的狱卒说了些什么,乔薇薇听得不甚清楚。随即钥匙哗啦啦响着,打开了她的牢房大门。 难道是他们终于要释放她了吗…… 那人又同狱卒吩咐了几句,狱卒便点头哈腰地下去了。 乔薇薇翻过身,想看一眼来人到底是谁。 “乔氏,”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是齐王殿下同平国公商量后,给您送来的东西。还望您不要辜负他们的这番心意。” 乔薇薇半坐起身,勉强认清来人是赵彬的一个手下。她心下失望,目光落在那人放在地面的托盘上。 托盘上是一匹白绫,一把利刃和一壶毒酒。 她感觉自己的手颤抖着,快要支撑不住她的身体,“殿下和父亲……这是何意?” “您分明是知道的。只是还望您快些选择,若是过了今晚,怕是就来不及了。” 来人又说,“我会在两个时辰后再过来看您的,希望您能让我向齐王殿下报告满意的结果。” 那人扫了眼缩在牢房一角的乔薇薇。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病弱的女子,竟然能连害两人呢? 不过他也顾不上感慨,很快便离开了牢房。 乔薇薇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只怕是大理寺明日便要给她定罪了吧。到如今不论是父亲还是表哥,都要抛弃她了。不,分明是帮她提前解脱罢了。 横竖都是一死,与其等着背上所有骂名,在众人厌恶的目光中死去。不如如今静悄悄地死在牢中。 只是,可惜了表哥为她求来的这朵并蒂雪莲了。她到底还是要早逝的。 乔薇薇动用所剩不多的力气,爬到了托盘前。她拿起那壶毒酒,饮了下去。 —————— 许是因为病重,加上毒酒的作用,她整个人飘飘然了起来。不知为何,这毒酒饮下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难受。 乔薇薇直接躺在地上,她好像又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向她的牢房走来。如今监狱中的狱卒都被赵彬收买,特地离开了。来人又是谁呢? 那人方才才说两个时辰后回来,莫不是现在就迫不及待看到她的尸首回去复命了? 可是可惜了,她还没有死透。 果然,来人站在她的牢房前便不再走动了。 乔薇薇勉力朝那个方向扬起头,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看啊,让他失望了吧,自己还活着呢。 殊不知,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陌生人。 来人是个女子。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下巴。 是她的哪位手帕交来送她最后一程了吗? 乔薇薇还没开始猜测,那人很快便开口说道,“被亲人和爱人同时放弃的滋味不好受吧?” 乔薇薇睁大了双眼,她一定是糊涂了,怎么会在这里听到死去的齐王妃的声音。难道是因为毒酒的作用,齐王妃来接她去地府了吗? “你是……来索命的吗?” “索命?”那人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语,摘下了兜帽。“分明是你作恶在先,这是一报还一报。” 乔薇薇咬紧了牙关。果然是齐王妃那张美艳倾城的脸。只是为什么,这人分明是被乱刀砍死的,做了鬼却还是那样干净整洁。反而自己身上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方才爬过来时沾上的灰尘。 乔薇薇这样想着,也这样问出了声。 公主凑近牢房,方便她看得更清楚些,“你哪只眼睛看出,本宫不是活人的?” 乔薇薇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盖过了身体内细微的疼痛。“你没死?你怎么会没死?我分明是亲眼看着你的尸身下葬的。”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罢了,如何看得出是本宫?那尸体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任何人。” 乔薇薇想要尖叫,唤来狱卒。“你尚在人世,那我那些罪名如何还成立?!” 琼华一眼看出了她的意图,“本宫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如今这监狱里的所有狱卒,不都被你那位好表哥遣走了吗?不然本宫如何进来送你最后一程?” “这就是你的计谋对不对?” “哦?”琼华挑了挑眉。 乔薇薇听到齐王妃提起表哥,咬牙说道,“你假装被杀,让表哥对你心怀愧疚,产生爱意,也同我渐渐疏远。最后让人发现我买凶之事,害我锒铛入狱,畏罪自杀。而且你就可以装作当时未死,只是怕被寻仇躲了起来,或是一直昏迷如今才醒。然后就光明正大回到表哥身边。先是解决了我,再轻易获得表哥的爱慕,真是一出一石二鸟的好计!” 琼华公主听到一半变开始发笑。待到乔薇薇说完良久,她的银铃般的笑声方才停下。她边用帕子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边说道,“本宫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的想象力竟如此丰富?若你当初做事时能像如今想得这样周全,而不是全凭头脑发热行事,说不定如今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可惜了,你猜测的没一项对的。” “是你,你害得我落到了如此下场。” “同本宫有什么关系?是本宫让你给你那亡夫下得毒?是本宫逼你在被人发现后将那小丫鬟推入井中的?还是本宫引导你给本宫投毒?又或者,是本宫吩咐你去雇凶杀我的?这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你自己做下的?” “原来你一早都知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分明给你下过那么多次毒,你却一点事都没有。” “若是有事,又如何能逼你狗急跳墙,雇凶杀人,本宫又如何能光明正大地脱身呢?倒是感谢你,帮本宫安排了这样一场好戏。齐王甚至都不会怀疑到本宫身上。” 乔薇薇低声笑了起来。她笑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那你是为了什么?” 琼华勾起嘴角,“你以为,如今那个跑到大理寺告状的丫鬟,当真是突然恢复记忆才出现的?” “是你?难道你那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报复我了?”乔薇薇瞪大双眼,“你竟然恨了我这么久?就因为表哥心中只有我,把你当成替身?” 琼华像是想起什么恶心的东西,皱了皱眉,“你为何句句都要提齐王?同他没有丝毫关系。” “若不是因为他,那时我尚未入府。你又为何要关注我的一言一行。当初我也分明没有害你。” 公主刚要回答,不远处的角落闪出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 来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银色的雪凤纹面具。 乔薇薇也曾见过齐王妃的那副画像,况且她同表哥相识二十载,如何能认不出表哥熟悉的身形?表哥不是应该在外带兵?怎么会回到了京城?也对,他们青梅竹马多年,想来他内心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来送她最后一程。 乔薇薇的话还没出口。那人却连眼风都没扫向她一眼,径直走到公主身边低语道:“主人,现在四周都没有杂人。” 公主点了点头,桃花眼带笑地看向面带惊讶的乔薇薇,“本宫回答一下你的问题。那是因为瑞妃,齐王,同你们平国公府都要还的罪孽。” 轮回一:双镜记(43)老使我怨 “罪孽……?” 乔薇薇脑袋昏昏沉沉,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了。怎么还扯上了姑姑和平国公府?她细想不下去,眼睛一直盯着站在齐王妃身后的那个男人。 她听到王妃唤他“子言”了。这是怎么回事?表哥何时开始同齐王妃那么亲密的?他不是来看自己,而是来寻王妃的? “表……哥,薇薇好疼呀。”她朝牢房边又爬动了几步,内心如同被钝刀绞着,五脏六腑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那人似乎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迅速抱着琼华后退了两步。 乔薇薇只能听到面具下的熟悉的嗓音,说出了冷酷无情的话,“奴不是你的什么表哥。” 乔薇薇的耳朵难得捕捉到了“奴”这个字眼,还有他熟悉中略带生疏的行为举止。“你不是赵彬!你是谁?” 琼华笑得妩媚,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子颜,你怎么同你的表妹如此生疏?这可是你们二人第一次见面呢。” 乔薇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想起表哥曾说因为齐王妃还有叁分长得像自己,方才能看得下眼。怕不是齐王妃也因为对表哥爱而不得,找了个处处同表哥相似的替身。 人之将死,她还需要顾忌些什么呢?乔薇薇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真可怜啊。竟然对表哥爱而不得到了这种地步。你是从哪里找到得如此相像的奴仆做替身的?竟然连我这个熟识他多年的表妹都险些骗过去了。还给他起了一模一样的名字,叫‘子言’。” 琼华好看的眉头簇起,“谁是谁的替身,你真的说对了吗?” “总不能堂堂大赵齐王,还是一个奴隶的替身吧?” “不然呢?” “你怕不是爱而不得疯魔了。”乔薇薇的眼中带着不屑地睨着齐王妃,“早就听表哥说,你在北陵听着风光,实际上一点都不受宠。来到大赵除了带了两个婢女,连个护卫都没有。这么多年了,你那几个兄长都对你不闻不问。连你出事,北陵都没有丝毫反应。嫁过来后表哥又对你一直冷淡。” “扑哧。”一旁的那个男人笑出了声,俯身把头埋在公主的颈窝。 琼华依旧微笑着看着她,“本宫倒不知道,原来齐王一直是这样想我的。” 乔薇薇看到王妃这张好整以暇的脸就觉得刺眼,想要用更犀利的话语戳破她的不堪。“堂堂一国公主,竟然从来没有被人爱过,没有被人在乎过。最后只能自欺欺人地从一个奴隶身上找感情,真可悲啊。” “那你呢?你的亲人和你的竹马亲手送你上路,他们一定深爱着你了?” 乔薇薇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恼羞成怒:“为了不连累平国公府,我死而无憾。我同表哥自幼相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情谊,是你这外人可以评价的?” “青梅竹马?只有你们是青梅竹马?”公主轻哼了一声,“所以,你的齐王表哥如此爱你,分明有机会回绝和亲,却仍为了能让他的父皇有机会注意到自己而应了下来。他心悦于你,却只能许你侧妃之位。他在乎你,在你落水后,分明有机会求纳你为侧妃,让你不被赐婚给叁公子,可他怕影响他的大业,什么都没做。甚至在他的正妃没了之后,他不也没有任何把你扶正的想法吗?堂堂齐王,正妃自然应该是高能贵女,怎么可能是一个寡妇。 你们两情相悦,这份情,赵彬到底放了多少在你身上,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赵彬心中真正在乎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和那个皇位罢了。” 公主的话音落下,牢房中只剩下了沉寂。 乔薇薇半趴在地上,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何尝不知道呢?在为了表哥哭泣的那么多个夜晚里,她早就了解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就好像只要她不承认,他们就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似的。 乔薇薇合上眼,她感到索然无趣。可是身上好疼啊,仿佛内脏都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她随意找着话题想转移注意力,“你方才说,这是我们要偿还的罪孽。或许我和表哥曾经有错,可姑姑和平国公府何时欠过你分毫?” “你可知,为何平国公府当年如日中天,赵文帝却逼你们退还虎符,让你们落魄至今嘛?” “当然是怕……功高盖主。” 琼华没有回答乔薇薇说得对与不对。她牵起那个奴仆的手,同他十指相扣,方才慢悠悠地讲了一个故事。 “大赵一向视双生子为祸患。你可知,文宗在位时,那时的平国公同他胞弟,也是一对双生?” 乔薇薇自然不喜欢。知道这个秘密的那些人,几乎都不在人世了。 “平国公的母亲当年不想放弃两个孩子,便将弟弟藏在后院,永不得见外人。哥哥是平国公,文帝曾经的太子伴读,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弟弟却只能躲在后院,偶尔出门都要戴着帷帽。平国公自幼心疼弟弟,他所学的回到家都会再交给他的胞弟。弟弟若是平庸至极倒也罢了,偏偏你们平国公府的血脉还都武艺高超。” 公主说着,笑眯眯地同那名男子对视了一眼。乔薇薇暗笑齐王妃入戏颇深,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若你是那位弟弟,你可甘心这么多年屈居人下,做个连影子都算不上的人?” 当然不会,乔薇薇在心底想着。不知为何,她一瞬间豁然开朗,脑子灵光了起来。 “所以,”琼华公主压低了声音,“有一次讨伐北陵,平国公率军北上,这个弟弟也偷偷跟去了。他趁兄长重伤之际,取而代之。而那位真正的平国公,则成了沙场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具尸体。他们本就是双生,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对方的言谈举止,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大将军已经换人了。” “怎么……可能。”乔薇薇忍不住用仅剩的力气开了口。 “是啊,怎么可能。”琼华对乔薇薇的状态熟视无睹,玩起了那个黑衣男人扎成马尾的长发,“本宫猜,他们的生母,当年的平国公老妇人一定清楚吧?还有哥哥的妻子。对了,那位夫人当年刚生下幼子,等大军凯旋后,那孩子便早夭了,平国公夫人也投了井。 还有一人,便是赵文帝。哥哥曾是文帝伴读,相识多年,文帝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挚交好友呢?他可以看在昔日平国公府的交情上,装作不知此事。可是,有一点不行。自古帝王总多疑,文帝可以放心把虎符交在他相识十几年的兄弟手中,可是,他绝对不会放心把几十万大军交到一个陌生人手中。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毫不犹豫弑兄的冷酷之人。 不过,本宫以为,功高盖主这原因也没错。若是原本的平国公活着,这兵权迟早也是要交回的。只不过,平国公府应该还能在帝王的福泽下兴盛下去。定然不会是如今这副景象了。” “你……说这些,又同你有何关系?” “自然同本宫无关。不过本宫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当年那对兄弟的乳母,方才猜到这个故事的。” 乔薇薇双目流血,却死死看着那个将公主揽在怀中的男子。那男子从身形到声音甚至下半张脸都与表哥如此相像。 她突然想到什么,“你这奴仆,是从哪里寻来的?我要看看他的脸。难道是当年那个真正的平国公……” “不,”琼华嘴角划过一个神秘的微笑,“他什么都不是。而且他的脸是只属于本宫的,你没有这个资格去看。你只需在死前记着,这一切都是你们平国公府造的孽便行了。” 公主转身便要离去。黑色的披风带起地面的尘埃,没有丝毫眷恋。 那男子以保护的姿势拥着公主离开。路过乔薇薇身边时,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问她,“你可知‘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之后是什么?” 那声音太熟悉,只是语气比赵彬更加温和。乔薇薇突然醍醐灌顶,抓住了王妃方才故事中的细微线索。 可是她再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融化,鲜血从她的嘴中涌出。她动了动嘴,仿佛在说对不起。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可惜了,最后却是: 反是不思,亦以焉哉。 轮回一:双镜记(44)风云再起 两个时辰后,赵彬的手下慢悠悠地走回牢房。那位曾经让齐王殿下宠妾灭妻,沉迷美色的病西施乔氏,已经死透了。 她趴倒在牢房边,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仿佛在看着远方的谁。鲜血从她的七窍流出,凝固在了她那张苍白的脸上。 分明他当初已经好心将托盘放在了她的床边。她之前病得那样重,到底有何事让她坚持着,一路爬到了牢门旁呢? 手下只觉得怀疑,却并未多想。他还要赶回去向齐王复命。 第二日,众人皆知,那位谋害齐王妃的侧妃乔氏,畏罪自杀了。 此后,不论是当年琼华公主对齐王的一见钟情,还是齐王为了他的侧妃求得并蒂雪莲的故事,都随着两位当事人的逝去,只剩下了街头茶馆间的几句谈资了。 倒是齐王本人,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南方捷报频频,已经夺回被敌国占领的五城。 —————— 听闻京郊有一片梅林,琼华公主近日心情不错,便带了众人前来赏梅。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琼华公主裹着白狐轻裘,兜帽上茸茸的毛领更衬得她一张小脸赛雪般白皙。 “那日乔薇薇死了,本宫看你闷闷不乐的。”公主伸出玉手,拽了拽子颜的衣角。“是因为你们算是血亲吗?” 子颜回头看她,马尾随着脑袋的转动在身后甩出弧度,“奴没有什么亲人,奴只要有主人就够了。” 他垂下眼,将公主被寒风冻得泛红的手指包在他的手心,“奴只是很遗憾,她死得太容易。奴没有机会亲手为主人报仇。” 骨节分明的大手十分温暖,琼华眯起眼,如同一只享受抚摸的猫儿,“没有关系啊。杀人诛心嘛,本宫反而觉得这刚好。” 子颜空余的另一只手帮公主戴上兜帽,“主人可会觉得冷?” “这点温度算什么?还是你觉得,本宫在大赵呆了几年,便不是北陵儿女了?” “奴不敢。”子颜好声好气地同她说道。 琼华本就是逗他。她很快便被面前琥珀雕就的梅花吸引了,“好香啊。今日果真不虚此行” 子颜低下头,飞快地在公主的唇上落下一吻。“嗯,果然很香。” 公主难得呆愣住,桃花眼圆瞪着,“子颜?” “奴的意思是,纵是开得再热闹,都没有主人身上的梅香让奴陶醉。” 子颜笑了笑,耳尖早就同红梅般鲜艳。他勾起公主的下颌,再次加深了这个吻。四周腊梅怒放,淡淡的幽香包围了两人,却远不及琼华身上暖暖的体香让人欲罢不能。 ——————— 乔薇薇的死讯传来时,赵彬仍在养伤。他手握一卷兵书,听到属下的报告后只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 二十多年的感情,消耗到最后,也只剩下了这样苍白无力的叁个字。 当晚他又做梦了。 这一回梦境终于发生了改变。琼华站在一片梅林中看着她,表情幽怨地质问他。他这次终于抬脚走到她跟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都过去了。为夫已经帮你手刃那个凶手了。” 他自称得那么顺畅,仿佛早就在心中练习过千千万万次。可是曾经,他只许琼华唤他“殿下”,就连一个“夫君”都未曾听她开口叫过。 人在梦中会怅然若失吗?若是不会的话,梦中的他为何将琼华抱得如此紧密。 自琼华下葬后,赵彬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仿佛心里一直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甚至醒来后,他心中还起过一丝残忍的念头: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直接将表妹交给京兆府,害他白白自我折磨这么长时间。 赵彬不愧为平国公后人,纵是是养伤期间,也能够凭借巧妙的排兵布阵让敌军吃尽了苦头,军中不乏对他的夸赞之词。 就连他的伤势,或许是心结解开后休息好了,似乎也比之前恢复得快了很多。不出几日,他便可以下地了。只是那个贯穿身体的箭伤还是在他的胸口留下了很大的口子。 没关系,赵彬想着,看到这个箭伤他便会想起公主。可惜了,也不知当年公主中了那一刀后,有没有留下伤疤。若有的话,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 最近的京城,接连发生的大事太多。可纵是如此,还是有一件事如磬石投海般,让这波涛汹涌的局面更激起了千层浪花 二皇子醒了。 神医百里被皇后重金请来验毒,二皇子妃也借着这个机会求神医为二皇子看看。二皇子昏迷多年,当年被人找到时早就身中数剑,更何况早就身中奇毒。他如今未死,说不得还得归功于自身身体强健。剩下的几位皇子早就不把他放在了眼中。是以众人皆对神医百里治病一事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未加阻拦。 不过神医之所以能称之为神医,确实是名不虚传的。谁能想到仅仅医治了两月不到,二皇子便睁开了眼。虽然只是脑袋能动,四肢仍是无力,但到底人苏醒了。 得到二皇子的最新消息时,赵彬刚刚再下一城。他顾不及擦拭手上的血污,便接过了夏河递来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传达的意思也十分简单,二皇子废了。 神医百里纵是医术高超,但终究也是凡人。二皇子身中奇毒,隔了这么多年毒素早已蔓延到他的心脏血脉,神医百里能帮他清除出一部分毒素,保住性命,让他恢复知觉,便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今二皇子仅上半身有微弱的知觉,两手虚弱得连张薄纸都拿不起来,若想出行只能依靠着木轮椅代劳。 未擦净的脏血滴在纸条上,8模糊了那个“废”字。 赵彬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 国之储君者,怎可残疾至此? 曾经的二皇兄在朝堂上嚣张不羁,在沙场上誓扫蛮夷不顾身。日后却只能躺在床上,含恨看着他的兄弟登上皇位,而他只能做个起居都无法自理的废人。 赵彬闷笑了几声,方才在温水中洗净手上的血迹。 可惜赵彬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上,二皇子上奏其西鄂一战遇害存疑,元凶直指齐王赵彬。 轮回一:双镜记(45)北陵细作「Рo1⒏run」 谁能想到,当年二皇子被人从尸山中翻出来,军医为其清理伤口的时候,发现他竟然身中北陵的独门暗器。那袖箭刺得深入,上面涂满麻药,若不是军医细心检查,恐怕很难发现。 难怪那一战二皇子来战不久便跌下战马,从前人人皆以为是因为二皇子体内的余毒。 大赵讨伐西鄂,战场中却出现了北陵的细作。 此事一出便震惊朝野。就连皇上也难得在大殿上失仪,大发雷霆,特令中书令来彻查此事。 二皇子虽然残了,却依旧不改桀骜的性格,当着文武百官便将怀疑的对象直指齐王赵彬。他提出的理由倒也说不得毫无道理。一是二皇子负伤之后,最既得利益者便是齐王。二是齐王先前的王妃便是北陵公主,相比其他人而言,齐王显然更方便同北陵私下勾结。 赵彬收到京城的报告时,险些气笑。他这皇兄一向随心所欲,没想到竟然被他歪打正着猜了出来。不过赵彬并不担心,他同北陵之间的交流方式万无一失,那些往来的书信,他每次看完都付之一炬,外人根本没办法查到他的头上。 倒是那袖箭是个麻烦。赵彬可以肯定,是北陵那边的人特意用此武器暴露身份的。他们合作多年,北陵二皇子也帮他解决过几个不小的麻烦,而他却始终无法给他想要的东西。也难怪会想出这种法子来威胁他。 仔细想来,近日北陵同他往来的书信都比之从前少了很多。 夏河,近日有倚荷楼那边的来信吗? 收到了夏河否定的回答,赵彬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似乎,北陵的上一封来信,还是在齐王妃逝世后不久。这么多个月了,北陵竟没有丝毫反应?还是说,信件已经被有心人拦截了? 赵彬心中升起不安。他吩咐几个手下连夜回京,查探倚荷楼的情况。 —————— 这是怎么了?琼华公主正在倚荷楼的雅间内用餐,转眼间子颜便反手扭送两个人进来。 子颜把他们踢得跪倒在地,方才回话:这二人一直在楼内鬼鬼祟祟,其中一个竟妄想偷窥主人的房间。 呵,到底是谁家收下如此大胆,竟敢跑到本宫的领地上撒野? 其中一人听到琼华的自称,偷偷摸摸抬头看了她一眼,大惊失色:王妃!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已经…… 那人话还未落,脑袋便被子颜踩在脚下。他冷漠地说道:扫了主人用膳的雅兴。眼睛和舌头可以不要了。 子颜,琼华唤道,动作慢点,本宫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他们。 公主缓缓踱到这两人身前:你们是齐王的人?这样的身手,能摸到本宫这里,怕不是他的暗卫? 那两人看到死而复生的齐王妃和如今这个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这位神秘的王妃背后隐藏着更大的谜团。那人自知方才失言,如今是如何也不肯回话了。 琼华问了几句,见他们咬紧牙话,死不开口。心知是问不出来了。 两位暗卫心中知肚明今日他们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把关于齐王妃的消息传递出去,让殿下提前提防。 趁着公主离得他们近了,两人齐齐亮起袖中的匕首,一人向公主刺去,一人回身同公主的那个侍卫缠斗起来。 许是突然发难,公主依然神色淡淡,还未来得及慌张。那暗卫手中的匕首刚刚扬起,便被人一脚踢落了。下一脚便毫不留情地把他踹倒在地。暗卫方才瞟见,不知何时,他的同伴早就四肢瘫软倒在地上,那匕首还插在墙上轻颤着。 随后,他才注意到了这侍卫的不同。之前他们被他背后偷袭,未曾谋面。后来见了王妃,更加没注意他这个不起眼的属下。如今他方才震惊,这个侍卫的外形竟然同齐王殿下十分相像,只是浑身裹着浓重的杀气。他甚至来不及瞪大眼睛,便同他同伴一般瘫在地上。 从开始发难到结束,这些事都发生在刹那之间。而那侍卫甚至连手都没动。两人自诩是齐王豢养多年的暗卫,武艺高超,却根本不是这个侍卫的对手。 子颜愧疚地向公主请罪,“请主人责罚奴吧,若不是奴疏忽,怎么会让主人处于危险之中。” 琼华不慌不忙,“本宫为何要责罚?还没有感谢他们让本宫看了场久违的好戏呢。” “那主人,这两人是否还要留着问话?” 琼华摆了摆手,“罢了,估计他们是什么也不会说的。该怎么处置便是怎么处置吧。” 琼华摇了摇铃,自有人进来把这两人拖走了。她兴致盎然地拉着子颜重回餐桌前,“尝尝,倚荷楼新出的桃花泛,滋味不错。” 子颜却没有丝毫食欲,“主人忘记了?奴一早便帮主人试过了。如今齐王已经把手伸到了这里。主人,咱们真的还要继续呆在大赵吗?” 琼华用染了丹蔻的青葱玉手拍了拍子颜,“莫急。本宫自有分寸,且等着齐王回京之日。试菜那一小口能尝出什么滋味?本宫就喜欢你陪着我一起用膳。” 用膳结束,琼华公主懒洋洋地倚子颜怀里,方才唤来了秋水。“让他们把今日的事都告诉皇兄。还有之前收集的证据,给大赵的六皇子留点端倪。” —————— 暗八和暗叁自从回京,一直杳无音讯。赵彬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而这预告终于在他收到了北陵的来信时得到了印证。 信中未言其他,只道是最近新抓住了几个害虫,已经剔出去了。 信件甚至连例行询问的秘宝之事都未曾提起。警告的意味过于浓厚,赵彬心知已经触碰到了北陵二皇子的底线。若是再有下次,只怕是双方的合作都要无疾而终了。 可惜了。赵彬将信在火焰上烧尽。牺牲了两名暗卫却没有任何回报。倚荷楼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这厢北陵细作妄图谋害大赵二皇子之事还未有定论,另一边,六皇子却携物证上奏皇上,矛头依然直指齐王赵彬。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轮回一:双镜记(46)惊鸿照影 不同于大赵二皇子的随性而发,六皇子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方才去面见父皇。证据上桩桩件件都写着,齐王是如何在西征平乱期间,依然指使手下杀了一个富商和一个名家大儒,只为了夺得他们手中的天山雪莲。 皇帝听到又是雪莲,不由冷哼一声,不停批改着奏折的朱笔也停了下来,仔细听六皇子向他阐明情况。 那富商自然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但那位大儒便不一样了。如今朝堂上的不少官员都师从于他,当年大儒突然逝世便有好多人前去吊唁。若是此事爆出,对齐王一党自然是沉重打击。 皇帝清楚如今赵彬正在外御敌,最是交战激烈的时候。此事只能暂时秘而不宣。所幸六皇子行事向来谨慎,这次求见父皇未曾让任何人知晓。皇帝看着自己最喜爱的老六如今变得如此稳重,又赏了好些东西。 ——————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齐王赵彬得胜回京。 在庆功宴上,赵彬终于看到了他位卧床多年的二皇兄。二皇兄如今只能靠在轮椅上,连面前桌案上的酒杯都无法拿起来。便是这种,竟然还强撑着来了宫宴。对方一直用包含恨意的目光望着赵彬,赵彬扫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不过是一个手下败将罢了。 不出赵彬所料。即便他刚刚立下战功,在军中威名赫赫,父皇也只是给了他些赏赐罢了,甚至态度对他都是淡淡的。 他心下失望。可能终究是因为上次并蒂雪莲的事同父皇起了龌龊。 宫宴散了后,赵彬恰巧碰到了六皇子。 六皇子向他鞠了一躬,彬彬有礼道:“恭喜皇兄此番得胜,功成画麟阁。” 赵彬点了点头,同六弟寒暄了几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六弟的话中别有深意。 —————— 子颜有些忐忑地站在琼华面前。墨色的长发难得用紫金冠束起,身着大赵皇子的紫色官服,劲瘦的腰肢上扎着玉带,整个人宽肩窄腰,身姿欣长。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公主,“如何?” 琼华绕着他转了一圈,“确实很像。” 她屏退周围的婢女,轻轻摘下了子颜脸上的面具。她小心拿过自己的胭脂水粉,在子颜脸上细致涂抹着,“这样就更像了。” “此次不比以往,人多眼杂。奴怕有人同齐王说漏了嘴。” “那又如何?总归结束后咱们就可以回北陵了。你放心,本宫一定会想尽办法拖住齐王的。” 琼华深吸一口气,抱住了他。她仰头看着这张如今同齐王赵彬一模一样的脸,“咱们忍耐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结束了。你可知我日日看着齐王顶着那张同你一样的脸,却永远一副自视甚高的蠢样,有多让我厌恶。多少次我都想用刀划花他那张脸。” 子颜低下头,吻了吻公主的发顶。“是奴不好,奴先前总以为齐王身份显赫,身体健全,又长了主人喜欢的脸,比起奴来,他更能让主人快乐。” “他?有很多东西,都比这些重要多了。”琼华挑眉,“你到现在都以为本宫喜欢的是你这张脸吗?本宫心悦的是你本身。” “奴知道,奴都知道。”子颜紧紧抱住公主,“主人辛苦了,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 兵部尚书时隔很久终于见到了齐王。“殿下,下官还未祝贺您此次大获全胜。” 齐王不怒自威,轻轻点了点头,“本王此次南征,心中还有些疑惑未解。还请尚书大人行个方便,本王想看一下布防图。” 兵部尚书岂敢不从?殷勤地请齐王前去兵部查阅军事布防图和沙盘。 齐王殿下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指仔细翻阅着大赵各个边疆的军事防御图,尚书大人默默在心中感慨齐王大人不愧为平国公血脉,天生对指挥作战有着很高的敏锐度。分明刚刚得胜归来,也勤耕不辍。他心知齐王殿下目前不想被打扰,便默默退下了。 —————— 赵彬心情不悦地坐在马车上。 方才他刚一下朝便被父皇叫去御书房。父皇劈头便将一份份厚厚的奏折扔在他面前。“瞧瞧你干的好事!” 赵彬方才明白为何此番得胜归来,父皇却对自己不咸不淡。只是当时他杀人抢夺雪莲之事做得隐蔽,怎么时至今日才被人重新提起? 赵彬心下疑惑,心底再次生出被人操纵的感觉。 他半合着眼靠在软枕上,手指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耳边还是父皇对他的命令:“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看在你屡立战功的事情上,便免了你死罪。但活罪难逃!从今日起便回你的府上思过!” 说是思过,实际上就是无限期禁足。赵彬闭上眼,遮住了眸子里的一片涩然。他是不是应该感谢父皇,还没有将他像大皇兄那样赶去封地呢? 赵彬冷哼了一声,掀开窗帏驱散车内的沉闷。马车。正好路过倚荷楼,他看到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上了马车。 不知为何,他越想越觉得那女子就是琼华。 “车夫,调头。跟上刚才那辆马车。” 那马车低调朴素,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因着是在大街上,他也只能缓缓跟在那辆车后面。 他在内心嘲笑自己。赵彬啊赵彬,怎么一回到京城,你又开始出现这种不切实际了? 那马车也是奇怪,先是绕到兵部前的大街上,而后绕了大半个城。 赵彬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跟着也只是想要再看看那个让他想起王妃的女子,就当是排解他内心的罪恶感。而如今,他是真的对这辆马车产生了兴趣。 这马车是从倚荷楼出来的。 赵彬想起之前杳无音讯的两位手下。倚荷楼中定然藏着巨大的秘密。 这样想来,这个行径古怪的马车愈发可疑了起来。赵彬想跟着这辆马车,找到它究竟想做些什么。 马车在城里兜了两圈,又回到了距离并不不远的一个小巷边。那个戴着深色帏帽的女子下了车。 纵是赵彬看不见她的脸,可她仍给赵彬带来了几分莫名的熟悉。似是故人归。 赵彬头脑一热,顾不得什么倚荷楼的秘密,飞快追了过去。 “琼华。” 那女子身旁的婢女想要拦他,赵彬一个闪身躲开,急切地抓住那女子的袖口。“我终于找到你了。” “公子怕是认错人的。”那女子语气冷淡,隔着帏帽听不真切。可赵彬总觉得声音带着几分熟悉。 赵彬察觉出那女子想要挣开他,不由急切地向前几步,纂住她的皓腕。 “琼华?是你吗?你还活着?” “我已经说了,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赵彬走近后闻到那女子身上淡淡的梅香,更加确定。“你是不是恼了本王,所以才不回王府?你别怕,本王知道自己从前错了。那个一直想害你的凶手已经死了。” 一旁的婢女开始试图阻拦赵彬。那女子也恼了,厉声道:“公子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吗?” 赵彬试图揭开她帏纱,好言好语地劝着:“同本王回府去吧。” 那女子似乎是恼了,挣扎得越发厉害。赵彬方才直接从驾驶的马车上越下,追了过来。他估摸着如今王府的马车应该已经到巷口了。他欲把女子打昏,直接带回去。 手刀还未落下,又被她格挡住了。 赵彬更加欣喜。一定是琼华。他记得琼华是会几分功夫的。 女子的力量终究难以战胜男人。赵彬嘴上安慰着:“莫生气了。从前本王有错。但本王也知道你那位子颜了。左右他已经身死,你我已经成亲,不如咱们从头来过。” 他欲将将她拦腰抱起。突然,有人从他身后揍了一圈。 有人来了。赵彬恼火于这位不速之客,又不想放下抓着那女子的手。 不等他完全转过身,一记狠戾的手刀已经砸向了他的后颈。 赵彬眼前发黑,只看到那人穿着大赵皇子的紫色官服。一片黑暗中,身上的痛楚如一场瓢泼大雨,不断落在赵彬身上。 轮回一:双镜记(47)孤注一掷 子颜面无表情地在昏迷在地上的赵彬身上落下数脚。赵彬被他一记手刀砍晕,自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右手还紧紧拽着公主的袖口。 “行了,子颜。”公主终于在婢女的帮助下把袖子从赵彬手中解救了出来,“待会儿齐王府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子颜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他心中的怒火。“都怪奴动作太慢,才害得主人被他缠上。” 公主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做得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不用自责。” 子颜默默攥拳,小臂上青筋暴起。他又猛打了赵彬几拳,方才护卫公主上车。 “你下手那样狠,小心一会儿京城内又要抓偷袭齐王的刺客了。” 子颜掀起公主的袖子,心疼地看着如雪般莹白的手腕上被赵彬压出的淤青。“不会的。奴都用了巧劲,只会让他觉得疼痛,断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的。主人,疼吗?” “好疼呀。恐怕需要子颜亲一下才能好起来。”琼华的桃花眼中满是潋滟风情,半开玩笑道,“不过这下,咱们需要即刻撤出京城了。” 子颜小心翼翼在淤青上落下一吻,方才拿起一旁的舒痕膏,仔细为公主涂抹起来,“主人若是不过来就好了。” “那怎么行?若是你在兵部暴露了,本宫还可以想办法接应。”琼华上扬的声音中带着得意,“本宫一出倚荷楼竟然就被齐王缠上了。倒也好,他若是也去了兵部,那才叫真正的麻烦呢。” 子颜抬起他如鸦羽般的长睫,一双凤眼专注地盯着公主,“方才齐王在同主人说什么?”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他说他后悔了。”琼华的美目中全是鄙夷之色,“他知道了本宫把他当成替身之事,还想要同本宫破镜重圆呢。真是有趣,既然已是破镜,拼得再好那些裂痕就能消失?” “主人自然不会答应吧?” “本宫若是答应了,为何如今会坐在马车上?” “如今主人要先回别院收拾东西吗?” “收拾什么?左右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直接离开京城,免得夜长梦多。” ———— 赵彬被夏明扶上马车时依然在昏迷之中。 夏明有些苦恼。方才殿下突然跳下车便跑远了。马车正巧堵在路上,花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方才挪动。他想赶来寻殿下,又被几人拦住,非说他偷拿了摊位上的东西。等他赶到巷子里时,殿下已经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这一切如此不顺,就仿佛……有人故意为之一般。 赵彬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转醒。他浑身酸痛,仿佛被人揍了一通。 “夏……”他刚一张嘴想叫夏明,却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来。 “殿下!”夏明慌忙用帕子帮他擦拭。 赵彬闭上眼,就连骨骼都疼痛不已。“你可看到方才停在巷口那辆马车上的人?” “回殿下,属下到的时候那巷子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还是走了啊……赵彬用热茶漱口,垂眸细想着。 他如今已经十分肯定,那个女子就是琼华。仔细想来,当初的尸体血肉模糊,只是根据衣物确定的身份。她当初死里逃生,可能无意中知道了是表妹派人来害她,便恼了齐王府。所以她才躲在外面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 只是为何她明明知晓了表妹已死,却还不回头呢? 莫非,是被他人威胁了? 赵彬沉下脸,想起那个打晕他的人,那身紫色的官服。如今京中符合条件的皇子仅五弟、六弟两人。莫非她是被他们中的一个发现未死,以欺君之罪胁迫了她。 赵彬想起自他南征以后的一连串事件,桩桩件件都剑指齐王府。还有北陵这段时间的冷淡。方才琼华出来的地方便是倚荷楼。她纵是再不受宠,终究也是个公主。莫非是他的某位弟弟要挟她,帮忙同北陵搭上线。 若是如此,公主必定被藏在京城的某个宅子里。 马车已经停在了齐王府门前。夏明召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搀扶赵彬下车。赵彬动了动,难以言喻的痛感再次袭遍全身,仿佛被车辙碾压过一般。这样的痛楚,甚至不亚于他在战场上受伤时。 赵彬扯了扯嘴角。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哪位好弟弟如此恨他。 “夏明,带人去搜查兵部附近的人家,尤其是方才那条小巷,有没有齐王妃的踪影。” 夏明领命后有些咂舌。虽然他如今习惯了殿下因齐王妃做下的不可理喻之事。可殿下竟然自欺欺人到以为王妃还活着了。在他看来,方才殿下不过是见到了一个同王妃相似的女子罢了。 有时,他同夏河也搞不懂,殿下究竟是何时开始在意王妃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只是佳人已逝,这样的深情又有何用呢? —————— 白马逐朱车,黄昏入狭斜。 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悠悠驶离京城。那马车外观看上去同普通马车并无任何区别,仅仅宽敞一些。然而懂行的人才能发现,这马车通身都由昂贵的金丝楠木制成。 琼华靠在子颜肩头,腰后还被他贴心地垫了软枕。她百无聊赖地玩着子颜垂在肩头的长发。子颜则伏在小桌前奋笔疾书。 琼华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不如还是等到了前面的驿站再写吧。车里颠簸,不差这半个时辰。” 子颜没有停下手中的笔,“若是奴记忆产生了偏差,那如何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更何况到了真实的战场上,便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那好吧。对了,你喜欢征战沙场吗?本宫记得很多年前,皇姐便总想把你讨过去培养。”琼华轻轻地“哼”了一声,“还好父皇不同意。” “原来只是陛下不同意吗?” “本宫当然也不同意!”琼华坐直后大声说道。她注意到子颜似笑非笑的凤眼,方才嘟囔道,“我当然只想你永远同我一起。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两情若在长久时,总有一天你也要走到人前,再不可能做我的影子。” 子颜轻轻叹了一口气,揽过她的肩头,让公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肩上。“奴都知道。” 子颜羽睫轻垂,眉心的红痣配上温柔中略带严肃的表情,如同玉面佛陀。 他想起那个漆黑的房间,耳边是玄铁链的叮当作响。长公主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你想不想为了皇妹,同本宫打个赌?” 他张了张嘴,许久未曾说话的喉咙声音干涩,“为了主人奴可以做任何事。” “别急呀,”他耳边又传来了二皇子的调笑声,“你不想知道赌注是什么吗?” “是什么都行。” “呵,”长公主爽朗地笑了,“倒不妄皇妹为你做了这么多。” “奴身无长物,若是长公主有什么看得上的,便拿去吧。” “很好。”长公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许,“本宫不要别的,便把皇妹同你的未来赌给本宫吧。” 修长有力的手指执笔,在纸上认真复刻着大赵的军防图。他时刻记得那时大公主给出的条件。 “此事若成,你便有机会梦想成真。若不成,便用这条命向北陵谢罪吧。” 轮回一:双镜记(48)烽烟四起 分明身体上没有一丝伤痕,赵彬身上的伤痛却多日未消。王太医来看过也说只能静养,恐怕是伤及了内脏。 也不知道到底是五弟和六弟谁的属下,竟如此功夫了得。 那日夏河带着手下挨家挨户地搜寻了附近的宅院,都没有琼华的身影。赵彬如今被软禁在府中,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只好继续派手下暗中调查这两位弟弟在京中的私宅产业,再一个个前去搜索。却始终杳无音讯。 赵彬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他们早就在第一时间把琼华转移出去了。他只能抽出一部分人手去京外查找。 一想到她可能被软禁在某个宅院内,赵彬就寝食难安。她生得貌美,就算有些许功夫在身,也很难是男人的对手。若是有人对她见色起意……赵彬不敢细想。一时间他竟然比刚得知她出事时的状态更加憔悴,当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 曾经几次午夜梦回,他也会不甘于自己成为替身。他一早便派暗藏在北陵的线人调查过,可惜北陵的王孙贵族之中,都找不到那个叫“子颜”的人。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赵彬想要证明自己比那个人更优秀,更值得公主的喜爱,可是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而如今他得知她还活着,唯一的想法竟然是便是只在她身边做个替身,他也心甘情愿。 赵彬也搞不清,他一向矜傲,怎么会冒出如此卑躬屈膝的想法。仿佛是他经年的愧疚和被当作替身的屈辱终于在岁月的编织下拧成了畸形的爱意。 赵彬迫切地想要琼华回到他的身边,让她爱上自己,方才能证明自己依然是那个大赵的第一公子,无人可比。 比起五皇子,赵彬更倾向于是六皇子扣押了琼华。毕竟最近关于他的一系列事件,背后都能看到他这位六弟的身影。 如今他被软禁,齐王党羽内部也开始人心涣散。特别是这几年他功勋卓越,却始终不得圣心,早就有人开始动摇了。这恰恰是六皇子党最想看到的状况。 中书令那边还在调查北陵奸细一事。但赵彬丝毫不担心他能够找到确凿的证据。纵使北陵已同其他皇子进行交易,暴露赵彬同他们之间的往来对北陵也没有丝毫好处。 如今对他有影响的,只有当初抢夺天山雪莲一事。父皇罚他无限期软禁。只怕是想要借此重整朝堂上齐王一家独大的局面。父皇一向疼爱六弟,也不知等自己解除禁足的那日,会不会就是六弟册命太子的典礼呢? 赵彬勉强扯起嘴角。只是,如今他还不能着急。 赵彬还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个时机比赵彬预想中来临得更快。 —————— 次年春天,北陵突然就琼华公主之死一事向大赵发难,单方面撕毁了盟约。 分明琼华公主逝去近二载,北陵始终不闻不问。待到他们重振旗鼓之后,公主之死却成为了他们最好的筏子。 以齐王赵彬为首的主和派试图同北陵进行谈判。然而北陵效仿先朝,一句“我蛮夷也”,当真是把异族的身份运用得彻底。 不等大赵反应,北陵的铁蹄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大赵的边疆。仅仅两月,北陵便势如破竹一般,连下五州。 举国动荡。 大赵本就重文抑武,纵是和北陵结盟几年,依然来不及培养新的将帅之才。皇帝也只能硬着头皮让那些老将挂帅上马,领兵作战。 然而,即便是老骥伏枥,也无法挽回这些老将们身上多年征战的沉疴。 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 当定远侯连失叁城,接连后撤数百里仍被北陵将士一刀斩下马时,赵彬正在王府中练剑。 “你是说,大赵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他落下最后一招剑式,“而北陵只派了八千余人?” 夏河为他递上白帕,“回殿下,是的。” “北陵领兵的是哪位?” “禀殿下,北陵那边带兵的是一个横空出世的剽姚校尉。那人非常神秘,平日上战场都带着黑色面具。” 面具?又是面具。 赵彬挑了挑眉,北陵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热衷于面具。 只是他在听到这一系列战报之后,内心也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先前北陵来犯,纵使如何用兵如神,也断不可能如此快速地突破防线,更枉论短时间内连占五州。为何此次北陵突破边疆竟如此轻而易举?这绝非北陵出其不意或是有了谋臣猛将所能解释的。简直就像是,他们一早就对大赵的边疆军事布防了如指掌一般。 更何况,分明之前北陵二皇子同他透露过北陵的国库亏空之严重,他们一直妄想找到崇明的秘宝。怎么如今宝藏未得,他们却早有充足的军饷和粮草供给。就好像,他们打一开始便是拿虚无的秘宝作为引子,真正的目的,却是收集崇明山脉的消息。 思及此,赵彬摩挲起手上的扳指。若真是如此,恐怕当初结盟之事便只是北陵的幌子。 赵彬没有等太久,皇帝便匆匆召齐王进宫,解除了他的软禁。原因无它,北陵的大军的已来到了崇明关前。 崇明关破,便直入大赵腹地。 临离京前,皇帝给赵彬送来了半枚虎符。赵彬收下后不曾犹豫,连夜向崇明关奔去。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赵彬谢绝了将士们为他准备的洗尘宴,开始对着地图研究最近的这几次战役。 北陵的大将军仍是那位堪称女中豪杰的长公主,其他将士也同几年前并无太大变化。唯一的异数,便是这位剽姚校尉了。 不,现在应该称他为骠骑将军。 凤阳北之战,此人率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里,击破大赵边境防线,斩捕首虏过当。 临州之战,他率兵连夜突城,生擒临州刺史,大破之。得降兵十万,男女百千口。 重骧一役,更是以八千破十万,斩杀定远侯,让大赵损失一员猛将。一马当先带领北陵大军直冲崇明关。 而且此人用兵诡谲,不拘泥于兵法,时常剑走偏峰。 当真是骁勇善战,勇冠叁军的人物。 赵彬看着面前的沙盘,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沸腾,好像在叫嚣着,渴望早日能碰到这个对手。 轮回一:双镜记(49)霹雳弦惊 战鼓擂擂,狼烟四起。 崇明关作为大赵最关键的一道防线,向来易守难攻。 赵彬原以为自己能见到北陵那位异军突起的骠骑将军。未曾想位于今日领兵的竟然是北陵的长公主,拓跋大将军。 北陵的长公主自幼习武,方才及笄便能将一杆红缨枪耍得上天入地。一早就扬言志不在内宅,要从军一统天下。前几年北陵入侵大赵,黔祁八州中有叁州便是被长公主拿下的。当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长公主一身戎装,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手执丈八蛇矛。因为是亲姐妹,她同琼华公主有五分相像,只是五官更加英气,皮肤也是常年风吹日晒出的小麦色。 她指挥着北陵的士兵兵分叁路,试图突破崇明关。仿佛感觉到了赵彬于远处向她投来的审视的目光,长公主同他遥相对视,扬起了似笑非笑的嘴角。 厮杀声、号角声、短兵相接的声音乱成一片。战事从拂晓打到了黄昏。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只是崇明关背靠崇明山脉,形势险峻,壁立千仞,到底难攻。更何况,赵彬也有不俗的将帅之才。他指挥士兵布阵待敌,死守关隘,倒打得北陵连退数十里。 北陵连攻数日不下。只得先于距崇明关百余里的地方安营扎寨,稍作整顿。 大赵在连失多地之后,如今士气终于大受鼓舞。所谓带兵打仗,终究要讲究一个“一鼓作气,再而衰,叁而竭”的道理。 他不信北陵长公主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是北陵之前数次来犯,却无一次成功渡过崇明关。只怕是如今长公主的心中也憋着股气呢。 赵彬摇摇头,看起手中的兵书,心中很快便有了主意。他吩咐副骁骑参领带队,沿路切断北陵供给大军粮草的道路。 赵彬很清楚,这场战役最需要拼的就是耐心。就如同他自幼时起为了皇位而做的这般。他在等,等北陵因粮草不足而孤注一掷之时。 ——————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赵彬能感受到如今北陵的烦躁。北陵的粮仓供给只怕是支撑不住太长时间了。赵彬细细研究面前崇明山一带的地图,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又过了几日,北陵那边的营寨动作频频。赵彬心知,他们只怕是等不及了。 只是这还是不够。他要让北陵陷入最仓皇无措的局面,这样他才能轻易找出北陵军队的漏洞。 既然火候不够,那就别怪他主动帮他们添一把火。 赵彬连夜安排了右将军带一队轻骑夜袭北陵大营。 右将军悄悄领人围北陵大营大概转了一圈,便确定了粮仓的所在。他偷偷发出信号,须臾间,一只只火羽便落在放着粮草的帐篷上。初时还是白烟,不多时便冒气了零星的火花。 北陵大营看守还是较为严密的。很快便听到那边有人响起了“着火了,快灭火呀”的喊声。如今火焰刚起,若是此时扑灭,他们的计策就算都功亏一篑。右将军当机立断,从暗处射出弓箭了结这几人的性命。 要怪,便怪他们时机不对,出现得太巧了吧。 很快,火光冲天。猩红的火焰舔舐着自己的舌头,照亮了上空的夜色。 这次夜袭大获成功。北陵的粮草都被付之一炬。赵彬又一早切断了大军同北陵之间的粮食供给。赵彬知道,长公主怕是只能带兵突围了。 今日依旧是长公主带兵出征。为了鼓舞士气,她亲率一队将士冲锋在前。丈八蛇矛在空中划过半个弧线,利落将数名试图围攻她的大赵士兵斩于马下。 赵彬游刃有余地指挥士兵变换阵型,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眼看着今日此番争斗同前几日无甚差别。虽然长公主重新排兵部将,但因着此番北陵士气低迷,大赵隐隐有压倒之势。 这应该是崇明关的最后一战了。若是大赵胜,北陵便再无粮草可以同他们消耗。赵彬一早就吩咐了副将严阵以待,此番定要把北陵赶出崇明一带。 可赵彬总感觉,似乎,他忘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 赵彬的预感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北陵那个远在重骧的骠骑将军听闻崇明关久攻不破的消息后,竟率麾下数千骑自崇明山东北侧而上,绕道数百里迂回至崇明关北口,南向大赵而背击之。 疯子,北陵人简直就是一群疯狂的野兽。 当听到属下急匆匆赶来汇报的消息时,赵彬只感叹于北陵的疯狂。 他终于明白了,之前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在何处。若是背水一战,之前的北陵军队怎么会还如以往一样谨慎?恐怕他们早就得知会有援兵来助。 如今赵兵腹背受敌,形式十分难堪。 “后撤!休要恋战!守住崇明关!”赵彬迅速给出解决办法。 他在护卫的帮助下冲破围上来的北陵军,拼命杀出一条血路。 “咻——”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那箭带着雷霆之势,直冲赵彬首级而来。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赵彬连忙低头,还是晚了半步。他的兜鍪被利剑直接掀落在地。 奇耻大辱。 赵彬仓皇间想要回头,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将军立于马上,手中的那把弯弓仍未放下。 黑面银甲,他就是那位骠骑将军。 只是赵彬没想到,原以为是个身形魁梧的壮汉,实际却是个身材欣长的男子,似乎年岁同他相当。带纹路的面具上掩盖了他的容颜,看不得一丝表情,只留下眼眸处的两个黑洞。但即使隔着半个沙场,赵彬也感受到了那人眼中冷冽的杀气。 那是要“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得寒意。 “殿下快走!” 一旁的士兵连忙为他挡下一刀,却没有防住背后刺来的第二刀,尸体还维持着保护赵彬的姿势。 赵彬咬牙打马,挥舞着手中的利剑,向崇明关驰去。 赵彬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叁十万赵军大溃,被北陵合击大败于崇明关前。北陵人斩杀大赵关口守御、前锋校,生擒马步军都指挥使,缴获铠甲、革马甚众。 崇明关岌岌可危。 轮回一:双镜记(50)千里单骑 崇明关内。算上伤残患病者,也只剩下了几千名士兵。 这样的数量,如何抵御关外的北陵豺狼?赵彬只得凭着崇明山脉天生的地理优势,死守关口。另派两边伏兵于崇明关两旁的峭壁上排下硬弩百张。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势头。 眼下援兵还有许久才能到达。赵彬只能希望手头剩下的兵马,可以拖得住关外的二十万大军。 —————— 北陵营帐中,长公主看着面前的地形图不住叹气。帐门掀起,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走了进来。 “长公主殿下为何如此焦虑?”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如今粮草被大赵付之一炬,剩下存量的不足叁日,本宫如何不着急?就算是如今你带人突破了他们对道路的封锁,等到粮食送来还需多日。怎么可能不动荡军心?” 男人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叁日,足够了。” 长公主皱眉,语气中略带呵斥,“你以为崇明关是何地方?北陵多次征战,多少次都止步于崇明关前。就算大赵如今损失惨重,人手不足,只要他死守关口,咱们都很难攻进去。” “奴知道。但崇明山脉不只是区区一个崇明关。奴恳请将军,分百名人马,随奴绕道岭西,为北陵打开关门。” “你疯了?你以为为何之前的将领没有尝试过?崇明山悬崖峭壁,根本无从落脚。且植被茂密,地形复杂,先前有几次派出的人行至半程便迷了路。根本就是无用功。” “左右都要冒险,难道真要等到大赵的援兵到了不成?奴只请长公主相信奴这一次。” 长公主叹了口气,“你已不是暗侍,不必在本宫面前如此自称了。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你可知过去几次尝试,有几人生还?不足一只手!本宫不能如此草菅人命,明知是死路,还让那些将兵跟着你去。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若是琼华知道你出了什么闪失了,也会伤心的。” 子颜沉默了。 长公主见劝诫有效,继续说道:“纵使本宫之前同你打赌。本宫也只是希望自己的皇妹能过得顺遂。琼华还在皇宫中等你回去呢。” 话音落下,营帐中难得沉寂。长公主也不在意,继续研究崇明山的地势。半晌,子颜才起身离开,“那奴先行告退了。” 终究是年轻气盛。长公主暗自笑了笑。若是他出了什么闪失,只怕是皇妹该哭着来找她算账了。 她能理解子颜迫切想要做出一番功绩,得到他人认可的心情。更何况他已经知道琼华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只是,性命攸关的事情终究还是急不得的。她更愿意帮助皇妹的心上人走一条更加稳妥的康庄大道。 长风?万?,吹度崇明关。 不过辰时,长公主早已精神抖擞。她昨夜研究了良久崇明一带的地图,并结合先前多次破关的经验,方才制定了一个令她满意的计划。 “把骠骑将军,何参将他们叫过来议事。”长公主随意吩咐门口的守卫。 那几人都到齐了,只剩下子颜还未出现。长公主又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禀大将军,”守卫匆匆来报,“属下找遍全营,未发现骠骑将军的踪影。” “什么意思?” “马厩里的游龙也不见了。属下去了将军的帐篷,似乎将军昨夜一直未归。” 众人皆知,游龙是骠骑将军的坐骑,一匹可一日千里的宝马名驹。 很显然,骠骑将军私自出营了。 其他将士面面相觑,只当是骠骑将军有什么私事,他武功高强定然不会出什么危险。长公主却心下一沉。她太清楚子颜是去了哪里。昨日她好言相劝,原以为他已经听进去了。未曾想他最后的沉默从来都不是妥协。 她理应早就料到的。 子颜其人,也就是在琼华面前温柔体贴、言听计从,平日里对旁人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是那叁年被关在暗牢中,也未曾打断他的傲骨。有几次,他们无意中透露出小妹在大赵过得不好的信息,他便敢连夜出逃,赶来大赵看她。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暗牢根本管不住他。纵使是用铁面限制了他的视觉,坚韧的玄铁链生生穿过琵琶骨将他钉在墙上,阻碍真气流转。但如若他真要从心所欲,其实随时都能逃脱。 他之所以一直忍耐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不过是为了琼华罢了。就像他每回连夜又从大赵回来,从来不是那几个去捉他的暗侍有多厉害,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让皇妹的苦心白费。 长公主烦恼地揉揉太阳穴,难道因为她说人命关天,所以他才只身前去吗?子颜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想“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吗? 最终,长公主还是派出她的暗侍影二前去寻他。 ———— 白蹄乌四蹄腾飞,长鬃飞扬,灵活地在悬崖峭壁间穿梭。子颜坐于马上,黑面银甲,身携宝剑,轻装上阵,丝毫不畏于身下的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无需用地图确认,子颜游刃有余地操纵着游龙的缰绳,在这片茂密的丛林间穿梭着。 他已经看到了远处的崇明关,更看到了关口两侧山壁突出的平台上上埋伏着百来个人。 子颜拍拍游龙,让它放慢速度隐于乱石之间。他不动声色地行走于高处的峭壁上,垂眸看向下面的那些将士。恐怕这些人不会想到,上方垂直到无从下脚的岩壁上,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子颜不动声色地拉满双弓。未等下方的人听清凌空一响,一只只箭矢早已射穿他们的大脑。还活着的人惊慌失措,想要吹响短笛向对岸传信,还未动作,头颅便已滚落在地。 不知何时,从峭壁上跃下一个北陵将领,云锦纹的黑靴踏在一片血海上,悄无声息。 空中再次响起鹰鸣声,是对面峭壁上的伏兵用短笛发出的讯号。许是因为这边一直没有回复,那鹰鸣声更加急促了几分。 子颜笑了笑,从方才的血泊中捡起那个木制短笛。他娴熟地吹出回应声。 对面的人听到声音,纷纷从掩体后露出头来,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无情的箭雨。片刻,对面也没有了丝毫动静。 子颜随手将短笛扔回血泊中,借着轻功翻身上马。 大赵喜欢模拟鸟叫声传递情报,这是子颜出征后不久就发现的事情。多年暗侍的经历早就培养出了他卓越的记忆力和情报收集的能力。方才他便是借着短笛声,诱惑对岸的人对他放下警惕的。而对他们更不幸的是,原本子颜轻装上阵,并未带太多箭矢,而他们,恰巧给他提供了趁手的箭弩。 许久不曾有过如此畅快淋漓的战斗了,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练武场。心底有头怪兽在嘶吼着,想要冲出牢笼,一品鲜血的滋味。 轮回一:双镜记(51)破釜沉舟「Рo1⒏run」 “没有找到?”长公主盯着跪在面前的影二。 影二低下头,“禀公主,奴跟到密林中,实在无法寻得新的踪迹,只得返回。” “罢了,本宫早有预料。”且不说他头条夜里便已出发,便是那一日千里的游龙,就很难让人追上。如今,只能为他的安危祈福了。 但今日的计划还是耽误不得的。再晚一日粮草便要告罄了。 —————— 赵彬早有预料,第二日北陵会乘胜追击,企图破关。是以他一早便做好万全的迎敌准备。 父皇在前几日战事焦灼的时候,便已派人送来了另外半个虎符,方便他调兵遣将。现在,从最近的函塘紧急调来的叁万人已经到达,而更多的兵马还在路上。算上手头的几千人,约四万大赵士兵对敌方二十万大军。 至今思项羽。赵彬只愿他是那位力拔山兮的楚霸王,能带领剩下的将士撑到援军的到来。 只要撑过今日就好。 二十万北陵军队锐不可当。而出乎赵彬意料的是,他之前安排在关外的伏兵却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赵彬心下一沉。显然埋伏已经被北陵人识破了。 北陵军队来势汹汹,誓要于今日破城,带着种“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拼劲。大赵的将士们也拿出了誓扫北陵不顾身的激情,拼死反击。双方都已是折戟沉沙的境地,一时间竟打得难舍难分。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城墙上,密集的箭雨破空而下,扰乱着北陵的士卒们。纵使是人数处于劣势,好歹大赵还占据着人数优势。 赵彬一身铠甲立于墙头。他锐利的凤眼不时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骠骑将军。一箭之仇,没齿难忘。 只是他始终没有找寻到那个黑面银甲的显眼人物。赵彬紧握手中的扳指,难不成,北陵还要像上次那般,让此人带兵偷袭不成? “殿下!有人偷袭!” “在何处?”赵彬猛地回身,看向关内安排拼死一搏的人马。 八千人的精锐部队,被杀出了一条血路。赵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的男人。 是他,那个北陵的骠骑将军。 这人竟如鬼魅一般,胆敢只身潜入了守成铁桶的崇明关内。 不自量力! 赵彬想起昨日的屈辱,咬紧牙关。“速速将他解决!” 单单一个人能掀起多大浪花?赵彬淡漠地收回目光。眼前更重要的,是关前虎视眈眈的二十万雄兵。 城墙上弓弦的声音是从何时起渐渐减弱的?赵彬一直关注着关前的战况,待反应过来却发现城墙上已经倒下了一队人马。 没了高墙上射手的困扰,北陵的攻势更加猛锐,大赵已经节节溃败,快要支撑不住了。 赵彬这才恍然,那个骠骑将军竟然早就突破了他大批精兵的阻拦,一路登上了城墙。城墙上血流成河,那人看向不远处赵彬的方向,黑色的面具溅上鲜血,如同修罗。 又是这个人。总是让赵彬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殿下先走吧!崇明关怕是要守不住了。”一旁的副将匆匆劝慰道。 “大家仍在拼死御敌,本王怎可临阵脱逃?”赵彬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甩开副将,拿起一旁的弓弩,对准那个北陵将军。 此人若留,日后定会成为大赵的心腹大患。 那人本在同城楼上的赵兵厮杀,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袭来的危险,顺势借由身前的士卒一挡,便躲过了危机。 身手了得。赵彬眯起凤眼,心中的好战之情被无限放大。 “殿下!快走!” 屹立百年的崇明关终于被北陵攻破了。 关内的精锐部队妄图奇袭,但在茫茫人海面前只如同一叶扁舟,无力扭转局面。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彬带着仅存的部下,向后方撤退。 “有人追上了!”赵彬耳边传来了副将慌张的声音,同声音一道而来的还有一只只利箭。 赵彬快马加鞭,拿起手中的弓弩回首,飞快射出几箭。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又是那个蒙面人。 不知为何,赵彬总觉得他一直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是,擒贼先擒王,他作为大赵军队的统领,自然是北陵首先要捉拿的对象。 那人敏捷地侧身躲过赵彬的箭羽。已经有部下放缓脚步,提刀向他砍去。 同之前的那些人不同,如今去阻拦的那几个部下皆武功不俗。他们摆出了鸳鸯阵法,试图拦截这名不要命的敌人。 赵彬收回目光,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方才跑出几步,身后一杆标枪便擦着赵彬的脸颊飞过,直接贯穿了在他前方领路的斥候。就像是被铁笼困住的豺狼的最后殊死一搏。 —————— 面前的鸳鸯阵很快便被子颜一人破了。他眼看着齐王的人马越跑越远,最终只剩下滚滚尘沙,消失在路的尽头。 真是可惜,又被他跑掉了。子颜不无遗憾地想着。虽然他早就清楚,想要在敌人的警觉下,直取对方首领的性命并非容易之事。 “将军!属下们来迟。”长公主虽恼于他的目无军法,却也明白他身手不凡,特地拨了二百人骠骑,随他深入崇明,寻歼大赵主力。 面具后传来子颜的轻笑声,“随我跟上!” —————— 赵彬连夜马不停蹄翻过崇明山,直到马匹直喘粗气,手下也疲惫不堪,方才决定安营扎寨,稍作休息。 但他犹觉心惊。 那北陵将军带着种“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的势头,似乎要追他到海角天涯。 赵彬夜不能寐,思索着此番前去的方向。或许是险境更激发了人的感官,赵彬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剑风。他一个侧身躲过,拔出自己的长剑回首格挡,竟然又是那个北陵将军。 崇明山延绵数百里,他竟是凭着怎样的意志如此快地追上赵军。 只是他此次不再是孤身前来了。他率了一队骑兵,将大赵的营帐包围。 赵彬在大赵也算是剑术高超之人,且日日勤练不怠,却同此人打得难舍难分。就仿佛是,命中注定的敌人一般。 叁名暗卫现身,一同保卫齐王。而反观这位骠骑将军,他带来的人马还在同剩下的赵军搏斗,只余他一人赴战。 人数的优势很快让赵彬一方占了上风。许是因为对方已经疲惫了,动作也慢了下来。赵彬瞅准时机,一剑刺向对方的心口。 “当啷——”短兵相接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对方改成手持双剑,一剑格挡住了赵彬的致命一击,另一软剑与那叁位暗卫的长剑缠在一起,生生阻断了暗卫的袭击。 长剑在月辉下泛着银光。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是世间难得的兵器。 须臾,那人转守为攻,百变千幻云雾十叁式,剑锋的残影让人目不暇接。不等赵彬他们反应过来,那叁名暗卫已经倒下了。所幸赵彬所穿的铠甲更为坚硬,方才保住了他一命。但那一剑斩叁人挥下的剑式,终究是把血迹甩在了赵彬脸上。 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赵彬胜负心起,先发制人。 他不信。他天生天潢贵胄,便是不受宠也都能得到最好的事物。从他自幼习武以来,拜得是天下闻名的剑客为师。他于十五那年,便已击败师父,成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存在。这样的他,怎么会输给一个无名将军?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此人剑术如此高超,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却鲜为人知? 可赵彬不得不承认,自己已隐隐处于劣势。他身上保命的铠甲早已伤痕累累。那张昔日面如冠玉的脸上染上了不知谁人的血污,手臂也因为几次躲闪不及而被划开了好几个深深的伤口。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眼看着赵彬吃力,来人一剑刺入他的腹部,另一软剑早就绕上他的手腕,轻轻一转,便将赵彬手中的长剑击掉了。 有飞镖射向骠骑将军。那人径直拔出利剑,连续几个后仰躲过袭击。 原来,是剩下的几名暗卫在夏明的带领下匆忙赶来。眼见着几名暗卫在马上使出阵法拖住那个将军,夏明眼疾手快将负伤的赵彬拉上马,疾驰而去。 月黑雁飞高,齐王夜遁逃。 —————— 赵狗逃,子颜追,赵狗插翅也难飞。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轮回一:双镜记(52)棋差一招 百余年来一直阻碍了北陵一统天下的崇明关终于向着北方的雪狼们敞开了大门。 崇明关破,北陵大军径直南下,占据大赵数州。 骠骑将军单刀赴会,逾崇明,开关口,里应外合击破崇明关。而后又率骠骑二百,夜奔数百里,重伤大赵统领齐王。 齐王赵彬守关失利,连夜败走庐州。 —————— 庐州的庭院中,赵彬倚在床头,反复研究着手中的战报。那一剑刺得颇深,如今伤口才将将愈合。崇明关一战,他颜面扫地,培养数年的暗卫都尽数牺牲。幸而有夏明拼死相救,否则只怕是要交代在当场。 北陵方踏进崇明关,便分成叁路人马蚕食起大赵的领地。如今不过叁日,便听得四州沦陷的消息。如今北陵长公主带领四十万人马,一路向着京城的方向攻去。骠骑将军率另一队人马向着西南奔去。辅国将军带着剩下的人马向东南而去。 京城也不甚安宁。无缘争储的二皇子选择站队六皇子,两人趁赵彬在外,将朝堂搅得风生水起。而此次崇明关的失利更被他们拿来大做文章。 崇明关失守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赵彬心知,他唯有打赢剩下的战役,方才能洗刷众人对他的失望。 庐州处于大赵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商队往来都汇聚于此,四周贯通。如果庐州这个咽喉一堵住,整个大赵的通商都会滞涩。 如今赵彬已用虎符召集周边地区的兵马,前来御敌。按照北陵叁队人马的行军路线,应该正巧是辅国将军路过此地。 至于那个骠骑将军。 思及那人,赵彬眼中全是阴霾,隐藏很好的情绪全都被撕裂开来。 此人出现得诡异,他安插在北陵的暗桩也查不到任何线索,只知道是最近由北陵长公主引荐来的一位人物。 腹部的伤口依然作痛,赵彬想起那人凌厉的剑法。看来先前是他轻敌了。但他早晚,要将这些新仇旧恨同这位北陵将军一块算账的。 —————— 赵彬继续养伤的这段时间,四方的战报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手上。 镇国将军率叁十万大军同北陵长公主的兵马战况胶着,于渭水两岸发生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役。 怀化将军那边也派了四十万兵马迎战北陵的骠骑将军。那位骠骑将军确实是北陵难得的将星,自参军以来,从无败绩。他的兵马是叁方中人数最少的。虽然西南地区连着以前的西鄂,一向贫瘠,但他在这么短时间内连夺弘韶七州的势头,称得上是前无古人。 不过,遇到怀化将军以后,他的好运便如用完了一般,在蒙堇两州陷入战事胶着的状态。 眼下两队兵马都被牵制住了。 而赵彬这边,他调来的二十万大军不日便要抵达庐州边境了。兵马逶迤千里,粮草辎重络绎不绝。 赵彬捏着手中合为一体的两个虎符,感觉心中更加踏实了。 夏明敲了敲门,不顾礼仪便径直入内。“殿下,京城那边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哦?难道是本王那几个好兄弟有了新动作?”赵彬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抽出信纸。 然而,信上的内容却让赵彬想要收回方才的玩笑。 先前二皇子在西鄂战役中,被埋伏的北陵细作偷袭,如今落得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因此,圣上特派中书令调查此事。二皇子曾找父皇,一口咬定是齐王的阴谋。但由于一直未有实质性的证据,那件事一直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 直到这几日,事态突然有了实质性的转变。 许是因着想要复仇,自二皇子苏醒后后,他就一直派人搜集同此事有关的线索。这几日真的被他找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种种迹象表明,京城最着名的酒楼——倚荷楼,原来就是一个北陵安插在大赵多年的情报收集之地。可惜等到皇帝下令彻查倚荷楼的时候,那酒楼早已人去楼空。据食客们回忆,似乎从战事未起之时,倚荷楼便已关门歇业。很显然,他们一早便得了消息撤离大赵。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在倚荷楼的一个暗格中,竟被人找出了数封齐王同北陵往来的书信。 到如今,当年指派北陵细作残害二皇子的人终于水落石出。 竟真是二皇子一口咬定的齐王赵彬。 堂堂皇子,竟通敌叛国,兄弟阋墙。齐王党派原本便因崇明关一战的失利而人心涣散。如今证据确凿,齐王一党瞬间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 赵彬原本勾起的嘴角早就压了下去,面上像凝聚着冰霜,带着露骨的寒意。 赵彬就着眼前的烛火将信件烧毁。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北陵一早就给他留了一手。只怕是,最开始二皇子商议同他联手的时候,他们便有此打算了。 只是赵彬尚且不明白,为何是自己?就因为当年和亲,琼华公主因着这张同她的爱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吗?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如此心情复杂,当真是福兮祸兮。 父皇一向多疑,他怕是彻底同太子之位无缘了吧?如今父皇按兵不动,不曾惩罚他,不过是看在他仍在外带兵的份上。 赵彬头脑飞快转动,很快便想到了自己唯一可能的出路。若他能够收复失地,将北陵赶出崇明关来将功补过,那这些证据皆能不攻自破。 赵彬想得出神,却也敏锐地感觉到后窗微微吹过一丝凉风。他飞快地抄起一旁长剑便向身后刺去。 终究是棋差一招。 长剑落空,赵彬的肩胛骨却被一剑贯穿,钉在太师椅上。 “不要声张,”听不清音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赵彬的侧脸蹭上了冷硬的金属,“若是发出一点动静,我便将你即刻杀死。” 那人拔出利剑,鲜血瞬间从赵彬的肩膀喷涌出来。软剑的剑刃轻松地圈住了赵彬的脖子,只要他轻举妄动便会瞬间头破血流。 赵彬这才看清来人。方才他脸颊蹭上的正是这人的黑面面具。 怎么会是那个原本应该在蒙堇同怀化将军对战的北陵骠骑将? 那人注意到他的神色,面具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怎么?很好奇为何我在此处?你们的情报不过是一个蒙面将军在蒙堇罢了。我可是同辅国将军换了身份后,特地来寻你的。” 那人手脚迅速地将赵彬绑了起来,塞住他的嘴巴。赵彬腹上的伤口还未曾痊愈,肩膀的肩上又血流不止。很快,赵彬便脸色惨白,眼前发黑。 赵彬感到头晕眼花,身上直冒冷汗。他快要晕倒时,似乎听到那男人调笑的声音,“倒是省了我点你睡穴。让我找找,你究竟把虎符藏在哪里了。” ———— 卡文卡了一周,终于写完战争戏了 轮回一:双镜记(53)昭然若揭 赵明帝叁十二年,北陵攻破崇明关,入侵大赵。齐王赵彬携庐楚地域叁十万赵军降于庐州,献虎符。 —————— 赵彬昏昏沉沉地醒来。 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暗室之中。赵彬不敢置信。他方要起身,四周传来铁链哗哗作响的声音,手脚上的冰冷束缚很快便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他被人关起来了。 他身上仅着粗布衣服,手脚都用手腕粗的铁链锁了起来。赵彬勉强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已经被人粗略处理过了。只是处理的方式过于粗暴,有些地方化了脓,附近皮肤微微发热。 暗室大门紧闭,没有窗户,四周用铁水铸成,不给他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有人吗?”赵彬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变得如此嘶哑,喉咙干涩难耐。 许是听到了房中的响动,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很快,大门开启,微弱的灯光照了进来。 眼睛许久不见光亮,赵彬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啧啧,所谓的‘大赵第一公子’,竟然流落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熟悉的戏谑声从门口响起。 待赵彬适应了烛火的光亮,他才认出来人。那人身着纹绣缎面青色长衫,白玉腰带,一双熟悉的桃花眼中是直白的幸灾乐祸,竟然是北陵的二皇子。 “怎么是你?” “好歹相识一场,齐王见到本宫就是这样的态度?” “呵,你们当初如此苦心经营,利用本王,还好意思提什么‘相识一场’?”赵彬冷笑一声。 他如今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二皇子同他的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北陵所要的,只是关于崇明山脉的线索。“根本就没有什么高祖秘宝吧?” “怎么会没有呢?齐王殿下在北陵的探子不是也已经查到前几年北陵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了吗?不过是我们一早就在同你商议前找到了。”二皇子老神在在地玩弄着腰间的匕首,“再说了,本宫同齐王,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若是没有我们,齐王殿下只怕是如今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叁皇子吧?本宫分明瞧着,你也很喜欢这权势滔天的乐趣。” “琼华呢?既然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琼华其实未死吧?本王有几次在京城看到的也不是幻觉。” “皇妹啊——她自然很好。等过段时日,你可能就能见到她了。” “呵呵,本王就知道。”赵彬低笑几声,“所以当初和亲也是你们一早算计好的吧?本王已经知道那个‘子颜’了,她不过是把本王当作一个死人的替身而已。” 二皇子挑了挑眉,“齐王殿下,一开始的时候,本宫同大哥他们,可是真抱着小妹嫁给你能举案齐眉的想法,方才找上你的。若你善待小妹,本宫不是不能帮你得到那个皇位。便是你要起兵,北陵也可以借你兵马。虽然北陵还是会攻打大赵,也能保你做个养尊处优的亡国太子、公主驸马。总比你在这里当阶下囚强。可惜了。本宫分明告诉你,小妹是我家视若珍宝的存在的。” 二皇子的话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向赵彬的心脏。他喃喃自语道,“本王以为你是在玩笑,若真是受尽宠爱,怎么会对她的‘逝世’不闻不问……” “还要问什么?我们早就对你不抱期望了。本宫知道是你那个侧妃安排的人手。齐王殿下向来足智多谋,可惜于感情一块却从未清醒过。也幸好,皇妹似乎从未心悦过你。” 二皇子顿了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原来齐王知道自己是替身。可是为什么,你会以为子颜已故了呢?” 最后几个字像是将那一把把插在心口的尖刀又拧了几圈一般,绞痛难耐。赵彬深吸一口气,方才使声线保持平日的冷静,“二皇子这是何意?若此人未死,琼华为何要找替身?本王向来听闻北陵皇室不看重门第,那位二公主当年不也是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 二皇子继续把玩着手上的那把蟠螭纹嵌玉金柄匕首,没有回答赵彬的问题。他只是开口问道,“你可知北陵暗侍?” “暗侍?便是同暗卫那样?” “是也不是。暗侍是北陵皇室秘密豢养的一群人。”二皇子开口向赵彬讲起暗侍的由来。他讲起暗侍残忍血腥的豢养方式;讲起他们都要受到的残酷宫刑;讲起他们无父无母无姓无颜的影子生活;讲起他们性命由主,便是死后的尸体也不属于自己的无奈。 赵彬的声音中有一丝戒备,“既然说了是北陵皇室秘密,同本王讲这些做何?” “哈哈,”二皇子笑了,可是笑声中只有一丝苦涩,“齐王殿下那么聪明,何必装作糊涂?你分明知道我们是不会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的。你可知,为何皇妹和亲大赵,身边却未带任何暗侍?” 听了二皇子讲述关于暗侍的事情,多年前的许多细节都渐渐浮出水面。 赵彬想起大婚之夜,琼华公主万分爱惜的那个面具。曾经他以为那是只属于自己的定情信物。可若是那面具一开始便是属于别人的呢。难怪,琼华公主在要求同他画像的时候要戴着面具,甚至几次叁番地要求他戴上面具。很多时候,比起他本人,琼华都表现得更在意那个面具。就连甚少进闻澜院的他都记得公主亲手擦拭那个面具的模样。 赵彬又想起曾经他在北陵大皇子那里,见到的那个戴着囚牛暗纹面具的侍卫。还有他曾就面具一事询问大皇子时,对方怪异的表情。 北陵暗侍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有了囚牛、雪凤纹路的面具彰显主人身份。 琼华公主在大婚当晚拿出这个面具,同他说的那些北陵的婚俗,怕都是骗人的吧?在她心里,那夜同她成亲的究竟是谁? 她说出的“同穴之愿”来诓骗戴上面具同她画像,其实便是暗指北陵暗侍便是死后,尸体也要提前埋入主人墓室,为其守灵。 难怪当时大皇子露出了神色诡异,那分明是在看他的笑话吧? 难怪北陵皇室从不看中门第出身,琼华公主却不能和这位子颜在一起,只能找了他这个替身和亲。料想哪个皇帝,都不可能任凭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阉人,成为世人的笑话。 那他呢?他堂堂一个大赵皇子,成为阉人的替身,难道就不是笑话了吗? 平生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如浪潮般袭遍赵彬全身。 赵彬拳头攥得手上青筋暴起,从咬紧的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他想说的话:“难道说,那个子颜,就是她的暗侍?” “齐王殿下果然聪明。就是不知神通广的齐王殿下是否得知这段北陵皇室的秘辛呢?” 轮回一:双镜记(54)两小无猜 既然是秘辛,赵彬自然无从知晓。 二皇子浑不在意他的冷漠,开口讲述了起来。 —————— 这个故事发生在冰天雪地的北陵。 四公主封号琼华,是北陵最小的公主。北陵皇后曾孕有两男叁女。当年怀琼华时,恰逢叁公主夭折,皇后十分悲痛,整日郁郁寡欢,导致小公主早产。最开始或许是因为愧疚,琼华成为了父母最宠爱的孩子。而当她六个月会说话,八个月能走路时,这份愧疚则切切实实地转变为对于早慧孩子的偏爱了。 正是因为这份偏爱,往常皇子公主五岁时方能挑选暗侍,皇帝却破例允许自己一岁的女儿拥有暗侍。 影影绰绰的烛火下,二皇子风流的桃花眼中染上了怀念的神色。他笑了笑说,“那日是皇兄陪母后和小妹一同去的。带回来的是一个五岁的小孩。皇兄他们都说,那孩子是百年难遇的武功奇才。本宫那时还不服气,后来发现确实如此。” 二皇子想起第一次见到子颜的场景。他那时也才六岁,本来就对母后带上大哥却不带自己一事颇有微词,却还是在听闻他们回来后,不等同太傅告别,便一溜烟跑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同他爱不多大,戴着雪凤纹银面,局促不安地站在院中的小男孩,身上还有几个不曾愈合的伤口。 赵彬在听到二皇子夸赞子颜时,冷哼了一声。一个奴隶如何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你也不信是吗?”二皇子了然地笑了笑。 那时他也不信,以往兽场供他们挑选的暗侍都已达幼学之年。定然是兄长他们仗着皇妹年幼,未曾好好挑选。是以第一日,二皇子便唤来了他的暗侍叁子,让他教训一番这个小孩。 叁子那时已经十一,比面前的小孩高了一倍不止,却仍在十招内便落败了。二皇子这才相信子颜的实力。 后来,子颜便作为琼华公主的暗侍,人前侍奉公主起居,人后保卫公主安危。 莫约是神童间的惺惺相惜,琼华自幼也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她叁岁熟读《四书》、《五经》,方才五六岁时,其智意所及便有若成人之智。 北陵向来看中实力,是以众人皆知,琼华公主是最受宠的小公主。 “小时候琼华总是叫他哥哥。”二皇子现在想来,还有些吃味,“一个暗侍,怎么能同皇子一样被称为哥哥呢?” 许是因为子颜从琼华很小的时候便一直陪在她身边,琼华自小便对他十分依赖。二皇子现在还记得,当他去小妹宫中找她玩却看着她管别人喊哥哥时,内心的恼火。不过皇兄似乎不曾在意。 可能因为他的反感太明显。后来琼华给她的暗侍取名‘子颜’。说起来,他似乎是这几个暗侍里唯一有正式名字的。 后来,皇兄毅然退出太子之位,决意去四方游历。他也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忙,同小妹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很多。 至于那个名叫子颜的暗侍,除了每年暗侍比试永远是他获胜这事以外,二皇子对他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诚然这期间,他也偶尔听闻,这暗侍曾多次救琼华于各种危险之中。但暗侍本来连命都是主人的,更何况子颜被公认为功夫最高的暗侍,并不稀奇。 二皇子再想起子颜此人,是有一年的浮空山祭天大典。分明仪式上一切都相安无事,却在结束后发生了大乱子。 浮空山发生了雪崩。父皇他们的车队都早已驶远,偏偏只有小妹所在的马车被大雪覆盖。父皇发怒,但又怕余震会牵连无辜的人,无法立刻增派人手拯救琼华公主,只得静观其变。二皇子性子活跃,生怕妹妹有危险,想要只身前去,却被大姐按在原地。 又一次小范围的雪崩过去后,未等父皇下令,皑皑白雪中挣扎着钻出了一个黑衣银面的少年身影。那少年身影单薄,在浮空山的狂风中似乎很快就会被吹走,却偏偏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坚定。他怀里是一团火红狐裘。二皇子一眼认出,那是前些时日大哥用猎得的火狐为小妹做的轻裘。 待那暗侍走进了才看出,他身上伤痕累累,满是雪痕,手里一把断刃的匕首,两双手血迹斑斑,冻得通红,莫约是徒手刨过雪层。但他怀里的小妹却安然入眠,甚至连一点冻到的样子都没有。 就是将小妹抱到马车上时,她却始终不愿松开子颜的衣襟。 祭天大典出了这样大的岔子,自然在朝堂中引起热议。为了以防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二皇子那几日随父亲忙得焦头烂额。到底是堵住了悠悠众口。皇妹虽未受重伤,但父皇仍觉后怕,让她在宫中调养。说来也是幸运,雪层中失散四十余人,只有琼华二人得以生还。 那日二皇子终于忙完乐手头的事,悄悄去皇妹宫中探望。皇妹似乎是睡着了,斜倚在暖炉边的美人塌上。子颜怕她着凉,将一旁的狐裘轻轻盖在她身上。大概是靠近炉火旁,他热得耳根通红。察觉到二皇子的靠近,他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琼华及笄那年的上元节,二皇子难得有闲心带了小妹出宫游玩,却没想到,遇到了大赵派来刺杀的刺客。刺客兵分两路,利用人群将他同皇妹隔开。他那边不光有叁子,还有他培养多年的暗卫,很快便解决了那些刺客。他是知道的,琼华从来没有暗卫,只那一个暗侍。二皇子害怕琼华出危险,匆忙去寻她。却只看到一地尸首。不远处,那个戴着雪凤面具的少年将迎来的走马灯递到小妹手里。 那一刻,二皇子分明看到了琼华羞红的脸。 可能是出于作为兄长的直觉,他只觉得这一幕十分刺眼。可是一个暗侍又能同金枝玉叶的公主发生什么呢? 二皇子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他声音变得低沉。与其说是讲给赵彬,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他不由暗自感慨,若是当时他发现端倪的时候,便加以阻止就好了。 可惜了,当时只道是寻常。 “后来呢?”赵彬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感觉身上有着发热,大概是伤口发炎了。“肯定是你们发现了这两人之间不为世人所容的感情,琼华公主才会选择和亲吧?” 不为世人所容吗?大概是吧。 双翼俱起翻?飞,?感我思使余悲。 但琼华不是卓文君,子颜的身份亦远差于司马相如。更何况,一曲《凤求凰》,文君夜奔、当垆卖酒的最后,还是变成了“闻君有两意,特来相诀别”。 纵是北陵不讲究所谓的齐大非偶,但那时,二皇子确信子颜并非皇妹的良人。 轮回一:双镜记(55)凤凰未飞 那日二皇子本在酒楼中同人谈事,接到大姐的消息便赶忙回宫中。父皇的书房内,所有人齐聚在此,就连云游四海的大哥都回来了。 父皇母后皆面带愠怒,坐于上首。小妹跪在地上,腰杆笔挺,桃花眼中是不屈的神色。 二公主叁言两语悄声解释,他方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竟然是被母后撞见,皇妹想偷亲那个暗侍。诚然那暗侍恪守本分躲开了,但皇妹非但没有解释,反而向母后承认了她心悦自己的暗侍。 向来温柔端庄的母后大发雷霆,将那暗侍送到暗牢关押,想要压住此事。 未曾想,琼华直接闹到了父皇面前。现在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也知道了。 “为何琼华的几位兄长姐姐,都可以从心所欲,而琼华不行呢?”一向骄傲的小妹语带悲伤地质问道。 二皇子头一次感到心虚。 没错,大哥喜爱诗词风雅,大姐立志从军报国,二妹要下嫁一个平民书生,就连他自己,都对经商救济世人更感兴趣。父皇并未过多阻拦。比起他们这些影响人生轨迹的大事,似乎,一个小小的暗侍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自北陵豢养暗侍以来,他们基本都活不过而立之年。暗侍身份低贱如奴,北陵的小公主怎么能欢喜这样的人呢? 父皇的脸色似乎比桌案上的墨汁还要暗沉几分。他沉声道,“在其位,谋其职。既然琼华想不开,就在宫里一直反思吧!” 父皇收回了对皇妹的多重优待。琼华被囚禁在自己的寝宫中,不让他人探望。 二皇子留在宫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二皇子四顾了一下赵彬所在的暗室,“齐王殿下如今所处的地方,倒是同北陵暗牢有几分相像。” 但暗牢的环境要比这里恶劣得多。 二皇子是在听闻小妹闹绝食后的几日,方才去暗牢看那个暗侍的。只因他武功高强,所以暗牢中对他的束缚尤甚。每隔叁日,他就会被喂下舒软筋骨的汤药,以防逃脱。 二皇子隔着牢门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父皇终究是心软,一听闻皇妹绝食,便松口让人探望。所以琼华的绝食刚过一日便结束了。 二皇子去看小妹。她看起来似乎不错,未见消瘦。 “皇兄是想瞧见本宫衣带渐宽终不悔吗?”琼华甚至还有心思调笑道。“可惜了,本宫还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二皇子以为小妹已经想开了。他只犹豫了一下,便用轻松的口吻将见到的场景同琼华讲了。 此时他已被父皇作为储君在培养,察言观色的能力更上一层楼。他当然没有错过小妹眼中闪过的悲伤。 没关系的,二皇子相信,岁月早晚会抚慰皇妹这段无疾而终的少女怀春。 后面的一年里,皇妹比以前放松多了。后来父皇也解开了她的禁足,只是心照不宣地,阻止她靠近暗牢。 琼华似乎迷上了练武,偶尔会缠着闲下来的皇姐教她几招。她的天资聪慧似乎在习武上也有所显现。二皇子在演武场看到她时,她正把九节鞭甩得虎虎生风,脸上是明快又洒脱的笑容。 看来小妹是走出来了。二皇子渐渐放下心来。 就连私下里同皇姐交流,他们也都觉得小妹似乎是回到了事发前的无忧无虑。 那年大赵同北陵议和。 二皇子本着带琼华散心的念头,带她随和谈的使团去了大赵。 二皇子斜倚在门楣上,看着赵彬强撑着不倒下的样子。“后面的事,齐王殿下应该也知道了。” 是啊,后面的事众所周知。赵彬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无力开口说话,只是勉强维持着灵台清明。 北陵的琼华公主在宫宴上对大赵的齐王一见钟情。使团回去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和亲的消息。 二皇子摸了摸下巴,“虽然只有琼华知道那暗侍的真容。但本宫料想,齐王应该同他有个七八分相似,所以琼华才会一眼看上你吧。” 在发现琼华似乎对齐王倍加关注时,二皇子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诚然,作为储君,二皇子早就知道和谈不过是父皇的缓兵之计。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这种事对于好战的北陵而言,怎么可能呢? 但就算是敌国的皇子,也终究比一个给不了皇妹任何未来的暗侍要强太多了。 更何况,二皇子也派人了解了一番这位齐王。齐王赵彬虽不受宠,但其人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一副君子之姿,倒也配得上“大赵第一公子”的美称。 与皇妹还算相配。 那几日琼华也很繁忙,不知她在查些什么,二皇子在驿站早出晚归,总能看到飞翔的信鸽,不知在查探些什么。 回北陵后,他很快便知道了琼华的意图。 琼华来父皇书房自请和亲的时候,二皇子也在。父皇虽然早已听闻琼华一见钟情之事,却也不舍得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这么快嫁出去。 直到琼华说,她想同请愿父皇一件事。 依照父皇的原定计划,是准备在十年内再次攻打大赵,徐徐而图之。但琼华说,她可以让北陵五年内出兵,占据大赵领地,而且还能给天下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她只请求父皇,若此番事成,就放子颜自由。 二皇子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一直都被琼华骗过去了。先前她一直未曾再招暗侍,他们怕提起她的伤心事,也没有声张。其实,她一直在为一个人保留这个位置。她开始习武,不过是在为今日的请求做准备。 而齐王的出现,又让她的计策更上一层楼。 皇妹提出的想法,就连身居高位的父皇也没有挑剔的余地。为帝王者,心中自然都藏着一统天下的夙愿。父皇同意了她的请求。 —————— “呵,”赵彬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倚着墙慢慢倒下。“你说是本王的出现让她的计划更为精进?” “皇妹一向聪慧,从见到你,到同父皇请愿,大概也就不足一月的时间。” “你同本王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是来嘲笑本王技不如人,近二十年的苦心经营也赶不上旁人月余的灵光一现?”赵彬额头上渗出虚汗,但他仍然保持身为皇室的矜贵,“倒是不知二皇子身为储君竟然如此悠闲,有这份闲情逸致跑来给本王讲这么长时间的故事。” 谁知二皇子却轻松一笑,“那个啊,本宫现在已经把储君之位物归原主了。本来本宫也志不在此,那几年父皇誓要培养本宫的劲头,真是让人害怕。” 赵彬苦涩地笑了笑。大赵皇子间九龙夺嫡的太子之位,在北陵却如此弃之如敝履吗? 赵彬不想相信。分明北陵皇室为了皇位互相残杀的事众所周知。二皇子如今这番言论,说不得是想掩盖被大皇子抢回皇位的窘迫的借口。 就像是大皇子,之前装作风轻云淡的,半点不在意权势的模样,如今却还是后悔了。 赵彬边分析着收集到的情报,边思索着如何开口方才能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让二皇子察觉他仍可以合作,将他释放。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先前本王曾在京城见过大皇子,那时他曾同本王说要做点交易。” “皇兄?那是本宫听说他恰巧在大赵,方才让他去的抓人的。”二皇子摆了摆手,意识到了赵彬言语中的意思,“齐王莫不是以为,北陵如今的储君是皇兄吧?” 不然呢?赵彬甚至没能遮掩住脸上的错愕。 “齐王殿下定然知道,我父皇也是杀尽他的所有兄弟姐妹,方才夺得皇位的。”二皇子被赵彬的样子取笑到,桃花眼中带上了笑意,“你就未曾怀疑过,为何连公主也要杀尽?” “自然是因为公主站队。” “那齐王殿下可知,北陵的第叁任皇帝,便是一位女帝?” 赵彬当然知道。自古以来的女帝又有几位呢?不过都是昙花一现罢了。 二皇子看出赵彬眼中的不屑,“想来齐王并不知道,北陵的皇储之位只看皇嗣间的实力,不分男女。不过是从那位女帝之后,还未曾出现实力强悍的公主夺得皇位罢了。” 二皇子说得这样明显,赵彬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北陵现在的储君,难道是琼华?” “自大哥退出后,小妹自小是按储君的标准培养的啊。”二皇子勾嘴笑了笑,“论帝王权术,我们兄弟几人都不如她。不过是那年她说的话伤了父皇,本宫方才被赶鸭子上架罢了。如今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轮回一:双镜记(56)故人相逢 二皇子走后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日。暗室中没有门窗,无法估算时间。赵彬只能根据送饭的频次来估摸时日。 成了阶下囚,赵彬日日只能吃些清汤寡水。赵彬贵为皇子,向来锦衣玉食,便是从军的时候也也未曾吃得如此简陋。因此未过多久,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更宽松了。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一开始的时候,他试图同送饭的下人谈条件。但那下人是个聋哑奴隶,对他不理不睬。 此路不通,他又考虑起了别的方法。暗室由铁壁围成,无法挖掘。他便使劲用去拳头,用手脚上的锁链敲击墙壁,弄出巨大的声响。只是不知这暗室处于何处,他枉费心机却只能召来之前的哑奴。 北陵人自然知道赵彬武功不凡,是以对他的行为不做理睬,也不去靠近制止他。但那哑奴会用擦了特殊药粉的长枪从远处去隔开他的动作。 长枪锋利不长眼,常常在赵彬身上留下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便是赵彬识时务地按兵不动,那人也会继续用长枪刺他,甚至还会故意挑破他曾经受伤的患处,仿佛是要让他长教训。那药粉能让他的伤口继续溃烂,日日作痛。 接下来的几日,赵彬时常因为流脓的伤口发起高烧,偏偏下人对他的种种异样都熟视无睹,任他自生自灭。幸好赵彬日日练武锤炼成的好体格,方才侥幸自愈。 反复几次后,赵彬便没有精力再去折腾了。 赵彬只能等待,等待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出现变化的一日。幸好他早就习惯了忍耐。一旦被他发觉任何有机可乘的破绽,他都会如暗处的毒蛇般死死咬住,不再松口的。 —————— 赵彬一如往日,在黑暗中摸索着用膳。安静了数日,他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很快注意到门外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赵彬重新振作了起来。 大门被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透过门缝的烛火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手执烛火的高大身影。两人皆着一身黑色斗篷,带着股说不出的默契。 那个娇小的人摘下兜帽。借着摇曳的灯光,赵彬认出来人就是“死而复生”的琼华公主。 比起赵彬记忆中的琼华,如今的她更美了几分。往日温婉娴淑的深情一扫而光,如今那双桃花眼中满是潋滟风情,整个人张扬又明艳,若傲雪枝头的红梅,倒真有几分皇太女的气势。 琼华公主半点不曾尴尬,也不准备对自己的死而复生做丝毫解释。她率先开口道:“不知齐王殿下对如今的环境可还习惯?” 赵彬缓缓站了起身,他最后的尊严不允许他在这个反复欺骗自己的女人面前低头。“还未恭喜公主获得皇太女之位。这一切不都是托了你的福,琼华公主在明知故问些什么?” 琼华扬起了嫣红的嘴角,“齐王殿下不必客气。若不是你献的叁十万赵兵,北陵也不会这么快打到京城。说起来,你还是北陵的功臣” “本王何时……”赵彬被琼华的消息一惊,方才反应过来他们早就拿到了自己的虎符。“是你们抢走了本王的虎符。” “怎么能是抢呢?齐王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叁十万赵军面前,将虎符献给我们的辅国将军的。” 赵彬确信自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但琼华却是一副言之确凿的模样。赵彬想起她件件桩桩戏耍自己的事情,不由怒从心起,“你莫要再诓骗本王!本王堂堂的大赵皇子,竟然被你当成一个阉人的替身。如今又为何散布本王叛国的谣言,让本王身败名裂?” 他忆起从前种种,复又说道,“便是本王曾经待你不好,也是你欺骗在先。你们北陵利用本王,如今已经进入崇明关,又为何还要害得本王众叛亲离?” 赵彬话音未落,便向琼华冲去。 这几日赵彬一直静静休息,养精蓄锐。如今琼华的到来让他看到了脱身的关窍。琼华公主贵为皇储,只要牵制住她,自己便有了谈判的筹码。 赵彬的速度很快。束缚他的铁链长度刚巧可以让他钳制靠近房间中央的琼华。然而,比赵彬动作更快的,是琼华身后那人的行动。 眼见赵彬的手指快要碰到公主的长袖。斜侧伸出一双修长的手。那人一边将公主护到他的身后,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齐王的手腕。 那人的力气很大,一双手如鹰爪般钳住赵彬的手腕便不松开。 “砰!”赵彬被摔在地上。可能是惩罚赵彬竟敢觊觎公主,那人摔得格外使劲。赵彬挣扎着起身,觉得自己后背生疼。 “真可惜。本来本宫还想自己动手呢。”琼华公主的身影从那个男人的斗篷后闪出,手里拿着一段九节鞭。 似乎是注意到了赵彬的目光,她晃了晃手中的长鞭,“齐王殿下熟悉吗?” 赵彬蹙起眉。他记忆中未曾见过琼华公主用九节鞭。况且当初在齐王府,她大概也不敢暴露自己还会使用九节鞭这件事吧。 不过,鞭子…… 想到鞭子,赵彬突然想起自己一段时间的荒唐。 琼华一直在观察赵彬的表情。看到他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后来努力掩饰的惊异,公主便知道他想起来了。“看来齐王殿下是想起那节软鞭了。” “本王承认,当时是有几分糊涂……” “齐王殿下寻来的软鞭真是好东西,”琼华并未准备听他的解释,“本宫记得那鞭子抽在齐王身上,可是一丝痕迹都没有。齐王殿下喜欢得紧。” 鞭子怎么会抽在他身上?赵彬分明记得自己是准备给琼华使用的。 “齐王怕是没有印象了吧?看来那致幻香果然是个好东西。” 赵彬自然知道致幻香是何物。难怪,每次他隔天醒来,总是对头天晚上发生的事记忆不清。他原以为都是饮酒的缘故,未曾想是房中的熏香有问题。“你竟如此厌恶本王?别忘了,你可是我上了皇家玉碟的妻,” 琼华却掩面笑了笑,“皇族玉碟?如今大赵皇帝都已经仓惶迁都到南方了,只怕是这玉碟过两年也是废物了。况且,本宫看你第二日醒来都满意得紧。如今帮你重温一下可好?” 她大概也不耐烦同赵彬交流,径直展开九节鞭向赵彬抽去。 九节鞭精钢制成,同那软鞭自然是天壤之别。赵彬一个躲闪不及,脚踝便被镖头划过,流出鲜血。 琼华公主舞得游刃有余,那鞭子在暗室中上下翻飞,轨迹灵活多变。到后来,赵彬没了体力,直接被鞭子扫到地上。 赵彬伏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虽养精蓄锐多日,但到底重伤初愈,且日日清汤寡水,又有多少体力呢?他孤注一掷想要钳制公主,便用了十成的力气。方才的躲闪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琼华悠闲地欣赏了一下赵彬现在狼狈的样子。她慢条斯理地收起长鞭,“齐王如今这副样子,倒与你那表妹有几分相像?” “你去看过薇薇?” “敢谋害本宫,本宫自然要去送她最后一程。”琼华将手中的长鞭递给身旁的男人,连声音都温柔了几分,“子颜,帮本宫收好。” 赵彬猛地抬头。 子颜。原来这就是那位子颜。 一想到自己方才竟是被他制服,赵彬自觉难堪。他开口讽刺道:“琼华公主看望自己的夫君,还要带上阉人姘头?若天下人知晓北陵的琼华公主竟效仿前朝的福康公主,岂不是沦为笑柄?” 未等子颜有动作,琼华就抢先一脚踩在了赵彬脸上。她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这张脸长得好。可惜了,竟然长在你身上。” 琼华尤觉不忿,用脚在赵彬脸上碾了又碾。她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说起来,齐王深爱的表妹也曾错将子颜误认成你呢。” 轮回一:双镜记(56)二十年前「Рo1⒏run」 琼华收脚。一旁的子颜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赵彬脸上布满灰尘,死死盯着那人,“本王倒要瞧瞧,此人到底同本王有几分相似?” “子颜,摘下帽子吧。” 得了公主的吩咐,子颜方才摘下兜帽。 赵彬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这个戴着他很熟悉的雪凤面具的男人。自从他以为琼华死后,他常常看着二人曾经的画像睹物思人。他怎么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竟然同画像上的自己一模一样。 “竟如此相像。”赵彬喃喃道。 琼华看了眼赵彬被长鞭抽得布满血痕的样子,方才吩咐子颜,“让他们把同齐王关系最好的王太医放进来吧。” 暗室的门又开了一下,两个侍卫把提着药箱的王太医扔进屋里,便离开了。 王太医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他最先看到的就是倒在房间中间,一身狼狈的齐王。王太医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去啊,王太医。为齐王殿下看看伤势如何。” 王太医方才看向身旁的两人。看到早就死去的琼华公主时,他微微一惊。然而很快,这点惊讶就在他注意到一旁的子颜时,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王太医拿着药箱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然而,他如今被俘,自然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努力强迫自己走向赵彬,为他查探强势。 琼华满意地开口道,“王太医。齐王殿下不相信本宫说的话。那便请你再告知他庐州一事吧。” 王太医如今还能不明白此事的缘由吗?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齐王殿下您在叁月前,于庐州叁十万将士面前归降于北陵。” 赵彬感觉到王太医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撒在他伤口处的药粉散得四处都是。还未曾想清缘由,便被王太医的话吸引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定是北陵使出了什么计策。”赵彬喃喃道,他注意到一旁的子颜,“是他!定是你们找了旁人装作本王!” “齐王果真聪慧。”琼华眯起双眼,“王太医。既然。齐王殿下什么都猜到了,不如就由你来为他讲一下二十六年前发生的故事。” 王太医深深低下头,不肯开口。 “无妨。”公主倒半点也不在意。她睨了眼一头雾水的赵彬,“本宫来讲也是一样的。” —————— 那一年,长信宫中的瑞妃有喜了。那时,她还只是乔昭仪。有喜是天大的好消息,若是能诞下皇子,更是喜上加喜。长信宫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喜悦中。 直到两个月后。太医院的王太医把脉时发现乔昭仪怀得是双生子。 乔家每隔几代便会出现双生子,就连乔昭仪自己同兄长也是龙凤双生。她如今进宫,也托了这个福气。 然而,除了龙凤双生之外,大赵向来将普通的双生子皆视为灾祸,更何况是皇家。 乔昭仪犹豫过。然而,红颜常蹉跎,岁月不待人。皇上素来对她冷淡,若是错过这次,她可能未必会有下次机会了。 武将门楣中流淌的那种果决性格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乔昭仪准备铤而走险,生下这对孩子。 幸好,王太医本就是平国公府安插进太医院的人。乔昭仪也放心他不会外传。 双生胎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自然会比正常怀孕的肚子要明显很多。乔昭仪是个狠得下心的,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饮食,竟然没有让任何人发现端倪。 通过王太医,她一早就同平国公府通过气。那时的平国公府,在宫里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到了生产那日,陪伴她的是早就安排好的稳婆和心腹婢女。 头一个是个男婴。放在其他妃嫔身上,怕是要喜极而泣了,毕竟下半辈子的后宫生活都有了保障。然而现场的几人却更加紧张。若第二胎是个女胎还好,正好应了龙凤呈祥之兆。若是个男胎,被人发现后恐怕两个孩子都不能独活。若是被其他妃嫔利用,则会谣言乔昭仪不详。 可能是因为之前吃的太少了,乔昭仪生出一个便没了力气。眼看着她出气多进气少,稳婆匆忙给她喝了人参汤吊命,又是彻夜的忙碌,方才生下第二个孩子。 竟然又是个男胎。 琼华垂眸,悄悄拉住子颜冰冷的手,十指相扣,“母体养分不足,双生子便会在腹中争夺养分。据说那生下的哥哥一看就是个健康的,但那第二个孩子却瘦小得如同猫孩一般,一生下来就没了呼吸。所以,对乔昭仪而言,这恐怕是最简单不过的选择题了。” 一旁的王太医抖得如同筛糠。赵彬强撑着坐起来,紧盯着那副雪凤面具。 是了,他早该想到的,便是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可世上怎么会有同他这样相像的人呢? “原来你是本王的同胞兄弟?”他微微抬起嘴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为何还活着?母后从来不是会心慈手软的人。”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啊。”琼华有意无意地扫过王太医,“这就要感谢王太医找来的那位稳婆了。” 当初几人看到第二胎没了呼吸,便以为是个死胎。乔昭仪今日生产之事是瞒住不的。婢女她们生怕双生子被人发现,急匆匆便安排那个稳婆出了宫。 稳婆拎着装有男婴的篮子走的急,在路上差点摔了个跟头,恰好将男婴肺中的羊水颠了出来。她直到出宫后很久,方才听到了篮子里婴儿虚弱的哭声。 兹事体大。那稳婆心软又胆小,不敢担上谋害皇家血脉的罪名。可她心知平国公府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事情容不得她多加考虑。正好她看到了路边装货的马车,似是有一路商队要连夜出城。稳婆灵机一动,便将装有婴儿的篮子偷偷放在了马车上。 稳婆本以为自己按照平国公府的命令行事就行。但平国公府怎么能把如此性命攸关的命门落在旁人手中。稳婆到家后觉得这一晚心惊肉跳,吓得她口干舌燥。她倒了杯桌上的茶水,从此再没有睁开过眼。 而被看作是不详之兆的婴儿却比她幸运。商队出京后没多久,就有随行的伙计循着隐隐约约的哭声发现了他。那伙计心善,便偶尔喂他点米粥抚养了起来。 商队浩浩荡荡到了北陵的边境。伙计也没什么钱,为了给子颜喂米粥,自己也要节衣缩食。一早就有人劝伙计,本身非亲非故,他又未曾娶妻,何必在身边带着个小拖油瓶。倒不如趁着年岁还小,未曾养熟,赶紧脱身。伙计是犹豫过的。然而他实在太穷,自己都很难养活。 商队一路往北,来到了北陵较为富庶的城镇。伙计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男婴同篮子一起放在了一个巷子里的草垛上。 男婴被米汤喂了多日,力气自然比刚出生时大了很多。也是他命不该绝。阵阵嘹亮的啼哭声竟然被北陵皇室专门搜集孤儿的人马听到。 后来,这个男婴入了兽场,成了琼华公主的暗侍,赐名“子颜”。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轮回一:双镜记(57)成王败寇 铁水铸成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光。故事讲到尾声,几人的神色各不相同。 琼华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遮盖住了她的悲伤。然而子颜总是能立刻感知到她的情绪。他摇了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向懵懂地抬起头的琼华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靠近房子正中间的王医生额头渗出了冷汗。大滴的汗珠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滚落地面。他极力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被人捅破了。他并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快感,知晓了这么多隐秘的事情,只怕是他很难活下去了。 王太医身旁强撑着坐起身的是齐王赵彬。然而,比起知晓自己还有一个兄弟的震惊,他眼中更是一片阴鸷。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子颜,仿佛在质问他:“你怎么还活着”、“你死了该多好”。 琼华回过神。她朝子颜笑了一下,复而又问赵彬,“你可想看看你弟弟的这张脸?” “本王怎么听说你们北陵暗侍的面容,只有他的主人才能看呢?” “子颜已经不是本宫的暗侍了。况且,本宫相信,在场的各位也不会再有机会透露今日之事。”琼华意有所指地扬了扬眉。“子颜,摘下吧。” 子颜犹豫地抬起手,解开了脑后的系带。虽然有过几次以真面容示人的经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旁人摘下面具。 银色的雪凤面具脱落,下面是一张清俊精致的脸。温润如玉的五官,凤眼中还有些意气风发的少年神采,高挺的鼻,刀削的下颌,都同齐王赵彬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子颜眉间的那一点红痣,让他仿佛普渡众生的玉面佛陀,带着丝不染世俗的空灵气质。 比起齐王龙章凤姿、滔天权贵的雍容气度,自然是不一样的。 赵彬眼底有墨色翻涌,脸上没有分毫面对自己骨肉兄弟的喜色。 怪不得当初公主拿出的这副面具与他的脸贴合的如此严丝合缝,仿佛另一层金属皮肤一般。原来是因为,这本就是按照他的孪生兄弟的模样打造的。 赵彬嗤笑一声,“还真是一模一样。你当时若是遂了母妃心意多好。” 他恨的是,分明自己才是出生时的胜者,被母妃、被众人选择的对象,而子颜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可是为何,如今成为阶下囚的是自己,对方却可以光明正大地以胜者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琼华闻言笑了,“果然是亲生母子,瑞妃生前也是这样说的。” 赵彬想起瑞妃病逝时,琼华恰好是见过她的最后一人。“你对母妃都做了什么?” “本宫能对她做什么?本宫不过是问她,此生可曾有过任何遗憾。”琼华的桃花眼中流露出几分悲凉,“瑞妃说,她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未曾见到自己的儿子荣登大宝。” 琼华抬眼看向赵彬,勾起嘴角,“所以本宫问她,可曾记得自己当年遗弃过一个儿子。” 琼华想起当时瑞妃那张憔悴的脸上惊恐的模样。瑞妃掩盖多年的那段本以为不会再被提起的往事,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忘却了,却突然之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讲述出来。 瑞妃强撑着病弱的身体,问琼华为何得知此事。琼华只是告诉她,她那个本应该死去的儿子还活着。 公主没有错过瑞妃脸上闪过的寒意。分明是瑞妃的亲生儿子,可她从不愧疚自己的行为。便是弥留之际,瑞妃唯一想的也是解决这个后患,为赵彬铺路。 琼华一眼便看穿了瑞妃的真实想法。她咽下了自己准备了很久的腹稿。琼华原本想告诉瑞妃,子颜这些年受过很多苦,便是如今也身陷囹圄。若瑞妃有过任何一丝悔恨,琼华可能会宽慰她,虽然当年她的做法是错的,可是她的小儿子从未责怪过她。他虽活得艰难,但仍有一颗少年的诚挚之心。 可惜了,瑞妃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 “本宫告诉她,她和平国公府曾经做的事情,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她的儿子会世人敬仰,但绝不会是她最期盼的那位。” 瑞妃拼劲最后的力气瞪大双眼,一双手急切地想要抓住琼华。琼华早就一个闪身躲开了。 瑞妃气若游丝地挤出“求……求你……”的声音。琼华只是冷漠地在一旁看着,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醍醐灌顶。 赵彬突然记起母妃病逝时那双圆瞪的双眼。他恨声道,“原来是你害得我的母妃死不瞑目。” “本宫想,一个能够对自己骨肉都如此冷血无情,不知悔过的人,应该再适合这种结局不过了吧。”琼华淡淡道。 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是受人瞩目的龙孙凤子,自幼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师从的是国学大家和武林高手,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另一个却侥幸成活,自幼试遍世间毒药,学的是刀尖上舔血的功夫,勤学苦练只是为了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云泥从此别,何尝不叹息? 赵彬将矛头头一次对准这个他从未承认的弟弟,“不愧是北陵养了多年的走狗。分明是大赵的血脉,听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含恨而死,都不敢对你的狗主人有一丝反抗。” 他还未骂完,九节鞭便缠上了他的脖颈。子颜又用力拽了拽手中的鞭子,确保赵彬喉头勒紧发不出一丝声音。 片刻,子颜才开口说道,“主人也是你能随便侮辱的?自瑞妃放弃我的那一刻,便同她无任何瓜葛了。北陵养我育我多年,自然是我的再生父母。” 赵彬的脸憋得通红,喉咙呜咽着挤出不成调的声音,一双手拼命拽着脖子上的鞭节,将白皙的脖子都挠出了几道血痕。 琼华抬手,抚摸着子颜紧握长鞭的手。“好了,放开他吧,还留着有用。” 勒在颈间的长鞭收了回去,镖头划过赵彬的皮肤,血珠渗了出来。一旁的王太医看到,连忙帮他处理伤口。赵彬浑不在意,依然瞧着子颜。“你的声音竟然都同本王如此相似,听着倒有几分熟悉。” 赵彬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然而他很确定自己之前并未见过这位“好弟弟”。 子颜眯起凤眼,温和地笑了笑,“我想,不光齐王殿下,你府中的下人和兵部的同僚应该也十分熟悉。” “你曾进过王府和兵部?真是胆大包天。难怪……难怪崇明关竟然失守了。原不是本王技不如人,而是你们北陵用了奸计。” 子颜从袖中又拿出一副黑色的雪凤暗纹面具戴在脸上,“齐王殿下,技不如人无需再寻借口。” 赵彬看到那副面具,听到面具后模糊又熟悉的声音,他恍然大悟,“是你!原来你就是那个骠骑将军。” 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赵彬心头。原来,赋予他种种屈辱的,从始至终便是同一个人。偏偏他还被人当作笑话一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既生瑜,何生亮啊。 轮回一:双镜记(58)一败再败 王太医在当晚便死了。他知晓了如此多的秘密,自知不能存活,便先一步吞了毒药。 赵彬又恢复了独自被囚禁在暗室的状态。因为上次他的行径,特地更换了限制他的铁索,如今他的活动范围仅限床榻附近。每隔叁日,那哑奴就会过来给他灌下软骨散,让他没有力气行动。 赵彬浑浑噩噩,只能在床榻上躺着。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终有一日,暗室的大门再次敞开了。来的不是那个哑奴,而是几个一身劲装的侍卫。那些人给赵彬灌下迷药。 ——————— 赵彬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他想要活动一下,却发现身上依然戴着手铐脚镣。如今赵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小心地将头靠在车窗旁,想要先探听周围的状况。 马车似乎是走在闹市中,市井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赵彬耳力不差,能分辨出杂乱中的些许对话: “据说北陵大军不是就将抵达新都……” “听说是骠骑将军带兵……” “那骠骑将军什么来头?据说神秘得很。此次北陵势头如此之猛,多亏了他。” “更应该多亏咱们那位投敌卖国的齐王吧?一个大赵皇子,竟然自己打开崇明关,让北陵军南下。” “他算什么皇子?呸!汉奸!” 赵彬听到许多谩骂他的声音。分明不是他做的事情,却要承受世人对他的唾弃。赵彬攥紧拳头,内心对自己这位胞弟的恨更是无以复加。 马车行了几日,直到一家高门大户。赵彬暂且被侍卫们谨慎地关入了一间厢房。 厢房门很快便被侍卫锁好。赵彬站起身,凑近房门,还能听到看守亲兵的脚步声。可能是被灌软骨散的次数过多,他如今还能扶着墙起身走几步。 赵彬观察许久,未曾找到布防上的漏洞,复又将目光对准另一侧钉死的窗户。那窗户自然无法打开,但他隐约从窗后听到了几个下人正躲在房后闲聊。 “今日前厅为何如此忙碌?” “据说是咱们的那位长公主亲临,注意好好迎接。” 这下人口风转得倒是快,已经开始以北陵人自居。显然,这院子的主人想借此机会同北陵搞好关系。 “我亲耳听管事的说,今日要来的可是两位公主呢。” 两位公主?赵彬心下一动,另一位怕不是琼华。 “哎,听说骠骑将军已经率四十万大军将都城包围了。不出几日是咱们大赵可能就要归降了。” “还咱们大赵呢!如今咱们可是北陵的百姓了。一会儿要是在外人面前说错了,倒霉的可不是你一个。” “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躲着呢?管事的可在找你们呢!” 那群人一哄而散。 赵彬思索着方才听到的话。今日府上会来两位公主,定然会非常忙碌。这是他趁乱逃出去的好机会。他早就摸清他身上的手铐脚铐的钥匙就在侍卫长那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只可惜,听那几个人言谈,泱泱大赵,在延续了八代帝王之后,如今怕是真的要亡国了。 —————— 事情远比赵彬想像得顺利。 他先是佯装自戕,吓得给他送饭的侍卫找来了亲兵队长。专门为两位公主举办的接尘宴早已开始。队长怕事情闹大,捅到公主面前,急忙吩咐人私下去寻郎中来。他又怕被人发现端倪,重新合上了房门,这更方便了赵彬行事。 趁着亲兵队长不备,赵彬将他击昏外地。他摸出钥匙解开束缚。门前的守卫依然一丝不苟,还未曾有人发现他们的长官的异状。 幸好还有后窗。 如今赵彬的功力只恢复了往事的一半。虽然无法同那些侍卫正面较量,但卸个窗户还算轻而易举。临走前,赵彬换上了队长的衣服,掩人耳目。 这人家不愧是此地的大户,赵彬初来乍到,难得在一个个通幽的曲径中迷失了方向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处院子。那院子风景极佳,能住在这里的,定然是身份尊贵之人。只是奇怪,这院子却漆黑一片,无人守卫。 时间紧迫,容不得赵彬细想。他原打算趁郎中找到出去的方法。却未曾想自己却迷了路。若是如今那侍卫已经请了郎中,他逃跑之事自然是要暴露。电光火石间,赵彬下定决心,躲在院中伺机行事。 赵彬躲到正房内,过了许久正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竟然是琼华公主。 公主同几个月前相比区别不大,一身华服,金枝玉叶,一双美目仿佛映着满天星辰,于黑夜中闪闪发光。 公主十分警觉,“是谁?” 赵彬自然不能让公主发现是他。他想起子颜的那张脸,想起这位胞弟曾几次叁番装作自己的模样,骗过了周围众人。既然他可以,自己未尝不可? 赵彬咬破手指,在眉间画出一点红痣。他从暗处现身。“听闻殿下在此,子颜便偷偷过来了。” “这样呀,你连夜赶来也辛苦了。” 赵彬格外乖顺。他快步靠近琼华公主,偷偷藏起的右手早就在积蓄力量,只盼着能先发制人。 眼见着走到了可以施展身手的距离,赵彬按耐心头的喜悦,向琼华猛扑过去。 不曾想,却被鞭子扫落在地。 “啪——”,九节鞭重重地抽在赵彬身上。逃离这里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失之交臂,赵彬有几分颓然。 “齐王怕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分不清楚所爱之人吧?”琼华垂眸,看向被她甩在地上的男人,“便是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你同他也是各不相同的。” 赵彬抬头看向琼华,“逃跑失败,愿赌服输。你杀了本王吧。” “怎么能杀了齐王殿下呢?你对本宫而言,可有大用。” “有何用处?来一回‘狸猫换太子’的好戏?”赵彬日日呆在暗室中无趣,便开始分析他如今的境况。他如今对北陵而言如同鸡肋,只剩下这副皮囊和齐王赵彬的身份。况且之前,子颜也曾几次叁番地扮作他获取消息。“于世人而言,本王仍旧是琼华公主的夫君。公主怕不是想用本质王的身份,同那阉人做一对真夫妻?” 琼华哑然失笑,“齐王殿下想象力丰富。可惜了,以你如今在大赵人人喊打的名声,本宫也不愿子颜背上这样的骂名。” “骂名事怎么来的?琼华公主不是心知肚明吗?”赵彬面带讽刺。他仍不死心诱惑道:“分明本王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琼华看看我可好?相同的样貌,本王可是个真正的男人。能给你那个阉人永远无法给的快乐。” 琼华的鞭子再次毫不留情地抽在赵彬身上,制止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公主的声音都冻上了冰碴,“谁准你这样侮辱他的?在本宫眼里,你同他没有任何一丝相像的地方。就算是健全的你也及不上他分毫。” 赵彬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好,好啊。本王倒是要亲眼看看,你能同一个暗侍有何结局?前朝福康公主的悲剧,想必不够你吸取教训。” 长鞭紧紧缠绕住赵彬的上身,让他无法挣脱。“齐王说笑了。若本宫真是福康公主,本宫的父皇也绝不是仁宗。” 轮回一:双镜记(59)凯旋而归 赵彬被押往北陵皇城。此次倒是再未将他关起来,而是安排他歇在了一个僻静的宅子里。不过仍是由重兵把守,将他禁足于此。他所能得到的外界消息,仅仅依赖于几位侍卫无意间的闲谈。 听闻大赵已被灭国,父皇优柔寡断了一辈子,却拼死抵御到了最后一刻,最终被乱箭射死。城破的那一刻,二皇兄便自刎于王府内。向来文弱的六弟率王府内侍卫亲兵殊死搏斗,最终战死。 北陵对大赵皇室赶尽杀绝。如今,赵彬倒真成了孤家寡人。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 街上的喧闹声就连这偏僻的别院也听得一清二楚。赵彬方才得知,今日是北陵大军凯旋的日子。 ——————— 登高望还师,竟野如春华。 琼华公主斜倚在望月阁上,看着远处的北陵大军浩浩荡荡,得胜而归。 最前方带队的是长公主。皇姐经历此次征战明显消瘦了不少,但她依旧神采奕奕,一身铁甲衬得她不怒自威。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紧随其后的便是众人眼中神秘的骠骑将军。琼华看到子颜一如既往地戴着黑色面具,墨发束成马尾,随着游龙的走动在身后摆动。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子颜突然往向琼华所在的望月阁,一改满身肃杀,有些傻气地挥了挥手。琼华眼眶一热,掉下泪来。 望月阁巍峨高耸,能俯瞰全皇城。子颜纵是在耳聪目明,也断不可能注意到有人在此观望。他不过是猜测罢了。 就如同她幼时,因为时常好奇子颜藏在她身边何处,便幼稚地冲着房梁、树丛大喊“哥哥,我找到你了”那般。 多傻啊。 可是他每回都会从琼华认定的方向现身。幼时的自己总以为自己果真有什么武功天赋,一眼便能看穿旁人藏身的位置。长大后想来,不过是子颜不忍让自己失望,于是撒下的善意谎言罢了。 琼华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她心悦多年的儿郎,终于如她所期盼得那样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受万人敬仰,从此再不是阴暗角落中的一个影子。她想她应该看得很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琼华捻起秋桐递上的绢帕,“无碍,本宫只是……太高兴了。吞并大赵真是举国同庆的喜事啊。走吧,本宫还要收拾一下妆容为庆功宴做准备呢。” 琼华起身,她再次看了眼城内缓缓行过的大军。 行者靡不归,亲戚讙要遮。凯旋献清庙,万国思无邪。 真好。 ——————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赵彬坐在北陵皇宫中的一个角落,看庆功宴上的众位北陵官员皆满面红光,春风得意。屹立了二百余年的大赵终于被北陵完全吞并,在座的恐怕只有赵彬会不开心。 他深知自己为何在此。毕竟名义上,他是归降北陵的皇子,更是助北陵放北陵军入崇明关的功臣。做戏做全套,琼华公主自然会安排他出席在庆功宴上。 赵彬抬起眼眸,看向宴席前排那个引人注目的人。琼华公主身穿四爪蟒纹褕翟,头戴花株冠,姿容极盛,美丽而不可方物。分明还未曾行册封礼,但她已是满朝上下公认的皇太女了。更何况,方才北陵皇帝还在众人面前大肆夸扬了一番爱女曾立下的“军令状”。 琼华对面坐着的便是子颜。他如今换上了最常戴的雪凤纹银面。两人相对而坐,却看起来格外和谐,仿佛一对金童玉女,相对呼应。 赵彬攥紧拳头。 分明他才是琼华公主众所周知的夫君。然而她坐在万众瞩目的上首,他却只能挤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身边的婢女随从皆会武功,时刻防止他惹出事端。 仿佛回到了北陵来大赵议和的那日接尘宴。他也是如这般挤在角落的无助皇子,她却频频望向自己。曾经,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北陵最璀璨的星辰,如今才得知,原来那日她看来的目光,没一分是属于自己的。 —————— 宴会上的话题已经转向了骠骑将军。琼华含笑看着子颜故作不在意那些夸赞之词的样子。虽然他戴着面具,旁人只觉得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宠辱不惊。但琼华公主早就看出了几分端倪。他的耳朵怕不是早就被那些溢美之词羞得通红了吧?光是想想便觉得十分有趣。琼华一双桃花眼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朝他遥相举杯。 到底是在众人面前,子颜也只能隐晦示意她抿一口就好。琼华玩心渐起,偏偏要当着他的面将夜光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她看到了子颜眼中的不赞同,故意挑了挑眉。 下面士大夫对子颜的新一轮赞扬刚刚结束。大概是看到这位骠骑将军在皇帝面前也敢于蒙面,那些人奉承的话也越发离谱,什么“龙城飞将”、“李卫公在世”之类的话都冒了出来。琼华深怕父皇难得对子颜不错的印象又因着这些文臣一跌再跌,连忙向一旁的二皇兄示意。 二皇子略施技巧,制止了下面的言论,“骠骑将军年纪轻轻便能勇冠叁军,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长公主也难得开口为子颜解围,“虽因阅历较少,有些许不足之处。但瑕不掩瑜,确实立下不少功劳。” 皇帝看气氛正好,也点评了几句,看起来心情愉悦。琼华放下心来。 不过,在给几位将领论功封赏的时候,皇帝却独独未说对子颜的赏赐,反而瞥了眼琼华,意有所指地说:“骠骑将军一夫当关、先登夺旗,封为忠勇侯。至于你的那份赏赐,朕自然不会忘记。” 琼华放下心来。父皇此番,便是当着母后兄长的面,允了她过去请愿之事。 从此以后,子颜便可以脱离暗侍的身份,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琼华自小就相信,以子颜的身手,画图麒麟阁也绝非难事。 琼华用目光去寻他的身影,却发现他自始至终一直盯着自己。 两人目光交汇,子颜向琼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用眼神告诉她 ,他很高兴。从此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同她交谈玩笑。他可以追随她左右,同旁人一起称赞皇太女的功绩。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在场几十人中,了解他们曾经过往的仅寥寥几人。琼华同子颜整场宴席间未曾交流过一句,却时时刻刻都在交流着。近二十年朝夕相伴产生的默契,总能让他们一个眼神,一个指尖的移动便意会对方的情意。 ——————— 觥筹交错间,赵彬却一直在角落中紧紧盯着前头两人的眉目传情。他们那些隐晦的举动在他看来却格外刺眼。 他感到十分讽刺。 他兢兢业业渴求多年的皇储之位,对旁人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甚至能轻易放弃的东西。 他为大赵征战多年,父皇却从未对他有过过多夸赞,连赏赐都如出一辙,对立储只字不提。而有些人,分明出身低贱,却能节节高升,拜将封侯。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赵彬又何尝不是呢? 轮回一:双镜记(60)凤凰于飞(400收藏加更 举行皇太女册封典礼的那日,是个春风和煦的日子。 迟?江?丽,春风花草?。 子颜站在满朝文武之间,欣慰地看着他的小姑娘一步步走过汉白玉铺就的阶梯,被授予玺印、绶带。她终于成为了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虽然,曾为了他蹉跎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因为他,琼华公主本应在及笄那年行册封礼的。 往日不可追。子颜随文武百官向皇太女行拜见礼。他下定决心,要送给她一份举世无双的贺礼。 —————— 自吞并大赵之后,北陵改国号为“大陵”,迁都绀阳。 次年夏日,忠勇侯挂帅请缨,出征南夷。 “怎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皇太女府内,琼华拧眉看着对面的子颜。 子颜心思微动,上前揽住琼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早了,奴已经反复思考一段时间了。” “都说了你如今早就是自由身,不必再自甘下贱,如此自称了。”琼华小声嘀咕。 “不下贱。奴自愿一辈子做主人的暗侍。”子颜俯下身,与琼华平视,一双凤眼仿佛春日的湖水让人沉迷其中。“‘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奴想娶大陵的皇太女为妻,自然需要相匹配的聘礼。” 大概是暗侍的经历,他对世人看重的功名利禄并没有太多兴趣。他所求的从来不是入驻麒麟阁,而是同他自幼照看长大的小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南夷疆土,不过是份勉强能与皇太女相匹配的聘礼罢了。 ——————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 暮秋将至,忠勇侯率二十万陵军出征南夷。 大军转战南夷五国。忠勇侯与南夷十万大军展开交战,斩首南夷赤王于马下。急行军一千余里,越过岐山,转战五天,最终在岐山脚下与南夷四十万军队展开激战,重创南夷,生擒南夷四王,五王母,歼灭其精锐。王子及相国、都尉等六十八人全部被俘。此役,陵军共斩首九千九百叁十级,陵军折损十之又二,对降服者予以宽赦。 至此,大陵全部收复南夷五部,从此打开海路。 不久,他又率兵西略,扫荡西部胡人。灭亡西玹、西靼诸国,将大陵的国土再一次扩张到琼海海滨。 当真做到了饮马翰海,封狼居胥,西规大河,列郡祈连。 将军叁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忠勇侯班师回朝的当日,于文武百官面前第一次摘下了那副雕着雪凤纹路的银制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同亡国的大赵皇子赵彬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眉间多了一个红痣。 若不是早知赵彬已被软禁在荒蛮之地,且诸位大臣都曾亲眼见过二人同席,恐怕早有人质疑是皇家为了保全皇太女曾经的夫妻之情,而使出的偷梁换柱的妙计了。陵国军权,又怎么能握在一个亡国皇子手中呢? 但若忠勇侯不是赵彬,又为何长得同他如此相似? 很快,众人便知原来这位忠勇将军,名唤子颜,是大赵平国公的后人。真说起来,大概算是赵彬的远房堂弟,难怪两人长得如此相像。曾经那任平国公负伤昏迷,流落北陵。待他苏醒后才发现自己留在大赵的妻儿早已过世,就连爵位都已由自己的双生弟弟继承。后来他在北陵娶妻生子,如今的忠勇侯便是他的重孙。 仔细说来,忠勇侯身上的北陵血脉更要甚于大赵。况且他的战功累累皆做不得假,谁还会疑心他会对大陵不忠呢?就连那几位能言善辩的言官都哑口无言。 忠勇侯子颜谢绝了皇帝的分封赏赐。他以平生军功和忠勇侯的爵位为聘,求娶皇太女琼华。 —————— “堂弟?平国公后人?他分明是本王一卵双生同胞兄弟。”赵彬得知皇帝赐婚皇太女琼华和子颜时,正被软禁在别院中,随着双手的动作,铁链哗哗作响。 由于二皇子从中做梗,最终将他流放到荒凉之地。此地多是曾经的大赵人,偏偏二皇子他们还放出消息说曾经的大赵皇子修养于此。赵彬在几次逃离未果之后,如今更歇了旁的念头。他现在连别院围墙都不敢靠近,否则就会听到那些百姓谩骂他的声音。 大赵仅剩的皇族血脉却偏偏是卖国之人,多么可笑。 公主待他的这位弟弟是真的好。她害得自己遭世人唾弃,也便不愿意用最简单的狸猫换太子之法,让子颜日后也承担他的骂名。反而给他编了一个远房堂弟的身份,由大赵人变为了北陵人,堵住了悠悠众口。 赵彬不知道她谋划这件事有多久了,大概是很多年前就开始了。就连赵彬自己都未曾得知他的那位曾祖父,原来是鸠占鹊巢才成为了平国公。 琼华公主给出的信息真假参半,反而让朝中重臣确信无疑。 赵彬勾了勾嘴角,一双凤眼古井无波。 未到而立之年,他却感到自己已经垂垂老去了。他能预见到自己日后的几十年,只怕是都要像今日这般,消磨岁月了。 曾击剑高歌,也曾笔扫千军,可是,都只是曾经了。 ————-- 桃花?簇开?主,可爱深红映浅红。 琼华公主出嫁当日,皇城十里红妆。大红绸缎铺就道路,从皇太女府延伸到新修葺的驸马府。路两旁早就由驸马亲自栽种了桃树,花开似锦,红红粉粉得热烈喜庆。 子颜一身婚服从游龙身上翻身下马,站在皇太女府门前。他感觉心中忐忑和喜悦相互杂糅着,整个人飘飘欲仙。 待到那抹红色的人影出现在眼前,子颜眼前一亮。 只见琼华公主头戴九翚四凤冠,?穿绣金凤翱翔,连理枝纹的嫁?向他走来。 同样是早春时节,他没能看到那年琼华和亲的盛况。而如今,他眼看着心爱的小姑娘走向自己,来到他的身边。那是他多少年午夜梦回,都不敢奢望的情景。 子颜伸手,扶着琼华公主登上厌翟车。前头由水路开路,叁十名打扮喜庆的宫女组成的短镫引路,皇后乘坐九龙轿?亲自送行,就连大皇子、二皇子也骑马跟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喜乐升天,带着仪仗队向驸马府驶去。 礼乐声中,他们行过叁叩九拜的大礼。子颜方才觉得一颗心落了地,有了一丝真实感。他心悦多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妻。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 轮回一:双镜记(61)良辰美景(H) 春?宴,绿酒?杯歌?遍。 子颜仅在九盏宴上浅饮了几杯,便找借口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分明还看到了二皇子那双桃花眼中调侃的笑意。子颜耳根微红。 他在婚房前踯躅了片刻。现在的一切太过美好,就像是一场梦境。向来无惧杀戮鲜血的他从未像如今如此害怕。他会怕推开门后是大梦初醒,是一片漆黑的房间,是那个囚禁他两年的暗牢。他依然是那个被废黜的暗侍,而公主和亲大赵。他从不畏惧施加在他身上的种种折磨,只心疼他心悦的小姑娘孑然一身前往大赵,若遇到的种种委屈都无人可依。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若这是梦,还是早点醒来为好。他所心悦之人还在远方等他。 子颜深吸一口气,方才推开房门。 房内红烛摇曳,红绸铺地。崭新的拔步床上早就换上了绣着龙凤呈祥金丝纹样的红纱。床边端坐着一位袅袅婷婷,凤冠霞帔的美人,是他的新娘。 真奇怪,分明握刀杀敌,斩首单于的时候,他的手都稳如泰山。如今仅仅是拿起喜秤挑开那绣着比翼双飞的红盖头,他的手竟然开始微微发颤。 琼华自子颜进入房间起便忐忑不已。分明不是第一次成亲,然而心情却大相径庭。第一次时的游刃有余如今都消失殆尽,琼华偷偷将两只手在长袖中紧握在一起,屏住呼吸。 随着盖头掀开,琼华抬起眼眸,努力展露出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娇声道:“夫君。” 子颜愣住了。眼前的公主倾国倾城,一双桃花眼专注地看向他,眼中是潋滟春波,顾盼生姿。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琼华看到子颜的呆楞模样,不由抿嘴偷笑。子颜生得自然是极好的,面若刀裁却不失温润。一双凤眼中带着温柔缱绻。眉间的红痣映衬着大红色的喜服,配上他如今的表情,倒像是个被引诱着堕入红尘的菩萨。 琼华忍不住开口道: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子颜方才回神。 他将酒杯递给琼华,两人的手缠在一起,如同交颈的鸳鸯。子颜微笑着,温声道出来那个他从来不敢肖想的称呼:娘子,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两人饮尽美酒。 同往日一样,他们并未唤婢女前来服侍。子颜细心地帮琼华卸尽珠钗。他捧着沉甸甸的凤冠,难以想象那样纤细的脖颈是如何顶着几个时辰的。子颜心疼地揉着琼华的肩颈,娘子辛苦了。我应该早些回来的。 他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早就为她按摩过许多次。琼华舒服得眯起眼,皇太女大婚,父皇母后都聚于此,莫要再说傻话了。 能娶到翩翩,奴此生无憾。子颜突然弯下腰,在琼华耳边轻声说道。 公主白皙的面颊瞬间染上了喜服的颜色,怎么突然又这样自称。 她慌慌忙忙起身,妄图掩盖住自己的羞涩:本宫先去沐浴。 春宵一刻值千金。 琼华身着红色寝衣,望向桌案上那对雕刻有乘龙配凤金纹的喜烛。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觉得双颊比刚才烧得更红了。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子颜已走到了她的身旁,将她揽在环中,扑鼻是沐浴后的青竹芬芳。 没什么……琼华索性把自己埋在子颜的衣襟间,闷声说道。 娘子莫不是怕了?子颜一眼便看出琼华的心情,他拍抚着她的后脑,温声安慰道:没有关系,都有我在。 喜烛的火光摇曳了几下,映出窗楣上红纸贴出的囍字。 红纱垂落。不知何时,两人亲在了一起。 子颜的舌头试探性地深入琼华的樱唇,勾着她香软的小舌头不愿放开,吸吮着她口腔内香甜的津液。子颜动作轻柔,就连吮吸都不曾让琼华感到不适。 琼华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舌尖回应他。她感觉到子颜的呼吸仿佛都粗重了几分。 子颜撤出舌头,用牙齿轻轻舔咬着琼华的朱唇。唇瓣柔软湿润,让他不愿松口。他感觉到琼华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方才停下动作。唇齿研磨着安慰她,“没事,万事交给我即可。” 美人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中带着情动与懵懂,分外妩媚。她珠唇红肿,红色的寝服衣领散乱,酥肩半露,火红的衣料衬得雪白的皮肤香艳生姿。 琼华感觉耳垂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原来子颜早已将目光转向她珠圆玉润的耳珠。舌头舔动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啧啧作响。 子颜精巧的手早就解开了琼华的衣衫,白皙滑嫩的乳房拥雪成堆,上面一点粉红的乳尖仿佛冰雪枝头的腊梅。 琼华感觉到一双大手在胸前轻轻揉捏着。带有薄茧的手在皮肤上激起阵阵颤栗,偏偏并不让她讨厌。柔嫩的乳尖被他反复把玩着。琼华只觉得全身都酸痒不已,像是有人用羽毛在瘙痒她的内心,让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她难耐地发出一声嘤咛。 子颜闷声笑着,磁性的声音径直传入琼华耳中格外性感。他的身体本就贴在她身侧,胸腔的震动传到她身上,带着几分暧昧。 子颜感觉手上的乳肉比宫宴上的鲜鱼更滑嫩几分,让他爱不释手。粉红的乳尖在他的把玩下逐渐变肿,变硬。他感觉差不多了,便放开耳珠。 他的嘴唇一路沿着琼华的肩颈线下移,在琼华的身上撩起了点点火花。琼华身上梅花味的体香馥郁芬芳,子颜俯头将鼻尖埋在她的两峰之间,贪婪地吸着。他将一侧的乳肉送进自己嘴中,明显感觉到琼华身体一振。果然,双乳尝起来远比用手摸更加香滑柔软,好闻的梅香中又掺杂进了丝丝奶香。子颜用舌尖挑逗着发硬的乳尖,小心翼翼用犬牙叼着粉嫩的肉粒。琼华的皮肤细腻娇嫩,尽管子颜已经万分小心,依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点点红痕。 子颜的手试探性地向下游走,穿过平坦的小腹,植被稀疏的草丛,来到了藏着幽径的山丘前。他拨开两个肥厚的阴唇,找到了凸起的阴核。 “不要……”琼华身体一颤,感觉身子仿佛都不属于自己,胸前乳头的酥麻那和下身突如其来的刺激裹挟着,被一种异样的情绪包围着袭遍全身。 子颜难得没听从公主的话,反而用指尖反复揉按那个小凸起。每按一下都能感受到琼华有着极大反应。她哼哼着,发出好听的娇喘声。 子颜更加确定,琼华是觉得舒服的。他手指更加快速地揉弄着公主的肉粒。 “不要了,快停下。”琼华难耐地想要夹紧双腿阻止子颜的进一步动作。难以言喻的快感如潮水般浸泡着她。 子颜一只手指无意中往后一探,那个更加神秘的洞穴早就流出了清水,滑腻一片。 子颜知道琼华已经动情,可惜他的身体注定无法像正常男人那样同她结合,让她登上极乐。但子颜不愿琼华受到任何可能的委屈,琼华金枝玉叶,怎么能缺少旁人都能拥有的呢? 修长的中指紧闭的穴肉前摩挲着,借着流出的蜜水将穴口涂得湿湿滑滑。子颜观察着琼华的反应,中指逐渐用力,指尖陷入那团软肉之中,终于破开了一条小缝。幽径内满是媚肉,淌着蜜液。中指刚刚伸进一个指节,就有穴道内的软肉紧紧吸附住了他的手指,不愿分开。 “下面的小嘴有些贪吃呢。”子颜轻笑着调侃道。他的中指就着这个直接浅浅抽动着。 琼华喃喃着“不要,好难受。” 下体突然被塞入了陌生的异物,仅仅只是子颜的一节手指。琼华内心处于一种惊疑又快乐的复杂状态。手指在她的身体中浅尝辄止,琼华却莫名想要更多。 她喉咙间发出难耐的娇喘,“嗯嗯……好奇怪。” “不奇怪,翩翩会喜欢的。”子颜从双乳尖抬头望向琼华。他的手指动作不停,感受到里面流出了更多蜜液后,方才顶着穴道内重峦迭嶂般的嫩肉,向更深的地方探去。无数嫩肉紧紧地纠缠着他的手指让他寸步难行,子颜抽插了十几下,方才勉强驯服这些媚肉。汩汩汁水顺着中指流淌到外面,又被他用剩下几根闲着的手指将外阴涂得亮晶晶的。 终于,子颜将整根中指全部插入,在穴中不紧不慢地插动起来。他眼睛专注地观察着琼华的表情。 琼华浑身透着情动的粉红,一双桃花眼中都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子颜怜爱地吻去这些泪珠。 他很快注意到,每当他的中指剐蹭过小穴中一处时,琼华的反应就会尤其强烈,内部的软肉紧紧收缩,身体微微打颤。因此他后来每次抽动手指时,都会着重挤压那个地方。穴道内的水泽已经十分充沛,在子颜的搅动下发出“滋滋”的水声。 琼华感受到身体内有一处让她格外敏感,似乎子颜也已经意识到了,总是用手指顶戳那里。她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快感不断冲刷着她的头脑,让她来不及思考其他,只会娇声说着,“不要了,嗯……好奇怪呀……” 子颜感觉到本就紧致的穴肉越绞越紧,仿佛要把他的手指都吸进去一般,便知道琼华是要到了。他努力破开穴肉的阻碍,一下一下重重地按压着那块软肉。 琼华只觉得自己快被这一股股的浪潮灭顶。突然,她脑中有白光闪过,巨大的快感充斥着她的全身,让她缓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整个人软得如同化成春水一般。 子颜只觉得一大股蜜汁突然浇在他手上,穴壁颤抖着,紧紧含住他的手指不放。他亲了亲琼华因高潮而失神的眼眸,“喜欢吗?” 琼华方才回神。原来这便是敦伦的感觉。她抬眼看向子颜。子颜的寝服都未曾有任何凌乱,只是一心一意地服侍着琼华。 一双酥手褪去子颜的衣衫,露出常年习武的八块腹肌。她想要脱掉子颜的亵裤,却被子颜制止了。“翩翩,真的不用。都是无用功。” 琼华却不愿听他的。依旧我行我素地脱了下来。亵裤落下,眼前是一根粗大绵软的肉棒。龟头能有一个鹅蛋大小,后面的尺寸也十分可观。因为未曾勃起,肉棒地垂在子颜腹部,随他的动作来回晃着。琼华成亲前也曾看过春宫图,很快便发觉子颜同寻常男子的差异。他的肉棒后,少了两个囊袋,只剩下了一道陈年旧疤。 “很痛苦吧?”琼华心疼地想要抚摸那道伤痕,却别子颜握住了手。 子颜将她的纤纤玉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不要摸了。” “可是……”琼华咬着嘴唇,“我也想像你帮我这样。” “翩翩的手是要握朱笔安天下的,真的不用。”子颜亲了亲她的额角,俯身把头埋在琼华两腿之间。 “你在做什么?”待琼华娇嗔着想要推开他的脑袋,为时已晚。 子颜用手指分开肥美的阴唇,用舌头舔拭着流出的蜜液。他稍稍用力,舌头便挤进了刚刚高潮而绵软的小穴内。穴肉再次颤抖着涌向他的舌头。 “呜……好奇怪。”琼华扭动身体,羞得身上都泛出粉红色。下身被柔软的舌头侵入,奇怪的感受再次蔓延全身。 子颜用两手禁锢住她的身体,舌头动作不停。长舌在幽径中进进出出,如交媾一般。很快,便传来了“啧啧”的水声。小穴像是一个泉眼般永远不会干涸,子颜将流出的蜜液都引到嘴中,甜甜的,让他甘之如饴。他用舌头在小穴中抽插了几十下。大概是因为刚高潮过,他很快便又感觉到穴道内在疯狂绞紧。子颜加快动作,舌头一下又一下往更深的地方钻入。 “嗯嗯……啊……”琼华张嘴喘息着,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迷离。方才的感觉又来了,她无意识地反弓起腰,想要将下面凑得更近。“啊……又要来了……” 子颜的舌头被紧紧吸住,禁锢得他寸步难行。一大股琼浆从幽径深处涌了出来,他索性用嘴贴紧洞口,大口喝了起来。 琼华全身发软,仿佛一瞬间羽化登仙般飘飘然着。她甚至能感受到子颜喉咙的滚动。她羞得不行,“不要呀……脏。” 子颜直到将汁水一滴不漏的全部饮尽,方才起身。他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边和下巴上来不及接流出的蜜液,弯起了好看的眉眼,“不脏,翩翩全身上下都是香甜的。” 他亲了亲琼华的嘴唇。眼看着她因为两次高潮,眼神迷离又带着疲惫,甚是可怜。他重新躺下,将温香软玉拥在怀中,理了理琼华有些凌乱的鬓发。“好好睡吧。” 子颜看着那对喜烛流出大滴的烛泪,马上就要烧到头了。他抱着已经睡去的公主,仿佛是易碎的琉璃,“日后,我同翩翩生同衾,死同穴,永不负我们的同穴之契。” —————— 七年后,陵太宗退位,传位于皇太女琼华公主拓跋翩,大陵迎来了又一位女帝。 大皇子一生沉迷诗词风雅,后来亦做出几首传世名诗,倒真有后主徽宗之姿。 二皇子成为了一名皇商,产业遍布天下。他开设粥棚,救济贫民,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长公主一生戎马。蛾眉却解安邦国,羞杀麒麟阁上人。 二公主同驸马开设女学。女子何必不如男?她们鼓励女子入仕,在朝为官。 拓跋翩再次任用皇夫子颜,封为骠骑将军。骠骑将军吞吐堰,扫东部六国,斩苗王,天下大统一,将大陵国土扩张到鼎盛。帝后二人伉俪情深,却终生未有子嗣。 最终,他们立二皇子次子拓跋康为皇储。 拓跋翩在位二十有叁年后退位,传于皇太子拓跋康。太上皇拓跋翩同太上皇夫子颜归隐山林,看四海河川,潮起潮落。 拓跋翩在位期间,大陵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轮回一完) —————— 后面大概会有几个番外~ 轮回一:双镜记(62)番外:子颜(二合一) 子颜无父无母,被人遗弃在一个小巷的草垛中。恰巧皇家专门搜集孤儿的人听到了啼哭声方才发现了他,将他送到了兽场。 兽场里都是孤儿,大家日日要学习武艺,稍有懈怠就会遭到毒打。他们品尝世间毒药,用舌头辨认出每一种毒的名称。若是辨认不出,便一直尝下去。多少次因为五脏六腑的疼痛,他们晕倒在地,挺过去则生,挺不过去便了却此生。长到五岁之后,他们就要定期进行同期间的比试。如何比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年长的同伴始终只有寥寥几人,更多兄长都不再出现了。 四岁时,子颜第一次握刀杀人。昨日还一同分享馒头的同期,转眼间便都死在了自己刀下。等到场上只剩下自己一人时,师傅终于打开了房门。师傅神情激动,说他是兽场自建立以来完成时间最短年纪最小的人,说他是不出世的天才。 子颜其实听不太懂,只是后来他便开始与更年长的几位兄长一同学武。 那些兄长更加沉默寡言,他们经历的比试多了,身上总带着肃杀的气息。可子颜并不。他总惦记着是兽场给予了他生命,如若不然,他应该早就死在了寒冷的冬日。 直到一日,师傅将他们几人召集在一起,进行比试。那些兄长有些已经近十岁,在刚刚五岁的子颜面前挺拔如同高山。可是最终还是子颜撑到了最后。他筋疲力尽,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却浑然未觉。 师傅把他领出门,带到了一个典雅舒适的房间。子颜从来不知原来阴暗的兽场内也有这样的地方。 那是子颜第一次见到琼华公主。 那时的公主还是小小一个婴儿,被皇后抱在云锦雪凤纹的襁褓里,一旁莫约十岁,初具少年模样的大皇子还在逗弄着。 琼华公主自出生便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正常皇子公主长到四五岁方才挑选暗侍。琼华公主不同,方才一岁,皇帝便允许他的小女儿拥有暗侍。 皇后对他很满意。百年来,他是第一个年仅五岁便走出兽场的人。北陵最宠爱的小公主,合该拥有最优秀的暗侍。 师傅递给他一副雪凤纹的面具,“你记住了,日后琼华公主便是你的主人,只有她方可知晓你的真容。” ——————— 子颜跟着回宫,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同兽场如此不同。他们在兽场中过着满手鲜血,没有明天的日子;外面却有人锦衣玉食,绫罗铺地。 到皇宫的第一天,他便被其他内侍带去净房,受了宫刑。相比于他在学武比试时受得伤,宫刑也不算太痛。 他那时还不太懂其他年长内侍口中的说法。对于自己失去了什么一无所知。 他忍痛回到公主所在的宫殿。公主小小一团,躺在床上,白皙的小脸露在外面,如天上明月。公主冲他喊“哥哥”。他看着公主的笑颜,觉得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公主一天天的长大了。可是无论子颜怎么和她解释公主总是坚持喊他哥哥。子颜好几次注意到了二皇子警告的目光。他们是龙雏凤种,怎么会有一个低贱的暗侍同他们并称呢?可是公主太小了,子颜纠正了很多次,公主依然用稚嫩可爱的声音这样喊着。 公主年方两岁,便有太傅来单独教导。子颜听宫里的下人都传,琼华公主是神童在世。 公主四岁那年,问他所谓的同穴之契,是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这怎么能是呢?他只是一个低贱的暗侍,公主却是冰山上的并蒂雪莲,怎么可同日而语。子颜无奈地同她解释着。 随后,公主来了兴致,要给给他取名“子颜”。所谓“子颜”,取“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之意。北陵的这么多批暗侍中,他大概是第一个拥有名字的人。又因为这个名字是她取的,于他而言便更加弥足珍贵。 暗侍之间每年都会进行武艺比拼。子颜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何过人之处。只是他每次看到看台上琼华公主那双一眨不眨望向自己的桃花眼,就觉得自己定然不能让她失望。 幸好,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 “子颜,本宫看到你了!”琼华公主冲着头顶的大树喊着,声音清丽却带着勾子。 子颜叹了口气,掠身跳到树冠枝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他从树梢间跳下,落在公主面前,宠溺地笑着说,“嗯,主人真厉害。” 这是琼华自幼喜欢同他玩的捉迷藏。而子颜每次都让她赢。他喜欢看琼华无忧无虑的笑容,一双桃花眼比夜幕中的繁星更亮几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颜看着琼华从他臂弯里的那个奶团子,逐渐变成了玲珑剔透的小姑娘,到后来,变成了明艳张扬,受尽宠爱的琼华公主。幼时那张已经初具美人特征的小脸,如今更加美艳动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琼华及笄那日,他藏在房梁上看着。公主身着裙背、大袖长裙、褕翟之衣,头戴冠笄、冠朵、九翚四凤冠,于冠席坐定。皇后,掌冠、赞冠者及朝中重臣依次向公主称贺。子颜偷偷看着琼华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小姑娘就已经长大了。 回宫后,子颜细心帮她摘去发髻间的珠钗。 “今日及笄礼,你在吗?”琼华无意中问道。 子颜的手顿了一瞬,他低下头回复道,“奴自然是在的。” “那就好。” 他转过身,没有看到铜镜中琼华的那抹笑容。 子颜是何时意识到自己对于公主的感情呢?大概就是在这一年的上元节。 上元节那日,琼华公主头一回随二皇子出街游玩,未曾想却遇到了刺客。那几个刺客子颜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内心却还是感到慌张。若是他晚了一步,刺客的匕首是不是就会伤到公主娇柔的皮肤?她自小那么怕疼。 子颜飞快地解决掉这几个刺客,安慰起小脸泛白的公主。“好了主人,真的没有事情的。” 分明公主刚刚来到街上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神采奕奕,如今她虽然极力掩盖着自己内心的胆怯,一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子颜从未像如今这样痛恨起这些刺客,总觉得让他们死得太轻松了。他目光瞥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摊位。方才他躲在暗处就曾发现,公主多看了这摊位上的走马灯两眼。莫约是喜欢的。 摊位上的灯不卖,只能靠猜灯谜赢得。那走马灯甚是精致,跃跃欲试的人不在少数。子颜牵住琼华的手,护着她挤到前排。当了公主暗侍多年,他腹中也算是略有笔墨,很快便赢得了这盏走马灯。 他俯下身,将灯笼递到公主面前:“主人喜欢吗?” 公主脸上笑靥如花,一双桃花眼比摊位上林林总总的花灯更亮几分,里面是直白的欣喜。“本宫甚是喜欢。” 公主的目光太灼热,子颜害羞地撇开眼,一颗心砰砰直跳。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他是心悦公主的。 或许是因为公主幼时一声声甜甜的哥哥;或许是因为每当他陷入血腥杀戮后,回来总能看到她澄澈的桃花眼;或许是因为那些多年的陪伴。欢声笑语散落在旧日的光阴里,在每看到熟悉的景物时总能反复想起。原来,他对公主的感情早就超越了一般暗侍对于主人的忠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是她是天上的皎皎明月,而他则是躲在月光阴影中的污泥。她是主,他是奴。他怎么敢肖像公主呢? 都说暗侍很难活过而立之年,那也足够了。他还能看到她慢慢长大,有了两情相悦的男子,风光大嫁。只此一生,他只盼能一直做她背后的影子,护她一世周全。 ——————— 那一日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 皇帝将越来越多的政务都安排公主打理。便是他也能看出来,琼华公主不日便能被立为储君了。作为她的暗侍,子颜如今也更加忙碌。琼华没有培养别的暗卫帮她收集消息。她有的,只是子颜。所以很多重担也压在了子颜身上,但他坦然接受。 若公主执棋,他甘愿为卒,任她差遣调配,死不足惜。 公主为了一封奏折,指派他去打探消息。他一路西行二百里,快马加鞭不曾耽误,终于在第二日早朝之前,将消息回禀给公主。 公主任由他整理着朝服,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疲惫。“本宫知道了。等会儿你就在宫中歇息吧。” 宫中皆知,琼华公主的宫殿内中不安排下人,除了殿外一些打扫庭院的粗使婢女,内宫的一切都由他这位暗侍亲自打理。公主态度随和,往常也经常让他在宫内的躺椅上歇息。 子颜闭上眼,便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有梅花的芳香。可如今是盛夏,哪里来的梅花呢? “琼华!你这是在做什么?”许是累极了,子颜一向警惕,此次却直到听到皇后的呵斥,方才睁开了眼。 他猛地从躺椅上起身跪下,方才注意到琼华公主离他极近。 子颜自然看得出皇后怒极,大概是看到他作为一个暗侍,竟然不守规矩,敢在公主宫殿中休息吧?这些年风来雨去,刀剑无眼,是以子颜并不畏惧宫中的惩罚。更何况,这一切又同公主有何关系呢?主人仁慈,是他自己逾越。 子颜方要开口请皇后治罪,公主却挡在他面前抢声说道:“母后不要责怪子颜,是本宫自己心悦于他。” 公主的话如同惊雷落,在在场的另外两人耳中。子颜一阵恍惚,只觉身处梦中。怎么可能呢?主人金枝玉叶,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他很快注意到皇后因为盛怒而颤抖的双手。虽然逾越,但子颜还是悄悄拉了拉琼华的衣摆。琼华作为储君培养,一向知进退,有礼数。今日不知为何却格外倔强。 最终,皇后气得几近晕阙,忙唤来宫殿外候着的婢女扶住。让禁军押着子颜去往暗牢。公主一反常态,当着众人的面似乎还想阻拦。子颜路过她她,冲她摇了摇头。 匆忙间,他没有拿走那副雪凤面具。那是公主在子颜生辰时送的贺礼,子颜一直未舍得使用。 暗牢常年无光。他们怕子颜逃跑,索性用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钉在墙上。冰冷的金属穿破他的骨骼血肉的时候,子颜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些。 若是仅仅牺牲自己,便能让一切恢复正常,子颜无怨无悔。 他从不畏惧黑暗,因为心头有明月的清辉。 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暗牢中他无从得知外界得消息。直到有一日,二皇子站在他面前。 二皇子不喜他,这是子颜很早就察觉的事。从二皇子夹枪带棍的话里,子颜方才得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要严重。琼华公主因他失去了储君之位,也因他被软禁。 “不过如今皇妹对大赵的齐王一见钟情,明日她便要赴大赵和亲了。”二皇子临走前还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子颜明白他的意思,是警告自己不要惹是生非。果然二皇子一早就看出,他只是自愿被关在这里罢了。 可是出去又有什么意思?一个被废黜的,失去主人的暗侍。公主爱上他人也好。他的主人,合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夫君。她是天边的高洁明月,本就不应因他被乌云掩盖。只可惜,他无缘见到公主风光大嫁的样子了。至此之后,他的余生恐怕都要在暗牢度过。 是什么时候知道事情的真相呢?好像是长公主来看他的时候。当她讲完琼华公主同皇帝的请愿和她在大赵的经历后,长公主问他,要不要同她打一个赌。 赌什么呢?赌他同琼华公主的以后。 若他能帮助琼华公主事成,打开崇明关,长公主也会支持他们的感情。若是不成,他便一直在军中卖命。 长公主一早就看上了他的身手,子颜是知道的。左右都是一死,他同意了。 可是子颜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他想到长公主和他说的那个齐王。他怎么能这样对待琼华公主。他珍之爱之,视若珍宝的小姑娘,却被人弃之如敝履。 那是他第一次挣脱所有的束缚,冲出暗牢前往大赵。他藏在房顶上,眼看着那个齐王分明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却不停地作践、羞辱公主,甚至取出了鞭子。子颜终于忍无可忍,趁他们两人不注意打晕了他。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当场将齐王千刀万剐,可是想到公主的谋划,他忍住了。 他想起同长公主的赌约,换上雪凤面具前往书房,竟然真的无人阻拦。子颜找到想要的东西后,连夜返回北陵。他收集的消息极为紧要,便是不喜他的二皇子,也无法对他过多责罚,只是囚禁他的暗牢更加固若金汤。 但他还是闯出去很多次,就是为了看公主在那里过得好不好。但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不好。他从小照顾公主,怎么可能看不出公主一点都不开心呢?他的月亮,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受万千宠爱,便是落在水中都是对她的玷污,为何要遭受这些。 子颜不准备回北陵了。他要留在她的身边,守护她的安危。便是被废黜了,终其一生他也是她一人的暗侍。 公主的马车遇险的那天,子颜从来没有这么胆战心惊过。他听公主吩咐先去倚荷楼送了一趟信件,待赶来便看到护送的侍卫被那群歹人杀得七零八落。秋水勉强护着公主逃向一旁的密林中。 ——————— 子颜猛地起身,眼前是月影纱的床帷,四下一片漆黑。身旁的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动静,换了一个睡姿。 子颜缓缓躺下,将一旁的琼华公主抱在自己怀中,在腊梅的幽香中合上双眼。 明月入我怀,我揽明月辉。 轮回一:双镜记(63)番外:缠绵(H) 过两日皇姐班师回朝,父皇让琼华负责此事,她日日忙到很晚才回到府中。 琼华一如既往不太喜欢过多下人伺候,沐浴更衣后便挥退左右。她坐于镜台前,梳着自己的叁千青丝,不由想起尚在归途的北陵大军。 不知子颜怎样了。 琼华叹了口气。父皇舍不得子颜的武艺天赋,又忌惮他身上的大赵皇室血脉。将他派去随征战,又始终不愿给他安排一官半职。也不知子颜此行,是否受伤。 她起身向拔步床走去。不知是哪个婢女如此粗心竟然未曾将床帏拉开。是时候让秋桐敲打她们一番了。 谁知她方走到床边,床位中就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拉到床上。一阵天翻地覆,琼华错愕地看着俯在她身上含笑着看着她的子颜,你怎么会在这里。 子颜低下头,贴近她的耳边轻声说,奴同大将军请示,要先行一步回家探亲。 琼华一瞬间就想到皇姐调侃的神色。她面上微红,娇嗔道:“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这样自称了。” “不应,奴可是要做一辈子主人暗侍的。”子颜看到琼华有些羞涩,也不再逗她,“好吧。所以翩翩这么久不见为夫,想不想念呢?” “自然是,想的。” 灯光不知何时熄灭,熏风吹过床帏,悄悄掀起一角。两人吻作一团,如交颈鸳鸯。两唇分开,还拉出了津液凝成的银丝。 琼华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子颜脱下,舞刀弄枪的大手在白皙的胸上反复把玩,乳肉肥美,从指缝中溢出。 子颜的衣领微敞,漏出坚实的胸膛。琼华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看的书籍,她咬咬牙,翻身将子颜按在身下。 “翩翩等不及了?”子颜柔和的凤眼中溢出笑意,“为夫很快就帮你。” “你不要乱动。”琼华忍受着子颜略带薄茧的手指在身上撩起的火花,尝试着解开他的衣服。 “好啊。看来翩翩要给我一个意外之喜。”子颜笑了笑,继续把玩着她胸前的玉兔,直到将两颗樱桃玩得红肿发硬,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琼华在心里轻哼一声,忍住忍上的酥痒,将手指在子颜身上游走。常年的暗侍生活让子颜的皮肤透露出惨白色,也让当初蝴蝶骨上的旧伤更加明显。琼华心疼地俯身,在伤疤上落下一吻。 “嗯。” 她听到子颜闷哼一声,学着他往日的样子用手把玩起他胸前的两抹樱红。她舔咬着乳头,很快便感觉到胸肌更加坚实,两个小红豆发硬。 还不够。 纤纤玉手一路向下,掠过因欲念而紧绷的腹肌,摸向了他下身的肉棒。子颜想要抬手制止,她便惩罚地用力咬咬他的乳尖。很快,子颜便喘起粗气。 肉棒成好看的粉红色,尺寸十分可观,却入手绵软。琼华学着春宫图中的样子握住茎身,上下撸动着。 “呃……啊……”子颜仰头低喘,闲着的手也向琼华下身摸去。入手湿滑一片,子颜用指甲来回刮着凸起的阴蒂,直到它越肿越大。 仿佛是在比赛一般,琼华也加快了手速。一直从没体验过的爽快感冲入子颜大脑,他感觉身上仿佛有一团火,都向下身汇集。 琼华只觉得手里的肉棒越来越硬,最终直挺挺地冲着她,茎身又粗大了一圈,马眼还溢出了些许清液。 “夫君……”她炫耀地抬头,想要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 “啊呀。”琼华被子颜翻身按倒在被衾间。 子颜伸出手指,惩罚性地陷入早已水流成河的穴口。他挑挑眉,“翩翩何时学会的这些?” 琼华感受到她的小腹顶着一根火热的粗硬。因为情动,肉棒还贴着她跳动了几下,跃跃欲试。子颜的阳具绵软时便尺寸可观,如今硬起更是有儿臂般粗,上面布满青筋。琼华有些后怕,这样大的家伙一只手都无法握住,要如何进入自己体内。偏偏子颜手下不停。琼华只觉得脑袋发蒙,舒爽的感觉让她停不下来。她娇哼着说,“是……从春宫图上学来的。” “春宫图……呵。”子颜轻笑着,反复抽插着手指扩张着琼华的穴道。成婚以来,他已经用手帮为琼华服侍过多次。他本觉得自己身体残缺,怕于夫妻之事上委屈到他的妻子,却没想到他下面的阳物竟然在琼华那双小手的抚摸下硬了起来。 可是他的阳具颇大,琼华的穴道本就窄小,每次他塞进一根手指就被绞得不行。子颜很有耐心,任凭自己的下体已经胀得生疼,依然慢条斯理地帮琼华做些扩张。 “啊……不要摸那里……啊,要到了……”琼华呻吟着,泄了身。琼华平缓了片刻,感受到下体的手指也随之减慢了进出的速度,火热的阳物定着她的大腿,缓缓蹭着,“夫君,你不难受吗?” “不着急……”怎么会不难受,只是在公主娇嫩的大腿上蹭几下,子颜便觉得自己的阳物硬得不行。但他还是不急不缓地塞入第叁根手指。 大概是刚刚高潮过,大量的淫液让扩张容易了些许。子颜觉得差不多了,将满手淫水都涂抹到鹅蛋大的龟头上。 他俯下身吻住琼华,两人呼吸交缠,暧昧的炙热仿佛要将彼此融化成一团。龟头抵住一片湿滑,在穴口研磨着,并不着急进入。 琼华只觉得下身痒得厉害,迫切地需要什么来填满。“子颜……快一些……” “翩翩乖,夫君马上就给你。”子颜也早已忍到极限。早已被扩张得松软的穴口几乎没有反抗,就将硕大的龟头吃了进去。 “嗯……”两人同时慰叹着。 分明已经扩张过了,可小穴里依然非常紧致。穴口被撑得紧绷泛白,配合着流出的蜜液,像是一张贪吃的小嘴。层层迭迭的媚肉紧咬着肉棒不放,使劲挤压着。子颜沉下腰,用阳物缓缓破开炙热的甬道。很快,龟头便停在了一层薄薄的屏障之前。 “子颜……有些疼……不要了。”琼华紧抱着他哼唧起来。 子颜的肉棒也被紧致的穴肉绞得生疼,箭在弦上怎么能退出。子颜缓了口气,用手揉捏着压在胸膛上的柔软转移琼华的注意力。“翩翩乖,很快就好了。” 趁着琼华因胸上的酥痒放松了身体,子颜下体用力,热气腾腾的粗壮阴茎一鼓作气直插到底,将整个湿滑软嫩的甬道撑得满满当当。 “呜……不要了。”琼华身体反弓,下体传来撕裂的痛感,眼中是生理性的泪水。 子颜也不好受,里面太紧,小穴内的媚肉从四面八方紧紧绞住他的肉棒,纠缠得他寸步难行。痛感混合着苏爽从阳具一直蔓延到他的尾椎骨,让他差点缴械投降。 他缓了缓,用唇吻去琼华的泪珠,看到她似乎缓了过来方才浅浅地抽动起来。狰狞的肉棒在幽径内的软肉间摩擦,带来酥酥麻麻的快感。 “翩翩舒服嘛?”子颜温和的声音也染上了情欲。 “好涨……太粗了。”琼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填满,穴道内都能感受到阳具的炙热,快感一阵又一阵袭来。 子颜终于忍不住加快速度,大开大合地肏弄起来。狰狞的巨龙在幽谷间进进出出,带出一片鲜红的嫩肉。小穴很快便变得泥泞不堪,不断地吐着淫水。 “子颜……夫君,慢一些……啊”,琼华呻吟不断,感觉全身血液都汇聚到了下体。 巨大的龟头次次顶到花芯,带来一片爽快的战栗。子颜之前就对她小穴的敏感之处十分熟悉,次次都将青筋暴起的茎身向那处研磨着,感受紧致的肉壁 包裹带来的蚂蚁噬骨的快感。 琼华满面潮红,很快便忍不住在男人的驰骋下投降,“夫君饶了我吧……要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小穴中的媚肉疯狂纠缠着强势进出的肉棒,吮吸着硕大的龟头,力度之大,仿佛要将马眼里藏着的精液都吸出来。一大股蜜液涌出,浇在龟头上,穴肉止不住地颤抖。 “真是张贪吃的小嘴,这么着急想吃夫君的东西吗?”子颜喘着粗气,眼尾泛红。 琼华尚且在高潮的余韵中,没有精力回答他的问题。 子颜飞快地抽出阳具,将她摆成跪伏的模样。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塌下,更显得丰乳肥臀。青筋虬聚的硕大上油亮亮的,根部满是两人交合处抽插泛出的白沫。 子颜掰开雪白的腿肉,看着泥泞的花心。洞口被肏得开了一丝小缝,还在不断流着口水,仿佛在邀请他进入。子颜将肉棒顶着松软的穴口,长枪直入。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刚被肏开的穴肉又恢复了活力,纠缠着庞然巨物。 “呜……不行了……不要啊,夫君。” “主人让奴也舒服一下,好吗。”子颜轻吻着她的后颈,下身却一下一下地有力撞击着深处的花蕊。“嗯啊……真的好紧……” 粗壮的肉棒在泥泞的花穴中飞快抽插着,带出一股股透明的粘液。子颜的窄腰摆动得只剩残影。后入的形式插得更深,深处的小嘴被巨大的龟头顶得柔软。媚肉越裹越紧,小穴不停吮吸着肉棒不愿松开。肉棒一下又一下更加用力地撞击着最里面的小嘴,挣脱软肉的裹挟。那张小嘴终于投降,松开了一个小口。 “啊……”两人齐齐叹息。 硕大的龟头瞄准时机进入到了宫腔最里面,紧绷的宫口如同一个皮套紧紧箍住龟头不愿松口。 “出去……好疼啊……”琼华挣扎着想要往前爬。 子颜也很难受,龟头卡在宫口完全无法抽身。他把住琼华的细腰,声音低哑地安慰着:“乖……让奴射出来就好了,现在出不来……” 昂扬的巨龙再次飞快地在胞宫内进出着,子颜又抽插了几百下,感觉到穴道内的软肉再次层层迭迭地缠着他又吸又绞。小胞宫也在不遗余力地榨取着吐液的马眼。他闷哼一声,终于将忍了很久的浓精激射在子宫里。 腥浓又滚烫的精液不断冲刷着宫壁,生生让琼华被烫得再次高潮。浓精很多,子颜缓缓推动着肉棒将它射到更深处,将胞宫灌得凸起。 两人拥抱着喘着粗气倒在被衾间。外面天光已经微亮。琼华累得说不出话了。子颜亲了亲她的嘴唇:“好好睡吧,奴来清理。” —————— 我查了一下资料,唐朝前的宦官净身都是只割蛋蛋的。包括中世纪贵妇养情人也是割蛋蛋,因为不会怀孕而且更持久…… 还观察了一下我家因为一场意外失去生殖能力的猫主子,发现他偶尔还会露出小竹笋…… 轮回二:少年行(1)回京(H) 东南随去鸟,人吏待行舟。 雕梁画栋的游船中的某一个房间,传来断断续续暧昧的声音。 白思芷眼神迷离,莹白的小脸痛苦地紧皱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身下的床单,“夫君,好疼呀…… 轻一些吧……” 然而刚刚一贯到底的粗大肉柱却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一上来便在干涩的小穴中毫不吝惜地搅弄着。 干涩的穴肉小心地纠缠着粗黑的阳具,随着茎身的抽动可怜兮兮地翻出穴口,终于吐出几缕淫汁。 雪白的乳肉被男人的大手肆意把完成任何形状。男人粗粝的舌头不断舔弄着雪白上的红果直到红肿。 下体撕裂般的疼痛让白思芷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她怕被外人听到,只好压低声音不断求饶着,“夫君……慢一些吧……妾身受不住了。” 男人没有吭声,反而加重了撞击的力度。娇嫩的花芯被坚硬的龟头一下下撞击着,终于吐出了更多淫液。白思芷松了口气。终于没有那么疼痛了,反而带给她一种痛苦和舒爽交织的复杂感受。 男人狠狠地插入,狠狠地抽出,次次直捣最深处的软肉。狰狞的肉龙在花穴中横冲直撞,尝到了些许甜头的软肉死死裹挟着不放。 单薄的床榻吱呀作响,房间内都是肉体碰撞的声音,还有两人交合处“噗滋噗滋”的水声。 白思芷觉得自己就如同这艘游船般,在浪潮中被裹挟着,迷失了方向。很快,她头脑发懵,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直冲脑髓,让她不由低吟起来。 层峦迭嶂的媚肉紧缩着,对着棒身又挤又咬,最里面的软肉也不停吮吸着龟头。男人只觉得精液都快汇聚到了马眼,苏爽得不行。 他闷哼一声,更加加快了下身的力度。粗黑的肉棒不停地在紧致的花穴中进进出出,努力摆脱肉壁的裹挟。男人下身挺动不停,将女人莹白的耻骨撞得通红,恨不得将那两颗硕大的囊袋也塞入贪吃的小嘴中,流出的淫水被捣成一片白沫。 一大股温热蜜水浇到龟头上,刺激得马眼差点失守。男人又顶撞了几十下,方才一声低吼,马眼喷射出滚烫浓稠的精液,冲刷着最深处的软肉。 “啊……嗯啊……好烫。”白思芷本就在高潮的余韵中,肉壁还在颤抖着,不断紧缩。体内的软肉被浓精刺激着,再次带她攀上了高潮。 谁知身体里的巨物在吐完阳精后没有半点退出去的打算。男人就着这个姿势让她侧躺下,一条腿直举到头顶。原本还有些半软的肉棒很快就在换姿势的过程中再次肿大坚硬。 白思芷的小穴还在无意识地吮吸着棒身,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不断告饶着:“夫君,真的不行了……” 然而男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向来说一不二。他根本不曾理会她的话语,反而将她的腿提得更高。 “嗯……”男人舒服地哼了一声,两只大手掐住白思芷的细腰直接肏干起来。 白思芷娇哼几声,感觉自己全身都快化成了一滩水,没有力气。刚刚高潮几次泄出的淫水和内射的白浊都被大肉棒牢牢堵在子宫中,将她的小腹撑得仿佛怀了叁个月的孩子一般鼓起,被撞击得哗哗作响。 偏偏那坚硬的棒子还一直在她的小穴中顶弄不停。 她全身疲惫不堪,无意识地回应着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 春晖沿着窗舷洒入船舱,天光大亮。 白思芷从被衾中探出头,身边早已一片冰冷。她心下失落,却也习以为常。 她的丫鬟夏雨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夏雨,船到哪里了?”白思芷张开嘴,嗓音嘶哑到不行。 “姨娘,还有半日便靠岸了。” 白思芷点了点头,想要掀开被子下地,才发现浑身腰酸背痛,腿软得不行,小穴更是红肿不堪。 白思芷的夫君是宣平侯世子萧景。萧景很得圣上看重。他方才担任翰林院修撰不满一年,就被皇帝破格外派到江南历练。作为他的妾室,白思芷也只能随他一同前往江南,照顾他的起居。前几日萧景任期一满,便又被皇帝调回京城了。 夏雨是白思芷的陪嫁丫鬟,从小同她一道长大。她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身上青紫交布的痕迹。白思芷皮肤本就洁白赛雪,更显得她身上的吻痕和掌印触目惊心。大人平时看起来端方雅正,每每在床上却对小姐如此粗鲁。夏雨看到白思芷准备起身,急忙向前,扶住小姐的手。 白思芷发现自己浑身整洁,昨日完事后萧景应该是帮自己清洁过了。她叹了口气。萧景总是这样,每当她因为他的种种冷落和轻视而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又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表明出几分对她的体贴。 外人皆道宣平侯世子萧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对萧景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然而她进了宣平侯府才发现,萧景谦和知礼的外表下是一颗冷血冷肺的心。 君子之泽,五代而终。宣平侯府传到萧景已经是第五代了。是以当同辈的世家公子尚且在游手好闲,因着祖上庇荫混个一官半职时,萧景却是其中最勤奋努力的。 白思芷是宁安侯的庶女。她的生母本是一个乐姬,当年父亲一见钟情为她赎身带回府中。乐姬在她幼时便感染了风寒逝去,父亲庶出的子女不少,根本顾不上她。从小,她便是由奶娘和夏雨照顾。嫡母宅心仁厚,也只是对这些庶出的子女一碗水端平而已。是以,白思芷自幼便懂得了世态炎凉的道理。她从小便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她小心谨慎地讨好嫡母,只盼着日后嫡母能给她许配个好人家。她从不贪心,做世家庶子或是小门小户的人家的正妻便好。 若不是那桩意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嫁给萧景做贵妾。 她嫁过来的头叁个月,正好赶上萧景准备春闱。白思芷入府的第二日便被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叫去敲打了一番,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让她摆正好自己的身份,莫要打扰了萧景备考。其实老夫人实在是多虑,萧景夜夜宿在书房,只怕是都忘记她了。 宣平侯府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眼瞅着她备受冷落,送给她的饭菜越来越敷衍。便是冬日里烧的银丝碳,都被换成了烟气缭绕的黑炭。过年新裁的冬装也偏偏没了她的。 过年的时候,她才自婚后第二次见到自己的夫君。萧景对她冷淡至极,仿佛不曾认识她一般。白思芷从小作为庶女,极会察言观色。她注意到萧景几次对她明显陈旧单薄的冬装锁紧了眉头,却终究一言不发,视而不见。 萧景是个争气的,春闱获得会元后没多久便一举夺得新科状元。 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 去年京城人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宁安侯府世子萧景接连遇上了人生这两大喜事。只可惜,后者是确确实实的喜事,而前者却只是彻彻底底的丑闻。 —————— 上一个故事太清水,这个一上来来点荤的hh 轮回二:少年行(2)丑事 幼年的白思芷在她那群庶出的兄弟姐妹间,不算是嫡母眼中最出众的。大概是因为她很会揣测人心、温柔小意,嫡姐白思兰倒是对她多有照拂。也因此,她在宁安侯府的日子倒也没有那么难扼。 白思芷第一次见到萧景是在一次诗会上。嫡姐受邀前往诗会,看她在院子里闷着,非要带她涨涨见识。白思芷不忍抚了嫡姐面子,便跟去了。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白思芷本百无聊赖地听诗会上的人作诗,嫡姐却悄悄碰了碰她的肩膀,示意她看向从游廊中走来的那个郎君。 嫡姐悄声说,“看,那便是宣平侯世子萧景。” 白思芷抬眼看向来人。那郎君一身青衫,身长玉立。他的五官深邃淡漠,宛如镌刻,狭长的凤眼,薄唇微抿,形如玉人,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 嫡姐甚至不用多做介绍,只一个名字,白思芷便明白了。原因无它,实在是太出名了。 这个出名却是好坏参半。 宣平侯府在京中本就颇有名气,但这名气却是世家大族口中的笑料。 “宣平侯家真是世代出情种。”这是圣上金口玉言给出的评价。 这其中虽有调侃的成份,但一个家族,未能以文韬武略让圣人欣赏,反而是情爱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足以说明皇帝的态度。 萧景的祖父一生君子,同老夫人成亲后一直举案齐眉,后院连小妾都未曾有过。年逾四十却老房子着火,看上了一个比他方大叁岁的寡妇。他不顾众人反对纳入府中。若不是还存着几分良知,体谅老夫人多年劳苦,操持这个侯府,只怕是要迎为平妻。便是这样,萧景的祖父也甚觉亏待了他的爱人,平日里什么宝贝都送到她的眼前,夜夜歇在那里。那寡妇命短,嫁进来没几年就去了。此后,萧景的祖父便郁郁寡欢,没几个月便也跟着去了。 萧景的父亲也不逞多让。他娶萧景的母亲为正妻时年方十七。几年后他遇到一贱籍女子,一见钟情。他为她赎了身,带回府中。如今虽然没有前朝那么教条,但宠妾灭妻从来不是什么好名声。那位小妾育有一子一女,在生第叁个孩子时血崩而去,一尸两命。爱人的逝去让萧景父亲大受刺激。他主动要将爵位传给尚未及冠的长子,自己剃度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伴一生。 萧景的母亲是个性情软弱的女子。她无法忍受丈夫闹出的天大笑话和周围的流言碎语,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 自古有情亦无情。 一提到宣平侯府,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些风月旧事。 而萧景本人,则是因为方才获得解元十分出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才学极佳,样貌又好,是很多世家小姐憧憬的对象。 也曾是白思芷所敬仰的对象。 但白思芷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过一介庶女,因此她把更多的目光投在那些家世差不多人家的庶子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快要及笄,嫡母定然不会给她们这些庶女仔细相看人家。若是想找一个如意郎君,还是要靠她自己。 若不是发生了那桩丑事。 —————— 那是在云绮郡主的百花宴上。 白思芷更衣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李尚书家的小公子。这位李公子算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之一,名声极差。 白思芷之前因为一件事得罪了他。这位李公子倒没计较,反而看上了白思芷,想要将她强夺回府做他的小妾。 白思芷继承了乐姬的美貌,芙蓉面,柳叶眉,一双杏眼若秋水剪瞳,芳泽无加。有时候,她的嫡姐白思兰也会陶醉地捧着她的脸,开玩笑地说,若她是个嫡女,只怕是这艳冠京城的美名绝对落不到齐右丞之女齐若云的头上。 可惜她只是一个庶女,自小养在深闺,很少现于人前。她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便是嫁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做正妻也行。这么多年,她早就认识到了嫡庶之间的天然鸿沟。她不想再成为妾室做半个下人,也想挺直腰杆活着。 也因此,纵使李尚书家权势很大,白思芷也不会同意的。她已经好几次迂回着避开了李公子。 这次李公子看她落单了,恶从心起,想要将她生米煮成熟饭。白思芷意识到事情不妙,转身便跑。她第一次来云绮郡主府上,慌不择路,越跑越偏辟。眼看着前面有一排厢房,她连忙选了一间躲了进去。 “是谁?”白思芷刚刚关好房门,便听到房间深处传来一个男子低哑的声音。 原来有人在。白思芷稍感安心。 至少她不再是单枪匹马,还有人可以求救。 她转身望向屋内。床榻上的纱幔放下,她看不清人影。她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小女是宁安侯府五小姐白思芷。若是不小心打扰到阁下休息,还请海涵。” “原来是你?”那人听起来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对她的熟稔。 白思芷顾不急细想,她已经听到厢房外传来了的嘈杂声。李公子气急败坏地命令小厮一间一间地检查房屋,誓言将她找出来。 这排厢房前后也就五六间屋子,他们莫约很快便能发现这间了。 白思芷急忙将门锁好。 “你为何要锁门?”床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露出了萧景蹙眉的俊脸。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白思芷却仍怕被不远处站着等结果的叁公子听见。 她慌忙走上前捂住萧景的嘴。“嘘,萧世子请您小声些的,就当是帮助小女了。” 白思芷大气也不敢出,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门外的动静上。还好,他们似乎并没有听见。 白思芷松了口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同萧景都坐在榻上,靠得极近。而且她的手正好捂在萧景的口鼻上,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手中,掌心发烫。 她怎么会对一个从来没有交流过的陌生男子做出这种行为?白思芷脸上一热,赶紧松开了手,小声道歉:“对不起,方才是事出有因。” 萧景扯了扯嘴角,留给她一个抚慰的笑容。 她这才发现萧景很不对劲。他本身肤色白皙,如同玉人,如今脸上却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眼尾飞红,额角流下打滴的汗珠,喘着粗气,似乎在忍耐什么? “萧世子怎么了?”白思芷以为他发热了,伸出手想去试探下他额头的温度。 她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滑石博山香炉中燃着种甜腻腻的熏香,味道浓烈得有些让她胸口发闷,身上发热。可是她怕李公子听到动静寻来,不敢打开门窗。 滚烫的大手拍开了伸向他的柔胰。萧景被下了效力极强的春药,便是拍开的这一下触碰,他便因为摸到的柔若无骨而呼吸大乱。他急忙拿起方才一直握着的匕首,向胳膊上扎入。 “你这是做什么?”白思芷注意到他的动作低呼道。 她方才发现萧景的左臂上已满是血迹,看来他独自在房内时已经扎过自己好几次了。她慌忙夺过他手上的匕首,想阻止这种自残的行为。 萧景从察觉自己被下春药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是着了旁人的道。听到有人进来时,他心知有诈,绷紧了神经。 却没想到,进来的是宁安侯府的那个五姑娘。 他有些遗憾。真没有想到,是她来演这出美人计。但是看到她那双战战兢兢却又强装镇定的的杏眼,他又忍不住怜悯她。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感受到她的靠近,萧景只觉得自己脑内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他迫切需要刺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眼看着匕首掉到了床下,他扑过去捡,却没想到正巧将同样去够匕首的白思芷压在了身下。 脑海中的那根弦瞬间绷断。 罢了,若是她也好。 萧景粗鲁地抬起她的下颌,笨拙地吻住他早就觊觎已久的红唇。刚开始他不得要领,只会用自己的薄唇反复贴着对方柔软的嘴唇。他只觉不够。反复厮磨了一阵,他方才悟出用牙齿去啃咬对方的嘴唇。女子的娇唇柔咬起来格外柔软娇嫩,让他欲罢不能。偏偏他还要不断在心中仿佛提醒,这样是不合规矩的,更别提他还想继续做的其他事情。 白思芷的惊呼被吞没在两人的唇齿间。她又惊又怕。身上男人粗重的喘息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危险,偏偏还要注意门外的动静。她只能伸出小手,使劲推桑着面前的男人。 她这点力气怎么能同失去理智的男人相提并论?倒像是某种情趣,在萧景的胸膛上撩着火。 遒劲有力的双腿禁锢住身下的人,萧景的长舌终于撬开了她的牙关。他只觉得这张小嘴中格外香甜,让他怎么吮都吮不够。 白思芷舌根发麻,偏偏合不上嘴。 莫约是李公子搜查完了,终于把所有的目光投向了唯一的这间房门紧锁的厢房。 白思芷被浓香薰得头脑昏沉,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门口的嘈杂的说话声和撞击声。 “里面有人吗?”是个女子的声音,试探着推着房门。“诶,上锁了。” 接着是气急败坏的声音,“都说了那小姑娘已经藏在这里!” “闭嘴!还未问李公子放着好好的百花宴不去,怎么会跑到我府上这种地方?” “本公子不过是看到有人形迹可疑在此徘徊罢了。来人,给我撞门!” 木门发出猛烈的撞击声。白思芷使劲推了推萧景,他们如今这副样子被人看到,就真说不清了。 欲火中烧的男人却置若罔闻。萧景皱了皱眉,抓住她的手拉向头顶,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砰——”门终于被撞开了。 “啊——天呐。”此起彼伏着女眷的尖叫声。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白思芷趁着萧景注意力的松懈一把将他推开。她慌忙看向门口,不知何时,门口竟围满了人。 云绮郡主站在最前面,被丫鬟扶着方才没有晕倒。“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萧景用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周边人神态格异的反应,想要找出这背地里设局的仇人。 他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抖得厉害,到底是对女孩子清白有辱。他虽怀疑白思芷同设局之人皆是一伙的,却又对她心生怜悯。 萧景叹了口气,将床幔放下遮住旁人的视线,起身去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 轮回二:少年行(3)贵妾(初夜微H) 白思芷不知在厢房内呆了多久。嫡姐闻讯赶来接她回府,一路上也是唉声叹气。 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受影响的不光是白思芷一人,还有宁安侯府的其他姐妹。 消息早就传回了侯府,宁安侯勃然大怒,责罚白思芷在祠堂思过,抄写《女德》、《女训》。 白思芷在冷硬的地板上跪的两腿乌青。她方才从偷偷给她送饭的夏雨那里得知,她去了祠堂方一个时辰,就来了媒人,宣平侯世子萧景想要纳五姑娘白思芷为贵妾。 出了这样大的丑事,宁安侯自然同意。之后便是叁媒六证。待白思芷反应过来,她已经一身粉色嫁衣,坐在了青衣小轿里。 萧景尚未娶妻,是以白思芷连给主母敬茶的步骤都省略了,直接带回了安排她住的潇湘阁。 白思芷坐在陌生的房内,仍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看着自己身上粉色的嫁衣,使劲眨着眼睛将欲落的泪滴憋了回去。 万万没想到,她千方百计地逃开李公子的魔掌,却还是会成为他人的妾室。虽然萧景定然比李公子好上数倍,但这样的差距,到底也无法填平妻妾之间的那道鸿沟。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萧景很晚方才来到潇湘阁。 饶是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听到房门吱呀的声音,白思芷依然瑟缩了一下。她强迫自己抬头,向着她的夫君露出最美的笑颜,“夫君辛苦了。” 然而她看到的是萧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眼神清冷,带着凉意。 白思芷能猜到萧景对她极为不喜。毕竟当众出了这样的丑事。况且萧景尚未娶妻,便不得不先纳了自己这个贵妾。只怕是对他日后娶妻都有很大影响。 其实,若是可以选,白思芷也不愿做他的妾。纵然萧景日后有多前途无量,但妾终究是妾。 若是能当正妻,谁愿意做妾呢? 她一早便打听好,英国公家叁公子在军营中表现不错,刘侍郎家二公子也是个勤奋好学的,这几位都是家中庶子,门第也和宁安侯府相当,算不得高攀。若是在往下找找,那些小官小吏的人家中,王编修家长子是前几年的进士,孙典薄家嫡子刚中进士。都是年轻有为的。她原本打算求求嫡姐,帮她在母亲面前美言几句,定下门亲事。 可惜,她如今都只能想想了。 就像是她身上的这粉色嫁衣。哪个女孩未曾梦过自己穿上大红嫁衣的时候呢?可惜,她日后也只能偷偷在梦中穿上了。 白思芷起身迎向萧景,为他宽衣解带。她温柔地说:“夫君读书辛苦了,妾身曾学过些许按摩的手艺,夫君可想尝试一下?” “不必了。”萧景展开双手任白思芷帮忙更衣,神情冷淡地拒绝着。 白思芷手上动作不停,却不由担心起一会儿的初夜。头天晚上,乳母曾塞给她本小册子,让她新婚之夜学习一下。然而她放打开第一页,就被上面栩栩如生的图画羞红了脸,随意塞到了别处。如今她同萧景又是这副冷淡生疏的样子,更令她感到尴尬。 白思芷正在努力解开萧景的玉带。大约是等得不耐,萧景一个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床上。 —————— 白思芷对初夜的记忆并不美好。 衣服被萧景粗暴地脱下,在男人面前赤身裸体让白思芷感到羞涩。她弓起身,欲盖弥彰地遮住自己。她第一次见到男人的下体,被萧景身下那根阳物的尺寸震惊了。 萧景长着张清秀俊美的脸,但他底下那物却截然不同。肉棒又长又粗,皮肤发黑,如同狰狞的巨蟒。在白思中目光的注视下还跳动了几下,最上面的小孔中溢出透明的液体。 未等白思芷反应过来,萧景便用膝盖顶开她仅仅并拢的双腿,提着身下的粗大向她的腿心蹭去。 白思芷不知道,那么大的一根究竟是要如何放入她的体内。她心中恐惧夹杂着羞涩,努力想将双腿合拢。 “啪!”白思芷臀上一疼,雪白的臀肉上留下了鲜红的掌印。萧景声音低哑,“别乱动。” 他再次将她的腿掰开,将腿弯曲搭在腰两侧。腿心间的如小白馒头般的两块肉随着动作张开了一道缝。萧景用阳具在那缝隙里来回刮蹭着,终于找到了隐蔽在最深处的那个小口。 他想将膨胀得发疼的欲望塞入这个桃花源。那小嘴闭得紧,硬如铁石的龟头在洞口处又戳又磨,始终不得章法。 他想了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小口处按了按,终于陷进去了一个指节。萧景没有耐心地用两只手指扒开她的穴口,握着阳物急切地向着开了一条缝的小洞塞去。 他凭着一股莽劲,一下便塞入了一整个龟头。 “啊,好疼……”白思芷极力忍耐,终究呻吟出声。她自然知道新婚之夜难免会有这一遭,然而下体的痛苦还是让她瞬间流出眼泪。初经人事的小穴尚未得到任何放松便吞下了巨大的阳物,被撑得穴口透明,绷到极致。 看到她梨花带雨的痛苦模样,萧景终于放柔了眉眼。他强忍着从尾椎骨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爽快感,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角,难得温声安慰道:“ 忍忍,很快就好了。” 萧景想起来之前匆忙翻看的几眼春宫图,学着上面的样子试探性地摸向白思芷胸前的两只玉兔,触感柔软细腻,令他有些爱不释手。他察觉到小穴内使劲挤压着他的软肉放松了些许,便沉下腰一鼓作气向里面挤去。 两人都没有经验,穴道内尚且十分干涩,肉与肉之间的摩擦令两人都十分难受。白思芷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 萧景一边忍受着肉棒被裹得生疼又畅快的感觉,一边不断说着:马上就好了……别哭了。 巨蟒不断深入干涸的洞穴,很快遇上了一层薄薄的阻碍。洞穴不断缩紧,妄图阻止巨蟒的前进。巨蟒昂扬起硕大的头颅,径直向阻碍上撞去。鲜红的血丝染在蟒身。 白思芷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将其皱成一团。她双眼紧闭,半张的嘴却未发出任何声音。原来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没有力气喊叫的。 萧景也没好受到哪里去。里面的软肉咬得他太紧了,仿佛要将他的阳具绞碎一般。他脖颈青筋暴起,咬牙浅浅抽插了几下。渐渐地,肉洞中分泌出些许清液,肉棒的通行才更加顺畅。 他向来聪明,很快便悟出原来是需要些液体,方才让房事更加顺畅。 肉洞内的软肉被蜜水浇灌得湿滑绵软,却仍死死缠着坚硬炙热的肉棒不放。萧景只觉得下腹有一团火在燃烧。他撇了眼身下的白思芷,小姑娘方才皱成一团的脸似乎松懈了些,却依然有些苍白。他到底心存怜惜,没有放纵自己的欲望,不紧不慢地抽插着,快感一阵又一阵向他袭来,叫嚣着想要更多。 没多时,他便感觉到里面的软肉将他的肉棒箍得寸步难行,层迭的软肉不断收缩着,像一张小嘴吮着肉棒不放。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穴道深处浇在他的龟头上,上面的小眼被刺激得大开。 萧景终于忍不住低喘着,托起白思芷的屁股不断向里面挤去,积攒了二十余年的精水喷涌而出,噗噗噗噗地射向小穴的最深处。 精水浓稠又滚烫,直到萧景将阳具退出白思芷体内时,仍在不断吐着余精。萧景将半软的龟头抵着被撞得通红的腿根,射了个干净。 白思芷两眼迷离,朱唇半张,双腿维持着敞开的姿势颤抖着。不断有粘稠的液体从她的下半身流出,却比葵水更加滚烫。白色的浊液混着红色的血丝,房间内满是纵情后糜烂的味道。 萧景眼睛半眯,餍足地抱紧了白思芷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他将高挺的鼻梁埋在她的发间,细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 白思芷起床后不久,萧景的小厮青岚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青岚面带尴尬地同白思芷解释着:“白姨娘,大人吩咐小的给你送汤药来。” 白思芷颔首。她原想等着药凉些再入口,但看青岚始终站着不动,一看便知是萧景吩咐务必要亲眼看到她喝下汤药。白思芷也不欲为难下人,她端起汤药,一口气便喝完了。 苦涩又滚烫的汤药顺着嗓子流下,却捂不热她那颗更加冰冷的心。 那汤药是什么,大家皆心知肚明。毕竟外派江南的这叁年,萧景每次同她欢好后,都有一碗这样苦涩的避子药等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远离了老夫人的管控,萧景展现出大相径庭的一面。分明在京城时,萧景一连数月都不曾进她院子一回。到了江南,他却变得越发不知节制。 在人前,他还是那副克己规矩的君子模样。但公务不忙的时候,他时常一连数日都把她按在榻上欢好,有时一夜能叫叁四次水。萧景在敦伦这件事上向来处于强势地位。他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把白思芷摆成任何姿势,从不顾及白思芷的任何感受。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留下两人情欲上头混合在一起的液体。 第二日等待白思芷的,总是这样一碗苦涩的避子药。 当真是把冷酷无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知道萧景是怕他未曾娶妻,便先闹出庶长子,让宣平侯府再次落人口舌。有时白思芷也想告诉他,他倒不必如此防自己似洪水猛兽。她向来安分守己,不曾有过丝毫逾越的念头。 但若说萧景无情,偏偏在钱财上又待她很好。比起在宣平侯府时的窘迫,萧景在吃穿住行方面从未短过她分毫。白思芷怕冷,昂贵的银丝碳烧了一整个冬天。时不时地,萧景回府时还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那些繁复精美的首饰是她从未奢想拥有的。 情到浓时,他也曾为她画眉簪钗,仿佛一对璧人。但每当她感到心动时,他又会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将她那颗开始跳动的心按回原位。 白思芷尚在房中绣着手帕,门口又传来了青岚毕恭毕敬的声音:“姨娘,还有一个时辰船便靠岸了。” 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 从码头到京城,还要行大概叁四日陆路。 白思芷下了船,复又登上了宽敞舒适的马车。萧景大概还有些事,仍在车外同人交谈。 “萧大人,好久不见。” 白思芷听到车外熟悉的声音,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里距京城尚有段距离,怎么会这么恰巧在今日遇上熟人呢? 她悄悄撩起窗帏望向车外。 却没想到真的是位故人。 ————————— 晚上有加更! 轮回二:少年行(4)故人「Рo1⒏аrt」 马车外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少年尚未及冠,一头乌黑的长发用银环扎起,绑成一个马尾。不同于萧景那种谦谦君子之姿,他样貌侬丽。高挺的鼻梁,红得妖异的唇,双目斜飞,眉梢眼角都有种凌厉的美感。眉间一点朱砂痣,偏偏让更添了几分妖治,昳丽华美,如同深山老林里出来勾人的妖。 他本就皮肤苍白,偏偏一身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少年肩窄腿长,玉带将腰身勾勒得愈加细瘦,却带着翠竹的遒劲有力。持缰的左手上戴了叁枚银戒,就连手腕上都缀了手环,却并不女气。 是叶太尉家的四公子,叶阙。 提起叶阙,那可是另一位京中鼎鼎大名的纨绔子弟。 叶阙的生母来历不详,似乎是叶太尉年轻时在外公干认识的。两人大概是一段露水姻缘,未曾想有了叶阙。五年前叶阙的生母逝世,他孤身一人上京寻亲。寻亲的过程没有遇到任何坎坷,毕竟叶太尉一看到叶阙便认了下来。 不同于大多数生母不得宠的庶子庶女的谨小慎微,无母的叶阙活得极其恣意。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 这大概就是叶阙的真实写照。偏偏向来严厉的叶太尉却对他的种种行为有意放纵。 又因为他容貌极盛,很快便成了京中十分有名的人物。 只是白思芷不明白,为何会在距京城几百里的码头遇到他。 ———————— 少年看向萧景的眼眸幽暗深邃,说出的话虽然礼数有加,却又带着年少轻狂的不羁。 萧景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颔首道:“叶公子。” 萧景立于马下,虽矮了大半个身子,仍然身姿挺拔如松柏,一身简单的青衫也无法遮掩世家子弟本来的矜贵底蕴,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疏离冷淡。 叶阙的大名,他在京中也是听说过的。他向来看不上这种浪荡子弟,亦不屑与其深交。 一个是满腹经纶的侯府嫡子,一个是不思进取的太尉庶子,本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只有一次,萧景金榜题名后,同几个同窗在醉仙楼聚餐。突然,这位叶四公子闯进了他们的雅间。 叶阕来得没头没脑,带着种理直气壮的神色径直问他:“你就是萧景?” 萧景从容颔首。对方容貌极盛,一进门他就认出了来者。“敢问叶四公子有事情吗?” “呵呵,”叶阙轻笑了声,“还没祝贺萧状元叁元及第、金榜题名。” 萧景抱拳致谢,那人却转身就走。萧景观察得清楚,叶阙将“金榜题名”几个字咬得极重,仿佛是被抢走食物的苍狼,深邃的瞳仁间带着几分野性。 萧景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向面前的叶阙。他总觉得叶阙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今日能在这里碰到叶公子,倒是领萧某十分意外。” “叶某这几年外出云游,不过是听闻父亲的夫人病重,匆忙返京路过此地罢了。”叶阙扬起眉毛,目光坦荡。倒显得萧景的怀疑并无道理。 这就是叶阙,便是对着父亲的正妻,也从未喊过一声母亲。 “叶夫人得的什么疾病?严重吗?” “叶某也不甚清楚。不过外出的时候刚巧得了份灵药。说不定有用,准备回去一试。” “人命攸关,那我便不耽误叶公子时间了。” 叶阙向来是随性之人,也不同萧景客气,便掉转马头准备上路。 白思芷看到窗外的少年看向了马车的方向。她不知为何手一抖,急忙放下了窗帷。 叶阙若有所思地看着马车窗上晃动的帘子,挑了挑眉眉。他扬起马鞭,侧过头看向萧景,“萧大人,京城见。” 少年打马而去,滚滚红尘带起他的衣角,如墨的长发在身后甩动着,鲜衣怒马。端的是“金距斗鸡过上苑,玉鞭骑马出长楸”的做派。 ——————— 待萧景在马车内坐定,白思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夫君,方才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萧景微微蹙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样呀。” 白思芷在一旁看着窗外的风景,萧景靠在另一侧窗旁看书。 眼睛有些累了,他放下书卷,发现白思芷早就倚靠在窗边睡着了。 美人入睡也是一副美景。只见她云鬓微松,眉眼间不知为何拢着如云雾般的忧愁,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楚楚可怜。高挺而小巧的鼻梁下是一张若海棠般娇嫩红润的小嘴。萧景不止一次尝过那张朱唇中的甜蜜。似睡似醒,若含羞之娇羞,若睡莲之皎洁。 他心思微动,俯身过去轻轻吻住了她。 ——————— 萧景从未对白思芷提起过,他很早便注意到她了。 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 他难得同有人去了京郊散心,碰上了几位世家小姐来此赏花。怕唐突了佳人,他们上前打了声招呼便往另一边去了。萧景转头的刹那,注意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长着张分在美丽的脸,即便她是这群女子中穿得最为朴素,也难以掩盖她的绝色。她又偏偏张了一双无辜的水杏眼,望向人时的目光澄澈如泉。 惊鸿一瞥,我见犹怜。 萧景平生难得如此失礼,走到了远处还不忘回头看顾。友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感叹道:“那个小庶女很美吧?是宁安侯府的五姑娘。白大小姐时常带在身边。” 原来是个庶女。萧景有些遗憾地想,可惜他此生未曾想过纳妾。他的祖母年岁已大,宣平侯府太需要一位出身高贵的主母了。若是能依此洗刷那些拢在宣平侯府身上如烟雾般的丑闻,更是一箭双雕。 他本就无心情爱,但他可以给自己的妻子想要的一切尊重。他们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后来,他又碰到过那个小姑娘几次,等他察觉时,他的目光总是在紧随着她。萧景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人对美的向往吧。 百花宴的那一日,当他发现进来的恰巧是她的时候,他其实松了口气。总比是别人强。然而为何她就一定比旁人强,他当时也未曾细想。 只是心中有些可惜。原来外表看起来这样纯洁柔弱的美人,也会使用这种不入流的办法。但到底是心有怜惜,他最终强压住了身体里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没有强要她。 事情曝光的时候,他扫过外面围观的人群,却只看到一张张惊疑的脸。他的心沉了下去,不得不逼迫自己承认,或许这一切都是白思芷所为。 更何况,他前几日刚刚听说一则传闻。听说誉王世子就是因为被人撞破在宫中同一宫女共处一室,而不得不纳为妾室。 到底是郡主府上,他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不好当众搜查。云绮郡主倒是善解人意。他同她为自己发生的事道歉时,郡主还白着张脸说着相信他。 回到侯府,不等祖母吩咐,他自请跪在了母亲的牌位前。他在母亲的牌位前想了很多。他想到那些年母亲空守闺房的难堪,想到父亲移情别恋后的冷淡,想到母亲被流言折磨得郁郁而去前紧紧抓着他的手。 “景儿,答应母亲,日后万万不可步入你父亲的后尘。”母亲的一双眼暗淡无光,却仍不放心地紧盯着他。 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他眼中,祖父和父亲的行为,无疑是让宣平侯府蒙羞。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洗刷净世人对宣平侯府的印象,想要让圣上青眼相加。情爱对于他而言,不过是那些平庸之人无聊的产物。 只是,他终究还是违背了自己曾经的誓言,未曾娶妻便先纳妾。 到底是让宣平侯府本就有瑕的名声再次蒙了尘。 萧景又想起白思芷的脸,内心中的爱怜凝结成了冰。 所以他才在她入府时对她那样冷淡,甚至几个月对她避而不见。虽然青岚时刻注意着潇湘阁那边的动静,她过得有多举步维艰他心里都清楚。但他终究是让自己狠下了心。 反正嫁入侯府不是已经让她得偿所愿了吗?她自己当初选择的路,总要自己承担着后果。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轮回二:少年行(5)回京 白思芷是被萧景叫醒的。 “快到京城了。”男人看着手中的策论淡淡说道。 “嗯……”白思芷睡眼朦胧,尚且有些不愿醒来。脑侧枕着的东西有些坚硬,还带着几分温热。她方觉自己竟靠在萧景的肩头。白思芷慌忙躲开,坐直了身体。 萧景看着他的妾室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一下便窜到马车的另一侧。马车内宽敞,两人竟生生隔了一臂的距离。 萧景险些失笑。 难道他往日的种种行径,竟让她如此怕他?身份似乎调了个个,仿佛她才是那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而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萧景有些不快,一双凤眼中渐渐沁出墨色。 他勾过白思芷的细腰,将她拉到腿上,便吻住了那两片娇艳欲滴的嘴唇。 吻着吻着,就变了味。 萧景呼吸粗重了几分,只觉不够地撬开小兔子的牙关,想要品尝更深处的琼浆玉液。下身微微起了变化。萧景空闲着的另一只大手摸向了她身前的柔软。 到底是在马车上,白思芷扭捏地想要推开萧景的手,对方却越揉越使劲。她挣扎了几下,感觉到有一硬物抵在她的臀瓣间。她吓得双眼紧闭,只好乖乖承受。 萧景感觉到身上的人终于不再作乱。他睁开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白皙小巧的脸,长睫乱颤着,仿佛受尽了欺负,一张脸比午后的海棠还要红上几分。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马车已经使进京城了,萧景到底不敢再继续作乱。他松开怀里的娇软美人,努力平复下情动的身心。 —————— 马车在宣平侯府的大门前停稳。萧景整了整衣衫下了车。白思芷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得体的笑容,跟在他后面下了马车。 萧景的祖母,也就是如今当家的老夫人率领宣平侯府的家眷亲自来门口迎接。萧景的胞弟已经迎向前,一脸难得的雀跃神色。就连一向严肃的老夫人也眼含热泪地握紧了萧景的手,直念叨着孙儿辛苦了。 一群人簇拥着萧景迈入大门,半点眼风都未曾分给白思芷。只有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意味深长地上下扫了一眼她的穿着。 白思芷一颗心提了起来。 夏雨扶着她向潇湘阁走去,一路上白思芷恍恍惚惚。方才在马车上她的衣衫被萧景揉皱了,萧景便吩咐夏雨随便拿了件衣服来让她换上。眼看着快到侯府,白思芷也没有细看,便急匆匆换上了。谁知道夏雨拿的竟然是那件流光绸对襟长裙。 那流光绸还是萧景在江南时上面赏下来的,便是在京城也是奇货可居。萧景只有她一个女眷,就随手给了她。宣平侯府向来规矩森严,这样的衣服怎么能穿在妾室身上呢?萧景尚未娶妻,更不能闹出宠妾的闲话。 可是也怪不得夏雨。原本她穿的那身已经是所有衣衫中最普通的了。剩下的皆是不适合妾室的华贵的衣料,便是首饰也装了满满两大匣。夏雨无论挑哪件衣服都会出错。 在江南的期间,萧景莫约是也不懂这些,待她的吃穿用度有时比那些世家出来的夫人小姐都好。竟然让她一时松懈,险些忘记了侯府的规矩。 白思芷紧紧攥拳,指甲在掌心刻下一个个透着紫红的月牙。幸好,萧景大多数时候都对她冷若冰霜、 不假辞色。刚嫁入府时她尚且情窦初开,误以为他们在朝夕相处中能有几分情分。每当这时萧景总会用自己的言行告诉她,这是奢望。 如今,她早就对他没有期待了。 她唯一期望的便是,能在这偌大的侯府中安稳活下去。 —————— 第二日,白思芷一大早便起来来到老夫人的院子里等着请安。 “白姨娘到得真早。”远处缓缓走来一名女子,是二公子的妻子王氏。王氏的父亲是个五品官员,同二公子倒算是门当户对。 王氏的目光带着淡淡的不屑,白思芷早就习惯了。她微微笑着,乖乖站在一侧,终于等到老夫人起来唤他们进去。 她刚一踏入房门,就听到老夫人开口道:“白姨娘去了江南叁年果然不一样,气色都比之前好多了。” 老夫人语气和蔼,可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白思芷提起精神,小心应对着:“谢谢老夫人谬赞,是江南的水养人。何况妾身在江南日日早起,服侍世子更衣,夜里也歇得早了,睡得更加规律,所以才显得气色好些。” 她眼看着老夫人的眼神和缓了些,看来是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上。白思芷微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候,她同李王一起与老夫人说了很多吉祥话。白思芷专门捡着萧景在江南做得差事和百姓对他的夸赞说,把老夫人哄得十分开心。 王氏正讲着件京中新出的乐事,下人进来通报萧景来了。 老夫人眼前一亮:“世子爷这么快回来了?” 未等下人推出去,萧景便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今日进宫述职,皇上任命他为知制诰,还金口玉言让他继承了宣平侯的爵位。他的父亲一早便自请让出这一封号给年幼的长子,当年皇帝怜悯宣平他年幼,便一直按下不表。如今萧景再次回京任职,这爵位也该由他继承了。 老夫人听到后喜笑颜开,连忙吩咐李嬷嬷去准备好家宴,好好庆贺一番。众人又在房内说了半天恭喜的吉祥话,眼见着老夫人想要同萧景单独说些体己话,白思芷同王氏便起身告退了。 白思芷同夏雨走在路上,飞扬的唇角一直未曾落下。 “姨娘心情终于好起来了。”夏雨特意逗她。 白思芷笑着看了她一眼:“夫君这么快就继承爵位,我自然开心。” 她脚步轻快,路过小花园的时候还难得有心情想要赏赏春景。只听夏雨轻呼:“姨娘,你的耳坠。” 白思芷茫然地摸向耳垂,左耳边空无一物。大概是掉在哪里了。她心下一慌,那对耳坠是生母留给她的遗物。白思芷突然想起方才在老夫人屋里时,她的袖口曾和耳坠勾在了一起。虽然她小心解开了,但难保耳坠没有掉下。那耳坠只是素银的,造型也十分普通,但在她心中却价值万金。 白思芷内心急切,慌忙抛下夏雨便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走到门口,她省起老夫人最是在意礼仪,方才稳了稳心神,整理了一下仪容。 幸好老夫人得了萧景的好消息,将身边的李妈嬷嬷和大丫鬟都派出去准备晚上的晚膳了,院子里只留下几个二叁等的丫鬟。白思芷性格软又会说话,之前就同她们处得不错。是以她没有费心,随便编了个借口就向正房走去。 她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老夫人同萧景的谈话有没有结束,生恐唐突了他们惹老夫人不喜。她想起东侧的窗子向来会开一条小缝透气,便走到窗外,想看正房的动静。 白思芷走到窗檐下,小心翼翼地透过一条小缝向内望去。 她只听见萧景说道:“白氏?此女蛇蝎心肠,孙儿怎么可能爱上她?” 轮回二:少年行(6)娶妻 待旁人都出去后,正房中只剩下了萧景同老夫人两人。 老夫人心花怒放,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景儿果然是好样的呀。日后咱们宣平侯府就指望你了。” 萧景谦逊地笑了笑,“祖母过奖了,孙儿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对,对,没错。”老夫人附和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景儿现在已经是侯爷了,也该娶个家世门第好的姑娘过门做正妻了。一则可以帮助你料理侯府,二则也可以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 萧景沉吟了片刻,眼前划过一双楚楚可怜的水杏眼:“孙儿方才回京。此事还不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祖母已经老了,如今精力越来越差。这么大的侯府也该迎来新的女主人了。” 萧景却不愿松口,“若祖母忙不过来,孙儿看二弟的夫人王氏也是个精明能干的,祖母何不让她历练一下?” “这叫什么话?她娘家前后才几口人?不过一个五品官员之家,怎么可能突然上手这么大一个侯府?说不定等侯夫人过了门都学不会。”老夫人佯怒地皱了下眉,“老身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景儿的夫人国门的那一天。到时候完完整整地交到新夫人的手里,也省了很多麻烦。” “可是……孙儿原想着先专注仕途,倒是无心儿女之情这些小事。” 老夫人敛起笑容,声音严肃了起来:“景儿,你叁番五次的推脱,到底是为了什么?老身本不想说。你在江南叁年,你那妾室回来时倒穿得比有些人家的正室夫人一样好了。若让外人看到了怎么想?难不成,你也要步你父辈的后尘,做个痴情种,让咱们宣平侯府头上的笑料再添一笔不成?你这样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萧景指尖轻拂手上的建盏。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幼时母亲独守空闺的孤独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父亲迫于祖母的压力,也只有初一十五方才来母亲院中呆上片刻,便匆匆去了姨娘院中。 分明是他功课最好,可父亲却总是夸奖调皮捣蛋的庶弟。哪有不顽皮的小孩呢?若闯祸的是他,父亲会毫不留情地命他去祠堂跪上好几个时辰。但若是庶弟,父亲只会无奈地笑笑,有时还会夸赞他天真活泼。父亲总说是因为他是世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真的是这样吗?萧景很早就明白,只因为他不是父亲所爱屋及乌的对象罢了。 他想起姨娘去世后,府里的一片鸡飞狗跳。父亲执意要剃度出家,为了一个女人置他母亲、妻儿于不顾,将宣平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萧景去学堂时,还有关系不睦的同窗看热闹地问他:“听闻侯爷为了一个妾室要出家?” 萧景咬牙扛住外界的流言蜚语,他软弱的母亲却被折磨得日渐消瘦。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他怎么可能忘记母亲临终前眉眼间依然消散不去的愁绪。他怎么可能忘记在母亲临终前发过的誓言。 萧景想起白思芷姣好的面容。他怎么能忘记,那个让父亲如痴如狂的姨娘,可不是也长了这样一张娇柔可怜的脸。当年的事,她真的是无辜的吗? 他苦读数年,连中叁元,方才让世人对宣平侯府有所改观。而她只用了一日便害得自己再次让侯府蒙羞。 一个妾室,不过是玩物罢了,何必生出不必要的感情。 思绪万千只在刹那。萧景正襟危坐,浅笑着看向老夫人:“白氏?此女蛇蝎心肠,孙儿怎么可能爱上她?一个为了攀高枝而故意陷害我的妾室罢了。方才是孙儿考虑不周,总以为要先立业再成家更好。祖母是过来人,孙儿但听祖母安排便是。” 老夫人审视地看了萧景片刻,见他态度端正,不似作假。她慈祥地笑了:“好景儿,祖母不会害你的。你当初连中叁元,若不是出了那等事情,全京城什么世家小姐娶不得?如今你得圣上赏识,又承了爵位,便更今时不同往日了。” ——————— 白思芷神情恍惚地走回潇湘阁,耳边不断回响着萧景说出的话。 蛇蝎心肠,原来他都是这么想她的。 她记得婚后她曾同她解释过那日的事情。当时萧景抬眼扫了她一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原来,他一个字都未曾信过。 果然,那日厢房内那个见她胆怯而待她温柔有加的人终究只是她做得一个梦。 骨冷魂清如梦醒。梦回犹是前时景。 她曾经迷恋的,或许只是那日她窘迫万分时,留给她的那一丝温暖罢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只需要做好一个妾室的本分就行了。 不远处的夏雨看到她,迎了过来:“姨娘?奴婢找到耳坠了。原来是掉在去小花园的路上。” 白思芷回过神,接过耳坠。幸好,生母的遗物未曾丢失。 秋雨扶着她回了房中,“对了姨娘,听说晚上要在正堂内摆家宴,庆贺大人承侯。” “是啊。” “这样好的日子,姨娘晚上可要好好打扮打扮。奴婢看上次在江南新裁的那件湘妃色缂丝对襟长裙就不错。姨娘本来就美,稍微打扮一下,大人今日高兴就会来咱们院子里坐坐了。” 白思芷当然知道夏雨是好意。她一个妾室所能倚仗的,自然只有夫君的宠爱。 宠爱……怎么可能呢?恐怕只有恨意吧。 她制止了夏雨忙碌着翻箱倒柜的身影,“不必了,就现在这身就很好。” 然而夏雨仍不死心,坚持拿出了几套在江南买的昂贵头面。“姨娘就算是为了低调,但一点都不装扮也不好啊。” 也对。白思芷没再制止,只是挑了一个不会出错的银鎏金并头花簪。 这簪子是在江南时买的。那日正赶上萧景休沐,白思芷想出门看看,他竟破天荒地陪着去了。路过银楼,萧景喊停了马车,带她进去看了看。白思芷不敢看那些嵌着珠宝的头面,只在这些素钗之间选了选。 这是萧景第一次为她挑的首饰。白思芷还记得他当时含笑着说很衬她那日的衣服。他那双凤眼难得对她露出几分温情,像是抚过垂柳的春风,将她的心扉吹开了一道缝。 如今想来,萧景不过是觉得她的首饰过于朴素,带出去恐失了他的面子吧。 ——————— 看来江南的日子还是过于安逸,一顿晚宴下来,白思芷竟站得有些脚疼。她没想到的是,萧景竟然同她一起回了潇湘阁。 她忍着疲惫伺候萧景更衣。他今日兴致很高,迫不及待地横抱起她向床榻走去。 依然是粗暴地进入。可能是心凉透了,往常她只觉得下体的疼痛难以忍受,如今却让她感到麻木。 她仰躺在床上,承受着萧景的狂风暴雨。这算是什么呢?他今日刚亲口说了如此厌恶她,又怎么有兴致来找她做这档事。 她肩膀突然一痛,是萧景觉得她不够专心咬的。“在想什么?” 白思芷摇摇头,两截皓腕攀上了他的脖子。她偷偷仔细观察着他,那双好看的凤眼中是愉悦、是欲望,却没有丝毫温情。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云销雨霁,萧景已经睡下。白思芷侧过头看向萧景。依然是那张风神俊秀的脸,鼻梁高挺,五官深邃。但她知道那双如今紧闭着的凤眼深处只有无尽的淡漠。 萧景到底是没有向她吐露半分要娶妻的事情。 为何要和她说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所谓贵妾,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发泄自己欲望的玩物罢了。 轮回二:少年行(7)县主 第二日萧景要上朝,白思芷一大早便起来服侍他穿衣、用膳。待萧景走了后,她又要赶去老夫人的院中请安。 老夫人腿脚不适,白思芷学过些按摩的手法,便坐在绣墩上帮忙捏着。不多时,听到下人来报说卫国公世子夫人听说白思芷回来了,想见见她。 老夫人今日心情不错,看着白思芷低眉顺眼的模样,便应了:“难得你家里人念着你,白姨娘你便去吧,不必在老身这里呆着了。” 白思芷从后门出了府,看见卫国公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她一上车,原来是好久不见的嫡姐白思英。嫡姐还是那副温婉大方的模样。上次见时她们姐妹二人还尚未出嫁,如今嫡姐已经换上了妇人髻。 白思芷鼻头有些酸涩,眼含热泪握住了嫡姐的手,到底还是守着规矩行礼喊了声:“妾身见过世子夫人。” 白思兰嘴角噙着笑,拉着她坐在身旁,左右打量了下:“怎么几年不见,阿芷同我竟这么生分了?” 白思芷当然惭愧。当年她的那桩旧事怎么可能对宁安侯府没有影响?嫡姐自小和卫国公府有婚约,听说卫国公夫人当时听闻此事也曾因此事考虑过要不要退婚。最终还是世子自己坚持,卫国公也反对这样言而无信,方才作罢。 自生母逝世后,偌大的侯府里,只有嫡姐愿意护着自己几分,白思芷怎么可能不羞愧呢? 她努力将眼中的热泪憋了回去,眼睛笑成一道弯钩,换回了旧日的称呼:“许久不见阿姐,妾身甚是想念。” “本来担心你在江南几年过得不好,今日看到你气色还好,我也就放心了。” “侯爷亲厚,待妾身自然是……不错的。” “这就行。我今日也听侯爷说起了萧大人承侯一事,他是个有能力的。阿芷好好跟着他我也便安心了。”白思考拍了拍她的手,“阿芷许久未回京城,今日你我姐妹便好好逛逛吧。” 马车悠悠地向京城最热闹的东街驶去,在胭脂铺门口停了下来。两人准备进门,正巧碰到了嘉明县主。 嘉明县主是个娇纵的美人,早些年因为在群芳宴上被嫡姐压了一头而一直耿耿于怀:“这不是卫国公世子夫人吗?怎么,世子夫人现在竟沦落到同个小妾交好了。倒是让本县主长了见识。” 嘉明县主扫了白思芷一眼,面上带着不屑和厌恶。 嫡姐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地带着白思芷向她行礼。“见过县主。妾身的妹妹近日回京,妾身带她到处逛逛。” 嘉明县主扬起下巴,睨着白思芷:你倒是个会做人的。分明是个妾室,世子夫人出嫁了都还想着你。果然妾室都是惯会勾人的。 嫡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挡在白思芷身前:“嘉明县主慎言。” “有什么不能说吗?谁不知道她当初是使了狐媚手段才进入宣平侯府的?当年百花宴上那么多人,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 嘉明县主还未说完,马蹄的嘶鸣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只见一匹白马横冲直撞着县主过来。县主大惊失色,发出尖叫。嫡姐反应慢了半拍,白思芷急忙拉着她躲到一边, 眼看那马蹄便要踢到嘉明县主身上,她吓得蹲在了地上,顾不得任何礼仪地大叫着。一旁的白思芷看得都心下一惊。 电光火石间,一只缀着银饰的大手绞紧了白马的缰绳,因为过于用力,手背暴起青筋,被缰绳勒得泛白。 是叶阕。 “还不快走?”叶阕眉头一皱,望向嘉明县主的眼神带着不耐的冷意。 白马被跩得前蹄高扬,叶阙却借着这个危险的姿势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的方向。黛紫色的衣袂飞扬,他手上脖颈的银饰叮当作响。配上那副旖丽的容貌,便是轻扯嘴角的恶劣嘲讽,都带着几分摄人心魄的勾人味道。 “抱歉,我的马突然受了惊,竟然把县主吓成这副模样。”分明是道歉的话语,叶阙说出口却没有半分诚挚的态度。 “你!”县主狼狈地被匆忙上前的丫鬟搀扶着站了起来,“你就是这样对本县主道歉的?” “没有办法。我的马也是听到有人说话污了它的耳朵,方才受得惊。真要计较起来,县主恐怕怨不得别人。”叶阙笑起来,漏出两颗虎牙,上扬的眼配上眉宇间鲜红的痣,更像是山林间的狐妖,偏偏又带着“几曾着眼看侯王”的狂气。 “呵。本县主不同你这种人计较。”县主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复又想起了什么,恶意地说,“像叶公子这种人,也就只能在女子面前逞逞威风。听闻叶公子日日宿在度春楼的花魁那里,怎么,如今又看上这个宣平侯府的小妾了?” 叶阙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撇了白思芷一眼,像是带着小钩子。“叶某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所谓英雄救美,这位姑娘倒称得上是位美人。” 叶阙拉长了声音,看着县主的眼神带着几分嘲弄,未尽的话语显而易见。嘉明县主气得脸色苍白。 叶阙也不等她回嘴,双脚夹了两下马腹,当街纵马而去。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嘉明县主眼看着叶阙扬长而去,却又拿他无能为力,将所有的气撒在了白思芷身上。“你倒是厉害,出门在外还有别的男子相护,也不知道萧大人清不清楚你这狐媚样。” 白思芷碍于身份,到底不敢反驳。嫡姐倒是帮忙说道:“那叶四公子什么样子,京城谁人不知?一个惯会招蜂引蝶的主。白氏在闺中甚少出门,到了宣平侯府就更不必提,如何能认识他?况且他自己也说了是拔刀相助罢了。” “也就是萧大人尚未娶妻,才会由着个妾室这样胡来。”嘉明县主意味深长地说道,“等过几天他迎了正妻过门,定要让你这妾室好好知道一下规矩。” 嘉明县主抬步向她的马车走去。路过白思芷身旁的时候,她用仅两个人能听闻的音量说道:“本县主当年做好的局,竟让你不声不响地捷足先登了。你且等着,本县主定会成为萧大人的妻,到时候新仇旧恨一块算!” 轮回二:少年行(8)初遇 白思芷听了县主的话,如五雷轰顶,再没有了逛街的兴趣。嫡姐看她闷闷不乐,以为她是被嘉明县主的话伤到,便拉着她去了醉仙楼一早就订好的雅间用膳。 一落座嫡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县主说的可是真的?萧大人要准备娶妻?是谁家的小姐?” “昨日方才听闻,许是正在相看。” “这样……”嫡姐沉吟了一下,安慰道,“反正是早晚的事。你也无需担心。日后等主母入了府,你只需安心伺候好主母,保你在府中平安顺遂。若是再有了儿女,那便彻底站稳脚跟了。” “阿姐放心,这些妾身都懂。”白思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嘉明县主还未嫁人吗?” 嘉明县主恰巧与白思芷同岁,如今年方十八,但女子在此年龄还未成亲的到底是少数人。 “未曾。这些年南阳王给她相看了不少,她都看不上,便拖到了现在。” “阿姐你觉得,县主同萧大人……”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件旧事。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嘉明县主当年确实心悦过萧景。不过当年萧景未曾金榜提名,宣平侯府又有那些旧事,因此南阳王一直没有松口。”嫡姐细细回想着,不由紧张了起来,“阿芷,县主怎么这么了解萧大人准备娶妻?难道她这么多年一直未嫁,便是在等萧景?” 白思芷迎着嫡姐担忧的目光,笑了笑,“阿姐莫要乱想了,便是如此,妾身又能有什么法子?对妾身来说,主母是谁并没有区别。” 白思芷到底还是没有把方才从嘉明县主那里听到的话说出来。她低下头敛了敛神绪,突然想起很多事情。 恐怕是嘉明县主倾慕萧景已久,却碍于南阳王的阻碍,方才在百花宴上想出了这样一个生米煮成熟饭的计策。依嘉明县主的家世,若是事发,她定然会嫁与萧景为妻。只是不知为何闯入厢房的竟是白思芷,最后入了宣平侯府的也是她。 嘉明县主至今未嫁,怕也是在等萧景吧?如若不然,怎么她昨日才偷听到老夫人同萧景的谈话,县主却是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 分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何必要牵扯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长睫垂覆,白思芷品了口杯中的香茗。但她已不愿将自己想到的事情同萧景说了。她已经能想到,说与不说根本就无甚区别。她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在他心中自己终究是那个恶人。 等着上菜的功夫,嫡姐开了口:“今日叶四公子的那出意外还真挺解气的。” 白思芷想到今日叶阙的所作所为,心头的愁云散去些许。“只可惜还未曾好好感谢他。” “谁说不是?不过这叶四同你我素不相识,莫不真是见色起意,方才拔刀相助的吧?”嫡姐调笑道。 正巧菜上齐了,白思芷执着说道:“左右他帮了我,到底因何缘由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姐快吃吧。” 白思芷心底一直有一个秘密,甚至同嫡姐也未曾说过。其实她是同叶阙有过交集的。 ———————— 说起来,她会惹上李公子,也是因为叶阙的缘故。不过她不曾后悔。 同样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叶阙同李公子那群人并不对付。说是不对付,其实是单方面的。叶阙向来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而李公子大概是看不惯他行事张扬的作风,看不惯他那张过于招摇的脸,或是看不惯叶阙总能被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度春楼的花魁们青睐有加,因此叁番五次找他麻烦。 而每次他们总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此对叶阙更是厌恶入骨。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 有一年端午,嫡姐受了卫国公府大小姐的邀请前去游湖,将她也带出了门。正巧卫国公世子陪妹妹出了门,叁人见到难免交流了起来。白思芷同他们都不相熟,看到不远处在舞龙,同嫡姐请示了一下便带着夏雨过去凑热闹。 红龙在半空中追着眼前的绣球上下飞舞,活灵活现。围观的人不少,白思芷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期然间听到而旁几个少年的交谈声。 “你听得消息准确吗?叶四那小子今日要去赌坊?” “一准没错,那姓叶的钱袋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而且他已经一连叁日去过赌坊了。而且他每次都为了抄近道,走西井胡同。” “哼!怕得就是他不走。” “我已经找了几个家仆守在那胡同里,待那姓叶的一露头,就让他们拿麻袋套上狠狠打一顿,咱们好好解解气。” “如此甚好!姓叶的昨日刚让本公子在碧柳姑娘面前丢了脸,今日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白思芷听到这样的对话,隔着幕篱偷偷打量了身前窃窃私语的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她很快认出李公子,他身旁的几人也是京中世家里几个不学无术之徒。 白思芷想起嫡姐曾指着这几人同她反复叮嘱,若是在外遇到这几人务必要同他们离得远些,莫要被纠缠上。思及此,她拉着夏雨悄悄往人群后面退去。 李公子他们之间的对话白思芷听得明明白白。她想起嫡姐当初在介绍李公子他们时,曾经也提过叶太尉的四公子叶阙,那也是一位不遑多让的主儿。莫约这几位公子想要捉弄的“叶四”,便是指这位公子了。 她一时有些犹豫。本身她是极不想同这些纨绔子弟扯上关系的,但又不忍心装聋作哑看到有人无辜受到欺负。白思芷思绪混乱地拉着夏雨退出了围观舞龙的人群。她胡乱在街上逛着,终究下定不了决心。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夏雨自然不知她的烦恼,小声提醒她道,“哎呀,那个公子长得好俊。” 白思芷红转过头,看向夏雨指的方向。她虽然从未见过叶阙,却一下子认了出来。精致艳丽的五官,眉间鲜红的痣,如此让人过目难忘的外表,只可能是她现在正反复思考的叶四公子叶阙。 白思芷瞬间便拿定了主意。若是她尚未遇到,恐怕还会迟疑,但如今当事人就在眼前,若是再眼睁睁任由他去受伤,恐怕她自己也会寝食难安。 她走过去拦住了路过的叶阙,忐忑地说道:“叶公子,还请您今日不要靠近西井胡同,有人想找你麻烦。” 她出现得莽撞,说出来的话也没头没脑,原以为叶阙定会有所疑惑。没想到对方只是挑了挑眉,扫了一眼她同身后的夏雨,语气轻快却又诚挚地说:“多谢小姐提醒。” 白思芷轻呼了一口气,还好对方是个聪明人,什么都没有问。倒是省去了她解释来龙去脉的麻烦。她算了算时间,估摸着该回去找嫡姐她们了。她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不曾想,她系在腕上的长命缕竟然掉了下来。叶阙弯腰捡到:“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白思芷脸颊微红,她一向不太会编这些玩意儿。歪歪扭扭的长命缕自己戴在手上倒不在意,不曾想会被旁人看见。她伸出手接过:“谢谢公子。” 叶阙却笑笑,露出了尖锐的小虎牙:“我瞧这长命缕倒是有趣。小姐可愿意分叶某一串?今日小姐帮了叶某这样大的忙,叶某暂时无以为。留着长命缕也好惦念着小姐的恩情,总有一日报答小姐。” “叶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什么恩情。”白思芷的脸比绚烂的海棠还要红上几分,幸好被幕篱遮掩着无人察觉。她轻轻扫过他光秃秃的手腕,分给了叶阙一串,“若叶公子不嫌弃便拿去吧。” “谢谢这位小姐了。”叶阙慢条斯理地将长命缕戴在手上。 不曾想,她刚要离去竟撞见了李公子他们。 “叶四,你这是又看上了哪家姑娘?”李公子摇着折扇缓缓走了过来。 怪只怪叶阙容貌过盛,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是引人注目的存在,是以李公子一眼便看见了他。 只是很奇怪的是,白思芷一看到李公子他们,就心中升起没来由的反感,同叶阙交谈却没有这种不适。大概是因为方才刚刚听过他们报复人的法子吧。 叶阙却置若罔闻,只示意白思芷先行离开。他那双飞扬好看的眼眸中噙满了笑意。白思芷也不欲卷入他们之间的是非,点点头便带着夏雨走了。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叶阙抚摸着腕间的长命缕,勾了勾嘴角。 嫡姐她们早就在画舫边等她了,倒是对她的去向也没有多问。只当她是难得出来,自己随意逛了逛。 沅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杨桴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 本来是很愉快的一个端午节,若不是他们的画舫正巧同李公子他们的画舫碰到一起的话。 “世子,好久不见。”李公子斜倚围栏,向卫国公世子打着招呼。 卫国公世子点点头,同他们寒暄了几句。 李公子散漫地扫过他们画舫上的几位女子,看到白思芷时不由玩味地笑了。他的目光犹如阴冷的毒蛇,一寸一寸地从白思芷的衣着扫到她被幕篱遮掩的脸上,让她胆战心惊。 她知道,李公子认出她方才同叶阙在一起了。 轮回二:少年行(9)告知 光阴若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白思芷再次习惯了宣平侯府的生活。萧景亦是如此,又变回了京城中那个克己复礼的萧大人。他再没怎么来过潇湘阁,一如往日一般,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庶务上。就仿佛江南的叁年只是大梦一场。那个夜夜同白思芷欢好,也曾对她流露出几分关切的萧景,只是她的南柯一梦罢了。 白思芷倒是乐得如此。但府中其他下人越来越怠慢潇湘阁的态度,却不得不迫使她去主动讨好萧景。若她真的遭了萧景冷落,恐怕又要重回去江南前在侯府中的那段难扼的生活了。 白思芷将她煲好的鲜禺鲍白羹放入食盒内,小心地向着前院走去。萧景的书房亮着灯,青岚在门口候着。 青岚看到白思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询问道:“白姨娘这是?” 白思芷脸上是温和有礼的笑容,“妾身听闻最近夫君庶务繁忙,因此亲手准备了些羹汤给他。” “姨娘等一下,小的进去通传一声。” 萧景听到青岚的禀报,内心毫无波澜。他淡淡地说,“你让她将食盒给你罢,我饿了再说。” 青岚点头称是,退出了房内。他尽量婉转地向白思芷传达了萧景的意思。 白思芷心下失望,但又在预料之内。原本,她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进到书房,帮他研磨倒茶,红袖添香。却未曾想连书房的门槛都没碰到,就这样被拒绝了。 她这么快便又离开了书房,侯府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怕是明日就更坐实了她遭萧景冷落的说法了。 她把手中的羹汤交给青岚,反复叮嘱他用小火煨着,方才不放心地离开。 做羹汤要用的很多食材,都是她花了银子从采办手里买来的。宣平侯府的主子众多,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本就只相当于半个主子,想要点什么都需要钱财去打点。 —————— 暮色四合,萧景方才放下手中的书卷。一旁的青岚问道:“大人,如今可要用膳?” “可。吩咐他们把饭菜备好。” 萧景吃得向来朴素,仅荤素两碟。今日餐桌上倒比往常多了一碗羹。 他随手点了点,“青岚,这是?” “这是白姨娘之前送来的,大人您尝尝?” 萧景心下一动,拿起了那碗羹。咸淡适中,味道鲜美,很合他的口味。不知不觉中,他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 青岚看到他十分放松,似乎并无不悦,讨好地问道:“大人今日可要去潇湘阁?” 萧景想到他还有事要同白思芷说,这几日他一直难以下定决心,往常处理庶务都未曾如此优柔寡断过。择日不如撞日,他强迫自己点了点头。 —————— 下人的通传很快到了潇湘阁。夏雨喜笑颜开:“太好了姨娘,大人终于来了。奴婢给你好好梳洗打扮一下。” 白思芷也松了口气。无他,只希望敲打一下侯府中的下人,望他们不要再怠慢了这里。 七月流火的日子,送到潇湘阁的冰却少得不能再少。夏雨气不过问了送冰的下人,对方却老神在在地说今年冰价贵,早就用完了。夏雨打听了一圈,回来更是气得直掉眼泪。连叁公子新收的那个小通房屋中的冰块都比潇湘阁的多。 她提前沐浴更衣,却对夏雨为她拿出的寝衣犯了难。烟笼寒水般的薄纱根本遮不住什么,只在几处重点部位绣了几朵桃花,反而增添了几分春色。若是让院子里那些老夫人派来看着她的下人看去,明日又不知要被老夫人找理由罚些什么。偏偏夏雨已经走远了。萧湘园不大不小,但除了夏雨她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 白思芷只好在寝衣外匆匆套上旧衣,方才出了净房的门。大概是夏雨也知道她羞涩,平日穿的寝衣竟被她藏了起来。白思芷正要翻找,却听得外面下人问好,萧景来了。 白思芷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衫,确保从外面看起来遮得严严实实,方才迎了过去。 萧景依然是那副温和守礼的模样。他看着眼前的美人欣喜地迎向他,一双杏眼盈盈清亮,似是有夜空星辰,眼角微微勾起时,若秋水剪瞳,透着说不出的缱绻。 “大人您来了。听说大人近日庶务忙碌,可要妾人为您按摩一下?” 萧景习惯性地本想拒绝,但看到白思芷期盼的目光终究说不出口。正巧这几日他确实为了一些问题头痛不已,索性答应了下来。 葇荑素手在萧景的头顶刺激着穴位,不轻不重,让人灵台清明。萧景自然知道白思芷的手艺是极好的,就是他一向挑剔的祖母都挑不出毛病。 美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扑入他的鼻中,勾得萧景一向心如止水的情绪也有了几分波动。他淡声吩咐道:“行了,不用再按了。” 白思芷愕然地听下手:“是妾身的手法不好吗?若是弄疼了大人,还请见谅。” 那样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能弄疼到哪里去?萧景强压下心头的那一缕火气,整个人又是那副沉稳内敛的矜贵样子。“你先坐下吧,我有事同你说。” 白思芷心下有所怀疑,乖乖坐到了萧景身旁。 “我已定下了南阳王嫡女嘉明县主为妻。过几日便要行叁书六礼,准备纳彩。”萧景的声音一贯地清冷疏离,若山涧清泉,在这炎炎夏日竟让人透露出生出冰凉之感。 果然是要说这件事。这确实在白思芷的意料之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景如今叁元及第,是京中最年轻的侯爷,还得圣上赏识,日后平步青云定然不是问题,自然是京中世家间最受欢迎的佳胥人选。 只是没想到她一语成谶,真的是嘉明县主要嫁给萧景。县主这也算是,得尝所愿吧?只是县主明显十分讨厌她,日后的日子,恐怕会比现在更加难过了。 “嗯?”萧景看白思芷有些失神,莫约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他用骨骼分明的指节敲了敲桌子,侧头看她。 白思芷回神,坐直身体:“妾身定会好好伺候大人和主母,守好一个妾室的本分。” 萧景满意于她如今的乖巧懂事,却又难以忘记她曾经的行为。他总怕白思芷如今的识时务只是她的一种伪装,改变不了她内在的狠毒。偏偏她长了双比世人都更加纯善的眼眸,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忘记及时抽身。 “还有件事,需要你知晓。”萧景组织了一下语言,放缓了语气。不论白思芷内在如何,她终究是名女子。“南阳王心疼爱女,怕她受了委屈。他要求将你放到外面的庄子上,等何时县主生下子嗣,再回侯府。” 萧景自觉已经态度温和,实则在白思芷耳中,依然是那副施舍地告知于她的样子。 白思芷长睫垂覆,低下了头。赶去外面的庄子上,对于妾室也是极大的羞辱。在外人眼中,就像是她已经犯了什么过错被宣平侯府抛弃了。人言可畏,她口说无凭如何能自证清白?况且等县主生了孩子,恐怕萧景早就记不得他还有一个安放在外的妾室了。庄子上条件简陋,她之前虽是庶女,好歹也是宁安侯府出身,从小有下人伺候。去了那边,她能支撑多久呢? 南阳王的这个提议,相当于变相休了她这个妾室,却又给萧景留了颜面,似乎他们都是那个宽宏大量的人,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白思芷身上。 可是她,何错之有呢?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又冲向她的眼眶。白思芷使劲睁开双眼,生怕落下泪来。她不曾认为自己做错过任何事,可是在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面前,她就是那蝼蚁,没有任何话语权。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出血来。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稀释她鼻头的酸楚。 白思芷低下头,闷声说道:“妾身听夫君安排便是。” 萧景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美人。他内心没来由地觉得一痛,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大概每个女子听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感受。这也是为何向来杀伐果断的他,偏偏犹豫许久。 烛火昏暗,在她精致的侧颜留下影影绰绰,肌肤胜雪。叁千青丝仿佛是上等的绸缎贴服着玲珑的身段,显得柔弱可欺。从萧景的角度,可以轻易地看到白思芷那脆弱白皙的颈项一直延伸至衣领深处,比最上等的羊脂玉还要诱人。许是方才为他按摩的缘故,她外袍的衣襟有些散乱,漏出了那薄如蝉翼般的寝衣的一角。 萧景只觉得心头的那团火越烧越旺,在他的身上游走着,不断向小腹移动,让他炙热难耐。 骨骼分明的大手抬起了白思芷低垂的脑袋,萧景直接吻了上去。 轮回二:少年行(10)离开(H) 火热的长舌在湿滑的口腔中游走着,不断和里面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起,发出“啧啧”的水声。 萧景觉得下体发热,迫不及待地扯开他的妾室的外衣。里面的寝衣同平时的手感截然不同,似乎轻薄。萧景心下疑惑,又留恋着朱唇的柔软,狠狠咬了两下,方才松开嘴。 眼前的美景就连向来稳重内敛的他都不由止住了呼吸。美人玉体横陈,似透非透的轻纱遮在身体上,如月笼薄雾,让他血脉贲张。几朵栩栩如生的桃花恰巧遮住了她胸前那对玉兔以及下身的草丛,犹抱琵琶半遮面。萧景下身原本就半软的阳具很快挺起,将他的裤子撑起很大的弧度。 他隔着寝衣便低头含上了胸前的桃花,一只大手撩起衣摆,就迫不及待将他坚硬的阳具插了进去。 “啊……好疼……夫……君……嗯,轻些……”下面还未湿润,就被这样粗鲁地捅了进来,白思芷疼得皱起眉头。两眼泛红,泪光点点,如同一只被猎人抓住的小兔,格外可怜。 却也格外激起男人欺负她的欲望。 萧景一向不爱在这种时候说话,但粗重的喘息声倒是暴露了他现在也不好受。许久未经过人事的小穴内部太紧了,他的阳具方才入了一般,就被里面的媚肉牢牢缠住,挤得他又疼又爽又,尾椎骨发麻。 他喘了两口气,不断吸咬着那两团绵软的白肉,一副拆吃入腹的架势,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 敏感柔嫩的乳尖被萧景的牙齿紧咬着,传来一阵痛楚,莫约破了皮。白思芷不住求饶:“侯爷……轻……轻些……嗯呃……” 萧景难得好心,顺着她的话松了嘴。白思芷方才松懈了一瞬,一双大手就掐着她的腰身使劲往萧景的胯下一送,整根肉棒齐齐埋没在还未完全湿润的小穴中。 “嗯……”被肉壁紧紧包裹的感觉过于美妙,萧景满足地哼出声来。他没有看到白思芷泛白的脸色和额头冒出的冷汗,便开始直接挺动起腰身。 肉棒次次抽出到只有铃口卡在花穴边缘,再狠狠捅入到底。里面的媚肉像是有无数张小嘴,不断吮吸着棒身。萧景越撞越狠,恨不得将挤在穴口外沾满了蜜水的两颗沉甸甸的囊袋也塞入小穴之中,一起体验这极致的快感。 身下的女人不断啜泣着,呜咽声中又夹杂着几分媚意,很好的满足了男人的征服欲。许是舍不得要同这样香软好肏的美人分别许久,他胡乱在她的脖颈香肩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白思芷脸上湿濡一片,两眼失神地望向床顶。身体里进进出出的巨物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欢愉,反而让她心生悲凉。她不过是借着这样的契机来发泄心头的委屈罢了。 她没有哪一刻如当下这般,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于萧景而言不过是一个用来泄欲的玩物。 攀至顶峰的那一刹,萧景低吼出声。坚硬的龟头势不可挡地破开早已软烂的穴心,插入胞宫之中。他用染上情欲的低哑嗓音在白思芷耳旁承诺:“放心,我定会接你回来的。” ——————— 纤手怨玉琴,清晨起长叹。 今日萧景休沐,白思芷却还是一如往日地早早醒来了。想到还要向老夫人请安,她撑起自己疲惫的仿佛快要散架的身体,一大股稀释后的浊液顺着她的花穴吐了出来。 许是想到日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同她鱼水之欢,昨夜萧景要得又狠又急,翻来覆去压着白思芷射了足足四五回。到最后阳具吐出的只剩清液,白思芷的小肚子也被撑得如同一个怀孕叁四个月的孕妇,胀得不行。 萧景方才餍足地抱着她筋疲力尽地睡去。 她盘算了一下时间,起得有些迟了,再沐浴定会的晚到。老夫人定然早就知道萧景昨日歇在了她的院子里,难保不会又觉得是她在恃宠而骄,不守妾室本分。想到此,白思芷有些着急,慌忙想跨过萧景身上去洗漱更衣。 她刚要动,便被萧景拦住了。大概是吵到他了,他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便说道:“再休息会儿吧。我已经同祖母请示过你今日不用请安了。” 白思芷听到萧景说的,反而更加忐忑。若老夫人觉得萧景对自己宠爱有加,只怕就不是罚抄经书这样简单了。她急忙说:“这是妾身的心意。” 萧景眉头皱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今日你便要去庄子上。那庄子在京郊,路上也要一个多时辰。你若是精神如此充沛,我也不拦你。” 白思芷听到他的话,只能乖乖躺了回去。正巧她两腿酸涩难耐,一时间根本走不动路。萧景半点不嫌炎热,顺势勾住她的细腰,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两人如鸳鸯交颈,仿佛一对璧人。 只是仿佛而已。 分明是盛夏,白思芷的心却透着丝丝冷气。耳旁是萧景胸膛有力的心跳声,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身体,方才没有在萧景怀中发抖。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昨日也不过是告知她一声而已。作为一个妾室,她甚至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服从于夫君的安排。 —————— 大概是愧疚于如此急切地将他的妾室赶走。萧景破天荒地在潇湘阁呆了一整天。他眼看着院里的下人忙进忙出地把收拾好的东西搬上马车,才意识到,原来她跟了他近四年,能收拾出来的东西却并没有多少。 堂堂宣平侯府的贵妾,怎会如此窘迫。萧景心头生出莫名的不快,“我记得在江南时送了你不少首饰,那套点翠花丝红玛瑙蝴蝶双飞的头面呢?” 白思芷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记得,“夫君,那套头面太贵重了,妾身觉得自己拿着去庄子上也不合适。便把它留下了。” “留下?留下给谁?”萧景轻笑了一声,分明还是平和亲厚的语气,眼睛里却是几分不屑,“难道你觉得县主入府后会用一个妾室用过的东西吗?” 白思芷不知该如何解释。 在宣平侯府中,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若想过得好些,事事都需要银两打点。每月的份钱根本不够,她早就捉襟见肘。昨日便是托人用她的首饰典当了钱财,方才得来了那些给萧景做羹汤的食材。 只可惜,这殷勤献与不献,并无差别。 等去了庄子上,她人生地不熟,难免需要钱财的地方更多。萧景既然如此大方,她自然也不会同他客气。 幸好,她之前都是捡着那些出嫁前偶尔得来的几个贵重首饰拿去典当的。萧景给她买的那些自然更加贵重,但白思芷就是怕萧景博闻强识,还记得他自己挑选的东西,方才作罢。果真被她歪打正着,萧景样样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思芷低着头,将留在梳妆台上的那匣最为贵重的首饰也收了起来。她查看了一下收拾好的首饰。在她眼中,最贵重的除了萧景送她的那些价值万金的首饰,便是生母乐姬的遗物,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塞进去的银项圈,上面雕着振翅欲飞的蝴蝶。 白思芷愣住了,也不知夏雨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个她早已忘记的东西,一同帮她收拾了起来。 “怎么了?”萧景看白思芷有些出神,以为她是难过于将要离开。他难得没有压抑自己心底对她的怜惜,起身想要安慰她几句。他想告诉她,在他眼中,这个正妻是谁都没有差别。不过是南阳王势大,在仕途上对他更有帮助,才选了嘉明县主。他想安慰她不必担忧,嘉明县主早就向他保证,日后等他的妾室回府,定会温柔相待,不会委屈了她。 “姨娘,药好了。”夏雨不识时务地端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 萧景离得有些距离,仍然闻到热气飘扬的汤碗中泛着的苦味。“这是?” “避子汤。”白思芷淡定地接过夏雨手中的碗,一口气喝干了。她放下碗冲萧景眯起眼笑了笑,一贯地温顺贤良,“夫君不必担心。主母未曾过门,妾身定然不会怀上庶子有损宣平侯府的门楣的。” 分明是再懂事不过的话,萧景却没来由地觉得刺耳。那么苦的避子药,白思芷喝下去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他感到有些烦躁,大概是夏日太热了吧,也不知他刚才怎么会有莫名的冲动,竟然想同一个贵妾多费口舌。 —————— 马车慢吞吞地上了路。为了掩人耳目,白思芷是从侧门出府的, 最终萧景也未曾来送送她,或是留给她只言片语。 白思芷撩开窗帷,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宣平侯府。不知为何,她总有预感,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世情薄,?情恶,?送黄昏花易落。 ———————— 晚点加更,在大修。 轮回二:少年行(11)火起 度春楼的傍晚永远灯火辉煌,莺莺燕燕的脂粉味和嫖客们的调笑声充斥着每个角落。只有离大堂很远的一个偏僻的厢房整日沉浸在黑寂中。 连资历最老的嫖客都不会知道,度春楼中最华贵舒适的房间,不是历代花魁居住的顶楼,也不是天字一号的厢房。而恰恰是这个毫不起眼也没有丝毫名字的房间。 度春楼掌柜的霞姨进来时,叶阙正懒散地靠在太师椅上,摆弄着手中的一个冰裂纹的瓷罐。 霞姨调侃着说:“听说你那小美人被人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养着了。” “放尊重些。人家是宣平侯的人,同我何干?不要败坏了她的名声。”叶阕睨了霞姨一眼,“知道是因为何事吗?” “那宣平侯府的下人能知道些什么?就这还是月季哄着他喝了半天酒才知道的。” “呵,”叶阙摔下手中的瓷罐,看向霞姨的眼神一扫往日的轻慢,严肃了起来,“你们平日都这么悠闲?连这种旁人内宅的小事都这么关心,莫非近日派给你的任务太少了?” 霞姨终于收起笑容,慌忙跪了下去,“教主恕罪。” 叶阙没有理她,抬步向门口走去,手上戴着的长命缕松动掉在了地上。 正巧掉在了霞姨眼前,她手指微动想要帮忙捡起。 “让开,”夜阕向来散漫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凝重的寒意,“不该碰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乱碰。这样的道理霞姨作为老人还需要我教?”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早就破旧褪色的长命缕,妥帖放在怀里,脸色才由阴转霁。“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霞姨亦步亦趋地送夜阕到门口,讨好地问道:“叶公子要去哪里,可要度春楼的马车相送?” 叶阙牵来自己的白马,又变回了那个风流的公子哥儿。“不必了,近日京中太热,我准备去京郊转转。近日不会再来了。” 京郊。霞姨脑袋一转,便想到了教主心悦的白氏可不是刚被遣去京郊。她面上不显,内心却暗暗发笑于他的口嫌体正。 紫衣少年掉转马头,向着城门的方向奔去。银环圈起的马尾长发在身后甩出飞扬的弧度,连背影都有几分潇洒。 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 ——————— 庄子里只有几个粗使看家的婆子,很多事情都需要白思芷亲力亲为。白思芷刚刚收拾好她住的正房,一个婆子向她禀告门口有人讨水喝,还说认识萧大人。白思芷以为是萧景托人给自己带了什么东西,匆匆过去。没想到门口站着的,竟是牵着白马的叶四公子。 大概是天气炎热,叶阙的额角淌下了大滴的汗珠,倒也给他这张瑰丽的脸增添了几分生气。他咧嘴一笑,两颗小小的虎牙飘过,向来不羁的语调中竟然带了几分傻气。:“白姑娘,好久不见了。” 白姑娘,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唤她了。 这些年只有嫡姐还会唤她阿芷,更多的人叫她白姨娘、白氏。有时她会迷茫于自己是谁,仿佛只是宣平侯府的一个附属而已。 白思芷心有疑惑,搞不懂他这样斗鸡走狗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无趣的京郊。仿佛是看出她的疑惑,叶阙指了指远处的村庄说:“最近想找点事做,父亲把府里的几个庄子给了我。今日来看看,正要回京。” 白思芷点了点头。虽然是在京郊,但她到底是宣平侯的妾,为着男女之大防,两人再没过多交流。到头来,叶阙只是规规矩矩地讨了碗水喝便走。临走时,他漆黑的眼瞳在华灯初上的黄昏中闪闪发光,含笑着对白思芷说:“白姑娘,后会有期。” ———————— 夏去冬来,似水流年。 等白思芷缓过神来,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乏味的生活一开始还让主仆两人不习惯,到后来也学会了用绣花、打络子等方式消遣。 叶阙经常隔叁差五地出现,向来浪荡的少年似乎真的转了性。他本就长得好,人又会说话,很快就讨得了庄子上和左邻右舍的欢心。似乎没有人觉得,他如此熟稔地来宣平侯的庄子上有何不妥。 白思芷一开始还碍于男女有别,同他保持距离。叶阙也不在意,次次告诉她京城的新消息。她知道萧景又升了官,嫡姐有喜了。到后来,白思芷也习惯了叶阙的热情。 刚开始他还规规矩矩喊她白姑娘,后来就是亲昵的白阿芷。分明他们也没那么熟悉,但叶阙总有这样的魅力,让人不知不觉喜爱他,想要亲近他。 萧景的婚期早就定了下来,是来年腊月。原本还要再挑一挑吉时,但嘉明县主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也不想等了。 这些,都是叶阙告诉她的。 她正在收拾带来的首饰。腊月将近,庄子里惯常烧得木炭总是烟气缭绕,熏得人不住咳嗽。银丝碳贵,侯府给的那点月钱自然消费不起。她想要挑几个去典当了买些炭火回来。 她又看到了那个蝴蝶纹的银项圈。这次她想了起来,是她第二次遇到叶阙时,对方硬塞给她的。她将那项圈放在了梳妆台上,想等哪日叶阙过来再交还给他。 上次他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京城半月,想来过几日也就回来了。 想到叶阙,白思芷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已满是笑意。这样英姿勃发的少年,大概没有人会不喜吧? ———————— 这一夜白思芷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四周都是嘈杂的声音。她睁开眼,茫然地发现这似乎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庄子里本就没几个人,如今院子里却传来了络绎不绝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经过她的屋外,窗上也映出了忽远忽近的光亮。 白思芷慌忙披上衣服,想要出门查看。她推了推房门,没想到早就被人从外锁住。夏雨就住在不远处的侧房中,她着急地拍击着房门,大喊着:“夏雨、夏雨!你还好吗?” “我要是你呀,就不会白费这功夫了。”门外响起了朦朦胧胧的女人声。 白思芷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辨认不清:“你是谁?” 那女人走到了她的屋外,隔着一扇木门嘲讽地说道:“怎么?连你未来主母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县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本县主早就说过,要同你新仇旧恨一块算的。” 白思芷有些无力:“县主将妾身放到庄子上还不够吗?” “呵,你以为你为何能在庄子上?一开始本县主是要休了你。倒是萧大人跑来同我的父亲商量,方才同意把你放到这里。你觉得,我会满意吗?” 白思芷听着外面毫不掩饰的动静,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县主还想要怎样呢?” 嘉明县主凑近了房门,残忍的话语从紧闭的门缝间低声传来。“你先前借了本县主的安排渔翁得利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吗?你不妨自己想想,我想要怎么样呢?” “县主,”白思芷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妾身没有把你之前同我说的事情透露萧大人分毫。” “那又如何?本县主为何要留下你这个威胁呢?你要是聪明点的话,就应该在本县主告诉你的当天主动请示来庄子上了。” “若县主想,妾身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你现在说也太晚了。你以为,看不惯你的只有我一人吗?屋子里的木炭烧得还好吗?这样劣质的炭火,夜里发生些什么都是在所难免的吧?等你去了地府的时候也莫要恨我,要恨就恨你自己自作聪明,非要做了萧大人的妾吧!” 嘉明县主显然也懒得同她交流。县主扬起声:“好了!准备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嘉明县主的声音越来越远,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白思芷无力地听着房外的动静再次响起,似乎是在她门口堆着什么。她已经不想再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外面的动静渐渐散去,滚烫的浓烟从门窗的缝隙中传来。分明是冬日,白思芷却热得冒汗。她自嘲地想着,也不知是烈火先烧穿这道木门,还是她先被黑烟呛死。 她放心不下一旁的夏雨。以嘉明县主的性格,她真的会放过一个如同草芥的小丫鬟吗? 白思芷不断叩击着窗户,想找到一点突破口。 密闭的屋子里很快就烟雾缭绕,白思芷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她用手撑在梳妆台上,闭上眼想要缓缓。掌心一下刺痛,原来是放在台面上的蝴蝶项圈划破了她的手心。她攥紧项圈,将它戴在脖颈上。 是了,她还没有把这个项圈还给叶阙,怎么能够产生歇息的想法。 她狠心用项圈的尖端再次扎入掌心,感觉头脑也因为刺痛清醒了些许。白思芷晃晃悠悠地举起妆台前的圆香几,向窗户上狠狠砸去。窗棂终于被她砸出了一个缺口,却只能容一只手伸出。 乌黑的浓烟充斥着整间屋子,向她的口鼻猛灌。白思芷想喘一口气,却被呛得不断咳嗽。 难道就要这样了吗?她不甘地看向窗上的缺口,身体却越来越绵软,提不上劲。她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睡去,眼皮依然越来越沉。 “哗啦——”似乎有什么声音碎在耳旁,白思芷努力睁开眼。 她方才撞击了好久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完全破坏了。滚滚浓烟迫不及待地从窗口散去,月辉洒了下来,如同地上白霜。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紫衣少年半骑在大开的窗户上,向她伸出了戴了叁枚银戒的左手:“白阿芷,这次我赶上了。” 轮回二:少年行(12)教主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度春楼的掌柜霞姨听闻叶阙来了的消息时,一旁的芍药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叶公子今日步履匆匆,看起来心情不佳。” 霞姨微微一笑,让教主烦躁的事情,她近日也有所耳闻。 度春楼最角落的厢房里,少年斜倚在黄花梨的罗汉榻上,百无聊赖地用一根银针拨弄着小桌上的陶瓷罐子。角落里的铜螭龙耳叁足兽钮香炉燃着伽南香,将房外女人的脂粉味都冲散了。 掌柜霞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人图。只可惜画中的美人看向她的目光过于狠厉,破坏了本应的美感。“前几日本座去了北部一趟,那些蠢货差点给我添出乱子来。” “是他们咎由自取。” 几个老家伙之间斗法,险些把北方的一整个小国牵扯进来,更是毁了北部的所有暗桩。直到叶阙过去雷厉风行地将几人都解决了,才阻止了事态扩大。 “我也是这样想的,”叶阙眼睛微眯,透着杀伐果决的狠意。“所以我给他们下了虯蛊。” 霞姨心头一颤。 所谓虯蛊,能让被下蛊的几人自相残杀,直到只剩一人方才停止,而剩下的那一人,大多都遍体鳞伤,活不了几日。 她低下头,挺直了背脊。 叶阙终于扔下了手中的银针,同她说起正事:“把近日的流水和委托给本座看看。” “是。”霞姨连忙支使门口的芍药去取。 叶阙转头不再看她,慢条斯理地向罐中倒入几滴药水,耐心等待着。那愉悦专注的神情仿佛里面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宝贝。 房间的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本应在接客的度春楼花魁牡丹。美人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向叶阙走去。 “站在那边。”叶阙连眼风都未给她半分,动手从小罐中挑起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他满意地看着探向蜈蚣嘴边的银针飞快变成黑色,方才示意牡丹继续汇报。 “教主~”牡丹眼波流转地向他抛着媚眼,单单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却带了九曲十八弯,听得人骨头酥软。 叶阙终于抬眼看她,眼中却没有丝毫动容:“好好说话。本座花了七七四十九日从百虫中选出的虫王,连鹤顶红也未能杀死,不介意先用你来试一下它的毒性。” 叶阙勾起嘴角,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分明是狠戾无比的话,从他最终说出总带着几分狂放洒脱。 牡丹终于收敛起了她那副媚意横生的神色,正襟危坐起来,“禀教主,最近中原东部十洲无大事发生。避枫阁接到的都是些无关朝堂的小任务。” 她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账本递了出去,与掌柜的一起静静等待着叶阙翻看。那原本张牙舞爪的虫王竟然乖乖缠绕在他的食指上。 避枫阁是中原有名的杀手组织,于叁年前横空出世,很快便名声大噪。它专做杀人越货的生意,往来的不乏各国达官贵人,交易的暗桩遍布中原各地。帝王的领土还需以疆域为界,避枫阁却遍布华夏各地。 世人皆知,避枫阁出手,绝无失败。 就连避枫阁榜上的十大高手,都是旁人闻之胆寒的存在。同避枫阁高手一样出名的,是它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绝不干涉任何皇家之事。 据说曾经有北方某国皇储相斗,其中一方以二十座城池为代价,想要请避枫阁高手出马暗杀,都未能请动。 不会有人想到,避枫阁的阁主,竟然只是一位尚未及冠的少年。 也更加不会有人想到,避枫阁阁主也只是这位少年的其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身份。而他真正的身份,是苗疆绮蝶教教主。 苗疆人员混杂,部落众多,各自立为王。然而,在苗疆一手遮天的,并不是这些王侯,而是绮蝶教。苗族人相信枫木化蝴蝶,蝴蝶衍生万物,“蝴蝶娘娘”就是他们的生命之源。 因此,不论苗疆内部各个部族之间斗争如何激烈,他们都有同样的信仰来源:蝴蝶。他们都信奉绮蝶教,以绮蝶教教主唯马是瞻。 若绮蝶教教主是周天子,那各部落的王就是诸侯。每任王在继位前都要前往绮蝶教的总坛,在仪式上接受教主的恩赐,服下帝王蛊,宣称永不背叛蝴蝶娘娘。没有服下帝王蛊的王是不被认可的,也不会被苗疆众民所承认。教主体内有帝王蛊的母蛊,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控制王体内的子蛊。但绮蝶教很少涉足这些政务,在每年的鼓藏节等宗教节日才有教中人员现身。历史上有迹可循的两次母蛊的使用,也只是因为王残忍无道,引发了部落之间的血洗。 所以,作为绮蝶教分支的避枫阁,最有名的便是它兵不血刃的下毒手法。对那些心有仇恨的人而言,避枫阁的独门毒药,堪比洛阳纸贵。 叶阙,如今应当叫他的真名夜阙了。 他的母亲夜澜是上一任教主,当年同外放做官的叶太尉相爱,怀上了他。但她不愿舍弃教主身份嫁给叶太尉,也不会为了他去学中原女子的叁从四德,最终不告而别,后来生下了夜阙。 夜阙看了看牡丹呈上的账本,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站起了身,将新养出的虫王随手交给霞姨。“最近做得还好,这个就送你们了。” 他刚想再交代几句,门口传来了规律的敲门声,是“事情紧急”的意思。霞姨走向门口。 霞姨很快便回来了,脸色有些泛白:“教主,京郊那边出事了。属下派出的人来报,南阳王府派了不少人过去。” “你说什么?”少年依旧是那副令人失神的好模样,眯起的瞳仁里像是捧着霜白的风雪,戾气丛生。眉心的红痣带着种凌厉的美,让人胆战心惊。 牡丹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已经感觉到了教主压抑的怒气。 夜阙再未同他们多言一路,抄起一旁的斗篷便急匆匆离开了。 霞姨轻轻呼出口气,还好教主没有怪罪她自作主张,派人暗中保护白氏。 她是为数不多知晓教主心悦宣平侯府白氏已久的人。近四年前,白氏匆忙嫁给宣平侯府的萧大人时,教主恰巧不在京中。回来听闻此事,郁郁寡欢了很久,忙完避枫阁的事就回苗疆了。前几日教主突然来京,她打听才知,原来那位白小娘子也回京了。 霞姨偷偷看过白氏,是位不可多得的中原美人,比她这度春楼出来的所有花魁都强上不少,难怪向来不近女色的教主一见倾心。 反正他们苗疆没有中原的这些叁纲五常,条条框框。霞姨一直期待,教主什么时候把人抢拐回苗疆,让一直为了儿子婚姻大事发愁的夜澜老教主也开心一下。 —————— 白驹若闪电,向京郊疾驰而去。路上,夜阙看着迎面驶来了南阳王府的马车。夜阙自然记得县主要嫁给萧景的事,然而他救人心切,只得放过他们。 他赶到时,庄子里已经火光冲天。外面围了不少乡亲,夜阙敏锐地发现好几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究竟是何事能让这么多陌生人来到这样一个小村子呢?大概是县主留下确保万无一失的手下吧。 夜阙翻身下马,向庄子大门跑去,很快便被几个陌生人拦住了脚步。他们一副为他好的样子不让他靠近。夜阙眼底闪过寒意,几个微不可查的小黑虫被他顺势放在对方身上,很快他们变得无力,腿脚发麻坐在地上。 夜阙不便耽误,径直向后院冲去。他不清楚白思芷到底住在哪里,只好施展轻功向火势最大的地方找去,还好没错。 屋内浓烟滚滚,让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他心下着急,担心他的小兔已经晕了过去,正准备跳入屋内,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攥住了他的指尖。 夜阙顺势施力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小兔子,终于在他怀里了。 “夏……夏雨。”自己都快昏厥了,她还在坚持念着她那个丫鬟的名字。 夜阙不断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救出她。” 他看着小兔子用最后的力气攥住他的衣襟,轻声说:“求求你,带我离开吧。” 夜阙长舒了口气,虽然有些卑鄙,但他听到这句话时内心抑制不住地狂喜不已。“歇息吧。剩下的都交给我。” 他冲破火光来到庄子外。外面仿佛经历了一场血洗。他先前看到的陌生人倒了一地,每个都死状凄惨,四肢扭曲着。 几名身穿黑衣任从阴影中走了过来。他们摘下兜帽,原来是牡丹同几名手下:“教主,属下已经将无关人员都赶走了。这些好像是南阳王府的下人。” 她毕恭毕敬地呈上一块南阳王府的腰牌。 “照顾好她。找两个女子的尸体来。”夜阙将白思芷交给牡丹,便又返回了火海。 剩下的几人面不改色地跟随在他身后进入庄内开始布置残局。 轮回二:少年行(13)一生休 等到庄子起火的消息传回宣平侯府时,已近亥时。 萧景正在书房内夜读,青岚慌慌张张走了进来。“大人,方才来报,庄子起火了。” “什么?”手中的书卷掉在了桌上,萧景猛地站了起来,“备马!我马上过去。” 他行色匆匆地向大门走去,不顾惊动了府中众人。萧景脑海纷乱,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都是有关白思芷的。他也不明白,分明他已经有数月不曾理会她,想要将她抛到脑后,安心迎娶县主。可是为何,当青岚提起“庄子”二字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 等萧景到时,这场大火已近尾声。 “阿芷!”萧景终于叫出了这个在心底念过千回的名字,不顾一切地想冲去火海。 “快拦住大人!”青岚的声音响起,几个下人围住了萧景。萧景绝望地想挣脱他们的束缚,却只是白费力气。 青岚不停劝说着他,“大人,您不要冲动。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进去也于事无补。不如等火灭了以后再去看看。” 萧景情绪激动,难得失去了理智。“放开我!放开!那里面还有人!还有我的……” 他的什么呢?只是他的贵妾。耳边突然飘过他在母亲临终前许下的诺言,萧景突然哑口无言。 向来一丝不苟的萧大人难得衣衫凌乱。他卸了力气,怔怔地看着冲天的火光渐渐熄灭,到最后只剩下了缕缕黑烟。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也一起烧化了。 萧景神情恍惚,步履蹒跚地向一片废墟的庄子深处走去。似乎有人在喊他,他却置若罔闻。 断壁残垣间,他看到了一抹妃色的衣角被压在房梁下,伸出的手臂成了焦黑色,显然早已撒手人寰。勉强还能看出形状的妆台下还散落着几个珠钗,钗身早就被熏得黝黑,上面的夜明珠还发出幽幽的荧光,是他在江南时送给她的。 仿佛是被什么牵引着,他忘却了可能再次坍塌的危险,径直走到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捡起了珠钗。他想爬过去碰一碰阿芷的尸体,被紧随其后的青岚拦住了。 “侯爷,您千万以身体为重,这里太危险了。” 萧景置若罔闻。 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试着变形的珠钗,在竹青色的衣衫上留下一片灰痕。 他还记得将珠钗送给她时,她那双含情脉脉又欣喜的杏眼,“大人帮妾身戴上吧。” 他向来不会纵着她这些事,那日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珠钗。云鬓花钗举,同他想象中一样好看。 恰逢江南春日,他带她去园中赏景。她的笑容比漫天飞舞的花瓣还要绚烂几分。 那一瞬间他忘却了朝堂琐事,忘却了宣平侯府的荣光,忘却了他身上的层层枷锁,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与她赏景的不是什么萧大人或是萧世子,而是单纯的萧景而已。 粉白色的杏花落在珠钗旁的发髻上,他笑着为她摘下。当真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他怎么忘记了,那首诗最后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娇嫩的杏花未曾得人细心呵护半分,便被无情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一生休。 “阿芷,”萧景只觉得血气上涌,两眼猩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 白思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栈中。她蓦地想起昏迷前的那场火灾。炙热的温度,呛人的浓烟,还有县主冰冷的话语。对了,夏雨。也不知夏雨有没有逃出来。 “夏雨,你还好吗?夏雨。”她有气无力地喊着,才发现嗓子十分沙哑。大滴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夏雨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是自己连累了她。 “吱呀——”门开了。 “姨娘,你终于醒了,奴婢在呢。”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一个人影飞快地扑到她的床边,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夏雨。 主仆二人哭成一团,带着对死里逃生的恐惧和喜悦。 “好了,白阿芷刚醒,你这个做下人的还不让她多休息会?”带着几分调笑的话从门边传来,白思芷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叶阙眸中含笑,眉眼柔和地斜靠在门边,手上的托盘里还放着一碗热粥。 夏雨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接过叶阙手中的托盘。“对了,姨娘,你嗓子不舒服,先吃点粥润润嗓子。” “啧,怎么还叫姨娘?”叶阙挑了挑眉,“你们如今死里逃生,还拘泥于过去的身份?” 白思芷这才知道,是叶阙再次返回火场救出了夏雨。火势最大的地方就是她所在的正房,夏雨的房间偏僻,叶阙过去时火势还小。夏雨虽也晕倒在地,但吸入的烟气不多,因此很快便醒来了。而白思芷自己却昏迷了一整日。 也是叶阙找来两具女尸,伪装成了她们,骗过了宣平侯府和南阳王府的眼线。如今,她和夏雨倒真成了两个名义上的死人了。 仿佛有什么一直桎梏她的东西,也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断了,让她肩头一松。 白思芷原本就没准备回宣平侯府。而且从嘉明县主临走前的话中,她不难猜出县主的所作所为也有老夫人的默许。毕竟她是萧景娶妻之前唯一的污点,再怎么遮掩都远不如直接洗掉来得彻底。 但若是回宁安侯府。萧景他们很快便会发现她未死。加之她与萧景尚有文书在身,她反倒成了逃妾的身份。更何况,她在侯府中一向不受重视,父亲他们怎么可能会包庇自己呢?只怕是她一踏入宁安侯府的大门,就会被他们扭送回宣平侯府,任由处置。 她已近双十年华,算来算去对她最好的人却只剩下了嫡姐。她心知若她去求嫡姐,对方一定会帮助她。可是嫡姐已经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她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烦她呢?且不说卫国公府帮她名不正言不顺,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让嫡姐惹了卫国公家的人厌烦。更何况嫡姐怀着身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头来,她举目四顾,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她们两个弱女子为家。 她们既没有户籍、路引,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人,又没有通天的本事和门路,到底该如何自处呢? 长睫在眼睑上扑扇着,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白思芷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一根温热的手指拭过她的眼角。叶阙坐在床边,向来狂放洒脱的人如今专注地看着她。他似乎有点紧张,干巴巴地问她:“白阿芷,若你信得过我,愿意同我走吗?” 少年的容貌过于摄人,眼尾带钩,配上眉间的朱砂痣和殷红的唇,实在是只会夺人心魄的妖。 白思芷做人向来谨小慎微。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从心而行。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 七夕快乐~ 同大家商量一下,以后准备改成满100珠加更了。 最近工作比较忙,真的肝不动了。也不太想随便水剧情( ????? ) 轮回二:少年行(14)上元节 白思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慢慢泛出喜色。让他成了一副更加明艳生动的画。“哈哈哈哈,白阿芷你同意了对吗?” 白思芷只得一次又一次向他保证,她确实同意了。到最后,她只能无奈地说:“我如今无依无靠,又没有身份凭证,若是靠自己又能在这世间活多久呢?只怕是不就便会被当成逃妾抓回去了。倒是你若想保护我,难免要与宣平侯为敌,连累叶太尉。” “没有凭证?你怎么会没有呢?”叶阙有些怔愣。他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两份路引递给白思芷。 白思芷接过,看到上面写的是“沅芷”和“夏荷”,所描述的外貌正是她们两人的样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足以以假乱真的东西。 “这是……”她有些迟疑,“你怎么来的这种东西?” “对我来说都是小事一桩。”叶阙的眼中满是得意,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莫名多了一丝稚气,一点也不像京中那个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只是你的本名不能再用了。‘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思芷’是个好名字。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改为沅芷了。可还喜欢?” 他看出了白思芷眼中的迟疑,垂眸补充道:“你不必忧虑。是我自己想帮助你的。若是你现在反悔,想同你的丫鬟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美人黯然失神的样子在哪里都能激起人的怜悯,更何况这个美人还长了张绮丽勾人的脸。白思芷连忙安慰道:“我很喜欢。你不要想多了,我只是怕连累你家。” 叶阙自然知道她如今对他只有感激。他压抑着内心中叫嚣着要亲近她的渴望,怕吓到自己胆小的兔子。“这些不用你担心,我不会再回太尉府了。” “那去哪里?” “你愿意,同我去我的故乡吗?” “故乡?” “我没有同你说过吗?我来自苗疆。若你不想,江南你可喜欢?我记得你在江南呆过几年。” 白思芷有些怔愣,她只知叶四公子十叁四岁时上京寻亲,却没想到原来他是苗疆人。 她有些胆怯,这辈子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江南,还是在旁人的陪同照顾下。让她无依无靠地离开大梁,终究是太难了。况且她幼时看过游记杂本,苗疆是个同大梁截然不同的地方。而江南不同,她曾在那边呆过叁年,对于江南的风土习惯更为熟悉。 她狠了狠心,略过叶阙眼中的期待,“那便烦请叶公子,送我们主仆二人去江南吧。” 她听到叶阙说“好”,语气中透着失落。他却还安慰她,让她身体未愈多多休息。 —————— 听到房门再次阖上,白思芷睁开眼,转过身。“啪嗒”,有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掉在了地上。她撑起身去捡,原来是叶阙的项圈。大概是为她换衣服的人帮她放在了枕下。 她摩挲着项圈上振翅欲飞的蝴蝶图案,突然明白为何叶阙的打扮总比普通世家公子招摇几分,戴着各种银饰。原来他来自苗疆呀。 她想起收到这个银项圈的那日,是在她未出阁时的上元节。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嫡姐含羞带笑地应了宁国公世子的邀约前去赏花灯。她同卫国公府的大小姐皆识趣地避让开。然而两人一向不熟,卫国公府大小姐很快便跟遇到的叁两姐妹携手去醉仙楼吃元宵。白思芷但也乐得其所,自己带着夏雨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赏灯。 说是赏灯,其实是赏猜灯谜的人群更为确切。街头巷尾举着糖葫芦追逐的孩童,花灯摊前将赢得的明灯交给眼前少女的郎君,汤圆摊上共食一碗汤圆的夫妻,这些景象都让白思芷看得如痴如醉。 鳷鹊楼前新月满,凤凰台上宝灯燃。 若是不能同他们这般喜乐,便是看着,也仿佛自己置身其中一般。 白思芷却忘记了,有时候僻静的地方反而更添危机。 “这不是宁安侯府的五姑娘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李公子不知何时走近了她。 对方脸上的不怀好意过于明显,白思芷急忙后退几步,仍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酒臭味。 “五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既然一个人不如同本公子玩玩。”李公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迈着醉步想要抓住她。 白思芷拉着夏雨便想逃跑,却没想到被李公子带着的两个家丁挡住。“李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都说了只是想邀白姑娘夜游而已……”李公子晃晃悠悠地站在她面前,便想掀开她的幕篱,“你放心,日后本公子一定求了父亲讨你做个贵妾,不会亏待了你。” 白思芷死死捂住幕篱,脑中不断想着脱身的办法。忽然,李公子竟松了手。 一把利剑从斜旁刺出,正落在李公子手上一寸的地方。皎皎月光下,剑刃闪着寒意。 “虽然说上元节男女同游是常事,李公子这样强迫他的人的?” 白思芷扭头,一身紫衣的少年仍然维持着利剑挥出的姿势,一张更胜过女子精致得脸上带着几分不屑。原来是叶太尉家的四公子叶阙。 那两个家丁急忙上前想拦住他。叶阙扬了扬眉,拖长的音调中带着漫不经心,“我劝你们不要轻易动手,万一伤到你们公子的手就不好了。” 李公子气急败坏地喝退那两个下人。他往后退了两步,方才恶狠狠地说道:“叶阙,怎么本公子看上什么,你都来打搅?” “这话应该我同你说吧?还是说前几日李公子挨得那顿打还未让你长记性?” “你、你……好!你等着!”李公子气急败坏,又对叶阙无可奈何,只能领人走开了。 叶阙确认李公子走远了,方才看向白思芷:“白小姐没事吧?” “还好。”白思芷摇摇头。“多谢叶公子相救。” “没什么,先前你也帮我过。上元节人多,恐再出事端。若白小姐不介意,可否允许叶某和你同游?” 叶阙的话带着“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的矜贵,又透着几分真诚。白思芷点了点头。 猜灯谜的摊位前游人如织。 “你喜欢那个?”叶阙循着白思芷驻足的方向看到了最大最华美的那盏花灯。 “没,没有。”白思芷有些羞涩。 叶阙却没有机会她的回答,将她安置在一个安全的位置。“等着。” 她张了张嘴,想叫叶阙不必如此麻烦,他们最多也只算是个相熟之交。然而叶阙早就挤进猜灯谜的人群中。 过了许久,他方才失落地回来,两手空空。“抱歉,叶某才疏学浅。摊位的商人由不肯直接卖于我。” “没有关系。”白思芷轻声安慰他。本来是自己想要,却没想到叶阙却格外上心。 他想到什么,摘下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银项圈:“若白姑娘不嫌弃,就收下这个吧。算叶某给你赔礼了。” 这简直就像私相授受,成何体统。偏偏叶阙做出这些行为再自然不过,只是单纯赔礼。白思芷想要拒绝,但她又不想再看到他眼中的失落。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叶阙平时不羁逍遥的样子。 最终她还是收下了。 花灯的光芒映在叶阙脸上,让他那张堪称惊艳的脸更加夺目,仿佛镀了一层神光。一双眼敛着灯市上的万千灯火,露出喜悦的光彩。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白思芷想起这些往事,嘴角上翘。明日,她想着,明日便把这项圈还给叶阙吧。 —————— 京郊,萧景负手站在一片狼藉的庄子内,如同孤崖边挺立的青松,,简单的圆领青袍也无法掩饰世家子弟本来的矜贵底蕴猎猎寒风吹散了轻薄的衣衫。猎猎寒风吹散了轻薄的衣衫,他的神色带着淡淡的疏离冷淡,仿佛凝着霜雪。 属下给他呈上一物:“大人,在那几具不知名的尸体上发现了南阳王府的腰牌。” 轮回二:少年行(15)悔婚迟 一回府,萧景便径直跪在了老夫人的院中。 老夫人倚在椅子上,一旁的李嬷嬷帮她按着太阳穴。“还有几日就要成亲了,你说你要退婚?” “对。”即便跪着,萧景也挺直了脊梁,带着世家子弟的傲骨,“昨日京郊的大火,里面出现几具不知名的男尸。孙儿在一人身上发现了南阳王府的腰牌。” “胡闹!你有问过南阳王吗?如今你和县主大婚之事人尽皆知。为了一个小妾之死,现在提出要退婚。你让世人怎么看我们宣平侯府?难不成,你也要步你父亲的后尘?” 萧景只觉得肩头有千顷重。侯府,又是侯府,自小他便被教育着,要以侯府的门楣为己任。不要重蹈父亲和祖父的覆辙,不要败坏侯府的名声。 为此,他悬梁刺股、叁元及第。为此,他甚至不敢去承认自己内心会有喜欢的人,总是将她越推越远,眼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熠熠生辉到暗淡无光。他在做些什么?他如今官居四品,早已是朝堂中升官最快的人,却连为心悦之人匡扶正义都无法做到吗? 他总骗自己白氏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落得这个下场只是她咎由自取。但人死如灯灭,他如今想起的,都是她那双澄澈的杏眼。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当初真的会为了嫁入侯府就给他下药吗? “孙儿虽未问过南阳王,但这腰牌确实为南阳王府所出,做不得假。” “单单一块腰牌,让人如何信服?万一是有人见不得你同南阳王府结为姻亲,从中挑拨呢?” “孙儿还曾查到,火起前一个时辰,确有队南阳王府的下人随一辆马车出了城。那辆马车在火起后不久,才返回王府。祖母还要再听吗?” 老夫人被气得险些昏阙,多亏了一旁的李嬷嬷支撑住她。“好啊,好。一个个翅膀硬了,也要向你的父辈学习了。老身是管不住你了。难道你连母亲临终前的嘱托都忘记了吗。” 提到母亲,萧景才有一瞬松懈,但还是没有让步。他重重在地上磕着响头,“孙儿心意已定,还望祖母包涵。” —————— 建阳窑兔毫纹茶盏碎在地上,嘉明县主怒不可恕地问道:“你说萧大人今日来做什么?” 传话的丫鬟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说道:“回县主,听说是来退婚的。他现在同王爷去了书房商议。” “不可能,绝不可能!还有五日便要成亲,他这是被那个狐狸精迷得昏了头吧!” 嘉明县主提起裙摆便要冲过去,几名丫鬟死死拦住:“县主,依规矩大婚前不得相见。” “规矩?连婚都要退了,本县主还要什么规矩?”嘉明县主勾唇冷笑。她想到了什么,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把本县主之前剩的媚药拿来。” ——————— 萧景正同南阳王商讨退亲一事,铁证如山,便是南阳王态度再强硬也无法反驳。 双方沉默片刻,萧景开口道:“萧某也知如今婚期在即,贸然退婚过于匆忙,有损于县主清誉。萧某愿一人揽下所有争议,做这个恶人。” 南阳王沉吟片刻。他自然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此时退婚无异于奇耻大辱。但萧景提供的证据太完备,若是他愿意,随时可以告到京兆府。到那时,女儿的名声才叫真毁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太惯着女儿,让她无法无天却又行事不够谨慎,给人留下这么多把柄。 最终,南阳王还是同意了。 萧景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既然这样,那明日赵某定会备好媒人和婚书,来府上打扰。至于那些聘礼,就当是宣平侯府给县主的补偿了。” 有下人端了新泡好的茶水进来,南阳王拿起茶杯,“萧大人不比如此客气。是我们府上的不是,明日便安排在宣平侯府吧。” 萧景对此事并无所谓,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萧景刚走没多久,书房的门就被嘉明县主撞开了。“父亲,他同意了吗?” 南阳王长舒口气,将方才手中攥着的纸条扔在桌上,“你啊你,行事如此莽撞。前几日若是告知为父,如何还能让宣平侯抓住把柄?” “我错了嘛。所以他同意了吗?” “自然是同意了。说吧,你这次又在打什么算盘?” 嘉明县主附耳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 南阳王拍了下桌子:“胡闹!你就这么拿女子的清誉不当回事?” “父亲~若是女儿退婚了,那岂不是更要承受世人的议论?我还不如找个寺庙出家当姑子去。况且我同宣平侯本就要成亲,差这么几日又有何关系?” “莫要乱说。好吧,为父再帮你最后一把。” —————— 翌日,萧景一早便请来媒人,在前厅等着南阳王的到来。 听得下人来报,他走向大门前相迎,却未想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却是嘉明县主。 萧景眼中目光清冷,眼中凝着冰,透着深暗和凉薄。“县主怎么来了?” “怎么?萧大人要退婚,我这个被退婚的对象没有知情的权利吗?” “难道南阳王没有同县主说明吗?还是县主当真不承认自己所做之事?” “萧大人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还是说宣平侯府果真世代出情种,如今为了一个侍妾就要同我们南阳王府闹翻?” 萧景的表情松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县主进了门。“既然县主要解释,那本官便听着。” 两人在前厅落座,嘉明县主想要倒茶,被萧景拦住。“怎么会有客人给主人倒茶的道理。” 萧景示意 一旁的下人,方才拿起茶盏。“县主想要同哪里开始解释呢?莫非要说当时纵火之人不是来自南阳王府?” “萧大人不是已经找到确凿的证据,又何必同本县主开这个玩笑?” “那县主还有什么想解释?” “若我说我是无意的呢?”嘉明县主慢吞吞地说道:“本县主原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找了帮人吓唬她。却没想到天干物燥,一点火星子便可以燎原。” “教训?好一个教训。那厢房的房前屋后围了多少木柴稻草,恐怕县主自己都不知晓吧?什么样的教训需要这样做?” “萧大人想听解释,本县主解释了。既然萧大人内心早有定夺,何必让我费此口舌?” 嘉明县主不再说话,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南阳王的到来。 萧景也不欲再与她交流。但等着等着,他觉得身上越来越热,仿佛有团火向下腹窜去。萧景先前有过经验,又经过人事,很快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额头渗出大滴的汗珠,咬牙问道:“县主向茶水里加了什么?” “萧大人说笑了,本县主根本未曾碰过那只茶壶,又怎么能加东西呢?还是说萧大人向来如此断章取义?” 萧景不欲与她多说。这药来得猛烈,定与县主脱不了干系。看县主如今悠闲的态度,只怕南阳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现的。他倏地起身,强忍着身体的难耐离开前厅。 “萧大人这是怎么?”县主却偏偏凑过来扶他。 “你还说同你无关?”萧景眯起眼。他看了眼一旁侍候的下人,“你来扶一下我。” 那下人却立刻推说有事,飞快地离开了。 “怎么?萧大人真不用本县主帮忙?”县主稳操胜券的声音在萧景身后响起。 自己身上燥热难耐,萧景扶着墙独自在回廊中走着。 嘉明县主紧跟在他身后,叁番五次要触碰他的衣袖。 “县主到底知不知礼义廉耻!”萧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你我本就是未婚夫妻,再过几日便要成亲,有什么关系?” “不可理喻。” 谁料嘉明县主直接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嘉明愿意帮萧大人。” 女人柔软的浑圆紧贴着他。萧景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身上的火比那日庄子上的火灾更加猛烈,也蚕食着他的神智。他猛地推开县主,跳入回廊外的水潭中。 潭面的薄冰随之破裂,冰凉刺骨的潭水缓解了他身上的热度。然而,他身旁很快又传来了“哗啦”的落水声。 “县主落水了!”似乎是嘉明县主带来的丫鬟在喊。萧景很快便扫到一旁不断扑腾的人影。 明知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人命关天,又有何办法呢?萧景方恢复了些神智,便认命地向县主游去。 不出一个时辰,他将县主救上来的事便在京中人尽皆知。虽有人疑惑于为何县主不遵守待嫁的规矩,出现在宣平侯府,但更多人则夸赞县主同萧大人果真是命中注定,英雄救美。这其中南阳王推波助澜了多少,萧景也可以想象。 这婚,终究是退不了了。 —————— 新FLAG:35章之内完结。 调查一下大家想看小叶被虐到一点点吗?原定结局是这样的,可是感觉子颜也很惨,下一个轮回的就更不用说了……又给小叶安排了一下不虐的结局。 了解一下大家喜欢哪种,留言告诉我一下~ 轮回二:少年行(16)大婚夜 萧景娶妻的那日,十里红妆,轰动京城。 似乎除了新郎官本人,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萧景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宣平侯府的傀儡,机械地迎亲、叩首、宴客。 那日南阳王根本没有出现。萧景在救上县主后,独自在冰水中泡了足足四个时辰,方才等到药效褪去。冰水再冷,也不敌他心头的寒意。这段时间,他想明白了很多。 他不等取暖,就带着满身的冷气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那日老夫人便被萧景气病了,如今正躺在床上。 萧景看着正阖目养神的祖母,满腔的质问憋在心中,最终只剩下了一句妥协:“祖母,我会娶了嘉明县主。孙儿绝不会有损宣平侯府的门楣,也请您放过我吧。” 他假装没看到祖母手指微动,转身便走。 为何嘉明县主能够带着人如入无物般地进入京郊的庄子内;为何县主分明没有碰茶壶,他却还是中了药;为何那下人看到他这个主子有事,却匆忙离去。原来是因为这一切都是祖母的授意。 萧景只觉无力。不知何时,宣平侯府已经如同五指山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上,纵使他有通天本事都无法逃脱。若这是祖母想要的,他照做便是。 萧景按照喜娘的话,挑开县主的盖头,同她喝下合卺酒。今日的县主很美,可萧景却不由自主地想,若穿上这大红嫁衣的是另一个有着双水杏眼的人,该有多好。 他想起纳妾那天,他似乎没有什么好脸色。小姑娘紧张地穿着绣了鸳鸯连理枝的粉色嫁衣,抬起那张姣花照水的脸,对他说:“夫君辛苦了。” “夫君,愿你我永结鸾俦,共盟鸳蝶。”县主娇怯地说道。 萧景缓过神。大红色的嫁衣勾勒得他宽肩窄腰,一表人才。他放下酒杯,“萧某有一事一直疑惑,还请县主能够解答。” “何事?” “县主可能曾听过,四年多前,是萧某在云绮郡主的百花宴上出了丑事,方才迎了白氏为妾。但萧某那日,实则是被人陷害,中了春药,方才有此一遭。” “夫君,你我的大婚之夜,好端端地为何要提这些?” “萧某只想问,为何那日萧某所中之药同前几日的一模一样?” “这种腌脏之物,若是有心不是都能买的?”县主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却仍死命反驳着。 “真的吗?可是萧某请人看过,对方说这春药十分难得,是出自传说中的避枫阁,价值千金。” 县主胸有成竹地勾起红唇:“夫君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怀疑妾身?妾身记得百花宴那日,妾身正好有事留在家中,未曾参加。且前几日,那壶茶也未曾经过妾身的手。” “是啊,没错。”萧景低笑了两声,“县主就当都是我的呓语吧。” 萧景转身便要出门。县主急忙拉住了他,“洞房花烛夜,夫君这是何意?” 萧景没有看她,但他的声音十分阴沉,仿佛黑云压城,来势汹汹。“县主,萧某已经按照婚约娶了你,剩下的奉劝你也莫要强求。” 萧景甩开县主的手,向书房走去。他只恨自己怎么如此愚钝,枉他还在朝为官,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和官场熏陶,半点也没让他耳聪目明,反而一直耽于误解之中。 阿芷一个宁安侯的庶女,如何购得如此昂贵的春药?只怕是身为嫡长女的白思兰,也未必能拿出这样大一笔钱财。只有家财万贯又被南阳王视为掌上明珠的嘉明县主,才有这样一掷千金的魄力。更何况,阿芷如何能在云绮郡主府上买通她的手下,给他下药? 萧景向来记忆卓绝,很快便想起那日云绮郡主的反应。比起在她府上发生这种丑事的愤怒,她反而看上去惊疑不定。原来,这是因为原本应该出现的人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而那日阿芷的胆怯如此明显,分明做不得假。 萧景驻足,他突然很想放声大笑。笑自己的愚钝,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分明阿芷一早就同他解释过,而他却一叶障目,置之不理。她就这样被他冤枉了四年,甚至走的时候,他都还在误解她。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 等白思芷身体好些,她才再次见到叶阙。原来他这几日一直在忙南下的事情。 白思芷有些担忧地看着叶阙眼中的红血丝,“你就这样离开京城,叶太尉那边能同意吗?” 叶阙笑了,脸上是一贯的神采飞扬:“他才不管这些。恨不得我早点离开。” 这是实话。叶太尉同他的母亲夜澜分开后,也大概猜测到了她的身份不一般。面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儿子,所采取的态度自然是慎之又慎。叶太尉简直是把叶阙当成尊金佛供在府上,予取予求,也告诫府中众人莫要招惹叶阙。是以叶阙风流的名声在京城远扬,叶太尉却听之任之。他这个庶子,简直比嫡子还要逍遥几分。也因此,当叶阙再次表示要离开京城时,叶太尉特地给了一大笔钱财,又专门派人去码头租最好的船。 叶阙用舌尖舔过虎牙,不无遗憾地想到,原本他上京时跃跃欲试,若叶太尉过于挡道,他就给叶府下蛊让他们听令于他。却没想到他们都这样识趣,平白让他少了很多乐子。 “对了,”叶阙想到他这几日押着工匠将那游船改造一新,一切都按着女子舒服的方式打造。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白思芷上船后的反应。“阿芷有想过要哪日出发吗?” “若叶公子无事,那便尽快吧。”白思芷想了想,她翻出那个银项圈,“对了,这个还给叶公子。” 叶阙看到这个银项圈愣了一瞬:“你竟然把它带出来了?” “当时妾身身处火海,只因为心中念着要把此物还给叶公子,方才支撑下来。如今有机会能完璧归赵,也算了却我的心愿。”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叶阙看着这个项圈,轻轻笑了下,“阿芷不必还我了。我叶阙送出去的东西,怎么会有收回来的道理。” “可是,这项圈看起来实在贵重。” 叶阙按住了白思芷还想推脱的手。“就当是蝴蝶娘娘在帮我保佑你吧。你若受之有愧,不如答应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是什么?” “日后就唤我阿阙吧。” 红霞染上了白思芷的脸颊。她总觉得自己同叶阙分明还未相识很久,但他这样从心所欲的人又时刻吸引着她。她扭捏了一下,小声唤了句:“阿阙。” “嗯。”叶阙托腮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实则,他内心早就被如惊涛骇浪般的狂喜所冲击着,只想放声大笑。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念出来会如此婉转动听。更从未想到,阿芷竟然从那场熊熊大火中带出他的项圈。他的小兔子,总是能带给他如此多的意外之喜。 那项圈原是他们夜家的传家之宝,在蝴蝶娘娘的神像前供奉过百年。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是蝴蝶娘娘在保佑他们。也是蝴蝶娘娘,给予了他第二次机会,让他能够再续前缘。 到底是要徐徐图之才好呢。叶阙勾了勾嘴角,看着一旁娇柔的兔子。来自苗疆的孤狼不会再放开他的猎物了。 轮回二:少年行(17)扬州慢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 白思芷未曾料想,此生会第叁次踏上这条通往江南的水路。同陪伴萧景外放时的一来一回相比,这次她要奔赴的,是一个充满迷雾的未知,而她却甘之如饴。 前日萧景终于去官府销了当初纳妾时的文书。等过了头七,她的“尸身”也下葬了。或许是萧景心中存了对她的亏欠,这丧事可以算得上是隆重。 白思芷听闻此事,内心只觉得好笑。她人都“死”了,宣平侯府这副做派全是给外人看的。 她收回思绪,打量起游船上她的房间。从鲛纱床幔,到黄花梨的美人榻,再到桌上那套建窑黑釉兔毫纹的茶具,叶阙很显然下了大功夫。 白思芷有些受宠若惊,这些东西一看就价格不菲。她同夏雨死里逃生,身上没有带任何金银细软,叶阙愿意不计报酬地送她去江南本就是仁义之举,怎么能让他再如此破费。 但叶阙却推说这钱本就是叶太尉给他的,花了就花了,就当是听个响儿。末了,他想到什么,坏笑着说:“阿芷要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再叫几次我的名字。” 他目光灼灼,白思芷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阿阙。” “嗯,我在。再多叫几次好不好?” “阿阙,阿阙,阿阙,可以了吗?”白思芷有些羞耻,越说声音越低,但明显带了些小脾气。 “哈哈,白阿芷,你可真有意思。”叶阙乐不可支,尾音也随之上扬,好似小钩,配上他那张明艳得令人心慌的脸,连窗外的风都粘稠了几分。 白思芷恍惚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收拾行李。果然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就连同女子调笑都这样得心应手。 叶阙对于自己突然受到冷落也不在意,自己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他刚一踏出房门,门外的几人便围了上来。叶阙敛上嘴角的笑容,吩咐道:“水芝,你去照顾房内的阿芷姑娘,保护好她的安危。” “是。”水芝低头听令。 他们几人皆属于避枫阁东十州的堂主霞姨的手下。水芝是这几人中唯一的女子,更是避枫阁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先前听闻教主此行南下,霞姨竟然特意点了他们几人作为护卫。他们都十分惊疑。原因无他,教主此人向来洒脱不羁,行踪诡秘又身手高超,只喜欢一人独行,怎么可能会需要护卫?更何况教主为人虽总带着少年心性,但向来赏罚分明,从不心慈手软。若是惹恼了他,恐怕他们几人都毫无退路。 但水芝没想到的是,教主此次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待她看到这雕栏画柱的游船,以及站在教主身边,被他小心呵护着的姑娘时,水芝才明白霞姨的用意。难怪她总觉得,离京时霞姨的笑容带着几分促狭的意味。 “水芝你谨记着,”叶阙难得严肃了起来,“若阿芷姑娘因你的失职受到伤害,本座定会让你难受百倍。” —————— 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 普华寺的叁千阶梯,萧景一步一叩首,虔诚地向山顶的寺庙拜去。普华寺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寺庙,往来香客如织。萧景对他人的视线浑然未觉,低声默念着白思芷的名字 菩萨低眉恕,金刚怒目诛。 普华寺的后殿内,萧景长久地看着那盏属于白思芷的长明灯。 这是他第八次来了,次次都如此次一般,一步一叩首。最开始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攀至山顶,如今只需要半日。 他从前不信这些。那日恰巧听到寺庙的济贤大师讲经,叁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萧景心生一念。 他捐钱为寺庙的佛像重塑金身,又为白思芷燃起了一盏长明灯。如是少灯奉施福因,所得果报福德之聚,唯佛能知。一切世间人、天、魔、梵、沙门、婆罗门。乃至声闻、辟支佛等所不能知。如是燃少明灯,所受福报不可得说。 若真有六道轮回,真有来世,他只盼她能平安顺遂。或许,修来世已经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萧景很清楚他应当是往来的善男信女中最不称职的一位,只因他心中无佛。对佛家来说,他的妄念过深。《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可他并不想见什么如来。她对他的爱意,那些曾经对他含情脉脉的眼神,那些曾经为他缝的香囊,那些亲手做的羹汤,怎么能是虚妄呢?他只恨自己爱意来得太迟,前半生被功名荣誉迷失了自我,等到失去才方觉后悔。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 同叶阙在一起的南行,总是充满了无尽变化。叶阙向来随性,他们的行程总是走走停停,白思芷也乐在其中。船只行到扬州时恰巧临近年关,叶阙便叫停了游船,说要上岸过年。 叶阙的下属各个都是有本事的,不出半个时辰就寻到了一处称人心意的别院。 白思芷能够感受到这几人来头不小,单是她身边的水芝便不像是普通丫鬟。她隐约能猜到叶阙的身份定然很不一般,但他不提,她便也聪明地选择不问。或许有一日他会告诉她,若是没有,那大概也是缘分未到。 寒水自冰,暮色渐起,白思芷在院中看到了负手而立的叶阙。他披着狐裘斗篷,因身量高挑显瘦,是以并不臃肿。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别院内的景象:“都说烟花叁月下扬州,可惜了。” “或许扬州的冬景也别具风味?”白思芷勾唇笑了笑。同叶阙相处后,连夏雨都说她越来愈爱笑了。或许是因为终于挣脱了封建礼教的束缚,让她这么多年头一次做回了白思芷。叶阙的出现,是她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叶阙挑了挑眉,露出尖锐的小虎牙:“也对。那这几日就麻烦阿芷陪我共赏扬州冬景了?” 不容白思芷有迟疑的功夫,他便拉住了她的手。银质的戒指摩擦过她的指节,带来少年人身上独有的热度。 他们看过岸边的迢迢江水;走过寒风十里的扬州路;听过歌吹而扬的竹西路;拜过可见玉毫的西灵塔;荡过雁齿红桥的瘦西湖;访过斜阳西下的禅智寺;见过玉人吹箫的二十四桥。 这些,都是当初那个偏居后院的白思芷所不能想象的景象。而她的身边,一直有一个少年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只管前行,万事有他便好。 白思芷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白思芷本以为依着叶阙在京城的做派,他这几日定然会在这些楼宇中夜夜笙歌。但奇怪的是,他似乎转了性,每日同她游历归来后便规规矩矩呆在他的房间。就连前几日他们晚归,路过那些秦楼楚馆时,叶阙也对门口老鸨的招呼声充耳不闻。 难不成是因为有她在身旁的缘故?白思芷这样想着,也不由自主这样问了水芝。 水芝的表情有些无奈。她忍不住告诉白思芷,那度春楼本就是叶阙的产业,是以在京中他才装出副浪荡公子的模样掩人耳目。实则他本人向来不近女色。 原来是这样。白思芷对于叶阙又有了新的认识。她没有深究,招呼水芝和夏雨一起贴起了窗花对联。明日就是除夕了。 天下叁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是白思芷过得最别开生面的除夕夜了。聒席笙歌,透帘灯火。叶阙买来了一堆烟花,嘴里念叨着从来没有玩过,非要拉着她一起放。未出阁时,宁平侯府在除夕夜倒也会放烟花,每次她都胆小地躲在一旁看着。等到了宣平侯府,她已为人妇,更加不会参与这些活动。 “白阿芷,你总该尝试一下!”叶阙半拥着她凑近了烟花,待引线冒出火花后拉着她转身就跑。 金色的火花在夜空中绽开,比星辰更加夺目,烟月扬州。白思芷仰头看向夜空中的美景。而叶阙却一直低头看她。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他的小兔子似乎比从前要开心得多。 叶阙转身招呼其他人也一同过来玩乐。往年的除夕避枫阁也只是有一顿家宴,而后大家便各自散去。如今他们有机会体验寻常人家的除夕,对放烟花一事倒是格外上心。 玩闹间,叶阙悄悄拉着白思芷退出了人群。少年人紫袍猎猎,乌发高束的马尾随着脚步来回摇荡。他带着她向院外跑去:“白阿芷,想不想看扬州的除夕夜?” 骏马宜闲出,千金好旧游。喧阗醉年少,半脱紫茸裘。 叶阙拥着她当街纵马在空荡无人的扬州街头,放肆的笑声中满是意气风发。白思芷侧过头去偷看他的脸。今日他饮了些酒,眼尾带着嫣红,眼眸却比方才的烟花更亮几分。 注意到她的目光,叶阕慢下马步低头看她:“白阿芷,今夜我真的很开心。能原谅我这一回吗?” “什么?”话语的尾音还在唇齿间游荡,叶阙已经吻上了她的脸颊。 大概是她也醉了,又或许是月色太朦胧,她心中生不出半分被冒犯的羞恼,反而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中。 是了,扬州是合该属于少年的。那是隋炀帝万艘龙舸尽不还的江都;是杜牧十年一梦的扬州;是少年人腰缠十万,骑鹤而归的广陵。 须臾,叶阙才放开她。他将下个颌抵在她的发顶,不让她看到他眼中的缕缕红潮,轻声问道:“日后我再带你过来看扬州的春日可好?” 白思芷低下头,脸上晕开红霞。他们靠得太近,她不用费心就能听到叶阙如雷的心跳。“阿阙,我们一言为定。” 轮回二:少年行(18)玉兔灯 宣平侯府的除夕宴一如往日丰盛。 觥筹交错间,王氏笑吟吟地对县主说:“妾身祝侯爷和嫂嫂来年为府里诞下一位小世子。” 这话说得妥帖又吉祥,众人皆乐开了怀。就连一向严肃的老夫人都眉开眼笑。 嘉明县主勉强笑了笑,飞快瞥了眼一旁置若罔闻的萧景。她真是有口难言。自她同萧景大婚以来,至今未能同房。大婚夜,萧景不顾她的颜面让她独守空房的事早就在府中传来。后来她趁着回门找父亲哭诉,又找了老夫人诉苦,在双重施压下,萧景方才来了她房中。但他兀自在地上打了地铺便睡,将她的满脑绮念灭了个彻彻底底。她如今尚是完璧之身,要到哪里去讨个孩子呢? 况且,如今除非是众人一同用膳,萧景入口的每样食物都要经过百般检验,似乎是生怕她再次投药。 家宴结束,萧景便回了书房。他实在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祖母一同守岁。他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卷轴,是他藏起来的白思芷的画像。 等她去了,萧景才发现他竟然连她的一张画像都没有。他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在纸张上描摹了千百次,也仅有这一张有几分相似。 若是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大概正同她站在回廊上看满天烟花。每次她看到府里那几位庶弟庶妹兴高采烈地燃着烟花的样子,眼睛都亮晶晶的,似乎跃跃欲试。而他一向视而不见。 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是嘉明县主的声音:“夫君,是我。” 萧景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县主来做什么?” “妾身见夫君晚上没吃多少,特意为你熬了些乌鸡人参汤。” “不必了,县主亲手所做,萧某无福消受。” 门外的声音停了一瞬,而后带了些哽咽:“夫君,你我夫妻一定要这样吗?你开开门。” 萧景不耐烦她的吵闹,只想同她早些说清楚。他起身打开房门看向县主:“县主还有何事要说?大婚那夜,萧某已经同县主说得清清楚楚。若县主有什么不满,和离便是。” 嘉明县主的满腔闺怨都被“和离”二字消了个干净。她哑口无言地看向萧景,她曾经迷恋的那张君子如玉的脸上没有半分怜悯之色,只剩下了厌恶。 —————— 雪点翠云裘,送君黄鹤楼。 上元节那日,白思芷他们正巧到了黄鹤楼。意料之中地,叶阙拉着她登上了这座名扬四海的高楼。他们登顶黄鹤远眺,极目楚天,高楼林立,车如洪流。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不愧为天下绝景。 叶阙拉着白思芷走在街头,这里的上元节同京城并无不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自那日除夕之后,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叶阙倒是十分坦然,言语间同之前并未有任何差距。就是偶尔会趁他的小兔子不注意时偷个香,看着她羞涩又恼火的样子,内心就十分满足。 虽然小兔子习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但也慢慢向他敞开心扉。思及此,叶阙微微翘起嘴角。 “阿芷想要那盏花灯吗?”他早就敏锐地发现小兔子偷偷向那个方向撇了叁眼。花灯摊位上摆着个莲座玉兔灯,倒是和她很衬。 白思芷有些吃惊,她本以为掩饰得很好却被他发觉了。她忆起上次上元节的经历。叶阙一个苗人,大概是不擅长这些灯谜的。她不想让他尴尬,便违心地摇了摇头:“不用了,阿阙。我只是随便看看。” 叶阙挑了挑眉,没有戳穿她的口是心非。他领着她来到了城中最繁华的酒楼,吩咐水芝他们好好守卫着,寻了个借口走向如昼花市。 叶阙走了没几步,便觉得被人跟上了。他用余光撇了一下,来人似乎不少。真是不自量力,叶阙挑了挑眉,加紧走了几步混入人群。他不由庆幸,还好将所有的属下都塞给了阿芷,若那些人寻上她,恐怕也是非死既残。 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那些人似乎唯恐伤及无辜,只是他在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叶阙对他们也不做理会,悠哉地踱到卖花灯的摊子前,猜起了灯谜。 果然还是有些难度。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分明自上次与阿芷同游上元节后,他也曾苦读诗书。一度吓得叶太尉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要在京中久居。 若是那个萧大人在此,恐怕早就出口成章、夺得魁首了吧?想到萧景,叶阙不由心下冷笑,可惜他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大概是心里攒着同萧景较劲的气,叶阙愣是绞尽脑汁夺得了这玉兔灯。他看着手中憨态可掬得白兔,总觉得同阿芷有几分相像。小兔子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吧? 叶阙闲庭信步地走出人群,被人紧盯着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有些烦躁,夺得花灯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几分。 叶阙没有返回酒楼,而是引着这群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烟渐稀,到最后路上已空无一人。 “好了,你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动手?”叶阙等得有些不耐烦。他索性放下花灯,回首看向他们躲起来的地方,“西北的屋顶上两人,西南四人,东南的柱子后一人,拐角巷子里四人,东边的石狮后两人,树上叁人,北方的牌匾上一人。我有漏下的吗?”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这些人索性现身,将叶阙团团围住。明显是领头的一人问道:“阁下同避枫阁什么关系?” “你们既然找上门来,又何必再问呢?”叶阙懒得同他们废话,“直接出手吧!” 那几人亮出了宝剑,剑锋在银月下闪出寒光,“阁下似乎没带武器,真是对不住了。要怪就怪你是避枫阁的人,又孤身一人被我们撞到吧!不必担心,你的那几位同伴很快也会来黄泉路上陪你的。” “哈哈哈哈哈,”叶阙不由放声大笑,眼中带了几分狂意,言语中皆是“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张狂,“废话真多,动手吧。” 那几人摆出剑阵,将他围在中间。 道道剑光闪过,向着叶阙的要害刺去。未等这几人看清,叶阙身形就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剑阵中央,不知何时出现在一人领头那人身后。 他并指抵住对方脖颈上的命门,“还要继续吗?” “别管我!快布天猷十二式。” 叶阙扬了扬眉,天猷十二式是沧州密宗的招式。他依稀记得半年前东部十州似乎曾接过相关的委托,而那位接了任务的杀手,似乎就是他此番带来的手下之一。 看来……是有人暴露身份了。 —————— 处处城乡庆上元,烟花灯火表心欢。白思芷百无聊赖地倚窗看向外面的灯海。浮圆子有些凉了,分明叶阙说会很快回来的。一想到他离开时孤身一人,白思芷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她刚想回身问一下水芝。突然,这几人皆起身将她和夏雨挡在了身后。 未等她二人反应,酒楼中冲出几人挥剑刺来。电光火石间,白思芷甚至看不清他们如何出手,那几个刺客便倒在了地上。 周围有食客发出了尖叫声。白思芷的双手抖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景。叶阙的两名手下径直将尸体扛出去处理。 水芝来到她身边:“白姑娘,外面不够安全,咱们先回去吧。” 白思芷只觉得脑袋浑浑噩噩,随着水芝安排。待踏出酒楼,她被冷风一吹,突然想起了叶阙。她紧张地抓住水芝的袖口说:“阿阙,叶阙还独自一人在外,许久未归。” 水芝在心底叹了口气。以教主的身手,恐怕只有他难为别人的地步,况且那两位属下处理完尸体后也会前去帮助教主。如今最重要的,应该是白姑娘的安危。 偏偏白思芷此番极其固执,执意要寻到叶阙才能放心。水芝盘算了一下手下的几人,着一人先带夏雨离开,方才妥协了。 白思芷心中焦急,不等水芝他们打探,便先行向周围的摊主问起叶阙的踪影。叶阙容貌昳丽,本就引人注目,又不似中原男人内敛,常佩戴许多银饰,见过的人都对他印象十分深刻,倒是省了白思芷很多力气。 他们顺着指引的方向走,越走越偏。白思芷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前方已经没有人了,不远处响起微弱的呻吟声。她只怕是叶阙受了伤,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 “白姑娘,慢一点!”水芝他们急忙跟上。 同白思芷不同,他们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早就听出这些呻吟的人群中分明没有教主的声音。他们正暗自佩服教主的身手,一瞬间放松了警惕,竟然让白姑娘跑了出去。 白思芷充耳不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前方的呻吟声越来越向,她担心得要掉下泪来。 “阿阙!”她心急地喊出了声。 白思芷这才瞧清,前方的巷子里倒了好几个人。那些人不断挣扎着,如同遭受什么酷刑。唯有一人身着紫衣,一脚踩在了倒地之人的脸上。站着的那人微低着头,似乎在询问什么,用银环高束的马尾垂在脸侧,手上的叁枚戒指泛着冷光。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抬起头来。凉月挂银钩将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浓密的眉,飞扬的眼,朱红的痣,高挺的鼻,眼神中是“疏又何妨,狂又何妨”的傲气,通身是结交五都雄的少年侠气。 是叶阙。 叶阙翘了翘嘴角,语气中满是遗憾:“哎呀,被阿芷看到了。” 轮回二:少年行(19)两心同 白思芷已经想不起她是怎么回到客栈的。 她方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嘶吼挣扎着,七窍流血。铁骨铮铮的壮汉用指尖将自己挠得体无完肤,却犹觉不够,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样恐怖的场景是她无法想象的。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往日同她一起笑闹的叶阙。他神色淡定从容,甚至能再俯身向那几个濒死之人询问问题,很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迟疑,回来的路上,一向同她并排而行的叶阙默默走在最后,反而是水芝陪在她身旁。 ————— 第二日,白思芷依然神情恍惚。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叶阙,便借口身体不适躲在房中。幸好昨日夏雨回来得早,什么都不知道。白思芷便托了夏雨帮她将早膳端入房中。 白思芷看着眼前热腾腾的浮圆子,不觉有些新奇:“这客栈今日还能提供浮圆子?” 夏雨随口答道:“小姐,这可是香合斋的浮圆子,昨日客栈中提供的怎么能相提并论?是叶公子一大早就去店门口央店家特意做的。” 夏雨一早就看出叶公子对他家小姐有几分情意。眼看着小姐每次同叶公子相识后,笑颜都变多了。旁观者清,夏雨看在眼中也为小姐高兴。至少,小姐同萧大人在扬州的那段时间,都没如此开怀过。 若说夏雨还有什么顾虑,那便是小姐曾嫁过人,如今身份又“来历不明”。她虽不知苗人的习俗如何,但以中原人的观念来看,就算叶公子本人不在意,也无法左右他高堂的看法。一想到这点,夏雨有时愁得晚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今日看到叶公子亲自买来的温热圆子,正月寒风都未散了它的温度,夏雨释然。且不说如今小姐同叶公子还未定情,便是无缘在一起,还有她回永远支持小姐的。 软糯香滑的浮圆子进入口中,甜腻的芝麻馅在唇齿间爆开。浊汤的热气熏了她的眼,心底有些酸涩。白思芷无法想象,向来心性甚高的叶阙求人的样子。只是为了一碗无关紧要的浮圆子。 —————— 游船一路向南而下,白思芷看着江两侧的万重山叹了口气。 自上元节之后,她已经躲了叶阙近十日。那日的场景太惨烈,她看见他总能想起地上面目狰狞的尸体。她心知叶阙是无辜的,旁人要取他性命,他有这样自保的手段总是好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不自在。 叶阙何其聪明,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水芝见白思芷一直在房中称病,便劝她出房走走。白思芷有些害怕碰到叶阙,刚想推脱,才从得知叶阕有事不走水路。他方才从码头下了船,已经骑白马先行离开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白思芷忍不住问道。 水芝探究地看了她半响,慢吞吞说道:“教主说会在岳阳同我们会和。” 白思芷愣了一下,敏锐地抓住她话语中的字眼:“教主?” “对,苗疆绮蝶教的教主,还是我们避枫阁的阁主。” 水芝大概明白白思芷此时的感受。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自然是从未见过杀人的场面。谁又能第一次见到尸体就从容淡定呢?水芝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看着满手的鲜血忍不住吐了出来。到后来,她也慢慢长成了这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教主有事要忙不假。此次会有仇人寻上,就是因为随行中有人暴露了长相,回阁里却未曾汇报。上元节当夜回到客栈后,教主就发了很大火,那位“罪魁祸首”连夜被打发回霞姨那里领罚。 一想到那人要受到的处罚,水芝都不寒而栗。可见是触了教主逆鳞。 至于逆鳞是谁,如今他们都已心知肚明。 此番教主突然上岸,除了体谅白姑娘之外,大概还存着永绝后患的意思。 水芝总觉得,这些话该由教主亲自告知白姑娘,但眼下他显然没有这个时间。教主在他们面前向来严肃,也就是白姑娘在身边,他才对他们和颜悦色了几分。眼见着教主下船时脸上透着寒意,水芝能预料到,若是到了岳阳两人的矛盾还未解开,教主的脸色恐怕会比今日下着霜雪的天空还要阴沉。 水芝开始向白思芷讲述起绮蝶教的起源和避枫阁的来历。 白思芷这才明白,原来当年叶阙独自上京寻亲,是因为绮蝶教当年的右护法利欲熏心,同大梁的皇子做了交易,妄图用蛊干涉储君之位和朝政。叶阙当时还是少主,绮蝶教内部由他的母亲管理。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他听闻此事后,只留下一张纸条便一身孤勇地前往中原。 将恶人严处后,叶阙便借着这个机会在中原创建了避枫阁,并立下一条必须死守的规矩:绝不干涉任何皇家之事。 白思芷曾猜测叶阙的身份并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不俗。也是,叶阙此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非池中物的气魄。若不是他故意在京城扮作纨绔,恐怕早晚也会崭露头角。 水芝看到白姑娘神情不再抵触,又悄悄向她说起教主的好。他们避枫阁的许多人都是捡来的弃婴,从小在阁中长大。如今虽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但到底比风餐露宿强了百倍。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功夫。一开始时,抚养这些孤儿的支出远超过接任务挣的钱,教主没有丝毫埋怨,甚至拨了绮蝶教的钱财来养他们。 “白姑娘,”水芝试探着说,“我们教主对您的好,我们都看在眼中。若您不曾同他生嫌,也请莫要因此疏远教主。” 白思芷愣了一下,原来叶阙对她的感情竟如此明显。而她扪心自问,不是没有对他心动。 水芝走后,白思芷回房沉思。夏雨走了进来,“小姐这几日还是身体不适吗?” 唯有夏雨,还一副什么都不曾知晓的样子。 白思芷心念一动,问起她这位相伴多年的丫鬟:“夏雨,你对叶公子如何看?” “叶公子?叶公子当然好呀。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又对小姐如此体贴。有时奴婢甚至会逾越地想,若小姐当初嫁得是叶公子就好了,何必再受那么多年气,最后险些连命都搭了进去。” 只她们两人时,夏雨说话就随意多了。白思芷微微翘起嘴角,心中的郁结不知何时已经释然了。是了,她何必要纠结于叶阙的来历。世人皆苦,每个人都无从选择自己的出身,何必要按照封建礼教的标准去约束他人。难道这么多年,她在宣平侯府中被误解、约束得还不够吗? 这段时间有叶阙陪着,她很少想起宣平侯府的事了,如今想来,竟恍然若梦。倒是叶阙的音容相貌,同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能清晰地忆起,让她心中多了份甜蜜。 白思芷惆怅地望向岸边,春风又绿江南岸。也不知叶阙一路上是否顺遂。她已经开始思念他了。 —————— 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船只在岸边停稳,白思芷在水芝的搀扶下下了船。 红尘飞扬中,叶阙打马而来。乌黑的发尾在身后扬起,带着朝气与活力。眼看着快到渡口,他慢下了马步。 看到白思芷也在等着他,叶阙的眼中闪过一道迟疑,似乎是想留在原地同她保持距离。 白思芷心中一痛,春风白马的少年郎何曾如此胆怯。她径直走了过去。 叶阙本在犹豫,看到白思芷的主动靠近不由一阵欣喜。他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阿芷,这几日在船上可还习惯?” “都好。阿阙呢?事情都解决了?” 叶阙愣了一瞬,眼神不着痕迹地看向远处的水芝。得到水芝的示意,他豁然开朗,方才应道:“嗯,都办妥了。” 白思芷鼓起勇气说:“阿阙,前几日是我不对。只是一时被吓糊涂了,方才疏远了你。” “无事。我这样的人身上早就沾了血污……你不愿同我来往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是这样想的。”白思芷急忙解释道,“最开始时我确实被吓到。但后来,我是恼于你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叶阙强忍住笑,故作淡定地承诺:“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阿芷。” 叶阙向白思芷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那盏玉兔灯交给了他。 “这是?”白思芷有些疑惑。 “阿芷忘记了吗?这是上元节那天你看了好几眼的花灯。”叶阙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想上元节当天给你的,可惜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 剩下的话叶阙没有说,白思芷却瞬间明白了。她没有想到那日叶阙离开竟是为了这盏灯。整个心仿佛浸在春日的洞庭湖水中,一股暖意流过全身。 她小心地接过花灯,反复把玩着。“谢谢阿阙,我很喜欢。” 她没有看到,叶阙向水芝那边满意地笑了笑。 —————— 游船终于在夏暑时节靠近贵州。 叶阙凭栏而望,说出的话带着不舍,“你日后所居的小院,等下船后便让他们去找个称心的。阿芷你有打算日后要做什么吗?我这里有十万两大通钱庄的银票。你同夏雨两人,再添几个家仆,应该是也够用很长一段时间的。” 何止是很长一段时间,便是白思芷坐吃山空,这些钱也能用一辈子。 白思芷婉拒道:“阿阙,真的不用。” 叶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拒绝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当是我为你尽得最后一份力。还有水芝,你如今缺个护卫,要把她留在身边吗?” 水芝那样好的身手,怎么能如此大材小用。白思芷方才说出一个“不”,叶阙就伤心地看着她:“难道阿芷同我如此生分,先前说的都是安慰我的?” 白思芷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这几日她深思熟虑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阿阙,很久以前你同我说,想带我回苗疆的话还作数吗?” “我同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 “那好,阿阙,我不想去贵州了。如今想来,贵州或苗疆对我而言并无差别。若我现在反悔,你还愿带我回苗疆吗?” 白思芷越说声音越小,不敢抬头看叶阙。她等了片刻,叶阙始终沉默着。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叶阙的脸上满是狂喜,似乎是被她的话惊到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顾礼节紧紧地抱住白思芷的细腰:“阿芷,你说的是真的吗?能不能再说一遍?” 白思芷被箍得喘不上气,小声哼哼着,“我愿意同你回苗疆。” “哈哈哈哈哈,”叶阙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放肆地笑了。他放松了手臂,却仍将她揽在怀中,紧盯着她的双眼:“白阿芷,我需要提醒你,我叶阙从来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不是你们中原的翩翩公子。你若是反悔,现在还有机会。” 叶阙的目光太直白,仿佛是盯住猎物的恶狼。白思芷鼓起勇气,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你说你不是好人,这一生可曾有过后悔杀的人?” 叶阙挑了挑眉,眼中都是踔厉风发的神采:“我手上从未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这就足够了。”白思芷眯起杏眼,“阿阙,我同你一起回苗疆,绝不后悔。” “后悔”二字最终埋在了两人的唇舌间。叶阙灵活的舌头同她反复纠缠着,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竹清香气,清冽雅致。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叶阙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却又怕吓到了他的兔子。原本打算循序渐进地一点点透露,却没想到事发突然,把兔子差点吓回了洞窟中。和盘托出这件事,定然不能由他来做。第叁人的讲述听起来更加客观。若这讲述者是名女子,还能拉近同小兔子的距离,让她更容易接受听到的内容。他下船前早就暗示过水芝,还好她未让他失望。 意外之喜的是,此事彻底捅破了他们之间朦朦胧胧的那层窗户纸,迫使阿芷正视对他的感情。 终于让他抓住这只小兔子了,他怎么还会松手呢。叶阙轻笑着,愉悦地加深了这个吻。 轮回二:少年行(20)入苗疆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分明备了马车,叶阙却借口要带她熟悉一下苗疆风光,执意与白思芷同骑一马。白马沿着宽阔的山路奔向山顶,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仿佛是一汪林海,他们则是其中的一叶扁舟。 不时有人迎面走来,皆穿着藏青或是玄色的左衽长衫,倒显得白思芷一行身上的中原装束格格不入。他们看到叶阙,都会停下来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见过教主。” 叶阙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对他们视而不见,兀自打马前行。那白马是西夏名驹,一早就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开始时,白思芷还有余力提醒他有人冲他打行礼,后来她只顾得上紧紧抓住缰绳,靠在叶阙怀中。 白马疾驰而过,她在猎猎风声中听到叶阙的开怀的笑声,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 走过上书“绮蝶宫”叁个赤金色大字的牌坊,眼前豁然开朗。牌坊后是个圆形的广场,四周环绕着一片吊脚楼。正对着牌坊是一大片依山而建的吊脚楼群。鳞次栉比的房屋蔓延至山顶,飞檐反宇,如同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兽。广场的正中心竖立着一根汉白玉制成的通天神柱。神柱上雕刻有叁十六堂鬼、七十二堂神,共一百零八个神像,顶端伸出两个尖锐的犄角。 察觉到白思芷的视线,叶阙介绍道:“那是蚩尤神柱。我们苗人的祖先就是蚩尤姜央。” “还有枫树干,还有枫树心,树干生妹榜,树心生妹留,古时老妈妈。”他低声哼起苗族古歌,清越的嗓音如同四周静谧林海,让白思芷那颗忐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枫树干和枫树心生出了‘妹榜妹留’,妹榜妹留翻译成汉话就是‘蝴蝶妈妈’。她是我们苗族的始祖。蝴蝶妈妈生下十二个蛋, 先后孵化出了姜央、雷公、龙、虎、牛等兄弟,姜央就是我们苗人的先祖。” —————— 叶阙扶着白思芷下马,慢悠悠地走向殿群的大门。门外站着一位极美艳的女子,身穿苗族盛装,外貌同叶阙有八成相似。 “娘,我回来了。”叶阙拉着白思芷走到那女子的面前。打招呼时,他头也未抬地专注同白思芷解释,“这是我娘,你不必紧张。” 原来这就是叶阙的娘亲。白思芷怯怯地向她行了个礼,“妾身白氏,见过夜夫人。” 她还没完全蹲下,就被夜澜扶了起来。夜澜一双美目细细打量着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这里比中原随意。你就是阿芷吧?” “正是妾身。”白思芷有些疑惑为何叶阙的娘亲会知晓自己,可能是叶阙曾飞鸽传书告知过吧。 叶阙怕母亲这样直白的目光吓到他的兔子,忙把人揽回怀中。“娘,若是没事的话,儿子就先带阿芷去看她的住处了。” “你我许久未见,就只有这两句话?”夜澜被他维护的态度逗笑了,“阿芷这么漂亮乖巧,怎么会看上你。” 方才叶阙揽住白思芷时,她默默反抗了一下他的孟浪。好歹是第一次同夜夫人见面,怎么能如此失礼。只是肩头的手始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怎么也甩不开。 却没想到夜夫人倒是摆出了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夜澜忽视了儿子眼中的不耐,褪下手上的银镯放在白思芷手中:“这是我给阿芷的见面礼。你日后千万不要同我这儿子客气,需要什么尽管同他说。” “夜夫人,妾身初来乍到,怎么好意思收您的东西。先前叶阙还曾给过妾身一个蝴蝶纹银项圈。”白思芷慌忙推拒。 “哦?他把那个项圈给你了?”夜澜揶揄地看向叶阙。 “不行吗?”叶阙挑了挑眉,神情中带着自得。他按下白思芷的柔荑,握在手中小心把玩着,“阿芷,既然是娘非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 叶阙给她安排的房间同之前一样雅致舒适。鎏金银龟盒中还燃着她喜欢的苏合香,银龟吐瑞。 叶阙领着白思芷同他的母亲一起用膳:“阿芷今日第一次来,母亲为你准备了接尘宴。若是这边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日后我就让小厨房给你单做。” “阿阙,不必这么麻烦了。” “我娘那个人有些烦人,日后你我二人单独吃,就不用上这里来了。” 白思芷小声抗议着,“这样……不好吧?” 叶阙满不在意,“这有何妨?反正平日里我们都是各吃各的。我只想同阿芷一起用膳。” “夜阙,阿芷都未曾反对,你怎么就擅自安排上了?是觉得我这个做娘的碍着你的眼了?”轻快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倒没有任何不悦,夜澜坐在主位上调侃地看着他们二人。 “娘,你就不能自己有点觉悟吗?”叶阙半点没有被抓包的慌张,“既然听到了,就当儿子通知过你了。” 夜澜也不恼,“何日你要同阿芷成亲再来通知我吧。” 白思芷正要落座,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去。叶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娘。”叶阙谴责地看了夜澜一眼。 白思芷有些不安。她同叶阙两情相悦不假,但她是成过亲的,如今孑然一身,半点嫁妆都没有。便是叶阙再心悦于她,夜夫人对她又有何看法呢?她张了张嘴,想向夜澜坦白。 叶阙看出了她的不安。他同她十指相扣,带着银戒的拇指轻拂过她的指骨。“不用担心,我娘他都知道。” 夜澜插入他们的对话,“不就是阿芷所嫁非人的事?那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若是阿阙这样,我一定把他扔到虫坑里养蛊。” 白思芷从他们的谈话中才了解到,苗族人向来一夫一妻,崇尚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年夜澜也正是因为无法接受中原男子的叁妻四妾,毅然同叶太尉分开。 夜澜看着叶阙为白思芷细细挑着鱼肉中的细刺,心满意足地说道:“阿芷莫怕。你刚来苗疆,合该先熟悉这里的生活。正好过几个月跳花山节便到了,说不定能遇上更心仪的男子。我们苗疆没有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自由婚嫁。 若你有看上的,到时候嫁妆便由我来出。” 叶阙的眼中带凉气,眉间的朱砂痣仿佛要滴出血来。“这就不由母亲关心了。阿芷的那份嫁妆,本座还是出得起的。况且阿芷一早就收下了我的颈圈。” 夜澜之前细细询问过阿芷颈圈一事。她掩唇而笑。“阿芷可同我说了,那银项圈你四年前便送出去了吧?怎么后来阿芷还是嫁给他人了呢?” 这是叶阙极不想提起的一件往事。他笑着咬了咬牙:“母亲何必明知故问?当年若不是本座因教中庶务返回了苗疆,莫说根本不会让阿芷陷入困境,就是阿芷还是阴差阳错要嫁给那人,本座定然会去抢亲的。” 白思芷听得一头雾水。她分明记得自己同叶阙是到了庄子上才熟识起来的,为何听他的语气仿佛他们早就相识多年。况且那颈圈到底何意,为何这对母子如此看重。 夜澜看出了白思芷的疑惑,微微一笑同她解释起来。原来在苗疆,男子会送心爱的姑娘颈圈作为定情信物。 “阿阙是不是骗你收下的?” 白思芷偷偷看了看叶阙,犹豫着没有回答。 “那又如何?”叶阙被拆穿了也十分坦然,长臂一伸为她夹了块乌鸡肉。“最后我娶到阿芷不就好了?明日我就找媒婆来。” 叶阙话是这样说,但他到底体贴着白思芷初来乍到,两人刚刚两心相通。作为教中最好的猎手,他有这个耐心等待,等待着自己完全走入小兔子内心的时候。 ——————— 二月春风似剪刀。嘉明县主同萧景一道赴了黔王府的宴。 “县主真是好福气,大家都说萧大人是这京城中最洁身自好的呢。”有侯夫人同她应和道。 “谁说不是?哪像我那夫君,后院里一群莺莺燕燕,管得我心烦。” “夫君曾向妾身承诺,四十无后方才纳妾。”嘉明县主得体地笑着。她听着周围人艳羡的声音,实则快把银牙咬碎。 萧景的确洁身自好。他洁得连自己这个正妻都未曾碰过。谁会相信呢,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她向来骄傲,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屡屡因着萧景碰了壁。她如今倒是懂了,什么是“趁酒梨花,催诗柳絮,一窗春怨”。 嘉明县主正沉浸在自己的闺怨中,不曾想听到一旁有夫人问:“萧大人也是是个大善人呢!据说普华寺的那几尊大佛,就是亏了萧大人重修的金身。妾身偶尔去那边礼佛,总能遇到萧大人的身影。” ————————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苗人的花山节来了。 白思芷如今倒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被夏雨拉着,换上绣着繁复花纹的盛装,头戴银帽,脖颈间与手腕上也缀满了叮当作响的银饰,加入到了欢庆的人群中。 不时有几个俊秀的苗族男子打着花伞走到了她的面前,想要同她对唱山歌,白思芷皆羞涩的躲开了。倒是有一位高高壮壮的男子格外执着,白思芷委婉拒绝了也不走,围在她的身边,还试图碰她的衣袖。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做了。”叶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显压着怒火。 白思芷欣喜地转过头,“阿阙,你来啦。” 叶阙平素便容貌艳丽,今日打扮了一番,更是个红颜美少年。然而,这位美少年此时正满脸不悦,簇起的眉峰让那颗红痣若隐若现。他右手擎伞,左手紧紧抓住了那男子的手。叶阙的手指微微用力,那人吃痛松开了手中的东西。一个虫子掉在草地上妄图爬向远处,叶阙立即结束了它的生命。 他勾起嘴角,眼里却只有刺骨寒意,“情蛊,好啊,下蛊下到我的头上了。” 那男子开始时还想同叶阙比试两下,待看清他手上的银戒时瞬间吓软了腿:“教、教主……教主赎罪。” 叶阙头也不回地将那人甩到一边。他理了理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将花伞移到白思芷的头顶。他勾起唇,飞扬的眼笑起来如同沁着蜜,额间的朱砂痣鲜亮。清风吹过桃花簌簌而下,伞下的人仿佛是桃花成精,蛊惑人心。“白阿芷,我能同你唱首山歌吗?” “要唱便唱吧。”白思芷被这张侬丽的脸勾得失了神,随口答道。 叶阙轻轻笑着唱起了苗族山歌。她的歌声同他本人一般清澈婉转,又带着此间少年的风流意气。白思芷开口同他应和着。 “阿芷,你愿做我的妻,白首不相离吗?” 叶阙的目光太炙热,偏偏让人无法移开眼。白思芷听到自己说:“好。” 轮回二:少年行(21)疑心起(微H) 自从那日宴上无意中听到些话,嘉明县主开始留意起萧景的行踪。她虽知晓萧景休沐日有时不在府中,但他如今是左谏议大夫,同他往来的达官贵人甚多。她原以为萧景是外出应酬赴邀。县主左思右想,未能想清萧景去普华寺的用意。她自少女情窦初开时对萧景一见钟情,便一直关注着他,未曾听闻他对佛法有兴趣。 只可惜如今萧景深得圣恩,眼看着日后便要平步青云、入阁拜相。就连向来宠着她的父亲也开始劝她凡事叁思,莫要同萧景使性子。嘉明县主虽有心派人跟踪,却也不敢贸然行动了。 县主辗转反则数日,终于勉强想起,她那位早已病逝的公爹当初剃度出家的寺庙似乎正是普华寺。只可惜,他出家没几年就为了个低贱的姨娘郁郁而终了。思及此,嘉明县主终于豁然开朗,为萧景的反常行为找到了缘由。或许是有意忽略,她不曾反思为何公爹早已病逝多年,萧景如今才出入普华寺。 眼下,嘉明县主还有更需关心的事情。 成婚一年,肚子还未有丝毫动静。老妇人如今虽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但她嘴上不说,到底还是透露出了几分不快。更何况白氏已经给萧景的胞弟添了两个儿子。每次去请安时,嘉明县主眼看着那几人皆围着小孩子转。县主一面要维持着和善的假笑,随声附和。一面又要小心提防着,以免这话题又要转到自己身上。 偏偏她如今又拿萧景无可奈何。许是为官久了,他粉饰太平的能力也越来越强。每月初一十五,他必定按照规矩去她的房中,来了自己铺好地铺便倒头就睡。嘉明县主试过换上鲛纱的轻薄寝衣,甚至还偷偷买来了窑子里才用的助情香,只收获来萧景的睥睨目光,脸上透着厌烦。 一想到萧景当时的神情, 作为豪门贵女的县主自然觉得屈辱万分。如今想来,萧景莫不是他信了佛,开始无欲无求? 县主召来身旁的丫鬟:“今日的食谱可嘱咐厨房了?” ————— 萧景一早就吩咐了厨房,除非有家宴,都在单独准备他的用膳。 但他不会料到,县主依仗着当家主母的身份专门吩咐厨房,侯爷公务繁忙要补上一补。如今他每日吃的菜,便是普通的白灼,也是过了人参灵芝的高汤的,确实是十全大补。 萧景只觉得这几日肝火很旺,时常无法集中精力,夜夜做起了同阿芷的春梦。他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原不是个重欲之人,自渎都甚少。阿芷在世时,他同她在江南如此不知节制,如今想来也是因着对方是自己心悦的姑娘。 今日是十五,萧景放下笔墨,认命地向县主所在的院子走去。 县主房中又燃着那种廉价的熏香。堂堂县主,金枝玉叶,竟然总是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萧景站在门口,想要借屋外的晚风吹散房中的浓香。这香气刺鼻又浓烈,也亏县主忍得下去。 分明平日里萧景对这种小把戏早已免疫,如今却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腹中燃烧。 “夫君,你为何一直在门口站着?不过来歇息吗?”县主娇娇怯怯的声音在床帏后响起。轻薄的纱幔透出她的婀娜身姿。 萧景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却无法压下不断翻涌的欲望。他转身离开了县主的院子。 “夫君?今日是十五,你要去哪里?”县主听到动静,急忙批了件外衣冲了出来。 衣衫凌乱,萧景还能看到轻纱下隐隐约约露出的娇好胴体。他飞快移开视线。“萧某想起还有些公务在身,县主先歇息吧。” ——————— 一路上的清风总算吹散了些许萧景心中的燥热。他在书房坐定,索性唤来青岚,询问他近日县主有何异动。 萧景不信今日之事纯属巧合,更无法解释这些日他的反常。然而他已经万分小心,是自己每日用的膳食都找人试过,方才入口。有时萧景自己也会自嘲,这样小心谨慎简直堪比圣上。若不是县主背后还有南阳王府撑腰,他也不想如此。如果可能,他一开始就不想娶她为妻。他想同县主和离,她却不同意。如今萧景只能熬着,等过几年或许就可以以无后的理由写下休书了。 青岚查得很快,原来县主一直以“为侯爷身体着想”的理由控制他每日的食谱。那些菜单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当萧景听闻那些菜详细的制作过程中的人身高汤,虎鞭配料时,他怒极反笑。 也不知如今府里的下人会如何议论自己。县主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如何同阿芷相比?可笑他当初竟然为了这样的女子而放弃了阿芷。阿芷当初肯定十分失望吧? 萧景拿出了藏着的画像,用手指细细抚过画中人的面容。他为何当初如此执迷不悟,愣是不愿相信有着这样清澈杏眼的人心思单纯呢? 萧景如痴如醉地看着画像,指尖仿佛摸到了他日思夜想了良久的细滑皮肤。闭上眼,那楚楚可人的杏眼仿佛就在眼前,似哭非哭地同他说着:“夫君,慢一点……求……求你。” 压下去的欲火又燃了起来,下体很快便挺立,将裤子撑出很大的弧度。萧景喝了几口凉茶,想平复下内心的燥热。阿芷的画像仍在眼前,他怎么能如此亵渎呢?然而欲火不灭,反而越浇越旺。 萧景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认了命。他解下衣袍,掏出了自己早就硬到不行的阳具。紫红的茎身上盘聚着暴起的青筋。贪吃的马眼不由自主地溢出口水。 萧景笨拙地用他的手掌覆盖在阳具上,反复套弄起来。 他闭上眼,反复回忆着同阿芷交媾的情景。那绵软的胸部仿佛触手可及。蜜穴里紧致的软肉将他紧紧吸出,不愿松口。穴道里又湿又滑,怎么肏也肏不松,简直是人间极乐。 “夫君……好胀啊,轻……轻些吧……”女子的娇吟声不绝于耳。 “阿芷……阿芷……”萧景闭着眼喃喃念着。 向来端方守礼的宣平侯,如今衣衫凌乱地坐在书房中,右手飞快地撸动着自己紫红的肉棒,脸上满是情欲的快感,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出嘴角。 “阿芷……好舒服……为夫……好……好舒服啊。”像是要把先前从不曾说出口的感受都一吐为快,淫乱的话从萧景的嘴中不断冒出。 “啊……阿芷,小穴好紧……啊……为夫好喜欢……阿芷。” “夫君错了……夫君后悔了……阿芷来惩罚我吧……” “额啊……夹得这样紧是在惩罚我吗?多惩罚我吧……” 萧景睁开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画像,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滚烫的肉棒,直到龟头都箍得发紫。萧景低吼着,做最后的冲刺,“啊啊……要射了,都射给阿芷……给我生个儿子,让天下人都嘲笑宣平侯宠妾灭妻……呃啊!” 积攒了许久的白浊喷涌而出,仿若一个泉眼,将萧景的手同裤子上弄得一片粘腻。阳具还在他手上跳动着,不断吐出最后的余液。萧景也不收拾衣物,就这样靠在太师椅上喘起粗气。方才的癫狂过去,他终于恢复了一些冷静。 有几滴白色的液体喷到了画像上,萧景急忙用袖口擦净。“阿芷,原谅我,为夫不是故意把你弄脏的。” 清醒后的萧景开始后悔。当初同阿芷敦伦时,他心中总存了些怨气。怨她屡屡勾引自己起了欲念,更怨自己总是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变得不像自己。所以他对阿芷十分粗暴,从不考虑她的感受。若他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他定然会对阿芷更加温柔,让她不要总是哭红了双眼的。 鱼能深入宁忧钓,鸟解高飞岂触罗。热处先争炙手去,悔时其奈噬脐何。 ——————— 今日是的“刹助的”日子,中原的说法便是“讨亲”。叶阙一早就为白思芷寻好了宅子,作为她的“娘家”,又委托了当地的豪门望族作为她的家里人。 绮蝶教的教主有事相托,自然有大把人自告奋勇想要帮忙,叶阙从中挑了最威望甚高却又知礼本分的禾孝家,托他们帮忙照顾他的小兔子。 苗族负责说媒的“勒浪”已经是第五次来了。今日禾孝夫人方才松了口,点头同意。 “虽然知道教主求娶心切,但该走的礼仪还是万万不能缺失的。我想教主定然能够理解。”禾孝坐在上首,耐心地同白思芷解释道。 白思芷当然明白叶阙的心意。一向墨守成规的他肯这样大费周章地严格遵循婚俗,就是怕日后会有人因她是中原人而轻视她,也是向世人彰显他对她的尊重。 后来的认亲、订婚、讨庚等环节,在禾孝夫人的帮助下都顺利完成了。 若说有什么插曲,那便是叶阙在订婚那日喝了个酩酊大醉。眼看着他走不动了,白思芷连忙喊了几个丫鬟一同将他扶回客房。 那几个丫鬟放下醒酒汤退了出去。白思芷叹了口气,准备独自喂他。看着眼前两腮飞红的少年,脸上带着些少见的稚气,白思芷只觉有趣。 她转身想去取桌上的汤药。不想,睡去的少年却突然睁了眼,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他的眼中清明一片,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白思芷扑倒在叶阙怀中,“阿,阿阙,你不是醉了吗?” “不装醉怎么找到机会同我的阿芷在一起。”叶阙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今日之后,你我要有很长的时间不能相见了。阿芷要记得想我。” “嗯,知道的。”白思芷的脸捂在他的胸口上,闷声说道。这姿势不太舒服,她扭了扭身体想要坐起来。 “阿芷,别乱动了。” 叶阙把她抱得更紧,声音中带着暗哑。白思芷察觉到有一根滚烫东西硌着她,最终不断变硬,抵在她的腹部。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停止了动作。 叶阙深吸了口气,“哎……有时候觉得中原成亲也好。依着苗疆‘不入洞房,不落夫家’的习俗,我同阿芷成亲后许久才有机会同房呢。” 轮回二:少年行(22)结良缘(微H) 讨庚后,良辰吉日被定在了叁个月之后。白思芷觉得这其中定然有叶阙在推波助澜。 世事难料,刚刚从火场中逃生的她绝不会想到,自己此生还有穿上大红嫁衣的机会。 白思芷端坐在房中,等着迎亲的队伍。她头戴插满银花的凤冠,手上的银镯同脖颈间的银项一道,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身上是绣样精美的须花长衣,火红的布料上缝着许多银饰,下身的同色褶裙足有千层。 同中原人一样,苗人女子的嫁衣都是她们自情窦初开时起,亲手缝制的。婚期定得急,白思芷自然来不及准备嫁衣。这件繁复而又精美的衣裙是叶阙托人送来的。 送来当日,禾孝夫人也在。她当作乐子似的告诉白思芷,这嫁衣是教主亲手缝制的。叁年多前,教主方回苗疆就大肆派出教中的属下,要找来苗疆最好的绣娘。许多人想暗中打探,教主倒也不曾掩盖自己的用意,竟然是要学习绣花,可算是惊了一众人等。也就是教主向来做事无拘无束,且又地位地位尊贵,才没有人敢随便议论。 思及此,白思芷偷偷红了脸。怎么会有男子不去舞刀弄枪,反而拿起绣花针呢?这在大梁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更何况那时她同他未曾相识,叶阙怎么会突然兴起,想了这样一出。 —————— 苗族的成亲风俗同中原截然不同。娶亲的人当晚就到了,却要等到第二日清晨的吉时才分亲出嫁。白思芷上了轿,随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向绮蝶宫走去。 用过迎亲饭,白思芷正式同叶阙见了面,向来荡然肆志的少年今日格外正经,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长身玉立。 苗人的宴席上总是少不了对唱的歌声。这样的欢歌笑语一直持续了叁日方才结束。白思芷自以为近一年体力比之前强了不少,叁日下来也吃不消了。是以到了第四天早上,当她用完过早酒,由叶阙带着回门的时候,白思芷忍不住松了口气。 “阿芷累到了?”夜阙自然看出了她脸上的疲惫。 白思芷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大喜之事如何言累?她想起自己的想问已久的小疑惑,“阿阙,原来你的姓氏是随了夜夫人的‘夜’吗?那日讨庚妾身才知晓真正的写法。” “是啊。我自小同娘亲一同长大,依然是随她的姓氏。当年不过是为了在中原行走方便,方才换成了叶太尉的‘叶’姓。虽然有些对不起我娘,但确实省了很多麻烦,而且读起来是一样的。” 白思芷认真地夸赞道,“剑号巨阕,珠称夜光。同夫君你很相称。” 这样张狂的名字,就如同夜阙其人一般,此间少年,不问世故。 夜阙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曾经午夜梦回时才能听到的称呼,真实地从他倾慕多年的阿芷嘴中说出,那样悦耳。 “若是累了的话,就先歇息一会吧。”夜阙低头吻了吻她柔软的唇,低声安慰道。 白思芷确实十分疲惫。她不再推脱,乖巧地倚在夜阙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夜阙心情颇佳地为白思芷换了个更舒适的睡姿。他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心疼得无以复加。 苗族的女子从小到大习惯了这样载歌载舞的庆典,且苗疆山路多,体力上自然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中原闺秀们强了数倍。他的小兔子向来娇柔又坚韧,硬是坚持了下来。成亲这叁日他们皆有各自的事要做,他虽有心为她减轻负担,但几个必备的习俗却无法跳过。每次他看到小兔子回来时满脸困倦,就知道她是在勉力强撑。 若不是他想给她世间最热闹的婚礼,在苗疆广而告之她的身份,他也无法忍耐这些繁琐的习俗。 若说他对中原最欣赏的地方,怕就是他们的大婚当日了。 一想到还要隔上十几日才能吃上兔子,牙用舌尖舔了舔锋利的虎牙。 —————— 夜阙又忍过了十日的回门期,迫不及待地亲自带人把他的兔子捉回自己家中。他去的时候,白思芷已经换上了他亲手缝的中原嫁衣。绣着金凤的红裙逶迤拖地,红得热烈。叁千青丝高高挽起,头戴凤冠步摇。清澈明亮的杏眼,小巧笔挺的翘鼻,眉如翠羽,肤如凝脂,朱唇红艳,白思芷整个人在嫁妆和喜帕的映衬下更加人面桃花,艳丽无双。 也只有夜阙这样不拘一格的人,才会想出这种再次用中原的婚俗成亲的念头。幸好夜阙这些年做过的惊人之举从来不差这一件,竟没有任何人觉得此番举动有任何异样。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白思芷身着如烟的红纱,羞涩地坐在床边。房内的鎏金红烛燃得热烈,亮光照得她如同不着寸缕。她犹豫着用手臂挡住胸前的红樱。 夜阙更衣后便看到这样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图。他的小兔子依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全然没有意识到此番模样反而更能激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白思芷看到夜阙走了过来。平时里高束的马尾放了下来,如绸缎般披在肩头。少年人穿着大红的寝衣,将他的劲腰长腿勾勒得极其分明。那样俊美秾艳的五官,配上眉间的朱砂痔,整个人都带着说不出的诱意。 “阿芷,”夜阙俯身,叁千青丝垂下,还带着潮气,如同他此时带着缕缕红潮的眼神,暗藏着欲望的哑火。“蝴蝶妈妈保佑,我夜阙此生愿同阿芷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吻住白思芷,精巧的舌头轻轻撬开她的牙关,两片舌头纠缠在一起,交换着口中的唾液。 趁白思芷沉迷于亲吻中,他拉开了她的手臂。大手覆上了胸前的绵软,同他想象中一样好。叶阙满意地揉捏着,下身蛰伏的某物蠢蠢欲动。 白思芷习惯性地身体一僵,有些抗拒。 夜阙松开嘴,低声诱哄着:“别怕,夫君会轻一些的。” 他低头吻住纤细脖颈,修长的食指围着乳房上的樱红打着圈。 脖颈上传来阵阵麻意,乳尖有些发痒,却并不让她讨厌。白思芷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体,想要更多。 “阿芷喜欢?”夜阙含笑着看着她,“乳尖怎么都肿成这样了?不要着急,都是你的。” 他暗示性地将下体在她的腿上摩擦了两下。隔着薄薄的寝衣,白思芷感受到了滚烫坚硬的肉棒正贴着她的腿根。 夜阙衣襟微散,露出属于少年人的精瘦胸膛,带着翠竹的清香。白思芷伸手,帮他脱下了衣衫。 夜阙虽瘦但肌肉尽显,坚实有力的胸肌,轮廓分明的八块腹肌,人鱼线向下,是黑色的草丛。草丛中直直竖起一根粉中透红的菌菇,菇柄上青筋暴起。菇柄粗大,白思芷一手都无法抓住,因为她的抚摸兴奋地跳动着。菇盖有鹅蛋般大小,这样的巨物看得白思芷头皮发麻。 “啊……阿芷,再摸摸……上下动一动……”夜阙轻叹着,眼尾带红。柔若无骨的小手碰到阳物的感觉十分奇妙。他的大手在她胸上不断作乱,满意地看着乳肉从指缝间溢出。真是太娇柔了,他暗自感叹,分明已经控制了力气,还是在雪白上留下了红痕。 龟头上的小孔渗出了清亮的液体。乳尖被夜阙的虎牙轻轻叼起玩弄,泛起一阵痒意。粗喘的鼻息喷在她的胸口,一片滚烫。身体起了反应,白思芷顾不得手下的硬棒,不由自主地挺胸将绵软更多地送入夜阙口中。 “阿芷想要了?”夜阙松开被他含得亮晶晶的红樱,看向她的下体。 雪白的下体没有一丝毛发。夜阙想起在度春楼时,他曾听到那些嫖客讨论过,这样的女穴名为白虎,是最可遇而不可求的佳品。 灵活的手指剥开那两瓣肥厚的阴唇,那个让他想狠狠插入的幽洞便这样千呼万唤始出来。洞口已经流出了很多透明的液体,手上一片湿滑。 “看来阿芷真的馋坏了么,不要着急,夫君先帮你松一松。” 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水泽进入洞中,很快便被四周的软肉裹住。 “阿芷的下面真的好紧,一根手指都不放过吗?”夜阙感叹着,慢慢在里面搅弄。一想到如果现在进入的是自己的阳具,下体又兴奋得肿胀了一圈。转轴拨弦叁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穴肉松快了些,夜阙趁机加入第二根手指,指尖在里面不断按压肉壁,发出了“噗叽、噗叽”的水声。 “夫君……啊……把手拿出去吧……嗯啊……身体好奇怪。”弦弦掩抑声声思,白思芷嘤咛出声。胸前的红豆被夜阙的另一只手轻拢慢捻抹复挑,变得如小石子般坚硬。下身被手指挑逗着,让白思芷不上不下,更加难受。 待扩张得差不多了,夜阙缓缓抽出手指,将早就胀到不行的炙热龟头贴到洞口,“为夫听阿芷。夫君这就里有更好的喂饱你。” —————— 晚点有加更~ 下章纯肉,会收费,不影响剧情哈。 欢迎大家投珠/收藏/留言找我玩( ̄? ̄) 轮回二:少年行(23)赴云雨(H) 龟头破开洞口,还没完全塞入便感觉到了里面贪婪的吮吸。“啊~怎么刚给阿芷松过,还是这么紧?下面的嘴虽小,却格外贪吃啊……” 白思芷只觉得下身被缓缓撑满,却没有她预想中撕裂般的疼痛,心底头一回对这件事生出了些许快感。 夜阙只入了一半,便停了下来。他是初次,窄小的穴道中虽有着充沛的溪水,又经过了手指的扩张,却还是挤压得他头皮发麻,差点缴械投降。他停下来缓了缓,努力抑制精关的射意。“嗯啊!阿芷的小穴太舒服了……吸得夫君差点就射出来了。不行,夫君还没好好品尝过……小穴的滋味,还好忍住……了。阿芷喜欢吗?” 也不知夜阙是不是在秦楼楚馆中呆久了,对那些荤话信口拈来。白思芷羞得皮肤泛红,“阿阙……啊……别说这些了……很舒服。” “不说怎么行?不说夫君怎么知道有没有弄疼阿芷……怎么知道阿芷喜不喜欢?”夜阙咬咬牙,继续沉下腰腹把肉棒向里面送去。“阿芷有舒服或是不适的地方也要告诉我,好吗?” “好……嗯……很舒服……” 体内的巨物停止了继续前行,叶阙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声音暗哑:“再里面,阿芷有被人进去过吗?” 他的问题看似正经,下身却挺动起来,戳弄些肉穴最里面的软肉。 “呜……有些疼……阿阙。”从未被人触碰过的小嘴被人戳弄,带来些许痛意。 “好吧,夫君退出去些……”夜阙额上青筋暴起。他的阳物还未完全进入,再往里大概便是胞宫了。好可惜,那里如此稚嫩,恐怕一时半会很难承受他的全部,只能委屈下他自己了。 坚硬的阳物在穴道中反复进出着,奋力挣脱那些紧紧包裹着他的穴肉。汩汩不停的淫水被棒身带出,将两人的交合处变得湿漉漉的。 “阿芷……啊……小嘴真贪吃,一直在吸我……你舒服吗?” “好……好快,舒……舒服的……啊……” 在叶阙的诱导下,白思芷也逐渐放下羞涩,偶尔迎合他两句。硕大的铃口刮过一处软肉,白思芷浑身一酥,“阿阙,不要磨那个地方……好奇怪啊……” “真的不要吗?怎么每次碰到那里,四周的小嘴就吸得更加用力?”夜阙此次却没有听白思芷的话,一下又一下地用力顶着那块软肉,大开大合地肏干起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龟头每次故意擦过那里,内里的小嘴就开始更加用力地吮吸着他。夜阙越肏越深入,渐渐的,硕大的龟头开始叩击最深处紧关的门扉。 “阿芷……这么深疼吗?” “啊……好深……”穴道中的淫水越来越多,白思芷呻吟着,第一次感受到了共赴云雨的快乐。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要……要不行了。要死了……嗯额。” 内里的软肉紧到极致,恨不得变成严丝合缝的肉套子阻碍肉棒的通过。一股温热的淫水浇了下来,贪懒的小穴不断收缩着,吮吸着坚硬的龟透,刺激得叶阙尾椎骨发麻。“嗯~好紧。阿芷……呃……这叫做‘泄了’。” 粗硬的棒身将大量淫液都堵在肉穴中,有些酸胀。温泉滞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夜阙的肉棒泡在温水中,快感太强烈,他方才险些缴械投降。额角的青筋直跳,他忍了又忍,悄悄插干,等待着阿芷的这阵高潮过去。 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房内响起,此时无声胜有声。白思芷眼神涣散,四肢软绵无力,很显然是一副爽到极点的样子。夜阙抬起她的两条细腿,挂在他的肩头。 粗大的阴茎抽出一大截,在烛光下油亮亮的。未等白思芷反应,就重重刺近小穴的最深处。 “呜啊……啊……太深了……”白思芷瞬间回魂,不住呻吟着。这个姿势比方才更加深入。 “乖,别怕……夫君有分寸。”夜阙语气温和,下身的动作却格外用力,次次直捣最深处的花心。经历过一次高潮的花心如今一片泥泞,软烂无比。“哦,里面这张小嘴好会吸……总是不愿意让我退出来……啊……” 白思芷慌张地摸了摸两人的交合处,夜阙竟然真的没有胡说,他每次进去时,还有一小截棒身没有入内,上面都是她体内流出的淫水,滑腻腻的。 “太深了!啊~不,不行的!” “可以的……里面的小嘴……就要开了。嘶,好会裹。” “阿芷又要泄了?夫君还没爽过……阿芷的身子好敏感……嗯……太紧了,让为夫再肏肏里面的小嘴。” 花心深处被捣开了一条缝。夜阙只觉得层层迭迭的软肉又开始紧紧纠缠起他。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他挺动着公狗腰,肉刃抽插快得只剩下残影。 “嗯啊……阿芷再忍一忍……夫君也要射了!” 夜阙抛却了所有理智,重重将肉棒全根没入,硕大的龟头终于挤进了从未有人到访的胞宫。 “啊!好疼!夫君快出去……”白思芷只觉得一种又疼又爽的感觉向她袭来,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泪珠。 夜阙心下一惊,重回了些许理智。他看着阿芷皱起的眉头立即想退出去。但是铃口正卡在花心处,小嘴紧紧地勒住装满阳精的硕大龟头,根本无法抽出。 “是夫君错了……阿芷别哭……小嘴太紧了,现在出不来。夫君再肏肏,射了就出来了。” 白思芷被卡在高潮的中途,不上不下。如今肉棒肏入胞宫的快感稀释了些许痛觉。她不顾羞涩,催促道,“夫君,你快些吧!这样好难受……呜……快些。” 莺言燕语的催促无异于给夜阙下了一剂猛药。他不再犹豫,挺动腰腹在娇柔的小胞宫中快速捣弄着。 “哦,太舒服了……里面的小嘴好紧,想把它肏烂。” “呃……阿芷还疼吗?胞宫吸得好爽。这么想吃夫君的精水吗?” “阿,阿阙……太粗了……受不住……” “粗些……才更爽……阿芷的小穴这样贪吃……和为夫的阳具简直是……天生一对。以后我们日日夜夜让他们插在一起可好?” “哦……吸得好紧……看来阿芷也喜欢这样……” 最深处的小嘴紧紧含着龟头不放,四周的肉壁绞弄着,似乎要将铁棒挤断。夜阙只觉得一股爽快的感受从尾椎骨升腾而起,蔓延至四肢白骸。他低吼着,做着最后的冲刺:“啊啊啊……都射给阿芷……小嘴太贪吃了,要把阳精都吸出来了……” “啊啊……要泄了……太深了……” 积攒了多年的一大股元精直接冲击在胞宫的肉壁上,灌满了稚嫩的宫腔。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浊液太多,夜阙又种种抽插了几下,方才射净。 白思芷本就处在高潮之中,宫壁被这团温热的浊液刺激着,再次猛烈地收缩,硬生生又攀上了高峰。 美人神色迷离,朱口半张,钗横鬓乱。羞言赵飞燕,笑杀秦罗敷。 半软的肉棒还插在穴中,泡在那些阳精和淫水中,将它们死死堵在里面。夜阙放下小兔子的双腿,附身轻含着她的唇瓣,一脸满足。 他的兔子,比想象中的更加美味多汁呢。 洞房半醉回春色,银烛照更长。罗屏围夜香。 轮回二:少年行(24)长明灯 近日老夫人感了风寒,缠绵病榻数日。嘉明县主为了彰显孝顺,去普华寺祈福。 自发现萧景常来此地后,她也这里查看过,除了发现这边的济贤大师偶尔会讲经外,没看出任何吸引萧景的地方。 县主抄完佛经从抄经堂出来,却没想到碰见了宁国公世子夫人白思兰。“这不是世子夫人吗?今日也来祈福?” 对方是从后殿走来,正用罗帕拭着眼角,似乎刚刚哭过。 白思兰平复了一下情绪,淡淡冲她打招呼:“宣平侯夫人。” 县主同白思兰一向不对付,更何况白思兰当初头胎诞下位嫡女,没想到前几日听闻又有了。县主扫了眼白思兰的肚子,似乎才叁四个月。 嘉明县主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十分不悦。她如今最讨厌的,便是与子嗣相关的事情。想起方才白思兰悲伤的样子,故意问道:“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恰巧看到故人的长明灯,妾身一时有些感慨。”白思芷不愿多谈,推说着身体不适便离开了。 嘉明县主心生疑窦,她自然知道后殿是放长明灯的地方。所以白思兰是看到了谁呢?待白思兰走远后,县主招呼上丫鬟也向后殿走去。 梵音缭绕,佛祖慈悲。盏盏长明灯如同一片光海,寄托着生者的思念。县主心里攒着气,却仍细心地一排排看上去,很快便在第叁排正中看到了白思芷的往生牌位和长明灯。 “哈哈,原来是这样。侯爷还真是,一番苦心啊。”嘉明县主笑着,眼底却悲凉一片。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萧景总是喜欢来到这里。原来是偷偷在这里供奉着那个早就死了的女人。原来他心里一直没忘记那个女人。萧景藏得可真好,她嫁入侯府两年,从未见过他流露出一丝伤心。他骗过了她,骗过了老夫人,甚至骗过了全京城的人。 她原以为,萧景之所以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当初手段太狠厉,是因为恼了她曾给他下药。她想过自己的千万般不是,却从来没有料到,原来仅仅是为了一个地位低贱的小妾。 旁人都赞叹宣平侯对她一往情深,别说纳妾,后院连个通房都没有。她也这样麻痹自己。县主总想着,萧景虽然冷心冷肺,对她避之不及。但他肯为了自己空置后院,心中还是对自己有一丝感情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终有一日能捂热他的心。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人,原来也会爱上旁人。更何况,那个促成他们二人的机会竟然还是自己亲手提供的。 他不碰自己,是在为那个小妾守节吗?她堂堂县主,出身名门,竟然比不上一个妾室。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嘉明县主不顾任何忌讳地走上前,将那牌位连着长明灯狠狠砸在了地上。 —————— 夜阙回到宅中,随手将手中的药草交给下人。白思芷正靠在美人榻上看着话本。他总觉得这几日她又瘦了几分。 他走上前将人抱在自己腿上,不是错觉,真的比前几日轻减了。叶阙低下头,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询问:“夫君就不在几日,阿芷怎么没有照顾好自己?” 夏雨她们还在房中,白思芷挣扎了两下,夜阙却越抱越紧。她看着叶阙手上的伤痕,心疼道:“阿阙,日后你不要再去采合遂草了。” “没事,一点小伤。哪里有阿芷的身体重要。”房中的下人识趣地退了出去,夜阙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小兔子身上的芳香。 “妾身是认真的,日后不必再吃这药了。” “这怎么行?你放心,你夫君的功夫很好,那点小山难不倒我的。” 白思芷先前生了一场风寒,分明是小病,她却连烧数日不醒。夜阙喊了教中的神医圣手查看,才知道他的阿芷这些年因为时常喝避子汤的缘故,身子亏损得厉害。长此以往下去,不光日后无法生子,便是一点小病,都可能像今日这般危及生命。 子嗣之事夜阙并没有那么在意,但是危及生命就不一样了。夜阙听完后当时便黑了脸,在心底给萧景又添了一笔帐。他一早就吩咐霞姨她们,盯好宣平侯府。阿芷心底善良,不想与他们再有任何牵扯。可他不同。他非良善之人,从他们妄图烧死阿芷,到现在的避子药一事,件件桩桩,他早晚会一一奉还。 后来神医给了个方子,坚持服用便能去除病根。唯一的问题是里面的一味合遂草,只长于无量山险峰。若是少了这一味,慢慢将养着倒是也能好,就是无法除尽病根而已。 夜阙当晚便出发去了无量山。这合遂草生长的位置极险,若非夜阙这样轻功好的人,实在是很难采得。 从此夜阙月月往无量山跑,为白思芷采集药草。 白思芷侧坐在他的腿上。“阿阙,我是认真的。神医说妾身的身子里的病已经痊愈,这药可以停了。” 夜阙被怀中的温香软玉蹭出火来,“是吗?那明日我请他来再诊一次。现在,我们先办点正事。” “不必再问了……”白思芷感觉到了自己臀下越来越热,有个硬硬的东西一直顶着自己。她红了脸,抓住夜阙来回作乱的手,“阿阙,不可。我有喜了。” “嗯?什么?”夜阙正试图解开她的衣襟,没有听清。 “妾身有喜了。”白思提高了音量。 夜阙瞬间呆住,有些不敢置信,“阿芷,你是说咱们要有孩子了吗?” “对,阿阙,已经两个月了。这几日我害喜得厉害,神医来看过,才知道是有喜了。” 笑容在夜阙脸上漾开,“对你的身子会有影响吗?神医当真说不用再服药?” 也不等白思芷回答,他小心地把她抱到床上,仿佛是琉璃制成的珍宝,吩咐下人将神医喊来。 直到神医再叁向他保证,教主夫人的病已经完全根除,怀孕并不会有任何影响后,夜阙才放下心来。 “阿芷,要辛苦你了。”夜阙小心地抚摸着她的肚子。 ———————- 萧景还未回府,就收到了普华寺那边的消息。 济贤大师特意来信致歉,并提出帮他另燃一盏灯。萧景回绝了。宣平侯府的家事,就不必牵扯外人了。更何况以萧景对县主的了解,她掀了这一盏定然还会再掀下一盏。 “夫君不是一向嫌弃妾身这院子,今日怎么来了?”县主明知故问地说道,嘴边噙着讽刺的笑容。 萧景懒得同她兜圈子,压着怒火问道:“你为何这样做?” “为何?夫君自己不清楚原因吗?妾身今日才想明白,夫君从不碰我,原来是为了你那早就去了的小妾守身。你把我置于何处,把南阳王府置于何处?” “县主何必将自己描述得如此无辜?当时之事,虽然也有祖母推波助澜,但动手的到底是你本人。难道县主这些年都未曾感受到良心不安吗?” “不安?一个妾罢了。夫君忘记了?当初是你同意将她安置在庄子上的,如今又何必摆出这副深情的样子?区区一个小妾,你还想为她守节多久?五年还是十年?可是她死了,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你这副样子又做给谁看?难道你以为那些高门世家会因此称赞你半分吗?” 萧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一直在心中回避着阿芷已死的事实,却被嘉明县主这样无情地揭穿。他何尝不曾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呢?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然不会把名誉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如此重要。 半晌,萧景才缓缓说道:“若县主不满,可以和离。” “和离?”县主低低笑了几声,“夫君就这么嫌弃妾身?这几年亲身操持宣平侯府,盼的只是和离吗?萧景你想都不要想。日后与你同穴而葬的人,只会是我。” 嘉明县主强撑着身子,直到萧景离开方才晃了两下,眼泪不知是何时流出的。 她自幼受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便是同皇子公主也不逞多让。刚刚嫁入宣平侯府时,她也曾憧憬过,日后同自己的夫君一起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分明当初设计的是她,却平白任由另一个女人得了利,最终还走入了萧景的心。县主曾无数次懊悔,若那日她再强硬一些,非要来赴百花宴就好了。或许萧景的一腔深情就都是她的了。 或许,得到萧景的心早尽已经变成了她的执念。她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会比不过一个低贱的妾室。她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这一生还从未有过求而不得。 轮回二:少年行(25)连理枝(H) 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 修长的手指在冰肌雪肤上游走着,蹭出一路火花。 “阿、阿阙,瑾儿呢?”白思芷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抬起那双湿漉漉的杏眼看着她身上的夜阙。 似乎是要惩罚她的不专注,夜阙抽出在下身搅动的手指,在早就坚挺的阳物蹭掉水痕,便挤进了早就湿软的穴中。 “嗯……”两人齐齐慰叹出声。 夜阙低头轻啃着玲珑的锁骨,感受到穴肉的收缩,方才满意地答道:“他都快四岁了,合该自己睡了。” 白思芷横了他一眼。美人媚眼如丝,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像是在勾引他。夜阙心中犯痒,将她的两条腿挂在臂弯,大开大合地肏弄起来。 “嘶……阿芷怎么生过孩子,还是如此之紧?” “底下的小嘴这么会吸,是在怪夫君日日没有喂饱你吗?” 分明已为人父了,夜阙在床上却总是吐着淫话,配上他那副如少年时一样昳丽鲜焕的面庞,还有眉心妖异的红痣,色气又迷人。 “呜呜……没、没有。”白思芷羞得不行,偏偏穴道内的软肉在淫话的刺激下更加裹得更紧。 夜阙低头吮吸着绵软的乳肉,故意使坏地说道:“好可惜,现在怎么没有奶水了?” 白思芷侧过头去不敢看他。分明是他自己非要和幼子抢奶,害得阿瑾没吃过几天母乳就只能请了奶妈。 硕大的阴茎在小穴中进进出出,将鲜红的穴肉带着翻出洞口,四周白沫飞溅。 “嗯……好爽……”夜阙感觉到泥泞的花心开了口,抱住白思芷滑嫩的雪臀向上抬起。肉棒狠狠捣入宫腔,在里面横冲直撞。 “啊……太、太深了,不行。”白思芷猝不及防,不断娇吟着,层层迭迭的肉壁兴奋地贴合着肿得更大的棒身。 “阿芷还是下面的小嘴比较诚实,裹得更紧了。” “要……要到了。嗯……嗯啊……要泄了……” “啊……要把夫君的阳具夹断吗……小穴太会吸了……要射了,都喂给阿芷,把阿芷灌满好不好?”夜阙在她身上驰骋着,腰身挺动了数百下,精关大开。滚烫的浓精不断涌入胞宫,肉棒还不死心地在里面抽插搅弄着。 柔嫩的小穴受到这样的刺激,极速收缩着。白思芷只觉得脑海中飘过白光,整个人飘飘欲仙,“不……不要了……嗯……憋不住了……” 一股透明的水流从白思芷的下体喷出,把夜阙的下腹浇得满是水光。 “乖阿芷……又潮吹了?”夜阙直直看着,原本就半硬的肉棒很快就在花穴中复苏。他飞快将白思芷摆成后入的姿势,如野兽般叼着她的后颈肏干起来。 “啊啊啊……太……太深了……”粗长的肉棒在身体里搅了一圈,带来种别样的刺激。后入的姿势插得更深,白思芷只觉得肚子都被肉棒顶起来了一块,随着身体内的抽插起伏着。 不知为何,今日夜阙的兴致尤其高涨。他变换着各种姿势反复肏弄着,仿佛不知餍足的恶狼。胞宫里被他射过叁回,早就犹如叁月怀胎般凸起,随着身体的撞击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白思芷累到不行,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便是在睡梦中,小穴还在不断绞紧那根坚硬的巨龙。 ———————— “阿芷醒了?”白思芷睁开眼时,夜阙正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逗着夜瑾。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摆着短小的手,想要去够爹爹手中的糖葫芦。 “嗯……”白思芷慢慢坐了起来。她衣衫整齐整齐,身上还传来了药膏的凉意,并没有太多不适。很显然,昨日夜阙结束后替她沐浴擦药过了。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待白思芷收拾妥帖,夜阙才抱着白团子走了过来。 “阿娘。”夜瑾乖巧地叫道。 “阿瑾乖。昨日歇息得好吗?”白思芷低头亲了亲小男孩肉嘟嘟的脸蛋。 “阿瑾夜里害怕,还是想同娘亲一起睡。”小男孩眨着那双同白思芷如出一辙的杏眼委屈地说道。 “哼,可真会说。”夜阙冷哼了一声,嫌弃地看着自己儿子:“我昨日夜里去看你,可没见你呼呼大睡的时候,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 夜阙向来看不上自己这个灾星儿子。当初阿芷为了生他,险些丧了性命。夜阙还记得当稳婆告知他有可能一尸两命时,他那种如坠冰窟的感受。他不顾稳婆劝阻,径直闯入了房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阿芷脸色苍白,有气无力。 大量的血从她的下体流出,血腥味头一次让夜阙这样恶心。他不断告诉着稳婆一定要保住大人,对方却不断摇头,想让他认清现实。 有人将一个粉红色的东西抱到他眼前,恭喜他喜得麟儿,夜阙只觉得这些人好吵。他握住小兔子的手,不断恳求着蝴蝶妈妈的保佑,却明显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夜阙看着眼前笑吟吟地看白团子吃瘪的阿芷,勾了勾嘴角。 还好,还好他早有准备。骨节分明的大手摸了摸胸口,离心房最近的地方有一个连理枝纹样的刺青。 夜阙在制蛊上向来有几分天赋。绮蝶教所用的蛊术大半都创于他手。而连理枝,确实他独独为阿芷研制的蛊术。日日以自身穴肉饲养母蛊,待诞下子蛊后,每月十五取鲜血饲之,如此反复叁年,便可得到连理枝。 连理枝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却可以用于濒死之人。从此子蛊与母蛊同享寿命,母蛊死则子蛊亡。 多年前,他开始研制此蛊。心想着她虽委身他人,若一世无忧最好,若有朝一日她落入危险,也可以此蛊保住性命。却没想到,他还未将手中的蛊虫送出,却得到了再续前缘的机会。 这样好的蛊术,只有一个小小的缺点。若服蛊的二人非两心相交,则母蛊会日日摧残着服用者心脉,磨损人的意志,而子蛊却不会受到半分影响。 幸好他同阿芷伉俪情深,本来也会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 “阿瑾,我有事要同你娘说。”夜阙示意一旁的下人,抱走别有用心地占着阿芷的雪团子。 夜瑾嘴巴一撇,刚想装作委屈,在看到夜阙严肃的神色时也只好收敛起来。 白思芷好笑地看着父子二人。阿瑾外表长得更像她些,却不知道性格是随了谁。“所以,是什么事情?”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夜阙将他的兔子勾入怀中。“苗疆那边有几个部落闹了起来,需要我回去主持大局。” “何时启程?我现在就让夏雨他们收拾。”白思芷侧过头担忧地看着他。 “一个时辰后。”夜阙捏了捏她巴掌大的小脸,手感不错,“阿芷就带着小团子在扬州等我回来吧。” “这么紧迫,夫君会不会有危险?”白思芷十分担忧地问他。 他们如今正在扬州的别院中,夜阙已为人父,却依旧不改随心而行的性格。前段时间,他突然想起当年曾许下的“烟花叁月下扬州”的约定,便拖家带口地来了中原。 “放心吧阿芷。别忘了,我有帝王蛊在身,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夜阙翘起嘴角。 他没有说实话。 夜阙一早就发现了大乱的隐兆,这才哄着阿芷他们来了中原,又派了不少避枫阁的人在此保护。 他从前只有母亲。但他们母子二人皆有功夫又精通蛊术,寻常人不得近身。是以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曾识愁滋味。如今不同了,他已有了软肋,合该妥帖收好,藏于最安稳的地方。 白思芷牵着儿子站在院门口,目送夜阙离去。 夜阙难得抱过小团子阿瑾,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帮爹保护好阿娘,好吗?” 阿瑾绷紧他那张圆嘟嘟的小脸,用力点了两下。 夜阙笑了笑,把儿子放回地上。他又亲了亲他的妻。“等我回来。” 白思芷目送着夜阙翻身上马。 鸣鞭白马驰,紫衫随风起。 红颜白骨,壮士白头。大江自东流,岂能长少年。葛藟累葛藟,不忘青云志。纵得历风雨,仍负昔年狂。 —————— 无奖竞猜:小团子性格随了谁? 轮回二:少年行(26)两心知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宣平侯府的老夫人,终究是去了。 分明是夫妻,又同住在侯府之中,县主却是自家宴后时隔数月,方才在丧礼上见到了萧景。 这些年男人扶摇直上,成为了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参知政事,通身的气魄早就非比寻常。分明还是那个君子如玉的人,但萧景只往那里一站,就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哀乐声声,哭丧的时候,县主格外投入。她听到有人感叹宣平侯夫人属实孝顺,同老夫人如此情深.他们怎么会懂呢?南阳王府早已无法牵制萧景,就连唯一还能压着他的老夫人都走了。她哭的,从来都只是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少女怀春,更是她的满腔不甘。 或许,真的应该自请和离了吧? —————— 老夫人下葬后不久,县主也郁郁而病。她心知自己如今应该提出和离,但是向来好胜的心却又让她难以启齿。 “夫人,今日奴婢去悬壶堂,听说了种奇药。”嘉明县主半倚在窗前,听到自己的大丫鬟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什么奇药?”丫鬟是她的心腹,早就知晓她对萧景的执念。那悬壶堂就是当初嘉明县主买来媚药和助情香的地方。外表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正经的药铺,私底下却做着这种生意。 “奴婢本想帮夫人问问,有没有同先前相似,但是更难验出的媚药。结果那伙计同奴婢说,药堂进了一批奇药,说是能让人立刻死心塌地爱上另一人,且极难让人察觉。” 嘉明县主听着,瞬间来了兴趣。到底是心头的不甘和执念占据了上风。总要试上一试的,不是吗?若还是不行,再商议和离之事吧。 县主用帷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跟着伙计走如了悬壶堂里间。她不是第一次来,却还是为这个小药铺背后的别有洞天再次感慨。 打开厢房的门,里面是一位蒙面的女子,伙计唤她霞姨。 县主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这里卖情药?” “对,就是不知夫人想要哪一种?” “哦?都有哪些?我只要最最隐蔽让人无从发觉的那种。” 霞姨从容地拿出两个小巧的木匣子。“这两样东西都可以帮助夫人一偿宿愿。夫人听说过蛊吗?” “鼓?”县主有些疑惑,“什么鼓?” 霞姨用蘸着茶水的食指在桌面上写下一个“蛊”字,“是来自苗疆的蛊术。不同于中原这边常常使用药物,苗疆那边都是用蛊术来达到目的的。夫人所求之物,在苗疆被人称为‘情蛊’。都是由蛊虫制成。蛊虫极难察觉,只需置于被下蛊人身上即可。” 县主一开始听到虫子十分厌恶,但听说难以察觉,便来了兴致:“哦?不必服用吗?那这虫子如何使用?” “服用当然可以。蛊虫会自己也顺着伤口或是七窍钻入体内。因此在苗疆,大家都会小心提防。” 县主扬了扬下巴,“你这两种情蛊,有何区别?” “其中一种是最普通的情蛊。下蛊后,被下蛊之人会无法自拔地爱上身怀母蛊者,任凭驱使。另一种,则是苗疆 研制出的新蛊,名为‘两心知’,母蛊可以时刻感受到子蛊的情绪,服子蛊者则会在蛊虫的引导下渐渐爱上服母蛊者。但是,”霞姨顿了顿,“这两种蛊都有弊端。前者极易被让旁人发觉被下蛊的端倪。而后者,对于那些意志及其坚定之人,则毫无效果,甚至可能造成反噬。” 县主听到“ 极易察觉”,当即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定然不能在被萧景发觉了。否则,轮不到她自请和离,萧景也不会再容下她了。她问都不问所谓的“反噬”是什么,着急道,“就要那个‘两心知’了。” 霞姨打开了木匣,里面是两只小巧的甲虫,“那就麻烦夫人日日提供鲜血,四十四日后,夫人定能的的尝所愿。” —————— 隋堤绿柳,不堪烟锁。 白思芷将刚抽条的新枝插入黑釉剔花玉壶春瓶,“水芝,是来信了吗?” 水芝将信件交给她,白思芷走到窗前打开,上面的字迹筋骨尽显,带着张牙舞爪的疏狂,很像落笔人的性格。 “阿芷吾爱:见字如吾。夫自入苗疆,辞邗千里馀。虽南地烽烟起,然身怀帝蛊,莫敢不从。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他日陌上花开时,欲乘春风徐徐归。” 白思芷放下书信,终于松了口气。按照夜阙的说法,他似乎已经控制住了事态。白思芷好奇地问水芝:“这帝王蛊真有这么神奇?” 水芝犹豫了下,她所知的帝王蛊的事透露给了白思芷。 “若真是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夫人不必多想。先前曾发生过多次这样的事情,都被绮蝶教控制住了局面。您不必为了这种事茶饭不思。”水芝劝说道。 教主夫人这些天因为担心教主的安慰,顿顿都吃不了多少,也就是看在小少主的面子上,才会勉强多吃两口。 白思芷翘了翘嘴角,“也对,这几日我都顾不得阿瑾了,今日便带他去街上转转。” 水芝去吩咐小少主的奶娘做好准备。她于心不忍,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教主夫人所有的真相。 比如这次苗疆的暴乱极其严重,苗疆的大半部落都卷入其中,血流成河。比如之前苗疆也只经历过叁次这样血腥的暴动,最终都是由那代绮蝶教教主发动了帝王蛊,方才压制。又比如,那些发动帝王蛊的教主,没有一位活过而立之年。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身怀这样的蛊,总要付出代价的。 —————— 萧景下了马车,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方才圣上密召他去御书房,要他南下彻查买卖官职一案。买官卖官是大事,稍有不慎,可能牵扯朝堂中的不少关窍,引来杀身之祸。 正巧宣平侯府祖籍便在江南一带,如今萧氏在那边还有一大片祖宅。萧景便决定以扶柩回籍作为借口,南下查案。 萧景边往书房走去,边吩咐着青岚南下要带的东西。 “夫君,你要南下?”没想到县主竟出现在半路上。 萧景省起如今府中全凭县主当家,他多日不在自然应该告知她一声。萧景点头示意,“祖母的灵柩,合该扶回萧氏祖籍。” 县主上前两步,挽住萧景的胳膊,“那妾身同夫君一道。老夫人待妾身不薄,妾身自当送好老夫人最后一程。” 萧景在心中冷嗤一声,自然是待她不薄。若不是祖母的允许,县主怎么会还未入府便敢草菅人命?他心中厌烦,甩开县主的手臂,“不必了,夫人就留在府中好好料理宣平侯府吧。” “那不若夫君兄弟二人同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扶灵归乡本就是借口,又何必再添一人节外生枝?萧景心里想着事,“此事我一人足矣。” 萧景着急启程,绕过县主便往书房走去。难得县主如今学乖了很多,不再像从前一见到他便缠了上来。他没有注意到,一只黑色的小甲虫顺着他的耳朵钻了进去。他更没有看到,背后的县主脸上划过了丝诡异的笑容。 轮回二:少年行(27)惊鸿影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将老夫人的灵柩安葬后,萧景摇身一变,化名“萧锦”,扮作位家财万贯的富商。宣平侯府原就是兰陵萧?中的一支,萧锦所属的虽是萧氏分家中不起眼的一脉,但凭借着萧氏作为江南顶级门阀的缘故,混迹在那些江南的世家子弟之间。 江南富庶又远离权利的中心。这边的世家子弟玩起来的花样比京中纨绔更甚。 “萧兄晚上可要同我们一道去游船?”琅琊王氏的王四公子摇着折扇问道。 萧景捏了捏眉心,点头同意了。他陪着这些门阀子弟日日混迹于秦楼楚馆,实在无趣。白银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幸好换来了他们对他的接纳。这些世家之间买官之风盛行,背后所牵扯到的朝堂利益远比他想象得更为严重。他要铲除江南这边的卖官团伙,更要揪出京中那个为此事撑腰开路的贵人。 秦淮有水水无情,还向金陵漾春色。 萧景同几位公子坐在满是春光的画舫内,身边靠着一位妖娆的舞娘。旁人都同怀中的美人打得火热,倒显得萧景这处格外冷清。 谢六公子方被美人喂了颗葡萄,调笑着说:“我发现萧兄似乎对这些勾栏女子都不感兴趣。” 谢六看起来是一副风流含笑的模样,但萧景却只从他眼中看到些许警惕。萧景从容不迫地接过舞娘递来的酒,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谁让萧某家中有一位母老虎呢?实在是被吓怕了。” 魏二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宽慰道:萧兄,贤弟懂得。但如今你我二人难得远游在外,更该及时行乐才对。家里的夫人天高皇帝远,不足为惧。 这群人中最是软耳根的魏二沉醉地吮吸着美人以嘴相渡的佳酿,萧景只觉得十分讽刺。若是可以,他反倒希望阿芷能够活过来管束着他。他定会事事顺她,不再惹她伤心,得一人心便白首不离。可是他的阿芷已经死了。 江岸边传来阵阵歌声,画舫中的谈话声渐渐停歇,有几位公子已经开始上下其手。不多时,另一艘画舫接近了他们的船。来人是陈郡袁氏的袁叁。萧景认得他本家的兄长,也是未来袁氏的掌权人,目前是西京知府。萧景先前调查过,这位袁叁就在陈郡的一个县中挂着闲职。他本人平日里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袁叁登上了他们的画舫,在旁人的引荐下同萧景打了招呼。 王四揉捏着怀中的美人,好奇地问道:袁兄怎么今日转了性,竟然独自一人乘船,未见你那媛媛姑娘? 袁叁极为目中无人地扫视了一眼着画舫中的姑娘,嗤笑道:不过一群庸脂俗粉罢了,实在无趣。 谢六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哦?这么说袁兄是有新的目标了?到底是个什么天外飞仙般的美人,让兄弟们也掌掌眼? 谢六说着便要丢开怀里的美人,让船家靠岸下船 。袁叁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谢六弟心急什么?我这美人儿,可不在金陵。 那是在广陵?萧景想起方才他们曾说袁叁方从扬州过来,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猜测道。 还是萧兄聪慧。袁叁难得正眼看了萧景一下。 扬州……也好久未去了。王四摸着下颌,那女子是哪个青楼新出的头牌?还是谁家新进的瘦马? 他们几人对怀中的女子都没了兴致,胡乱猜了一通,袁叁却一直否认。原本就久居扬州的魏二疑惑地说:既然是天仙般的人物,难道是世家贵女?可魏某没听说谁家来了投靠的小姐啊。 虽有距离,但相差不远了。 王四恍然大悟,十分笃定道:难不成是位良家女子? 萧景心下疑惑,不明白为何王四如此笃定。他后来才知晓,这位袁叁先前早有几次逼良为娼,甚至强抢良家妇的事迹,不过是被袁家压了下来。 谢六有些不服气,那女子有多美?能越得过琅琊王氏家那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的王九? “还真比王九更美几分。”袁叁用眼风扫了一下谢六,继而颇为可惜地啧了啧舌头,“是个新来扬州的商家女子,只可惜已经嫁为他人妇,连孩子都有了。我那时乘车路过,正好赶上她丈夫离家,当真是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那还真是,襄王有意而神女无心了。”萧景颇为应景地感叹道。 谢六轻“啧”了一声,“这又何妨?改日小弟便随袁兄下趟扬州。莫说是她丈夫不在,便是她丈夫在家,直抢了便是。这江南,还有能大得过的咱们世家门阀的吗?” ——————— 萧景随着这些公子哥同去了广陵。他自然对那位已为人母的美人没有兴趣,而是卖官案中所牵扯的州瘦马的交易。他同他们交往了月余,先前也曾由他们搭桥介绍他同人买官。如今,萧景已对江南这边的卖官运作摸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京城的高位者还藏在深处,没有头绪。 最是多情汴堤柳,春来依旧带栖鸦。 白日的广陵,虽然风景秀丽,但在这些来过多次的公子眼中没有半分乐趣。于他们而言,明月高挂之时才是他们心中的广陵。 萧景自然乐得清闲。他未急着同这边的商贾往来。左右有了魏二的关系,融入他们之中轻而易举。趁着独处的机会,萧景想去书肆买几本书籍。 阿娘,我想吃那个。 阿瑾乖,你今日不能再吃了。 萧景刚下马车,就听到了这样的交谈声。长街上人声纷杂,说话人的声音总带着异样的熟悉。萧景不由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身姿绰约的夫人领着个孩子上了马车,那妇人侧过头微微一笑,是一张他魂牵梦萦多年的脸。 萧景愣在原地,不肯置信。应当只是一个长得像的熟人吧?他的阿芷,早就死在了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中。 但萧景又忍不住惆怅地想,若他与阿芷有了孩子,如今应当比那个小孩子还要稍长几岁。他们一家叁口定然日日欢声笑语,娇花满堂。 萧景在书肆随意挑了几本,便匆匆回去了。他实在没了兴致。不知为何,脑海中总闪过方才见到的妇人,耳边反复响起她说话的声音。他心底里生出一种妄念:若那女子真是她该多好。 应当是魔怔了。萧景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如今他竟然把随便什么人都比做阿芷?更何况人家已经为人母,为人妇。莫不是这些天同袁叁他们呆在一起,也沾染了他们那些下作的思想吧? ——————— 宣平侯府中,嘉明县主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她捂住胸口,慢慢适应着蛊虫带给她的这些变化 原本嘉明县主想借助两心知的作用,再辅以日日对萧景嘘寒问暖,潜移默化地让他对自己改观。谁曾想萧景竟然独自回了江南。县主想到这蛊虫会让萧景慢慢爱上自己,这次倒也没有再缠着他,或许他们分别一段时间,更能让萧景发现她的好。 所以,萧景是为了什么而烦心呢?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还是为自己竟然慢慢爱上了她而苦恼呢? —————- 懒得给路人取名hhh 周末快乐! 欢迎投珠/收藏/评论啦 轮回二:少年行(28)重相逢 萧景直到次日醒来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又梦到了他的阿芷。或许是因为来到了江南,他总能轻易回想起他们最郎情妾意的那叁年。听得袁叁邀他同往,萧景原想拒绝。但他转念想到关于袁叁往日的为非作歹。若他不在,这帮人嚣张起来恐怕又要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 萧景到时,他们几人正在坐酒楼二层的窗边,边聊着天边时不时往下望着。萧景这才知道,袁叁自看上这位美人后,早就派了人偷偷盯着她,所以才能这么快得了机会再次遇到。如今这位美人正巧进了街对面的胭脂铺,他们几人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王四方才是瞧见了的,他迫不及待地跟剩下几人分享说:“当真是位极难得的美人,也难怪袁兄如此念念不忘。只可惜我瞧那孩子都叁四岁了。” “王四弟这就不懂了,”魏二明显奉承道,“这样的美人,才更风韵犹存。同那些雏儿比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萧景愣怔地盯着手中的水杯,昨日看到的那位夫人身边带的孩子,似乎也这么大了。萧景一直对子嗣一事没有太大的兴致。他的胞弟已有两个儿子,便是他始终无后,从二弟那里过继来一个也是一样的。从前他不愿在嫡长出生前先有庶子,却永远错失了与所爱之人的血肉结晶。孩子若不是同阿芷所生,在他眼中也无甚区别,倒不如干脆不生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声:“快看,那美人出来了!” 萧景回过神向下看去,只觉得血液都往百会穴涌来,脑中嗡嗡作响。 那牵着幼童的妇人,分明张了一张同白思芷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比起十几岁的青涩,如今她更透露出几分成熟的韵味。 萧景紧紧地盯着那位美妇,仿佛口渴已久的人发现了清泉。他看着那妇人将要上车,一旁扶着她的下人,更是同阿芷曾经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鬟有几分相似。 肩膀被人敲了两下,萧景方才回神。谢六轻挑地看着他,“怎么?萧兄平日里看起来是我们中老实的一位,今日也动了情?不怕你家那位母老虎了?” 萧景察觉到对面袁叁的不悦,收起难得的失态。“谢贤弟说笑了,萧某来自小地方,自然是见识浅薄了些。” “倒也不怪萧兄,”魏二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这样的美人,若是年轻几岁,再得个江南第一美人的名号恐怕都不是问题。怎么会籍籍无名这样久,嫁作商人妇?” 萧景敛眉。 他想起阿芷待字闺中时,就曾听几位见过她的好友一致夸赞过她的样貌,若不是她总是养在深闺很少露面,可不就是名动京城?现在他也想知道,当年她究竟是如何逃生的,她这些年去了哪里,这孩子……又是谁的。 萧景只觉得心口疼痛。这种感觉,在阿芷刚刚“离开”他的一年里时常萦绕在他心头,却没想到见到她人还活着时,他也会如此心痛。 ——————— 水芝上车时,敏锐地看了眼街对面的酒楼。自教主离开后,就有人盯上了夫人。水芝恐怕是苗疆那边的人,急忙向教主写信告知此事。 方才有避枫阁的人去酒楼盯梢,说是几个江南的世家子弟。水芝他们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这些门阀家族庞大,内里的弯弯绕绕更不必提。倘若真有哪个部族的人瞒过避枫阁,同中原进行合作呢?教主不在,他们更需小心谨慎才是。 她扫了眼正给少主擦嘴的夫人,一想到教主曾交代她不必将苗疆的消息告知夫人,她还是决定先将此事隐瞒下来。 ——————— 嘉明县主捂着心口,只觉得仿佛是被虫蚁蚕食,疼得她额头冒出冷汗。她连忙去请来郎中,但那些庸医除了会说是她思虑过重之外,看不出任何问题。 难道是萧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县主不敢想象到底是何事会让他如此心痛。 ——————— 萧景在书房查阅着信函,青岚走了进来。萧景迫不及待地发问:“查得怎样?” “回大人,小的查到的消息同大人听说的并无差距。据说这位叶夫人是一个月前来此定居的,现在那个院子早几年就被叶家买下了。”青岚小心翼翼地说道。他自然知道了那位叶夫人是谁,只是摸不准大人现在的态度。 萧景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吩咐青岚找人盯着袁叁那帮人,免得真惹出岔子。若非正在查案,恐打草惊蛇,他一早便依仗身份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不说别的,光是这些年被他们压下的那些荒唐事,恐怕就够这几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吃很久牢饭了。 书房重新恢复了寂静,萧景叹了口气,拿出了他一同带来江南的画像。澄心堂纸上的美人永远停留在了十几岁的年华,如今看来,同她本人只像了七成。 如玉的手指抚过纸面,萧景想起今日听袁叁所言的消息。据说阿芷如今化名“沅芷”,嫁给了一位叶姓商人,育有一子。如今这位叶商人恰巧生意上有事南下,离开了扬州。 萧景不知她是如何为自己换了身份的,估计是通过这位叶氏的商人。他同样未曾考虑过把她当作逃妾。他理解她在当年的情况下,选择远离宣平侯府的决定。既然伤及自身性命,无论是谁都会本能地想要远离罪魁祸首的。 他只是有些伤心,为何阿芷脱险之后却不向身为夫君他求助。 他难以想象,当年阿芷她们两个弱女子,是如何离了京城。她自小在侯府中锦衣玉食,如今的这位叶姓商人,可曾让她受到了半分委屈。 心脏犹如被撕裂开来,让他痛不欲生。他能怨谁呢?是老夫人还是嘉明县主?分明是他自己将人推得更远的。是他执意要娶县主,是他将她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更是他一次次残忍地浇灭她眼中的爱意。当初无分,今日怨他谁。 ——————— 阿瑾近日迷上了叁福斋新出的糕点,总是缠着她要买些。白思芷本想去趟布庄选购夏日的衣料,却被他闹得没有办法,只得打发一旁的侍卫去买。满城丝管拂榆钱,她索性带着小团子在树荫下等着。 “阿芷。” 白思芷听到有人喊她。这声音划破经年的岁月,带着熟悉之感,似乎是位久远的故人。她想不清扬州城中还有哪位熟人,疑惑地转了身。 面前的男子一身青衫,冠玉琼容,分明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却不仅仅带着世家侯门的矜贵气度,无意间流露出的更是上位者的威压。偏偏他一双凤眼中含着笑意,如这春日漾漾的瘦西湖面,透露出几分暖意。 是宣平侯萧景。 白思芷一早就听夜阙所说,萧景如今已官至二品。她万万不曾料到,此生还有同他重逢的时刻。如今,她倒是有些摸不清萧景意欲为何。白思芷敛了神色,向萧景微微行礼:“萧大人。” 萧景疾步向前,想将她扶起。白思芷身旁的一位丫鬟却向前迈了半步,堪堪挡住了她。一旁粉雕玉琢的幼童也紧紧盯着萧景,仿佛怕他抢走自己母亲一般。 萧景哑然失笑,他何曾被人如此视为洪水猛兽?故人重逢,他本有千万个问题想要同白思芷相叙,话说出口却只剩下一句:“那孩子,是谁的?” ———————— 耶!到文案剧情了。 小叶:怎么又趁我不在偷我老婆?? 轮回二:少年行(29)噬心痛 话说出口萧景便后悔了。向来在官场上虑虑周藻密的他难得说出来这样不经大脑的话。 他只看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神色慌张地将孩子拉到了自己身后。这孩子自然是妾身同如今的夫君所出。萧大人这是何意?是要把我当作逃妾抓回去吗? 萧景的心仿佛被一把钝刀捅入翻搅着,原来在她心里,自己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形象吗?他放缓语气,温声说道:阿芷,我并无此意。当年的文书一早就被我去官府销毁了,也无意追究你如今的身份一事。只是看到你突然死而复生,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白思芷还未开口,一旁的小男童便先插了话,伯父是何人?怎么可以学我爹唤娘的名字。 是啊。白思芷只觉得讽刺。若她没有记错,萧景原先都只唤她白氏的。况且他何曾如此关心过自己?先前她在宣平侯府时,他对她不闻不问。如今一个死去多年的小妾突然出现,他便突然上心了?白思芷不愿再去回想那几年遭受的一切,也不愿再同宣平侯府扯上半点关系了。 萧景无心向一个幼童透露自己同阿芷的往事。他只淡淡说道:我同你娘亲是京城相识的故人。 此话说出,萧景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阿芷是真的无他再无瓜葛了。 白思芷松了口气,萧景为人冷漠,但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他这样叁番五次地避嫌,定然不会再翻旧账。他们如今在中原,白思芷不愿再多惹事。她淡淡说道:“萧大人,妾身一切安好,不必挂怀。那些旧事妾身也不会再同他人提起,大人尽管放心。” 宣平侯府这样的人家,定然不希望她将他们曾经做过的事说出去的。白思芷向萧景行了礼,拉着阿瑾便离开。 萧景嘴唇微动,最终没有解释。他这些年聊以自慰的那些往日时光,原来都只是她不会再提的旧事。 —————— 嘉明县主捂着胸口,那种绞痛的感觉时时困扰着她。她央了父亲派人去插萧景的行踪,只得来“一切安好”四个字。父亲说萧景仍在老宅中修养,平日里不过是走亲访友,遍览山水。 县主有些不明白,分明萧景玩兴颇高,正是轻松自在的时候,可是为何她却心痛难忍呢? 她想到当时服用的蛊虫,不由有些恶心。这蛊术本就来路不明,如今又进入了他的体内,怎么能保证没有问题? 她急急忙忙去了悬壶堂,开口就是要找霞姨。霞姨过了近一个时辰才姗姗来迟,县主没有客气,劈头盖脸地责问她两心知是否有问题。 “夫人说笑了,”霞姨为自己倒了杯茶,“听夫人的说法,似乎是遭到了反噬。” 县主省起当初的确说过反噬之事,“反噬会如何?你当时并未说清此事。” 霞姨心底哂笑。自然不会同她说清,毕竟两心知可是他们专门为这位“痴情”的县主选的蛊。霞姨开口道:“遭反噬者,轻则胸闷气短,重则日日受到心脉绞痛之苦。看来夫人要下蛊的这个对象,不光意志力为坚定,而且恨极了您呢。” “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这样揣测妾身的事情。”县主头一次被人戳穿萧景对她的态度,更是恼羞成怒,“总之,你把这该死的虫子给我取出来。” “太晚了,”霞姨摇了摇头,“听夫人的描述,蛊虫早就钻入在您的心室。便是神仙来此,也无法相救了。” “本夫人才不管!今日你们悬壶堂若是不能把这蛊虫取出来,小心给自己惹来麻烦。” “夫人这是,在威胁我们了?”霞姨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摇了摇手旁的铃铛,没一会房中便来了四五位蒙面人。“这位夫人来砸场子,把她带走吧。”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可知道我的身份?”县主被他们直接架走,平生难得如此狼狈。她恶狠狠地威胁着霞姨,“小心点,我定会让你这小药堂付出代价。” 嘉明县主被直接甩出了药堂门口。她气得头脑发晕,甚至都顾不上胸口的疼痛了。她当晚便回了南阳王府。 “爹的乖女儿被人下了蛊?”南阳王的问话中已经带了火。 县主自然不会将她自己买蛊服下之事告知父亲。她叁言两语,将此事描述成一个她在药堂误被人下蛊威胁的故事。 南阳王手指紧攥太师椅的扶手,几乎要把它捏碎。他的女儿被他千娇百宠地养大,在宣平侯府那里过得不如意便算了,她自己执意不肯和离。如今竟然还被那些平民百姓欺压到了头上。真当南阳王府是个摆设吗?萧景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动他不得。一个小小的药堂,不过是脚下的蝼蚁罢了。 南阳王当即派出府上亲兵,前去捉拿那个霞姨。 悬壶堂早已人去楼空。 南阳王连夜彻查这些药堂中人,却发现所有人都是用的假身份,根本无从查起。本来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药堂,竟如镜花水月一般,了无痕迹。 “怎么会是这样!”县主将房中摆放的瓷器都推倒在地。心头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缓了口气。她将管家权交予王氏代劳,自己回了南阳王府养病。 “女儿莫怕,”南阳王一进门看到房中的一地狼藉,以及县主捧着心口的苍白脸色,已过不惑之年的铁腕亲王难得流露出他的温情,“父亲这就去为你请太医,请天下名医。听闻苗疆善蛊,父亲这就去招来奇人为你解蛊。” 眼泪划过县主的脸,她自己也无法分清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感动。“父亲,女儿真的好疼呀。” 只是生理上的疼痛吗?还有这么多年求而不得的委屈。当真遇到事情,只有她的至亲才是最关心她的人。只有他们才会对她温声安慰,帮她寻找解决之法。 从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许真的不必再去强求了。可惜她懂得的太晚了。 “父亲,等此蛊一解,女儿想自请和离。” 南阳王长叹口气,激动地连声说了几个好字,“乖女儿不必担心,南阳王府永远是你的归宿。” ———————— 太医院院使院判纷纷来过,自然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说侯夫人近日郁气凝重,开了些治心绞痛的良药。未过一月,不少天南海北的名医也被请到了府上,全都无可奈何。 南阳王还真寻到了几个从苗疆来的蛊婆。但她身上这蛊实在少见,好几名蛊婆尝试着用了常规的催蛊方法,想将体内母蛊逼出。嘉明县主除了被迫喝下许多黏糊糊的汤药外,还被她们尝试过用艾草等物刺激穴位。就连以其他蛊虫去逼出两心知的母蛊之事,她也不得不接受了。 只有这一次,她明显感受到胸口疼得痛不欲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蚕食着她的血肉。似乎是那母蛊真受到刺激,在极力反抗。县主将自己蜷成一团,只觉得喉头腥甜,血气上涌。一口黑黑的鲜血喷涌而出,里面蠕动着大量白乎乎的幼虫,看得县主头皮发麻,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那些蛊婆面面相觑,皆表示无能为力,起身便要告辞。南阳王觉得事有蹊跷,拦下一人仔细盘问才知,这蛊如此凶险,应当是惹上了某位大人物才被缠上的。那些蛊婆只懂些寻常蛊术,自然不愿牵涉到其中。 南阳王府声势这样浩大,早就尽人皆知。就算是萧景无心,也该听说了此事,但县主到现在只收到一封极为客套的来信。这就是她痴恋多年的人,多么无情。县主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她被病痛折磨得已没有任何多余的心绪了。 轮回二:少年行(30)杳无音 萧景又忙了几日,整理好江南这边所有的关系网。这几日王四他们时常邀他同游,萧景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抽空同往。还好这几日袁叁似乎没再去找白思芷,又迷上了添香阁的头牌。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萧景松了口气,他已经把密折送往京城,相信过不久,圣上便会出手拿下京中的那几位官员了。而他负责配合圣上的步调,将江南这些涉及鬻官的官员世家一网打尽。 他看了眼如今被他堂而皇之地挂在书房内的那幅美人图。至于阿芷,他总觉得心有不甘。但他断然做不出夺人妻之事,更何况还有一个无辜的稚子。似乎除了以宣平侯府之名努力补偿她,他别无他法。 ——————— 白思芷注意到水芝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白思芷心下一沉,有了不详的预感:“水芝,是苗疆那边来信了吗?” 水芝也是刚刚收到急信,虽教主曾吩咐过他们,但如今事态紧急,已经瞒不得夫人了。“夫人,新得了消息,教主现在杳无音讯,可能已被黑苗的人生擒了。” 白思芷指尖一痛,被绣花针刺出血来。鲜红的血珠掉在她正在给夜阙缝制的香囊上,洇开一滴红泪。白思芷声音有些发闷:“这消息来得准确吗?” “是绮蝶教那边加急传来的消息。夫人不必担心,被生擒一事也只是推测而已。况且,教主还身负帝王蛊……” “所以呢,引发帝王蛊又会如何?你们何必一直隐瞒妾身。我猜想,这个代价一定很大吧?” 白思芷早就敏锐地发现,关于帝王蛊一事夜阙对她有所隐瞒。白思芷心知他是不愿让她徒生忧虑。但如今不同了。如今他已身处险境,倘若真的到了只得靠帝王蛊脱身的那一步,又该如何呢?她在苗疆的这几年虽不曾亲自制蛊,但也能明白越是威力强大的蛊毒,越是需要制蛊人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不劳而获的美事呢? 迟迟没有更多的消息从苗疆传来,有人故意封锁了苗域,就连避枫阁的人也无法刺探出更多的事情。 白思芷知晓帝王蛊的真相后,反而出乎水芝意料的平静。她准备去蝉智寺为夜阙祈福。虽然他们苗疆人信奉得是蝴蝶妈妈,但佛法无边,既然她无法为夜阙做任何事,便只是求得佛祖保佑他平安也好。 ——————— 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这座曾为隋朝旧宫,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其落笔的古寺出现在石阶之上。大殿内香火缭绕,白思芷摇着手中的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着。宝相庄严的佛祖眼帘半垂,双手抚膝,广额丰颐,听尽芸芸众生的祈愿。 白思芷由夏雨搀扶着站起了身,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 “阿芷,你也来拜佛吗?”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见萧景。 白思芷侧过身看向他:“萧大人,好巧。” 夏雨虽听说萧景也来了这里,等见到真人还是有些忐忑:“萧大人好。” 萧景点了点头,“阿芷,我如今在扬州化名‘萧锦’,便不必再喊我‘萧大人’了。” 白思芷猜测萧景来扬州的目的定然不简单,她只点头应了下来。曾经分明是再亲密不过的两人,如今相对却无言。 萧景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憔悴,“近日可有什么心事?若有萧某能帮忙的地方,直说便是。从前……是宣平侯府对不住你。” “萧、萧先生不必担忧,不过是些家务事罢了。”白思芷客气回道。苗疆发生的事,萧景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萧景心下一沉,究竟是何种家务事呢?他想起祖母曾经对阿芷的百般苛责,又想起如魏二那般背着正妻寻花问柳的模样,似乎都是让女子愁眉不展的家务事。萧景试探地问:“阿芷,你同你夫君……还好吗?” “再好不过了。萧先生,未免外人误会,你还是莫要再唤妾身的闺名了。” “对不起,夫人。我不过是想寻个机会,弥补一下当年侯府对你的亏欠。”萧景在袖袋中摸索了一下,拿出来他火灾中捡回的金钗。“当年之事,我已了解得一清二楚,亦十分悔恨。我听说消息的当晚便去了庄上,却只剩下了一片灰烬。这发钗,也是我从废墟中找到的。如今,终于能物归原主了。” 白思芷扫了眼那枚钗子,她已没有印象了,只知道不是生母留给她的遗物。“谢谢您的抬爱,这金钗便不必了。有些事就如淮扬河水一般,过去便是过去了,不必顺势而为。” 萧景心中一痛。阿芷的杏眼那样坦荡,心中再没有他的丝毫位置了。原来这些年被困在往事中的只有他一人而已。萧景收回金钗,钗头在掌心烙下深刻的印记。他故作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萧景不着痕迹地盯着白思芷,仿佛是要把她的五官一分一毫地描摹在纸面。他巧妙地提起宁安侯府这些年的变化,以及同她关系最好的那位嫡姐白思兰的近况。 白思芷这才听说,如今嫡姐育有一男一女,给宁国公府凑了一对“好”。世子夫妇两人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如今依然是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若说当年她死遁一事,最对不起的便是从小护着她的嫡姐,如今知道嫡姐一切顺遂,白思芷也放下了心来。 “娘亲,你为阿爹祈福也太长时间了吧。” 萧景感觉到阿芷同他的关系亲近了几分,正想再说几句,就看到下人抱着个同阿芷有七分像的幼童走了过来。大概是等急了,男童看到他们两人的人影,便大声喊着。 佛门重地,岂可大声喧哗。白思芷迎上向阿瑾,带他出了寺门。萧景也背着手,闲庭信步地一道离开。 “阿瑾,下次不可在寺庙内这样吵闹。”白思芷半蹲在夜瑾面前,同他讲着道理。 “知道了,阿娘。”小团子乖巧应道。他仰着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萧景,“伯父,又遇到你了。” 萧景看着睁着一双水灵灵杏眼的小团子,忍不住俯身拍了拍他的头,“你是叫阿瑾?” “对,‘怀瑾握瑜’的‘瑾’。伯父,你同阿娘在说些什么呀?” 萧景失笑,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孩子。他以前看到叁四岁的侄子时总嫌弃吵闹,大概因为小团子是阿芷所生,他才觉得这孩子聪明又知礼。“不过是些京中熟人的旧事罢了。” 阿瑾转头看向他娘亲,“是阿爹也认得的熟人吗?” 萧景看到白思芷肯定地回答,心中布满疑云。他得来的消息说阿芷的夫君是商人。若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怎么会认得京中的权贵呢?这个人同阿芷又是何时相识的? 萧景不动声色地试探:“方才听阿瑾说,夫人是为了夫君来此祈福。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过是阿爹迟迟未回,娘亲盼着他早点归来才来这里的。” “这样呀。你们日后是要长居扬州吗?” “这都要听爹娘的安排。”小团子凑近了萧景,“伯父,你耳边有片花瓣,阿瑾帮你取下来吧。” 谁能拒绝软软糯糯的小孩呢?萧景俯下身,只觉得肉乎乎的小手轻触了一下他的耳尖。 “阿娘,咱们回去吧。我想回去喝奶妈熬的鸡汤。” 白思芷拉着夜瑾同萧景告别。萧景站在石阶上,目送他们远去。若是他同阿芷的孩子,大概也会如此漂亮又讨喜。萧景想起在江南为官时,某个时刻他脑海中起过念头:同她生一个孩子也好。这念头刚一冒出,就被身上背负的侯府名声所压下。他原本有无数次机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稚子的。是他狠心送去一碗碗避子汤,断送掉了他的孩子,他有什么资格后悔呢。 夜瑾缠着母亲为他讲故事。他摸了摸袖袋中的小匣子,没有遗失。 好不容易送走了霸着娘的爹爹,他刚美滋滋陪了娘亲一个多月,没想到又来了一位萧姓伯父。大概是看他年纪小,萧伯父在他面前松懈了很多伪装。阿瑾看得清清楚楚,萧伯父偷瞧娘亲时的眼神,同阿爹看娘亲时一模一样。自己的便宜爹爹虽烦,阿瑾却没有给旁人做儿子的爱好。 所以,他悄悄给这位萧伯父送了些“小礼物”。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轮回二:少年行(31)身有疾 白思芷帮阿瑾更衣时,他的袖袋里掉出一个小匣子。白思芷打开,里面是个放着黄褐色药粉的纸包。 “阿娘小心些,莫吸入口鼻。”夜瑾看得紧张,小声提醒着。 白思芷一眼认出了这是疳蛊。她蹙起眉头,“阿瑾,你今日带着此物出门是要做什么?” 夜瑾到了四五岁才会正式学习制蛊,他身上的这包疳蛊当然是夜阙偷偷给他的。 小团子哼哼唧唧地抱着娘亲耍赖,企图蒙混过关。待发现向来好脾气的娘亲依旧一脸严肃后,他才小声承认:“给那位萧姓的伯父用了一点,谁让他总是盯着娘亲你看。反正只给他用了一点点,不会伤及性命的。” 白思芷一愣,没想到夜瑾都注意到了。随意降蛊终究是不对的,她教育了小团子一番,最后以他若有所悟地保证日后定会叁思结束。 至于萧景那里,水芝反而劝她不必担心。疳蛊用得量少顶多就是腹泻数日而已,费心给他解蛊更容易打草惊蛇,暴露他们的身份。夜阙如今已经下落不明,白思芷自然也不愿再节外生枝。 —————— 不知道为何,萧景这几日突然病倒了,腹部绞痛难耐,上吐下泻。请郎中来看,说是有中毒的可能。 莫非是牵扯到买官案的人查到了他的身份,想要借机灭口?萧景令青岚彻查府中的所有人员,却找不出头绪。他想不明白,若此人是为取他性命,他怎么会只中了如此微量的毒液。更何况,他入口的所有食物都会先让下人试过,却单单只有他中毒了。这个下毒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又是如何给自己下毒的呢? 恰逢结案的多事之秋,萧景容不得丝毫差池。但这个下毒之人却让他毫无头绪。此人只为了这一次毒药,便功成身退了。 萧景靠在床榻上,平日里合身的衣服如今宽松了不少,脸上也带着被腹痛折磨后的苍白。他静静听着青岚回报关于阿芷的消息,还是那些老生常谈。不光查不到白思芷的丈夫同京城有何瓜葛,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被有心之人抹去了。有这样手段的人,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萧景甚感蹊跷。 那阿芷呢?她对这个男人究竟是知根知底还是被蒙在鼓中呢? 不知为何,萧景总觉得偌大的扬州城中充斥着朦朦胧胧的烟云,远比鬻官案更难让他理清头绪。 ———————— 萧景刚养好病,难得抽出时间在书房处理公务,听着前院传来了几人说话的声音。 人还没走近,就高喊了一声:“萧兄,听说你这几日病倒了,我们来探望你。” 听声音是王四。萧景曾邀他们来过这宅子赏月,没想到他们直接不等下人通报便进来了。 萧景收好桌面的东西,向门口迎去,正巧截住了王四同谢六二人。他注意到谢六的目光看向书房内,顺手掩上了房门。“难为二位贤弟如此关心萧某。” 魏二左右看了看他:“萧兄这是生得什么病,竟然轻减了这么多。如今可好了?” “不过吃坏肚子而已,称不得什么大病。” 魏二示意一旁的下人呈上手中的锦盒。“正巧,我前些日子得了根人参,拿来给萧兄补补。” 萧景欣然收下,示意青岚备礼,“贤弟真是费心了。” 魏二他们是来邀他同游的,见萧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只得作罢。萧景不动声色地询问了一下袁叁,听闻前段时间有事回了趟陈郡。萧景松了口气,此事是他做的手脚,袁叁一时半会回不来扬州。等他处理完那边的事物时,应当已经被揭发了买官一事按律处理了。 萧景不愿告诉白思芷有关袁叁的这些龌龊之事。她那双杏眼如此清亮,本该如夜空中的星辰,又何必染上愁云。就算她已另嫁他人,萧景依旧愿意默默保护她,就当是回报他们曾经的情分吧。 萧景按了按太阳穴:“青岚,备马。去趟叶府。” ———————— 丫鬟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汤药,黑褐色的水散发着浓郁的苦味。嘉明县主伸出皮包骨头的手,将汤药掀翻在地。 “没有用的东西,我不想再喝!”嘉明县主恨声道。 谁人道西子捧心甚美?嘉明县主原也是个明艳的美人,如今却被心病折磨得形容枯槁。 南阳王听到动静匆匆赶来。“嘉明,怎么了?” “爹,女儿真的好痛啊。还没有抓到那药堂的人吗?” 南阳王长叹一声。谁能想到小小的一个药堂竟然大有乾坤,他明里暗里派了很多人去查,却没有任何消息。而女儿所中的蛊毒更是罕见,他招来了不少苗疆的蛊婆,统统束手无策。 倒是上一位蛊婆在临走时,曾犹豫着告知他,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杀掉身上携带另一半蛊虫的那人,或许能解除此蛊的反噬。但这样一来,问题又回来到了慈济堂这个原点。 他身为亲王,在朝堂上也权势极大,现在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爱女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 嘉明县主忍着疼痛听完了父亲的话。还好南阳王沉浸在自己的自责中,没有发现县主眼中的异样。 县主当然知道另一半子蛊在谁那里。杀掉萧景,折磨了她这么久的心病说不定就结束了。嘉明县主却迟疑了。分明她已经对萧景死心,待他从江南回来,她就准备与他和离。但若是伤及萧景性命,县主终究狠不下心。嘉明县主心知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她沉默了半响还是没有告知南阳王真相。 ——————— 叶宅的侧墙外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或许是离后院颇近,萧景依稀能听到春风捎来了孩童的笑声。萧景合上眼,安然睡去。 刚失去阿芷的时候,他时常梦到冲天的火光,还有女子凄厉的哭嚎声。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火焰化成了白烟,阿芷站在废墟之上,幽怨地问他为何送她去死。出于愧疚,萧景更加沉迷于公务。然而随着他在官场上扶摇直上,梦里阿芷的脸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每次当他慌忙走近,想看清阿芷的脸时,梦就碎了。 而如今他得知阿芷还活着,他梦中的场景也变成了同阿芷成亲生子。那孩子会同阿瑾一般活泼,抱着他叫爹爹,缠着他要吃福禄楼新出的杏花饼。这样的梦境过于幸福,萧景醒来时常常有种庄生梦蝶的困惑。然而等他完全清醒后,内心的喜悦正如同箩筐中的清水,丝毫不剩。 终究是,一枕南柯。 ———————— 白思芷正在院中看着阿瑾玩耍,下人来报一位萧先生求见。白思芷有些意外,在她眼中他们向来无话可说。就算是萧景有意为当年之事表达歉意又如何?逞凶之人不是照样在侯府快活过日吗?白思芷实在不知道,她同萧景还有何事可以一叙。 但她想到阿瑾偷偷降的蛊术,迟疑了片刻。罢了,纵然宣平侯府负她良多,她却不愿做个恶人。 白思芷吩咐下人们看好阿瑾,便向前厅走去。 “萧先生今日前来,有什么事情。” 萧景勾了勾嘴角,示意青岚拿出他在叁福斋买的糕点。“萧某正巧有事路过,想着过来叙叙旧而已。这叶宅不大,倒是十分精致。” 萧景迂回着想要了解这位叶商。他反复告诉自己是担心阿芷受了蒙骗,却也不能否认还因为身为男子的好胜心。 他方才的话倒不是奉承。前厅的桌椅都是用黄花梨制成,角落里摆放着珊瑚红地珐琅彩花鸟瓶,桌上摆的都是定窑的细白胎黑釉茶具,泡着龙团胜雪。莫说是皇商,便是宣平侯府都未必有这等奢华,可见这位叶姓商人的确不太一般。 “谢谢先生夸赞。”白思芷淡淡回应。 “你夫君还未回来吗?先前听说他曾同京中许多人相识,萧某本来还想同他结交一下。” 白思芷想起夜阙,思绪乱了一瞬。“萧先生不必客气,待夫君归来定然会去拜访您的。” 萧景点了点桌面,终于还是忍不住倾诉:“阿芷,当年我确实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些年我日日想起,总觉得十分悔恨。” “先生何必一而再、再而叁地提起?”白思芷有些厌烦了。谁会喜欢去反复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呢?“先生对不起的白思芷已经死在京郊的大火里了。妾身名为沅芷,并不懂得您说的这些往事。” 萧景手握成拳。阿芷不愿原谅他。这虽在他料想之中,然而真正被人回绝却依旧让他心头发堵。他深吸一口气,“罢了。我只是想告诉那位故人,当年我确是对她动了心的。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夫人就当萧某说了些胡话吧。” 白思芷听到这话,心里没有任何波澜。若是她刚嫁入侯府时,定然会十分欣喜吧?她是爱过萧景的。可是她那些情窦初开的爱意早就被一件件琐事消磨得一干二净。萧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当年厌烦她的是她,对她不闻不问的是他,如今何必装作一往情深的模样呢? 她侧过头不愿看他,“大人,物是人非事事休,该早日放下了。” “抱歉夫人,是萧某唐突了。”萧景苦笑着,“只是萧某时常会想,我的阿芷当年都经历过什么。若她还活着,她一个弱女子这些年又经历过多少坎坷。” “‘宣平侯府世代出情种’。英明如萧大人也逃不过这句话?”一个调侃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打断了萧景。 白思芷欣喜地看向门口。远处逆光走来个紫袍的年青男子。这人有一张容貌极盛的脸,带着“几曾着眼看侯王”的傲气。 “夫君!”白思芷起身,欣喜地迎向夜阙。她仰起头用目光仔细描摹着他的脸,似乎是瘦了一些,没有太大变化。她眨眨眼,水杏般的眼眸中噙着泪花。 “哭什么?为夫这不是回来了?”夜阙轻声为她拭去泪珠,攥紧了她的玉手向走进前厅。 夜阙侧过头看向萧景:“萧大人不觉得,你这迟来的痴情反而会对旁人造成困扰吗?” 轮回二:少年行(32)修罗场 萧景一眼就认出了叶阙。无他,只因为他这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就算叶阙只是叶太尉家的一个不学无术的庶子,自他从京城消失后也时常被人念起。 萧景依稀想起来,叶阙正是在京郊的火灾后不久从众人眼前消失的。神秘的叶姓商人,叶阙。原来,他就是阿芷如今的夫君吗?那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握得那样紧,容不得他半点自欺欺人的机会。 萧景心中凝聚了更多的疑云。他们是何时相识的呢?阿芷能成功逃脱火海,与叶阙是否有关系?这些年他们又去了哪里? 不知何时,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渗出缕缕红痕。为什么是叶阙?这种萧景向来看不上眼的浪荡公子,如今却堂而皇之地成为了阿芷的夫君,耀武扬威地向他炫耀着。 萧景压下心头的怒火,故作心平气和地说:“没有想到阿芷的夫君竟然是叶四公子。你我二人也算是多年未见了。” 下人立刻为夜阙递来茶水,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方才掀起眼皮看向萧景:“听说萧大人向来克己复礼,君子端方,怎么竟然直呼我夫人的闺名?叶某倒是时常听说萧大人的功绩。如今才寻到这个机会恭喜萧大人抱得美娇妻,官运亨通,得偿所愿,还望大人海涵。” 夜阙把“得尝所愿”几个字拉长了音调,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 萧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从前在京城,仅有的几次与叶阙的相处都不太愉快。这个人似乎总能找到轻易挑起别人怒火的办法。“多谢叶四公子。当年萧某也是过了许久才得知你离开京城,错失了送别的机会。” “送别?只怕尊夫人是不会让我同阿芷的马车出了京城吧。”夜阙轻啧了声,“当年萧大人忙着娶妻,怎么会在意这些琐事?” “那年火起,若不是夫君救了妾身,可能早就葬身火海了。”白思芷淡淡补充道。 夜阙说的这些话,远没有白思芷这一句更能刺痛萧景的心。“叶……夫人,当年萧某听说火起后,也立刻去了现场。” “等萧大人到了,恐怕只剩下敛尸了吧?”夜阙啜了口茶。 萧景想起当时的景象,哑口无言。前厅里安静了半晌,萧景才找回语调。“萧某也很好奇,叶四公子怎么会到了庄子上?” “叶某当年帮父亲管理京郊的庄子,正巧路过罢了。” 白思芷好笑地横了眼夜阙,偏偏这人看起来一脸坦荡的样子。成婚几年,白思芷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年夜阙就是拿这套说辞哄她,如今竟然又拿出来骗人。 夜阙却不准备放过萧景,“萧大人现在的登门致歉,可曾考虑过你那位夫人就是当年的元凶?大人一边包庇凶手,一边又想求得我夫人的原谅,不觉得可笑吗?” “那件事……并非我故意包庇,只是宣平侯府也有人参与。”萧景干巴巴地解释道,试图捕捉白思芷的目光。 “所以你们就亲上加亲,选择沆瀣一气?” 白思芷终于抬起头,直视着萧景,“萧大人,这些前尘往事妾身不愿想起,也请您不必再提了吧。若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那双杏眼坦荡又通透,没有爱意更没有恨意。萧景只觉得心脏快要被撕成碎片。“也好。请二位多多包涵萧某的打搅。” 夜阙坚持要送送萧景。萧景神色冷淡,不欲与夜阙多做交流。夜阙倒也乐得其所,晃晃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 “萧兄哪日有空,小弟定然登门拜访。”夜阙的声音中带着炫耀。 分明是为人父的人了,叶阙依旧在身上戴着招摇的银饰,眉眼间满是年少的疏狂,没有半分稳重的样子,似乎从不曾为世事所扰。谁没有过锐意十足的少年时光,欲作山峰上最尖锐的石,作江湖上最快的刀。然而岁月和坎坷总会慢慢磨去这些棱角,少年成长为圆滑世故的大人。但总有一些人不曾长大,岁月磨砺不去他们的锋芒,反而让他们更加尖锐,知世故而不曾世故。 真是,让人看不顺眼。 “不必了,萧某在江南呆的时间不多了。”萧景淡淡回绝,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鄙夷。阿芷为何会同他成亲?或许只是因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 夜阙勾了勾嘴角,唇边露出尖尖的虎牙让他整个人都染上了野性。“那怎么能行,叶某还要谢谢萧大人给我这个再续前缘的机会呢。” —————— 萧景一回府就吩咐青岚去查关于叶阙的事。 怎么会这么巧呢?阿芷的庄子起火,恰巧叶阙也去了京郊。 方才夜阙的话再明白不过了,他一早就看上了阿芷。如今想来,当初叶阙闯入酒楼时,萧景就感觉到了他没来由的敌意。倘若真是如此,萧景总觉得从叶阙在火场救人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他还记得叶阙在京城的做派,一个日日沉迷青楼赌场的浪荡公子,不过就是长了一张分外好看的脸。他真的会为了阿芷收心吗?萧景想起他所熟识的魏二等人,曾经的叶四同他们没有分毫差别。 阿芷性格单纯,如果叶阙一直哄骗着她,恐怕都不会发觉吧? ———————— 萧景刚走,夜阙就勾着小兔子的细腰把她困在了怀中。“阿芷怎么还是这么招人。” 前厅里还有不少下人,白思芷脸上泛红地解释道:“妾身也不知他为何叁番五次前来。若不是阿瑾给他下了蛊,妾身原也不想见他。” “为何前来?还不是后悔了。”夜阙轻哼了声,“阿瑾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这位萧大人可真不把你的夫君看在眼里。”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罢了。阿阙,你这次南行还好吗?你可知道那几日我有多担心你?” “好了,哭什么?”夜阙低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夫君这不是平安回来了?” 两人正经过游廊,一团影子就冲向了夜阙,“阿爹你终于回来了。” 夜阙看着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幼子,“这几日你可乖巧?有没有难为到娘亲?” “当然没有。”夜瑾稚气地说道。 “阿瑾很乖的。除了日日吵着要吃叁福斋的糕点。” 夜阙挑了挑眉,抱起了小团子,“果真沉了不少,再吃下去眼睛就只剩条缝了。” 小团子一脸委屈,求助地看向娘亲,“娘,阿爹又欺负我。” 白思芷偷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真的比以前更加绵软。” 爹爹回来后,香香娘亲竟然也不帮他了。夜瑾有些失望。亏他还趁着爹爹不在,帮他赶走那些觊觎娘亲的伯伯呢。 夜阙抱着小团子没走几步,就嫌弃地将他放回地面。“好了,去找夏雨她们玩吧。” “我想找娘亲一起玩。” 夜阙丝毫不给自己儿子情面,径直扯开拉着阿芷袖口的那只小肉手,“你都霸着你娘亲多少天了?” 白思芷看着小团子委屈的小眼神,有些心软,“阿阙,不然你先回房歇息。我陪阿瑾先玩一会儿?” 夜阙扫了眼自己儿子,脆弱地小声说道:“可是阿芷,为夫刚从苗疆回来,想让你帮我换一下伤口上的药呢。” 一大一小两人都这样眼巴巴盯着自己,白思芷有些招架不住。她最终还是牵起夜阙的手,逃也似的向正房走去。 夜阙抽空回头看了眼阿瑾,一双小小杏眼中满是幽怨。夜阙舔了舔虎牙,得意洋洋地向自己儿子笑着。 ——————— 小叶:今天也解决了两个情敌( ̄? ̄) 今天或明天加更(因为没存稿要现写)。 轮回二:少年行(33)身世迷 遒劲有力的肌肉上满是刀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深可见骨。 听了夜阙解释,她才知晓,夜阙被擒的消息是他自己放出来的,目的就是挑拨这几个部落间的关系。 “所以,你用帝王蛊了吗?”白思芷鼻尖发酸,小心翼翼地为夜阙换药。 “你知晓帝王蛊的事了?”夜阙愣了一下,就这样顺势把白思芷抱在怀里,“你放心,你我之间尚有‘连理枝’,夫君怎么舍得让阿芷陪我一同赴死。” 虽然,为了不动用帝王蛊,夜阙硬是生生扼过了几次生死劫,才将那些不听话的首领全都处理干净。 —————— 不知道为什么,京城查到的叶阙的消息少之又少。除了那些萧景都知道的事情外,也只说了叶阙当年管叶太尉要了笔钱,想要四处看看。就连叶府的叶大公子,对于他这位庶弟为何消失都不清楚。叶太尉对他的事情始终缄默不言。 没有人知道叶阙究竟来自哪里,也查不到他后来去了哪里。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除了在京城时如烟花一般短暂地绚烂过,在众人心中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后,再也查不到任何信息。 萧景捏了捏眉心,走进添香阁。 花发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风多。夜幕下的广陵,永远是歌舞升平的不夜城。 “今日赶巧,萧兄与袁兄都在。”魏二一向是几人中最会活跃气氛的。 萧景也有些吃惊。他刚得了消息,皇上已经将涉及鬻官案的几位高官扣押在各自府上。萧景一早就安排好了江南这边的亲信,过两日就会立即行动,绝容许有漏网之鱼。萧景原以为陈郡的事已足够拖住袁叁,却没想到,袁叁竟然又跑来了扬州。 萧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暗中刺探袁叁。不知为何,今日袁叁神情冷淡,少了往日的傲慢。 王四也看出袁叁的不快,特意问道:“袁兄,怎么今日不见你点那位头牌了?” 袁叁阴沉着脸晃了晃酒杯,“庸脂俗粉,不过如此。” “袁叁兄这是腻了?不如去找之前的那位天仙呢?”谢六勾了勾嘴角,若有若无地向萧景的方向看了一眼。 袁叁没有接话,反而岔开了话题,“先别急着说我。我看萧兄不也时常一个人吗?” “萧兄?萧兄自然不一样。”谢六笑了两声,“那日我看到萧兄书房里的画才明白,原来萧兄早有梦中神女,难怪看不上这些花魁舞娘。” 魏二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神女?比之袁兄的那位又如何?” 谢六眼神如刀地看向萧景,慢慢拖着长音说:“那可真是……不相上下。萧兄,你说呢?” 原来被谢六看到了啊。萧景笑了笑,“不过是幅画,谢弟看错了吧。” “那前几日,谢某看你从叶府中出来也是看错了?” 萧景还未开口,袁叁直接将酒桌掀翻在他身上。萧景往后躲闪,剩下谢六已经反剪了他的双手。 青岚见状,想要冲出去喊人。萧景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就对了,”谢六残忍地笑了笑,“好歹我也是谢氏的嫡支,可比你们主子这种旁支在家族中要重要得多。” 袁叁没有废话,一拳打在了萧景脸上。萧景只觉得颧骨火辣辣地疼。 袁叁恨声说道:“带着你玩是看得起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觊觎起我看上的美人了?” 袁叁仍嫌不够,对着萧景的下腹又来了一拳。魏二和王四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萧景咬牙挺直身体,“这位夫人已嫁作人妇,何时属于过你?她的夫君是叶太尉之子,你们莫要轻举妄动。”、 “叶太尉之子?”王四轻笑了一声,“就是叶太尉本人来了江南,恐怕也要对我们这些门阀避让叁分。” 拳头如同冰雹砸在萧景身上。他咬紧牙关,没有哼出一声。 “今日才发现萧兄还是个硬骨头。”魏二啧着嘴围观道。 袁叁转了转手腕,松开了拳头,“遇到你这种不自量力的人真是晦气。最好连夜消失在本公子眼前。” 几人径直绕过萧景走了,将厢房的门撞得砰砰作响。萧景跪在地上,有鲜血流到了他的眼中,全身酸痛。他费力地扶着一旁的圆凳站起身。 他虽然也是萧氏出身,但他们这一支早就久居京城,同本家之间的往来并不紧密。这些时日才亲身体会到门阀大族的目中无人。原以为他打出叶太尉的名号就能让这些人有所顾忌,然而他们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萧景接过青岚递来的帕子。等过几日,他就能帮阿芷彻底摆平这几个纨绔。叶四是护不住阿芷的,但他不一样。他想让阿芷知道,叶四这种人并非她的良人。 —————— 萧景在淮南东路的提点刑狱司坐镇。提刑官向他来报时,目光不时扫过这位年轻的参知政事的脸。 萧景自然知道他在瞧什么,他脸上的红肿虽已消下,但淤青未退。他咳嗽了两声,示意提刑官将注意力转回到公务上。 这次抓捕称得上是一帆风顺。京中供认的那份名单同萧景自己查到的相差无几。很快,便从这些负责卖官的底层官员这里搜罗到了详实的买官名录,其中涉及世家及富商。难以想象,泱泱大梁早就被这些蛀虫蚕食着根基。萧景又问起他交代过的王四袁叁几人,却得知这几人自几日前便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怎么会下落不明呢?”萧景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莫非他们从本官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下官的手下曾走访过他们常去的添香阁。听接待过他们的花魁说,几人曾说要去找位美人。” 他们果然还是去了叶府,但为何会行踪不明呢?萧景想不明白,这几人都是招摇的性格,倚仗着自己的家世,向来想要哪个女子便一定要得到。萧景也派了人保护叶府,并未发现异常,恐怕是他们在去的路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既然阿芷无事,萧景更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鬻官案上,委托了下属的县令调查此事。 —————— 夜阙负手站在垂柳下,下属轻声上前同他汇报:“禀教主,那几人的尸体都处理好了。” “都处理干净了?” “全都扔进了销魂池。” 销魂池名字听起来让人浮想联翩,实际只是避枫阁各分堂中设置的化尸池,专用来处理见不得光的尸体。 昨夜王四几人刚拐入叶府后门的巷子,就被守卫在四周的避枫阁杀手拿下了。等夜阙和白思芷得了消息时,就连巷子里的血迹都被清洗干净了。 白思芷正在房中琢磨新的绣样,夜阙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顶。 “阿芷。”夜阙轻声唤她。 “嗯?”白思芷思考得过于专注,回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方才收到东十堂的来信,有人指名要榜上有名的杀手去刺杀宣平侯萧景。” 轮回二:少年行(34)恩情断 白思芷听了夜阙的话,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她依旧细细描画着绣样,“哦,那你要接下此事吗?” “怎么可能?”夜阙当然没有让避枫阁接这个委托。他虽讨厌萧景,却从未有过要他性命的意图。 “阿阙,”白思芷抬头轻声唤他,“不必顾忌妾身的想法的。他在我眼中早已是陌路人。若是那些人出的钱合适……” “黄金万两,确实合适。”夜阙轻哼了一声,“你我连儿子都有了,为夫怎么会在意他。不过是懒得给自己惹麻烦了。” 更何况,若萧景死了,反而会让阿芷更加印象深刻。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记忆中的故人就如同随身携带的玉石,在时光的洗礼下愈加通透莹亮、焕发光彩。夜阙才没兴趣给自己找这个不痛快。 夜阙走上前,揽住白思芷纤细的楚腰:“不说旁人了。” 温热的大手在腰上反复揉捏,白思芷脸颊发热,“现在还是白日……宣淫不太好吧?” “可是为夫想阿芷了……”夜阙吻上她的侧颈,声音低哑又迷人。 风动一轩花竹,琅玕青锦薰笼。怜才自是宋墙东。更识琴心挑弄。暮雨乍收寒浅,朝云又起春浓。冰肌玉骨信俱融。不比巫山闲梦。 ————————— 鬻官案还算顺利,萧景终于得空休整一日。 王四几人已经失踪了数日,如人间蒸发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线索。他们几位家世显赫,尤其谢六又是嫡支,早就有人向扬州府施压,要求彻查此事。 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他们扬言要去的叶府。那些捕快上门盘查,被叶阙叁言两语就打消了疑虑。 叶四果然同在京城没有丝毫分别,一样的花言巧语,游手好闲。萧景冷笑了一声。叶四日日呆在府上,名下也没有任何产业,竟然还妄称自己是商人。他想起叶府那些极尽奢华的摆设。叶太尉还真是疼叶四,京城的太尉府也未必及得上这座小小的宅子。 萧景查不出叶阙离开扬州后去了哪里。但这样的风流公子,左不过和魏二一样,去外面花天酒地罢了。 阿芷一个女子,自然不懂男人虚情假意背后的真面目。但萧景不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蒙在鼓里。 ———————— 白思芷又一次碰到了萧景。如今扬州人人皆知京城来了位年轻的权臣,负责鬻官一案。白思芷已经有些厌烦了,萧景向来将规矩看得极重,怎么如今一点也不懂得分寸了? 她直接开口讽刺道:“素闻萧大人同夫人伉俪情深,不近女色,叁番五次地来找妾身一个已出嫁的妇人,传出去怕是有辱大人和宣平侯府的名声。” 萧景头一次听到白思芷说话夹枪带棒,有些愕然。他是在银楼门口截住白思芷的,本想带她去一旁酒楼的厢房细谈,看到白思芷眼中的凉意,他只好恳求她同他去大堂一叙。 “所以,萧大人又有何请教?”白思芷还未落座就直接问道。 “叶夫人,你能不能让你的丫鬟回避一下?” 白思芷看了水芝和夏雨一眼,不明白萧景又有什么意图。 萧景舒了口气。阿芷在他面前从来是好脾气的,如今的冷漠实在让他很难接受。他心知阿芷对他有怨,还是开口劝道:“夫人可知,叶四离开扬州后去了哪里?” 白思芷警惕地看着他。萧景为何会如此发问,难道阿阙的身份已经暴露,大梁要捉拿吗?她故作镇定,“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这同萧大人有何关系?” “叶夫人,你还不了解男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叶四当年在京城的风流韵事那么出名,你当真以为他成亲后就会收心?” 白思芷觉得可笑,今日才发现萧景还有如此自以为是的一面。阿阙对她向来坦诚,更何况那一身伤口,怎么可能是风月之事留下的痕迹。“萧大人,这是妾身自己的家事。更何况妾身也相信夫君他的为人。” “夫人,你是被他蒙蔽了双眼。”萧景恨铁不成钢道。他同她细细讲起魏二等人的行径,“这样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男子不在少数。” “确实不如萧大人表里如一。但妾身现在也只能嫁鸡随鸡了。” 白思芷讽刺的意味太过明显,萧景想起他们的往事更加难掩愧疚之情,“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但叶阙绝非良配,若夫人愿意……” 萧景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若夫人愿意,萧某可与县主和离,迎夫人为妻。我同县主,从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萧大人说笑了,您说出这种荒唐的事情,同老宣平侯又有何区别?” 萧景认命地攥紧拳头。是啊,到头来他才发现,他同他的父亲祖父并没有丝毫差距。他苦心孤诣为了宣平侯府的门楣,却发现这反而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倒让他弄丢了枕边人。他从小看不上自己父亲的行径,可到了最后,他却羡慕起父亲能顶住压力同所爱之人相伴多年。这样想似乎有些对不住他早逝的母亲,等到了地下,他定会向亡母负荆请罪的。 “若是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那便请萧大人时候不要再来打搅妾身的生活。萧大人,你我之间早就回不去了。自此之后,你我银货两讫,就当个陌路人吧。” 白思芷觉得今日的萧景十分荒唐,若不是他目光清明,她还以为他中了什么蛊术。她不愿久留,起身便想离开。 “阿芷。”萧景不愿放弃,抓住了她的手。 萧景觉得手上一阵刺痛,他低头看到一条小蛇盘着白思芷的皓腕缩回到她的衣袖中。手背上两个清晰的齿痕,渗出了发黑的血液。 白思芷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想到萧景还是不愿松开。她恼怒道:“萧大人还是松手吧,你那伤口若不及时处理,不过今日就会丧命。” 那小蛇还是叶阙去苗疆前送与她防身的。平时水芝她们都守在身边,遇不到什么危险。今日倒是第一次使用。 “阿芷,你如此恨我吗?”萧景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伤口。伤口附近的血管在白玉般的皮肤逐渐变成黑色,如同凝墨的蛛网,将毒素四散在他的血液中。 “萧大人未免有些太看得起妾身,也看得起自己。这药你拿去服下,每四个时辰一次就可解毒。”白思芷一根根掰开萧景攥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她向萧景怀中扔了瓶药,径直离开了。 不远处,水芝正倚在马车边等她,看到白思芷出来便帮她撩开车帘。白思芷抬步要走,突然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冲击。还没等她放出袖袋里的小蛇,就后颈一痛,就失去了意识。 轮回二:少年行(35)多情苦「Рo1⒏аrt」 水芝眼睁睁看着夫人刚要走过来,便被一黑衣人飞身掠走。水芝施展轻功,慌忙追了上去。那黑衣人轻功虽好,但还身负一人,自然不敌身为避枫阁榜上高手的水芝。 眼看就要追上,水芝向他连掷数枚飞刀,没想到斜侧里又刺出一人,银鞭一卷就将小刀反抽回来。水芝急忙躲闪,谁知那人掷来一银色弹丸,落在地上瞬间烟雾弥漫。 “水芝!还好吗?”一片烟雾中,水芝听到了同伴的呼喊声。待他们几人冲出烟雾,那两人早就带着夫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 “你说阿芷被人劫走了?”夜阙的语气中带着杀意,眼底有墨色翻涌。他甩开手里那只养了百日的毒蝎,直接碾于脚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教主身上的杀气太重,水芝不敢抬头,捡着重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她补充道:“属下已经派人沿着这两人可能逃跑的方向统统追去了。” “怎么?你弥补自己的过失,还要本座夸奖不成?”夜阙冷笑一声,“派人回教中去问,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自找死路。” 夜阙说着,抄起一旁的宝剑向门口走去,紫袍在身后摆动如鸢尾的花瓣,“备马!” 夜阙不等萧府的下人通传便闯了进去。 萧景服下解药正在歇息,那小蛇的毒素在他的血液中乱窜,皮肤像火燎一样地疼。肺部仿佛被刺破了一个大口子,每一下呼吸都痛苦难耐 。他听闻叶四闯上门,只得随便披了一件衣服迎了过去。 “萧大人对我夫人做了什么,怎么会中了金环蛇毒?”夜阙一眼看出了萧景的异样,手中的剑鞘横在萧景的脖间。 几位家丁团团围住夜阙,想要将他拿下,被萧景呵斥住。“罢了,退下吧。” 萧景转过头直视着夜阙,“是萧某头脑一热唐突了,如今已经得了报应。叶公子是为了此事闯入寒舍吗?若叶公子怒火难消,萧某也愿悉听尊便。” “好一个悉听尊便。”夜阙冷笑一声,眼中的寒光快要凝成实质,将萧景洞穿,“萧大人当真不知,我夫人刚刚见过您就被歹人掳走之事?” “什么?”萧景忍着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何时发生的?可曾报官?” 他当时在酒楼内服下解药,又等最开始的那一阵毒性过去后,方才离开,不曾听到酒楼外有任何动静。 “萧大人这样的官员,叶某可不敢擅报。还是好好顾忌自己的性命。”夜阙审视地盯着萧景,见他确实满脸迷茫又带着几分碍眼的焦急。夜阙不愿耽搁,收回宝剑离去。 出了萧府后不久,夜阙就得了消息,抓走白思芷的那群人出自一个名为玹门的小门派。玹门善用暗器,那枚可以冒出黑烟的弹丸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堂堂避枫阁阁主的夫人竟然被另一个地下门派劫走了,夜阙只能怀疑同自己息息相关。偏偏对方并未向避枫阁提出任何要求。时不我待,他派人找寻玹门位置,又向江湖上那些同玹门有往来的门派打探消息。 避枫阁在中原成立了这么多年,消息网早就从朝堂遍布到了江湖各处,玹门这样普通的小门派查起来并不难。不出两个时辰,便有飞鸽传回了玹门的所在地。夜阙不敢耽误,打马疾驰而去。他不断向蝴蝶妈妈祈求,希望阿芷还未发生危险。 —————— 萧景得知此事,立即托了扬州知州调查。酒楼外的大街称得上热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掠走的,自然是武功高强之辈。 萧景费力地走下马车,每一次呼吸对他而言都夹杂着刀子。他走到叶府门前,想同叶阙询问详细经过,也想问问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却被人告知叶阙并未回来。 罢了。萧景勉强勾了勾嘴角。向来游手好闲的人能堪什么大用,只会气急败坏地威胁旁人罢了。还是让他自己查找吧。 日薄西山,街上的人群稀疏了起来。马车缓缓驶过僻静的小巷,生怕惊扰了车中修养的贵人。 萧景再次服了药闭目养神,觉得肺部的刺痛似乎减轻了几分。突然,马车发出断裂的响声,车厢歪斜,硫磺味混着熏人的烟味弥漫在车厢内部。 有刀闪着银光向他刺来,四周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 拔步床的帷幔后不断传来呻吟的声音,若有似无,裹挟着无尽的哀怨,让人心底发凉。暖衾软榻间陷着位红粉骷髅,深陷的眼窝,干瘪消瘦的脸颊,紫黑色的嘴唇,无意中露出的一节手腕只剩下皮包骨头。谁能想象,这是曾经明媚骄纵的嘉明县主。 “啊……今日怎么更疼了。”嘉明县主想要尖叫,实际上早就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了力气,嘶哑的嗓子只能发出几个气声。 心脉上日复一日的疼痛让她麻木。嘉明县主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有时她想,不如就这样去了也好,一了百了。但她舍不得父母担忧的目光,不忍直视父亲突然染霜的华发,更不忍拒绝父亲一次次找来神医时期待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萧景发生了什么,让她这具早就腐朽的尸体又被人重新撕开伤口,就连呼吸都让她无法忍受。 咎由自取。 嘉明县主扯了扯嘴角,喉头不断发出“呵……哈……呵呵”的声音。 向来不曾认错的县主终于后悔了。她后悔鲁莽地吃下来历不明的药物;后悔这么多年硬撑着一段不存在的姻缘,只为了不想遭人笑话;后悔当初执意要嫁给萧景,甚至不惜设计下药;后悔当年京郊的那把大火,直接烧毁了她同萧景的所有未来;后悔那年百花宴的缺席;最后悔的,还是金钗之年遇见了萧景。 县主张开嘴,想喊她的丫鬟。这小丫鬟又去给她熬了那些又苦又涩的汤药,明明没有任何用处,却还要认真坚持着。 罢了,从今以后,她可以永远脱离这副残破的身子,就不怨天尤人了。 嘉明县主闭上眼,意识越来越模糊。她仿佛听到瓷器碎裂的清脆声,还有人冲到她耳边喊着什么。这些声音太模糊了,隔着生死两界的薄纱,越飘越远。 濒死之际,嘉明县主想起第一次看见萧景的时候。那年她刚十二,在云绮郡主的百花宴吃了些果酒,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她躲开众人去了湖边吹风,一个踉跄险些跌到水中。 她被人攥住手腕,身体在湖边划出半个弧度,落入一个带着松柏清香的怀抱。那人含笑着说,“县主小心。” 嘉明县主抬头,是一位温润如玉、举世无双的少年。他一身青衫,眼中噙满笑意,就连春晖格外怜惜地为他镀上金边。 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这样一个萧景不曾在意的善举,竟然让她惦念了多年。她渴望再见到那个对她温暖微笑的少年,却没想到一早就搞丢了他。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若有来世,嘉明县主倒宁愿自己是个无情的人。 轮回二:少年行(36)登玹门 白思芷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破旧的厢房内,四肢酸软提不起劲,似乎是被灌了软筋散。 一旁一个男人上前,一脸垂涎地看着她:“还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要不是还留你有用,大爷我定会让你在死之前享受一下。” 白思芷瑟缩了一下。小蛇还在袖袋中,大概这些人也觉得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没什么好搜身的。但她不能贸然行动,要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和意图。“这位大侠,究竟是谁要绑妾身?若您可以放了我,我夫君必有重赏。” “就你那做商人的夫君?钱虽然是好东西,可是我这位主顾有的可不光是钱啊。”那人不屑地笑了笑,想要拍拍白思芷的脸。 白思芷一脸厌恶地别开。 那人哈哈大笑。“叶夫人现在倒装作贞烈了。怎么?瞧不上本大爷没权没势,比不上那位萧大人?” “萧大人?同他有什么关系。” “叶夫人若是不知,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反正爷的主顾是要你们二人的性命。叶夫人运气好些,主顾那边还等着找你问话。至于萧大人,恐怕现在只剩下尸体了。不过夫人也不用担心,说不定过了明日,你也要过去陪他哈哈。” 白思芷没有料到,竟然是同萧景有关的事情。萧景为官多年,朝中难免树敌。但又有谁会同她结下梁子呢?难道是宣平侯夫人? 白思芷目送那人出了门。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凑近床沿架上支出碎木块,试图用它来刺激四肢,早日恢复力气。 当年的大火她从未忘记,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与其期盼他人的帮忙不如先自救。 ———————— 或许是得了夜阙的那句嘱托,萧景特意安排了巡捕暗中保护。不料,果真有人要害他的性命。 那人也是聪明,特地在途中埋了掺杂了迷药的火药,待马车损坏,人被迷晕之际,妄图神不知鬼不觉地要萧景性命。 只可惜,还未等他动手,就已经被人顶住了后心,颈前更是横了一把长刀。 萧景强撑着全身的刺痛,把他押回狱中仔细询问,才知道他出自一个名为玹门的江湖组织。近日有人在江湖上重金悬赏,要取宣平侯萧景的性命。据说一开始是秘密递给避枫阁的悬赏,却被拒绝了。避枫阁在江湖上威望极重,它都避嫌不接的悬赏其他大门派都会叁思。这份价格高昂的赏金转来转去,最终只落到了像玹门这样来者不拒的小门派手中。 白思芷也是他们抓走的。 萧景已经大概猜到了背后的主顾。此次鬻官案涉及的官员众多,若单是要他的性命还很难猜出,偏偏他们又挟走了白思芷。白思芷一介妇人,同她扯上关系又能如此挥金如土的,自然只有王谢袁魏这四家门阀。 谢六是谢氏嫡子,袁叁虽是旁支却深得袁氏重任。这两位平日做出的强抢民女、滥杀下人的事不少,家族却肯为他们屡屡善后。恐怕,他们时常接触这些门阀的阴私勾当,干些见不得人的。 萧景只盼着,他们抓阿芷是为了查出这几人失踪的真相,因此不敢轻易杀她灭口。 ———————— 夜阙连夜如流星疾驰,来到了百里之外的常州。那玹门就藏在顾龙山上。 “教主,那玹门虽然不成气候。但却精通暗器之术,设有众多防御器械,宛若碉堡,易守难攻。”南十州分堂的堂主已经赶来,小心翼翼地向夜阙汇报。 “你的意思是,本座只能坐以待毙?”夜阙身上的杀意如黑云般缠在他的周身。 “属下不敢!只是如今夫人尚在他们手上。若是强攻,恐怕夫人的性命会受到危险。” 这些夜阙自然懂得。他烦躁地在房中踱步。避枫阁很快就查出了阿芷被绑的原因,没想到同之前处理的几个小杂碎相关。可惜这些人的尸骨都化成了销魂池的水,他们的家人怕是连敛尸都无法做到了。 阿芷告知真相是死,他直接闯进去救人也是死。仿佛是一盘必输的棋局,再没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夜阙下定决心,正准备趁着夜色上顾龙山摸清玹门的底细。属下来报萧景也正向着常州赶来。 ——————— 白思芷不断狠心将手扎向尖锐的木刺,粗糙的木刺磨破了她的手心,疼痛之余手上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门口传来了将被推开的吱吖声。 白思芷连忙躺下,合上双眼。就在毫厘之间,房门被撞到了墙上,有人走了进来。 她装作刚醒的样子,“是谁?” 还是上午那位壮汉。只见此人色眯眯地盯着她,目光如同粘液从她的脸上滑下,掠过起伏的双乳和纤细的腰肢,最终汇入两腿之间,让人无端生厌。 “明日主顾就来了。”此人可惜地啧啧舌,“今日是吃不到肉了,总要同你这里讨口汤喝吧?” 那人径直捏过白思芷的双腮,张嘴便要吻下,另一只大手早就伸向了绵软的双峰。白思芷急忙伸手去挡。袖袋中有冰凉滑软的一物自她手臂滑下。那人吃痛,忙松开手。手臂上一个毒蛇的咬痕,黑色的毒素在体内蔓延。 “那是什么?”壮汉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盯着缩回的小蛇。 “是给你的见面礼。”白思芷终于轻松,现在这群人最好能忌惮着小蛇,再不敢随意糟蹋她。 “解药呢!快给我解药。你的蛇一定有解药吧。” “妾身被你们抢来得及,身上还没来得及带上解药。” 那人真是个狠心的,直接拔刀照着小臂斩下。献血喷洒地面,断臂出露着森森白骨。白思芷头一次看到这样血肉模糊的场景,趴在床沿干呕起来。夜阙杀人的手法虽诡谲,但万万没有如此血腥。 “这就怕了?怎么不是你刚才阴我的时候了?”那人失了条手臂,面容狰狞地为自己止血。“叶夫人可真当得起美女蛇一词。” 白思芷知他怕是记恨上了自己,缩在床内侧一言不发。、 那人掏出几个奇形怪状的武器,冲着白思芷比划着,“夫人害我丢了一条手臂,自然要加倍补偿。大爷我也想明白了,只留你口气能说话就行了。你还真以为有条毒蛇本大人就近不了你的身?” 白思芷警惕地看着他手里摆弄着的奇异木匣。她现在手脚都有了些力气,必须要抓准时机,才能当着此人的面逃生。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力叩击着门板,“爷!少门主被他们抓住了!” —————— 萧景也未能想到自己这样幸运,来刺杀他却反而被捕的竟然就是玹门的少门主。大概是被门派内宠坏了,此人身手不佳不说,几次鞭刑下来就都招了。 萧景来到常州,按照那位少门主的说法在某个茶馆的杯盏下留了字条。他要求以玹门的少门主为质,换回叶夫人。 轮回二:少年行(37)少年游(二合一6600字 “叶夫人运气真好,你那姘夫抓了我们那位不成器的少门主,要拿你交换。”之前那个男人回来了,笑得不怀好意。 “妾身可没有什么姘夫。”白思芷厌恶地看着他。 “随便夫人怎么说。”那男人目光中带着狠戾,“你害我丢了一条胳膊,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是你自己心怀不轨。” “哈哈哈,”男人阴测测地盯着白思芷,冷笑道,“无所谓。但那姓萧的想以一换一。我们玹门忙活了半天,结果一分没得到,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既然夫人说他不是你的姘夫,那明日咱们就拭目以待。” 男人撩完狠话就走了。白思芷的心沉了下去。他们这样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眼前的利益。她心里清楚,明日他们是绝不会放了她的。 桌面上摆着饭菜,但白思芷怕里面下了软筋散。她偷偷倒了一部分饭菜藏在床下,装出已经用过的样子。 她试了试厢房的窗户,已经被从外面钉死了。白思芷费力地掰断一根木条,准备拿在手上防身。 房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白思芷装作服用了软筋散躺在床上,偷偷握住了身下的木刺。那男人不知道怎么了,一路走得摇摇晃晃,仿佛喝醉了一般。 白思芷趁他不备,猛地一击刺向他的下腹。木条插入半寸,这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白思芷这才察觉不对,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只见此人目光呆滞,脸上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苦。 那人就这样插着木刺走到桌边,用沾着茶水的手指在桌面上机械地写下一行行文字。 ————————— 翌日,萧景在临风楼二楼默默等待着。这位置是玹门安排的,似乎是他们名下的产业。几个身怀武功的手下押着那位少门主站在两侧。 萧景没等太长时间,就看到楼下来了一队马车。几个男人下了马,将一个女人粗鲁地拉下了马车。正是萧景心心念念的阿芷。 叁天不见,她似乎瘦了一些,但精神看起来还好。不知为何,这几个五大叁粗的男人都对她有些忌惮,只用了锁链牵着她,几把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却无人敢近她的身。 “萧大人,按照约定我们把人带来了。”为首的那个男人断了一截手臂,看向萧景的目光阴测测的。 萧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看向一旁的少门主。“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交换人质吧。” 萧景急忙把白思芷拉回身边,在属下的护送下抬步便要离开。没想到门口的楼梯早就被玹门的人堵住,萧景的脸沉了下去。“你们这是何意?” “诶,萧大人急什么?这人质的事解决了,但还有几笔账我们还要同您好好算了算。” 萧景皱了皱眉,“人已经还回去了,还有什么账?” 那人扬了扬断了的手臂,“托叶夫人的福,大爷我这条手臂算是废了。萧大人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啊?而且,我们当初接的任务可是要萧大人的性命。如今我们钱没到手,又白白得罪了江南门阀。萧大人,哪有这么划算的买卖?” “你可知道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何罪?我们玹门谁手上没沾过几个人命?不差这一件。”那人手里把玩着一个木盒。趁他们不注意,那木盒内弹出一个银丝做的织网,将萧景和白思芷牢牢缠在一起,一根铰链连着那个木盒。 萧景周围的属下瞬间拔刀,有些砍向四周围着的玹门弟子,有些试图砍断他们身上的织网。 “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们玹门的暗器哪是这么容易破坏的?”那人讽刺着,他身旁的手下向四周发射毒针,混战中的人没有防备、瞬间倒地。 眼看着萧景带来的人节节败退,楼下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许多穿着军服的乡军冲上了楼,妄图以人海战术压制玹门的精巧暗器。 独臂男子看了眼两边的部下,早有人扭转墙上的挂饰。酒楼的地板上竟然裂开了一个大洞。 白思芷和萧景来不及惊讶,一旁的人便架起他们的手臂,“快走!” 因为这碍事的织网,白思芷不得不同萧景抱在一起。两人踉跄地走下漆黑的甬道,没多久,头上的地板再次封了回去。 “要不是因为那群人非要留下你们问话,大爷早就把你们杀了,哪用这么麻烦!”那个独臂男人气势汹汹地啐了口口水,用刀抵着萧景的后背让他走快一点。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幽幽的磷光不时照亮眼前的路。脚下还是坑坑洼洼的台阶,萧景的抱紧白思芷,用脚不断试探着向前走去。 “走这么慢是想拖到他们追来吗?” 那男人越想越气,直接对着萧景给了一脚。萧景重心不稳滚了下去,只顾得上护着白思芷不要磕伤。 后背被坚硬的石阶磕得火辣辣的痛,胳膊好像脱臼了。萧景在黑暗中紧张地摸索着白思芷的脸,“阿芷,没摔疼你吧?” “没事……”白思芷挣扎着,搀扶萧景站了起来。 萧景心头一动,不由低声说道,“阿芷,若此次成功脱险,你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那叶四听说你出事后便不见了踪影,绝非你的良人。” 白思芷动了动嘴,想到萧景确实也是因为自己才落此险境,没能狠下心厉声拒绝。她正想着如何委婉推辞,玹门的人已经点着火折子走下了石梯。 “你们二位现在还有闲心还这般郎情妾意啊。你放心,等你们死的时候我一定让你们死在一起。”断臂男的脸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下更加凶悍,“还不快走!” 有一个人在前面拽着铰链,两人在后面拿刀尖抵着他们的后心,催促他们快点向前。萧景忍住手臂上的疼痛,不断想办法同断臂男和少门主谈着条件:“你们的主顾给你们多少?萧某愿双倍偿还,只求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少门主撇了他一眼,“黄金万两,萧大人给得出来?” 萧景沉默了。他为官清廉,自然是给不出来这么多现钱的。“若两位可给萧某一些时间周旋,等我把祖上的产业卖了……” “萧大人,我们江湖中人可没这么多功夫同你谈条件。”少门主冷笑了一声,“大人聪明,在下不如直说了,我们看重的可不只是这笔钱,更是这些主顾的背后的家世。” 断臂男接话道:“这江南,说到底还是掌握在门阀手中。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萧大人应该懂吧?爷劝你一会儿还是乖乖地把该说的都说了。或许爷一个高兴,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谁想死得痛快一些?”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了阴沉的声音,在幽静的地下暗道中响起回声。 萧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谁?”少门主急忙发动手中的武器,一把把飞镖径直射向眼前的黑暗。 “在找我吗?”独臂男听到那声音就从耳边传来,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呵出的热气。他顾不得想就向身侧发动武器,只听到了金属碰撞在石壁的声响。 “什,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少门主只觉得眼前飘过了一个紫色的人影,胡乱向四周掷出各种暗器,全然不顾同伴的安危。 白思芷听到后面乱了起来,而她同萧景早就被身边的叁位玹门的守卫挡在了一旁。其中一个人上前,替他们松开了织网。 萧景摸不清他们的态度:“你们这是?” “这是谢过萧大人来救我夫人的意思。”萧景看向那叁个守卫的功夫,白思芷已经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身边站着一个紫衣男子。 是夜阙。 萧景定定地看着夜阙,有些茫然为何他会身在此处。身旁的这叁人依然板正地挡着萧景,却仿佛对夜阙熟视无睹。他们身后的动静渐弱,不知是谁的火折子落在地上,四下昏暗,却只有地面映着亮光。萧景清晰地看到有数条长蛇毒虫从他脚边爬过,向着夜阙围了过去。 那个独臂男子佝偻着背,以长刀为拐,从背后的暗影中走来。萧景发现他身上的皮肤溃烂,向外淌着青黄的脓水。“阁下是何方高手,为何插手玹门的生意?就不怕坏了江湖规矩。” 夜阙扶着白思芷,慢悠悠地向前面走去。他施舍般地侧过头回复道:“不过是我们不要的生意罢了,谁看得上这点小钱。只怪你们不长眼,竟敢劫了我的夫人。” “你是……避枫阁的人?” 萧景心下一惊。他自然也曾听说过避枫阁的名声,却想不到他向来看不起的夜阙竟然来自与这个江湖门派有渊源。 夜阙没有动手。方才拦住萧景的那叁个人却突然放开他,堵在了独臂男子面前。那男子有些惊诧:“老四、小五、小八,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地道中没有任何回音,只传来了骨头碰肉的打斗声。 夜阙不耐烦回身去看,继续向暗道深处走去。 白思芷怔怔地看着他利落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阿阙,真的是你吗?你找到我了。” 夜阙低下头,冲她翘起了嘴角,朱砂痣在或明或暗的火光下若隐若现,“是我。阿芷很乖,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 玹门周围遍布多种暗器机关,非门中人有去无回。 幸好,夜阙在玹门外蹲守多时,抓住了一名弟子,给他降蛊变成傀儡。夜阙控制着他为阿芷传递消息。那日白思芷所见的举止怪异的男子正是他。 夜阙通过傀儡告知白思芷,让她乖乖配合明日的所有举动,不要反抗。 他料想到玹门既然胆敢选择临风楼,其中自然大有乾坤。玹门不愧以暗器为精,这临风楼的机关设计得十分精巧,寻常人根本无法发觉其中关窍。他驱动着毒虫在这就酒楼内肆意打探,还真让他发现了一条暗道。暗道直通顾龙山外的一个山洞,似乎是在这个天然形成的暗道基础上,人为地开凿了一个石阶引向酒楼。夜阙沿着毒虫爬出的山洞岩壁摸索着,移开一个石块打开了岩壁后隐藏的暗门。 他又故技重施,又抓了玹门中的几人种下傀儡蛊。恰巧有叁人参与了今日之事。今日一早夜阙便等在了这个暗道内。玹门的行动果然如他所料,得来全不费功夫。 ———————— “呵呵,要是你猜错了呢?”萧景跟在他们身后,自然也听到了夜阙的话。 “若是猜错了,避枫阁的榜上十大高手,都在临风楼周围等着。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住阿芷性命的。”夜阙的语气中带着一贯的肆意张扬,带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却不让人生厌。 萧景沉默不语。 是他输了。他小瞧了对手,也高估了自己。到如今,他这条命也是对方随手捡来的。 萧景斟酌了许久,认命地开口谢道:“多谢叶贤弟相救。” “萧大人不必多礼,左右你也是为了我的夫人。”夜阙的声音中透着愉悦,故意把“我的”二字咬得极重。 真是幼稚,萧景在心中轻哼。可是偏偏自己却输给了这样幼稚的人。 萧景忆起自己的少年时光,早已是老成稳重的模样。他讨厌夜阙,实际上何尝不是在嫉妒,有人可以快意人生,从不在意旁人目光。他总以为夜阙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若是经历他的命运,未必会比他做得更好。但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建立起避枫阁的少年,又怎么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呢? 地道中突然传来了止不住的轰鸣声,天地为之一颤。夜阙变了脸色:“坏了!这地道怕是要毁掉。” 夜阙干脆抱起白思芷狂奔起来。 头顶的钟乳石不断掉落,天然形成的岩壁断裂开来。没想到那独臂男子临死前硬撑着走过来的原因,只是为了启动暗道内深藏的火药。玹门虽是小门派,却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若有朝一日这条暗道被人发觉,这就是最后鱼死网破的机会。 前方已经看到了光亮,想来夜阙进来时根本没有关上这边的暗门。 “阿芷,莫怕。”头顶的岩石摇摇欲坠,巨大的轰鸣声近在咫尺,耳边清越的嗓音却让白思芷格外安心。 白思芷眼看着一块巨石就要堵住洞门,一阵天旋地转。 白思芷不知道夜阙同萧景是怎样做的。这两个向来看对方不顺眼的男子此刻却双双用手托住了巨石,为她留下来一条生路。 夜阙咬着牙,额头青筋凸起地同她说道,“阿芷,快出去。” 一块钟乳石掉下,直直砸在夜阙的后背。他闷哼了一声,向来华美整洁的紫衣已看不出满是干涸的血迹。 萧景一只手脱臼,用不上劲。他恳求地看着白思芷开口劝道:“阿芷,出去吧。” 没有时间让她犹豫,白思芷贴着地从这条用人力开辟出的缝隙挤了出去。 暗道外是一个开阔的山洞。明媚的阳光洒在长满青苔的地上,不远处是潺潺流水,鸟语花香。白思芷顾不得欣赏,她贴着缝隙向里面喊着:“阿阙,萧大人,你们还有办法出来吗?坚持住。” 她从山洞的地面上挖出几块石头,试图塞到缝隙里减轻他们两人的压力。可是那缝隙越来越小,如今连两指宽的石子都塞不进去了。 也不知玹门究竟在这地道中塞了多少火药,白思芷只觉得整座顾龙山都在颤抖,还能听到巨石后轰隆隆的响声。 “阿芷,别忙了。照顾好自己和阿瑾。” 白思芷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山洞内怎么会下雨呢?那条用人力顶开的石缝已经牢牢贴死地面,她却还不死心地想要抬起巨石。 “夫君!”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可是除了巨石后隐隐的响声,再没人会笑得露出锋利的虎牙,故意逗她说,“再喊几声”。 白思芷掏出夜阙方才塞在她怀中的银哨,哨声响起如同雄鹰,回荡在空寂的山谷间。 ——————— 夜阙醒来时,一个小团子正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随即高声欢呼道:“哇!阿爹醒来了。” “臭小子。”夜阙坐起身,一把抓住想往外跑的自家儿子。后背和右腿针扎般地疼,相比之下浑身的酸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真是想不到,堂堂绮蝶教的教主没有死在各种蛊毒和暗杀之下,却偏偏差点被石头砸死。 门口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只小兔子。果然,他的兔子红着眼跑进来,“阿阙,你终于醒了。” 夜阙看着白思芷的手,原本他最喜欢揉捏的纤纤玉手都被缠上了纱布。他心疼地牵起,放在唇边吻了又吻。 夜阙是记得那日的。 当巨石被属下们移开时,夜阙被压在一堆乱石下尚有口气。他看着小兔子不顾危险地冲到他的身边,试图移走他身上的碎石。那双手早就血迹斑斑,在石块上留下一个个血手印。紧贴着巨石外侧的地面上有一个黄土参杂着血液的大坑。很显然,有人曾试图从巨石下挖出一条生路来。夜阙动了动嘴角,想同她说别哭了,他身上还背着她的半条命,绝不会轻易出事。那张脸梨花带雨,让他怎么能不怜惜呢? 夜阙掀起眼帘,一双眼专注地看向阿芷,仿佛迢迢银河闪烁着万千星辰。“阿芷,让你担心了。” 杏眼中含着热泪,阿芷眨了下如蝶翼般的睫毛,“明明是妾身让你担心了。” 小团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想要为娘亲拭去眼泪,“阿娘,别哭了,你还有阿瑾。” “对,我们一家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地在一起吗?”笑容在夜阙那张堪称惊艳的脸上漾开,小巧的虎牙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丝野性。“我们说好了白首偕老,夫君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人。” 窗外有喜鹊在绿荫茂密的枝头鸣叫。天空如同宣纸上滴落的石青,晕染开了千丝万缕的蓝。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夜阙将白思芷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唇边,“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 眼前是晃晃悠悠的舱顶,萧景才想起他已经在回京城的船了。他费力坐了起来,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被石块砸出的伤口。这些伤口于他而言却不疼痛,远没有胸口撕心裂肺让他喘不上气来得煎熬。 那日他被埋在石堆下,眼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哭着奔向他人,不顾旁人阻挠试图用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挖开那人身上的石块。 当时他分明就在咫尺之外的地方。萧景一直侧头看着她,他想祈求她看看自己,分明他也被埋在下面。 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萧景又在江南养了半个月,方才准备回京。此次鬻官案完成得极为顺利,甚至对几个门阀世家也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圣上龙颜大悦,除了那些寻常赏赐外,还进爵他为宣国公。对于他告假养病一事,更是赏赐了无数名贵补药,还派了御医专程来看。 他终于实现了自幼的夙愿,无愧于宣平侯府,更将萧氏门楣发扬光大。他在官场手握重权,又深得圣上信任。可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开心呢? 他苦心孤诣走到现在,一回头才发现他却始终孑然一人,高处不胜寒。他到底都丢掉了什么,他却没有资格后悔。 他前几日刚刚目送了阿芷一家离去。向来清风霁月的萧大人只能偷偷缩在一架破旧马车的窗帷后,看着远处的那一家人。样貌对登的年轻夫妻抱着年幼的稚子上了马车,那副家庭和睦的样子刺痛了他的眼睛。 萧景已经知道了夜阙的真实身份,苗疆绮蝶教的教主。今日他们便是要回苗疆。苗疆的混乱复杂萧景曾有耳闻,却没想到,那个用铁血手腕镇压着下面十余个部族的教主,却是这样年轻的一个男子。 临登马车前,夜阙转头看向他的方向。那张靡丽鲜焕的面依然带着意气风发的恣意,目光却平淡得如同看到一个陌生人。 也对,他们本就是陌路人。 中原的风吹不到苗疆,就如同他满腔的懊悔和爱意,都没有了倾诉的意义。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萧景看着窗外的湖光春色,突然想起上次走这条水路的时候,阿芷还是他身边的贵妾。 他想起那时阿芷还有些晕船。他听得下人来报,放下了手中事务去看望她。美人斜倚在窗旁,苍白憔悴的脸让他的心中升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萧景将她揽在怀中,低声安慰她。他吩咐下人拿些陈皮来,亲手喂她吃下。眼看着她的脸色好了一些,他把她抱回床榻上,哄着她入睡。美人沉沉睡去,他看着这张病如西子胜叁分的娇靥,不由自主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随后他很快自责了起来。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要走上父亲的老路吗?眼前闪过母亲憔悴的病容,把他的满腔旖旎吹得分毫不剩。 过了几日,阿芷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个香囊。青竹色的底料,上面绣着一对精巧的比翼鸟。他冷淡地将香囊掷在桌上,看都未看一眼。 萧景自然是注意到了那双杏眼中的满腔爱意,和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时的失落。他也注意到了她十根青葱玉指上的点点红痕,上面还缠着纱布。 但他那时只感受到了残忍的快意,故意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那个香囊,早就不知被他丢到了哪里,从此再未见过。就如同她曾经对他的感情,被他亲手一下又一下地搓磨殆尽。 就当他难得糊涂,那日隔着巨石阿芷喊出的那声“夫君”,是在唤他自己。 萧景自嘲地笑了笑,朝着苗疆的方向遥敬一杯,洒在了滔滔江水中。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轮回二完) ———————- 对不起,昨天一直登不进来( ;′Д`) 这个故事就完结了,后面大概还有一个小叶视角的番外,如果有想看别的番外的,可以留言告诉我。 轮回二:少年行(38)番外:夜阙 夜阙出生在苗疆。 自小他就知道他的父亲来自中原。当年母亲在中原遇到了他,那时父亲也只是一个寒门苦读的学子。两人一见钟情,拜堂成亲。 后来父亲进京赶考,成了探花郎。消息还没传回江南,就被左丞家的千金榜下捉婿。父亲那时似乎是反抗过的,说自己早已成婚,家中尚有糟糠之妻不可弃。可能是千金对父亲一见钟情,也可能是左丞看上了父亲的才学,此事一直闹到了皇上面前,要求赐婚。左丞甚至表示,可以接受母亲作为平妻与自己的女儿共侍一夫。父亲还是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堂堂左丞府嫡女,为了探花郎甘愿接受平妻。此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甚至险些影响父亲的仕途。 大概是有心人设计,这件事很快就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知道了。那时的母亲,还在翘首以盼她的夫君归来。她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他:她有喜了。 可是母亲最终没有亲口对父亲说出这句话。她也没有想到,几个月前渡口送别是他们这一生见的最后一面。一身朴素白衣的书生站在船头,笑着许诺为她带回京城银楼的蝴蝶金簪。可是那个金簪,再没交到母亲手中。 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母亲起初并不在意。可是她许久未曾收到父亲的信,也没接到他要带她上京的消息。或许,他是真的弃了她了。 左丞的千金为着父亲害了相思病,父亲前去探望。这样琐碎的消息能传到他们这个穷乡僻壤,母亲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令她心寒的是,当她挺着孕肚独自去集市买菜,却差点被人推倒小产。 母亲在被推倒的一瞬间想明白了,左丞或许会为了女儿的痴情允许父亲有个平妻,但绝不会允许他先有个平嫡的孩子。 可是母亲本就是正妻,凭什么要自降为平妻?更何况她一个苗疆姑娘,向来崇尚的是一夫一妻的结合,怎么可能忍受自己同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母亲留下了一封和离书,兀自回了苗疆。 后来,夜阙才听霞姨偷偷告诉他,原本母亲是准备,若父亲落榜就带他回苗疆的。她会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便是不必寒窗苦读也能过上好日子。若父亲高中,她也曾考虑选择合适的接班人继承教主之位,为他留在中原。可惜母亲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母亲对夜阙向来毫不避讳。多年后,她将这段感情当话本子讲给儿子,最终的总结是,或许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善终。他们原就有着极大的风俗差异。父亲大概早就意识到了,但两个人一同默契地避而不谈。最后,当荣华富贵递到父亲面前时,他也犹豫了。或许在他的观念当中,男人叁妻四妾本就没什么不对。 “世间男子多薄情。阿阙,不要成为朝秦暮楚的人。” —————— 大概是因为这些事情。夜阙向来对中原有些厌烦。他讨厌中原封建礼,在他眼中,中原一直是个迂腐刻板却又道貌岸然的地方。若有可能,他这辈子不想踏上这片土地。 夜阙十叁岁那年,绮蝶教的右护法私下帮助大梁叁皇子夺储之事东窗事发。右护法连夜叛逃中原。右护法武艺高强,仅次于母亲之下,教中对捉拿他的人选各执一词。夜阙嫌弃这群教中老人畏首畏尾,等不及他们商议出结果就连夜拍马北上。 不同于苗疆内部的混乱,大梁早就是一派国泰民安的景象。他一个异族少年久居京城怕被右护法发现,想起他那位负心的老爹尚在京中为官,索性借口上京寻亲,入了太尉府。 叶太尉只看了一眼便认下了他,连他提前准备好的假信物都未曾用上。大概是他同母亲长得太像,叶太尉不住地询问他同母亲之前过得如何,有时会望着他发愣。甚至有一次,掏出了一把陈旧的蝴蝶金簪,那时父亲离开江南时曾许诺带给母亲的。 夜阙只觉得可笑。分明当年是叶太尉自己的优柔寡断差点害了母亲,又在他眼前装出一副痴情的样子。若他真是痴情,后来又怎么会同他现在的妻子,也就是当面那位左丞千金,诞下叁个子嗣。明明夜阙才是叶太尉的长子,却只能认作叶四,喊那几个人弟弟为兄长。 所谓的一往情深,也不过是叶太尉感动自己的戏码罢了。 还好,母亲早就走了出来,同左护法在一起成亲。左护法待他视如己出,对母亲也是真心呵护。如今的母亲,早就有了更加华美繁复的银饰,哪里还记得这一支金簪呢? ——————— 东宫的太子突然得了怪病久睡不醒,太医束手无策。夜阙心知肚明这是中了蜳蛊,恐怕就是出自那位在叁皇子府中深居简出的右护法之手。只可惜东宫戒备森严,这些皇子身边的高手暗卫都不在少数,他一时想不出办法。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解了太子的蛊毒。若是哪日东窗事发,发现苗疆竟然参与到了大梁的内务,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还好叶太尉觉得自己对夜阙有愧,当他提出要参加宫宴时也不曾拒绝。宴席间,夜阙偷偷给一位侍奉的小太监下了傀儡蛊,让他去御膳房时,偷偷寻了机会将能解此蛊的药粉倒入太子的膳食中。 还好,到后来太子痊愈,太医院似乎也未发现任何端倪。叁皇子甚至被太子反咬一口,说是他通了巫毒之术才会害得太子得此怪病。大梁向来忌讳这些装神弄鬼的腌脏玩意儿,皇上下旨去翻找叁皇子的宅邸,竟然还真被人发现了针扎的小人。 叁皇子偷鸡不成反蚀米,被皇上禁足反思。右护法一时也无法作乱。夜阙倒是趁着这次搜查在叁皇子府中投下了几个“铒”。右护法向来机警,就算是夜阙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巧此时,母亲派来霞姨他们前来帮忙。 夜阙乐得清闲,吩咐他们盯紧叁皇子府。自己难得参加了一场中原的秋宴。 ——————— 阿芷总以为,他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四岁那年端午,实际上早在十叁岁那年的秋日,他就曾见过她了。 夜阙刚到京城时,为了抹黑太尉府的名声,更是为了放松他那位嫡母的警惕,便日日装作一副纨绔的样子,走鸡斗鸟。慢慢地,他倒与几个同龄的纨绔子弟熟悉起来。 夜阙正索然无味地看着几位公子投壶,一旁的熟人示意看向远处,“叶兄,你看那宁安侯府家的小庶女,比之齐家的那位大小姐如何?” 萧景撇了一眼,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姑娘怯怯地站在宁安侯府大小姐身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稚气的小脸还未长开便已窥得日后的绝色,一双水杏眼若秋水剪瞳,潋滟生波。 好像一只小兔子。 许是记得母亲教导他的话,又许是对父亲的看似深情感到失望。夜阙向来对男女之情并不在意。他自幼生的好看,“踩山花”节上总有许多热情奔放的苗族女孩邀他对唱。但他从来性质寥寥。 那时的阿芷在他眼中,其实同其他女子并无区别。 让他对她感兴趣的,反而是一次诗会。 ———————— 那日也是夜阙头脑一热,他向来对这些附庸风雅的诗词并无兴趣,乐得做个胸无点墨的纨绔。是以当他同几个好友进入那些公子贵女举办诗会的院落时,旁人都对他们熟视无睹。夜阙他们也不恼,坐到一旁的庭下歇脚。 嘉明县主同宁安侯府的大小姐向来是不对付的。似乎是嫉妒对方更胜一筹,趁诗社中无人在意,她竟指使下人偷换了白思兰的画作。待白思兰察觉时,已经到了每个人依次展示画作的时候。 夜阙托着腮,看嘉兴县主笑得幸灾乐祸,而白思兰捏着画卷的手指节发白。然后,他注意到了白思兰身后的那个像小兔子一样的庶女。 小兔子端起一旁的茶水,似乎是想请自己的长姐消气,却仿佛被谁碰倒,都撒在了一旁县主的画作上。那画作墨迹还未干,被热茶一淋,晕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黑影,算是彻底毁了。 嘉明县主想要发火,谁知那小兔子跪得倒快,一口一个不小心,眼中带泪的可怜样子。旁人也都纷纷作证是无心之失,倒搞的县主像是欺负人一般。 夜阙扬了扬眉。他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那只小兔子自己故意跌了过去。 原来,小兔子也有锋利的爪牙呀。 有些意思。 ——————— 再后来就是那年端午,小兔子一向最怕人事生非,那年却跑到他的面前,警告他这样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小心危险。 夜阙只觉得心底被春风拂过,鬼使神差地抢走她自己做的长命缕。他想,他是喜欢上这个“表里不一”的小兔子了。 右护法终于在一日溜出叁皇子府时被他们拿下。夜阙逼问出了教中与此有关的叛徒名单,将他按照规矩处死。想不到绮蝶教内部已经出了这么多叛徒,他不放心旁人,决定亲自回苗疆处理。 临行前正是上元节,他决定将祖上传下的家蝴蝶项圈送给小兔子。他看似风流,实际上却没什么同女子说话的经验,找了蹩脚的理由哄着她收下了。 他想,等他回来后,他要请叶太尉为自己登门求娶。 这大概是夜阙此生做得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 等他从苗疆回到中原,只听得他的小兔子已经做了宣平侯府的贵妾。 关于百花宴上所发生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他不相信白思芷会做出这种事。他的小兔子虽然也有锋利的爪牙,但从不是这种不择手段之人。 他也曾在回京当日去见过萧景。酒楼中的男子清风明月,朗朗贵公子之姿,确实是中原女子会喜欢的郎君。 罢了罢了,可能他同她终究是有缘无份。 夜阙转头将注意力放在避枫阁的创建上,妄图用忙碌来掩盖情场的失意。但他又忍不住偷偷派人打探宣平侯府的消息。他才知道,她过得不好。 原来这位名动京城的萧景同他那生父并没有半分区别。世间男子多薄情,母亲所言果然不假。 夜阙怜悯她,心疼她。但她已经成为他人妇,夜阙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的小兔子在宣平侯府中一呆将近一年,他再次见到她时,是萧景要带她离京的时候。夜阙看着她陈旧的衣服和变尖的下颌,心如刀绞。萧景真的看不到吗?他只是不在意罢了。 避枫阁其他几个分堂还未建好,夜阙只能派了人手暗中保护她的安危。 他看到信中说里两人在江南的感情越来越好,萧景带着她游湖泛舟,为她在银楼绣坊中一掷千金。北方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颊,夜阙只觉得他的心也冻在了这片万年冰雪不化的土壤。 若她过得幸福也好。 避枫阁很快便在江湖中独占鳌头。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情了,夜阙索性回了苗疆。 ———————— 下身被湿软的嫩肉吸附着,很快肿胀起来。夜阙在半梦半醒间挺动了几下,下身被一张小嘴紧紧咬着,吮得他尾椎骨发麻。 夜阙清醒了过来。 夜深忽梦少年事,如今他却是温香软玉在怀。就连下身也被他使坏地连在一起,堵着里面射入的浓精没有拔出,倒真像是一对连理枝。 怀中的小兔子也被他弄得情动,哼唧了一声。夜阙轻笑着,吻住她的朱唇。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轮回三:金栅锁(1)中秋(H)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林南嘉斜倚在窗牖边,淡淡地吩咐着一旁的丫鬟,“文兰,准备歇息吧。” 文兰犹豫了一下,“姑娘,殿下说了今晚要过来。” 林南嘉点了点窗外如白玉盘般的满月,“今日中秋宫宴,他怕是没有这个时间的。” 林南嘉看着文兰虽一副恭顺的样子垂着首,却动也未动。她也不恼,自己合上朱窗,走到床边开始更衣。 “姑娘……”文兰还想再劝,林南嘉已经拉下床帏。 文兰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别看林姑娘长得一张温顺娇柔的芙蓉面,骨子里却带着几分韧性,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听劝。自从她被殿下看上带回倚月苑,就曾逃跑两次,得了殿下好一顿搓磨,如今才乖顺下来。 文兰心知劝也无用,索性为她吹熄烛火退了出去。 但有一点,林姑娘是说错了。殿下向来是言出即行的性格。他若说了今晚会来,那就一定会过来。 林南嘉面冲床外侧躺着,冷月如织铺就地面,为世间万物罩上一层柔和的光。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大概在同院子里的嬷嬷、丫鬟一起分月饼。前年的月色一如今朝,玦表哥还特意为她送了件小礼物,是他亲手雕的玉鲤。 清风朗怀的公子一袭白衣,长发用玉冠束起,如画的眉眼间有一抹欲滴的朱砂痣,在朦胧的月色下仿若出世的仙人,“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南嘉,合家欢乐的节日,你也要开心一些。” 每年中秋,玦表哥都会惦念着她幼年失怙,陪她一同赏月。 那玉鲤有些粗糙,玦表哥有些无奈地说是他第一次雕的物件。他还曾许诺,待日后他多加练习,定然要用更好的玉雕换回她手中这个。 林南嘉却很喜欢。 这玉鲤像是她的依靠,支撑着她一路来了京城。若是不然,恐怕她半路便会找了机会自尽。 可是去年中秋,这玉鲤已经被梁允珏摔碎了。就连碎玉,都被他命人收拾得一干二净。 —————— 辘辘的车辙声停在了倚月苑的大门前,文兰一早就带了下人候在门口。 小叶紫檀造就的马车内下来了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剑眉星目,丰神俊逸,眉宇间的帝王气度似信手拈来,让人不敢直视他那张俊美的脸。 男主闲庭信步地迈入大门,看也未看一旁跪着的那些下人,随口问道,“她人呢?” 不必特别说明她是谁,文兰已经妥帖地开口答道,“回殿下,林姑娘今天疲乏,已经歇下了。” “呵,”分明是笑声,却带着冷冰冰的威慑,“孤多日未来,她有什么可疲乏的?” 文兰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回话。男子已经走远了。 —————— 林南嘉是被身上游走的凉意惊醒的。 她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身边坐着的人影,方才认出来人是谁,“殿下……” “怎么没有等孤?”男子俊美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在林南嘉眼中却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就是大梁的太子梁允珏。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日有些疲乏,就先睡了。” 梁允珏“嗯”了一声,声音如玉般温润,“现在如何?可要请御医?” “不必了,已经好多了。”林南嘉乖顺地回道。梁允珏就是算准了她这是推脱的借口,才故意这么问的。 “这样啊……”梁允珏沉吟了一下,几根贯能挥斥方遒又能舞刀弄枪的手指轻易地解开她颈后的系带,“那咱们来做一些今晚该做的事情吧。” —————— 瑞脑销金兽,衾被翻红浪。 梁允珏将头埋在那对酥胸间,不断吮吸把玩着。如玉的手指扶着下身的坚挺在吐着水液的蜜蕊处来回轻顶着,将龟头蹭得水淋淋的。他顺势沉腰,顶了进去。 湿窄的小穴虽然已经流了很多水,但还是十分紧致,勒得梁允珏尾椎骨发麻。他一掌拍在林南嘉白皙柔嫩的玉臀上,沉声道,“乖乖,给孤放松些。” “哈啊……”林南嘉被打得一个激灵,反而夹得更紧。 “怎么?这么急着想吃孤的子孙浆不成?”梁允珏头皮发麻,常年挂在脸上的那张温润君子的面具终于裂了条缝,露出内里的阴戾晦暗。 他深吸口气,狠狠揉弄着面前的酥软的雪堆,用牙齿啃咬着雪中的红果。身下的美人不住娇啼着,下身的软肉挤压他的力度也放松了些。梁允珏看准机会,狠狠挺腰,将身下早就涨得不行的欲龙送到了蜜穴的最深处。 下身的阳器忍了很久,抽送起来格外狠戾,次次全根没入,恨不得将下面的两个沉甸甸的囊袋也送入这口销魂穴。 林南嘉眼尾绯红,偶尔从唇齿间溢出一两句呻吟声。 梁允珏揽过美人的双腿缠在腰上,在半硬的小花核上按了几下,“舒服就叫出声来!” “嗯嗯……啊……不、不要摸那里。”林南嘉只得张开嘴哀求着。 梁允珏却坏心眼地又捏了捏,将花核玩得肿硬,“可孤看你很喜欢呢,里面的水流个不停,又湿又滑嗯。” 他虽是太子,也曾带兵打仗。同将士们相处久了,对那些粗俗的荤话也信手拈来。特别是林南嘉每次都对这些话的反应极其明显,羞得身体泛红,下面的小嘴紧紧咬住,不愿松口。 层层峦峦的软肉紧紧收缩着,挽留着里面的快速抽插的肉根。两人的交合处全是流出的淫液摩擦产生白沫。 “嗯……嗯啊……殿下,轻、轻些吧……” “大点声!孤听不清。” “真的受不住呜……” “给孤受着!孤肏得你舒不舒服?嗯?” “舒、舒服……太深了哈啊。” “深些才好。哦,乖乖快高潮了?绞得好紧,都快把孤的肉棒夹断了。” 又湿又滑的逼腔紧缩着,让硕大的阳具几乎寸步难行。快感从梁允珏的尾椎骨升起,直达四肢百骸。他额角青筋暴起,托起身下人的屁股使劲肏干着。 “来,来了……啊啊……太快了。” 一大股温热的水液从幽穴深处浇下,刺激着马眼。梁允珏终于守不住精关,抵着最深处的软肉射了出来。 “呃呃,都射了……好好做孤的精壶,含好孤的子孙浆!” —————— 待两人浑身清爽地躺回床上,已经过了子时。林南嘉待身旁人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了一眼枕边人。 刀裁而就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微抿的薄唇,冷白的皮肤,即使睡着了也难掩凤子龙孙的贵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梁的百姓都是如此称赞太子允珏。 当今圣上效明孝宗之德,同皇后帝后情深,后宫只此一人。大梁皇室向来子嗣凋零,梁允珏是唯一的嫡子、长子,自然也是大梁名正言顺的太子。这样尊贵的人,偏偏又有着文安山下、武定乾坤之才,许多人都期待着他会带领大梁国迎来胜似贞观之治的那一日。 如此惊才绝艳如高岭之花的太子,谁能想到竟然做得出强取豪夺的事情呢? 一年方产五匹的霞光锦制成的床帏,在月色下泛着微波粼粼的柔光。今夜正是千里共婵娟的中秋。 只可惜啊,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终是古难全。 —————— 欢迎投珠/收藏/留言找我玩~ 顺便推荐一下我的小短篇合集《毛茸茸的守护者》,第一个故事是「Bjd叁分少女体人偶??叔体人偶」,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看一下( ′ ▽ ` )? 轮回三:金栅锁(2)婚约 林南嘉的父亲原是一名七品小官,父母早亡,林家又人丁凋零。最终,她凭借着同陈郡谢氏沾亲带故的一点关系和旧时的一纸婚约,成为了借住在谢氏家中的一名孤女。 据说是她的祖父曾对谢老太爷有恩,两人约定若是日后林氏诞下女儿,就嫁入谢氏结为姻亲。奈何林氏几代单传,到了林南嘉这代才迎来一个女儿,却偏偏又绝于此代,只留下她孑然一人。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氏作为的四大门阀之一,在如今这个皇权强盛的时代虽已没落。但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接纳一个孤女于他们而言,无非是多一张吃饭的嘴。 但婚事就不一样了。谢氏定然舍不得让精心栽培的嫡长子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为妻。所幸当年的约定是说与谢氏嫡子成亲,也因此,最后同林南嘉定下婚约的,是谢氏的小公子谢玦。 谢家的小公子是个同太子允珏一般如玉君子的人物。但与梁允珏仅仅伪装出的表相不同的是,谢玦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出尘贵公子。他模样生得极好,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便是对待下人同乞儿,也都带着一视同仁的尊重。 只可惜终究是人无完人。这样好的小公子,人生唯一的遗憾便是自出生便带有顽疾,天生体弱。又因着他自小长了张唇红齿白的脸,眉间又点着一抹朱砂痣,常有人说他这样的人是童子命,前世应当是神仙座下的童子,这一世是来历劫。 人人都心知,这样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但林南嘉却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她到谢氏时方是垂髫幼童。谢玦与她同岁,两人自幼两小无猜,一同长大。大梁不允女子入学堂,大户人家的女子会请些教书先生到家中为她们启智,也左不过是一些女学、《诗经》等书。林南嘉一个孤女,更没人为她专门请来先生,是随着谢玦一起开蒙的。 后来谢玦到了五岁,要去谢氏自家的学堂上学,自然不能再带上林南嘉。谢玦便每日回家后将当天所学的知识教给她。 小小的少年坐在灯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两人的名字。若是写得不对了,还会耐心纠正,五遍十遍也不厌其烦。 后来,待林南嘉大了一些,谢玦就让她扮作自己的书童一同去私塾。林南嘉虽是寄人篱下,但性格称得上是活泼大胆,女扮男装的事竟然也一直未被人发现。 谢氏这一代同龄人中,谢珏的学识是最好的。他总是摸着林南嘉的脑袋夸赞她,“囡囡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定然不会比学堂的那些人差。” 林南嘉来自江南,随她来的嬷嬷自幼就唤她“囡囡”。她不服气地抬起头,“为何非得要是男儿身?难道这世间的女子就真的不如男吗?再说了,若我是男子,那日后玦哥哥要娶谁为妻?” 总角的男孩愣怔了一下,笑着捏了捏她鼓起的雪腮,“是玦哥哥错了,囡囡教训得是。玦哥哥此生只娶囡囡一人为妻,不敢有他人。” —————— 谢玦向来体弱畏寒,冬日里裹得再厚也会病倒。不知何时,他们调了个个儿。林南嘉代替他独自去学堂旁听,回家后再将当时所学的知识讲解给他。 “咳咳,囡囡讲得比学堂里的先生还好。”房间里的炉火烧得正旺,林南嘉脱掉了外面穿的夹袄,鼻尖还是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谢玦却还能裹着狐裘,坦然自若地坐在罗汉榻上。男孩山水画般精致的眉眼噙着笑意,如早春的暖阳,让人深感惬意。 “怎么又胡说。”为了掩饰羞涩,林南嘉故意瞪了他一眼。 谢玦九岁便已是童生,比他那位曾经通过童子试被免除解经的大哥还要早了一岁。他对于学问向来是一点就通,谁做先生又有什么差别呢?若不是他这副病弱的身子,合该更受到谢氏的重视才对。 已经初具少年模样的男孩笑着咳了几声,等林南嘉紧张地探手扶他的时候,又顺势捏了她的袖角。“囡囡别生气了。” 为了身上的顽疾,谢玦从小的汤药就不曾断过。林南嘉看到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觉得嘴里发苦。谢玦喝的时候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每次他喝完,林南嘉总会眼疾手快地将一粒蜜饯塞入他的嘴中,生怕他苦到。谢玦总是笑眯眯地,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有时,林南嘉也会皱着眉头发问,“玦哥哥,你这汤药要喝到什么时候呀?” 谢玦放下手中的药碗,“等什么时候我的身体好了,自然就不用了。” “表哥的身体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对,”谢玦握住林南嘉放在桌上的小手,“表哥身体一定会好起来。日后还要考取功名,等囡囡及笄后,好风风光光地娶囡囡过门。” 林南嘉看着男孩如沐春风的笑容,配上眉间的红痣真仿若是画卷上的仙童一般。她赶紧抛却那些不好的念头,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囡囡相信玦表哥一定可以的。” —————— 同居长千里, 两小无嫌猜。 林南嘉在谢玦的庇护下长大,虽是借住谢府,却未受任何冷遇,反而比谢氏的那几位正牌小姐所需遵守的各种繁文缛节要轻松自在很多。 谢玦对她总是过分纵容。大概是他自己身体不好,从来不干预林南嘉的各种胡闹,由着她上树打枣,下河捕鱼。 有时嬷嬷看不过眼,想来劝说自己家小姐几句。谢玦还会委婉地帮她开脱,“我觉得囡囡这样正好。女孩子就是要活波一些,何必成为一个死气沉沉的大家闺秀。” “玦哥哥,接着,新鲜的梨子。”林南嘉攀在梨树枝头,冲着下面长身玉立的小少年喊道。 “囡囡,小心些。”玉雕的细指接住了落下的青梨,谢玦回绝了一旁要帮忙拿去冲洗的下人,用袖口擦了两下便咬了一口,“嗯,果然好吃。” 林南嘉看了着急,匆匆忙忙下了树就要抢他手中的梨子,“玦哥哥,你不怕生病吗?” 不知什么时候,谢玦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他高高将手举起,林南嘉就很难够到。他低声哄劝着,声音温厚若瑶池清泉,“偶尔一次也不妨事的。你看,我如今身体已经好些了。” 确实,这几年谢玦除了冬日里依然畏寒,再没有如儿时一般缠绵病榻。 —————— 身体好了似乎也有助于读书。十二岁那边,谢玦被举荐,进京参加童子科考试。那是两人第一次分别。 粉雕玉琢的少年站在马车前,轻轻用帕子拭去她的眼泪,“囡囡别哭了。表哥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 林南嘉泪眼朦胧地目送载着谢玦的马车驶向远方。 等待的日子里,她开始学起了女红。大梁女子的嫁衣向来都是自己缝就。金线在红布间游走,她一针一线地在大红的布料上细细缝着。待她嫁给玦表哥的那日,她定要让他一眼惊艳。 林南嘉正在绣花,听得丫鬟来报小少爷回来了。原来谢玦顺利通过童子科,同样被予免解的资格。林南嘉急匆匆地奔向门口,差点谢玦撞个满怀。 谢玦扶稳了她,“囡囡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林南嘉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一路风尘仆仆却不复幼时的病容。曾经那个日日捧着汤婆子的孩童不知何时就抽了条,却依旧是她欢喜的模样。 “玦表哥,恭喜。” 清隽的脸上漾出弧度,谢玦的眼眸似碧波涌起碎金 。他轻轻搂住面前的少女,“囡囡,我好想你呀。” 青梅竹马长大的少男少女总以为,他们许下的海誓山盟都会成真,他们会一生一世比翼连枝。 是啊。倘若没有那作恶的东风,他们本该如此的。 若是那年她没有遇到太子梁允珏就好了。 轮回三:金栅锁(3)初遇 太子允珏来的时候,谢玦恰巧上京参加礼闱。梁允珏来查贪墨一案,装作是京城来的富商借住谢家,只有谢老爷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梁允珏住在了一处偏僻的河风院,同林南嘉居住的水鹊院只隔了一个池塘。 林南嘉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池边的水榭里看书。春日的暖阳落下,照在他的眉宇间,洒在他的白衣上,公子无双、气质卓绝,仿佛是诗画中走出的仙人。 林南嘉看到这个陌生男子,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昨日她同谢氏的几个姊妹品茶时,曾听她们说起过家中借住了一个李姓商人,长着张丰神俊逸的脸,整个淮扬府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谢老爷特地将几个儿女都叫到身边,反复叮嘱他们莫要打扰这位李公子的清净。 思及此,林南嘉默默地转身回了院中。她原是看池对面的桃树开得正艳,想摘几朵酿一坛桃花醉,等玦表哥回来时同饮,倒也不负这场春色。 罢了,等何时这位李公子不在了,她再过去摘吧。 不用林南嘉费心打听,谢氏的几个姐妹就告诉了她李公子的行踪。他日日早出晚归,同淮扬府的富商权贵攀谈,似是想在这边增设商铺。以至于谢老爷一心想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也抽不出时间。 不知为何,谢老爷似乎格外看重这位李公子。士农工商,商贾分明是最贱之业。而谢氏虽已没落,却仍保留着世家门阀的骄傲。不知为何,谢老爷却频频嘱托他最得意的谢二小姐,多多寻了机会同李公子往来,似乎是想促成这门姻缘。 谢二小姐花容月貌,又是淮扬府出了名的才女,为人自然有几分傲气,一心想嫁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她虽然恼于父亲的短视,左不过是瞧上了李公子的万贯家财。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李公子的这张脸确实是顶俊逸的。是以她嘱咐了门房,时刻注意着李公子的言行,想寻了时间同李公子结识一二。 当然,这些同林南嘉并无关系。那位李公子便是天人在世又如何?她关心的只是河风院不远处的那几棵桃树而已。昨夜下了一宿的溟蒙春雨,不知有多少乱红如雨被打落枝头,零落成泥。 若是再晚一些,她唯恐不能挑出最娇艳的桃花去酿酒。 —————————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小姐,您小心些。”丫鬟桂香在灼灼桃花树下仰着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林南嘉。 林南嘉的身影隐在树枝后,“这有什么的?你也不是没有见过我从前爬树的身手。倒是你,注意接好桃花。” 高处的桃花开得更艳,还未受到和风细雨的摧残。林南嘉将方才摘得的几朵桃花冲着桂香扔下,攀向更高处的枝丫。 她一脚蹬在树干上,另一脚卡在树枝的中间,努力伸手去够最顶处的花朵,全然忘记了树干上还带着一整夜的雨露。 林南嘉没有站稳,脚底一滑跌了下去。 匀了深浅妆的一树嫣红受到颤动,落英缤纷,仿佛一场簌簌而下的红雨,打着旋地扑向地面。林南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高山雪松清冽的味道。 春风助肠断,吹落??裳。衣袂纷飞的翩翩公子抱着她,肩头也堆起了几片残红,如同那位用花换酒钱的桃花仙人。他含笑着问道:“姑娘可有受伤?” 直到对方将她放回地面,林南嘉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那位李公子。 真是不凑巧,不是说他日日都早出晚归吗?怎么恰巧被他看到了如此有失女子德行的一幕。若是被谢夫人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顿敲打。 林南嘉慌忙抖落沾衣欲湿的花瓣,乖巧地向他行礼,“多谢公子相救。” “不妨事,”李公子展开白玉骨折扇,“在下是暂时借住在府上的李允玉,不知姑娘是谢府的哪位小姐?” “我……我不是谢氏的小姐,是谢老爷良善,收留了我。”林南嘉恳求地仰头看着梁允珏,“今日之事,不知李公子可否为我保密?” “自然可以。就当作是你我二人之间的小秘密,如何?” 不知为何,林南嘉只觉得李公子打量她的目光更加饶有兴味。她悄悄向一旁的桂香使了眼色,桂香会意,“小姐,谢大小姐还约了咱们过去,时候差不多了。” 林南嘉故作不好意思,袅袅婷婷地向他行了一礼,“既如此,我也不便再打扰公子了。” “没关系,我们后会有期。”李公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同她道别。 林南嘉不敢回头,带着桂香径直走开了。直到走到拐角,她觉得一直盯着她后背的那道炽热的目光才消失。她吐了口气,将方才摘下的那朵最热烈的桃花交给桂香。 既然已经拿了谢大小姐作为筏子,林南嘉也寻了个借口去她的院子看看。 那李公子确实长得俊逸。但同样是一袭白衣,林南嘉却固执地认为还是玦表哥穿起来更有韵味。谢玦是仲春时节的那缕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带着人间四月芳菲日的暖香;李公子则是早春时节咋暖还寒的东风,透着寒冬未散的凛冽。 封好的酒坛被林南嘉小心翼翼地埋在池边的桃树下。她这次打听得很清楚,李公子确实是出门了。 她掬起一捧泥土盖在坛子上。待到了冬日,她便可以同表哥将酿好的美酒取出,围着红泥火炉共饮一杯了。 ——————— 为了表达谢意,林南嘉用剩下的花瓣亲手做了几块桃花酥送给李公子。 她去时李公子恰巧不在,他那个名为福安的小厮犹豫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倒是极力劝说她交予李公子。可惜此次谢二小姐确有事找她,林南嘉便托这位小厮传达她的谢意。 她同谢二一起回来时,正巧在花径遇到了李公子。“谢谢林姑娘的桃花酥,味道很是不错。” 林南嘉有些愕然。看那小厮的态度,她原以为李公子是不喜欢这些甜食的。 李公子走远了。谢二小姐倒是饶有兴趣地问她:“弟妹,你同李公子还算熟识?” 谢二小姐平素里最是规矩得体,只偶尔会这样打趣她同谢玦的婚事。 “只见过两面,如何算得上熟识?”林南嘉叁言两句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谢二。 对方轻笑起来,“听起来真像是话本子上的初遇。若是让小弟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吃醋?” “表姐莫要打趣我了。” “唉,倒是父亲一心想撮合我同这位李公子,却寻不得机会。” “我那院子倒是离李公子不远。不如表姐来我这里玩耍,说不定能偶遇到他。” 这是实话。自那日同李公子初遇之后,林南嘉这几日时常遇到他。她没有太放在心上。李公子似乎对池边的风景格外中意,林南嘉几次出门,都能刚好瞧见李公子坐于水榭中,或是念书,或是抚琴。 ————————— 林南嘉提议的这个方法果然好。没几日谢二小姐就已经同李公子相识。没想到李公子出生商贾人家,才学却是不错。两人一见如故。 林南嘉自然是在一旁作陪的人。他们讨论的许多话题林南嘉也懂,却偏偏装出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原因无他,她不想暴露自己扮作书童去学堂求学的事情。她虽然不怕谢老爷的责罚,但不愿牵扯出谢玦。谢玦本就体弱,若是因此病倒岂非得不偿失?是以她习惯了藏拙。 林南嘉看向一同下棋的两人。一个大家闺秀,一个翩翩公子,实在是天生一对。也不知在旁人眼中,她同玦表哥是否也是这样的形象。 她发着呆,正巧李公子转过头看向她,冲她礼貌一笑。不知为何,林南嘉总觉得这位李公子看向她的凤眸目光沉沉,让她不太舒服。 应该是她想多了。 ———————— 加更都记得,会稍微慢一点( ;′Д`) 轮回三:金栅锁(4)心意 这些时日,谢二小姐同李公子的关系称得上是突飞猛进。只是不知为何,两人每次见面都要带上林南嘉。 林南嘉倒是有心让这对才子佳人独自相处,竟一直寻不得机会。 那日李公子邀请她们去水榭品茶。林南嘉到的时候,谢二小姐还没有来。 林南嘉如今已经同他熟谙起来,直接问道,“李公子,表姐呢?” 李公子取了二沸的雪水,眼带笑意地问道,“谢二小姐有事,需晚点才来。不知林姑娘可否赏光陪在下一会儿。” “当然可以。”林南嘉点了点头,“只是我对品茶一事没有研究,恐浪费了你的这杯好茶。” 李公子好笑地帮她拂开头顶的一片树叶,“一杯茶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 林南嘉觉得他的动作有些过分亲昵,下意识想躲。但看李公子举止坦然,自顾自地继续煎茶。倒显得她过分多心了。 不知表姐到底有何事情,两人品完香茗她都未来。李公子看出了林南嘉的无聊,提议下棋打发时间。他的棋艺十分高超,林南嘉绞尽脑汁却也只能眼看着自己的白子被黑子团团围住。 她上一次这样惨败的,还是九岁那年同玦表哥下棋的时候。只不过后来她哭得实在厉害,玦表哥总会有意让她几分。 也不知道李公子同玦表哥谁更厉害一些。 胜负已分,李公子开口说道:“林姑娘的棋艺倒是比你的表姐要好很多。” 林南嘉恍然,才省起自己只顾着输得不要过于难看,用了十分的心思,竟然忘记了藏拙。二表姐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棋艺怎么会输给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呢?林南嘉只能干巴巴地解释道:“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李公子挑了挑眉,“哦?不过运气也算是实力的一部分。” 李公子似乎还要再说什么,但林南嘉早就被远处的喧嚣声吸引了。 桂香喜笑颜开地跑了过来:“小姐,小少爷回来了!还得了会元。” 林南嘉听闻,顾不得向李公子打招呼,便要急匆匆跑出去。 “小心,走慢些。”眼看着她差点没踩稳台阶,李公子扶了她一下。“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李公子走得气定神闲,不紧不慢。林南嘉同他一道,不免有些心急,又不好开口催促。眼看着游廊的拐角处走来两个人影,分明是谢二小姐同谢玦。 林南嘉提起裙摆,飞快向谢玦迎去。 “玦表哥,恭喜你。”她顾不得规矩抱住了谢玦。面前的少年更清瘦了,离家时合身的衣物如今有些宽松。林南嘉忧心忡忡地问,“表哥你又病了吗?” 谢玦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舟车劳顿的疲惫。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不过是风寒而已,而今已经痊愈。” 谢二小姐也在一旁打趣,“好了,难得咱们谢府又出了位会元,你们这对未婚夫妻能不能等回去再继续腻歪?叫外人看了好生笑话。” 林南嘉才想起来李公子还在。她急忙规规矩矩地站好,却还是借着宽大的袖袍遮住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 李公子已经走到了近前,谢二小姐站在他身边,为他介绍道:“李公子,这位便是我的小弟,今年刚中了会元。” 谢玦谦逊道,“又不是高中状元,二姐不必如此夸张。” “会元也很厉害了。在下李允玉,暂时借住在府上。”李公子冲谢玦点了点头。 两对男女站在廊上,谢二小姐开口调侃道,“好了,李公子,我刚刚新得了一些阳羡,你我二人接着去品茶吧。” 李公子却没动,“林姑娘不一起?” “李公子不知道吧?表妹同我这位小弟自幼便有婚约。”谢二小姐掩面一笑,“我小弟终于回家,就给他们一些相处的时间吧。” “原来如此,是李某不识趣了。”李公子的目光落在林南嘉身上,复又滑落在两人迭在一起的衣袖上,转身离去。 林南嘉只觉得李公子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晦涩,让她有些害怕地向表哥身后躲了躲。 谢玦扬起的嘴角落下了些许,十分严肃地看向李公子的背影。“这位李公子,倒是十分有趣。” “或许吧。舅舅想撮合二表姐同他呢。”林南嘉对李公子并不上心。只剩下他们两人,林南嘉拉着谢玦边往他的院子走去,“你身体还未好,需要多休息才是。” 谢玦无奈地由着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纵容,“都听囡囡的。不过不久便是殿试,我还需好好准备,至少要让囡囡当上进士夫人。” “玦哥哥!”林南嘉杏眼圆瞪,“我本身对功名并不在意。便是不中又如何?哪里有你的身体重要。” “是表哥糊涂了。若是殿试未中,咱们就去游山玩水,或是日后寻到地方开个私塾,教那些幼童可好?”谢玦习惯性地捏了捏她的脸,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他所说的是林南嘉一直以来的梦想:到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开塾教书,做一位女先生。这世间对女子苛待良多,唯有谢玦永远鼓励她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林南嘉轻哼了一声,“那你可要有个好身体。” “囡囡嘱咐得是,”谢玦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雕花精致的木盒,“囡囡大了,听说京城天清阁的饰品最为出名,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南嘉打开木盒,是一只掐丝桃花金簪,样式精美别致,一看就价格不菲。“表哥,一定很贵吧?” “没有多贵。”谢玦小心翼翼地帮她簪好花簪。“人面桃花,囡囡真是好看。” 这簪子要二十五两。谢玦看到时便觉得同他的小表妹最为相配。谢氏势大,却不会纵容他骄奢淫逸,除了京城的日常开销,谢玦并没有剩下太多银两。买了这根簪子,他只好少吃几顿早膳又选择坐更为破旧的客船回陈郡,这才得了风寒。 她。此事囡囡就不必知晓了。 —————— 谢玦回来后,林南嘉便有了借口回绝谢二小姐的邀约。她乐得清闲,时常往谢玦的院子里跑,陪他磨墨念书,半点不觉得枯燥。 她正走在回水鹊院的路上,却被李公子拦下了。李公子眉头微蹙,困惑地问她,“近日怎么都不见林姑娘?” 林南嘉不好意思地笑了,“李公子同表姐两人相处不也很好?我本来也不懂你们谈的那些诗词歌赋。” 李公子了然,耐心问她,“那林姑娘喜欢什么?围棋或是叶子牌?近日天色正好,不若在下带你们游湖泛舟?” 林南嘉有些头疼,分明谢二表姐都没有怨言,为何反而李公子却偏要拉上她作陪?她索性直言,“李公子邀表姐去就可以了。近日玦表哥身体不适,我们就不去打扰了。” “是你那表姐同你说什么什么吗?”李公子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玦表哥,是指你那未婚夫?你们关系倒好。” “表姐她什么都没有说。是我自己不想不识时务。” “在下同谢二本也没有任何关系。” 林南嘉愣住,“可是我看你们感情很好啊,之前不是日日都会见面。” 李公子气极反笑,“林姑娘怎么不说,在下同你也日日见面。” “公、公子这是何意?” 李公子将手搭在她的肩头,“林姑娘何必装作不懂在下的心意呢?我就是因为想同你亲近,才会接受你那表姐的邀约的。” 林南嘉往后一闪,躲开他的接触,语气坚决道,“李公子请自重。我早已有婚约在身。” “同你那位病秧子表哥?”李公子言语中的不屑十分明显,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 林南嘉倍感不适。李公子平素也是同玦表哥一样温润如玉的公子,但玦表哥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气愤地瞪了李公子一眼,“玦表哥身体如何,不用李公子担心。更何况我们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林南嘉很清楚地看见李公子的脸上虽挂着笑容,却渐渐染上了阴鸷又疯狂的神色。她吓得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 暮春的风吹过耳畔,她似乎听到一个冷意十足的声音在说:“那我们拭目以待。” 轮回三:金栅锁(5)退婚 林南嘉并没有将李公子说的话放在心上。直到隔天,她听闻玦表哥竟然莫名其妙地掉入了池中。谢玦本就风寒初愈,这一下受凉便又发了热。偏偏现在正是他准备殿试的关键时期。 林南嘉去看他时,谢玦正烧得满脸通红,却还勉力指挥一旁的小厮不让她进门,免得过了病气给她。 谢玦落水得蹊跷,偏偏周围竟没有一个下人看到。林南嘉突然想到李公子同她说的话,一颗心仿佛同玦表哥一起沉入了冰凉的池塘。 谢氏是曾经的大族,谢玦又刚中会元。李公子不过一介商贾,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在谢府上使出这种手段呢?林南嘉不愿相信。况且李公子看起来永远是一副言行谦逊的样子,那日应当只是她的错觉吧。 但很快,林南嘉便意识到她错得有多离谱。 先是谢氏名下的很多铺子出现问题,不得不暂时关闭,又是管理的庄子遭了灾。谢老爷原本只当近日运势不佳,请了风水大师来看。 直到有一日,谢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实指望好夫妻白头借老, 万不想顷刻间两下分抛。盼只盼苍天有眼存公道,雪沉冤重相会且待明朝。” 谢老爷陪同李公子一起进门时,戏台上的青衣唱得如泣如诉。 正对着戏台正中的地方还空着两个位置,一旁是谢夫人同谢大、谢二两位小姐。 谢老爷抬起手,“李公子,请。” 李公子颔首点头,却走向了最远处偏僻的角落。 谢老爷愕然地看着太子的背影,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开口提醒。太子一路走到林南嘉身旁的空位,径直坐下。 林南嘉身旁的位置本来是为谢玦留的。但他现在身体还弱,又要准备殿试,所以并没有来。她察觉到有人坐下,侧过头看了一眼。却是李公子正支着下巴看她。 大概是林南嘉脸上的失望太过明显,李公子挑了挑眉,“怎么?林姑娘不欢迎?” “李公子多虑了。”林南嘉不自在地摇了摇头。自那日李公子突然同她表露心意,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相见。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把话挑明了,李公子看向她的目光更加直白,连眼风也未分半点到戏台上。 林南嘉又羞又恼,索性把注意力转回到了正开腔的武生身上。 谢老爷面上不显,但看戏时却频频回顾那个角落。他眼看着太子允珏眼也不眨地看着身旁的林家姑娘。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梁允珏掀眸睨了眼谢老爷。太子脸上那种势在必得的上位者之姿,没有掩饰半分。 “夫君,你怎么了?”谢夫人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小声问道。 “没事,好好看戏。”谢老爷遮掩着,拿起了测桌上的茶杯。茶水剧烈晃动,滴落谢老爷的衣襟上,他却浑然未觉。 —————— 当天下午,林南嘉还在帮谢玦磨墨,谢夫人身边的下人突然来请。 “要我同你一起吗?”谢玦放下笔墨。 “小少爷,夫人说只请表小姐一人。”下人垂首回道。 林南嘉勾了勾他的小指,“放心吧,舅妈找我左不过闲聊几句而已。” 她到了正房才发现谢老爷也在,两人正襟危坐,同她想的截然不同。没想到谢夫人是问她可否考虑过退婚。 林南嘉自然是不曾想过。她同谢玦自幼相识,就算他身体不好,她也只是一介孤女,自然不会介意。难不成是谢老爷他们觉得谢玦将要平步青云,看不上她的身份,想要悔婚吗? 谢老爷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莫要多想。不过是看着李公子似乎对你有意,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林南嘉连忙表明立场,“舅舅多心了。我同李公子并无半点私情。况且二表姐对他有意,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 谢老爷长叹了口气。他扶着额头道,“南嘉不必多虑,舅舅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那表姐,只是她自己没有缘分。罢了,就当我未提过此事。” 林南嘉在回廊上沉思着。一个借住的客人,为何会让谢老爷如此上心,甚至愿意为他毁了自己小儿子的婚事?林南嘉的心一直跳个不停。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林姑娘。” 林南嘉思绪被打断,一回头便看到李公子正朝她走来。对方的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容,但不知为何,林南嘉如今有些怕他。 “林姑娘这是从谢夫人那里回来?” “嗯。”林南嘉不欲多谈,这本身就是她的私事。 “所以,林姑娘退婚了吗?” 林南嘉猛地抬头看他。那张俊逸的脸还带着关切的神色,如同讨论她今日是否用膳一样自然。林南嘉轻声问道,“是你做的吗?是你让舅舅他们提出退婚的吗?” “我?林姑娘所言,在下不懂。”李公子只觉好笑,“若是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你舅舅怎么支撑起这么大的谢氏?” 那就是有关系了。林南嘉心乱如麻,一刻也不愿同李公子再呆在一起。 “林姑娘,我劝你还是乖顺一些,会少吃很多苦。”李公子似乎并不介意林南嘉不告而别的无礼,话中透露出稳操胜券的笃定。 —————— “玦表哥。”林南嘉慌慌张张地闯进谢玦房中,脸上惊疑不定。 谢玦放下手中的策论,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囡囡,怎么了?是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林南嘉没有丝毫迟疑地将方才同谢老爷谈的话以及李公子这几日所言一股脑地告诉了谢玦。向来好脾气的小公子脸上也挂上了凝霜。“囡囡你不必担心,我去同父亲他们说。你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担心。” 水鹊院是不能住了。谢玦将她带到谢大小姐那里,嘱咐大小姐好生照顾小表妹,便匆匆向前院走去。 林南嘉忧愁地看着谢玦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同表哥的婚期本定在这年冬天,现在她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再拖下去,免得再徒生变故。 —————— 第二日,谢大小姐便得了消息。“你们这是怎么了?昨日小弟去偷了婚书,被父亲责罚在祠堂跪了一宿。” 林南嘉听了,险些没拿稳手中的玉箸。谢玦最是体弱,谢老爷从来都不舍得责罚他。这样一跪,怕不是又要病倒了。“表姐,玦表哥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谢大小姐拦住了她,“囡囡别急。你们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是何事,我便不问。但我答应了小弟要看好你,你还是安心在院子里呆着吧。” “可是表姐,玦表哥他从来没跪过这么久。”林南嘉急得眼眶泛红。 “哎呦,别哭呀。”谢大小姐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手,“罢了,等会我派人过去瞧瞧他。” 作为嫡长女,谢大小姐的消息自然灵通。很快便有下人来报,小少爷已经被扶回了他的院子,被老爷禁足了。谢老爷大发雷霆,说他何时想通了交出婚书,何时再放他出院。若是想不通,殿试也不必参加了。 “难道父亲他们要悔婚不成?可是这么多年父亲对这门婚事并无不满啊?”谢大小姐听了十分困惑。 是啊,自然都是拜那位李公子所赐。林南嘉如贝壳般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指节泛白。 未曾想不过两个时辰,阖府上下的人都知晓了李公子的真实身份。原来他就是大梁的太子梁允珏,为查贪墨案才乔装成商人借住在谢府。 今日正是太子收网之日。梁允珏押着被查处的那几个贪官污吏下了大牢。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谪仙之姿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人们夸赞他不愧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太子,举手投足都是公子无双,龙章凤姿的风采。 轮回三:金栅锁(6)出逃 梁允珏回到谢府后,直接去了谢大小姐的院子。 “孤同林姑娘之间,还有一些事情想谈。不知谢大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面对着天潢贵胄,谢大小姐自然只能让步。 林南嘉规规矩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垂眸不敢看他。 梁允珏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美人。芙蓉面,柳叶眉,蝶翼般的长睫垂下,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眼尾还勾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妩媚,一身冰肌玉骨,纤秾合度。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梁允珏就觉得她每一处都长得甚是合自己心意,仿佛就是为了自己所生的一般,合该是他的。 他也不计较小姑娘如今的疏远,大概是知道他的身份害怕了。他软声说道:“林姑娘之前同孤十分熟谙。难道孤换了个身份,你就不认得了吗?” 林南嘉咬了下唇,迫于太子的身份冲他勉强笑了笑。“民女之前多有无礼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无妨。”梁允珏展开汉白玉骨的折扇,“只要你肯随孤回京就好。” 林南嘉迟疑了一下,依然硬着头皮坚持道,“可是民女之前已经有了婚约。” 梁允珏听她又提起此事,声音带上了寒气,“你去退了就好,谢府不会为难你半分。” 林南嘉坐着未动,也未应和他的话。 梁允珏合起扇子,凤眸中淬了冰。他用扇子挑起对面的小美人的下颌,“怎么?不愿意?孤的身份难道还比不上他一个谢氏的病秧子?” 林南嘉垂下眼,不去看他,“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我们这些百姓所不能比的。只是情爱一事,向来不讲究缘由,还望殿下成全。” “呵,好得很。”梁允珏看了她半晌,冷笑了一声起身离去。 梁允珏此生向来是顺风顺水,想要什么只消一个眼神,便有人捧到面前。就是那最高处的皇位,也都如同探囊取物。得到的太容易,是以他对世上万物都兴致寥寥。而情爱,与他而言无非是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 他看上林南嘉,除了她这副皮囊,也是因为她的性格让梁允珏想起了之前西域进贡的狸奴,激起了他想要驯服的兴趣。 上次的狸奴,他训了半年。等到它开始允许他摸肚皮之后,梁允珏只觉得无趣,命人随便找个院子养了起来。不知道这次的小美人,会不会给他更多惊喜。 —————— 林南嘉又回到了水鹊院。梁允珏美名其曰帮她管教下人,将一位名为文兰的丫鬟派到了她身边做眼线。 林南嘉一开始没有在意。她想去看看玦表哥的病,谁知道文兰就开始委婉地寻了各种理由阻拦她。林南嘉本就对她是太子的人感到不快,只当她的话是耳旁风,我行我素去了玦表哥居住的观沧院。谁曾想,刚到门口就被几名谢家的护卫拦下了。 林南嘉软硬兼施,那几人硬是不肯松口。她脾气也倔,就固执地在院外的树荫下等着。到最后惊动了被关在房内的谢玦。他央了门口的守卫将他身边的小厮出来,才将她劝走了。 斜阳西下。当林南嘉看到梁允珏踏入院中的身影时,她才意识到文兰的作用。 芝兰玉树的太子身着月白广袖,乘着乌金的余晖而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今日去观沧院了?” “殿下既然已经知晓,何必明知故问呢?”林南嘉的眼睛紧盯着一旁侍候的文兰。 梁允珏用扇柄点了点桌面,“孤在这里,你盯着一个下人做什么?听说你把孤送来的礼物都退回去了,不喜欢吗?” 今日一早,就有好几个下人送来了首饰和胭脂。镀金点翠兰花簪上还带着御制的标记,胭脂也是当下最时兴的,自然没有女子会不喜欢。但林南嘉想到这是太子送便觉得他这是别有所图,只扫了一眼便吩咐来人送回去了。 “多谢殿下错爱,但民女并不喜欢这些。” “孤记得之前你对《八十七神仙卷》很感兴趣。孤的私库里有一幅吴道子的人物画,若你喜欢,等随孤回了京城便送给你。” 林南嘉只觉得好笑,她何时要同他走了?“这画过于贵重,殿下还是自己好好珍藏吧。若说起民女真正想要的,不如请殿下帮民女劝劝舅舅,将谢小公子放出来吧。” “孤不便掺合谢府的家事。更何况他是自己咎由自取。”太子明显不想多谈谢玦。“他若是能早点想明白,同意退婚,自然就放出来了。” 林南嘉的双手紧紧拧着袖中的手帕,默不作声。梁允珏这次却没有多难为她,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只是这几日,他又送来了更加精美的珍宝。林南嘉一如既往地退了回去,不曾想梁允珏以此作为借口,每日都过来看她。她心中厌烦,试探性地接受了一次。太子似乎十分高兴,当天来的时候又带了不少珠宝。 —————— 有文兰在身边,林南嘉索性连水鹊院都不出了,称病在床。 有一个脸生的小丫鬟端着食盘向正房走去。文兰拦下她正想仔细盘问,就被嬷嬷支开了。 算了,这位林姑娘对她很是厌烦,就不往她面前凑了吧。文兰默默想着,通过嬷嬷的背影只看到了一个穿着丫鬟服离去的身影。 林南嘉匆匆在路上走着。她脸上涂了粉,却仍怕被人认出。走到观沧院门口,她借口是夫人身边的丫鬟来送吃的,这回的护卫倒是没拦她。 林南嘉一进门就看到了谢玦坐在书桌旁的病弱身影,时不时轻咳几声。她眼睛发胀,一开口就带上了哭声:“表哥。” 谢玦抬头,欣喜地站了起来,“囡囡,你怎么偷偷过来了。” 林南嘉顾不得规矩,紧紧抱住了他,将小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说道:“我担心你的身体。” “好了,”谢玦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 林南嘉心疼地看着他苍白的脸,眉间的红痣夺目得刺眼。分明一点也不好。 “别难过了。”谢玦想到什么,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待你如何?若是你想要……同他一起回京,告诉表哥便是。” 他终究是没有勇气说出“退婚”二字。 “表哥你怎么会这样想?”林南嘉蹙起眉头,“难道若是婚期提前几天了。” 林南嘉很清楚,她这样的身份便是进了太子府也不会得到任何高位。人人都想攀附滔天权贵,但也应认清自己有没有攀附的资本。 更何况,她一直期待的良人从来都是玦表哥。 林南嘉下定了决心。“表哥,你那里还有书童的衣裳吗?” 出了观沧院,在桂香的协助下,她轻易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要逃走,躲到一个太子找不到的地方。总归太子是要回京的。等梁允珏离开之后,她再另做打算。 若谢府不介意,她就通表哥继续成亲。若他们觉得坏了女儿家的清誉,她便自请离开,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完成她未出阁时的另一桩梦想。 只希望不要连累谢府的人。 轮回三:金栅锁(7)强取(H) 林南嘉先去了白老先生的府上。 白老先生辞官前是翰林学士,如今在谢氏学堂教书,为人最是刚正不阿,对于谢玦极为喜爱。眼看着殿试在即,林南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表哥因为自己失之交臂。 白老先生似乎不在府上。还好林南嘉扮作书童时与白府的下人有过来往。她留下一封书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描述得清清楚楚,只盼着白老先生能秉着惜才之心帮谢玦一把。 出了白府,桂香早就租了一辆马车。林南嘉在她的搀扶下上了车,向城外驶去。 出了城,林南嘉才松了口气。城门已落,至少今日她不必担心被梁允珏追上了。林南嘉额外给了车夫赏钱,央他连夜赶路,一直到了附近的冯唐镇,方才找了个客栈落脚。 租来的马车自然称不上舒适,一路颠簸,林南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快被颠散了,睡得格外昏沉。 所以她也错过了,闯入小镇的铁骑踏在路上的擂鼓声声。 —————— 紧锁的房门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林南嘉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只看到透过门缝里漏出的明黄色灯火。 “开门!快开门!”外面的敲门声更加急促。林南嘉还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像是桂香的。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南嘉匆忙披上外衣,抓起一旁的发簪向门口走去。 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是更猛烈的撞击声。单薄的木门再也承受不住撞击,门拴应声而断。 林南嘉吓得后退了几步。 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的身影,身后的的灯火亮如白昼,将他的脸完全遮在阴影里。 梁允珏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扬着的唇角笑得林南嘉汗毛都要竖了起来。“林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是要跑到哪里?” “殿下,求求你放开我。民女要去哪里同你何干?”林南嘉挣扎着。但她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如何抵得过自小学武杀敌的太子呢? “同孤何干?孤自然同林姑娘无关。”梁允珏的凤眼深沉得仿佛酝酿了一场风暴,“那谢氏的那些人呢?特别是你的那位好表哥,他不久就要参加殿试吧?也同林姑娘无关吗?” “殿下……这是在威胁我吗?”林南嘉声音发抖。 谢府对她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林南嘉怎么可能任凭他们因自己而陷入不义之地。谢玦就更不必提。这些年她扮作书童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学海作舟,悬梁刺股。 世人称赞他为神童,只有她知道背后的血汗。也只有她了解表哥“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的青云之志。 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了。林南嘉怎么忍心,看着表哥多年的苦心就这样毁于一旦。 梁允珏大力将房门甩上,“没错,是威胁。既然孤怜爱你的时候,林姑娘不懂得珍惜。也别怪孤换一种方式对待你了。” 男人用蛮力直接将林南嘉拖到床榻上。林南嘉情急之下用手中的发簪刺向梁允珏的手。玉簪刺穿手掌,男人的手却如铁铸一般更加牢固地抓住她。 没了武器的林南嘉挥动着四肢拼命挣扎着,只可惜是蜉蝣撼树,徒劳无功。梁允珏欺身而上,结实有力的双腿紧紧压住林南嘉的膝盖,只一只手就按住了她的一对皓腕,扯过一旁的纱幔绑在一起。鲜血顺着玉簪流下,在纱幔上留下点点红痕,梁允珏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你放开我!放开我!”林南嘉不断尖叫着。陈旧的客栈墙板分明很薄,她叫得这样大声,周围却没有任何声响。 梁允珏捏着她的下颌,拇指不断碾磨着她的樱唇,乌黑的眼眸中是不再掩盖的疯狂和晦涩。“这张嘴长得好看,就是说出来的话总是让孤不喜。” 他俯身狠狠咬住垂涎已久的朱唇,如同荔枝般柔软甘甜。略带薄茧的手指使劲用力,原本咬紧牙关的檀口就不得不松开,由得他的舌头在里面疯狂扫荡,吮吸里面甘甜的津液。半晌,梁允珏方才松开她,两人的唇角还拉出莹亮的银丝。 他面无表情地拔出插在手心的玉簪。血腥的味道如同滴入沸水的墨滴在房间中很快散开,似乎更激发了梁允珏藏在血脉深处的阴鸷。 “你知道孤秋猎时,都是如何对待那些不听话的猎物吗?”梁允珏的声音冰冷又暗哑,直接撕破林南嘉身上的衣衫。“孤会先拔掉他们的利爪和尖牙,饿上他们数日,剥夺他们的睡眠,直到他们最终臣服于孤。林姑娘想试一试吗?” 冰凉的大手在林南嘉身上游走,激起一阵战栗。梁允珏粗暴地分开她的一双细腿,沉腰便向下面那从未被人造访的桃花源顶去。 林南嘉只觉得一个滚烫的石头抵着她的下体,没有章法地不断捅着。她不要就这样被夺了清白,“殿下,求求你放过臣女吧。” 这张小嘴吐出的话怎么都如此让他烦躁。 梁允珏索性用吻堵住她的唇,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嘴,铁锈的腥味在他们的唇齿间纠缠。梁允珏只觉得自己的欲根肿胀得更加厉害。 小美人的下体还没有动情。硕大的龟头只插入一半,肉贴肉摩擦的疼痛便是梁允珏也不由放慢了挺进的动作。里面的软肉就含着那一小截肉冠不断吮吸,挤压。又疼又爽的感觉让梁允珏尾椎骨发麻。 他没有忍耐的习惯,长臂一揽就托着林南嘉的雪臀按向自己长驱直入的肉刃。势如破竹的肉刃甚至没有任何停留,径直破开里面那层薄薄的屏障。 林南嘉觉得下体仿佛都要撕裂开来。痛楚如浪潮冲刷尽所有的理智。她身体反弓,纤细的脖子划出优美的弧度,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泪花。 梁允珏从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畅快之事。肉壁被他粗大紫红的欲龙撑满,紧紧吸得他头皮发麻。梁允珏无师自通地开始挺动起自己的胯部。原本干涸的小穴渐渐湿润了起来,让他的抽插更加顺利。 “你这具身体倒是诚实,出了不少水嘛。” 湿漉漉的小穴紧紧包裹着里面粗长的肉棒,没有一丝缝隙,甚至随着肉棒的抽出还可怜兮兮地带出了些许嫩红的穴肉,仿佛天生就密不可分。 梁允珏埋头吮吸着美人胸前的雪乳。下身没有任何技巧地起伏着,次次全根没入到底。 “林姑娘平素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想不到身体竟然这么淫荡。” “把孤的阳具裹得这么紧,早就成了孤的阳具套子了吧?” 林南嘉被他这些淫话和下体不断累加的快感折磨得泪流满脸,却坚持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却不知,她这副泪眼朦胧的样子更激起了男人心中的暴虐。 肉棒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直捣花心。大手将双乳揉捏成各种形状。 床板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应和着肉体相撞的“啪啪”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感受到穴内使劲收缩,梁允珏挺动着自己的公狗腰,加快了肏弄的速度。 一大股淫水浇在本就快到极限的肉冠上。梁允珏低吼着,再次咬住她红肿的唇瓣。一大股腥浓的热流激荡在不断紧缩吮吸着的花心上,一直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才结束。 林南嘉的啜泣声在高潮后安静的室内回荡。随着身体的颤动,红色的血丝同白浊的液体顺着被肏开小缝的穴口流出,带着淫靡的气味。梁允珏喉咙发干,半软下去的阳具很快再次坚挺起来,又粗又长。 顺着流出的淫液,这次阳具深入穴道轻松了一些,依然紧得让梁允珏慰叹。 但他开口说出的话却依然恶劣,“还有精力哭?那陪孤再多来几次吧。” 轮回三:金栅锁(8)豪夺(微H) 半旧的厢房内一片凌乱。床幔半落,绑在玉体横陈的美人的手腕上,下身的床铺一片狼藉,星星点点的浊物混着血迹遍布床单。而正闭眼沉睡的美人身上更是布满了可怖的红斑,青青紫紫的痕迹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分外刺眼。就是在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心疼。 文兰进房时,林南嘉瞬间就醒了过来。她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不断向墙角蜷缩着。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文兰的动作。 文兰叹了口气,上前松开她手上的纱幔,也不知道是该感叹林姑娘太过执拗,还是该埋怨殿下毫不怜香惜玉。“林姑娘莫怕,奴婢伺候您梳洗。” 林南嘉张口,才发现嗓子干哑到不行。“桂香呢,我只要桂香。” 文兰看出林南嘉神情激动,近乎歇斯底里,连忙将那个被关押的小丫鬟领了过来。 主仆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待梳洗后,又有人送来一碗汤药。文兰小心端到林南嘉面前,“林姑娘,请吧。” 汤碗里是什么药,在场的人皆心知肚明。林南嘉了无生气的眸中迸发出恨意。她毫不迟疑地拿起汤碗,一口喝下。 “好了吗?准备启程了。”不知何时梁允珏出现在门口,温声问道。 林南嘉别过头,不愿理他。 “真拿你没有办法。”梁允珏轻笑了一声,直接走来将她打横抱起,举止轻柔,就好像昨日那个在床上肆意驰骋的人只是一场噩梦。 —————— 只隔一天,林南嘉就又回到了谢府。这次太子再未询问她的意见,兀自将她一路抱回了水鹊院。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很显然都被梁允珏支开了。 梁允珏把她抱回床上,“同孤回京城,如何?” 房内一片寂静。 “呵,”梁允珏伸出那只受了伤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难道你觉得,孤得了你的身子后,你那好表哥还会娶你?” 长睫如同蝶翼上下翩飞,林南嘉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声恸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这是强抢民女!” “那你去告吧,”太子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果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是孤的人了。” 太子身边的福安有事来报。梁允珏面露不快,还是只能起身离去。 林南嘉侧躺在熟悉的闺房内,全身上下依然酸痛不已,下体火燎燎地疼,仿佛被人用尖刀捅破。 情窦初开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洞房之夜。应当是龙凤花烛摇曳,大红绸幔掩月,她穿着亲手缝绣的大红嫁衣,面前是玦表哥如琢如磨的脸。大红的喜服映红他眉间的朱砂痣,神仙座下不谙世事的玉面童子也染上了人间烟火。 本该是这样的。 若是陈旧的客栈、半落的纱幔、星星点点的血迹和那个将她拆骨入腹的癫狂的男人只是她的南柯一梦,该有多好。 林南嘉觉得累极了,缓缓合上了眼睛。 —————— 林南嘉是被身上游走的冷意惊醒的。 西风残照下的房间有些昏暗,一个人影坐在她的床边,手指已经伸进她的衣襟里。 林南嘉一惊,蜷缩着往墙角躲,才看清这人正是太子允珏。 梁允珏嗤笑一声,勾着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怀中,“怎么?孤连你的身子都入过了,还躲什么?” 林南嘉这次学乖了没有乱动。梁允珏看到她依顺的样子,心情很好,“是你去白府送的信?今天白老先生就上门要谢氏放人了。” 林南嘉浑身一颤,搞不懂太子怎么会这么快就认定是她。 梁允珏轻松揭露她心中所想之事,“你那点伎俩,都不够入孤的眼。倒是现在这副样子让孤欢喜。” 是了,梁允珏堂堂太子,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物,这点闺中女子的小伎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林南嘉试探着问,“殿下,我舅舅他们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你早这么乖巧,孤又怎么会去找谢氏的麻烦呢?” 梁允珏的手指轻松解开她小衣上的系带,“倒是你那个未婚夫是个不知足的。孤看在白老先生的面子上,已经对他网开一面。他竟然还不肯交出婚书,甚至还求孤要见你。所以你猜,孤要怎么办呢?” “殿、殿下仁义,定然不会伤害无辜。”林南嘉磕磕绊绊地赞美着太子,只希望他心情好了可以放过表哥。 “呵,孤自然仁义。”布料破碎的声音在厢房中格外刺耳,又粗又长的紫红巨龙再次挺入温暖的洞穴,“所以,孤特别赏他在你这院子里跪着。” 干涸的下体被强行挤入的伤痛,都不如太子的话能带给林南嘉更多痛楚。林南嘉小脸煞白,“玦,玦表哥在院子里?” 肉嫩的肉壁无意识地缠紧里面的巨龙,梁允珏眼尾飞红,“夹得这么紧,喜欢被人听?你放心,孤今天一定让你那位表哥好好听听,自己爱的女人是如何在孤身下承欢的!” 又是猛烈地攻城略地。林南嘉只顾得上死死咬住唇瓣,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想,如今表哥该是什么心情,只欲盖弥彰地觉得自己不发出声响就行了。 大手狠狠地拍在雪白的娇臀上:“不许咬!给孤叫出声来!” 下身进出的肉龙更加狂躁,次次向着最深处捅去。沉甸甸的囊袋击打着下体,林南嘉两股之间一片通红。随着抽送流出的水液溅在软衾上,湿漉一片。 梁允珏见林南嘉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心中火气更盛。有力的舌头在她口中不断吮吸,让呵气如兰的小嘴全都沾上自己的味道。娇嫩的唇瓣被他报复性地咬破,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 忍耐半天的肉龙早就肿大了一圈,在接受过两股暖流的洗礼后,终于忍不住吐出它的琼浆玉液。填满层迭肉穴的每一条沟壑。 云鬓散乱,一室淫靡。 梁允珏没有歇息,兀自披上外袍。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雕花木床边,投下一大片阴影。他抬声唤着屋外等候的侍从,“福安,让谢小公子回去吧。给孤备水。” —————— 林南嘉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饶是极有规矩如文兰,看着美人这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迹,也不由埋怨殿下过于辣手摧花。不说别的,就是脖子上那一圈紫红色的掌印,在林姑娘的雪肤上就格外明显。 昨夜水鹊院唤了足足四回水,声响一直折腾到快要天明方才停歇。太子早就没有了掩人耳目的想法,反而恨不得广而告之。 林南嘉双腿酸软,完全走不动路。她方靠在床上用完膳,下人便通传谢玦少爷来了。 林南嘉瞥了眼文兰,这回她倒没有任何反对,显然是得了太子的默许。 谢玦是被下人扶进来的。 一个是一瘸一拐的病弱公子,一个是满身红痕的娇柔美人。许把同心结,奈何东风恶。 “囡囡……”谢玦颤抖着伸出手,却不忍触摸她脖颈上的紫红。“疼吗?” “不疼。”林南嘉看着他,用目光将他的面容细细描摹。终于,她下定了决心,“表哥,我们退婚吧。我已经不清白了,配不上你。” “囡囡,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厌弃你?” 林南嘉眼眶发胀,“表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我已经是太子的人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那我带你走好不好?去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开个私塾教书,无人认得我们。” “然后在贫困中过一辈子吗?这些天我早就想清楚了,太子能给我带来的荣华富贵,是你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谁不想成为人上人?你为何还把我儿时说的那些蠢话当真。” 是了。若是不退婚,太子是不会轻易放过谢氏,放过谢玦的。没几日表哥就该赶赴京城参加殿试,万万不能再生岔子了。更何况,便是表哥不介意又如何?水鹊院昨夜发生了什么早就人尽皆知。就算玦表哥不介意,那谢老爷他们呢?世人呢?林南嘉不想他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被人嘲笑。 她的表哥,应当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少年,虽病弱却不曾失过文人的风骨。又怎么能被这些世俗的淤泥压弯脊梁。 谢玦叹了口气,“可是殿下他分明对你不好啊。囡囡,我知道你不是这样贪慕虚荣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还请表哥成全。”林南嘉别过头,不再看他。 谢玦执拗地看着她,“囡囡,我再郑重问你一次,你当真是自愿退婚吗?” 林南嘉合上双眼,艰难地吐出决定她命运的话:“自然是……自愿的。” “好,那我,如你所愿。” 林南嘉目送着谢玦步履蹒跚离开的背影。她拼命忍耐,才没有跑下床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是她编造的谎话。她不要退婚,她怎么可能想要退婚呢? 她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痛恨太子允珏。他太知道如何诛一个人的心了。 轮回三:金栅锁(9)在劫 再次见到太子时,他通身弥漫着显而易见的轻松。梁允珏示意一旁的福安将托盘里的东西呈上,“今日得了个想要很久的物件。” 林南嘉一眼认出来,托盘中的帛书正是当年她同谢玦的婚书,上面还写着“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可是他们再不能做鸳鸯璧合了。 梁允珏动了动手指,就有人递来了烛火。明黄的火光在纸上蔓延,落得一片灰烬。 “好了,孤不会亏待你的。”梁允珏净了手,用白绸擦拭着,“说来也是好笑,你那表哥竟然还想讨得孤的保证,求孤好好待你。呵,孤的母后都未曾和孤说过这种话,他算什么?” “殿下何必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动气。”林南嘉依偎在他怀中。她已经清楚,梁允珏就是喜欢她顺从的模样,索性忍住内心的厌恶曲意逢迎。 梁允珏凤眼半眯,审视着她,“当真是无关紧要的人?” “自然是。民女也是如今才想清楚,燕雀怎么比得上九霄的真龙呢。” “你倒是会说。”梁允珏勾了勾嘴角,温热的大手揉捏着林南嘉的楚腰。 “殿下,现在还是白日……” “孤要的就是白日宣淫。” —————— 林南嘉难得出了院子,在池塘边散心。她瞥到一旁的假山边飘过白色的衣角,忙寻了借口支开文兰。 林南嘉拨开假山边的翠竹,试探着向里面低声询问:“玦表哥,是你吗?” 假山内是中空的,微小的话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白衣的公子贴着山壁站在里侧,“囡囡,你还好吗?” 林南嘉不愿看他,吐出的话如道道伤人的温柔刀,“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是想看我在太子身边过得有多好吗?” 谢玦伸手,想同幼时一样抱住她,终究还是没有靠近,“囡囡,别嘴硬了。你我自幼长大,这套说辞骗不得我。” “表哥,你清醒一点,你我之间已经没有婚约了。”林南嘉无意中抬起手,广袖落下,露出布满淤青的雪肌。 谢玦怔怔地看着那些伤痕,“殿下待你还是不好吗?我本以为将婚书给他时,他分明允了我会好好待你的。” 林南嘉讽刺地笑了,“那些大人物怎么会把地上的蝼蚁当回事呢?” 她听得外面的桂香在暗示她文兰要来了,匆匆说道:“玦表哥,此后你做你的朝臣,我做我的东宫侍妾,不好吗?从此你我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林南嘉转身便要离去,谢玦却抓住了她的袖口。玉面垂覆,他的眼中大雾弥漫,却如同救赎众生的天神,带着庄严的凝重,“囡囡,求求你等等表哥。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的。” 林南嘉还是没有忍住,偷偷勾了勾他的小指。话语就这样顺着浅浅的叹息吐出嘴边,“好,囡囡等你。约好了,我们一定会京城再见。” 她走出假山,正巧赶在文兰过来前,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林姑娘,殿下说了过两日便要启程回京。”文兰恭敬地站在她身畔。 只剩两日了啊。林南嘉失神地看着池塘对面的桃树,玦表哥就是有心也无能为力。罢了,就让他认清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好。 ———————— 太子晚上又来了。 这几天他日日宿在这里,一晚上叫叁四回水也是常有的事。都说太子允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但他似乎很沉迷于她的身体。 他也无意在她面前伪装出那套圣人君子的表相,是以林南嘉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不佳。 “乖乖的那位好表哥,今日胆敢跑去官府报官,说孤强抢民女。还真是痴情” 林南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谢玦竟然选了如此激进的方式,相当于当众撕开了太子身上虚假的伪装。太子在谢府内行事大胆,是吃准了谢府衰败,还要依附于他,为他保密。但闹到官府面前则不同了,他定然还要在意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名誉,容不得一点尘粒。太子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所以你猜,他怎么样了?” “南嘉愚钝,还请殿下赐教。” 梁允珏轻笑一声,揉捏着她的纤纤玉手,“府尹直接判此为假案,打他二十大板。孤到的时候,他已经被下了大牢,竟然还倔强地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是迂腐。” 林南嘉的心提了起来。表哥的身体,如何受得住这样的折磨。表哥怎么这么傻呢?这大梁未来都是太子的,只要他想,便是灭了谢氏满门都无人敢言。世间焉有龙头铡,乌云障日遮青天。 这一晚,梁允珏对她格外狠戾,就仿佛想把她钉死在身下一般。林南嘉遭受不住,半途就昏了过去。 —————— 林南嘉坐在马车内,谢府众人送别太子的恭维声通过窗帷的缝隙飘了进来。她仔细辨别着,想认出玦表哥的声音,自然是落空了。昨日她已听桂香说,玦少爷被抬回府中。他大概还需在床铺上养伤吧?只希望不要误了进京的日子。 梁允珏上了马车,倒还端着那副芝兰玉树的样子。奢华宽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林南嘉知道,经此一别,于她而言就是永别了。 马车在郊外的路上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福安匆匆撩开门帘,附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梁允珏倒是神情自若,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还是起身下了马车。 林南嘉无从猜测有何意外,只依稀听到有人压抑的闷哼声,似乎还有长剑拔出剑鞘的冷冽声。 不过片刻,梁允珏提着把沾血的宝剑上了马车,眉宇间带着和风化不开的寒气。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白绸拭剑,一边沉声道,“乖乖不必担心。不过是几个不长眼的贼人,竟然敢拦孤的马车。” 他厌恶地唤来福安,吩咐他将沾满污血的白布拿去烧了。 ——————— 马车经过太康,停下歇脚。 梁允珏似乎要访一位高人,天不亮就出了门,倒是留下不少侍卫在客栈中。也不知到底是为了是看护她,还是看守她。 林南嘉厌恶太子身边的人,索性把自己关在房中避而不见,就连近身伺候的文兰也被她挡在门外。她小心翼翼地推开轩榥,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难得的天赐良机,她怎么可能不逃呢? 她居住在客栈叁层的天字一号房中,还好这一侧背阴,种着诸多松柏。若是寻了机会从窗户逃跑,应当不会被人察觉。 林南嘉扯下软衾和帷幔绑成长条,一头系在腰间,另一头绑在床架上。她小心翼翼地翻下窗户,向不远处的青松纵身一跃。或许是老天都在帮她,她勉强抓住了摇晃的树枝,向下坠了几尺终于稳住了身形。 林南嘉松了口气,待在枝桠间重新坐好,就解开腰间的布条,手脚并用地爬下树,向着后山的密林跑去。 软底的镶珠罗鞋自然不适合长途跋涉,林南嘉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觉得脚底生疼。这次逃亡来得冲动,她没有银两可使,自然也无钱雇佣马车。她不敢歇息,随便选了一条路,就贴着路边的草丛向远处走去。 林南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眼看着夜幕降临,四周暗了下去,她眼前一亮,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破庙。 这寺庙一看就年久失修,供奉的神仙泥塑都倒在了一旁,莫约是个振翅欲飞的大鸟模样,却又不似凤凰,透露出几分诡异。走了整整一日,林南嘉又累又饿,身上并无任何粮食,又无武器防身。忍受着尘土和霉味,她把自己缩在神像背后的凹槽处,打起了瞌睡。 这次她很快就听见了庙外的马蹄嘶鸣,还有铁甲摩擦的声响。很快就有火光照亮了这个破庙。 一个陌生的男子铿锵有力地说道,“启禀殿下,您要找的人应当不在这里。” “往前追。”是梁允珏的声音。林南嘉松了口气,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一直扼到天明,觉得太子他们莫约是走远了,方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 林南嘉正要踏出庙门,被面前斜坐在长椅上饮茶的人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他身后是峥嵘铁甲汇成的洪流。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乖乖还想去哪里?不过是我养在身边的金丝雀罢了,永远也不要想离开我身边。” ———————— 耶!文案剧情。 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好“他追她逃,他们在劫难逃”额( ;′Д`) 但是不多跑几次,怎么总结试错的经验教训呢。 下章再再跑路 轮回三:金栅锁(10)鸟笼「Рo1⒏red」 林南嘉睁开眼,枕边早就空无一人。 她后来才知道,破庙中多灰,梁允珏早就看到了满地尘土中那一串崭新小巧的脚印伸向寺庙深处。他享受的就是这样给予他人希望又亲手毁灭的乐趣。 之后的路上,梁允珏拿出了一副纯金打造的脚镣。林南嘉永远无法忘记那时,他那张俊脸露出的毁天灭地的癫狂神态。太子的语气阴测测地,将金镣挂在她纤细的脚踝上,“孤本来没让乖乖也尝尝这个滋味的呵,谁让你这么不听话呢?” 后来的太子应当是失控了。他拉着锁链将林南嘉的腿高高抬起,顾不得是白天或是黑夜,也顾不得外面的那些护卫侍从,在马车上就要了她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的小腹鼓胀得再灌不入一丝白浆,他才放过她。 “既然乖乖不愿当孤的侍妾,那就做孤的禁脔好不好?” 梁允珏轻柔地吻着她玉琵琶般的背脊,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马车到了京城并没有停在太子府,而是拐去了一所太子私宅。 屏退了碍眼的下人,梁允珏亲自将她抱下马车,迈入大门。 似乎是玦表哥当初报官一事,不知怎么地让这血风言风语传回了京城。但梁允珏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太好,并没有人相信这些话。 梁允珏也不畏惧这些。毕竟他是大梁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便是得了言官弹劾又如何? 他不过是为了保持他那层世人称赞的虚壳,才将她金屋藏娇的。 倒也正合林南嘉所愿。太子府的守卫那样严备,若是去了那里,估计此生都要在朱墙四合的一亩天地中度过了。而别院不同,在这里,她尚有机会策划下一次逃亡。只是这次定要做足万全的准备。 —————— 林南嘉唤了文兰进来。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黛薄红深,约掠绿鬟云腻。来京后日日用御贡燕窝滋润着,倒比在陈州时更好颜色。 “去把药拿来吧。”林南嘉敛眉吩咐道。 温热的汤药呈上,林南嘉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文兰放心下来。殿下还未成婚,自然不能诞下私生子。林姑娘这样识时务,倒是免了他们这些下人的很多烦恼。 林姑娘自进京后,真的乖顺了很多。一开始时,殿下还用金链把她拴在房中,眼看着原本鲜活得美人就如同支怒放时被采下的桃花,渐渐变得枯萎。后来大概是殿下也于心不忍,摘掉了脚镣放林姑娘在院子里活动。 今日的早膳比以往丰盛了很多。 林南嘉知道缘由。不过是因为之前太子两个多月没来倚月苑,院子里的下人都以为她遭了冷落,对待她的待遇自然飞流直下。 倒是文兰很是急切,总是希望她抓住每一次重得殿下喜爱的机会。 林南嘉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忧愁。纵然太子将这倚月苑围成密不透风的铁桶又如何,她早就知晓太子开始选妃的消息了。 文兰是好心的。她怕太子娶亲后,会彻底遗忘了这个小小的别院。殊不知这却是林南嘉求之不得的事情。 以色侍人终不得长久,更何况梁允珏不过是将她当作逗闷子的小雀。如今她这个雀儿如此顺从听话,太子怕是早就觉得无趣了。 倒也不负她曲意逢迎了这么久。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院子时,太子从身后拥着她的情形。热气呵在她的耳畔,“这是孤特意为乖乖准备的倚月苑,‘夜倚月树影’,可还喜欢?” 大概梁允珏以为她不懂。 玉箫倚月吹凤凰,金栅和烟锁鹦鹉。 林南嘉怎么会喜欢。 —————— 方池如鉴碧溶溶,锦鲤游扬逐浪中 用了早膳,林南嘉坐在池塘边垂钓。湖里是梁允珏特意从南方运来的锦鲤,只为了让她解闷。 寂静的湖边走来一位葬花的老翁。若是文兰在此,一定会警觉起来。毕竟姑娘从来不喜垂钓时有他人在侧,而太子更加厌恶有任何男子接近他的美人。 那老者虽身着普通的家仆服,却遮不住他的鹤发童颜,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残留着宝刀不老的野心,“一日已过,林姑娘可决定好了?” 这位老者是昨日前突然找到林南嘉的。他自称是云游四方的霄凌道士,受了谢玦所托,来京城看看林南嘉。霄凌道士问她愿不愿离开。若是愿意,他可以想法子带她走。但若是她自愿留下,他也不会强求。 林南嘉一开始对此人半信半疑,但他拿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玉鲤。这让林南嘉轻易想起表哥曾允她的承诺,他许诺的事情从未落空过。 林南嘉福了福身,“道长,小女已经想清楚了。只是可否再宽限几日?我还需做些万全的准备。” 老者点了点头,“这几日河朔蝗灾,民流就食,就是昨日的宫宴也都一切从简,太子怕是顾不上你这里的。只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姑娘可要抓紧时间,莫要让谢小公子的一番心血落空。” 提到表哥,林南嘉神情恍惚。“叁日,道长在再宽限我叁日即可。更何况还有些事情,需要道长帮忙准备。” “机会只有一次,你还是要去陈州?” “只去陈州。”林南嘉坚定不移,“希望到时候,道长能够将我想知晓之事悉数告知。 霄凌道长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岸边的桃花纷纷扬扬地飘下,落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仿佛是一场红雪。又是一年暮春时节,只可惜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听到谢玦上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消息。怎么会呢?以玦表哥的学识,就是未能独占鳌头,也应当是个是个进士出身的。 林南嘉心中有着太多疑问,在见到霄凌道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霄凌道长本人重利,绝非那种仙风道骨的慷慨之人,亦非拔刀相助之士。玦表哥究竟是用了何种办法,才劝得道长肯与当朝太子作对,帮助她这个外室逃跑。他到底付出了什么,才让道长对她所提的条件都言听计从。 他们曾许诺京城再见,为何表哥去年失了约,而霄凌道长对于她的再叁询问都讳莫如深? —————— 果然同道长所料,太子今夜未来倚月苑。 既然梁允珏着手选妃,自然应当慎之又慎,不能在这个档口传出任何流言蜚语。更何况蝗灾甚重,皇帝又将此时交给他来处理,自然是顾不得她的。平日里文兰将她盯得很紧,只有万籁俱寂的深夜,林南嘉才能偷来一些时间,准备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她打开妆匣,琳琅满目都是难得一见的珠宝头面。只可惜美则美矣,却都刻着御制的章,毫无用处。这样的首饰拿到任何一家当铺,恐怕都不会有人收的。 她拣出里面的几个一看就是银楼货品的首饰。这些,都是这一年多她哄着太子买的。虽然远没有皇家珠宝贵重,但在外面也称得上精美。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第一次逃跑后,梁允珏就不许她身上有一分银两。她难得出府看看京城,也都是梁允珏示意身旁下人直接掏钱。若是成功逃开,她自然还要为自己的下半生做好准备。 林南嘉挑出一支金嵌珍珠宝石桃福纹簪,狠心将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卸下。有了第一次,她心中暴殄天物的愧疚感也消散了很多。于是又挑了几个不打眼的首饰,如法炮制。 林南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置妥帖。她自然是没机会出府的,还需找道长帮忙。 她小心翼翼地按下妆匣的夹层,一只掐丝桃花簪孤零零地躺在里面,下面铺了几层薄纸。簪子无疑也是好看的,只是比上之前的那些就逊色了不少。林南嘉却爱不释手。她把玩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和今日得到的玉鲤放回夹层。 那几张薄纸,是她趁着给太子送茶时,偷偷从书房翻出的户籍和路引。虽然代价是被太子压在书桌上要了一次又一次,倒也算是值得。 一想到很快就要离开这个鸟笼一样的院子,林南嘉兴奋得彻夜难眠。等她出去以后,她要好好问问玦表哥,为何去年他失约了。 轮回三:金栅锁(11)坏种 下朝后,皇帝将梁允珏叫到了御书房。 “你母亲常惦念着,你那选妃之事决定得如何了?”皇帝坐在御案后,探究地看着梁允珏。 “侧妃的人选已经挑好,只是太子妃还需要斟酌一番。”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梁允珏如出一辙的凤眼中铺上了笑意,“人选快定了,你那位娇养的小美人是不是也能接进太子府,给个位份了?” 梁允珏泰然自若地回道:“此事儿臣自有安排。” 梁允珏幼时早产,皇后身体虚弱,他是由皇帝亲自带大的。是以他们父子二人之间,总会比寻常皇家的君臣父子多一些亲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梁允珏早就猜到父皇会知晓此事,也对他这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并不意外。 对于梁氏一脉来说,这本就算不得什么。 父子两人又在书房中谈论了片刻蝗灾之事,已经有了定夺。梁允珏离去前,皇帝吩咐道:“难得你母亲关心,今日去她那里看看吧。” 梁允珏颔首应了。 他踏出御书房的大门,还听到父皇在身后补充了一句,“莫要过于打扰她的清净。” ——————— 这些年笼在皇后眉间的愁雾渐渐散去,她那张曾艳冠大梁,引得一代帝王废除后宫的脸也更加明媚。皇后关切地询问梁允珏:“珏儿选妃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回母后,儿臣准备纳钱尚书嫡女为贵妃,镇国将军之女为侧妃。” “听说钱尚书之女秀外慧中,将军之女英姿飒爽,倒也都配其位。太子妃的人选呢?” “儿臣属意于广阳郡王的女儿清河县主、吴太傅之女、王右丞家嫡长女几人之间。”梁允珏示意下人将这几位女子的画像呈给皇后。 皇后展卷细看,感叹了一声,“确实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但是这世上至亲至疏夫妻,母后还是希望,珏儿能娶真心喜欢的女子为妃。” 皇后虽不干涉朝政,但还是看出了梁允珏挑的太子妃的人选只是出于巩固皇权的考量。 广阳郡王是大梁难得的异姓王,当年带兵收复幽燕被封为王,至今手握八十万大军驻守边关。 吴太傅所授门生遍布大半个朝堂,更是被视为大梁的文人典范。 王右丞则更不必提。琅琊王氏作为世家门阀中唯一还勉力支撑的大族,他位极人臣,在朝堂上极有威望。 但皇后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当下大梁的皇权极为集中,既没有外戚干政,有没有功高盖主之徒。梁允珏作为唯一的皇子,更无需担心有人同他争储。更何况他本人亦有真才实干,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民间,都贤名远扬。所以,即便他随意挑个贫家女做太子妃,都不会对他的皇位有任何影响。 就如同当年他的父皇,一眼看上当时身为抚远将军遗孀的母后,全然不顾她在孝期,硬是娶回宫做了皇后。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也不过是得了言官的几句批判,无伤大雅,千古之后在史册上更是雁过无痕。 母后说到“喜欢”时,梁允珏脑中只划过林南嘉的身影。他的小雀儿,虽然最近有些过于听话无趣,但还是惹他喜爱的。若是把她娶为太子妃也未尝不可,满朝文武又有谁敢反对呢? 但是他向来兴致寥寥,只因什么都有了,反而对任何事物都欢喜得短暂。但太子妃是不可能让他如用过既弃的物件般随意更换的。因此,直接找一个身家德行都合适的女子贡在这个位置上最为省事。 梁允珏表情谦恭地应和着母后的话,内心却不以为然。 没过多久,父皇也来到凤栖宫看母后。世人皆道帝后情深,父皇确实时常将奏折搬来凤栖宫,守着母后一同批阅。 梁允珏收到父亲暗示的眼神,主动起身告辞。 皇后倒是有些不舍,“珏儿这就要回去?” 梁允珏颔首,“河朔蝗灾,百姓流离失所。儿臣还需及时处理。” “人命关天,怕是要辛苦你了。”天灾人祸,皇后自然不好久留,“选妃一事,也不用过于着急。这是你最爱的杏花酥,不如带些一起回去。” 皇后执意要亲自将食盒交予太子。梁允珏长睫垂覆,看了眼母后手腕上经久不消的伤痕。他又对母亲说了几句关照凤体的话,直到父皇频频向他投来不悦的目光,方才心情愉悦地离开皇宫。 ——————— 皇后怅然若失地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一晃眼,珏儿都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 皇帝却只侧首看着一旁的佳人,将她喜爱的花茶亲自端到她手中。年近中年的皇后依然不失美色,倒是只比她大了四岁的皇帝早已两鬓斑白。 “陛下知晓珏儿的太子妃人选了吗?” 看着皇后忧愁的脸,九五至尊也放柔了声音,“未曾,他怎么了?” “选的倒都是身家品行优秀的贵女,担得起太子妃的位置,但一看就知他只是为了安抚世人。”皇后轻叹,“珏儿就是太过乖巧,便是婚姻大事也只想着那些朝臣的想法。左右成亲是自己的事情,这如何行?” 皇帝险些哑然失笑。也不知他这个儿子是不是过于像他,伪装得太好,竟连自己的母亲也骗过去了。倒还真是青出于蓝。 若是让梓潼知晓,她心中最是性情纯良的独子,早就干出了强抢民女,金屋藏娇,甚至还大张旗鼓地调动禁军抓人的好事,也不知会是何等反应? 大概会更加怨恨他们梁氏的血脉吧? 这些年他同梓潼的关系才好了起来,皇帝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 梁允珏面无表情地尝了口母后送的杏花酥,过于甜腻,他只有八岁时才短暂地喜欢这个口味。 眼前飘过母后刚才稍带讨好的笑容,还有她手上的伤痕,梁允珏又心知不能全怨母后。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母后曾是抚远将军的遗孀,也就更无人知晓,当年母亲是被迫入宫的。 父皇对母后格外痴迷,为了拴住母后,命人打造了纯金的锁链,将她囚在凤栖宫中。 后来母后怀他时郁郁寡欢,只跌了一跤就早产了。梁允珏生下时格外瘦小,母后又命悬一线。父皇震怒,险些迁怒于他这位嫡长子让他陪葬。还好宫中有高人留下的秘药,父皇未曾犹豫,直接命人给母后服下,方才救了她一命。 母后对父皇无爱,对于身为他们骨肉的太子当然也十分厌弃。外人只知他是由皇帝亲自抚养,自小就视若珍宝的太子,却不知道这份重视的背后,是生母的冷淡和生父的愧疚。 梁允珏五岁见到母亲时,她身上仍带着沉重的金锁。他眼瞧着向来杀伐果决的父皇在母后面前屈意讨好,却徒劳无功;更多地时候,他看到父皇一脸阴郁地强行抱紧母后,呵斥他快些出去。 那时他就在思考,这就是所谓的“爱”吗?为何母后的眼神如此空洞? 年纪大了后,梁允珏才知道,这位傲视天下的帝王不过是得到了所爱之人的身子,却分不得她的半颗心。到最后皇帝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因着梁氏的血脉还是因着内心的积郁,他才变得更加疯狂。 可能是在宫中呆得太久了,渐渐地母后也放弃了抵抗,开始学着一点一点接受宫中的生活。她偶尔也会对梁允珏露出温柔的笑,询问他功课如何。也会在父皇自顾自地聊天时,应和他一两个字眼。 父皇大喜过望,摘掉了母后身上的金链。父皇自然是是能感受到母后在慢慢爱上自己的。 自此之后,帝后之间的感情才是真的逐渐升温,到如今倒还称得上是琴瑟调和。 梁允珏讽刺一笑。 但有些事是在不能改变的。就如同母后手腕上永久留下的金镣伤痕。也如同他很小就发觉了母后厌弃他身上流淌的那部分梁氏血脉。因此,他从来在母后面前装得温和知礼,倒比父皇更早讨得母后的欢心。 但他的的确确流着梁氏的血。 父皇当初君夺臣妻,而他却是强抢民女。 他们梁氏,本就是一群病态而又偏执的人。 轮回三:金栅锁(12)离别意 霄凌道长用林南嘉的那些翠竹首饰当了近四百两银票和造假的路引。出逃所需的车马早就准备好了,甚至还为她带来了一颗只黑市才有的丹药。林南嘉想要支付这些花销,霄凌道长却又推说谢玦早就付过了。 林南嘉有些迟疑。 莫说是能请得动霄凌道长的钱,后续的这些花费也不是一笔小数。谢氏是绝不会赌上全族的荣耀同太子作对的,只可能是玦表哥个人所为。可是他又能从哪里得来这样大一笔钱财呢?就是已经在朝为官,也不可能短短的一年多就攒下这些。 偏偏霄凌道长只说时机未到,不肯解答她的问题。 —————— 很快便到了他们约定好的日子。 这几日太子殿下十分忙碌,听道长说,连太子府都顾不得回,直接宿在了宫里。 倒是正合她的心意。 林南嘉这些天一直称病在床。文兰不敢怠慢,请过太医来看,只说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文兰放宽了心,也任由她在房内睡着,屏退下人不再打扰。 林南嘉睁开眼。她用玉枕并衣物在锦被中摆出一个人形,又放下纱帐,轻手轻脚地从后窗翻了出去。 林南嘉换了身小厮的衣服,又用早就准备好的锅灰涂了脸,一路小心谨慎地寻到道长所在的小耳房中。 “道长,咱们要如何出府?” “这自然好办。”道长领着她到了一处隐蔽的墙边,沾着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一个符,大喝一声,“此间墙妄念皆虚无,为吾关奏不得留停有功之日名书上清!” “好了,林姑娘请吧。”道长不给林南嘉任何犹豫的时间,大手一推就将她送向看起来格外坚固的墙壁。 林南嘉下意识地紧闭双眼,两手挡在身前,却只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液体。她睁开眼,外面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巷子,旁边停了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霄凌道长出现在她的身后,对着林南嘉伸手:“林姑娘,事不宜迟,请上车吧。” 林南嘉先在马车上更了衣。她长得娇小,脸又娇俏,正好扮作道长身边的童子。霄凌道长也换回了本身的道服,倒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了。 京城守卫严备,路过城门时,他们自然接受了盘问。掌门关仔细对照了一下他们同路引上的样子,盘问了他们的去处。或许是出于对修道之人的尊敬,他们并没有被太过为难。 马车在崎岖的土路上行驶着,道长差遣着两个纸人,将马赶得飞快。路上走着,另一辆马车从斜侧冲了过来,一时间竟同他们并驾齐驱起来。 林南嘉没有犹豫,跳上了这辆空无一人的马车,道长紧随其后。 这是他们一早就安排好的金蝉脱壳。 梁允珏聪明过人,又身居高位,若他有心来追,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刚才出城时,他们已经被人看到所乘的马车,如今只能先换一辆扰乱视线。 —————— 林姑娘今天一天都窝在房中,文兰有些担忧。诚然先前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林姑娘病时,总是想独自清净一下,一整日不出现也是常有的事。 文兰之前曾向殿下汇报过此事。 “随她去吧。”当时殿下是这样回复的,残日的余晖落在他的嘴角带着几分热度。 林姑娘乖顺起来后,殿下对她一向是比较宽容的。 后来殿下得知,林姑娘连膳食都未曾用过,眉头皱起。他吩咐小厨房煮了碗鸡丝热粥,亲自拿了进去。 “我不要吃!”是林姑娘有气无力的拒绝声,而后传来了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没有殿下的吩咐,文兰他们只敢守在门外。 殿下倒是没有恼。他声音低了下去,却能听出是在哄着林姑娘。片刻,他才唤人再端来碗热粥。 文兰和福安走了进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打探主人的私事,只看到了满地米粥同陶瓷的碎片,有些甚至沾在了绣着四爪金蟒的袍子上。殿下倒毫不在意。 他用帕子净了手,被瓷片划伤的血迹在雪白的帕子上洇开一片。林姑娘还是侧着身子面冲墙内,烧得小脸通红。 殿下亲自将她扶起,舀了勺粥在嘴边吹了吹:“好了,乖乖饿了一日该用膳了。” 有时林姑娘被殿下磨得久了,也会张嘴吃下;偶尔使了小性子,殿下将粥含在自己口中,她们这些下人就赶忙出去了。 别看殿下看起来温柔详雅,行事上多是雷厉风行的作风。难得肯花这么多功夫对待林姑娘,已经算是殿下极大的退让了。 文兰收回心绪,端着手中的药膳进了房。“林姑娘,该吃药了。” 房间内没有声响,隔着朦胧的纱幔,文兰只能看到林姑娘躺着的身影。大概是还在沉睡。文兰不便打扰,就退了出去。 —————— 等发现林南嘉不在府上,已经是月明星稀之时。倚月苑乱作一团,人人自危,几乎将整个院子掘地叁尺翻了一遍。 但林姑娘就是不见了。 别院的门房向来守备森严,分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文兰派了人向太子府送信,但殿下这几日都歇在宫中,根本没有回府。宫门下匙,再要禀报也只能等明日了。 —————— 梁允珏伏于案前,天蓝釉红斑的叁足香炉内袅袅升腾着安神香的味道。 不知为何,他今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大概是为着蝗灾的事情担忧久了。 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他随口询问一旁的福安,“倚月苑那边今日如何?” 听闻林南嘉似乎还在病中,梁允珏的语气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不悦,“太医院的那些人怎么回事!明日请院使过去看看!”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孤记得前些年,北国曾进贡过天山雪莲。你去找出来,明日送去府上。” 福安低头应允了,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如今这天山雪莲已属于极稀罕之物。大梁国也不过是五年前收得北国进贡的叁朵,圣上将其中一朵赐予了太子殿下。 天山雪莲可治百病,是世间难得的药材。太子殿下竟然就这样随手送予了林姑娘,还是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病。 他很小便跟在太子身边,对于殿下的心思还是能揣测一二的。或许是皇家喜怒不形于色的原因,太子殿下是个性情淡漠之人。先前就算用尽手段将林姑娘带回京,更多的也是征服欲在作祟,对她的态度也想是对待玩物,没有半分真心。 这样的人,肯付出一两分关心,已经是竭尽了他的全部所能。 看来,现在殿下的心中,早就有了林姑娘的一席之地。 福安走后,梁允珏也没了继续处理政务的心情,索性撂下朱笔,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心绪自然而然地飘到方才提起的林南嘉身上。 他的小雀儿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药?等过几日得了空,他就去看看她吧。这些年她这样乖顺,也是时候多给她几分自由,让她平时出府看看了。有文兰看着,他再调几个暗卫守在身边,这偌大的京城中没人敢伤她分毫。 等处理完蝗灾一事,他就向父皇告假,带她出京转转。听说她的故乡在江南一带,也不知她是否怀念那里。 脑海中闪过她那张带着江南美人特有的温婉气质的娇靥。他确实爱极了她的这副皮囊,似乎这辈子都不会有厌倦的时候。 —————— 轮回三:金栅锁(13)雷霆怒 太子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朝后。他正同右卫率韩度返回东宫,迎面就看到急匆匆走来的福安。 “殿下。”福安行了礼,向梁允珏悄悄禀报倚月苑的林姑娘失踪一事。 饶是太子修养再好,还是控制不住黑了脸。 韩度算是同梁允珏自幼相识,关系不错。只听了无意中漏出的几个字眼,他便猜了个大概,“怎么?殿下你那位娇藏的小美人跑了?” 梁允珏没有回话。他冷着一张脸,转身大步向宫门走去,通身散发着凛然的寒气,像是经年不化的霜雪一般,片片夺人性命。 “何时发现不见的?” 福安暗道倒霉,小心翼翼地回复着,“禀殿下,是昨日戌时。” “昨日戌时?”太子一个眼刀剜了过去,“方才不是还说她一整日都独自在房中呆着?” 梁允珏太了解林南嘉平素的样子了。哪次她生了病,不是闹着屏退了那些下人,说是要静养,一整日不吃不喝都是常有的事。往往需要等他得了消息回去,才勉强劝她服药。 他向来行事果决,面对她倒是耗尽了本就不多的耐心。 福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向来跟在太子身侧,不过是得了倚月苑的消息赶忙禀告殿下,怎么可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群废物!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好。”梁允珏自然知道福安是无辜的,但他还是忍不迁怒。 韩度被迫随着太子一道而行。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子,难得一见殿下压不住火气的样子。 毕竟连去年左遮子犯了大错的时候,殿下尚还能和颜悦色地派人进行补救,不过是日后狠狠贬了他的官罢了。 —————— 梁允珏到倚月苑的时候,满院的下人都跪在地上。有些胆小的小丫鬟身子抖得如同筛糠,分明离得太子很远,却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慑人的威压。 梁允珏未言一词,穿过两旁的下人走向正房。 房门开着,小桌上的汤药早就凉透,一切都维持着昨日的样子。 梁允珏“刷”地扯开纱帐,看着林南嘉走前在暖衾中堆出的“人形”,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小雀儿还真是厉害了,竟然学会了这种掩人耳目的法子,倒是没有先前两次那样莽撞了。还有她生了病就喜欢独处的习惯,难不成都是为了今日伪装出来的。 原来她所有的乖巧都是装给他看的,背地里一直在暗自筹划下一次离开。 他本以为已经拔掉了她的喙,剪短了她的飞羽,竟然都只是她的伪装。 见多识广的猎人竟然反被猎物愚弄了。 “殿下,那位姑娘应当是从后窗出去的。”韩度仔细查看着窗边的痕迹,不怕死地说道。窗槛上明显有衣物擦过的痕迹,不得不说,殿下的这位美人倒真是分外胆大。 但看这房里的陈设,韩度早就惊艳不已。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世间难得的珍品:剔红缠枝莲纹开光花卉纹梅花式瓶、镂空花纹沙埠窑青瓷香炉、满翠山水图屏、桃花珊瑚盆景、青玉放鹤插屏,就连刚刚被太子殿下毫不怜惜地撕毁的床帏,都用的是他家小妹心心念念的霞光锦。 这哪里是养外室,就是太子妃的标准也不过如此。 梁允珏亲自带人沿着林南嘉留下的痕迹查看,但痕迹到院内就消失了。“查!给孤查清人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太子别院的守备自然不差,定然是有人帮助,她才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里消失。 梁允珏蜷起的指节泛出压抑着怒火的青白色。究竟何人这样胆大包天,竟然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向来过目不忘的脑子中浮出一个微小的名字,他讽刺一笑,这分明是最不可能的人了。 这帮下人如此粗心大意,他的乖乖说不定早就逃出很远了。但梁允珏却对林南嘉要去的目的地十分笃定,只会是陈州,毕竟那里曾是她生活过很久的地方。就算她跑去天涯海角,也总会有想要偷偷回去看看的时候。 “马上飞鸽传书到陈州,让他们盯好了谢府。”梁允珏想了想,再次吩咐道:“韩度,你和右卫率分别率人,在城内城外给孤仔细找人。” —————— 林南嘉他们日夜兼程,半点不敢停歇,中途又换了一次马车,被道长施法的纸人驾着空车驶去背道而驰的方向。 林南嘉看了眼正在对面悠闲地打坐的道长,勉强松了口气。 现在太子应当早就发现她逃跑了,林南嘉有些好奇他究竟会作何反应。这大梁都是梁氏的,太子若真有心寻找,她当真是插翅难逃。若是真厌弃了她反倒正好,省得她再提心吊胆。太子本就在选妃在即,这些日子又都很少来倚月苑。林南嘉只能希望他是当真厌倦了她这个金丝雀吧。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整日走得都是偏僻崎岖的小路,尽量避开城镇。林南嘉这些年被梁允珏养得娇惯了些,身子自然是受不住了。 霄凌道长大概也看出来了,主动提出在建雄镇落脚歇息一下。想到他们已经啃了一天多的干饼,马儿也有些疲乏,林南嘉同意了。 临下车前,道长写了张符贴在她的后背上。这是道家的障眼术,在普通路人眼中,她只是一个相貌平平,过目就忘的道童。 他们踏入客栈的时候,正碰到几位官差走了出来。林南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想到他们定然认不出自己,终于安慰着自己大胆些,免得露出破绽。 那几位官差的视线只扫过她,倒是多在霄凌道长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出于对道家的尊重,为首的那位官爷还向道长拱了拱手,讨好地请他先行。 霄凌道长用拂尘掸了掸道袍上的褶皱,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带林南嘉定了两间厢房,住了下来。 —————— 梁允珏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不断轻点着扶手。进来禀报的人不少,他已经知晓昨日别院旁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停了辆马车,而下人中则有一位老仆不见了踪影。 说来也怪,竟无人说得清那老仆的长相或是姓名。 他心知帮助林南嘉的人恐怕是位高手。那又如何,只要她还在大梁境内,梁允珏自信他总会找出她的。 “去查那马车的踪迹。再把她的画像分发到各州府,让他们都盯好了。” 轮回三:金栅锁(14)空许诺(二合一) 骤雨晴明快,初秋早晚凉。 林南嘉他们一帆风顺地出了京畿路,进入陈州。有了霄凌道长的术法,一路上她不光没有遭受东躲西藏的窘迫,反而有了光明正大住店休息的勇气。 旅程中,道长曾在一位皇商的府上停留片刻,应邀为其驱邪。林南嘉这才知道,原来霄凌道长早就是名满天下的人物了。 众所周知,请霄凌道长出山的首要条件,便是能给予他提出的等价酬劳。 想到道长那双不曾湮灭野心的眼睛,林南嘉知道,这所谓的报酬,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支付得起的。 但道长的道术确实十分高强。林南嘉作为他的道童,被迫参与了仪式。霄凌道长用朱砂写了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他猛地回身,将黄纸往半空的某处一掷,那符箓竟悬在空中还冒出了丝丝黑气。道长没有任何犹豫,桃木剑化作一道红影,那个困扰了府上多月,请了无数能人异士都无法破解的邪祟,就这样被消除了。 事成后,对方除了给道长丰厚的黄金作为谢礼,还有紫绿玛瑙手串一个。林南嘉如今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一眼看出这手串比那些黄金还要值钱。 也不知玦表哥是如何请动霄凌道长这样神通广大之人帮忙的。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林南嘉对道长的法术当真是十分钦佩。倘若不是有道长的帮忙,恐怕她第二日就会被太子抓回去了。 她也曾同太子朝夕相处近一年半的时间。在她面前,他向来不屑于伪装出那副君子模样,是以,林南嘉对于他的本性还是有两叁分了解的。他这样的人,就是厌弃了的事物,也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断然不可能让她轻易逃跑。 这也是她为何不选择死遁的原因。道长也曾提议过假死药之事。于常人而言,这定然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可林南嘉直接拒绝了。 不能是在倚月苑,更不能留下尸首。 无数次耳鬓厮磨之际,梁允珏都曾反复提起,他有多满意她这副躯体。林南嘉毫不怀疑,若她选择假死,梁允珏甚至能做出用水银或是玄冰储存她的尸首的事情。 生要是他的人,就连死了,肉体也要在他身边陪着他。 若她没有猜错,太子定然会在陈州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或许,他会让人把她押回京城,锁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终其一生也不要再妄想拥有自由。上次她被抓回来后,梁允珏就曾多次扯着金链这样威胁她。 虽然到了陈州,霄凌道长就要同她分道扬镳,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去这个地方。 林南嘉心知,霄凌道长决不可能护她一世。 侍人不如自侍,人之为己者不如之为人者也。她摸了摸怀中妥帖放置的那颗丹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 韩度领着太子卫队顺着车辙的痕迹一路寻找,却只找到一辆被弃在土路旁的空马车。马车上的人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梁允珏把玩着一个残破的花钗,眼中兴味更甚。他的乖乖竟然还会了偷龙转凤这一招,倒真是永远不会让他感到无聊呀。 就是可惜了那些御制的头面,被她毁了不少。他不肯给她金银细软,怕她逃跑,竟然被她想出这个法子。 蝗灾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他提出了赈济、蠲免减征、缓征、移民、借贷,抚卹安辑等一系列政策。父皇也对他表达了赞许之情,派人处理此事。 梁允珏得了空,算算时间,若他的小雀儿真的要去陈州,过几日也该到了。 他向父皇告了假。或许是体恤他这些时日的操劳,皇帝十分通快地同意了。 梁允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的乖乖见到他时会露出何等表情了。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玉鞭高扬,英姿飒爽的太子殿下率着一队亲兵从繁华热闹的京城打马而过,万丈红尘轻扬,不沾白衣。 ——————— 近乡情更怯。越是靠近谢府,林南嘉对于这段话的理解愈加深重。 霄凌道长曾说过最后带她见到谢玦,他的任务就告一段落了。如此说来,表哥应当正在陈州。 可是霄凌道长却没带她去谢府,而是驾车去了郊外。 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 难道玦表哥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托了道长约在此处?一路上林南嘉疑虑重重,但一想到这一路的苦难就是为了此时的相逢,心中有不免有些雀跃。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应当不是新立的,上面已经蔓上了青苔,却连墓碑都没有。 “道长,为何要带我来此处?”林南嘉的心揪了起来,“谢玦人呢?” 霄凌道长倒是恭恭敬敬地冲孤坟行了礼,“林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林南嘉仍旧挣扎着问道,“道长,小女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这便是谢小公子的坟。”霄凌道长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林姑娘,贫道正是遂了谢公子的遗愿助你逃身的。” 耳边响起尖锐的轰鸣声,林南嘉眼前发黑。她不得不弯下身子,大口喘气,才恢复了些许神志。“道长莫不是在逗我?谢玦他去了?他这些年身体好了很多,怎么会病故呢?” “林姑娘,贫道见到他时可是满身血污,一剑贯心,怎么看也不可能是病故啊。”道长望向白云舒卷的碧空回忆着,“我记得那日,似乎是去年的四月十五,恰巧贫道到陈州云游,就在官道边碰到了奄奄一息的谢小公子。” 去年的四月十五。 林南嘉怎么会忘记这个日子?这正是梁允珏带她离开陈州的日子。 她突然想起当时,马车曾在郊外被人拦下,当时太子面露不悦地下了车。回来时,他手上拿了一把沾血的宝剑,当时他是怎么解释的?“几个不长眼的贼人”。 不长眼的贼人。 林南嘉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太子用帕子擦拭宝剑时厌恶的眼神历历在目,仿佛是沾了什么低贱的污物。 她想起表哥曾说过会想法子救她。原来那日拦车的,竟是谢玦吗? 哪个学子不曾幻想过青云当一举,明珠报君恩?谢玦求学多年,只为着有朝一日报效朝廷,可是他所热爱的大梁皇室,却觉得他只是个低贱的贼人。 铺了层层薄纱的往昔缓缓揭开,那日她听到的闷哼声以及长剑挥出的破空声犹在耳畔。 他们曾离得那样近,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帷。若是她当时掀开帘子,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一切了? 林南嘉从未痛恨过自己竟如此懦弱而又胆怯,所爱之人就这样为她惨死刀下,她却浑然未觉。 她也曾从春去等到秋来,怨他为何不曾参加殿试,怨他约好了京城再见却就此食言。 她怎么忘记了,从小到大表哥允她的任何事情,都不曾让她失望过。 他不来,不是因为他放弃了曾经的志向或是畏惧皇权,而是因为他永远无法再来了。 她的小竹马,永远死在了他们最是情深的那一瞬。 东风萧瑟,山盟成旧,单雁南飞悲寂寥,日下无双空许诺,错,错,错。 —————— “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林南嘉挣扎着,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却仍无法说出那个字眼,就好像只要她未曾说过,表哥就不曾离世。 “谢公子当时倒在路边,身上都是被人打出的青紫痕迹。他当日着了一袭白衣,胸口的那道剑伤格外明显,那些血,都快将白衣染成血衣了。”道长摇了摇头,“可惜了,若是贫道早来一盏茶的时间,恐怕还是有救的。待我给他服下药,也只能让他勉强清醒了片刻。谢公子在得知贫道的身份之后,托了我叁件事: 一是他身上还有些许薄银,请贫道随意找个地方将他葬了。他说他得罪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为了避免家族受到牵连,早就自请除名,所以也没有资格进入谢氏祖坟的。 二是路旁边的柳树下,有他的心爱之物,他希望同它一同下葬。 第叁件,也是最重要一件,就是他曾经的未婚妻被太子抢婚带去了京城。他想托贫道去京城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若太子待她不错,她也已经移情别恋,那自然正好。若是她处境凄惨,或是一心离开,他希望贫道能祝这位小姐一臂之力。 这最后一天,林姑娘一路而来应当也清楚了。” 林南嘉当然清楚。只是她原以为能再见到表哥,便是无法再续前缘,也能了却她内心的牵挂,却不曾想,他们一早就天人两隔了。 她有气无力地问出了那个思考了一路的疑问:“那谢玦允了道长什么好处呢?阁下为了他的嘱托甚至需要同皇家作对,定然不可能只是同情的缘故吧?” “林姑娘倒是聪慧,”道长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贫道一眼看出,谢小公子是天生早夭的面相,但命格不凡,乃是天人转世,此生谢世定是要归位九重之上,位列仙班的。” “所以,道长是求表哥成仙后对你多加照拂?”林南嘉不太懂得道长说的这些词汇,所谓的佛学道法、修仙长生的事情于她这样的凡人而言,不过是话本子里的故事。 她有些恍惚。没想到表哥自幼被人调侃是真童转世,竟然一语成谶。所以,是不是命中注定表哥总会早亡,他们此生永远不会有白头偕老的时候? “林姑娘说笑了。”霄凌道长哈哈大笑,“那些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下凡历劫时沾染因果。况且恢复真身的他们同凡世时本就是两人,就算他会因着贫道这点恩情照拂一二,那同贫道所付出的相比,也微乎其微。” “所以……?” “所以说,谢公子对林姑娘当真是一往情深。贫道也曾遇见过几个仙人转世之人的求助,但他们在听到我提出的酬劳后,无一不选择拒绝。毕竟谁不想早日长生不老呢?”霄凌道长感叹道,“贫道提出,要取谢公子的一魂二魄作为修炼的材料。谢公子一口答应了。” 林南嘉恍惚间总觉得,霄凌道长的这个提议分明有乘人之危的地方。她暗自皱眉,“这对表哥……的仙身可有影响?” “不过就是在恢复仙籍前重入一次轮回罢了。只是这次轮回会失去落入人道的机会。贫道早就同谢公子说清楚了。” 林南嘉望向面前的孤冢,深深拜了下去。 玦表哥舍弃了自己的出身,舍弃了自己今生的前程和来世众生渴求的仙身,就是为了让她能得到一次重新选择人生的权利。面对这样的似海情深,她自问何德何能呢? “林姑娘不想问问,谢玦公子带着一同入棺的东西是什么呢?” 她早就觉得无所谓了,同表哥的死讯相比,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意义。林南嘉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道长的话:“是什么?” “是一件比翼双飞并蒂桃纹的嫁衣。同谢公子身上那件染红的血衣缠在一起,倒有几分大婚的味道呢。”霄凌道长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可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呀。” 红花掩日迎喜来,白麻随风送悲往。唢呐声声伴阴阳,十里奈何饮合卺。 红衣黄土,荒山孤冢。 —————— 林南嘉日日都会来这荒山上看谢玦。 霄凌道长走前,特意带她去了趟谢府。短短一年的时间,舅舅同舅妈就老去了大半,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不可泯灭的痕迹,热闹非凡的谢府也渐渐冷清了下来。 谢大小姐同谢二小姐早已出嫁。 向来温婉大气的大表姐嫁的是自幼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如今已经有孕在身。看着他们夫妇琴瑟和鸣的样子,林南嘉失神了很久。 那是她未出阁时曾幻想过的同表哥婚后的场景,只是再不可能了。 有些傲气的谢二小姐嫁了陈州知府。少女时期,她也曾说过要嫁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林南嘉被太子带走前也曾见过她,二表姐看着她的眼神却只剩下了同情。“你们都没有错,无论是你还是玦儿。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 林南嘉跪在谢玦的坟前,拍开一坛陈酒。是去年他离京参加春闱时,她种下的那坛桃花酿。 可惜最后他们谁都没有喝到。 她倾斜酒坛,将坛中美酒悉数倒在他的坟前。就当是他们共饮了此杯吧。 商信吹过她发间的掐丝桃花金簪,万里悲秋常作客。 若是她当年没有去摘这一树桃花就好了。 霄凌道长走前,交给了她谢玦的最后一件遗物,是随那只玉鲤放在一起的一封信笺,当初被表哥放在怀中,还沾着褪成黑褐色的血迹。 纸面上是谢玦笔法追劲,细瘦如筋的笔迹: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 “乖乖,到孤这里来。” 林南嘉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嗓音清润又熟悉,却让她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将最后一滴清酒滴落在黄土中。 轮回三:金栅锁(15)别恨生 梁允珏一路上风雨兼程,跑坏了两匹马才到陈州。 陈州的人早就给他递了消息,林南嘉现如今住在郊外的一个小村庄里,日日都会去附近的一座荒山上一待就是一天。 梁允珏没有停歇,胯下的踢雪乌骓生风,径直向那座山跑去。他骑的都是千里名驹,随行的亲兵自然跟不上太子的速度,索性指派了韩度率卫队休整一下。至于他此次出京带着的叁名暗卫,也被他甩开了约叁里远。 这荒山上被人踩出的小路不多,当他找到林南嘉的时候,只看到她正在祭奠一个凄凉的孤冢。梁允珏一下就猜出了那是谁的坟。真是可怜,这就是胆大包天地挑战皇权的下场。 “乖乖,到孤这里来。”梁允珏朗声说道,他的话语中带着稳操胜券的自信和病态的满足感。 他的小雀儿无论怎么逃总是飞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倒是让他重新燃起了对她的兴趣。 林南嘉却并没有立刻听从梁允珏的话。她自顾自地做完手中的事情,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梁允珏有些不悦。他已经习惯了她的顺从和依赖,又怎么能忍受她如今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省起之前她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这个小骗子竟然骗了他一年多的时间,他该怎样好好惩罚她呢? “之前好好的,乖乖怎么突然要跑了?难道是听说孤要选妃不高兴了?”梁允珏的语气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放心,孤的雀儿这样调皮,孤怎么舍得你再跑掉呢?孤一定会把你登上皇家玉牒,你这辈子都是属于孤的。” 林南嘉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如他想的那般露出欣喜的神色。她语气淡淡地问道:“殿下可知,这坟里埋的是谁?” 梁允珏当然知道是谁。但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断然不愿承认自己会在意一个事事比不过他的男子。他故作轻松,“是谁?无关紧要的人孤怎么会记得。” 林南嘉只觉得悲从中来。 同样是指有缺口的玉环。珏者,乃合玉也,二玉合而为圆乃珏也,成双成对;而玦者,乃半玉也,圆玉缺半乃玦也,形单影只。 是不是他们从名字就暗示了日后的命运? 梁允珏不满于自己的小雀儿如此不听话,屈尊走向了她。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高挺的鼻子埋在她的发间轻嗅着她身上的桃花香:“好了,别闹了。同孤回去,好吗?等回了京城,便是太子妃之位孤也给得。” 林南嘉这次终于听话地任由太子领着她离开。舞刀挥毫的大手紧紧扣紧她的酥手,生怕她再次逃跑。梁允珏带着她上了马,将她环在自己身前,双脚一夹马腹就想往山下跑去。 “殿、殿下慢一些。”林南嘉将头埋在他的怀间,瑟瑟发抖。 梁允珏轻轻笑了下,扯着缰绳慢下马速,让马匹以近乎散步的速度地向山下缓缓走去。 罢了,反正人已经被他抓回来了,梁允珏也不着急回京。他沉醉于林南嘉这副认命的样子,很好地满足了身为猎人的征服欲。 只是还不够。 他的猎物这样狡猾,万一又是蒙蔽他呢?逃跑总是要受到惩罚的,这次他势必要折断她的所有羽翼,再不留下隐患。 冰凉的嘴唇在林南嘉的颈侧落下一串吻,“乖乖想不想试一试,在马上被肏是什么体验?” 林南嘉早就感受到臀部顶着个又热又硬的东西。太子向来强势,他的问句只不过是大发慈悲地通知一下,半点没有真要询问人的意思。 梁允珏迫不及待让林南嘉面对着他坐好。他勾着她的细腰,深深地吻住这张樱唇。火热的舌头不断在小嘴中进出着,仿佛在模拟交媾的动作一般,吮吸着小嘴中甘甜的津液。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带着浓浓的情欲。 先前他总怜着她羞涩,只在床榻上进行房事,偶尔几次在白日或是书房荒唐,她那张小脸上都挂着泪珠。虽然只会让他更想把她压在身下狠狠欺负就是了。但今后不一样了。若是他的怜惜只会助长她逃跑的胆量,那为何还要考虑她的感受? 今日在马上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回去后就在太子府造个秋千吧?还有他那处浴池也要翻新一下了。最棒的主意莫过于直接造个纯金的鸟笼了。他先前曾有过这个念头,但倚月苑终究太小。他的小雀儿,就应该住在最奢华的笼子里。 他要娶她为太子妃,让她上了皇家玉牒,人尽皆知。她这一生都要是属于他的,他不会再给她跑开的机会。 他要把他的所有子孙浆都灌入她的小肚子,直到她怀上他的孩子。下面那个小洞怎么肏也肏不松,回回都紧得和初次一般。平素里光是让他回味一下,下身就开始抬头,这怎么能行?怀着的时候他可要帮她好好松一松,让他的孩儿早点感受到父亲的存在才好。等生完了,他也要一日不停地肏着她的身体,把她的小肚子灌得同孕时一模一样,生下几个孩子都行,直到她认了命,这辈子都不会再逃开他。 下身的巨物好久没有纾解,早就硬得发疼。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林南嘉的裙底,马背上无法脱下亵裤,梁允珏作势就要撕开。 突然,他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似乎能听到血肉贯穿的声音。 梁允珏不敢相信地睁开眼,他的乖乖的那张小脸冷静得不像话,漆黑的眼眸如深秋的湖水,带着寒气,映出的他那张情动的脸显得十分可笑。 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已经插入到底端,刀柄上攥着一只如玉的小手。可笑他聪明一世,竟然又被她骗了。 “乖乖……”梁允珏忍痛,抬起手想握住她的小手。 不曾想林南嘉飞快拔出了匕首,血溅叁尺,染红了她的侧脸和裙装。她没有犹豫,再次刺了下去。 马儿闻到血腥味受了惊,高扬起马蹄,发出悲凉的嘶鸣声。 梁允珏忍着剧痛硬是一手拉住缰绳,一手还紧紧揽住林南嘉的腰。发疯的马匹力气太大,缰绳将他的手心磨出血丝。匕首却在伤口处绞着肉转了一圈,他再也控制不住,护着林南嘉被甩出马去。 旁边就是悬崖,梁允珏抱着她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住,鲜血滴了一路,两个人的衣袂纠缠着,像一副逶迤的水墨画。 梁允珏费力地握着林南嘉的手拔出匕首。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他却望着身旁的林南嘉大笑起来,“孤还是低估你了,这回满意了吗?” 血痕划过梁允珏的唇边,配合着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格外苍白的皮肤,带着种惊心动魄的美。 林南嘉扬起匕首还要刺下,却被梁允珏格挡住。男人带着薄茧的大手轻易就攥住她纤细的手腕,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乖乖就没有想过,你杀了当朝太子怎么可能独活?”梁允珏双眸充血,闪烁着诡谲的光。“孤可以把命给你,只要乖乖陪着孤一起死,怎样?” 林南嘉终于忍不住骂出声,“你这个疯子!” “哈哈哈哈,”梁允珏紧紧扯着她的手腕,眼看着匕首就要反刺向林南嘉的胸口,“梁氏本来就都是疯子。” 但他扯开的嘴角并没有维持太久,梁允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竟然渐渐不敌林南嘉瘦弱的手臂,匕首一寸又一寸地靠近他左侧的胸膛。 “噗……”寒光再次没入骨肉,林南嘉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如同料峭吹酒醒的秋风,顺着伤口鼓入凉气,平息了他沸腾的血液,“太子殿下,你杀了民女的心爱之人,一报还一报罢了。” 梁允珏的意识开始涣散了,但他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不少异样,“你服了什么药?反盛丹?乖乖可知服下之人都命不久矣?” “我不是什么乖乖。若说有什么爱称,曾经民女所爱之人都是唤我‘囡囡’的。”林南嘉用另一只手拔出匕首,在桎梏着她的那只大手缓缓划出伤口,眼瞳中如流沙一般淌过许多往事:有幼时父母的怀抱,嬷嬷逝世前担忧的眼神,还有玦表哥。一袭白衣的翩翩少年站在夭夭桃树下,轻轻唤她“囡囡”。 可是那些会唤她“囡囡”的人,都已经死了。 林南嘉敛起心绪站了起来,“我本也未想久活,但绝无可能同你死在一起。” 梁允珏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悬崖,他动了动手指,想说些什么,只能感受到生命在不断地流逝。 他看着她跃下悬崖,杨色的衣裙混着方才溅上的血,层迭的裙摆在空中散开,如同灼灼其华的桃花,又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 心口很痛,究竟是因为肉体上的伤口,还是因为眼前的人呢? 他的小雀儿,终究还是飞走了。 轮回三:金栅锁(16)桃花源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满江南。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 学堂中的朗朗读书声渐歇,几名小童从大门鱼贯而出,稚嫩的童声络绎不绝地响起:“林先生,明日见。” 门口走出一位身着月白色对襟收腰长裙的女子,手执书卷,对着那些离去的小童含笑摆手。穿过枝叶的罅隙,碎金落在她头上唯一装饰的那只掐丝桃花金簪上,熠熠生辉。 林南嘉收拾好学堂内的一切,仔细将大门上锁,慢悠悠向家里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邻里乡亲同她打起了招呼。 “林先生放孰了?” “今日新摘的瓜,要不要去大娘家里尝尝?” “林先生,我家那小儿今日没有捣乱吧?” 林南嘉咳嗽了两声,一一回复着这些热情的乡亲们。 她来这个小村庄已经叁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小村庄依山傍水,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但这里又不乏人间烟火气。热情好客的乡亲们带着她很快便融入了当地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此地偏远的缘故,反而女德之风不曾盛行。女子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者不在少数,是以当她接手村中唯一的学堂时,并没有听到太多的反对声。 当然了,也是因为这学堂原本是钱老先生的。老先生作为先前村里唯一的读书人,早就年事已高,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若是这学堂关了,再想给孩子求学开智就要去二十里外的镇上。好不容易村里来了第二个读书人,又有谁会反对呢? 门扉打开,满园春色扑面而来。庭前种的数株桃树萧萧而下,宛若一场盛大的喜事,最终扑向孕育它们的泥土。 林南嘉照例在灵位前燃上叁柱香,又恭恭敬敬行了礼。香烟缭绕,半遮半掩地露出上面的字:先贤夫谢玦之灵位。 她铺开纸墨,开始抄写经书。平日里为了打发时间,她也做一些佣书的活。虽然大梁早就开始发展印刷业,但此地还是以手抄为主。林南嘉同镇上的书铺有合作,每隔段时间她便会去趟镇上,交付银货。 喉头有些痒意,林南嘉用帕子遮住口鼻咳了几下。白麻的帕子上若雪地落梅,她却浑不在意,笔下的字灵动劲瘦,带着文人的绰约风姿,同谢玦绝笔信笺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本就是他所教的,自然十分相似。 林南嘉望着未干的墨迹,轻叹了口气。 幼时曾异想天开,若是玦表哥屡次落第,那他们就从谢府分出,去个山清水秀又无人相识的地方,开间私塾,一同教书。 她那时的话只是为了缓解表哥科考在即的焦虑之情,心中却明白,以表哥的才学,终有一日会出人头地的。 却不想那一日再不会来了。反倒是她曾说出的玩笑话却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实现了,倒是不负玦表哥的遗愿。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 那日林南嘉从山崖上跳下,是带了六成必死的决心的。 太子敏锐,就算是失血到那样的田地,都发现她服了反盛丹。 反盛丹就是她同霄凌道长所讨要的那颗秘药,也是她最后的机会。那是一种能短期内让人力大无穷,麻痹痛觉的药物,代价则是很快早衰,命不久矣。 许多年前,曾有小国将其用在将士身上,靠着它短时内所向披靡的效果来扩大疆域,倒是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只是那些士兵没过几年就死了。为此,这个国家不得不一批又一批地招收新兵,喂食反盛丹。等到掌权者回过神时,整个国家的男子只剩下垂髫和耳顺老人可以被征入伍了,不光是无法抵御外敌,就是国内也怨声载道。这个国家很快就被四周的列国蚕食殆尽了。 也因为这个教训,许多国家都将反盛丹列为禁药,只能在黑市中流通。 但林南嘉已不畏惧死亡。 正如同梁允珏猜到她有很大概率会去陈州一样,林南嘉也早就想到太子一定会派人在陈州抓她。只是她未曾料到梁允珏会亲自前来不说,他竟然还自大到一个侍卫都不曾带在身边。 倒是方便了林南嘉的报仇。 那个悬崖是她一早就留意好的位置,岩壁陡峭,附着不少地锦,下面是一条急流。没有人会注意到,岩壁下其实恰好有一个凹穴,藏在地锦的藤蔓之后。 也是幼时林南嘉同表哥来这山上玩,她的帕子恰好掉下悬崖,从崖底往上看时,注意到的。粉红的帕子恰好夹在碧绿的树叶间,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这才让他们发现了这个凹穴。 那时的林南嘉胆子也大,曾央着表哥让她在腰上系了绳子翻下去看看。谢玦拗不过她。他自己身体弱,又怕她出危险,在她身上系了好几圈绳子,又派了一名家丁和她一块翻下悬崖保护她。 那凹槽实则就在悬崖下几尺的地方,成年男子单手就能翻下,里面恰巧可以容两个成人藏匿。 年少时青梅竹马,心有灵犀,林南嘉自然明白了谢玦执意要葬在这里的用意。除了荒山孤冢不引人注意的缘故外,是不是他的想法也同她不谋而合,将此处作为她逃脱皇家桎梏的最后一条退路呢? 要说最出乎她意料的地方,就是没想到梁允珏竟然护着她一起滚了下马。摆脱太子的纠缠真是废了她很大一番功夫,差点被那个疯子杀了。 她翻下悬崖时,说着没有一丝害怕也是不可能的。所幸老天眷顾,她真的找到了那个凹穴,躲了进去。 后来她听到马蹄声声,震撼山体,大概是梁允珏的属下来了。林南嘉又在那里躲了几日,还好她之前演练时都往此处藏了不少干粮和清水。 透过地锦的间隙,她看到不少穿着官服的人在崖下的激流边搜寻着,八成是在找她的尸体。林南嘉硬生生在悬崖下扼了小半个月,直到再未见人去河边搜查,直到她的干粮早已耗尽,才慢吞吞地爬出岩穴,凭着道长并反盛丹一同给她的飞爪钩,爬回了悬崖边。 没了霄凌道长的相助,林南嘉不得不掩人耳目,离开陈州。一路上都是议论纷纷的声音,说是太子在陈州遇到刺客,昏迷不醒。 不愧是遗千年的祸害,林南嘉有些感慨,只恨自己当时用的匕首没有再长几寸。 之后的旅程就顺畅多了。她一路南下,一直找到这个名为桃源的小村庄,倒真像是五柳先生笔下的仙境。 方从桂树隐,不羡桃花源。 轮回三:金栅锁(17)巫山云 皇帝踏入后宫时,皇后正倚在阑槛边,垂手拨弄着池中的芙蕖,深深叹气。 不等她行礼,皇帝就将她扶起。“梓潼这是在苦恼些什么?” 皇后横了他一眼,“还不是珏儿的事。” 她有些犯愁。因为同皇帝之前的恩怨,这孩子刚生下时她对他一直冷漠,甚至是由他的父皇独自带大的。皇帝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带着珏儿来看她,他们母子相见除了几句客套话外,也再无多言,彼此之间拘谨的隔阂再明显不过了。 后来她逐渐想开了。从她被抢回宫的那日起,就已经对不起自己的亡夫了。这些年被关了这样久,久到她早就认了命,开始学会妥协。在这深几许的后宫,除了学着去爱上这座金銮宝殿唯一的主人,她又能怎么办呢? 梁氏都是一群疯子不假,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群疯子因为过于执拗,所以当她低头时只会隆宠更盛,倒是被世人误以为是帝后佳话。 只可惜了珏儿,等她再想补偿对他的母爱时,他早就长为乖巧懂事的少年,忙于太子课业。 “梓潼方才是又想起了古人吗?”皇帝的声音润泽醇厚,笑意只浮于表面。他坐在皇后身边,慢慢环紧了她的腰肢。 皇后按下心中的战栗。不知为何,皇帝总能轻易看穿她怀念亡夫的瞬间。她慌忙拾起方才的话题,“也不知为何,自珏儿上次险些丧命之后,他就闭口不提选妃之事。哎,每次妾身提及此事,他都岔开话题。” 皇帝心底一哂,只随口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要管他。” 叁年前梁允珏在陈州遇害,身受重伤,消息传回京城,皇帝连忙派了太医过去救治。盘问了半天太子身边的人,皇帝才明白原来自己的这位好儿子,竟然险些被他藏起来的那个美人所杀。皇帝当真是又怒又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当年他将人直接带回太子府锁起来,怎么还会发生这样弄巧成拙的事情? 做父亲的言传身教了这样久,怎么当儿子的非但没有青出于蓝不说,反而险些让他们梁氏的江山绝了后? 倒是那个美人投了崖,连尸首都找不到,还真是个有胆识的。 皇帝不由有些庆幸,还好他的梓潼温婉善良,为他生了儿子不说,如今同他也是两心相映,万万做不出这种胆大妄为事情。 当年梁允珏失血过多,生命垂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心脏比常人的更要偏右几分,是以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但他也昏迷了一个多月。 皇帝焦虑万分,想要动用宫中秘药却无可奈何,只因为那秘药需提前叁年炼制,而如今皇室中的最后一颗早就在梓潼难产的时候用完了。 还好派去求医的人请来了中原赫赫有名的神医百里出山。便是神医,也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让梁允珏清醒过来。 谁曾想,太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刺杀他的那个美人如何。 知子莫若父。皇帝自然知道,他这向来于感情一事兴致寥寥的儿子怕是真的陷了进去。 谁让他自己麻痹大意,不好好将人拴在身边?皇帝也无心关注太子那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只要不影响他的正事就行了。 “怎么能不管?”皇后有些着急,“珏儿如今也不小了。妾身前几日见他依然脸色苍白,眼下还有乌青,一看就是平日里毫不怜惜自己身体。就合该早些娶个太子妃照料他。” “所谓‘成家立业’,自然应当先立业,方才能成家。朕觉得珏儿所为没有问题。”皇帝倒是十分满意。毕竟这几年梁允珏在政务上很是突出,朝中人人赞不绝口不说,就连民间都声望更盛。皇帝已经开始盘算提前将皇位让给他,自己带着梓潼逍遥快活。 更何况皇帝先前也不是没给太子送过美人,有几个还同那个敢刺杀的美人十分相似。结果那几人不是被梁允珏直接退回了皇宫,就是被他借口杀死了,没见他有一丝犹豫。 他们梁氏确实十分长情,这点皇帝是笃定的。 私底下,梁允珏也一刻不停地派人继续搜找那个美人,大有一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分明是他自己亲眼见证的。人从那样高的悬崖跳下,下面又是激流,怎么可能还会错活?但梁允珏却听不进任何人相劝。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猛地起身将皇后打横抱起,“莫说珏儿了,倒是方才梓潼心里想着别人的事,是不是该同朕好好解释一下了?” 当朱阁出传来羽翼振翅的扑簌声时,太子正坐在桌案前凝神沉思,福安在一旁帮他添上茶水。不等福安反应,太子便撂下狼毫,大步向窗边走去。 窗外是一只信鸽。 梁允珏解下它脚上的信筒,小纸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又是一无所获。 一开始时梁允珏还会恼怒,气到刚愈合不久的伤口疼得仿佛要再次绽开,到现在已经波澜不惊了。 人人都劝他说林南嘉已经死了,但他绝不相信。她险些要了他的命,怎么能这样轻易死掉呢? 匕首插入梁允珏胸膛的那一刻,他的心难以抑制地疯狂跳动着,或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心动。梁允珏不愿分清,他如此执着于林南嘉,究竟是因为当真对她有着别样的感情,还是因为她是他此生所见最为狡猾的猎物,甚至险些反杀他这个猎手,因此产生的不甘和争强好胜的野心。他也不准备分清。反正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于他而言,世间万物不过是一场乏味的水墨画,偶有几个鲜活些的色彩,又很快会在光阴中被晒得褪色。而终于有一个人,自浓淡笔墨的人群中走出,带了几分颜色。他原以为会同之前那些一般,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乐趣,却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鲜活生动起来,在刀尖刺入他的胸膛的那一刻染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怎么会这样放她离开自己呢? 就是只剩下残破的尸体,他也要把她带回身边,朝夕相处,待他百年之后还要葬在一起。他的名字会同她的一起,在汗青下留下永久的记录,供后人瞻仰,生生世世永远相伴。 这世上只有他们才是最般配的,梁允珏如此坚信。对他而言,这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轮回三:金栅锁(18)咏絮才 林南嘉抚摸着面前的孩童的头顶,细细叮嘱着。 “林先生,后会有期。”孩童的父母将孩子抱上马车,又拱手向林南嘉辞别。 林南嘉倚在门扉边,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算是她帮忙启智的,一直教到八九岁,去年才因着父亲的生意搬离桃源村。镇上不比小村庄,便也没有机会去学堂。 这孩童也算是天资聪慧的,自幼过目不忘。林南嘉惜才,去镇上时常会带去些她亲手抄录的书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让这孩子也成了十里八乡远近知名的小神童,没想到此番竟得到了举荐,上京参加童子科。 又是一年童子科的时节,林南嘉自然念起了谢玦。那年他风光回府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一恍竟已多年。 鹤别青山,不见桃花。 ——————— 梁允珏在陈州落了脚。 近日前朝又提起立太子妃一事,他听得头疼,又不耐烦父皇戏谑的眼神和母后每次欲言又止的神色,索性找借口出了京,想了想还是去的陈州。 福安早就领人将别院收拾得不染纤尘。 早些年他来陈州,想着谢氏毕竟是林南嘉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若是她未死,定要回来看看,是以他每每都暂居在了谢府。却没想到谢家有几个不长脑子的,误以为他对谢氏有什么偏爱,竟然敢来爬他的床。 梁允珏对房事亦没有太大兴致。先前是因着他的小雀儿煞是合他的心意,才会放任自己纵情声色。除了她,他再没有过任何其他女人,就连自渎,在他眼中都十分无趣。 那些庸脂俗粉哪来的胆子上他的床? 更何况一提起谢氏,他只想到了那个谢玦。一个样样不如他的病秧子,竟然让他的雀儿挂念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为他报仇。 光是想想,就让梁允珏觉得意难平。 但他到底忍耐住了内心叫嚣的血腥欲,没有动手杀了那些蠢笨的谢氏女,反倒是把她们交给谢家当家敲打了一番。 后来他自己买了个院子,有空就过来看看,指望着何时能再遇见他那只飞走了的小雀。 梁允珏下了马车,看着小路尽头的枯坟,荒凉又残破,一眼便知这些年从未有人打理过。 他有些失望。 毕竟梁允珏现在还保留着谢玦的坟,不过是盼着有朝一日林南嘉会再来祭拜。他早就派人仔仔细细地搜过崖下的那条河流,没有任何她的踪迹,就连一片衣料、一块骸骨都未留给他。这些年来,那条河的下游但凡出现尸首,他都会第一时间派人前去查看,无人是她。所以他凭什么不能坚信,她还活着呢? 若是她死了,应当会第一时间入他的梦来索命才对。可是这些年他从来觉少无梦。她有多恨自己,竟然连让他在梦中相见的机会都不肯施舍分毫。 所以她一定活着。 他的小雀儿,一定要活着。 ———————— 又到了叁年一度的童子科。 如今皇帝已经逐渐放手朝政,一副不日便要退位的姿态。是以梁允珏这些时日格外忙碌。 父皇索性命人将所有的奏折都送到了太子府上,自己乐得清净,优哉游哉地在大殿上看那些从各地筛选出来的神童答题。 梁允珏日日忙到子时才歇下,倒是能够理解父皇为何这么着急放权了。那些地方官员有事无事都能写洋洋洒洒几大篇奏折,看得梁允珏心烦。 好容易处理完了今日的政务向宫中走去,他才听说今年的童子科出了些状况。不知为何,温州那边竟然推举了一位女童来参加考试,这在大梁还是头一遭。大梁虽不全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刻板思想,但还是遵循着传统儒学,女子入学堂或是参加科举更是闻所未闻的。 梁允珏来得正巧,这名女童正好在诵经作诗赋。中书后省挑选了经书四十卷,她通通对答如流,文采斐然,不比殿中的同龄男童差。可惜因着女子的身份,最后也只是赐了个童子出身而已。 出于好奇心,皇帝倒是多问了她几个问题。无非是关于何时开蒙、平日里多读些什么书之类的话题。 殿中众人久居京城,又长年沉浸在传统儒家思想之中,自然想不到这世间竟有地方不约束女子读书。他们在心中暗自发笑,不愧是山陬海澨之地,竟然如此不通规矩。 却没成想无独有偶,就连教出这位女童的塾师亦是位女子。 女塾师本就是稀少,也大多都是去那些乡绅商贾人家中给小姐启智,教些《女训》、《女诫》、《烈女传》等书籍,能教《诗经》、《论语》者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是教那些小姐琴棋书画、女红茶艺。 是以当众人听闻这位女先生竟然让男女同堂而学,教授四书五经的时候,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也来了兴致。 “如此说来,这位女先生还真是个咏絮之才了?”皇帝哈哈大笑,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带这些考生离开。 宦官正带着这群孩童向宫外走去,却被不知何时先一步走出大殿的太子殿下拦住了。 梁允珏面带微笑,表示他还想再问那位女神童几个问题,等会会派人送她离去。太子殿下如此发话,宦官哪里还敢再有意见,自然是留下这名女童,带着剩下的孩童先行离开。 梁允珏垂首,用温和的口吻问道,“小姑娘,孤看你方才掉的帕子甚是好看,可否再给孤看一眼?” 女童早得了一旁下人的暗示,猜出面前此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因此她毫不迟疑地将袖袋中的帕子递了出去。 那帕子布料有些陈旧,却十分干净,可见是所用之人的心爱之物。梁允珏展开帕子,上面用竹翠的细线绣了一句诗,“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诗句的尾端绣了朵精巧的桃花,栩栩如生,开得热烈。 梁允珏屏住呼吸,他解下腰间的香囊。这香囊是用霞光锦所裁,比那帕子还有些年头,却保存得十分完好。绛紫色的布料上是一株翠竹,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珏”字,末尾处依旧跟着朵桃花,同那帕子上的不论是走线手法还是针脚都如出一辙。 这是当年他逼着林南嘉为自己所绣的,末尾的桃花也是他要求添上去的。那是他们的初遇,漫天纷飞的桃花瓣和落入他怀中的她。梁允珏希望他的小雀儿能如他一般,永远记得这一幕。 “这帕子,是哪里来的?”梁允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女童小声答道,“这帕子先前是先生的,一日我手上染了墨迹,先生就将帕子给了我。” 梁允珏几乎已经确定,这位先生定然同林南嘉有着深刻渊源。不提她的才学,便是这一模一样的桃花,也不可能只是巧合。 曾经林南嘉总装作一副草包美人的样子,但早就从她头一次逃跑时,梁允珏就查清了她自幼会扮作谢玦的书童,一同去学堂,这么多年竟然也一直未被谢府发现。每每想到他们两人朝夕相伴了这么多年,梁允珏总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恶劣心理,让她的全身上下都染上自己的气味。难道他堂堂太子,君子六艺无一不精,便是太傅也夸赞不已的学识,还不够同她吟诗作赋吗? 罗裙掩诗句,原来她心中还有这样的抱负。 梁允珏按耐住心底的兴奋,又细细询问了女童许多关于这位女先生的事情。原来她如今化名林渔,住在温州武陵镇桃源村。 梁允珏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大概是哪个偏僻的小山村。他的小雀儿,竟然躲在了这种地方,还真让他一通好找,险些对她的逝世信以为真。若不是方才他离得不远,一眼便看见这女童掉下的帕子上所绣的桃花总带着熟悉之感,恐怕还真让这只小雀溜走了。 梁允珏负手站在廊下,目送着那女童的背影在宦官的带领下渐行渐远。他敛了笑,转头吩咐福安:“备马,去温州。” 轮回三:金栅锁(19)相逢行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一个调皮的男童偷偷揪了下前面女孩的发髻。女孩吃痛,却又不敢耽误功课,只好坐直些身体,更加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林南嘉轻轻走了过去,用手中的戒尺敲了敲男童的桌面,看着他慌忙将目光转回手中的书本,跟着其他人一同大声朗诵。 林南嘉觉得好笑,暗自摇头。 放塾的时候总是有些嘈杂,孩童们叽叽喳喳地同林南嘉道别。她看着女童皱着小脸向同桌的小男童抱怨着,男孩温柔地揉了揉被揪疼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给了她。 大概是块饴糖。小女童含在嘴里,笑了笑,躲在她的小同桌身后,看他去找方才那个顽皮的男童理论。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林南嘉恍惚了一瞬。 记忆中也有个男童,曾在旁人将她故意推倒的时候,挡在她的面前,轻柔地将她扶起,蹙着眉同要求那些人道歉。他们的尾指相钩。她也曾同那女童般躲在那人的背后,分明是孱弱的身体,却如岩岩如孤松之独?。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 林南嘉掩好学堂的大门,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学堂两侧的小路,只有零星几个村民。不知为何,这几日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学堂,她都有种正在被人偷窥的怪异之感。 难不成是独居久了开始疑神疑鬼?但是桃源村如此安逸,她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林南嘉抛开脑中怪力乱神的念头,向家中走去。 “林先生,放塾了?”邻居家郭大娘正要出门。 郭大娘平常对她照拂良多。林南嘉也是从小养尊处优地被丫鬟婆子伺候着长大的,刚来的头一年里,可以说是两眼抹黑的状态。 买下这间小屋后,剩下的钱大概也够她衣食无忧,且钱老先生看她才学不错,主动提出要请她为塾师。因此金钱方面,林南嘉还是不发愁的。 但到了生活中,她却搞得一团乱麻。在闺中时,她虽会做些糕点茶道,但对于真正下厨做饭却一筹莫展,更别说如何使用乡下的这些土灶了。还好郭大娘心善,常常拉着她过去吃饭,又教了她几个简单的炒菜和怎么使用土灶。好歹还不会饿死。隔叁差五地,郭大娘还经常送她些自己家地里种的瓜果蔬菜。 “林先生,水牛家的人好像回来了。”郭大娘偷偷同她八卦道,“这几日他家还一直有人进出,就是没见到人影。” 李水牛家正好在林南嘉宅子的后面,两家背对背而靠。先前李水牛父母去了后,他就独身一人去别处做事了。 林南嘉想起刚来时,曾帮她进进出出搬过不少次家具的水牛大哥,不禁有些怀念:“水牛大哥也回来了?” 郭大娘摆了摆手,“好像是他的几个亲戚借住在这里。据说水牛现在过得还不错哩。” 原来是他的亲戚,林南嘉惦念着水牛大哥待她的热情,准备做些点心拿过去探望一下。 她到得不巧,水牛家只剩下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在守家。那少年长得白净,似乎还未变声,小脸隔着不大的门缝警惕地看着她。 大概是乡下向来治安良好,左邻右舍的都是认识很久的熟人,一年到头连偷鸡摸狗的事都没有一桩。是以林南嘉见到有人如此警惕时,不由愣了一下。不过人家本就是外乡人,如此警觉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南嘉展颜,将用油纸包好的桃花酥捧到门前,“你莫怕,妾身是后面那家宅子的人,先前同水牛大哥也算旧识。今日听闻这宅子里也来了人,先前铁牛大哥也曾帮过妾身不少忙,特地过来同你们打个招呼。这是我自己做的桃花酥,你若是喜欢可以尝尝。” 那少年似乎十分胆怯,白着脸从门缝中接过了纸包,只飞快道了谢,生硬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关上了大门。 林南嘉倒是不恼。水牛大哥待她好,她自然也想将这份情谊回报在他的亲人身上。但若是他们不需要,林南嘉也不是不识时务,上赶着的人。如今送了点心,就当是她同新邻居打过招呼了。 思及此,她的步伐反而更轻快了几分。 是以她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大门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白衣的人影靠在门边,专注地看着她的背影。 ——————— “殿,殿下。”门后是福安新带的徒弟福清,还没多大的年纪就进宫做了宦官。他来了还没几个月,原本就是在师傅身边做些打杂的小事,没想到不知为何,此次直接被带到殿下身边做事。太子龙章凤姿,通身人中龙凤的气度时常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总怕自己出了岔子,是以格外紧张。 福清努力克制着自己哆嗦的手,将油纸包呈给梁允珏,“这是方才那位姑娘送来的糕点。” 梁允珏一直目送着那抹湖蓝色的身影消失在路的拐角,方才垂眸,示意一旁的福清打开它。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是几枚桃花酥。 林南嘉向来偏爱桃花,梁允珏是清楚的。从前在倚月阁时,他在院中为她栽了大量桃树,到了春日她也曾做过桃花酥。 梁允珏想起往事有些怀恋,如玉的手指直接拈起一枚放入口中。 酥软的糕点入口即化,带着阵阵桃花的馥郁芳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味。 和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一旁的福清欲言又止。依着规矩,太子殿下入口前的食物应当由他先验遍毒,方可食用。但毕竟殿下才是主子,福清深怕自己多话又惹得殿下不快。他犹豫了半晌,只恭恭敬敬地捧好糕点,再没有多言。 ———————— 碧桃院落溶溶月。 梁允珏轻车熟路地翻过了屋后矮墙,走到了林南嘉所居的正房门口。桃源村民风淳朴,村民中夜不锁门者尚不在少数,便是插了门锁也只是个不堪大用的摆设。梁允珏用匕首轻轻一勾就挑开了。 样式简单的床榻上,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小雀儿沉睡着。铅华弗御,皓质呈露,皎洁的月色也给她洒上了一层柔光,就算是穿着粗麻素布,也如月下仙子般飘逸出尘,依然还是最合他心意的那副模样。 微凉的手指在樱红的唇瓣上碾了又碾,触手柔嫩软滑,仿佛是最娇贵的花瓣,让人不忍心蹂躏。他还记得吻上这两瓣朱唇的感受,不由加重了呼吸。 不行,他还需要忍耐。不能又将他的雀儿吓跑了。 梁允珏阖眼,敛去了眸底翻涌如浪潮般的阴鸷。他合衣上床,勾着林南嘉纤细的腰肢将她揽在自己怀中。睡梦中的林南嘉呢喃了两声,莫约是觉得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乖乖,别动了。”梁允珏轻轻耳语着,嗓音低哑,眼尾抹红,“否则孤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什么了。” 他把头埋在延颈秀项间,嗅着她身上浅浅的桃花香。叁年多了,他终于可以有一日安眠。 轮回三:金栅锁(20)从头过 梁允珏是在叁日前到桃源镇的。 从别后,忆相逢,从无魂梦与君同。 这叁年多来,他夜夜都在浅眠中醒来,想着若是他的雀儿仍在人世,他定要第一时间捉住她,将她拴在太子府里早就为她打造好的金笼之中,让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梁允珏设想过无数次他们的重逢,却不曾想到,向来连煞气冲天的沙场都不畏惧的自己,竟然也会生出“犹恐相逢是梦中”的情绪。 面前是那位出了女先生的学堂,隔着墙还能听到童稚的读书声和女子温婉的讲课声。 梁允珏在了解到桃源村的境况时,就曾痛惜地想,他的小雀,为了逃离他,舍弃了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些年该过得有多苦。每每想到,就更无法抑制心底叫嚣着将她立刻带走的冲动。 可是眼前的林南嘉虽然只是一身普通的粗布裙装,配饰也只剩一只金簪,整个人看起来却远比在倚月阁时还要富有生机。那种从心底升腾起的轻松从容,让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是无论多么名贵的补品或是多么华美的衣衫都无法比拟的。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梁允珏咬紧牙关。曾经他还不够宠她吗?除了不让她离开自己,什么都予取予求。就是那些百年难遇的滋养佳品,有他母妃一份的,他决不会少了她,更别提那些华服珠宝。 离了他,她怎么反而更加快乐了? 梁允珏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些年来,饱受折磨的只有他自己而已。整个人就像是浸入了寒冷刺骨的冬湖,让他心底那些不顾一切的疯狂也冷却了几分。 可是他不甘心。 他怎么会承认,原来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守着那些回忆的现实呢? 向来稳操胜券的猎人终究是被自己的猎物捕获了。 他们合该永远纠缠在一起,或爱或恨,如同河底两只缠在一起的水草,永永远远无法分离。 梁允珏那双好看的凤眼中仿佛燃着火,以欲望为火引,烧得一片炙红,面上却不露分毫。此时他不光是梁氏允珏,更是大梁的皇太子允珏。 作为太子的他,向来深谙运筹帷幄之术,更擅于打凤牢龙之法。在梁允珏眼中,感情一事同他平日树立民心,稳固朝臣没有任何区别,若是他想,林南嘉的心总会属于他的。 作为一个合格猎手,他应当备全万事,只等他的小雀自己落入早就铺设好的陷阱才对。 所以,当他头一次来到林南嘉家中,看到香阁中供奉的灵位时,梁允珏反而勾起嘴角笑了笑,内心平静得仿佛只是什么无关紧要之物一般。 真是有趣。 梁允珏这一路太子当得顺风顺水,自然对那些手下败将都不曾在意。他手上沾过的人命中,名震天下的亦有之,但最终还是成为了帮助他踏向皇位的骨阶罢了。他甚至都诧异,自己竟然还能记起谢玦的名字,分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罢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轻若鸿毛的死人,不过是曾经有过一纸婚约,竟然还让林南嘉惦念至此,甚至甘愿以他的未亡人自居。那他这个早就同她有过无数次夫妻之实的大梁太子,又算什么呢? —————— 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 林南嘉醒来时,身旁自然是空无一人的。不知为何,她这几日睡得尤其不老实,每次醒来时都紧贴着墙壁,空出大半张床,仿佛另一侧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可是她偏偏想不起曾梦到过什么。 空气中似有些淡淡的香气,微不可察。林南嘉只当是窗外的桃花香顺着窗缝飘了进来。 今日学堂休息。收拾整齐后,她便在书案前坐好,开始誊抄新的书籍。空寂的房间中除了狼毫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就是时不时压抑的咳嗽声。 这一日,林南嘉过得很是悠闲。只是过了晌午,昨日水牛大哥家的那位小少年过来敲门,说家里人吃了她昨日送的糕点十分喜欢,想着今日过来拜访一下。 林南嘉欣然应允。 乡下条件简陋,最好的也是很久前买的些顾渚紫笋,寻常也没机会拿来待客。她看那少年的衣服样式虽然简单,但从走线到面料都十分讲究,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是不差钱的,也不知为何竟然来到他们这种偏僻的乡下。 想到这户神秘的人家,林南嘉也添了几分好奇。 她没等太久,大门便被人轻轻叩响。林南嘉急忙收起思绪向门口走去,但不知为何,越是走近,她的心越是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的不一般的事就要发生。 先是觉得有人在偷看她,如今又是莫名的不安,林南嘉不清楚自己这些时日是怎么了。 然而她的所有疑惑,都很快得到了解答。 —————— 林南嘉看着坐在正堂里的那个白衣男子,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都不是自己的错觉啊。 但她有些疑惑。依她对梁允珏的了解,他定然会在第一时间直接将她绑回京城,或是折磨她报那刺杀之仇,怎么会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 梁允珏抿了口茶,开口道:“孤在京中时,听闻温州桃源村出了位女先生,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林南嘉压抑住喉头的痒意,“承蒙太子殿下错爱了。” “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套吗?”梁允珏放下茶盏,眼中似笑非笑,带着明明暗暗的烟火。他看向正堂中挂着的字画,“‘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孤先前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志向。” “民妇没有那些经天纬地之才,不过是想为这世间有才之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更何况,广纳贤才对大梁也百利无一害。” “倒是个会说的。”梁允珏轻“呵”了一声,“你若有心,孤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如今大梁国富民强,女子的地位比之前早就有了很大的提升。女子可自由出入各类场所不说,抛头露面维持生计者亦不在少数,同时,富裕些的人家都会请先生教导女性识文断字。 但即便如此,“男女不可同堂而学,女子不可参加科考”,仍然是一道竖在诸位女子面前的铁律。也不知有多少才女为此被迫放下书卷,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就是那位同出于陈郡谢氏,文能提笔赋诗,武能跨马杀敌的东晋才女,在后世的评价中,不是也概括成了一句“左将军王凝之妻也”吗? 若是她从来未知也好,但林南嘉是女扮男装去过学堂的。凭什么那些男子能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指点天下慷慨激昂,而女子学的却是叁从四德、贤惠持家呢? 她要是没有才华也就罢了,但是她写出的策论,谢玦看了也连声夸好,更是比学堂中的不少庸庸碌碌之才强了数倍。只因为她是女子,只此一生都无缘科举考试,金榜题名。 所以,林南嘉很小就志向日后开间学堂,男女同授。便是女子日后的出路仍旧是回归家宅,但至少她们也曾有过读万卷书,了解世事的机会。 谢玦一直很是支持她。 这世间有太多男子刚愎自用,理所当然地认为男子就应当高高在上。她何其有幸啊,所爱之人却能理解女子的那些不易与苦难,更能在她退却的时候鼓励她去固守本源。 林南嘉敛起思绪,“殿下此举是为了大梁社稷,为了天下女子,万万不是为了妾身一人而已。” 梁允珏轻啧了一声,“还真是心怀天下,孤倒是可以想想法子。” 对梁允珏这样地位的人来说,男子或是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要跪在他脚下的民众罢了。若是真有有才的女子,倒也未尝不可纳入朝堂。对掌权者来说,他们只要能达到目的,而对于达成的手段或是经手之人实则没有那么在意。 但此事实在有些惊天动地,历朝历代从未有之,因而还需徐徐而图,才能堵住朝中众人和天下苍生的悠悠众口。 林南嘉起身,向梁允珏行了大礼,“那民妇先代大梁千千万万的女子谢过殿下了。” 梁允珏将她扶起。小手滑嫩如玉,让他一直隐忍的恶劣心思再次泛出了几个涟漪。他没有松手,反倒更靠近了他的小雀一步,“乖乖也不必如此郑重。孤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允的,就当是为了孤曾经的所作所为赔罪了。” 林南嘉有些懵,所以梁允珏非但没有怪罪她刺杀当朝太子,反而在反思自己曾经的行为?她摸不清太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回道:“那民妇谢过殿下宽宏大量,不计较我曾经的过失。” “诶,先别谢得太早。乖乖又未曾成亲过,怎么能自称‘民妇’呢?”太子的眼中沁出了笑意,“倒是孤想借此事,希望你我二人还可以重新来过。” 果然。林南嘉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梁允珏怎么会轻易改变态度呢?“殿下……这实在……” 梁允珏早就料到了,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小雀几年不见竟然胆子更大,甚至想直接回绝他。汉白玉骨的折扇在林南嘉的唇边点了点,堵住了她未言尽的话,“乖乖莫说了。就当是给孤一个机会。孤想要的,不光是你这个人,更要你这颗芳心。” —————— 祝大家中秋快乐( ′▽`) 轮回三:金栅锁(21)龙凤会 梁允珏的太子之位坐得如此稳固,除了他是皇帝唯一的子嗣之外,也是因着他雷霆般的手段。自他允了林南嘉此事之后,她敏锐地感觉到很多事情开始潜移默化地发生了转变。 先是民间传出了关于有女童过了童子科的消息,不少人议论纷纷,讨论着这件奇事。新奇稀罕者有之,大受震惊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群起攻击者亦有之。就连他们这个偏僻的桃源村,也听到了风声。 郭大娘摘着菜,随口问道:“林先生,这女童莫不就是田老叁他家那孩子吧。” “确实是她。” “林先生可真厉害,竟然能教出个女状元来。”郭大娘感叹道。桃源村的村民大多一生在田里打交道,乡下人思想淳朴,只知道状元已经是顶厉害的称呼了。 “这哪算什么状元,只是得了童子出身。”林南嘉笑了笑。“再说了,女子是没机会参加科举考试的。” “这样啊。那也算是林先生教出的神童。” 民间的轩然大波或许还是以新奇为主,但在那些世家贵族之间,却不仅仅是这样简单了。那些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喜爱吟诗作赋的才女不在少数。有些搏个才女的名头,只是为了日后嫁个更好的人家;但有些却带着几分文人的傲骨也曾想以才情扬名立世,不过是拘于世俗而已。 是以,当她们闻得竟有女童被举荐着登上那玉楼金殿,同许多男孩一起参加童子科的考试时,自然都心向往之。然而大梁对于科考的检查极其严格,就连女扮男装参加科举都绝无可能。这些女子便寻了另外的法子,想要证明自己求学多年,亦非不如男之辈。 那就是举办龙凤诗会。 寻常诗社、诗会等早就在大梁的那些权贵中存在多年,但大多都是大家小姐之间相互比试才学的场所。而那些公子哥儿,勤奋些的都忙于科举、萤窗雪案,不学无术之辈则更不会有兴趣参加。 龙凤诗会的举办,旨在召集京中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一同比试才学。夺得魁首者不光能获得名贵的珍宝字画,更能成为誉满京城的人物。那些世家公子中,有些也能凭着爵位在朝中领个官职。若是在龙凤诗会中崭露头角,夺得大人物的赏识,于他们的仕途而言也是有所裨益的。 因此,龙凤诗会办得如火如荼,众人趋之若鹜,更是出了几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才女。随着京中的盛行,举办龙凤诗会一事而渐渐向大梁各路传开,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 时间久了,自然有人提出疑问:既然同样是龙凤诗会中选出的魁首,为何男子能有机会入仕为官,而女子却只能得个“才女”的名声?便是那些不如她们的人,踏上仕途者也不在少数。而那些才女大多只能明珠蒙尘,回归到后宅之中。 此事有梁允珏派出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民间更是言论渐起,大多已经在讨论能否给予这些才女参加科考或是入朝为官,用自己的才华为大梁尽一份力的途径。 恰好此时,出现了第二位参加童子科的女童,中书后省挑试所诵经书四十叁件,并通。皇帝诏特封孺人。 皇家微妙的态度足以让朝中那些官员们恍然大悟。或许,大梁的科考制度从此真的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如今,龙凤诗会方才在京中召开,而背后的操纵之人却在千里之外的偏僻小村庄内,堂而皇之地躺在旁人的塌上。 林南嘉看着梁允珏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有些头疼。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同梁允珏重逢没过五日,林南嘉晨起就发现自己被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鼻尖充盈着龙涎的香气。她没有惊慌,或许是早就想到了有这一日。无论如今的梁允珏看起来有多温润如玉,她总记得他眼底的阴霾和血色。 当时她扭了扭身子,想挣开怀抱,却被梁允珏抱得更紧。他声音低哑,带着隐忍,“乖乖别动了,再躺一小会儿。” 林南嘉感受到后腰抵着一个坚硬又滚烫的长物。曾经的无数次经历让她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乖顺起来,不再乱动。但这次梁允珏却没有不管不顾地开始发泄,而是紧紧抱着她喘息着,直到身体平静下来。 “好了,乖乖走吧。”梁允珏吻了吻她的耳后,“在乖乖心甘情愿之前,孤不会再随意动你了。” 太子的金口玉言自然有效。梁允珏后来来过许多次,常常都是抱着她睡去,再未碰过她的身体。许多次,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但他都只是忍耐着。 思绪回到当下,林南嘉却不明白,为何梁允珏此时还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龙凤诗会,而是因为坊间早有传闻,皇帝想于今年退位。 这样的消息都传到了桃源村,想必早就人尽皆知。此时不应当是梁允珏最忙的时候吗?他为何还有时间来这里? 这一年林南嘉在桃源村中安居,倒是梁允珏却隔叁差五地往返于京城和此地之间。若不是他每日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掩人耳目,或许还真会被言官谏言太子不学无术、沉迷美色呢。 似乎是看穿了林南嘉在想些什么,梁允珏拉过她的手就将人揽在怀中,“孤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朝中那些人日日谏言,求孤快些娶一位太子妃。” “殿下要成亲,自然是好事。” 梁允珏仔细分辨着林南嘉的语气和表情,那样波澜不惊,同讨论无关紧要的路人没有任何差别。 他心下失望,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心中,应当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才对。 他为她做了这样多的事情,甚至给予了她一直想要的自由。可是他的小雀儿却一直不愿正眼看他。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低声诱哄着,“但孤只想要乖乖做我的太子妃。乖乖同孤回京不好吗?你做了太子妃,日后想要帮助那些女子入朝为官不是更加方便?” “殿下说笑了。且不说妾身何德何能成为太子妃,便是后宫,也无权干涉前朝政务。” “真是如此?” “啊呀!”林南嘉觉得颈间刺痛,叫出声来。 梁允珏咬破了她的皮肉,甜腥的血液渗入他的唇齿,他只觉得自己心底一直压抑着的那股怒火终于要破开冰层,如红莲般层层绽放。他的声音轻柔却让人忍不住发颤,“乖乖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还是心里忘不掉那个谢玦?嗯?” 轮回三:金栅锁(22)镜中月 向来落棋不悔的太子殿下在抽出宝剑,杀掉那个伏在路边被打得奄奄一息,却依旧坚持着求他放过林南嘉的病秧子时,他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懊悔当初的草率的一日。 他其实是有些不服气的。 为何林南嘉至今心心念念着那个谢玦,却不肯看他一眼?她的正堂中至今供奉着谢玦的灵位不说,林南嘉在外仍然以谢氏之妻自居。虽然她推说是怕独身一人在外惹上麻烦,但梁允珏何尝看不出来,她是心甘情愿这样自居的。 她宁愿为谢玦守寡,却不愿做他的太子妃,大梁未来的皇后,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梁允珏用食指挑起林南嘉的下颌,“乖乖,孤为你做的这些还不够让你满意吗?那个谢玦除了会说几句勉励你的话以外,还能做些什么?但孤不同。” “殿下金枝玉叶,玦表哥自然不能相比。”林南嘉垂下眼眸,不敢直视梁允珏那双仿佛燃着重莲业火的眼。 “是吗?那你为何还始终惦念着他?” “殿下,玦表哥同民女有着自幼相识的情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好,很好。”梁允珏轻呵了一声。 若是他知晓当年杀掉谢玦,却让此人成为了他同林南嘉之间永远的鸿沟,那他大概会让他谢绝落个终身残废,回去苟延残喘的。 纵然他们青梅竹马又如何?古往今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的故事还少吗? 若是谢玦活着,林南嘉总有一日会发现他远不如自己内心想得这样好。只要梁允珏耐心等待,他们的结局莫过于“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掐也凄迷,梦向楼心灯火归”。一只心灰意冷的小雀,岂不是正适合他趁此机会占据她的芳心吗? 可是谢玦死了,还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从此逝者就成为了她的水中花、镜中月,成了她心中最刻骨铭心又不堪触碰的记忆。光阴总会给逝者镀上圣光,为他们的过往洗尽铅华,只留下最完美、最欢愉的那部分记忆。从此谢玦成为了林南嘉回忆里的“圣人”,是她心中最遥不可及的那轮明月。而他梁允珏纵使是凤子龙孙又如何?他永远也无法跨越一个“圣人”的地位。活人该如何才能争过一个死人呢? 这些梁允珏当然懂得,但他始终不愿承认。 当年的母妃不是也不爱父皇吗?可是如今两个人也算妇唱夫随,琴瑟和鸣。 但梁允珏不愿步自己父母的后尘,也不愿再把林南嘉绑回京城,增加两人的隔阂。他总相信林南嘉会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那天。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还有十年,他总是等得起的。 梁允珏从胸口摸出了一样东西,郑重地放在林南嘉的手心。是他亲手雕的一只汉白玉制成的锦鲤。 “这是孤自己雕的玉鲤。乖乖可喜欢?” “谢谢殿下了。”林南嘉随手将玉鲤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怎么?孤雕的这块还不够精巧?不能换下你桌案上那个早就旧了的吗?” 梁允珏自然记得,很久前林南嘉还住在倚月阁时,便时常捧着个玉鲤呆呆看着。他很快就知道了那玉鲤原是谢玦给她的礼物,不禁心头火起,后来更是当着林南嘉的面将它摔得粉碎。 他还记得当年林南嘉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兽,瞪着那双圆杏眼愤恨地看着他,仿佛失去的是世间最重要的瑰宝,看得他心头的怒火更盛,吞噬尽所有理智。 因此,当他看到如今她书案上那块更为精巧的玉鲤时,他很快便想到了谢玦。 真是阴魂不散啊。 死都死了,还要留下件遗物来做什么? 梁允珏不是没动过毁了那玉鲤的念头,却更明白此举只会将他同乖乖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那谢玦能做到的,他自然能做得更好,不管是一个小小的玉雕,还是林南嘉那个在世人眼中十分离经叛道的心愿。所以,为什么她却不愿看看他呢?她是他人生中最鲜艳的那抹颜色,他怎么可能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淡墨的背景呢? 有时梁允珏会毁灭性地想,若是她永远不会爱上自己,倒不如让她记恨着他也好,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被她冷淡对待,如同一个客套的熟人。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这玉雕是你那个好表哥做的?可惜了,早知乖乖如今竟然还惦记那人,孤当年绝不会让他死得如此痛快。” 梁允珏满意地看到,林南嘉那张恬静淡然的脸如初春湖面的冰层开始出现裂纹。愤怒和恨意如水般盈满她的双眸,仿佛要将梁允珏淹没。 梁允珏只觉得内心砰砰直跳,沉醉在这样的眼神中。真好,她终于肯再次正眼看他,将他记挂在心上。似乎,被这样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也能让他同样热血沸腾。嗓子有些干涩,身体的某处也起了反应。 他强势地按住林南嘉的后脑吻了过去。火热的舌头用力撬开紧闭的齿关,与心心念念许久的丁香小舌纠缠着。血腥味在他们的唇舌间蔓延,梁允珏却如痴如醉。 感觉到怀中美人的动作,梁允珏将一只手伸出,握住了那只跃跃欲试的小手。 一吻结束,泛着淡淡血色的银丝从两人的嘴角拉出,带着暧昧的气息。梁允珏的薄唇摩挲着林南嘉的嘴角,低喃着,“乖乖,下次动手的时候可要快些。” 尖锐的簪尖停留在离梁允珏的颈侧处,几欲刺破皮肤。正是林南嘉常戴着的那支掐丝桃花的金簪。 梁允珏略施巧劲,那原本紧攥着金簪的小手就泄了力。金簪“叮当”一声掉在地上,一直滚落到角落里燃着的叁足香薰炉旁。 “怎么?又要为谢玦报仇?”梁允珏咬着林南嘉的耳朵低笑着,“若是孤没了,大梁的女子日后可就再无参与科考,入朝为官的机会了。乖乖可要想清楚些。” 梁允珏满意地感受到林南嘉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她的身体微微发抖,究竟是因为仇恨还是悲伤呢?太子不想在意。不管是哪种情绪,都让他感到更加愉悦。 身下早就撑起了很大的弧度,仔细想想已经多年未曾纾解过了。想起往事的一些片段,下体又胀大了一圈。不过他曾向他的小雀许诺过,自己不会碰她。梁允珏自然不会失言。 “乖乖,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孤了,我怕我真的会忍不住。”梁允珏低喘了几声,拉着林南嘉的手摸向了他的下腹,“帮帮孤,嗯?” —————— 对不起,最近一直登不上小粉鱼,换了十几种科学上网方法终于上来了( ????? ) 轮回三:金栅锁(23)暗恨生 手下的触感火热而坚硬。林南嘉只觉得手心贴着的那物因为她的触碰还跳了跳。没了反盛丹,她摆脱不了梁允珏的桎梏,“太子殿下,您曾经说的……” “孤当然知道。”梁允珏强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玉带上,“孤说了不会动你,自然不会失言。但乖乖最好听话一些。” 梁允珏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一同上了床。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紧贴在墙边的林南嘉,如同一只盯上了猎物的凶兽。修长的手指飞快解开自己的衣袍,露出下腹的昂扬巨物。 “乖乖,看着我。”梁允珏欺身上前,一手按住林南嘉的后颈强迫着她直视自己,另一只手握住了自己身下粗长的欲根。许久未受过刺激的巨龙只感受到手的抚摸,就兴奋得吐出了些莹亮的前精。 被他最珍视的小雀这样盯着,反而让梁允珏更加亢奋。小雀儿的那双杏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又带着幼兽特有的警觉,不情愿和愤恨在她脸上溢于言表。 真好。 被她这样满心满眼地看着,仿佛他就是她的毕生所爱一般。 “乖乖,乖乖。”梁允珏的声音低哑,眼尾飞红,大手上下飞快地撸动着自己的欲根,鼻息也粗重了几分。向来得偿所愿的太子难得开口恳求道:“乖乖,说你心悦我。” 林南嘉闷闷咳了几声,连嘴都未张。 梁允珏却不在意 。他低头,再次熟练地吻向她的唇,汲取她口中带着腥甜味道的津液,再强势地用舌头抵住她的舌根,将那条又软又滑的小舌吮得发麻。 鸡蛋般大的龟头在手指不断地套弄下憋得发紫,仿佛快要炸开。 不够,还是不够。 梁允珏觉得他还可以承受更多的刺激。 他结束了这个吻。林南嘉早就被憋得满脸通红,正张着小嘴呼吸着,双瞳中满是水色,看得梁允珏身上愈加燥热,上下摆动的手又狠又快。 “摸摸孤好吗?”梁允珏咬着她的耳珠诱哄着,呼吸着她发间的芳香。 没等林南嘉拒绝,他就用得了空的那只手钳着她的小手摸向了他的欲根。 柔软温热的小手触碰上最底下沉甸甸的囊袋,又被他强按着摸向圆润的大龟头。梁允珏下体不住挺动,胡乱戳着他的乖乖的手心。他张开嘴,爽快地叹息着,“嗯啊……” “乖乖的小手真舒服。”他喘着粗气,下体越顶越用力,到后来林南嘉的手心早就通红一片。 湿漉的舔舐感从耳珠转移到了耳廓,舌头在耳道中穿梭着,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仿佛在模仿交欢一般。低哑的声音在林南嘉耳边反复询问着,“乖乖想不想要?” 林南嘉被梁允珏圈住,只能瑟缩着躲避他的攻势。她的耳朵一向敏感,早被他舔咬着软了身子,小脸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太子倒是确实没有违背他的诺言,但却想着用这种方式来引得自己同他沉沦。 可是怎么可能呢?玦表哥为了她甚至甘愿付出性命,她怎么可能在杀害他的凶手身下婉转承欢呢? “不、不要。”拒绝的话说出口倒像是娇嗔,林南嘉气得咬住早就被亲肿的下唇,直懊悔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这样不争气。 梁允珏手上动作不停,男人低沉的喘息声在她耳边久久不停,“哈……那就只能委屈下乖乖的这只手了。” 他强迫着那只酥手环住自己的茎身。欲根太粗,林南嘉的手根本圈不住,上面都是狰狞凸起的青筋。 太子握着她的手,不断地上下套动着,“嗯……乖乖的小手也让孤如此满意呃。” 也不知撸动了有几百下,林南嘉只觉得自己的小臂到最后又酸又痛,偏偏被梁允珏的大手压制着无法逃开,亦无法停歇。手下的欲龙又胀大了一圈,皮肤下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哈啊……好爽嗯……孤攒了这几年的子孙浆,都射给乖乖!”梁允珏低吼着,下身的欲龙终于守不住铃口,一股股又腥又浓的白浊喷涌而出,落在他身下的林南嘉的衣袖上。 梁允珏多年不曾纾解,射出的白浊格外多,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龟头才畅快地吐出最后几滴液体。 林南嘉的手上和身上糊满了黏稠的液体,浓重的石楠花味在房间里弥散开,甚至遮住了原本点着的熏香味。 梁允珏抱住林南嘉喘息了片刻,满含缱绻的吻刚想再次落在红肿的朱唇上,却先触到了她脸上的湿濡。 “疯子!”林南嘉努力睁大那双泪眼朦胧的眼,顾不得梁允珏的身份恨声责骂道。 梁允珏尝到了甜头,一脸餍足地任由林南嘉的指责。只不过在她又要挣扎着离开时,他依然会将她紧紧地箍在自己怀中。 真是惹人怜爱,像只是被他偷偷揪了尾羽的小雀,就连说出的话在梁允珏耳中也格外动听。 梁允珏越是看着林南嘉对他露出又恨又怒的表情,越是满意。他甚至尚有闲心温声附和着,“嗯,乖乖说的没错。本来梁氏就都是一群疯子。” 林南嘉有些震惊地看了梁允珏一眼,摸不清太子是不是真的发了疯,竟然敢说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怎么,怕了?”梁允珏的声音中带了笑意,敞开的中衣下是他精瘦的胸膛和轮廓分明的腹肌,还沾着不少白色的液体。他将林南嘉身上那件污了的外衫脱下,随手扯过自己掉在掉在地上的外袍就向门口走去。 炉内的熏香不知何时燃尽,太子亲自端来了盆温水,就着沾湿的帕子将林南嘉身上的黏稠悉数擦净,方才给自己也随意擦了擦。 “乖乖哭什么?是觉得对不起你那个好表哥了?”梁允珏勾着林南嘉的楚腰,将伏在床榻上哭泣的美人再次揽回自己怀中。他的小雀儿如此恨他,真是太好了。梁允珏的心中生出一种更胜于方才肉体上的快感,直达他的脑髓深处,“好了,若是乖乖不想,这太子妃不做也罢。” 他当然知道若是强娶了林南嘉,她会更恨自己。但他心中还存着荒诞的希望,期待她有一天还会爱上他。更何况,他幼时也不是没见过被金链囚禁的母后,如今不也成了帝后情深佳话? 乖乖本来就服了反盛丹,时日无多。这些日子,他派了不少人去找延长寿命的方法,又遍寻方术之士,得到的只有失望。他每次来到桃源村,看着小雀儿一回比一回更加虚弱,却偏偏在自己面前勉力撑出个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仿佛针扎一样刺痛。 若是将她带回京城,以她的烈性,恐怕没过几日就香消玉殒了。 梁允珏叹息着,吻了吻她的发顶,“好好睡吧。你身体不好,那熏香,之后就莫要再点了。若是真恨孤,就多送些之前的点心吧。” 林南嘉将自己埋在暖衾中,默不作声。 是了,太子那样聪慧,当然早就看出了她的那些小伎俩。梁允珏是千金之躯,寻常用膳都会有下人试毒,却对她做的糕点连验都不验就直接吃了。她原以为梁允珏吃得如此坦然,自然不会发觉她偷偷掺在里面的毒药,原来他第一口就尝出来了,才每次都特意制止想要验毒的福清的。 还有每次梁允珏宿在这里时,她点的那些毒香。她恨梁允珏杀了她最后的所爱之人,却又不得不暂时留得他的性命来为大梁女子开疆拓土。所以林南嘉只能用这些苦苦寻到的毒药慢慢侵蚀他的身体。日积月累的毒香在侵蚀着梁允珏的同时,更快速挖空了她的身体。这些天她明显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罢了。等去了地府,就由她向玦表哥负荆请罪吧。 轮回三:金栅锁(24)无绝期 梁允珏醒时,天色尚早。 他的小雀儿还维持着睡前的姿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她的眼睑投下阴影,乌黑的头发把那张小脸衬得更加苍白,比他一月前所见时还要病弱,却别有一番病西施的韵味,让他怎样都看不够。 梁允珏从外袍中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里面是梁氏皇族中代代相传的秘药,连理枝。 说是秘药,连理枝实则是一种蛊虫,子蛊与母蛊同享命数,母蛊死则子蛊亡。在大梁皇室中,往往是由储君用血肉喂食蛊虫,而子蛊则是专门为皇帝准备的。 之所以选择父子,是因为连理枝的另一特性:若服用子蛊者对母蛊无爱,则母蛊会日日侵蚀服用母蛊者的心脉,让其短寿。 母蛊死,子蛊亡,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连理枝原是百年前从苗疆传来的蛊毒,据说是那时的绮蝶教教主为他的爱人所创,是以这一特性实则无伤大雅。后来有少量母蛊流入大梁皇室。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家自然不会放心让皇后或是妃子成为母蛊,受到外戚钳制。 若说有什么感情能与夫妻之情相比,血脉之间的亲情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什么感情,能比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更加历久弥坚的呢? 若是没有意外,年轻鲜活的储君养出的母蛊自然能让皇帝长寿。而皇帝为了延长自己的寿数,也万万不敢随意更换储君之位。是以,大梁的储君都是皇帝从子嗣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优秀的那个人。这种相互牵制的关系保证了皇权的集中,更是将所有九龙夺嫡的可能扼杀在襁褓中,无形中倒是少了很多纷争。 当然,若是不到生命危急的时刻,愿意服用连理枝的帝王还是少之又少。毕竟皇家向来多疑,没有人喜欢将自己的性命放在旁人手中。 这也是为何,当初梁允珏的母后难产濒死,父皇能第一时间拿出连理枝为她服下的原因。那药原本就是父皇做太子时,为皇祖父备着的。可惜皇祖父去得急,甚至还来不及取出此药就驾崩了。 梁允珏幼时,时常看到自己的父皇被因母后不爱他而生出的心疾日日搓磨着,方才二十出头就两鬓斑白。 还好后来母后终于爱上了他,父皇多年的心疾方才消失。到如今,若是母后偶尔念起抚远将军,父皇亦会有所察觉。 梁允珏手上的这对连理枝,原本就是为父皇备着的。 是药叁分毒,更何况是钻入人心脉的蛊虫。所以父皇一早就表示,这对连理枝任由梁允珏自己处理。 梁允珏俯身撬开沉睡着的林南嘉的齿关,合着水将子蛊送入她的口中,助她咽下,自己再独自服下母蛊。 林南嘉在睡梦中觉得不适,稍微换了个睡姿,嘴中低喃了一声:“玦哥哥……” 梁允珏有些失神。他明白林南嘉真正在喊的人究竟是谁,可是他甘愿难得糊涂。玦和珏本就都是玉环,又有什么分别呢? 被他的小雀儿这样唤着“珏哥哥”的感觉真好,就如同她是真的如此依赖又爱恋着自己一般。早知如此,昔年在床第之间,他定会多强迫她这样唤自己的。 “珏哥哥在。”梁允珏轻声在她耳边回应道。 他抱着温香软玉再次躺下,细细吻上那两瓣有些红肿的朱唇。连理枝的药效渐起,胸口慢慢传来了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如同被百来只虫蚁蚕食着。方才偷来的那一点点欢愉,就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梁允珏闷声笑了笑。 胸口这样痛,他的乖乖一定很痛恨他吧? 梁允珏幼时见证过父亲被连理枝折磨的样子,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重蹈覆辙。他的内心,不是没有存着希冀,期待着有一日他的乖乖也能同母后一般,肯回心转意爱上他。 但若是她始终不愿爱上自己,倒也有种别样的乐趣。胸口越疼,他的乖乖就越恨自己。一想到这一点,梁允珏的嘴角扯开很大的弧度。 若是不能让她爱上,那他要做她心中最刻骨铭心记挂的那个人。不论怎样,总好过被她忘怀。 林南嘉醒时,觉得自己今日的身子更加轻快,似乎没那么疲乏。 梁允珏依着自幼的习惯练了一个时辰舞剑,如今早已沐浴更衣,衣冠楚楚地坐在桌前用膳。 “等会孤就要启程回京了。”梁允珏只抬眼扫了她一下,语气温柔却又带着疏离,倒像是外人面前的那副模样了。 “那民女就恭送太子殿下了。”林南嘉福了福身,方才在桌边坐下。 “孤再问你最后一次,当真不愿做孤的太子妃?”梁允珏用手指敲了敲扇柄,“日后,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梁允珏说得随意,却又怀着丝微渺的妄念,一颗心仿佛是只孔明灯般悬在半空,飘渺不定。 他亲眼看着林南嘉有些失神地望着某处,顺着目光看过去,原来是谢玦的灵位。心中的那只孔明灯被风吹破了一个洞,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里面的火焰顺着纸壁燃起,顷刻间便有了燎原之势。一时间他甚至顾不得感受心口的刺痛了。 怎么又是谢玦。 梁允珏轻哧了一声,“在乖乖眼中,孤永远只是一个杀人凶手,是吗?” 林南嘉察觉出梁允珏语气中的异样,但经历了昨晚的事,她实在没有了同梁允珏虚与委蛇的心情,“殿下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呢?当年之事,你我皆在当场,民女这么多年常常自责,只恨自己当年软弱。就算是我能掀开窗帷往外面望一望,恐怕……” 林南嘉还未说完,喉头就已哽咽得发不出声。她别开脸,两行清泪就这样流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谈及当年之事,相谈之人却是杀害表哥的凶手。 “哈哈,当年之事,”梁允珏笑了几声,眼中闪着异常兴奋的光彩,“乖乖这么后悔,要不要听孤这个凶手亲口讲述一下当时的情景啊?” “不,不要再说了。”林南嘉想捂住耳朵,偏偏被发了狂的梁允珏筘住双手,动弹不得。 当年的情形从梁允珏的嘴中说出,如同一把匕首破开了笼在林南嘉心头多年的薄纱。她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陈州的郊外,回到了那个飘来淡淡血气的马车上。 看着林南嘉痛苦的表情,梁允珏越说越亢奋,胸口的疼痛几乎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仿佛是狂浪要将他湮灭,他却描述得更加细致。 被她如此痛恨的感觉,真的是太让梁允珏沉醉了。 林南嘉对他的仇恨化成了一种残忍的快感传入梁允珏的四肢百骸,整个人都仿佛漂在空中,却又被心口的绞痛拉扯回地面。这样矛盾的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杂糅着,让他血液沸腾,身上都起了反应。他不管不顾地抱住林南嘉,再次吻了过去。 这一吻浅尝辄止。 还好梁允珏心底还残存着一丝理智,记得此刻必须要返京了。父皇存了退位的心,将许多政务都交由他来处理,容不得他再继续胡闹下去了。 真可惜。他舔了舔林南嘉唇上的水泽,遗憾时间竟如此短暂。 —————— 秋?起兮?云?,草??落兮雁南归。 踢雪乌骓在阳关道上扬起滚滚黄尘,寻常人忍受着胸口仿佛要炸开的巨痛,恐怕早就从马上跌下,梁允珏却面不改色,反而夹紧马腹,催促着再快一些。 余光撇到长空中南飞的一对对鸿雁,梁允珏的嘴角还挂上了笑意,仿佛在享受着这份痛苦。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同他的乖乖,自然会天长地久,永无绝期。 —————— 眼熟吗宝贝们?一些梦幻联动( ′▽`) 轮回三:金栅锁(25)新政始 乾祯二十八年,大梁梁高宗退位,让位于梁玄宗梁允珏,改年号为嘉元。 长身玉立的帝王头戴缀有七星玉、七宝四柱、 并翠旒十二的衮冕,身穿绘有日、月、星、山、龙、雉、虎蜼七章的衮龙服,腰束金龙凤革带、青罗盘结四神带、红罗勒帛,身携鹿卢玉具剑,单是站在御殿之上,通身的帝王气魄就压得人不敢抬头。 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接受满朝文武恭敬的拜贺行礼。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时,颁布了一条新的旨意,日后女子同样可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此旨一出,顿时在朝堂内外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时正值龙凤会在大梁各地兴起的时候,民间对于为有才之女鸣不平的声音渐起,却没想到新帝直接赐予了她们可参加科考的权利。 古往今来,通过科举考试封侯拜相向来是男子的特权,特别是对于那些既得利益者而言。是以登基大典后没多久,奏章就如同一片片雪花一般飞到了皇帝的御案上,举目皆是劝说帝王收回成命的话。每日朝堂之上,除了那些情况紧急的庶务外,其他的时间也都被众位大臣们用来苦口婆心地劝诫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但梁允珏充耳未闻,只铁了心地将这条圣旨向各路各州传达下去。 似乎是为了印证梁允珏的英明,今年童试,果真有几位女子参加。各县早就知晓了新帝的旨意,也不敢擅自阻拦。是以这几位女子当真成为了大梁的最早一批童生。 这其中,就有林南嘉。 ——————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看到榜上名列前茅的那个名字,林南嘉突然生出种想哭的冲动。她终于一偿夙愿,可是身旁再没了可以分享的对象。那个曾教她念书写字、鼓励她不要放弃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她怅然若失地离开拥挤着的人群,想要搭个牛车回桃源村,却被一旁的男子喊住了。 原来是福清。 见了他,林南嘉自然知道是谁来了。她虽然厌恶他,但放下他们两人间的血海深仇,林南嘉自然也想替这世间那些曾经空有屠龙术,却无斩龙刀的女子们对这位帝王感谢一二。更何况她也好奇,如今梁允珏刚刚即位,应当正是最忙的时候,又怎么会有时间跑来这座偏僻的县城呢? 长街的拐角处停着辆样貌普通的马车,大梁的新帝正凝眉批改着桌案上厚厚一摞的奏折。 林南嘉恭恭敬敬地向梁允珏行了礼。“民女参见皇帝。” 梁允珏放下手中的朱笔,将她扶起。林南嘉原想在对面坐下,但皇帝却始终紧紧攥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林南嘉忍住心底泛起的不适,毕恭毕敬地向梁允珏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说到激动处,连她都有一瞬放下了心中的仇恨,认真地为大梁女子,甚至是大梁,能有这样一位开明的君主而感到了由衷地喜悦。 梁允珏侧过头,专注地盯着林南嘉,一双凤眸中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和宠溺。她这样能说会道的样子,真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雀,在枝头自由自在地跳跃着,带着春的朝气。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繁花枝头的少女,在漫天桃花雨下跌入他的怀中,一见钟情。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了。 倚月阁中的林南嘉总是眉稍挂愁。后来在桃源村时,她每每见到自己时或是漠不关心,或是满腔恨意,眼底都带着历久不散的悲伤。就仿佛当年那个人面桃花的少女只是他少年时的一枕槐安一般。 心头一直萦绕着的痛楚突然消失了,虽只是一瞬,但梁允珏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喜悦如狂浪般席卷了他的全身,将他淹没。向来冷静自持的他手心也出了层薄汗,仍不愿松开手中的柔荑。 薄情冷淡的帝王不会也不愿去区分爱慕同敬爱的区别。他自欺欺人地认为,他的小雀儿确实是为自己心动过一瞬的。 想来这连理枝用处甚佳。不光能让他同他的乖乖共享命数,还能让他知晓乖乖对他的感情。 梁允珏一早就想好了,就算林南嘉这辈子不愿做他的皇后又如何?等他百年之后也会留下遗诏,乖乖的尸首定要同他一起下葬。他会找全天下最好的术士,确保他们下辈子也要在一起。他要早些认识她才好,免得她再被旁人抢了去。 因此,梁允珏从无将自己用连理枝为她续命一事告知她的打算。依着林南嘉的性格,怕是不会感激他,反而要寻遍办法解开这个蛊吧? 梁允珏面上未露半分端倪,只淡淡接受了林南嘉的道谢。分明是稀松平常的话语,他却觉得比那些官员们的恭维更得他心。 “朕听说乖乖此次过了童试?可有什么想要的奖励?”梁允珏早就打点好了人暗自保护林南嘉,是以他比她还要早些得知消息,特意掐着放榜的日子来了这里。 “不过是童试,何足挂齿。” “话不能这样说,”梁允珏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你可知这些时日,前朝那些大臣都是怎样说的?好歹乖乖让朕知道了,朕的坚持还是有效果的。” 自登基以来,那些劝谏他叁思而行的言论当真是让梁允珏烦不胜烦。白日里的朝会上都在谈这些事,就连奏折里也皆是关于此事。还好梁允珏继承了太上皇一贯的铁血手腕,对这些谏言充耳未闻,反倒是拨了好几个心腹官员去完成此事。 其实他何尝不知,若是再过些时日,等着民间的言论发酵,由几个心腹引出此事,叁番五次下来,朝堂上的那些臣子恐怕更容易接受此事。 但他实在不想等了。 桃源村位于江南,又地处偏远地带,他来回一次,便是日夜兼程地骑着千里名驹,也要整整五日。偏偏他思念林南嘉得紧,胸口的疼痛日夜提醒着他,这世上还有一个同他紧密联系的存在。可惜当了皇帝远没有还是太子时自由,他这次也是称了病才罢朝数日离京。若是林南嘉有意入朝为官,那真是再好不过。他不光不用如此辛苦,反而还能日日见她。 所以,他没有选择再花多年的时间去苦心经营,反而采用了当下这种直接的方式,快刀斩乱麻地推行新政。 梁允珏将头靠在林南嘉伶仃的肩膀上,合上眼,鼻尖淡淡的桃香仿佛又来到了那年春日。感受到林南嘉身体的僵硬,他甚至有闲心安慰她,“朕不过是有些疲惫,让朕歇息会儿吧。” 林南嘉看着梁允珏眼下的青色,并未再动。 但这位年轻的帝王并没有歇息太久。待林南嘉离去后,他就再次启程赶往京城。 轮回三:金栅锁(26)共婵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结束了无趣的中秋宫宴,梁允珏又回御书房处理政务至深夜。这些日子劝谏他的声音未消,又多了许多劝他早日立后的折子。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着想,实则哪一个不是盘算着自己也能当上皇亲国戚呢? 他的父皇能够扛住朝堂上下的压力,空置后宫,一生仅母后一人。也不知那些大臣怎么会觉得他就是个好说话的。难道是这些年他在外温润君子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 若是早些年,他当真还有随便立个太子妃的想法。但如今他早就找到了人生唯一的那抹颜色,那位置自然就成了他为自己的乖乖留着的,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愿意做他的妻。更何况若是真有了皇后,他自然不能同此时一般,随意去去见乖乖。 揉了揉酸胀的颞颥,梁允珏抬声唤福安给自己倒茶。 青驰菊花茶被端了上来,梁允珏头也未抬,“放在那里吧。” 鼻尖闻到丝丝缕缕的甜腻气息,混在室内燃着的龙涎香中,格外突兀。梁允珏皱了皱眉,不悦地抬起头想要责问福安,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位婀娜的宫女。“你是何人?福安呢?” 小宫女原本为着皇帝那张丰神俊逸的脸而春心荡漾,看到他脸上的不悦,方才慌忙跪下。“回禀陛下,奴婢是奉了太上皇后娘娘的命令,来给您送参汤的。正巧福安公公不在,奴婢就擅自逾矩,为您倒茶了。” “去外面跪着。”梁允珏只觉可笑。大概是因为对他心有愧疚,母后这些年一直想要试图弥补他。先前总是关心他娶妃就不说了,怎么这次竟然糊涂到直接给他床上送人?就连福安,怕不也是被她支开的。他还是了解自己的母后的,突然做出这种事,只可能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说到底是他威望不够,竟然让人妄想通过这种方式攀附上他。 小宫女期期艾艾地站了起来,想起太上皇后的吩咐,仍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飞上枝头的机会。于是她垂下头,摆出最软弱可欺的样子,慢慢挪着步子向外走去。她期待着身上的媚香早日发作,说不定皇帝就会留下她了。 “怎么,听不懂人话?”梁允珏的脸已经沉了下去,“来人!” 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进来了。 皇帝的语气冰冷,对着面前瑟瑟发抖的美人只有深深地厌恶,“把她拖下去,杖毙。” 外面还有微弱的哭喊声,梁允珏只觉心烦。他摄入的那点媚香像是团微火在他下腹燃着。竟然敢有人在皇宫中就这样对帝王用这种下作的手段,看来是他过于仁慈了。 梁允珏唤人请来太医。索性也没了继续批阅奏折的心情,他拿出桌案上放着的一大块和田暖玉的玉料,手执刻刀细细雕刻起来。 皇帝低头看了看手中初见雏形的玉鲤,也不知今年中秋,他的乖乖过得如何。 心头的痛苦仿佛是在宽慰他的思念,不论爱恨,至少林南嘉的心里是有他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昨日皇帝杖毙了一个妄想爬床的宫女,此事一出,那些心思活络的宫女的反应却各不相同。有战战兢兢,直接绝了此等念头的,也有自恃美貌聪慧,想着自己同旁人不同,定能入了帝王眼的。 只可惜皇帝少时从军,大多事情向来习惯亲力亲为,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是宦官,想要爬上龙榻实在太难。 作为宫中诸多女子的思慕对象,梁允珏眼下却正坐在德寿宫中,同太上皇对弈。一局结束,太上皇开口道歉,“昨日之事,是你母后她做得不对。” 梁允珏收拾起棋盘上的白子,“还烦请父皇管好母后。莫要让那些风言风语再传入她的耳中。” 太上皇长叹了一声,“放心,朕自有安排。” 梁允珏颔首,未再多言。 “你也服了连理枝?何时将她娶回宫让你母后也宽宽心?”太上皇的语气带了不易察觉的揶揄。 梁允珏并不惊讶,毕竟他的父皇也是服过连理枝的人。虽然他平日里忍耐着胸口绵密的痛觉,伪装得同常人无异,但父皇恐怕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劲。“怕是要让母后多多担心了。” “怎么,还没有搞定?用不用朕教你一二。”太上皇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为了个女人竟耗了如此之久感到困惑。 若是喜欢,强掳回宫不就好了?珏儿为她险些丧命,又不计前嫌为她服下连理枝,愿意娶她为后。他做了这样多的事,他们做父母的却连这位小美人的一片衣角都不曾见过。 “不劳父皇费心了,朕自有打算。”梁允珏淡淡谢绝了父皇的提议。 “罢了罢了,你自己的事朕也不愿多管。还真是青出于蓝了。”太上皇摇了摇头,梓潼总说她们梁氏的血脉带着疯病,决不会想到她自己儿子反而是最疯的那一个。“正好趁此机会,朕想带着你母后外出云游。” “那朕派云影卫他们一路护送父皇和母后。” —————— 梁允珏走后,太上皇去了太上皇后的寝宫。“昨日你送了人去珏儿那里?” 太上皇后刚刚拈起了一枚奶酥,手一抖就滚落到了地上,“是妾身的不对。妾身也不过担心皇帝婚事,想着这些年他都未有过女人,或许尝了滋味,就有纳妃娶后的想法了。” “就他还不知……”太上皇本要讽刺,想到毕竟是皇儿藏得最隐蔽的秘密,只好转来了话题,“一国之君的是就不用你来担心了。倒是你这身边的下人,是不是该换一换了?” 同梁允珏想的一样,太上皇也猜到了定是太上皇后的身边有宫人偷偷挑拨。不然向来不关心前朝后宫琐事的梓潼,怎么会独独对此事如此上心?珏儿到底还是本着孝道留了几分薄面,将此事任由他们自行处理。 “陛下方才说……”皇后听到了前一句话,刚要询问。但太上皇已经用雷霆之速安排心腹将她寝宫中的那些下人都请了出去。 这宫中人多眼杂,太上皇自然不愿多提皇帝的荒唐事。也是自己放松了警惕,想着朝中没人敢同他造次,却没想到一些人早就将算盘打到了他的妻儿身上。太上皇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几位旁人安插进来的宫人,淡淡吩咐道:“拖下去赐死吧。” 太上皇后发觉其中有几位正是服侍了她多年的宫女,红了眼眶,“殿下,那几人……” “没听到她们供认的?都是些旁人的走狗罢了,梓潼何必为了这样的人难过。” 太上皇后默默点了点头。 美人带泪总是分外惹人怜惜,太上皇将她抱在怀中哄劝着,“莫难过了。过几日朕带你出宫如何?” —————— 嘉元二年秋,太上皇同太上皇后隐秘出宫,四处云游。后来又有几名宫女试图爬上龙榻,皆被新帝直接杖毙,再不敢有人造次。 同年的秋闱,林南嘉成为了大梁的第一批女举人。 轮回三:金栅锁(27)金榜题 此番同她一起中举的,还有她教出的一个少年。 桃源村这么多年第一次出了举人,还一出就是两位,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村里因着这件事敲锣打鼓了许久,流水席也摆了叁天叁夜,每个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说不出的自豪。 这一次梁允珏倒是没有来。本来就是九五至尊的帝王了,哪里抽得出时间时常跑到江南的小乡村里。就是他想,朝堂上下也不会允许他频繁称病的。 所以,他这次只派了曾陪他来过的福清前来。“陛下说恭喜林举人,特地命奴才送了件贺礼。” “民女谢过陛下。”林南嘉接过福清手中的妆匣,里面是只桃花纹的玉簪。玉是好玉,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质。但造型却略显朴素,一看就是梁允珏亲手所雕的。 大概是他看到自己时常带着只桃花金簪,所以才选择这个纹样吧?可惜了,她的金簪是当年玦表哥送给她的,便是皇帝亲手所雕的玉簪也不能相比,更何况这位帝王还是杀害了谢玦的仇人。 福清看林南嘉似乎并不在意这簪子,不禁有意提醒,“林举人,这簪子是陛下花了近五个晚上,不休不眠才雕成的。若不是朝中政务太忙,他本是要亲手送给您的。您也知道的,这些年陛下身边没有任何女子,他一直在等着您。” “是啊,民女都清楚。” 林南嘉自然也能感受出梁允珏这些年在慢慢改变。虽也偶有失控的时候,但比起曾经的他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 但林南嘉可不觉得梁允珏这样薄情的人,会对任何人产生爱意。说到底,是他心底的征服欲在作祟。他不过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总也无法捕获的猎物罢了。 —————— 皇帝登基叁年,原先令朝臣们纷纷不满的女子入仕之政,倒是取得了不错的成效。这几年出现了多个女举人,不光光是一些勋贵之女,还有几位民间不曾耳闻的才女。因此,庙堂上对于此举的反对声也散去了小半。 但始终有另一个话题,依旧在朝会上被隔叁差五地提出,那就是皇帝何时娶后纳妃,开枝散叶。 没曾想,向来修养甚佳的皇帝此番却勃然大怒,当即罢朝。第二日更是直接下了罪己诏,直言此生不会纳妃选秀,且后位只为一人而留。 一国之君,竟然让一只用玉雕出的锦鲤坐上了后位,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然而梁允珏却一意孤行。 如今不光是大梁境内,就连其他国家,也都在纷纷议论梁帝的这番惊人之举。不少人觉得大梁皇帝怕是已经疯了,但偏偏他在政务上又励精图治、天下安乐,当真让人难以琢磨。 ——————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 出逃时的林南嘉恐怕从未想到,她还会有主动回到京城的一日。只可惜上次她在京城呆了一年多,却终日被拘在倚月阁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从来没有真正欣赏过这京城的美景。 但此次不同了。 她是来参加今年的春闱的。 “你的住处,福安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朕送你过去。”大梁皇帝坐在马车内,不时把玩着她的那节皓腕,“朕还有些政务需要回宫处理,莫要紧张。” 林南嘉任由梁允珏动作。 这位皇帝自登基后便大张旗鼓地频下江南,许多人揣摩不透其背后的深意。若是让那些言官知晓,他们勤政爱民的皇上只是为了一个女子,恐怕早就会指责他这种昏庸的行为了。 烟添柳色看犹浅,鸟踏梅花落已频。 当年玦表哥来京城时,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呢?她如今欣赏的美景,同他当年见过的,是否相同呢?林南嘉看着窗外闪过的景象,不受控制地想起1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如今她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坐在科举的考场上,同那些男子一样获得金榜题名的机会。可是这种喜悦,再没人可以分享了。 “在想什么?”梁允珏感觉心像是被针扎过那般疼。他明知故问,装作不曾察觉一般,“孤看过你的策论,写得甚佳。若是保持这个水平,今年的金榜上必然有你的位置。” “那民女先谢过陛下的夸奖了。”林南嘉垂下眼眸。 她的策论是当年谢玦一字一句教出来的。到后来就连表哥都夸奖,她的文章不输许多男子。所幸这些年她未曾落下功课,不然当真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表哥了。 “你我之前何必言谢。”马车已经在林南嘉将居住的客栈前停稳了。梁允珏挑起她的下颌,不顾她的抵抗和心中一阵阵的刺痛,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乖乖,朕等着在金殿上同你相逢的那天。” —————— 爆竹声声,林南嘉随着其他贡士一同跪伏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向着手捧策题案从金殿中走出的执事官行五拜叁叩头礼。 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再次响起,帝王退朝,礼部官散卷。林南嘉平心静气,开始研读手中的策题。她执笔凝神,羚羊挂角般的字迹就行云流水地落在纸面上,将她这些年寒窗苦读的成果汇聚成了精炼的文字。 丹墀对策叁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圣上喜迎新进士,民间应得好官人。 林南嘉同另外两名女子皆通过了这次殿试,成为了大梁最早的那批女进士。可终究是因为肯教导女子的先生甚少,更不必提入名家私塾读书。因此他们叁人都只是获得了叁甲,被赐同进士出身。 林南嘉随着那些进士游街。最前头的一甲叁元,一早就被榜下捉胥的人群淹没,倒带上了几分狼狈。 “林进士你看,可真有趣呀。”一旁的另一位女进士指着最前头汹涌的人群,发出了悦耳的笑声。 林南嘉勾了勾嘴角。 “快看,这就是那几位女进士。” “咦?这游街的队伍中,怎么还混着几位女子?” “当真是柳絮才媛,风采绝伦。” 她余光撇到周围两旁的人群,众人看到她们或是疑惑,或是赞叹,不乏有女子对着她们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林南嘉冲她们温和一笑,反倒让她们羞红了脸。 轮回三:金栅锁(28)思故渊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皇帝今日似乎心情甚佳,在琼林宴对今年的这批进士连声赞许褒扬之词。 看着坐在上首侃侃而谈的梁允珏,林南嘉想起了他刚来谢府的情景,莫名有些讽刺。在场的这些同期决不会想到,他们面前这位学识渊博,躬亲爱民的帝王,实际上是个伪装极深的疯子。 就像现在,这位帝王还时不时地用目光正大光明地扫视着她,却偏偏未让人发现任何端倪。 旁边的宫女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小宫女不住向她道歉,搞得林南嘉有些不好意思,“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是怎么了?”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林南嘉回头,原来是福清。 “还不快带林进士下去换衣服!”曾经那个在梁允珏身边谨小慎微的小宦官,如今也多了几分气势。福清横了那个宫女一眼,倒是未多加责罚。 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自然是不舒服的。林南嘉立刻分辨出了这不过是支开她的伎俩。但毕竟是在皇宫中,若是她拒绝了,梁允珏照样有法子见她。若是惹毛了他,反倒弄巧成拙,说不定会被他直接囚在这里。因此,林南嘉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跟着那名宫女去了一处宫殿。 小宫女放下衣衫就离开了。 林南嘉刚换好衣服,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心底的厌恶如同上涨的海水很快便有了决堤之势,她忍了又忍,方才平静地开口说道,“民女见过陛下。” “乖乖,你我之间,哪里还用这么客气。”梁允珏将下颌搭在她的发顶,“看到你金榜题名,朕很是开心。只可惜叁甲只能到地方为官……朕尽量在京畿路为你留个空职。” 林南嘉试图从梁允珏怀中离开。梁允珏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与龙涎香混在一起倒是并不难闻。偏偏他力气极大,怎样都不愿松手。 林南嘉摆脱不掉,叹了口气婉拒道,“民女不才,想自行辞官,还望陛下恕罪。” “辞官?”梁允珏闭上眼,闻着她发顶的花香,“辞官也好。倒是乖乖看朕这宫殿怎样?此番来了,不如就这样留下。朕的后位还一直为你留着。” 果然。 林南嘉按耐住心中就快溢出的厌恶情绪,“承蒙陛下错爱,但民女无意庙堂,更无意后宫。” 梁允珏那颗长久在温火上煨着的心仿佛突然被抛到了油锅里,又麻又痛。他的乖乖还是如此痛恨他。 还好,这一生不可能再出现另外一个人,能比他更让她痛恨了。 他是该满足的,到底是也如愿成为了她心中最刻骨铭心的存在。 梁允珏收紧了环着林南嘉的手,向来温柔又冷酷的凤眼中悲喜交织着,如同一张网将他困在了其中。半晌,他才闷声说道,“好,朕准了乖乖的辞官。” —————— 红树青??欲斜,长郊草?绿?涯。 黄山上的那捧黄土,因着无人打理,也被满目碧色所覆盖。 “玦表哥,囡囡今年也得了进士了。不高,只是叁等。若是你当年上京参加殿试,应当能取得更高的名次吧?”林南嘉将桃花酿洒在谢玦的孤坟前,自顾自地说道,“到头来,如今我的功名,竟比你还高了。” 林南嘉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如今她终于到了同谢玦一样的高度,甚至走在了他的前面。可是她的小未婚夫,永永远远地葬在了这片黄土之下。他的满腔抱负,“遭逢圣明主,敢进兴亡言”的夙愿,都埋在了这孤坟野冢之中。 世人早就忘记了谢家曾出现过的小神童;不会记得多年前的会元究竟是谁;更无从想起他写过的那些惊才绝艳的文字,只留下爱他的人还在惦念着他。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可是谢玦并没有为大梁而死,杀死他的人,恰恰是他想要效忠的皇室。 多么讽刺啊。 所以林南嘉毅然决然地辞了官。她不是圣人,做不到日日面对着仇人还心怀天下。 她敛了敛神色,努力露出笑意,“我辞官了。现在在江南的一个小学堂里当教书先生。那里的人都很照顾我,也无人因为我是女子而轻视我。同咱们幼时所想的桃花源一模一样。” 她也曾在微微烛火下一针一线地绣着她并蒂连理纹的大红嫁衣,心中想着念着的,是她幼时就订下婚约的儿郎。可是她再没机会让他见到自己描上红妆的样子了。 少女怀春时,她曾想象过的大婚之日,白头相守,到最后原来都是她的黄粱美梦。 五色钱被火舌渐渐舔舐为灰烬,“表哥,多想再听你唤我一声‘囡囡’啊。” 林南嘉正专心致志地在谢玦的坟前祭拜着,突然听到有人唤她,“林姑娘,是你吗?” 她规规矩矩地对着燃香行了礼,方才回头。竟然是多年不见的宵凌道长。 她点头示意,“宵凌道长,好久不见。” 宵凌道长也取了香祭拜过谢玦后,方才同她攀谈,“陈州一别,没想到还是在此处同姑娘再见。” 林南嘉也没想到,她初次回陈州,竟然还会碰到宵凌道长这个来去如风的奇人。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林南嘉早就想回陈州,回谢府看看。 但是她无颜面对舅舅、舅妈,更无从向她那几位情同姐妹的表姐解释谢玦的下落。到头来,她还是那个窝在马车中的懦夫,只能在谢玦的坟前向他告慰一二。 想到往事,她客客气气地同道长道谢,“当年之事,也多亏道长肯伸出援手。” “哪里哪里,不过是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罢了。” 林南嘉对于宵凌道长的态度十分复杂。一方面他确确实实冒着违逆皇权的风险,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另一方面,正如他所说,不过是拿了谢玦的好处办事罢了。 林南嘉看着道长神采奕奕,甚至更盛当年风采,不禁开口赞叹,“多年不见,道长还是风采依旧。” 宵凌道长眯起眼,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含蓄地笑了笑,“贫道年事已高,林姑娘莫言说笑了。不过是因着机缘,得了延年益寿的方子罢了。” 宵凌道长说得隐晦,但林南嘉瞬间就明白了他所谓的“机缘”指得是什么。 当年他应了谢玦的请求,取了谢玦的一魂二魄。但宵凌道长生怕谢玦逝去后,生出什么变故,便匆匆进入药房,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将这位真仙转世的魂魄炼为长生丹,方才得了空出来救她。 如今想来,那粒长生不老的药丹,自然是被宵凌道长服用了。 一想到表哥为了自己,竟连来世都舍弃了,林南嘉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刺刀上滚过,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悲从中来,还未收敛好情绪。倒是宵凌道长看了看她的神色,“贫道看林姑娘气色不错,可是后来想通了,放弃了那枚反盛丹?” “道长也说笑了,那反盛丹自然效果显着。” “但贫道看林姑娘十分康健,未有任何衰败之相。”宵凌道长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贫道当年误打误撞改良了药方?” “道长莫要再拿我寻笑了。妾身服用后不久,就染上咳疾,而后偶有带血,到最后更是日日吐血,同您当初描绘的症状分毫不差。”宵凌道长当年是劝过林南嘉的,但她一意孤行,甚至不曾后悔。 林南嘉回忆起之前的症状,不由愣住。奇怪了,这几年她的身体反而却越来越好,倒是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反盛丹一事了。 “若是林姑娘不嫌弃,可否让贫道把一下脉?”宵凌道长看她神色不对,探了探她的脉搏。一搭上脉搏,他便好奇地问道,“咦,你这连理枝是哪里来的?” 轮回三:金栅锁(29)花前月 “连理枝?那是何物?”林南嘉有些茫然。 “莫非是圣上……”宵凌道长倒是想明白了些什么。他回过神,才同林南嘉慢慢解释道。 林南嘉不曾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古怪的蛊虫。她更难以想象,向来运筹帷幄,视万物为尘土的梁允珏,又为何会将如此珍贵之物浪费在她的身上。但想到他那时而状似疯魔的样子,又似乎没什么不可能的。 脑海中的问题太多,她胡乱找了一个抛给道长,“当年的制蛊之人,心中定是有个极珍爱之人,才会冒着心疾的风险使用这种舍己为人的蛊毒吧?” 舍己为人吗?宵凌道长这样利益为上的人自然是不懂这种心态的,他只能照实说道,“据说是当年苗疆祈蝶教的一位教主,为了他的夫人特制的。那个教主也算是苗疆历史上一位不可多得的英杰,研制出了多种蛊术,还平叛了苗疆内乱。他的夫人还是咱们大梁人呢。” 不知为何,林南嘉脑海中闪过几个梦中的片段,紫衣银饰的少年,飞扬的马尾,意气风发的姿态,以及眉间的红痣,却偏偏面目模糊,不知在说些什么。大概是听了道长的故事,一时好奇于异域风光,她竟然将玦表哥的样子代入了进去。 林南嘉摇了摇头,赶跑了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念头,“那他们后来?” “后来这位教主将位置传给他们的独子,就带着夫人归隐江湖了。倒是有许多人垂涎于他的才能想要纳为己用,却连人影都见不到。生同衾,死同穴,这对神仙眷侣倒是安享百年。” 林南嘉也说不清为何自己会对百年前的陌生人如此感兴趣。但听得他们的结局,她自己也没来由地感到欣慰。“那道长可知,此蛊该如何解除呢?” “贫道一个修道之人,怎么会知晓这些?应当是无解的。”宵凌道长摇了摇头,“再说了,林姑娘体内本就是子蛊,又何必担心呢?若要说是后悔,也应当是金殿上的那位吧?” 她如今已然明白了是因为梁允珏的连理枝,自己才能活到今日。但林南嘉还是不想同梁允珏扯上任何关系。 宵凌道长看她如此倔强,难得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甚至搬出了谢玦,“若是谢公子在天有灵,知道林姑娘竟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会怎么想呢?” 大概,会很失望吧。 坠欢莫拾,酒痕在衣。玦表哥是希望她能够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的。 林南嘉盯着谢玦的孤坟,终于妥协了,“多谢道长好言相劝,妾身明白了。” —————— 林南嘉又在桃源村呆了两年,期间又教出了几位秀才、举人,甚至还有一位进士。如今她也算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女先生。 梁允珏每得了空,总会微服私访,过来看她。不知何时,这位年轻皇帝的两鬓已经染上了霜雪,倒是为他那张俊美的脸增添了几分威严。 世人皆道皇帝枵腹从公、夙兴夜寐,为政务所累竟少年白头,实乃大梁之幸。但林南嘉知道是因为连理枝的缘故。 梁允珏不愧是天生的帝王,将喜怒不形于色发挥到了极致。这些年她见他行动如常,面不改色,若不是他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更差,恐怕林南嘉会觉得是宵凌道长判断有误。 一次,梁允珏同她提起,要在京中开办第一个男女同窗的学堂,想聘请林南嘉这个江南赫赫有名的女先生为山长。林南嘉同意了。 “一阴一阳之谓道”,皇帝亲自为学堂起名为道一书院。 —————— 月华边,万年芳树起祥烟。 这是林南嘉生平第叁次来到京城。同第一次的恐惧与第二次的忐忑不同,如今她倒是多了几分从容和淡定。 月华如水,落在栽满桃树的这座小巧又古朴的庭院内。 梁允珏原本命福清为她寻了一处叁进叁出的大宅子,但被她拒绝了。倒是这个小宅院,因着满园桃香,被她一眼相中。 少时在陈州谢府,同表哥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吟诗作对自然乐哉;后来在京城倚月阁,未眠月照笼中雀,暗自寄情千里,却不知所爱隔阴阳;再后来在江南桃源村,只留得花间美酒独酌,举杯邀月,对影成叁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些年大起大落、有喜有悲,如今她倒是成为了大梁有名的才女塾师,也算是不负此生。只是当年陪她赏月、教她习字的小郎君已化作了一抔黄土,徒留她在人世中孑孓一生。 林南嘉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桃花酿,酒香醇厚,还带着淡淡的桃香,一如当年那坛他们谁也未能喝到的美酒。 徒留下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 翠竹的清香混杂着油墨的书香萦绕着道一书院,学生们规规矩矩地同林南嘉行了礼,开始了晨读。 不巧,竟然有人此时来拜见她。 林南嘉皱了皱眉。她刚来京城时,的确有人曾抱着打探底细或是与她交好的目的来书院拜访。但她本就无意京城的繁华,更气恼那些人偏偏想要将这书院也染上铜钱味,直截了当地一概拒绝了。那些人吃了几次闭门羹,也知道了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便无人再敢来打扰了。 她本想同往日那样直接拒绝。但另一位女先生却欲言又止,不光一反常态地劝她过去看看,甚至主动代她上课。林南嘉拗不过她,只好过去见客。 来者是一位年长却不失美艳的女子。她通身是雍容华贵的气度,一眼望去便可知绝非凡人。只可惜她似乎是病了,多说几个字都要喘上片刻,却偏偏不顾下人的搀扶,拉着林南嘉的手细细打量着。 原来是太上皇后,林南嘉立刻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原因无她,实在是梁允珏同她长得太过相似。 她郑重行了礼,心下好奇。太上皇后病得这样重,不在宫中养病,为何反倒跑来书院里。 倒是太上皇后开口,主动解释了她心中的疑惑,“你不必这么客气,是本宫才得知了你同皇上的事,如今路过便想着来看看你。” 早些年间心疾的折磨终于掏空了太上皇的身体。太上皇后懊悔不已,积郁成疾,到如今夫妻二人竟一同病倒了。或许是为了宽慰爱妻的心,太上皇终于将皇帝当年的荒唐事都告诉了她。太上皇后这才知晓,原来她的好儿子早就做出了同他父皇当年一般行径的事情,甚至为此服下连理枝。 她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在她内心深处,早就对梁氏一族血脉中的病态有了心理准备。虎父怎么会有犬子呢? 不过,或许还是有些不同的。毕竟她的丈夫将她绑在身边,而她的皇儿却学会了放手。 当年她被囚在深宫,后来终于妥协,学着接受、依赖、爱上她如今的夫君。而眼前的这名女子,不光屡次拒绝后位,更是凭着自己赢弱的身躯,在这男子为尊的世间闯出了一片天。 太上皇后自然对这位同她境况如此相似,却又走向了背道而驰的人生的女子充满了好奇之情。能让珏儿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当真是位奇女子。 太上皇后努力在太师椅上坐直,郑重地向林南嘉致歉,“当年的事,本宫都清楚了。本宫今日来,便是代皇帝向你道歉的。很抱歉当年他竟然如此对你。” 这一句道歉晚了近十年。林南嘉努力平复住心中泛起的酸涩,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地回道,“娘娘是凤凰在天,民女如何能受得起您的歉意。都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不足挂齿。” 太上皇后明白她所说的都是托词。设身处地地想,若她是这位林姑娘,当然也不会因为这叁两句话就轻易地原谅皇帝曾经的所做所为。 她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一旁的宫女早就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太上皇后。早有辆马车停在书院外,病入膏肓的太上皇正躺在小榻上,等着他的梓潼一同回宫。 作为山长,林南嘉自然是亲自送太上皇后离开。 临上车前,太上皇后执意要抱一抱她,温热的气息划过耳边,是一句没头没问的感叹,“林先生,若是当年本宫也有你这般胆量该有多好。” —————— 在榻上小憩的太上皇努力睁开眼,看着他的梓潼,“都聊完了?” “本就没什么可聊的。”太上皇后叹了口气,“妾身倒是明白,为何珏儿此生非她不娶了。” 太上皇后自己都不曾发觉,她说出的话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欣羡。 同林南嘉聊完,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年她也选择了另一种道路,如今又会如何? 她这一生都是在辜负。对不起早逝的亡夫,对不起如今的夫君,当然也对不起他们的皇儿。 她是个失职的妻子,失职的母亲,自然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皇帝的行为。就连一句道歉,都显得苍白无力。 ————— 嘉元五年,梁高宗同仁淑文皇后仙逝,一同葬在了皇家陵园之中。高宗在位期间兢兢业业,使得大梁已有盛世之兆。但最为世人所乐道的,还是这位帝王为仁淑文皇后空置六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 据闻帝后情深,竟然在同一日一同逝去。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轮回三:金栅锁(30)恩怨消 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林南嘉跟在福安身后,在这些红墙碧瓦的恢弘殿宇间穿梭着。 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一生都不愿踏入皇宫。然而,大总管福安专门来书院请她,说是皇帝快要不行了,反复念着要见她最后一面。 可能是由于连理枝的缘故,梁允珏近几年的身体愈发虚弱。上次见面是在叁月前,他在书院外的马车上等了许久。那时皇帝已经病起萧萧两鬓华,青丝成雪,身上一股浓重的汤药味。 若是梁允珏时日无多,恐怕她也一样吧?林南嘉暗忖着,还好她已一偿宿愿。 皇帝半倚在龙榻上,依然用朱笔批阅着手中的奏折。看到她来了,不顾病躯就下床迎接。 “民女参见皇上。”林南嘉向他行礼,膝盖还未弯就被梁允珏一把扶起。 “乖乖何必如此客气?”单是这几步路,梁允珏的额角就已渗出了薄汗。一旁的福清连忙搀扶着他躺回在龙榻上,他却不愿松开握着林南嘉的手。 林南嘉冷眼看着皇帝这副病痛缠身的样子,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反倒是觉得好笑。 昔日不可一世的猎人竟甘愿自投罗网,如饮鸩止渴般地将自己折磨到了这般境地。 眼看着梁允珏挥退了周围的宫人,林南嘉询问道,“陛下病得如此严重,可都是那连理枝的缘故?” “也不全是。”梁允珏那双依旧好看的凤眼中闪烁了星光,“你已经知晓了?” “还要多谢陛下,民女才有幸能活到今日。”纵使林南嘉再恨皇帝,她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连理枝,只怕是六七年前她就已经去了。“也要感谢陛下这些年来坚持推行新政,让女子也有机会一展抱负。” 原来她早就知晓了,梁允珏心中释然。看来他的乖乖并不像他所以为的,厌恶他擅自将两人的命数连在一起的决定。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乖乖已经在慢慢接纳他,原谅他了呢? 梁允珏满怀希冀,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早就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话,“乖乖,‘人生若寄旅,不若恩怨消’。我已将死,你愿不愿原谅我?” 他放下了帝王的姿态,在她面前自称“我”,像这世间最普通男子,祈求着爱人的谅解。胸口的疼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的可笑,但他仍固执地看着他的小雀,期盼着她哪怕是骗一骗自己也好。 但林南嘉只是侧过头,淡淡说道,“陛下莫要说笑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整颗心像是被抛入了寒冬的湖水,冰凉刺骨,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心底的悲伤更甚于蛊毒带给他的痛苦,让他说不出话。 他的乖乖,甚至不愿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 罢了。他掏出枕旁早就准备好的匕首,“乖乖怎样才能原谅我呢?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好不好。” 梁允珏执拗地拉过林南嘉的手覆在刀柄上,刀尖这次不偏不倚地对着他的心脏。林南嘉不愿陪他发疯,想要抽手却动弹不得。 那刀柄嵌着枚夺目的宝石,古怪的纹样一直从刀柄蔓延至刀尖,大概是西域传来的兵器,上面还书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陛下,民女可担当不起这弑君之罪。”林南嘉表情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放心好了,朕早就留下遗诏,恕你无罪。”梁允珏勾起嘴角,眼底透着狂热,“朕这些年寻遍能人异士,方才得此匕首。只要乖乖用它杀了朕,就能破除连理枝的作用,将朕原本剩下的命数都转到你的身上。能为谢玦报仇,又能让你活下去,这是已经朕能想到的最好的赔罪了。只要你朝这里刺下去……” 梁允珏拉着她的手就要往胸口引去,反倒是林南嘉纹丝不动。 梁允珏轻笑了一声,“怎么,难道乖乖舍不得朕?还是说你想同朕共赴黄泉?这样也好,我们就像父皇母后一般,合葬在一处。就是去了地府,朕也要同你在一起。” 林南嘉直视着梁允珏。这人的确是生得得天独厚,病痛缠身也无损他那张俊逸如谪仙的脸。大概是自知时日无多,又或许是因为宫殿中只他们二人,那张脸早就染上了病态的狂热,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赴死。 她轻声问,“陛下此生可曾有过片刻悔恨?” 梁允珏顿了一刹,凤眼如痴如醉地描摹着眼前那张依旧如此合他心意的脸。他嗤笑道,“朕一生顺遂,何悔之有?” 是啊,这就是梁允珏,生性凉薄,对无用之人向来视为蝼蚁。她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人能有反省的那一日呢? 心中封印许久的仇恨终于破土而出,来势汹汹,同多年的郁气混合在一处,凝聚在锋利的刀尖。林南嘉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刺入梁允珏的胸膛,一直没至刀柄。 鲜血顺着刀上古怪的纹路而上,汇集在刀柄上那枚莹蓝色的宝石处,发出幽幽的光亮,热得滚烫。偏偏梁允珏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愿松开。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轻松地笑着说,“乖乖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分明心脏被刺穿,梁允珏却反倒觉得纠缠了他多年的心疾一扫而光。莫非是他的乖乖终于原谅他了?若是死前能有一刻确认她是爱自己的,倒也算不负此生了。 梁允珏心中一喜。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眷恋地摸着她的面颊。生命力极快地从匕首处流出,他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了,却还是强撑着露出笑容,“乖乖,一命换一命,如今你是否也会心悦我呢?” 宝石上的光彩和热度渐渐褪去,紧握着林南嘉的手也泄了力。这位一生杀伐果决的帝王最终面带满足的笑意,溘然长逝。 他没有听到问题的答案,不过答案为何,或许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大殿内的铜金彩叁足炉内还燃着龙涎香,生者温柔到有些残忍的声音只停留在逝者的耳畔。 “痴心妄想。” ——————— 忆昔嘉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后世普遍认为,在梁玄宗梁允珏所处的嘉元年间,大梁进入了全盛时期,故而史称嘉元盛世。 在他的统治下,女子可入学堂读书,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由此涌现了一批批巾帼之才。大梁也摆脱了被传统儒家思想束缚的状态。 作为梁氏正统的最后一个血脉,这位帝王身上笼罩着许多疑云。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梁玄宗 效仿其父空置后宫。更有甚者,后位上竟放了一个锦鲤玉雕,上书“南有嘉鱼,烝然罩罩”。 后世的史学家对这位女子身份的猜测众说纷纭,但都普遍认为,此女与梁玄宗登基不久所下的那则罪己诏有关。 曾有人猜测此女为谢氏女,只因为玄宗少时曾频下陈州,甚至因此在那里遇刺。更何况嘉元年间兴科举而抑门阀之举不断,陈郡谢氏却侥幸逃过一劫。但细细排查同时代的谢氏诸女,似乎都不得其解。 有野史说玄宗潜邸时曾做出过强抢民女之事,但大多数人都对此观点付之一笑。梁玄宗为人冷淡,彤史上一片空白。莫说是后妃,就连侍妾宫女都无迹可寻。是以他一生无子,后来继位的太子也是从梁氏宗亲中选出的孩童,养在身侧。 有人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但又找不出从交过甚的男子。 大多数人认为是玄宗一心朝政,而无云雨之心。 或许是天嫉英才,这位励精图治的帝王驾崩的时候,甚至刚到而立之年。玄宗少时遇刺,后多有隐疾,常年心痛不止,薨时早已满头华发。 后世普遍认为,梁玄宗确有资格去泰山封禅的。当年朝中提议者亦不在少数,但都被他以曾下过罪己诏的理由回绝了。 梁允珏即位后曾六下江南,据闻无从考据的微服私访之行更是不计其数,大多是歇在两浙路经略安抚使韩度处,而后行踪成迷。 有野史称,那女子是大梁有名的才女,也是开设道一书院的女山长林南嘉。倒是符合了玉鲤上的字。甚至有人言之凿凿,举证出玄宗早年频下江南,正巧林南嘉居住在那边。而玄宗后来不再去江南,林南嘉也到京城开设了书院。但历朝历代的学者大多认为该说法过于牵强附会,只当作是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 更何况,世人皆知林南嘉有一亡夫,两人青梅竹马,她此生未嫁。林南嘉晚年,曾有人提议为她立贞节牌坊,却被她一口回绝了。才女名气再大,终究未曾入朝为官,同九五之尊的帝王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玄宗身上的留白太多,给了后人不少随意发挥的余地。 其中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条,莫过于玄宗并非死于心疾的秘闻。据悉他驾崩当日,曾召一名女子入宫。丧钟响起时,玄宗的胸膛中间正插着一把匕首,他脸上却带着笑,似乎十分愉悦。 此事过于荒诞,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轮回叁完) —————— 轮回叁结束啦,后面大概还有两个番外,一个小谢视角,一个狗太子视角。 一开始就准备写一个女主独美的故事,因为我有时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女主脱离困境,重获新生,就一定要靠男人来救赎她呢?人也是可以自救的。没有谁会离了别人就活不下去。说到底,感情只是锦上添花而非生活的全部。 文案标的女f男c,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小谢确实一辈子是c啊,到死都是。( ????? ) 谢谢宝贝们喜欢( ′ ▽ ` )? 轮回三:金栅锁(31)番外:谢玦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谢玦第一次见到林南嘉时,是四岁那年。 他方大病初愈,早春时节天还有些凉意,正裹着狐裘在小花园里散步,欣赏着谢府的满园春色。却没想,他看了一个缀在树上的“小桃子”。 “小桃子”身着一身妃色的裙装,夹在在满树姹紫嫣红的桃花间,倒真如一只娇嫩的蜜桃。 桃树不高,但对于叁四岁的孩童来说却不好下。“小桃子”脸上带泪,满树朱红衬得她那张白皙的小脸当真是人面桃花。 谢玦很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是从江南来的林家表妹,也是他自幼订下婚约的小未婚妻。 表妹入府的时候,他正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只听得周围人说是个乖巧又惹人怜爱的孩子。 “她是玦儿的未婚妻,所以玦儿可要多多照顾林表妹,知道吗?”表妹未来时,母亲曾摸着他的头耐心解释着。 眼下,他乖巧的小未婚妻正挂在桃树间,脸上还带着几滴泪。 “别害怕,我让他们接你下来。”谢玦走到树下,轻声安抚着正抽噎的小表妹,指挥着一旁身手矫健的小厮接她下来。 他抽出怀里的帕子,细细帮忙擦去小表妹脸上的泪珠,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哭肿了眼,大概是被吓到了。“已经没事了。你的丫鬟呢?” 从小表妹颠叁倒四的话语中,谢玦才弄清楚,原来她的丫鬟不会爬树,跑去找别人帮忙了。正巧让他遇到了。 “给你一块糖,莫要再哭了。”果然女子是水做的。谢玦看着梨花带雨的小表妹,从怀中摸出了今日喝完汤药未吃的饴糖来安慰她。“你是林表妹吧?我叫谢玦,是你的表哥。” 吃了糖的小表妹终于止住了哭声,讨好地伸出小指去勾他的手,“我叫……林、林南嘉,表哥可以叫我‘囡囡’。” 稚嫩的小郎君反手勾住了自己未婚妻的小指,“囡囡可要赏花?” —————— 林南嘉穿着书童的衣服,局促地躲在他的身后,悄悄向谢氏学堂里张望着。 谢玦觉得好笑,转过身替她整好衣冠,轻声安慰着,“莫怕,万事有我在。” 别看林南嘉如今十分怯懦,待到先生讲课时,她就全然忘却了这些,一双眼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本,仿佛将当天的日光都凝在了双眸。先生讲完后,她依然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谢玦觉得有趣。 他向来学得很快,大多是一点就通,是以常能抽出功夫照拂着林南嘉。“怎么?还不走吗?” 林南嘉方才从书本中回过神,慌慌张张地收拾好书本,就要负笈。 “这是做什么?”谢玦皱着眉拎过囊箧。那囊箧很沉,哪里是囡囡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应当背的?他虽然体弱,到底是个郎君,无论如何都该由他承担。 “玦表哥,”林南嘉有些着急,“把囊箧给我吧。我可是你的书童,哪有让主人负笈的道理。” 谢玦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莫怕,没人看到。” 他们这般磨蹭,学堂中的人早就走光了。谢玦背着囊箧,拉着自己的小未婚妻,缓缓向早就等着的马车走去。 “今日先生讲的,囡囡可有不懂的地方?” “有的!书中的‘禀于天者,有清有浊,有善有恶,是之谓气’,为何解?” “这句啊,等回了府,表哥给囡囡慢慢讲……” —————— 林南嘉及笄那日,谢玦多饮了几杯。 他身子弱,向来注重修养,不曾贪杯。但看着林南嘉那张如花似玉的娇颜和今日喜气洋洋的氛围,他难得开怀,纵容了自己。 一晃多年,他的小未婚妻就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谢玦已听闻父母商议,要为他们择下婚期。 经年桃树上的那只惹人怜爱的小桃子,很快就能被他正大光明地摘下珍藏。 万事俱备,只差他在春闱一搏,至少为囡囡挣个进士夫人的名声回来了。谢玦相信自己的才学,金榜题名应当不是问题。 昔年他同囡囡一起制成的桃花酿流入口腔,淡淡的甜味带着迷离的微醺在他心中蔓延。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叁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女郎常健,叁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谢玦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又梦到了同囡囡一起的回忆。他勾起唇角,沉溺在往事之中。 正想着早点起床,去天福楼买囡囡最爱的羊奶酥,双腿的酸痛让他才意识到林南嘉如今是被太子软禁在水鹊院中了。而他,前几日方才把他们的婚书交给太子,以求得他能待囡囡好些。 如今,她已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了。 谢玦忍住心中的悲恸,唤来小厮帮他更换腿上的药膏。他那日跪了约两个时辰,两个膝盖淤青一片,若是无人搀扶根本无法回房。但比双腿更痛的,是他被迫在院中听着太子同囡囡欢好的声音。 囡囡凄切的哭声如同一把刺刀,将他的心扎得千穿百孔,呼呼冒着鲜血。 但在皇权的威压下,他无能为力,只能自虐式地跪在原地,试图用双腿的疼痛来惩罚自己的软弱。 谢二小姐过来看他,向来矜傲的才女看到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掉下泪来,“小弟,你的腿……” “不过是小伤,会好起来的。”谢玦勉强打起精神去劝慰他的二姐。 “再过几日你就该上京了。如今你这副样子,怎么坚持得住?”谢二小姐忧愁地看着他,“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就要这样付诸东流吗?” “二姐不必担心,不会耽误殿试的。”谢玦叹了口气。“你可知囡囡那边,如今怎样。” “还能怎样?水鹊院门口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谢二小姐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但也只能隐晦地指责几句,“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呢?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了,据说太子过几日就要回京了,怕是要带囡囡同行。” 送走谢二小姐后,谢玦怅然若失地翻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他索性摸出了藏在书房中的一个包裹,是昨日囡囡身边的桂香偷偷交给他的,说是再用不到了因此任凭他处置。大红色的衣料从缝隙中露出来,上面还绣着金线。 这本是囡囡缝了多年的嫁衣,一直藏着只说等大婚当日再给他看。 可是他们再无缘做夫妻了。 他何尝不知囡囡如今同他划清关系,也是为了让他能平安上京赶考。但如今,他对于今后要效忠的大梁皇室却充满了迟疑。若是侍奉这样表里不一的帝王,纵使他居庙堂之高又有何用呢?谢玦心中偶尔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或许找个地方同囡囡一起开个学堂,日后他们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也算是不枉此生。 故攲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 看到远处那队浩浩荡荡的车马,谢玦紧张地确认了一下树下埋好的新土。 他终究是求着父亲去了他族谱上的名字,从此他不再是陈郡谢氏的公子,只是布衣谢玦罢了。若是家中其他的兄弟姐妹提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请求,恐怕早就被父亲罚去祠堂反思了。但父亲终究是不放心他的身子,也愧疚于退婚一事,他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几日,便求得了父亲的无可奈何的同意。 马车快到近前,谢玦跪在了马路中央。他挺起脊梁,直视着马车大声说道,“还请殿下能放过谢某的表妹林氏南嘉。” 一旁的侍卫想拉他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了一股蛮力,愣是纹丝不动。见车厢内没有一丁点反应,谢玦又大声重复了四五遍这句话。 下人见他如此固执,只得无奈地通传太子。门帘掀开,闪过属于女子衣裙的一角。谢玦攥紧拳头,整了整方才被侍卫拉扯过的衣襟。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既莽撞又傻气?最好的办法,应当是先让囡囡被太子带回京城,他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可是他怎么忍心让囡囡在外独自经受狂风暴雨,自己却在煦日和风下慢条斯理地想着办法呢? 更何况,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等囡囡入了太子府,他一介布衣,有什么方法将囡囡从严防死守的太子府中救出来呢?就是他蛰伏数年,侥幸在这人心叵测的官场上成为权臣又有何用?太子为君他为臣,这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所以他食言了。 谢玦生平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和无能,连所爱之人都护不住。 他也曾试图去寻些江湖人士或是有才之人的帮助,可是却连门路都找不到。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到头来竟然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但谢玦顾不上自责,只能再想其他法子。 若是向家人求助,陈郡谢氏作为曾经的望族,或许还有些人脉。但谢玦心知他们是不会为了一个孤女忤逆皇族的。虽然他们平时待囡囡也不差,但一条人命同一族的命运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也是为何他自请除名的缘故。否则父亲就是将他关在府中一辈子,也不会让他做出任何威胁到谢氏一族的事情。 到头来,他所剩下的只有那些无用的之乎者也,和这一身血肉。 那句话怎么说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 于谢玦而言,确实没错。 太子的身影从车帘后走下马车。天生的上位者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垂下眼眸看他的目光都有着高高在上的不屑,仿佛看着一只挡车的螳螂。“怎么?孤之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谢玦心知自己确实是不自量力。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谢玦无所畏惧地直视着太子,而后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还请太子殿下能放过小人的表妹。” “放过?她已经是孤的女人了,岂是说放过就放过的。” “小人不才,尚有几分学识,愿一生为殿下驱使,只求殿下能高抬贵手。”谢玦一下又一下地郑重地将脑袋磕向地面,额头已经被地上的砂石磨破了,他却不肯停下。 “这样啊——”太子拖长了尾音,“可是孤不需要。” “殿下当真要做出此等强抢民女之事吗?”谢玦有些绝望了,“若是此事传出去,只会有损于您的清誉。” “你这是在威胁孤吗?”太子的声音染上冷意,“好大的胆子!” “草民不敢。” “不敢?你叁番五次地觊觎孤的女人,还有什么不敢的?还是那日你罚跪时听得还不真切?” 谢玦想起那日在水鹊院中听到的哭喊声,五指紧抓地面,指尖的皮开肉绽方才强压下了心中的痛苦。他喃喃道,“不论如何,在草民眼中,她都是我的表妹。” 太子轻蔑地笑了,“倒真是对苦命的鸳鸯,孤就是那个棒打的恶人咯?孤倒是好奇,所为情爱,能有多坚韧。来人,让这位谢公子尝尝阻拦皇家马车的下场。” 几位侍卫得了太子的命令围了上来,对着谢玦一阵拳打脚踢。 拳脚如冰雹般砸在他的身上,谢玦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挺直着腰身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毒打。 若是太子消了气,就能换回囡囡的平安,哪怕是将他这一无是处的尊严抛在地上也无所谓。 鲜血从额角滑落,淌过谢玦的眼睛。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如同一只破了的风筝,却还是坚强维持住了身形。 太子莫约是觉得无趣了,让那些侍卫住了手。围着谢玦的人群纷纷退开,为尊贵的太子留出道路。 谢玦抬头,眼前一片通红,但他仍勉强睁大双眼,试图看清太子的神情。 他自幼梦想效忠的梁氏皇族,就这样吐出凉薄的话语,“还真是个硬骨头。” 脑袋嗡嗡作响,谢玦只能冲着太子所在的方位恳求着,“还望殿下成全。” “呵呵,好啊,若是你受了孤的一剑还能站起来,孤就成全你如何?” 像是石上开出花朵,谢玦的内心生出小小的希望,“殿下金口玉言,肯给草民这个机会,草民自然万死不辞。请殿下动手吧。” 大概是痛得太久了,利剑刺入血肉心脉的那一刻,谢玦反倒没有任何知觉。 太子倒像是不满足于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厌嫌道,“真是污了孤的一把好剑。” 寒光一闪,血溅叁尺。 谢玦知道,只要他站起来,太子就会放过囡囡了。 他知晓自己的这副身子怕是要撑不住了。 从小到大,家中请了无数郎中方士,都说过他是早夭之命。少时曾向林南嘉许诺,他会身体康健,同她白头偕老。他自己原也觉得身体好了很多,认真期盼、谋划着同囡囡的将来。 却没想到,注定的命数永远无法逃脱。 这样想来,倒也不后悔同囡囡退婚了。她正是花季,总不能被他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束缚住吧? 只要她日后能快活一世,便不枉他如今的决定。 “好了,若是谢公子能在十个数之内站起来,就能把你这位表妹接回去。”太子一派稳操胜券的口吻,施舍地同他说道。 谢玦用手撑住地面,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莫约是这些时日跪得太久了,两条腿如同灌了铅般无法挪动。有温热的液体从发鬓顺着他的下颌流下,砸在地上,不知是血是汗。身上的热气似乎也顺着拔出剑刃的伤口泄漏了出去。谢玦的双手在坚硬的地面上留下无数抓痕,道道带血。可是他连一条腿都抬不起来了。 分明,分明就差最后一步了。 很快他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要他再努力一下。 谢玦费力地屈起一条腿,半跪在地上,浑然不知自己如今是多么狼狈又衰败, 他想要试图起身,但不远处的侍从已经大声念出“九——十!” 被鲜血糊住的双眼不能视物,谢玦只听到了太子嘲讽的笑意,“看来,是谢公子输了。所谓青梅竹马,本也不过如此。” 谢玦张了张嘴,他已经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凭自己被太子侍从拖到路边。晕倒前,他最后听到的只有马蹄声和车轮轧过地面的声响。 ———————— 谢玦再次有意识时,感觉自己被人喂下了什么药丸。有人正蹲在他的身边,似乎是位老者。他感到自己恢复了些力气,轻声致谢,“多谢恩人相救。” “不必多谢,阁下伤得太深,贫道也只能保得你一时的性命。倒是帮阁下处理过了你的眼睛。” 谢玦睁开眼,面前半蹲着位年近半百的老人,是位道士。 老人含笑着向他介绍自己的身份,“贫道是太康凌云观的霄凌道长。昨日侥幸窥破天机,算得南方有井宿坠落,想是有仙人转世在此,将要重回九天,故而过来瞻仰。” “道长是在说在下?”谢玦有些疑惑,“仙人转世?” 霄凌道长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贫道观阁下面相,正是典型的真童子命之相。敢问阁下可是自幼体弱多病,聪慧过人?” “在下的确自幼带疾,至于聪慧过人……倒谈不上。” “打扰了。”霄凌道长一手点在谢玦额间的红痣,直接起了一卦。谁知卦纸直接变成团赤红的火焰焚烧殆尽。 道长半点不恼,反而对谢玦更为热情,“错不了,阁下的真身怕是九重天的大人物,就连天道也不许我再暗窥天机。可惜真童转世向来短命,慧极必伤,阁下倒不必介怀。等回了九重天上,凡间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谢玦苦涩地笑了。 慧极必伤吗?倒不如说是情深不寿。 若是往事种种,只是叁十叁天仙人的一场梦,那他还是他吗? 先前他痛恨自己软弱无力,不能救出表妹。但如今发觉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他却宁愿自己不曾知晓。 霄凌道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中闪过精光,“怎么?阁下还有什么前尘旧事不愿放下吗?若是贫道能帮得上忙的,不妨一说。” 其实谢玦也看得出来,霄凌道长所谓的“瞻仰”,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他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样的时机。 这世上哪有这样多的善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他这样一个濒死之人伸出援手呢? “确实有。只是此事极其复杂,在下不敢拖累道长。” “阁下何必如此客气?”霄凌道长哈哈大笑,“不妨直说。” 谢玦放下顾虑。他身上一定有什么霄凌道长需要的东西,以至于他执意趟入这摊浑水。但他是见识到了霄凌道长的神通广大的。他先前痛恨自己求助无门,如今正好有道长站在眼前,难道真要等他如道长所说的,凡身死而仙位归,忘却一切吗? 事不宜迟。 虽然道长为他服下灵药,但也不过是延缓了无常到来的时刻罢了。谢玦开口,尽量以最简练的语言,为霄凌道长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阁下放不下的,仅这叁件事?”即使谢玦提及了皇室,霄凌道长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愧是入世高人,果然与众不同。谢玦暗自感慨,坚定答道,“没错,谢某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表妹林南嘉的命运。若是道长能帮谢某了却心愿,在下愿以任何事物为代价,作为报酬。” “任何事物啊……”霄凌道长眼睛微眯,似乎一直在等他这一句话,“阁下身上倒真有样东西,是贫道一直在找的。” “是什么?”谢玦已经感受到他这根蜡烛很快便要融成灰烬了,也顾不上客套,直接问道。 “贫道只想讨阁下的一魂二魄,作为炼制长生药的材料。” “一魂二魄?” “没错。”霄凌道长轻咳了一声,“阁下是仙人转世,那魂魄自然也是异于常人的。贫道修炼多年,一直突破不了瓶颈,如今寿数将近,只想出此法来延长寿命。” “只要道长能帮我完成心愿,便是您将我这整条命都拿去也无妨。” “谢公子言重了,贫道也不是什么贪心之人。收了你这一魂二魄,神魂不全的你还需再入轮回,直到修齐魂魄,才有机会重回仙籍。” “只是如此?”谢玦喃喃问道。他的脑袋有些发沉,就是灵药无法抓住他不断流失的生机。“那道长便拿去吧。身后之事又如何,在下也无法顾及了。” 霄凌道长扬了扬眉,莫约是头一次见到答应得如此爽快的人,“阁下当真不再考虑一下?若是重入六道,就再无落入人道的机会了。” “不必考虑了。”谢玦语气坚定,“在下心意已定。” 他摸索着,抱紧方才霄凌道长递给他的那个布包,里面是囡囡的嫁衣,还带着淡淡的桃花芳香。他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的泥污和血迹浸透布包,小心翼翼地合上眼,假装他的囡囡还在陪伴着他。 他这一生,对不起父母亲族,放弃了锦绣前程,所幸还有机会救回一条人命。 霄凌道长在他身边起了阵,开始施法。 谢玦觉得自己仿佛正遭受着五马分尸之刑,全身疼得仿佛就要炸开。但想到他同道长的交易,他硬是咬牙坚持着。 他最后的意识,是回到了一片桃花海。他的小表妹穿着并蒂桃花纹的嫁衣坐在簌簌桃花雨中,冲他微微一笑,“玦表哥,你叫我好等。” 谢玦张了张嘴,他想向囡囡致歉,上京之约终成空,她也莫要再等了。可是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六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轮回三:金栅锁(32)番外:与君珏 梁允珏斜倚在龙椅上,垂眸看着跪伏在金殿中央的几位服饰各异的江湖人士。“朕为何找你们,可都清楚了?” 底下的人大多头一次见到帝王,难免有些唯唯诺诺之辈,倒是有位穿着道袍的老者声音洪亮地答道,“是为生死轮回。” 梁允珏难得多看了这位老者一眼。一旁的福安见机行事,朗声问道,“不错,敢问阁下是?” “在下太康凌云观,霄凌道长。” “哦?”梁允珏难得有了兴致,“原来是霄凌道长。朕记得少时,也曾去凌云观拜会,只可惜没有缘分。” 梁允珏记得很清楚,恰巧是带着他的雀儿从陈州回京的路上。他听闻凌云观有位霄凌道长道法高强,心中生了几分兴致想要前去拜会。谁曾想,不光道长没有见到,还让他的小雀逮到时机逃了出去。 “承蒙殿下错爱。未能同贵人相遇,才是贫道此生的一大损失。” “好了,”梁允珏找来全天下的能人异士,自然不是为了同他们寒暄的,“朕命数无几,平生唯有一件憾事。朕有一所爱之人,想要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不知众位可有办法?”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自己会听得这种皇家秘辛。 这位大梁的皇帝不曾立后纳妃,甚至将一只白玉雕成的锦鲤放在后位上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有机会窥得其中真相。 普华寺的济禅大师最先好言相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皇上,此事实属逆天改命,为天理所不容。” 梁允珏强忍住心悸,声音沉了下去,“所以朕才请诸位到场,一找同入轮回的办法。为天所不容,就想法子让他容!诸位若有人可帮朕了却这个心愿,除了这大梁的皇位,朕可以给你们任何奖赏。” 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人胆子倒大了一些,直视着梁允珏的圣颜就开始推演起来。梁允珏也不恼。他找来的这些人中晓通奇门遁甲、面相风水者不在少数。况且成大事者何必拘于小节?只要他们能帮他实现愿望就行。 大殿上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因着皇上准许他们带上推演、起卦的法器入宫,因此不少人都开始当场掐算了起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普华寺那般,是大梁最大的国寺。帝王提供了这么让人心动的条件,有些人就算是折损命数,也想有生之年快活一世。 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草民观得星盘,紫薇势弱,祸起南方。倒也不是未有解决的法子。” 祸起南方。 梁允珏失神了一瞬,当日他为林南嘉服下连理枝时,可不就是在江南。 想到林南嘉,他再次提起了精神,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年轻人,“既有办法,但说无妨。” 那青年人沉吟了一下,“草民不才,略懂些通幽之法,若是陛下告知这位女子的生辰姓名,并随身遗物一件,倒是可以一试。” “陛下,万万不可,”济禅大师有些着急,连佛号都顾不上念,“若是法术有误,莫说是后世,只怕是直接灰飞烟灭。” 梁允珏也险些被气笑,“朕何时说过,她已经死了?” “没死?那草民还需再想想。”那年轻人有些吃惊。大概是他们想不到,若是这位女子还活着,皇帝又对她喜爱到了愿与她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地步,为何不立为皇后。 随后又陆续有人提出了多种方法,但大多需要以两人达成共识为条件施展阵法。于梁允珏而言,自然是无法实现的。 林南嘉有多厌恶他,相信无人会比遭受着连理枝折磨的皇帝更为清楚。她怎么可能会乖乖同意与他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呢?若是可以,恐怕今生她也想同他死生不复相见。 不愿放手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而已。 梁允珏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但帝王的烦恼又有谁人可诉呢? 还好济禅大师一直在旁提出反对的意见,找出这些术法中未言尽的种种弊端。也给了梁允珏挑剔的机会。 到最后,大殿上再次重归沉寂。 梁允珏心下失望。他不过是想同他的小雀儿年年回回长厢厮守,为何却如此困难? 说到底,还是下面的这些人太过平庸。 皇帝的脸色如同深冬清晨的青松,布满了寒霜。他颇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一旁的福安,后者感受到皇帝的威压,开口问道:“下面诸位可还有什么法子?” 下面的人噤若寒蝉。 良久,霄凌道长才优哉游哉地开口说道:“贫道倒是知道一个甚少人知的法子,就是转生之术。” “阿弥陀佛,若是贫僧没有记错,转生之术最初被禁,就是因为它过于邪祟,且甚少人成功吧?”济禅大师不紧不慢地提出了异议。 “若是寻常人,自然未成。但陛下是真龙附体,如今虽因一些原因紫薇黯淡,但并不影响施展术法。” 梁允珏总觉得霄凌道长怕是知道些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哦?所谓转生之术,要如何进行?” “此术需以措苍湖的琼蓝宝石作为媒介,以施术双方中的一人血液浇灌阵法而成。” “若是贫道没有记错,此法的作用原是以命补命吧?”济禅大师停下了转动佛珠的手。 “没错,贫道记得佛家的经书中不是有一句‘一切诸果 皆从因起 ’,这转生之术自然也相同。”霄凌道长笑了笑,“若是想要以命补命,延长寿数,就需付出世世轮回,相伴相随的果。殿下想要生生世世相伴,自然也只能付出自己的寿数。” 佛道两家斗法,下面的其他小门派自然也没有说话的余地。梁允珏倒是提起了兴致,仔细问了问施展转生之术都需要什么。当他得知此术只需通过媒介便可缔结时,他终于确定,这就是他穷其半生一直在寻找的方法。 琼蓝宝石自然难得,是千年才出的珍品。但对一个帝王而言,想要的东西总有办法唾手可得。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哄着林南嘉同他缔结此术了。 她那样恨他,上次未能杀他报仇,想必十分失落吧?不如就让他亲手将自己的这条性命再一次交到她的手上。 他虽在人前显得同常人无异,但也被连理枝折磨了数年。若是能在珍爱之人手下谋得解脱,于他而言也算是一桩美事。若是侥幸发觉林南嘉下不去手,那是不是证明了,她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呢? 所以,梁允珏选择了一把匕首。 霄凌道长对于他所选择的结契之物亦是十分诧异,但依着本分没有多言。 当那把花费了九九八十一天,不知耗费了多少琼蓝宝石方才炼制成功的匕首终于呈上给梁允珏时,他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一旁的霄凌道长忍不住提醒他最后一次,“贫道斗胆,还望陛下叁思。这结契之物虽已炼成,但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在于其失败居多,且近百年来还从未有人成功。” “够了,有成功过不就行了吗?日后道教会成为大梁的第一国教,道长的所有要求,朕都一一许给你。”这些时日,早就够梁允珏搜罗到世间所有关于转生之术的书籍,细细了解这个所谓的禁术了。当他在前朝的记载中,清晰地看到有人成功的记述时,虽只有寥寥几句,也足够让他欣喜若狂。 他想了想,再次询问霄凌道长:“这转生之术当真是能让朕生生世世一同转生,还是同朕要付出的寿数相关?” “陛下,这……贫道也无从知晓。” “罢了,你下去领赏吧。先前种种,朕都可以既往不咎。”梁允珏早就猜到了,当年林南嘉能出逃成功,必然同霄凌道长相关。若非是对他同林南嘉的过往略有了解,霄凌道长也无法恰如其分地说出转生之术这种术法。事到如今,皇帝也无意追究了。 古籍中自然记载了转生之术成功的故事。但其中也只有一则记载着一对邪教的夫妻曾在一起转生叁世。 可是叁世于梁允珏而言怎么够呢? 皇帝不由根据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推断,或许这轮回之数是同结契者所能付出的命数相关的。 若是如此,是不是他将他本应的所有寿数都赠予林南嘉,他同他的小雀儿就能最长久地在一起了? 如今,他当初从宗室之中挑出的太子亦能独当一面,他早已没有顾虑。 满头白发也不减半分俊颜的帝王怀抱着匕首阖上了眼。睡梦中,他同他的小雀儿分明是两心相悦,一往情深的。 只是冥冥中,似乎有人曾声声血泪地祝福过他的登基,“所谓孤家寡人,那民女便祝陛下居金殿之高,享无边寂寞吧。”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轮回四:闻鸮鸣(1)前尘 吴丝蜀桐张高,空山凝云颓不流。 瑶池中的丝竹箜篌之乐即便在这向来不问世事的翮辞宫也听得几分余音。更何况是一早就从蓬莱仙山飞来的叁十六只青鸟并霞光碧影,就是隔着宫墙都清晰可见。 这样恢弘盛大的宴会,就是在仙界也实属难得,上一次还是庆贺仙界大胜魔族,将他们赶回幽冥之崖的时候。这次,则是为了庆祝他们沉睡近千年的英雄——连昭仙尊的归来。 连昭仙尊在这能人辈出的仙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向来天赋异禀,如今十二万岁便修炼至仙尊境,一举成为仙界历来最年轻的仙尊,无人能出其右。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这是有幸窥得连昭仙尊尊容的凡人所写下的赞词。 千年前,恰逢仙魔大战。蓬莱神境的上古尊神们大多已经沉寂,剩下的几位也都不问世事。一时间仙魔两界短兵相接,血流成河。连昭仙尊临危受命,应天帝的请求再次挂帅出征,将魔族那位据说十万年才出一位的英才太子打得魂飞魄散。不想,仙尊自己也在以一敌八的战斗中被魔族太子的诛仙剑所刺,深受重伤,神魂俱损。勉强救下的仙体仅剩两魂在身,陷入沉睡,只能日日用八宝引魂灯并九玄琉璃罩将养着。 因此,当翮辞宫的九玄琉璃罩突然发出出破天际的夺目白光的时候,仙界众人都喜出望外。他们景仰多年的连昭仙尊终于神魂归位,苏醒了。 当然,这些前尘往事,同今日瑶池的宴会一样,与兮瑶并无半点关系。 翮辞宫的一隅偏院中,兮瑶正望着墙外的霞光发呆,脸上突然传来暖热的触感。 兮瑶回神,原来是那只当年被她所救的小灵鸟。 “阿炎。”兮瑶再次唤了下他的名字,灰扑扑的小鸟快活地再次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了愉悦的哼唧声。 “你也怕我会难过吗?”兮瑶好笑地摸了摸阿炎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看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还不忘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声表达自己的观点。 尽管阿炎似乎真有几分灵智,但到底还不能让兮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一人一鸟相处多年,兮瑶还是能勉强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 兮瑶轻抚着怀中温热的羽毛,嘴角挑起一抹浅笑,“放心,我早就想开了。我只是有些怀念华阳山的日子了。” 华阳山,是她生活多年的故乡,也是她捡到阿炎的地方。更是,她同阿照两人婚后多年的家。 阿照,她的夫君阿照。 但这世上原本也不该有什么阿照。 那日那些迎接她的仙人早就说得明明白白,她的阿照,不过是九重天上的连昭仙尊的一魂叁魄而已。 他们那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过往,也只是仙人的一场大梦。 如今,仙人梦醒了。 —————— 兮瑶没有太多幼时的记忆,只晓得自己是被一位老婆婆收养的。 据婆婆说是那年上山采药,在杂草丛中发现了尚处襁褓,正在啼哭的兮瑶。婆婆也是孤家寡人,便收养了她,两人一同生活在华阳山半山的小村庄里。 村庄中原本也只有几户人家,兮瑶是村中难得的稚童,几乎是在左邻右舍的照拂下长大的。村民们虽过得清贫但还算和美,平日里主要的生活来源便是上山采药,再卖给山下的药商。 那时的婆婆身子尚且爽利,有时还能带着小兮瑶一同下山去镇上卖药材。她们得了余钱就会去集市上转转,给小兮瑶买些泥人糕点。 就连“兮瑶”这个名字,都是婆婆请镇上唯一的秀才帮忙取的。 兮瑶就是这样在婆婆的疼爱下长大了。慢慢懂事的她也开始学会如何识别山中的药草,帮着婆婆减轻负担。 也是此时,她发觉了自己非比常人的地方。 那日婆婆生了风寒,家中也没有余下的草药。兮瑶心急,趁着婆婆睡下了偷偷背着药篓上了山。不曾想,爬到半路天上竟下起了小雨。 雨天路滑,兮瑶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按在利石上,蹭破了很大一片。她顾不上这些。华阳山地形复杂,植被丛生,若是不抓紧采好药草下山,只怕呆会儿雨大了她就下不去了。 风寒所需的药草倒是好找。在采金银花时,兮瑶倒是遇到了一只受伤的野兔。那兔子莫约是被野兽咬了,伤口沾着雨水,鲜血淋漓。兮瑶不忍心看他就这般死去,扯了衣摆的布条帮他勉强包扎了一番。 那野兔感觉到了她的善意,转头舔了舔兮瑶渗血的伤口,仿佛是在表达感谢。她深恐药草压到兔子弱小的身体,遂小心翼翼地将他揣入怀中。 婆婆知晓了她冒雨去采药,自然是又爱又气。兮瑶又是撒娇卖乖才哄着婆婆服下了汤药。她抽出时间去看那只受伤的兔子,没想到,那兔子的伤口竟然已经止住了血。 其实兮瑶还未下山的时候,她手上的伤便痊愈了。 童稚之年,谁人不曾活泼顽皮?更何况婆婆从来不拘着兮瑶这些。乡下长大的孩子,本就是结实些才更好养活。所以兮瑶很早就发觉了,似乎她的伤口总比常人痊愈得要快些。寻常人将将才能让伤口止血的时候,她的早就已经结痂欲蜕。 那兔子养了几日,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家。兮瑶索性为他在檐下做了个窝,就这样养做了家兔。 后来她又救过几只小兽。或许是她也对那日的奇缘心心念念,曾有意识地喂那些受伤的小兽自己的血,他们的伤都很快痊愈了。 兮瑶惊奇地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婆婆。如今婆婆年事已高,腿脚不利,再爬不动华阳山了。但婆婆却没有如她想得那般惊喜,反而一脸严肃地要她保证,这件事此生不会再有第叁人知晓,就是邻居家看着兮瑶长大的王婶她们也不能说。 长大后,兮瑶更加明白了婆婆的良苦用心。人心易变,这世上居心叵测的人太多,若是有她这样血液堪比灵药的奇人被人知晓,只会沦为权贵手中的工具。 曾经满山翠色的华阳山层林尽染,不久又被白茫茫一片所覆盖。光阴也在华阳山的四季变换中不断逝去。 或许是寿数已尽,婆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衰老本就是忍间最束手无策的绝症,纵使兮瑶试了无数的药方想要挽留婆婆的性命,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唯一的亲人日渐衰败。 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她不是没生出过以自己的血入药的想法,但是很快就被婆婆发觉了她的这个念头。 向来和蔼的婆婆头一次如此生气,只因为看到了她没能藏好的伤口。 所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为何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婆婆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摸了摸兮瑶的后脑,一如当年哄着幼时的小兮瑶睡下那般,要她不必如此。 婆婆走的那天格外安详。兮瑶在仅剩的几位村民的帮助下办了丧礼,将婆婆葬在了村子外的一处小溪旁。 这几年村中的村民越来越少,很多人不愿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这样一个小村庄中,选择下山去外面碰碰运气。到最后,就连邻居王婶一家也要离开了。 若是王婶一家走了,这村中就只剩兮瑶一人。王婶她们心善,再叁询问兮瑶是否想与他们一同离开,都被她拒绝了。她本就是位孤女,在哪里不是孑然独立呢?倒不如留在村子里,得了空还可以为婆婆上一柱香。 王婶一家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日离开的。大概是怕她一个孤女在山上不好养活自己,他们将自己家的田都留给了兮瑶。 回到村中,看着这庄没有一丝人气的孤村,兮瑶想起的却是幼时村中的热闹景象。她顾不得伤心,照例去溪边为婆婆上香。 也就是在此地,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阿炎。 轮回四:闻鸮鸣(2)阿炎 兮瑶正在为婆婆烧纸,不经意间看道一旁的小溪中飘来一物。她将那东西捞起,才发现是个小臂长的五层八角形宝塔,塔基上雕刻着花卉的纹路,小巧的壶门上还都费心雕刻出了栩栩如生的走兽,甚是精致。只是这塔中似乎关着什么,不是传来响动声。 兮瑶打开了宝塔最底层的小门,一只灰扑扑的小鸟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小鸟的长相同兮瑶所熟知的鸟类截然不同,羽毛支棱着,两只翅膀都被折断了,显然是曾被人玩虐过才关在塔中。倒是这小鸟似乎还没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依然慢悠悠地跳到兮瑶的手臂上,还虚弱地冲她叫了几声,似乎是在表达感谢。 小灰鸟的身上滚烫得仿佛是团火焰,兮瑶怕他是伤口拖久了已经起了热,急忙向家中走去。折翼的地方还在流血,兮瑶赶紧捣了些药草包扎了起来。 几日下来,小灰鸟之前乱蓬蓬的羽毛在兮瑶的细心梳理下恢复了本应的光滑柔顺,只是他翅膀上的伤却一直在流血。 巴掌大的小鸟又有多少鲜血可流?兮瑶没有办法,滴了几滴自己的血喂他咽了下去。 可是小灰鸟却并没有如她先前救过的其他走兽那般,快速止住了血流,反而收效缓慢。 兮瑶原以为是自己的血液没了用处,但她也喂了昨日伤了前蹄的那匹老马,不出一柱香的时间马腿就止了血。难道是因为这样的伤势对于飞禽来说过于严重?兮瑶也摸不清原因,只能多喂了他几日。 还好小灰鸟的伤终于好了,还能继续展开羽翼,同其他那些飞禽般遨游在碧空中。 兮瑶原以为经此一别,小灰鸟也会如她先前所救治的大部分走兽那般,回到原属于他的丛林中。但那只灰扑扑的小鸟似乎满意极了同兮瑶朝夕相处的日子,只在空中飞了片刻就又落回兮瑶肩上,怎么也不愿离开。 兮瑶幼时救下的小兔早就老死了,家中还剩下一匹老马和一匹大黄牛。 确实有些寂寞。 有小鸟在,这个家中还能多些声响。所以兮瑶便留下了小灰鸟,还因为他摸起来总是像团火的缘故,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阿炎”。 —————— 白云苍狗,似水流年。华阳山中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且单调,还好有阿炎陪伴着兮瑶。 灰扑扑的小鸟似乎不太受飞禽的欢喜,总是形影单只地在林间穿梭,偶尔遇到几只云雀或是子规,他们总像是躲避阿炎一般四散飞去。 一人一鸟皆是形孤影寡于人世,幸好还有彼此相伴,倒也不孤单。 兮瑶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山了。没了婆婆,她也没有了赚钱养家的必要,当年王婶留下的农田就能供她自给自足。平生不识情滋味,也未曾有过倾慕的儿郎。所以那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或者华服首饰,对兮瑶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更何况她一个年轻女子在山中独居,若是频繁下山惹得人起了歹心,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天地地不灵呢。 遇见阿照的那日,她本同往日一般,带着阿炎去山中采一些常见的草药备着。 阿炎如今长大了很多,两翅一展足有丈长,飞在高空中倒像只苍鹫。只可惜他远没有苍鹫那般凶猛,反而性格亲人又活泼,时常窝在兮瑶怀中不愿动弹。他身上又热,冬日里像个手炉般,倒是让一贯体凉的她省了很多柴火。 兮瑶正仔细找寻着车前草,却发现记忆中长满了车前草的地方像是被人为所破坏,焚烧出了一片荒地。 虽然华阳山偶尔也会有些打猎的猎户,但从未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破坏山上的风景。兮瑶有些生气,顺着此人留下的明显的行踪向前走去,终于在巨石后发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公子还好吗?”兮瑶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想到这人体力不支,直接滑到了地上。 兮瑶吓了一跳,探了探此人的鼻息方才确认他还活着。阿炎也注意到了她这里的异常,落在她的肩头,睁着圆滚滚的鸟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生人,还试图用喙去啄此人的脸。 兮瑶好笑地抚开他,“莫要担心,这人还活着。” “咕?”听到她的话,阿炎闭着小嘴从胸腔发出疑惑的叫声,一颗小脑袋也侧过来看着兮瑶的脸,似乎在询问她该怎么办。 相处久了,兮瑶真的觉得阿炎能通几分人性。许多话她只说一遍,他就明白了,当真是一只小灵鸟。她摸了摸阿炎尾巴上那几根纤长的尾羽,下定了决心,“不能把他放在这里,会死人的。咱们把他搬回去。” 亏得兮瑶这些年时常上山采药,或是下地干些农活,因此她看起来个子娇小瘦弱,实则力气很大。兮瑶索性也不采药草了。将那个 男子背在背上吃力地带回了家。 兮瑶用温热的帕子将他身上的血污都清理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这人有着?如凝脂的天人之姿,比她此生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也不知这人是做什么的,身上银白色的铠甲几乎被染成红色,护心镜早就粉碎,一道致命的剑伤贯穿了他的心脏,软甲下也遍布着不少伤痕,刀刀致命。兮瑶很久不曾下山,只能揣测山下发生了战乱。 她利落地取出家中常备的药草捣碎,碾成糊状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一旁的阿炎跟在她身边飞上飞下,似乎是不满于她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旁人身上,用自己的脑袋不断去拱兮瑶的手心。 兮瑶好笑地看着阿炎不开心的模样,“好啦,救人一命当然要有始有终。走呀,我带你去吃鲜肉。” 这个男人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很慢,特别是贯心的那一剑,日日换下的纱布都被鲜血染透,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也就是此人身体精壮,血流了这么久竟然还勉强活着。就是他的脸色日益苍白,暖阳洒在他的皮肤上仿佛能穿透似的,带着种琉璃般的脆弱,仿佛随时要消失一样。 兮瑶尝试过滴自己的鲜血入药,但却毫无作用。眼看着这名男子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大概是要撑不住了。 兮瑶有些着急,但她已尝试过了所有医治的法子。她猛想起幼时听到的故事,说人的心头血用处甚大。但心头血难得,轻易便要人命,就是那些日日在刀尖上打滚的铮铮铁汉,也只能捱得过叁滴。 所以,她当真要为了这位素不相识的男子就献出自己珍贵的心头血吗? 兮瑶只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抉择。 或许是是她想到了当初遇到他时,他身受重伤的模样;或许是她确实对这张清俊出尘的脸存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又或许只是她不忍心有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兮瑶举起尖锥,不再迟疑地朝胸口刺下。 “咕呜——”被她关在屋外阿炎似乎察觉到了她在做什么,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不停扑扇着翅膀想要冲进来。 兮瑶缓了一会儿,终于适应了席卷全身的剧痛,手上也恢复了些力气,方才拔出了胸口的尖锥。伤口确实如她所料的那般快速愈合着。尖锥上挂着一抹浓艳的红,正是她的心头血。 只是真的好疼啊。 尖刀刺入身体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锐利的尖端破开血肉的声音。痛苦如同倒入杯中的沸水不断迭加,到了最后盈在杯口欲溢未溢,已经无法再加了。 兮瑶不敢歇息,深恐好不容易取出的心头血就这样凝结了,咬牙混入药中。心头血似乎真的有奇效,原本多日不曾止血的伤口竟然一天就结了痂。 兮瑶看着面前男人那张俊秀的脸,摸着怀中不满地想要去啄他的阿炎,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取心头血实在伤身,兮瑶自己也差不多是大病一场,感觉身子远没有以前那样强壮了。往常她一口气上山采药或是下地种田都没有问题,如今却气喘吁吁,虚汗直冒。 阿炎向来机灵,似乎是猜出了那日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对那名男子再没有好脸色,叁番五次地想用自己的喙或是利爪戳那男子的伤口。被兮瑶抱在怀中安抚过后,还是不解气地用他那双宽大的翅膀在男子脸上扑扇了多下。 ——————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兮瑶去山上采了些菌菇回来。刚放下竹筐,她就听到房内传来些许声响。她发现阿炎并不在身边,难道是又去“欺负”那个男子了? 兮瑶急匆匆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同方才苏醒正半支起身体的那个男子四目相对。 —————— 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路边的男人不要捡,轻则李承郢,重则傅慎行。 轮回四:闻鸮鸣(3)阿照 那男子苏醒后远比沉睡时更加俊美,一双凤眼中是对异于常人的琥珀色眼眸,如今仿佛蒙着雾气,带着几分迷茫,却又瑕不掩瑜,当真是一表人才。 兮瑶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道:“这是民女的家。小女之前在山中采药,遇到了身受重伤的公子,方才将您带回家中救治。” 男子张了张嘴,大概是许久不曾说话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但说话的声音却依然如山涧溪水般清冽悦耳,“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人命关天,公子不必客气。你现在身体不便,可用我帮你想法子给家人传个音讯?”虽然兮瑶此生未想过嫁人,且这里就她一人也不讲究什么名节,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终究不是办法。 琥珀色的眼瞳中雾气更浓。男子蹙起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沉吟了半晌,懊恼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连名字也不记得了吗?” “赵……兆……我的名字,似乎是有这个字。” “你姓赵?我有时间帮你去山下打听一下。”看男子先前所穿的铠甲,应当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若是山下战乱已平,应当很快就能打听到有哪位姓赵的将军如今行踪不明了。 男子摇了摇头,“在下不姓赵,应当是名字中带着这个字而已。” “这样啊,那你可还记得是哪个‘赵’吗?。” 兮瑶没有气馁。她翻出了自己无聊时买的那几本话本子,想让他翻找起有没有类似的字。山上长大的孩子哪里会识字呢?就识得几个常见的大字罢了。兮瑶也只是看这些话本子中的图画好看,才买回来解闷的。若是真问她这书中讲得什么故事,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应当……是这个字?”白皙修长的手指犹豫地指向了“照”字,“在下依稀记得是带‘日’的。” “这个字念‘照’啊……”兮瑶喃喃着,睁大眼睛想要努力记住它,“那现下,我先唤你‘阿照’了?” “嗯。”男子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敢问姑娘的姓名是?” 浅色的眼瞳如同微风吹拂过的春日湖水,被一层又一层的落英缤纷覆盖着,漾起了圈圈圆圆的水波,晃得兮瑶失了神。 她愣了一瞬,方才记得答道,“民女名叫兮瑶。” “兮瑶……可是‘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之意?”阿照清越的嗓音念出她的名字都别样好听。 “我……不太懂得这些。”兮瑶有些窘迫。她的名字本就是镇上的秀才帮忙起的,估计连婆婆都不知道是什么由来。 “是个衬得上姑娘的好名字。”阿照眼中的笑意更盛,如他的名字那般,本人也带着煦日的温暖,“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抱。可是眼下,我可能还要再多烦扰几日。” “阿照,没有关系的。” 兮瑶那时还不知道,虽然同样带着“日”字,但阿照的照,实际上并不是这个字。 就像她也绝不会想到,真正的连昭其人同暖阳般的温暖沾不上半点关系。 —————— ?暮苍?远,天寒?屋贫。 阿照冒着风雪赶了回来,开门时还仔细着不让外面的寒风都灌到室内。“瑶瑶,我回来了。” 兮瑶迎上前,帮他摘下厚重的皮帽,看着阿照那张原本白皙如雪的脸如今被冻得通红,她不免有些心疼。“这么大的雪,早知道就不让你出门了。” “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阿照咧开嘴笑了笑,半眯起的琥珀色眼眸像是酿了蜂蜜,甜意入骨,“若是现在不去镇上卖药,等过段时间便大雪封山了。瑶瑶别生气,你看,这是什么?” 阿照得意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兮瑶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白瓷小罐装的口脂,大概是阿照去镇上时一起买回来的。 她平素不曾打扮,但到底还保留着女子的爱美之心,不由欣喜地拿过来反复打量着,“送给我的?” “自然是给瑶瑶的。我一个大男人拿它有什么用?”阿照觉得兮瑶这样娇憨的样子分外可爱,欣赏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瑶瑶天生丽质,我想涂上它应当也会好看。” 阿照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兮瑶曾下山打听过,但镇上人都说近日不曾发生过战乱,更不晓得什么名字带“照”字的将士。所以,阿照便也一直住下了。 大概是他自己也过意不去,便时常抢着帮兮瑶干活。家中多了一个男人,虽然家中的田地还够自给自足,但像是衣物被褥之类的定然是不够的。兮瑶只得带着阿照上山采药,去镇上卖给药堂或是药商得些银两。 取过心头血后,她的体力明显不如之前。还好阿照聪慧,又因着兮瑶那滴心头血的作用身上的伤很快就痊愈了,到后来一些寻常药草他也能自己采得。家中有男子陪同,兮瑶去镇上的次数也多了些。只可惜大概是她许久不曾出现,镇上多了许多生面孔,就连惯常收她药材的掌柜都换了人。 这些日子里,兮瑶同阿照的感情逐渐升温,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现在已经能相互亲昵地叫着对方的名字。但他们之间始终隔着层薄纱未曾挑破,只能雾里看花地反复揣测对方的心意。 兮瑶知道,她已经爱上了阿照。出于女子的矜持,她自然不好主动提起。但她猜测,阿照应当也是同样的吧? “咕!”阿炎从里屋飞了出来,尖锐的爪子抓起装着口脂的瓷罐便飞去了高处。 “阿炎!”兮瑶语气中带了责备。 阿炎到现在依然同阿照不太对付,对于阿照的亲近讨好都视而不见,单喜欢黏着兮瑶。寻常飞禽怎么可能懂得这些,怕不是早就忘记了从前的不快。阿炎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就是成了精怪一般。 阿照伸手拍了拍兮瑶的肩膀,“他一只鸟儿,就由他去吧。大概是当成了什么好玩的。” “那怎么行,是你送我的……”兮瑶委屈地回过身,没想到阿照正站在她的身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兮瑶慌忙低头掩盖着自己似抹了胭脂般的脸颊,阿照的耳根也染上了薄红。 “瑶瑶,”阿照没有后退,反而试探地抓住了兮瑶的手,“我心悦你许久,不知可否有幸娶你为妻?” 像是怕兮瑶会拒绝,阿照急急忙忙地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语都一股脑地吐了出来,“我知道自己如今失忆,是个身份不明的人。但你莫要担忧,就算是日后恢复了记忆,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变的。到时候若是你愿随我离开,咱们就去我的家乡定居,见见我的父母亲人。若是不愿,我就修书一封,好歹告知他们我还活着,不必担心。咱们就一直在这华阳山中生活,可好?” “但……若是你已经成亲呢?”兮瑶忍不住提出了她顾虑已久的问题。 “绝无可能。”阿照自信地答道,“我也曾考虑过,但对于这点我十分确定。” 阿照俯下身,直视着兮瑶的眼睛,牵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瑶瑶,这些日子我梦里都是你,就是出门在外,心中也会一刻不停地惦念着你,一日不见便思汝如狂。” 遒劲有力的肌肉隔着粗麻布的短衫也很有存在感,更别说是胸腔内快速却有力的心跳声。兮瑶羞得不敢看阿照,“我……我也心悦你许久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喜悦中的二人当真以为,他们能够永以为好。 轮回四:闻鸮鸣(4)成亲(H) 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钟?乐之。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兮瑶同阿照举行了婚礼。本就是相依为命的两人,他们便省了的那些繁琐规矩,观礼的宾客也只有家中的几只走兽。 大概是怕兮瑶感到委屈,阿照特别用攒下的银两去镇上买了最好的婚服美饰。 兮瑶那张脸本就天生丽质,在脂粉的修饰下更是美艳了叁分。她头梳篦,身着红色儒裙婚服,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当真是“绝世而独立”。对面的阿照则冠髻,身着深色冠服,眉梢挂喜,满面春风,浅色的瞳孔中有柔和的水色流动。 被他们当作正堂的屋内早就被阿照收拾一新,依着规矩铺上了喜庆的红布。阿炎同后来买的黄狗窝在一侧的屋角,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行过代表夫妻并尊的同牢之礼,他们合卺共饮。 以俪皮为礼,天地为鉴,华阳山为媒,他们郑重地进行夫妇交拜, 两人相视而笑,向着阿炎所在的方向示意性地答谢起了“宾客”。阿炎只哼唧了几声,便将头埋在翅膀下不再看他们。一旁的黄狗倒是“汪汪”叫了几声,眼睛却一直盯着眼前的骨头。 至此礼成,他们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葭月欣逢合卺时 关雎赋就共熙熙。 —————— 绣帏重绕,银红高照。 兮瑶在床沿边忐忑地等着沐浴更衣的阿照。灰扑扑的鸟儿不知何时摸了过来,用喙小心翼翼地啄了啄她的手背。 兮瑶回神,阿炎自觉地跳到她的怀中,圆溜溜的眼睛此刻舒服得半眯起来。他的体温向来比其他兽类都要高一些,在冬日的屋子里抱着十分舒适。 自从两人情意相通之后,阿炎也乖顺了许多,再没有欺负过阿照,只是似乎整日蔫头耷脑的。兮瑶猜测莫不是前几日风雪太大,她一直将他拘在房中的缘故。 阿照进来时,脸上还带着喜悦的笑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在昏黄的红烛下闪闪发光,仿佛夺目的宝石。 他走近时,兮瑶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水汽和好闻又凛冽的雪松味。她故作镇定地找着话题,“你看,阿炎总喜欢粘着我。” “春宵一刻值千金,阿炎你还是莫要打扰我们了。”阿照调侃地对着鸟儿说道,将她怀中的阿炎接了过去,放到了门外。阿炎有些不满,闷叫了几声,扑扇着翅膀打在阿照刀削般的下颌上,不过也是徒劳无功。 阿照解决掉这个小麻烦,整了整被扯得凌乱的寝衣,方才去抱自己刚娶过门的美妻。 兮瑶瞥到他胸口露出的白皙却轮廓分明的肌肉,原本雪白的脸颊比方才上妆后还要红艳。“你,你今日也辛苦了,咱们快些歇息吧。” “不急,”阿照含笑地捉住兮瑶的手,“瑶瑶,能娶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情了。” “阿照,我也是。”兮瑶被他勾着抬起头看向那双让人迷醉的眼,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漾着蜜酒,只一眼就要让人沉醉。 阿照薄薄的嘴唇贴着兮瑶的朱唇摩挲着,向来清脆的嗓音也带上了暗哑,“瑶瑶,执此一生我惟愿同你过上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日子。”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后来的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连接吻也只会嘴对着嘴贴了又贴,以为这样就是夫妻间的亲吻了。没有人在婚前同他们讲过洞房该怎样做,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避火图一物。倒是阿照如今的不知所措似乎真的印证了他自己不曾娶妻纳妾的说话。两人唯一能参考的,就是兮瑶先前买下的那些话本中的一幅略显淫艳的插图。 阿照学着图中的样子褪下了自己的衣衫。 兮瑶头一次看到男子的身体,才发现同她的并不相同。轮廓分明的腹肌下竖着一根肉做的棍子,颜色发紫,足有半臂长,下面坠着沉甸甸的肉疙瘩。她顾不上羞涩,好奇地摸了摸那肉棍的前端,竟然一只手都环不住。 “嗯……”阿照闷哼了一声,耳朵红得仿佛要滴血,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只觉得有种别样的感觉钻入脑海,“瑶瑶,先松开好吗?” “对不起。”兮瑶看他表情不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如此孟浪,慌忙松开手。也不知阿照会不会觉得她有些轻浮。 “你我已经是夫妻了,这有什么可道歉的?”阿照咧嘴笑出了声。他复又想到方才的感觉,声音低了下去,“不过是方才娘子摸得太舒服了。” 阿照温柔地为兮瑶脱下她的寝衣,又贴了贴她柔嫩的嘴唇,声音低哑地安慰道,“娘子莫怕,我会轻些的。” 阿照虽然失忆了,但学过的技艺未曾丢失,是以还能识文断字。那几本话本中男女结合的段落他读了好几遍,几乎倒背如流,只为了今日洞房花烛夜。但他只知晓女子身下有一处小洞,却不知到底在何处。 兮瑶感受到阿照将目光聚集在了她小解的地方,甚至还试探地拨开那两瓣白嫩的阴唇小心研究着。她羞得全身发粉,如同只煮熟的鲜虾,不顾阿照的手还在她的下体之间,就将两腿并他的手紧紧夹住,“别看了,很脏的。” 谁知阿照根本不停,还俯下身轻轻闻了闻,在她的小腹落下一吻,“娘子体有余香,又白又嫩,半点也不脏。” 略带薄茧的大手稍用力便分开了她的两腿,在她的皮肤上留下阵阵战栗。兮瑶只觉得自己的下体突然被抵上了一个滚烫又坚硬的物体,同阿炎的体温也差不多,原来是方才她摸过的肉棍。 肉棍在她下体不得章法地又戳又蹭。每每戳中她下体的那粒小肉芽,兮瑶就觉得心中好像被羽毛瘙痒着,不得其解,只想得到更多。 阿照发现自己下身的阳具蹭上了越来越多的液体。他停下动作,好奇地看着兮瑶的下体,原来都是从一道不起眼的小缝中流出的,把兮瑶的下身淹得水淋淋一片。 他好奇地用手指去摸那条小缝,指尖艰难地陷入其中,里面又湿又热的软肉立刻缠住这节手指,让他动弹不得。 看来,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交合之处了。只是阿照没有想到,这小洞如此窄小,连他的一节手指都堪堪进入,他胯下的这物明显更大,那小洞得下吗? 兮瑶只觉得自己的下体突然被什么异物进入,羞耻感和快感混合在一起,让她不知所措。幸好阿照很快就将手指撤了出来。但还没等她松一口气,那根滚烫的肉棍又抵上了她的下身。 这次他找到了位置,便一心一意地戳弄起那条细缝。鸡蛋大的龟头很快就变得油亮发光,分不清是兮瑶身下淌出的水,还是阿照的肉棍忍不住吐出的清液。 “啊呀!”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自下身传入兮瑶的脑海,她忍不住叫出声。下体被塞入一小节巨物,整个人就仿佛被撕裂开来。 “别怕……”阿照也不好受。她下面太紧了,阿照也不懂技巧,就这样硬生生地塞进去一小节龟头。窄小的洞口被撑得透明,两边肥美的阴唇也被挤压变形。里面的软肉像是堵墙阻碍着他前行,对他又挤又压。他记起书上说的长痛不如短痛,咬牙沉腰向着更深的地方冲刺进去。内里那层薄薄的阻碍很快就被他顶破,直到全根没入方才停下。 “夫……夫君,疼。”兮瑶的声音宛若游丝,小脸疼得煞白。 “太紧了……”两人的结合处还不够湿润,他也不好受。阿照只觉得甬道里有张小嘴对他又吮又嘬,四周的肉壁箍得他又疼又酥。 他缓了又缓,看到兮瑶的脸色恢复了些,带上了“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的娇媚,温热的甬道也变得湿润,方才尝试着缓缓动了起来。 “嗯……呃。”下身被阿照贯穿,里面的东西不断进出着,兮瑶也得了些乐趣。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自下身蔓延开,让她想要更多。 阿照也不懂什么技巧,又怕兮瑶娇软,受不得这些,每次都是浅浅抽出一小截,又慢慢插入。就是这样的小动作也爽得他尾椎骨发麻,产生了种想要“小解”的冲动。 两人都是初尝云雨的滋味,就是这样单调的浅尝辄止也能得了乐趣。兮瑶只觉得最深处的软肉被那根肉棍又碾又磨,身子发软,不一会儿整个人就轻飘飘的,仿佛要飞上云端。“夫君……嗯……阿照,我变得好奇怪。” 阿照猜测她莫约是到了书中所说的最是畅快的时候。正巧他也快到极限。里面的小嘴馋得很,总是吸着他不愿放开。他咬紧牙关硬是又抽插了几下。这次因为急切,速度快了几分,却没想到更加爽快。 四周的软肉缠得更紧了,突然一大股暖流浇下,刺激着龟头最顶端的马眼。他再也憋不住,将肉棍插得比之前更深的地方射了出来。“啊……我也不行了……” 积攒多年的童子精“噗噗噗噗”地射了好久方才停歇,两人头皮发麻,紧紧拥在一起共攀云颠。 当真是云鬓乱,耽春睡。 轮回四:闻鸮鸣(5)未归 坐上琴心,机中锦字,成亲后的两人越发浓情蜜意。 自初尝云雨时得了趣,阿照时常缠着兮瑶不放。兮瑶自己只要对上他那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眸,就也没了什么自制力。左右这寒冬腊月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夜夜欢好,鸳鸯交颈。 阿照学东西很快,自摸索出了该如何同他的美娇妻接吻后,逮到机会就抱着她亲起来没够。他格外喜欢吃她檀口中那条香滑小舌,直到将怀中的美人吻得泪水涟涟,雪腮透粉,方才罢休。若是时机得当,后面顺势又是一番巫山云雨。 这间不大的房子中处处都留下了他们欢好过的痕迹。阿照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尤其喜欢将她抱在怀中,如托孩童一般将她边走边上下抽插着。这种姿势入得格外深,稍用力就能挤入兮瑶柔软的胞宫中,撞得她很快便花枝乱颤,钗横鬓乱。 ——————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他们也算不清在山中度过了多少时日。阿照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他本人倒是也不曾介怀,反倒想方设法地改善他们的生活。似乎是很满意如今避世的现状,又体贴兮瑶不愿抛下婆婆的坟冢的心情,他从未提过离开此地。 一日,阿照被山中野狼所伤,腿上被撕破一大块肉,伤口上都是细碎的肉渣,深可见骨。兮瑶毫不犹豫,不顾阿照诧异的目光,将自己的血滴了几滴在他的伤上。果然不出半日,伤口便恢复如初。 他们夫妻几年,她索性将自己鲜血的秘密对他和盘托出。果然,阿照露出了同婆婆如出一辙的严肃神情,抱着她再叁发誓,绝不将此事外传。 “若是违背誓言,就罚吾一生求而不得。”他郑重地许诺着。 “莫要胡说。”兮瑶自然是信任他的,忙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瞎说。 阿照心疼娘子体弱,家中的良田都由他一人承包,得了空也会带着黄狗陪兮瑶上山采药。若是有余钱,他还会为兮瑶买回首饰衣裳,将自己的娘子打扮得美若天仙。 虽然兮瑶总是抱怨穿得同大户中的小姐似的,她做起事来也束手束脚,生怕蹭脏磨破了。阿照笑嘻嘻地抱住穿着莲青色留仙裙的美妻,用火热的吻去平息她的娇嗔。 阿炎如今倒是时常不见踪影,十天半个月的才出现一回。虽然每次他都会照旧窝在兮瑶怀中,或者站在她的肩头,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面颊,但还是让兮瑶不免挂念起他。直到后来阿照开解她,阿炎如今这样大了,若不定也找到了自己的配偶在外做了父亲,她才打消了忧虑。 说到孩子,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夫妻同房也甚是频繁,但是两个人现在都未有子嗣。莫说是有意避孕了,阿照有时兴致高涨,连睡时都不愿将他那根棍子从兮瑶的下体中抽出,非要像个瓶塞般将自己灌的满腹白浆都堵在其中,任由她的小腹鼓起,哄着她就这样睡下。 也因此,兮瑶对于自己始终无法有孕一事十分忧虑,总怕是自己的身子有什么隐疾。但她去镇上看了郎中,都说她虽气血不足但身体无碍,只给她开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方。汤药苦涩,兮瑶却坚持日复一日地喝着,只是始终得不到喜讯。 阿照倒是不着急,又舍不得看她为这些事烦心,只能把她拥在怀中,反复劝说他们都年轻,晚些要更好。 往事不堪回首。 如今兮瑶才明白,他们不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有子嗣的。只因阿照是连昭仙尊的一魂叁魄,她一个肉体凡胎自然无法承受仙人的子嗣。 —————— 他们都坚信此生会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只可惜,这世间向来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叁”的。 变故发生的那日,实际没有任何预兆。 垂杨芳草,雨膏烟腻,稀疏的雨滴落在夏花上更添叁分娇艳欲滴的美,又为这盛夏送去难得的凉意,让人对这片烟雨朦胧的天地生不出半点厌烦。 阿照穿着蓑衣,身上背着药篓同她告别。他笑得一派轻松的样子让她不必担心,半眯起的眼眸比如今的熏风还要温柔缠绵,甚至还不忘提醒兮瑶,灶台上还炖着他煮的鸡汤。 依阿照如今对华阳山的熟悉程度,雨天上山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更何况他昨日得了消息,镇上首富家的小儿得了怪病,就缺一味不常见的半边莲救命。首富悬赏银钱千两只为了这一味药草,正巧阿照前段时间上山曾见到过。 他们夫妻二人原也不是什么贪财之人,银两够花便好。若是不够了,家中还有良田,总不至于饿肚子。阿照此次如此积极,还是因为家中的老黄牛快要不行了,想借此机会买匹新的回来。更何况,镇上来的商队带来了颗少见的明珠,能在夜间发光,他想买回来哄兮瑶开心。 兮瑶站在门槛处,穿着阿照最爱的莲青色儒裙送他离开,头顶的步摇随风作响。阿照也一如既往地落在她的肩头,一起目送男主人的远去。 谁能想到会是一眼万年。 晌午时分,兮瑶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去取灶台上的鸡汤。阿照是识字的,这些年也教了兮瑶如何识字,倒是比只看插画要更加有趣。她也这才知道,自己先前买的好多话本子中有多少露骨奔放之词,羞得她埋在阿照怀中不愿抬头。 小雨未歇。远处乌压压的云团中有多道闪电劈过,夹杂着轰隆隆的响雷,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她担忧地抱着阿炎望向窗外,雨势倒是没有变大的迹象,也不知阿照有没有找到半边莲,若是雨下大了就麻烦了。 还好她的担忧一直没有发生。直到入了夜外面也还是小雨纤纤风细细的样子,草色遥看近却无。弯月掩在昏暗的云雾之中,只在那络绎不绝的电闪雷鸣时能够窥得几分朦朦胧胧的轮廓。 阿照一直没有回来。 入夜后的华阳山偶有凶兽出没。阿照此番上山,还回绝了她提出带上大黄狗的建议,笑着说是留下狗儿看家护院。 也不知阿照到底是因为专注于寻找半边莲才下山晚了,还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甚至是受伤了。兮瑶想起之前他曾被狼咬伤的经历,一颗心如同被炙烤得滚烫的岩石那般焦急。 她顾不得夜幕昏沉下的细雨绵绵,忙穿上蓑衣,带上黄狗向山上寻去。 轮回四:闻鸮鸣(6)无踪 深夜的山林间树影婆娑,林海间的枝叶随风微颤传来沙沙的声响,在雨雾中更添了一丝危险的氛围。大黄狗嗅着男主人的气味在前面引路,兮瑶手提灯火紧随其后。阿炎也跟着飞了出来,在枝桠间穿梭着,始终将兮瑶放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阿炎,你去帮忙找找阿照在哪里,好吗?”虽然阿炎时常表现得能听懂人话的样子,但兮瑶也不确定一只鸟儿究竟能听懂多少。她心中打鼓,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在了夫君身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地拜托阿炎。 “咕呜——咕呜——”阿炎闻言飞高,灰扑扑的身影在夜色中本就不甚明显,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夫君,阿照,你在哪里?”兮瑶跟着大黄不断向前搜寻着,还要分心注意四周有没有危险。她的声音很快便四散在丛林之中,没有半丝回应。 “呜汪!汪汪!!”大黄突然停了下来,戒备地冲前方狂吠着。 兮瑶也停下了脚步,偷偷抽出背着的柴刀,睁大眼睛看向四周漆黑一片的树丛。 灯光未及的灌木丛中,闪出一对冒着绿光的眼眸。兮瑶屏住呼吸,缓缓后退,紧紧攥住手中的刀柄。 是一只落单的半大的狼崽,已有半人高。 那狼瘦骨嶙峋的,莫约是和族群走散了,一双眼死死盯着兮瑶,露出森然白牙,缓缓走了出来。 兮瑶同他周旋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应当是饿极了,那狼按耐不住扑了过来。大黄狗一马当先想要阻拦,终究是碍于体型的劣势被恶狼一下撞开。但大黄也瞅准机会,死死咬住了恶狼的尾巴,嘴中发出“呜……呜……”的低吠声。 恶狼一击未中,恼羞成怒,将黄狗狠狠摔开,索性想要先解决掉这只不知死活的狗。黄狗倒在地上还没爬起,狼便冲了过去。兮瑶心下一惊,挥着柴刀向恶狼奔去。 锋利的刀刃在恶狼脸上划出了一道伤口,灰狼吃痛,发出凶猛的吼叫,将凶狠的目光转回兮瑶的身上。黄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兮瑶将他护在身后。 恶狼后退了两步,迂回着,试图寻找最佳的进攻位置。兮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握着柴刀的手一片湿濡,分不清是雨是汗。 野兽的动作到底还是快了一步。只见那恶狼趁着兮瑶没转过身,飞快地向她扑来,势如闪电。兮瑶慌忙双手握刀格挡,提灯掉在地上,昏黄的灯光在小雨中摇曳了两下,终于灭了。 恶狼一击未成。 没等兮瑶有松口气的功夫,他复又换了个角度俯冲了过来。兮瑶慌忙应对,但柴刀太长,挥起来慢了半拍,就被狼咬伤了脚踝。恶狼松开嘴,幽绿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兮瑶白皙的脖颈。 难道她就要命丧于此了吗?她还没有找到阿照,确认他的安危。若是阿照回家,却发现她却为了找他死在山上,他该多么自责啊。 一瞬间,有无数想法纷至沓来,充斥在她的脑海中。兮瑶甚至能闻到恶狼嘴中的血腥气,她绝望地闭上了眼,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柴刀。 “嗷……”是饿狼有些凄厉的叫声。 但兮瑶手中没有砍中他的感觉,她急忙睁开眼睛细看。 那恶狼双眼紧闭,颤抖着后退了几步,鲜血从两眼流出,划过她方才砍出的皮肉外绽的伤口。一只灰鸟还如影子一般死死缠着他不放,不停地用自己锋利的喙啄着恶狼的眼睛。 是阿炎回来了。 狼被刺激得后腿直立,胡乱向阿炎的方向又抓又挠。兮瑶连忙挥舞着柴刀上前帮忙。滴过心头血的她自然没有从前那么好的体力和力气,只在狼背上砍出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灰狼受到两面夹击,眼睛又不能视物,自然陷入了癫狂。阿炎乘胜追击,同鹰隼般锐利的双爪狠狠抓向了狼的头顶,刺破了坚硬的头骨。兮瑶亦是乘胜追击,提起力气踉跄着砍向了挣扎着的瞎狼。 柴刀深深嵌入狼的侧颈,甚至无法拔出。 “嗷呜——”的嘶吼声响彻林间,恶狼陷入癫狂,不断甩着脖颈,试图甩掉那把柴刀。 兮瑶本就腿上有伤,很快就被甩到一旁。阿炎看到了,飞快地飞到她的面前,张开双翅,一副保护她的架势。黄狗也跌跌撞撞地奔到了她的面前死死盯着恶狼。 鲜血呈喷射状从脖颈处的伤口喷出,混在雨幕中,如同血雾。恶狼挣扎了不久,便没了力气,抽搐着倒下了。 兮瑶满身污泥坐在湿滑的草地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脸颊上感受到火热的触觉,原来是阿炎一如既往地落在她的肩头,用脑袋蹭着她的面颊,将自己头顶的羽毛蹭得乱蓬蓬支起。 一旁的黄狗低呜了几声,终于体力不支趴在地上,大概是摔伤了哪处。兮瑶脚上的伤已经止血了,她索性咬了咬牙,让黄狗舔舐了下自己的伤口。 一人两畜就这样在雨夜中席地而坐,歇息着。 兮瑶不禁更加担心起了阿照。 狼向来成群生活,此番不知怎么跑到了华阳山的这一侧。这次也是她幸运,只遇到了落单的狼崽。阿照这么久未归,会不会是因为遇到了群狼?更何况方才他们的动静定不算小,那恶狼嚎叫了那么多声,有点经验的人都能猜出是有人遇到了危险。若是阿照在附近,应当会立刻过来帮忙的。 是他已经深入山中,没听到动静?还是他就算想帮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还有可能…… 兮瑶不敢往下想了。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有疼痛的余韵还残留在腿上。兮瑶站了起来。 不能再耽误了。本就是雨夜,时间久了阿照留下的气味和痕迹也将一并消失在雨水的冲刷下。 “咕——呜——”大黄狗正四处嗅着重新找寻方向,阿炎就已经发出了洪亮的叫声,扯着兮瑶的袖口便要往另一处飞去。 “阿炎,你是找到阿照的下落了吗?”兮瑶满怀希望地问道。 “咕。”阿炎松开她的衣袖,回应道。 兮瑶打起精神,带着黄狗跟着灰鸟向另一方向走去。 仅剩半边的一朵朵绛紫色的花瓣在花丛中绽放,一只竹筐孤零零地躺在草丛中,里面还有采了几捆的药物。 兮瑶一眼认出那正是阿照所带的竹筐,大声冲着四周喊着,“夫君!阿照你在哪里?” 静谧的山林一如方才,没有丝毫回音。 一方帕子掉在不远处的半边莲丛中,就是他们定情时她所送的那一方,上面还有她绣得歪歪扭扭的鸳鸯。 阿照留在松软草地上的脚印就断在了这里,无法寻得他后面的踪迹。大黄狗在四周嗅了一圈,最后回到了竹筐前趴下不动。 阿照,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 抱歉,最近又科学上不了网了( ????? ) 写这章的时候莫名想起《野性的呼唤》 轮回四:闻鸮鸣(7)仙界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兮瑶日复一日地上山寻找阿照,却始终未见他的踪影,就连一片碎布都不曾留下。活未见人,死未见尸体。 生活又变成了阿照不曾存在时的样子,仿佛先前夫妻间琴瑟合弦的生活只是一段浮生若梦。到后来,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阿照应当是回不来了。 —————— “兮瑶姑娘,莫要在外面呆太久了。”走来位严肃如冰人般的仙娥,看也未看兮瑶一眼,就一板一眼地撂下这句话。 兮瑶收起回忆,顺从地答道,“我马上就回。” 阿炎小心翼翼地用他的喙贴了贴她的唇畔,仿佛是在亲吻她一般。兮瑶叹了口气,“好了,咱们回去吧。” 她也知仙娥所言不错。九重天上仙气过足,她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根本承受不住。若是没有防护地接触外界,怕是没过几日就将爆体而亡了。是以连昭仙尊在翮辞宫殿内设置了结界,确保她能在宫内自由活动。 是以兮瑶来了仙界后的这些日,除了来时坐在七彩云上匆匆看过几眼仙界的风景,不曾踏出过宫门一步。 ——————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兮瑶望着半空中那些腾云驾雾的仙人,用力掐了掐自己才确定并不是在梦中。 为首的那位仙子垂眸睨着她,说出的话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淡,“你就是兮瑶姑娘?” “正是民妇。”兮瑶惶恐地回答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幼时听的那些神话故事莫非都是真的。可是他们这样神通广大的仙人找她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有何用处呢? 仙子冷冰冰地说道,“听闻你同连昭仙尊有些渊源。仙尊让我等前来接你去九重天一见。” 兮瑶心下疑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民妇不认识什么仙尊。仙子是不是记岔了?” “你可是叫兮瑶?住在华阳山上的孤村内?”那位仙子皱了皱眉,“仙尊怎么可能出错。” “是我没错。可是民妇当真不记得……” “是你就好。”仙子甚至不耐烦听她说话,“我等也只是听令行事,还请兮瑶姑娘也莫要让我们为难。” 仙子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半点不曾在意她的回复。兮瑶心知不管她拒绝与否,今日恐怕都会被她们带去天上。可是她心底还留有惦念,心中总是存着希冀,深怕有朝一日阿照回来了,却只剩下一间空屋,满目尘土。好歹应当为他留下封告知的书信,让他知晓自己的下落。 她犹豫着开了口,“可否请仙子宽限半日?民妇还有些东西需要收拾。只是不我知要在这天上逗留多久呢?民妇的丈夫如今离家未归,也好留下书信让他不必担心。” “扑哧,”一旁一个更为年轻的仙女忍不住笑了,“难道她们传言的竟是真的。” 为首的仙子皱了皱眉,“姑娘只管同我们离开便好,其他事情也不是我等可以知晓的。好了,可否请姑娘也莫要为难我们,仙尊还等着见您呢。” 兮瑶还想说些什么,但对面的仙子抬手微微一摆,一片祥云就飘到了她的脚下。她猝不及防,白云倒不如看起来那般绵软,踩在脚下格外坚实。 仙子的手轻轻抬起,那云就跟着升腾了起来,跟在了她们这群人身后。兮瑶只看得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越来越远,甚至来不及让她细细告别。 “咕!咕呜——咕呜!”鸟鸣声破空而来,只见一只苍鹰大的灰鸟直冲过来,势如闪电。 “阿炎!”兮瑶惊喜地看着气势汹汹地追过来的那只大鸟,又担心会惹得这些仙子更加不快。 果然,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阿炎快要追上他们的那一刻,一旁的仙人扬了扬手中拿着的玉笛,一道泛着淡淡光彩的透明屏障瞬间展开,将他们围在中间。为首的仙人则掐住手决,催动着脚下的团云加快速度,以免再生事端误了时辰。 然而,没想到阿炎竟然径直穿过了屏障,扑向兮瑶怀中。怀中熟悉的温热触感让兮瑶心头一喜。从见到这些同她云泥之别的仙人起,她心中一直绷紧的那根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些许。 “想不到玉溪姐姐也有失误的一日呀?”方才那位年轻的仙子故意挑衅地嘲笑着手持玉笛的仙子。 那位名为玉溪的仙子颇为不悦地看了阿炎,似是要再次出手补救,手指掐诀就想将阿炎直接甩出去。 兮瑶紧紧抱住阿炎对抗着这股强大的拉扯力,环视着这群袖手旁观的仙子乞求道,“这鸟儿民妇养了多年,于我如同亲人。能不能请仙子高抬贵手,就让他陪我一同去吧。” 万幸,为首的仙子似乎是不愿再多耽搁时间,竟然轻易就同意了,“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是他到了天上生出什么事端,还请兮瑶姑娘自己负责。” “多谢仙子!”兮瑶连连道谢,手中那股拉扯着阿炎的力量也减弱了。她用脸颊蹭了蹭灰鸟的小脑壳,好歹她没有弄丢阿炎。 玉溪仙子颇为不悦,上下打量了一下兮瑶的穿着,小声冷哼道,“倒算得上是好看,不过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区区一个凡人要求还挺多……” 她的声音不大,却正巧能让兮瑶听见。兮瑶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左右这些仙人惯爱说些高深莫测的话,也不屑同她解释。 云团越升越高,飞鸟流云不断从身旁逝去。兮瑶心底发慌,这种前途未卜的感觉让她颇为不适,只能不断抚摸着阿炎柔软光滑的羽毛汲取安慰。 不远处的云端发着淡淡的金光,两根雕满祥云图案的白玉立柱高耸入云,大门同样用白玉堆砌而成,洁白无瑕,气势恢宏,上书“南天门”叁个大字。 几名手持尖刀,身穿铠甲的将士站在门边。为首的仙子向他们展示了腰牌,方才予以通过。 化城若化出,金榜天宫开。疑是海上云,飞空结楼台。一路上飘渺巍峨的仙境景象让兮瑶目不暇接,那些形貌昳丽的仙人衣带飘飘,裙袂飞扬,举手投足间都是仙风道骨。 兮瑶跟着这些仙女一道,来到一个稍显僻静的贝阙珠宫。朱红色的大门上用飘逸洒脱的字体写着“翮辞宫”。 “这就是连昭仙尊的居所。”一旁的仙子解释道,“连昭仙尊在我们仙界都是极受尊敬的,就连天帝都奉为座上宾。等会儿你可要放规矩些。” 兮瑶点头应是。翮辞宫内有些清冷,让人心生凉意,好在有阿炎暖烘烘的体温在怀,也驱散了兮瑶心底的胆怯。 仙子们示意兮瑶独自一人走入殿内。殿中冷冷清清,只有些仙雾在支撑殿宇的柱子间萦绕着,不知是什么玉质铺就的地面闪着微波粼粼的细光,仿若白昼银河。 上首的座位上坐着一人。 那人穿着不沾纤尘的白袍,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乌发半束用玉冠拢起,一丝不苟。琥珀色的眼眸目光清冷,如同上乘的琉璃,不曾蕴含半分情感。浑然天成的神威铺开,压得兮瑶再不敢抬头,只能跪伏在原地 。 可他分明长了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轮回四:闻鸮鸣(8)连昭 “阿照,你怎么会在这里?”兮瑶脱口而出,全然忘记了那些仙子叮嘱的话,犹恐相逢是梦中。 “姑娘认错了,在下名为连昭。”仙人的神威压得她无法抬头,却明显感觉到殿宇内的空气更冷了几分。威压愈重,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兮瑶肩头,她勉强支撑才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双手颤抖了起来。 “呜……”偏偏阿炎还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莫约也是被压得不舒服了。 像是刚反应过来她只是一介凡人,上首的人收起了神威。兮瑶只觉得两肩一轻,才发现后颈早就淌下了冷汗。 “兮瑶姑娘坐下吧。”明明是分外熟悉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带着疏远和淡漠。 兮瑶缓缓站起了身,抱起阿炎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她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连昭仙尊的尊容,竟然同她的阿照一模一样。只是那双她从前最喜欢的琥珀色眼眸,却再无半分爱恋和热情,变成了一潭初冬的死水,古井无波。 初见杳无音讯爱人的喜悦被这潭冷水浇灭了。兮瑶清晰地意识到,面前的人纵使有着相同的音容相貌,可他并不是她的阿照。 那她的阿照去哪里了呢?同这位仙尊又有什么渊源? 连昭仙尊一眼就看出了她心底的疑惑,如檐下冰锥般白皙到泛着冷气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在下同你口中的那位‘阿照’,确有几分渊源,但我并不是他。” 兮瑶愣怔了一瞬。她想不到阿照的真实身份竟然同天上的仙人相关。她诚惶诚恐地问道,“阿照是民妇的夫君,早年曾因意外失忆,记不得从前的事,如今又失踪多时。不知仙尊是否知晓他的下落?” “你的夫君,他不会再回来了。”连昭仙尊向来如死水般没有波澜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丝怜悯。 这句话如同惊雷打在兮瑶的耳畔,整个人都被震慑住,原本内心生起的千百个问题一瞬间都灰飞烟灭。她干巴巴地问道,“仙尊此言,是何意?我的夫君他,已经逝世了吗?” “姑娘误会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看向兮瑶,虽没有一开始那般冷漠,却也带着客套的疏远。“说来惭愧,你所谓的夫君阿照,是本尊从前因意外而流落人间的一魂叁魄所化的分身而已。” 听了连昭仙尊简洁明了的解释,兮瑶才知道,阿照之所以失忆,是因为他本就是一小部分魂魄幻化成的人形,又受了极重的伤,自然不会有本尊的记忆。如今仙尊魂魄归体,作为一魂叁魄的阿照自然也回归本位了。 兮瑶呆坐在椅子上,心底泛起阵阵寒气,将她的眼泪都冻结住了。原来那日阿照找到半边莲后不久,就被八宝引魂灯牵引着,回到到了仙尊沉睡许久的躯体内。后来空中不断翻涌的电闪雷鸣,就是连昭仙君归位所历的雷劫。他苏醒后甚至还直接扛下了四十九道雷劫,成功升为仙尊。只可惜到底是仙体未愈,连昭仙尊大病一场,在翮辞宫中闭关了数日,方才着手处理这些年因为他的沉睡而堆积的事务。 魂魄归体,连昭仙尊自然也拥有了阿照的记忆。但连昭仙尊确如其外表一般,是个如高山雪莲般只可远观的人物,一心修道,无心情爱的。她同阿照的回忆,对于仙尊本人而言不过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故事罢了,或许还不如话本子中的精彩半分。 不染纤尘的仙尊从不可能为了一小段无关紧要的记忆而乱了本心。他之所以接她来天上,不过是本着为自己的魂魄在凡间的所为善后的态度,来问问兮瑶有何所求。这些仙人最怕的就是在凡间沾染不必要的因果,有误修炼。 “所以,不知姑娘有何想要之物?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必当全力相助。”连昭仙尊语气冷淡地问询着。 兮瑶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阿炎的羽毛,方才能汲取一些勇气,“我所求的,只是我的夫君能回到我身边。” “在下原以为方才已经说清楚了,姑娘的夫君本就是该不存在的人。我知晓姑娘身世坎坷,无父无母,若是你想,我可以帮你寻得亲人,认祖归宗。”连昭仙尊眉头微皱,像是片落在水中泛起涟漪的落叶扰乱了平静的湖面。 “我的亲人早就病故了。纵使是找到生身父母又有何用?他们当初抛弃了我,这么多年也未曾寻过,想来是不在意的。”兮瑶讽刺地笑了笑。 “那黄金百万,香车宝马又如何?人间大多所求的不过如此。” “谢谢仙尊的好意,当真不不必了。” “倒也是,不然你也不会在山中独居这样久了。”连昭仙尊用手指轻点点太阳穴,似是在回忆什么,熟稔的话语被他十分平淡地说出,“虽只是一魂叁魄,总归是承了姑娘的恩情,不然怕不是早就四分五裂了。” “仙尊真的不必在意。”兮瑶不太喜欢连昭仙尊如此客观的口吻。于他而言,或许单纯只是自己的一魂叁魄,但对兮瑶来说,那是她曾经的爱人。“仙尊也不必执着于所谓的恩情,总归我同……阿照,相处这么多年,早就分不清这些了。若说我如今真正想要些什么,那便请仙尊早些送我回家吧。” 连昭仙尊看兮瑶去意已决,“既然你执意如此的话,那在下便让人送兮瑶姑娘回去吧。” 不一会儿,方才那位年轻些的仙子走了进来。 “碧缨,送兮瑶姑娘回去吧。”连昭仙尊头一次专注地看向兮瑶,“兮瑶姑娘当真没有任何所求?” “真的没有。”兮瑶有些恍惚,只因连昭仙尊这样的神情同阿照实在太像。 但她随即反应过来,他们本就是一人,自然会像。可纵使他们有着一样的音容相貌,纵使他也有着他们共同的记忆,连昭仙尊也不是她的阿照。 阿照。连昭。 原来他的“昭”字该这样写就,他们竟弄错了这么多年。可是她的阿照分明多带了四点水,却远比连昭仙尊更像是那轮乌金。而连昭仙尊却反而如同个完美无瑕的玉人,高山仰止却没有半分温度。 她的阿照人如其名,是一个热情而又明媚的青年,如同春日清晨的朝阳,既不过分热烈却又温暖人心。怎么会让她产生虽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的失落呢?那双她向来欢喜的琥珀色瞳仁中曾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倒影,不应该是这样无欲无求,视众生皆平等的样子。他会用如林下清溪的嗓音唤她“瑶瑶”,而不仅仅是如今疏远的一声“兮瑶姑娘”。 分明爱人就在眼前,可是兮瑶越是看向连昭仙尊,越是清晰地认识到,这世间再无阿照了。 即便外表一模一样,可他们终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轮回四:闻鸮鸣(9)大火 最后兮瑶还是没有回华阳山。只因为阿照作为一魂叁魄归体时,不知为何竟出现了些许差池,泄露了连昭仙尊的气息。魔族这些年来表面上一蹶不振,却一直在寻找机会伺机报复。连昭仙尊无疑是他们最欲手刃的仇敌。 也是兮瑶幸运,她前脚被天庭的人接走,魔族的残党后脚便顺着气息来到了华阳山。 他们自然是找不到连昭仙尊的。 魔族恼羞成怒,索性屠尽了整座华阳山,所有活物都不曾放过,自然也包括了兮瑶养的那些家畜。或许是仍觉得不过瘾,他们又一把火烧了整座山。 待连昭仙尊闻讯拿出水镜查看时,华阳山早就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火焰山。曾经的满山翠华被跳动的红色火海所覆盖,炙热的火热仿佛邪肆的魔,舔舐着每一寸土地,吞噬着山间的万物。 兮瑶亲眼看着水镜中这仿若人间地狱的景象,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喘不上气。那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家乡,里面不光有着她同夫君,还有同婆婆的美好回忆,竟然全都轻易地被付之一炬。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那她还剩下些什么呢? 人生苦长,就连那些吉光片羽的记忆也会在星霜荏苒间日渐消磨。到头来徒留她一人踽踽独行,在世间消磨着自己的命数。 她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就这样随着华阳山的大火一同而去吧? 这样消极的念头初起,就如这越烧越旺的大火,在兮瑶的脑海中愈演愈烈。 “咕咕。”温热的触感贴上了她的嘴角,原来是阿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兮瑶竟从一只鸟的眼中读出了些许担忧的意味。 灰色的大鸟站在她的肩头张开翅膀,热烘烘的温度驱散了大殿中不近人情的寒意,仿佛是在拥抱她一般。兮瑶顾不得殿宇内的旁人的目光,在密不透风的羽翼下缓缓闭上眼,冻结在心底的悲伤终于被这温暖融化,落下泪来。 是啊,她还有阿炎陪伴在侧。 她抱住阿炎,像是溺水之人抱住那块浮木,终于寻得了一份慰藉。兮瑶万分庆幸自己将阿炎一同带上了天庭。若非如此,他一定也会丧命在那些魔族的兵刃之下。 像是注意到她的伤悲,连昭仙尊放缓了语气,“此事全是因我而起。姑娘放心,在下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如今兮瑶姑娘亦无处可去,不若先在翮辞宫住下,也免得那些魔族知晓姑娘曾同我从交甚密,前去找你麻烦。” 兮瑶从灰黑色的羽翼缝隙间望向他。分明她已经清楚连昭仙尊从来不是她的阿照,但在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是阿照正在安慰她。她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了。 —————— 兮瑶回到属于她的偏殿中,没曾想桌上早就备好了晚膳。玉溪仙子正从手中的食盒中拿出最后一道汤盏,饭香扑鼻,闻起来格外诱人。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玉溪仙子冷冷地开口解释着,“今日玉帝设宴,你倒是沾到光了。” “这样呀。”兮瑶低下头,小声应和道。她提起玉着,夹向面前的盘碟。 仙人自然早就辟谷,只有她这样的凡人才需要日日食用饭菜。兮瑶不指望这些向来彩霞为纱云为裳的仙娥为她做饭,先前都是她自己在小厨房中做些简单的饭菜。 倒是有几次连昭仙尊过来看她,正赶上晚膳,兮瑶客气地请他一同用餐。连昭仙尊倒也没有客气,陪她用了几筷饭菜。他那双浅色的眼眸中带着对往昔的追忆,只说是怀念从前人间的烟火气,就连向来淡薄如玉般的面容,也带上了不自觉的生动。 让她莫名想起她的夫君。 只可惜这样的温馨只存在于一瞬,随后便被排山倒海的失落所淹没。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惜她连同所爱之人“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的心愿都无从实现。 便作沧海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今日碧缨她们都去瑶池赴宴了。”玉溪抱怨地说道,“若不是仙尊嘱咐我来给你送些宴会上的饭菜,如今我也应当同她们坐在一起呢。” 兮瑶听出了她的不满,也只能歉然回应,“都是我的不是。还要感谢仙尊和仙子在这样欢庆的日子还惦记着我。” 玉溪冷哼了一声,“知道便好。” “不若仙子现在过去赴宴?我这里向来也无需人陪着。” “若不是仙尊怕你会觉得孤单,兮瑶姑娘不会当真觉得我是自愿来的吧?”玉溪嗤笑了一声。 这话倒是出乎兮瑶的意料。想不到日日沉迷修炼的连昭仙尊也有会关心人的时候。倒是宴会上的饭菜确实比她自己做的粗茶淡饭强了百倍。她默默夹起菜肴,喂给等在一旁的阿炎。 玉溪仙子依然对于阿炎让她在碧缨面前下了面子一事耿耿于怀。阿炎灰扑扑的,长得远没有天上的那些仙兽坐骑威风凛凛,她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挖苦的机会。“长得如此平庸的鸟儿也就是沾了你的光,竟然能进入天庭。除了涅槃而生的凤凰,我当真还不曾见过如此难看的鸟呢。” “咕——”阿炎似乎能听懂玉溪的话,忙于吃饭的小嘴发出了愤怒低沉的叫声。 “没想到这丑鸟竟有几分灵智?”玉溪防备地摸向腰间的玉笛。 “不过是和我在一起久了,通了几分人性,还请仙子不要介怀。”兮瑶连忙拦住扑扇着翅膀想要冲过去的阿炎。就算阿炎在凡间称得上是猛禽,到了这些仙人面前依然不可能是她们的对手。 “想来也是。再懂人言也不过勉强算个小灵宠。难道灰得仿佛涅槃,就当以为自己是凤凰了?到了真正的百鸟之主面前,自然原形毕露。”玉溪意有所指地撇了眼兮瑶,“话说回来,今日的宴会上凤族那个备受宠爱的云安公主也来了呢。不过也是,连昭仙尊终于苏醒,作为未婚妻自然要前来探望。” 兮瑶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阿炎的双臂。原来如连昭仙尊这样生性淡漠的人也有未婚妻啊……虽然她反复告诫自己,仙尊同她的夫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他偶尔望向她的神情,总让她误以为是阿照回来了。 若不是当年仙尊伤势过重,化作人形的阿照,本该也有他的记忆的,就像是当年他依稀记得自己的名字中包含“昭”字一般。这样想来,似乎阿照当年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尚未娶妻也不曾有错。 可是啊,但凡阿照再多些过去的记忆,但凡她再多问一句他是否已有婚约,自己也不会将一颗真心交付。日后还要看着曾经是自己夫君的人与旁人成亲。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轮回四:闻鸮鸣(10)云安 玉溪仙子似是十分喜爱云安公主,对她的事迹如数家珍。似乎是对兮瑶同连昭的关系有什么误解,她说了不少公主同仙尊之间的往事,并借此贬低她这个凡人。 兮瑶也由此得知,原来这个婚约,是云安公主还未出世时便定下的。连昭仙尊性情清冷,若不是背负着守卫天庭的职责,也万万不会住在翮辞宫中,只怕是早就寻了天地间僻静的一隅专心修炼,更何况是主动立下婚约。这个婚约,还是元始天尊于数万年前立下的。 就如同凡人的命数都收录在司命星君的册子中那般,仙人的命运亦是由天道决定的。天道公正,但对于如元始天尊这样的叁清圣人而言,自然也能窥破些许奥秘。据说是元始天尊当年用太极符印算得了几分秘不可宣的天机,方才令门下弟子连昭同凤族联姻。 元始天尊是连昭仙尊的师公,他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地应下了这门亲事。而连昭仙尊也是仙界万年难得的人才,不光是同辈仙人中最具天赋者,就连外表在般般入画的仙界中也是头一等的。是以凤族也乐见其成,这门亲事订下得格外顺利。 大概是鸟类天生更喜好颜色,连昭仙尊又是难得一见的美男,云安公主自小就喜欢缠着自己的这位未婚夫。而向来生人勿近的连昭仙尊也只对这位小公主例外,任由她跟在自己左右。 凤族是天生仙人,云安公主自出生便是天仙。但也因此,这类仙人修炼和渡劫的难度更甚于寻常飞升的仙人。云安公主生性活泼,虽是拜了南极仙翁为师进行修炼,但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此事上。南极仙翁又为人随和,对自己的这位小徒弟向来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此,云安的一身修为大多是靠族中和师父所给的各种天材地宝堆上去的。 她八千岁时方才升为真仙,若不是用了许多法器护着,一场雷劫就险些让她涅槃重生。到了近叁万岁升为玄仙时,连昭仙尊索性护着她扛下了二重雷劫。 就是这样恃宠而骄的小公主,却爱上了一心修炼的仙尊。甚至在连昭仙尊魂飞魄散之后,立刻带来凤族至宝九玄琉璃罩来保护他的仙体。此后,为了找寻仙尊四散各处的魂魄,她又在凤族的另一件法宝四海琴的指引下,在九州四海间奔走着。 “云安公主还曾率人去往如今居住着魔族的幽冥之崖下,解开了诛仙剑中封印着的一魂。”玉溪挑了挑眉,“可以说,连昭仙尊仅千年便苏醒,也多亏了公主的缘故。等仙尊的魂魄再稳固些,他们的婚事大概也能提上日程了。” “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兮瑶轻声感叹着。 连昭仙尊同云安公主的爱情故事,简直就如同话本子中所写的那般跌宕起伏,似乎注定就该是有情人扫平一切坎坷而终成眷属。她同阿照,似乎只会是这对仙侣的波澜壮阔的故事中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若是落笔成字,似乎都不必提及。 当真是天壤之别。 玉溪仙子探究地看了兮瑶片刻,似是有些不满于兮瑶此刻的淡定,说了句让人云里雾里的话。“姑娘明白便好。想来仙尊便是魂飞魄散之时,内心也一直是惦念着云安公主的。他们之间的情感,也不是什么假货都能插足得了的。” ——————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凤栖梧桐,叁只青鸾拉着珠光宝气的香车从凤族居住的南方青玉神木飞来,落在翮辞宫门前。车上坐着的是似海棠醉日的云安公主,既含睇兮又宜笑,众慕予兮善窈窕。 作为未婚夫君的连昭仙尊也难得放弃修炼,一早就在翮辞宫门口等待着。公主方才从鸾驾中伸出手指,连昭仙尊便已经扶住了那只白皙如雪的柔荑,引着她下了马车。俊男美女站在何处都是一道桃蹊柳陌,跟何况两人早就互通情意,立下婚约。 连昭仙尊的眉梢都带着春日的暖风,那双淡如冰结的眼瞳中终于被春风吹融了冰层,露出水暖的江面。他的嘴角漾出微小的弧度,兮瑶不用费心去听也能猜到,他说话的嗓音定然如破冰涌起的暖泉那般清冽又不失温度。 就像是阿照平日里同她相处时那样。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兮瑶依然没来由地感到失落。就算她将连昭仙尊只当作是同阿照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可是许多细节都是骗不了人的。那些她早就熟悉的微小表情;那些如往日重现般的行为;那些用相同嗓音说出的似曾相识的话语,都是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这世上再相似的双生子,都不可能如此一致吧?无论她如何开解自己,她都只能心痛地看着曾经的爱人用着她最熟悉的一腔情意,去爱着另一个女人。 而她只能学着去接受这件事。 云安公主走了下来。莲青色的裙摆随着脚步上下微动,仿若是瑶池的一汪清水起了涟漪。如蝉翼般的披帛挂在两节藕臂间,袅袅飘起的薄纱在乌金的照耀下变换着流光溢彩的颜色。 兮瑶突然明白了昨日玉溪仙子话中未尽的深意。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套青色对襟裙装,可真是相形见绌,也不怪这些仙娥会明里暗里讽刺她是东施效颦了。 只是她之所以常穿青色,还是因为阿照说此色最能衬托出她的美貌。就是这身衣裙也是阿照为她买回的。 原来,他之所以喜欢让她穿莲青色,不过是因为他记忆中曾出现过的那抹倩影。那他曾许下的那些白头偕老的承诺,究竟是对何人说的呢? 对阿照而言,她究竟算是什么? “假货就是假货,在正主面前什么都不是。你和你的那只怪鸟都是如此。”玉溪仙子的声音含笑,特意传音入耳来讽刺兮瑶。 嵌着夜明珠的丝履停在兮瑶面前。 兮瑶抬头,凤族的小公主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半眯起的眼中划过旁人不易察觉的戒备,“姑娘就是仙尊带回来的那位凡人?” 轮回四:闻鸮鸣(11)昏迷 仙人揽六箸,对博太山隅。 云安公主只说是对凡间好奇,便央着连昭仙尊将兮瑶请了过来。因为凤族公主的到来,庭院内随处可见准备侍候的仙娥,向来清冷的翮辞宫也增添了一分生机。 公主同仙尊正在对弈。 青莲色的裙摆同月白色的衣袂纠缠在一起,仿若飞流直下叁千尺的湍流,又如“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的花卉,十分登对。 庭院内静谧无声,兮瑶也学着其他仙娥的样子,远远地在一旁静默等待着。 “还是输了。”一局结束,云安公主半是抱怨地叹了口气,又扯了扯仙尊的衣袖,“六战六败,连昭仙尊如此厉害,就不能偶尔让一下我吗?” “公主还需提高自己的棋艺。”连昭仙尊从容地抽回自己的袖子,淡淡说道。 云安公主娇俏地撇了撇嘴,美目一扫便看到了旁边的兮瑶,遂又喜笑颜开地冲她招了招手,“原来是兮瑶姑娘,既然来了为何还躲在一旁?” 连昭仙尊原本欲起身离去,却顿了一下,神情平淡地转头看向兮瑶。 兮瑶忐忑地上前,学着那些仙娥的样子向公主施礼。 “姑娘何必如此客气?你本也是寄居在这里的客人。”云安公主的笑声清脆宛若银铃,“兮瑶姑娘的棋艺如何?仙尊不愿同我下棋,不若你来陪我吧。” 兮瑶局促地绞紧双手,“承蒙公主错爱了,我……不会下棋。” “不会下棋?”云安公主的声音抬高了几度,“我听说凡间也很流行弈棋的。” 庭院中不知是谁没忍住“扑哧”轻笑了一声。 兮瑶无意中同连昭仙尊对上了视线,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冻着冰川,看不出半点端倪。她耳根发烫,小声解释着,“在那些士族之间自然流行,是我来自小地方,不曾有机会学棋。” “啊,我才想起来,你先前是住在山上。”云安公主露出苦恼样子,“那座山叫什么来着……” “公主殿下,是华阳山,就是先前被魔族放火烧山的地方。”一旁的玉溪仙子温声搭腔道,这样柔和的语气是兮瑶从未听过的。 云安公主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对,正是那里。也因此仙尊才发善心收留你的,对不对?” “够了!” 兮瑶正要张嘴,就被连昭仙尊冷若冰霜的话语打断了。她飞快地撇了一眼,白衣无尘的仙人倏地起身,眉间蹙着起伏的山峦,身姿欣长仿若一柄利剑,划破周遭浮于表面的热闹。 很显然,仙尊是生气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得,落了他这个做主人的面子吧?兮瑶垂下眼,敛起瞳底划过的苦涩。毕竟仙尊也有着阿照的记忆,自然知晓她不过就是个乡野出来的粗鄙之人罢了,就连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何况是这些九天之上的谪仙呢? 这些时日兮瑶时常会想,若不是当年阿照身受重伤,每日只能与她朝夕相处,他应当也不会爱上她吧?他是阳春白雪的宫廷雅乐,她就是下里巴人的民间小调,若非是处于避世的山间,怎样都不会凑在一起。或许对连昭仙尊来说,他也不欲承认自己的分身会看上这样的她吧? 连昭仙尊连眼风都未扫一下,只凉凉地询问凤族公主,“公主可还有别的要事?若是无事,在下便要回去修炼了。” “仙尊好不容易醒来,再多陪陪我嘛。”云安公主这下顾不上兮瑶,只着急地想拉住连昭仙尊。但这次连昭却没给她机会,身影一闪就躲开了。 云安公主咬了下红唇,提起裙摆向连昭仙尊追去。 四周的仙娥们跟在公主身后鱼贯而出,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只当一旁的兮瑶是空气一般。 兮瑶已经习惯了仙界的冷眼与疏远。 她原本就与她们是天壤之别。地上的走鸡之所以能窥得高空的风景,不过是因为雄鹰的怜悯罢了,就算是被利爪伤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有些后悔当日答应连昭留下了。他那样神通广大,若是当时她选择回去,定然也有法子帮她摆脱那些魔族的。总好过这样备受冷遇,终日躲在深宫的一角,还不如隐居深林来得自在。 兮瑶觉得头脑有些发晕,不知怎的,喉咙泛起了血腥气。取过心头血后这么多年,她的身体依然比常人虚弱。兮瑶只当是她这些时日思虑过重。却没想到直接晕了过去。 身体倒下的那一瞬,周身被熟悉的雪松味萦绕着,来人将她紧紧抱住,仿佛她是需要珍之重之的至宝。 —————— 兮瑶苏醒过来时,感觉比前几日轻松了很多。耳边不断传来雀跃的鸟叫声,她不必转头去看就知道一定是阿炎。 “姑娘醒了?”这次走进来的是那位名为碧缨的仙子。 大概是因为年轻,碧缨仙子格外活泼多话。她轻车熟路地扶着兮瑶坐了起来,手指聚集着白光向兮瑶的印堂一点。兮瑶只觉得从头顶浇下一股暖流,连日压在心头的苦楚和沉郁都消散了。 碧缨仙子不等她开口询问,就自顾自地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姑娘这是在外面呆得太久,吸入的仙气太多使得凡躯无法承受,才导致的昏迷。多亏连昭仙尊就在身边。若是再多吸入一些,等到仙气在身体中凝结,恐怕就不止是昏迷这样简单了。” “虽然先前也有所耳闻,但今日才真正感受到这仙气竟对凡人如此危险。待我好些了,定要去当面感谢连昭仙尊。”兮瑶苦笑着。 阿炎见兮瑶坐了起来,从窗边飞入她的怀中,格外粘人地用脑袋蹭着她的皓腕。 碧缨张嘴似乎是想宽慰她,却被一道张扬的女声打断了。 “姑娘不觉得,今日之事便是在提醒你,这仙界本就不是你应当久呆的地方吗?” 兮瑶暂居的殿宇无人看管,云安公主自然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云安看着软榻上这个凡人女子弱不禁风的模样,想起从来对外界漠不关心的仙尊竟然第一时间将此人抱在怀中,就仿佛一直在关注着她一般。 云安咬了咬牙,开口说道:“想来姑娘也知道,仙尊同我早就立下过婚约。你同仙尊曾经的往事我也晓得。就算你同他的分身曾经成亲,但对我们仙人来说,不曾在叁生石上留下刻痕本就算不得真。如今你这样无名无份地住在这里,实在于礼不合。更何况,就算仙尊有意掩饰你的存在,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日。我是自然相信你两人之间清白的。只是我族中的那些长老,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姑娘应当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他吧?” “公主说的是。”面对云安这位正牌未婚妻,兮瑶自然应是。只是她没有想到,原来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大婚在这些仙人眼中也没有半分意义。 “你若当真为了连昭仙尊好,就早日搬出去。”公主轻哼了声,“若是实在无处可去,我也可以考虑带你回凤族居住的青玉神木。” 兮瑶嘴角漾着苦笑,“公主不必费心,等那些魔族残党的事情结束后,我就自请回华阳山。” 云安公主满意地挑了挑眉,“还望姑娘能信守诺言。” 轮回四:闻鸮鸣(12)一念 连昭闭关了数十日,将体内的神魂完全融合。或许是因为突破了境界的缘故,他的识海愈加强韧,修为比起仙魔大战之前更是有增无减。如今,缴清那些火烧华阳山的魔族,对他而言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些魔族残党得知了他苏醒的消息,不光没有龟缩回幽冥之崖,反而在人间大肆屠杀。此时恰逢人界乱世,铠甲?虮虱,万姓以死亡,??露于野,千??鸡鸣。魔族趁机在其中挑拨,企图用邪法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 天时怼兮威灵怒,连昭仙尊索性单刀赴会。纵使这些魔族用了逆天行道的炼魂入煞阵,献祭了百万凡人将士的生灵,依然不是对手。有好战者再次祭出诛仙剑,摆出诛仙降魔太极阵。但他们本就没有已故的魔族太子那样深厚的修为,光是承受着诛仙剑吞噬一切的煞气已然是强弩之末。更何况连昭如今已踏入仙尊境界,更是锐不可当。 不出意料地,这场战斗以以少胜多的结果分出了胜负。 连昭请来百花仙子,以只有在甚少上古秘境中才能寻得的熹蔌仙株作为交换,将华阳山恢复回曾经郁郁葱葱的样子。他凭借着阿照的记忆,在的断壁残垣间重建了曾经的村落。 只可惜,即便他连用膳的碗筷都准备得同记忆中如出一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些彼年之年的回忆,就像是旧瓷碗上的那个缺口,终究是回不来了。 同样回不来的,还有兮瑶为婆婆立在溪边的坟冢。 连昭甚至不用从识海中特意搜索,就能记起兮瑶是如何敬爱这位老婆婆的。只要得了空,她都会去溪边上香,抚去墓碑上的尘土。青石板雕刻的石碑虽然简陋,却始终光洁如新,不曾被风沙侵蚀半分。 修为深厚的仙尊无论如何神通广大,都无法跨越光阴,挽回过往的一切。 连昭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向来道心稳固,心静如水,就是当年在仙魔之战中身陷囹圄,也能够从容应对。 莫非他还是受到了之前那个诛仙降魔太极阵的影响? 仙尊思索着,匆匆回到九天之上。 —————— “连昭,难得看你离开了翮辞宫。”仙尊正巧路过第一天府宫,碰到了闲来无事的司命星君。 仙尊点了点头,淡声说道,“有事去了趟下界。” 司命星君放下手中的命轮,不由啧啧称奇,“除了仙魔大战,竟然事能让你亲自下凡?” 连昭轻咳了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算是有些关联。” “难道是如今那些魔族作乱之事?”司命向来消息灵通,本身又掌管凡人命运,自然很快猜了出来。“因为那些作恶的魔族,我可是连轴转了很多日。” “我看你今日倒很悠闲。” “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嘛。再说不光是我一人受累,听说地府那边更是劳苦。阎罗王的脸色比我用的墨汁还要黑呢!我猜等不了多久他就会上奏玉帝,要求降魔除恶了。” “那你的猜测怕是要落空了。”连昭迎着司命疑惑的目光解释道,“那些作恶的魔族已经伏诛。” “你说有事下凡,就是为了此事?”司命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遂又探寻地看着他,“这可不像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风格呀?况且你方才苏醒,万一再出差池可如何是好?便是玉帝也万万不敢请你去肃清那些魔族的。” “我自己心中有数。只因先前曾向人许诺过会解决此事,君子一言,必当驷马难追。” “许诺?听你这语气,若不是你我相识多年,我可能要误以为你是同哪个女子有了约定呢。”司命揶揄着。 没想到连昭竟躲闪着他的目光。司命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难不成,你这棵万年铁树终于开了花?月老那家伙要是知道了,恐怕吓得能将香火琳宫的姻缘薄都烧了吧?” 连昭不得不制止司命越跑越歪的话题,“你想太多了,不过是因由我而起的事端,不小心牵涉到无辜之人罢了。” 司命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解释,继续兴致勃勃地猜测道,“所以这个对仙你而言格外特别的女子是谁?想来一定是你那位凤族的未婚妻吧。不过这位公主对你确实十分上心。以前都是一副只顾玩乐的样子,没想到你沉睡后竟然为你付出良多。 当时就连东华帝君都说,数万年内你怕是很难苏醒,还奉劝大家做好会长久沉睡下去的心理准备。只你那小未婚妻一直不曾放弃,不光从魔族那里抢回了你的一魂,还从正巧开启的芝衍秘境中带出了能帮助神魂聚合的凝魄草。不然你怎么会如此快苏醒?” “她竟然去了芝衍秘境和幽冥之崖?”连昭眉头拧起。 幽冥之崖下有多少魔族自不必说。崖下环境凄苦,那些魔族对仙人皆恨之入骨。因此,没有仙人愿意靠近那里自讨苦吃。至于芝衍秘境,更是十万年才能开启一次的上古秘境,到处危机四伏。每次开启,都会有不少仙人有去无回。连昭也只有年轻时去过一次,亦受了极重的伤,后来将养了数年方才痊愈。 也因此,对于云安竟为了他能如此不顾性命,连昭深感惊叹。或许除了南极仙翁,他是最知晓小公主先前的真实修为的人了。没想到他重伤醒来,曾经那个还需要他护着的云安,已经变得能独当一面了。 先前连昭有所疑惑,依照他所受的重伤,这一魂叁魄虽落在凡间勉强化得人形,但凡间无法汲取仙气疗伤,早该再次四散的。却没想到归体的魂魄却异常凝实,不输仙体中剩下的这一魂。算算时间,似乎那个名为“阿照”的分身苏醒的日子,恰好是云安取得凝魄草的那段时日。或许正因此才避免了分身的消散。 “可不是?”司命摸着下巴感叹道,“难道这就是月老那家伙作谓的‘爱情的力量’?这样好的未婚妻,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 “这可是师公亲自订下的婚约,我自然十分重视。”连昭有些无奈司命的口无遮拦。 他突然想到许多年前,元始天尊征询他婚约之事时,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一念动时皆是火,万缘寂处即生真”。 连昭自认道心还算稳固,虚长了这么多年,仍未参透元始天尊向他强调这句话的深意,只能认为是自己的道心还有待提升,倍加注重修行。 他虽未历过情劫,但从不认为自己会为了旁人扰乱本心。 他是感激云安公主所做的一切,但也只有感激而已。 就像是他从前帮了云安那么多,甚至扛下天雷,在众人眼中,或许皆是他待她不俗的证据。但只有连昭知晓,他不过是在履行作为一个未婚夫的职责罢了。 轮回四:闻鸮鸣(13)离别 神识一扫,不出连昭所料,兮瑶正待在偏殿之中。只是她如今待在偏殿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为何近日他每次用神识覆盖整个宫殿时,总是在这里?莫不是被那日昏厥的事情吓到了,因此都不敢走出宫门了吧? 连昭无奈地暗自摇头。 他进去时,兮瑶正在为阿炎梳毛。通体灰黑色的羽毛被她呵护得油光水滑,如同温润的墨玉。大鸟舒服得眯起眼睛,用火红的喙去蹭兮瑶的脖颈,时不时炫耀着张开他的修长的尾羽,让人无端联想到质地上好的羽扇。待看到走进来的仙尊时,灰鸟睁开了那双暗红的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连昭觉得自己近日确实是有些不对劲,竟然能从这只连小灵宠都算不上的鸟儿身上读出对自己的警惕和敌意。可是记忆中的阿炎虽然更亲昵兮瑶,但对他的分身也还算是友好。 因着阿炎的动作,兮瑶才注意到有人来访,待发现是连昭仙尊,她慌忙站了起来。“夫……仙尊,没想到你今日来访。我去为你沏些茶来。” 兮瑶有些尴尬。不知为何,今日的连昭仙尊似乎格外平易近人,她乍一看去以为是阿照回来了,险些搞错了称呼。 “不必了,”连昭制止了她忙乱的脚步,“本就是我一时兴起的事。” 他随手从乾坤袋中取出茶具,手指一点壶嘴就飘出了带着茶香的袅袅水汽。连昭抿了口昆山云雾茶,方才重拾起话头,“那些在华阳山上作恶的魔族已被我全部消灭了。如今华阳山也已修葺一新,想看看吗?” 兮瑶看着连昭嘴角噙出的笑容,默默想着,原来仙尊今日如此愉悦,是因为严惩了那些恶人呀。或许更是因为可以将她这个污点送回凡间的缘故。一想到这些时日受到的奚落,又想起向云安公主许下的承诺,兮瑶对这旁人向往的叁十叁天再生不出任何欢喜,只想早些回到她最为熟悉的华阳山去。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人间似是初夏,华阳山终于恢复了曾经的郁郁苍苍。水镜中的画面一转,一个让兮瑶分外熟悉的小村庄便出现在眼前。一颗心都要被温暖的泉水所填满,那些不能言明只能肠中车轮转的郁郁累累都被洗涤一空。泉水不断上涌,浸得她鼻头发塞,终于从双目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连昭仙尊在侧,兮瑶拼命眨了很久才抑制住眼眶中快要落下的热泪。 “既然都结束了,我也十分想家。还请仙尊能允我回去。”兮瑶情真意切地恳求道。此时,她不单单是为了对公主的承诺,更是发自内心地想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家。 不知为何,连昭觉得心中似藏了一颗小小的沙粒,硌在血肉之间,虽不痛苦却也不太舒服。理智告诉他,兮瑶的请求分明同他一早的打算一模一样。她的去留本该如此,如今两人间的因果已解,自然应该送她回去。为何他却觉得有些失落呢? 他这样反常,一定是受了魂魄记忆的影响。连昭沉闷地同意了,“好,明日我便让碧缨送你回去吧。” —————— 连昭向修炼之处走去,内心却轻松不起来。 他向司命传了音讯,询问凡人“兮瑶”的命格。就当是对她的补偿吧。毕竟当年也是她救了身为分身的“阿照”,又给予了他遮风挡雨的家。若她此生顺遂当然再好不过。但若有任何坎坷,就算是冒着被天道责罚的风险,他也理应提醒一二,甚至去下凡帮她。 讽刺的是,从阿照的记忆来看,兮瑶此生最大的两个波澜,一个是出生时被父母抛弃,另一个就应当是遇到了他吧? 只是这终究是一段没有结果的孽缘,倒不如早早收场,免得越陷越深。 就算是他,也能从回忆中感受到她的好。这样的美好的人,日后定然还会遇到属于自己的正缘的。反正都坏了规矩,为何不再问问月老,兮瑶真正的良配又是何人呢? 连昭知道他理应如此,却并不想这样做。 为了清空被这些琐事所占据的头脑,他索性念了一个清心诀,步入阵法之中。 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飞腾逾景云,高风吹我躯。 同来时一样,兮瑶走时也只带上了阿炎。她一介凡人寄居在天庭的事本就隐秘,知晓的那些仙女也大多不愿同她来往,因此,她的离别同她的到来一样无声无息。 出乎意料的是,连昭仙尊竟然特意来送行。 “这鸟的头顶,先前曾有这抹红痕吗?”连昭也不知该同她聊些什么,突然发觉阿炎的样子似乎同记忆中有些不同,便这样问了。 兮瑶认真地看了眼阿炎。鸟儿扬起长颈看着她,似是骄傲地摆动着脑袋。她这才发现阿炎原本通体灰黑的羽毛间,头顶竟生出了一丛赤红的羽冠。她同阿炎日日相处,竟然无知无觉。她有些诧异地问道,“阿炎,你是何时有了红色的羽毛呢?” “咕呜!咕呜——”阿炎轻快地鸣叫着,似是真的在回答她的问题一般。 “这鸟儿再过些年,定然能开了灵智成为姑娘的小灵宠呢。”碧缨也觉得阿照比同一些仙人的坐骑一样有趣,开口调笑道。 “阿炎现在亦是我最好的友人啊。”兮瑶摸了摸它那搓红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有种灼手之感。 “只是这鸟儿似乎对我甚是不喜。”连昭有些无奈地感叹道。 “怎么可能?”碧缨睁大了双眼。 似是为了印证连昭的话,阿炎羽毛炸起,张开翅膀遮住了他看向兮瑶的视线。 “你们看。”连昭自己都轻笑起来。 兮瑶赶紧顺了顺阿炎的羽毛,安抚住他。她同碧缨都偷偷笑了起来。 这些欢笑而驱散了离别时的尴尬。连昭见氛围刚好,便重新开口,“兮瑶姑娘,这是一片注入了我的仙力的玉简,若是在下界遇到什么困难了,只需敲碎玉简,在下必有所觉,倾力相助。” 连昭仙尊递给兮瑶一片光洁的玉简。他的身上是惯常穿的白衣,伴着仙气衣袂翩翩。琥珀色的眼睛如同温润的玉石,即便依然带着不自觉的疏远,却让人生不出半分讨厌之心。 兮瑶无端想起曾经阿照教她的诗句,一模一样的声音带着蒸腾的热汽喷在她的耳畔,一字一句地念道,“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咕,咕呜。”阿炎在她肩头有些烦躁地哼唧了两声。 兮瑶回神。她这次没再推辞,接过了仙尊所赠的礼物。她直视着那双曾经满含深情的眼睛,“仙尊,那我们就此别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是再会,而是就此别过。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 可以陆续开始无奖竞猜男主真实身份啦(?ì _ í?)(虽然有些不明显,不过从轮回叁已经开始有暗示) 轮回四:闻鸮鸣(14)归家 曾经的华阳山随着那场业火变为荒地,又在连昭仙君的相助下枯木逢春,只余下那条如练的溪水依旧如故地澹澹淌过。 但溪边的石碑却如同这无情的流水,再不复回。同样回不来的,还有兮瑶曾救下的那些小兽。 连昭仙尊所赠那枚玉简,被她直接埋在了溪边,同她重新为婆婆立的坟冢挨在一起,上面刻了“先夫阿照之坟”。 生人作死别。 她知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只当是完全埋葬这段感情。 ————— “你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众人皆知连昭仙尊喜爱清净,平日无事,也仅有几位同仙尊交情匪浅的老友才会来访。司命星君显然是个中翘楚。 “还不是为了你前些日子给我传讯的事。”司命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我为了此事查了很久,同名的女子倒是找到几个,但没一个符合的。莫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怎么可能。”连昭想到司命一贯的做派,“你是不是哪里遗漏了。” “我可是把天府宫的所有的凡人命薄都翻遍了的。”司命佯怒道,“该不会你要找的是仙或是妖吧?” “我不至于连这都分不清楚。”话虽如此,连昭还是迟疑了一瞬。他想起兮瑶能够用血疗伤一事,就连而她本人的伤口更能极快愈合。确实是异于常人。 司命很快抓住了仙尊眼中的迟疑,“你看,我就说定然是你搞错了人家的身份。” “她身上没有奇怪的气息,不过是稍微异于常人罢了。”更何况她根本无法承受天庭的仙气,妖魔就算没有修为都不会如此脆弱,连昭在心底默默补充道。或许是心中还残存着阿照曾许下的誓言,仙尊没有向司命透究竟是她如何异于常人。 司命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总不能是哪位下凡历劫的仙子吧?我倒是可以帮你看看如今有尚谁在渡劫。” 司命拿出命盘开始推演。 渡劫的仙人吗?倒是不无可能。他们下凡时投生的本就是凡人的躯体,也能解释为何承受不住仙气。更何况尚在劫中,天道自然会掩盖他们原本的身份,便是他也无法察觉,凡人命薄中更不会记载仙人的生死。想通了这些关窍,连昭隐隐有些期待司命所查的结果了。 “还是不对啊。”司命查看着命盘中的轨迹,“现在下凡历劫的仙人不多,就我所知仅有八人,恰好合得上命盘的位置。太微垣有叁,落于后发。紫微有五,左二右叁。没有一人符合你的描述。” 连昭按下心潮中泛起的失望。“罢了,改日我再问一下东华帝君吧。” “你怎么会突然关心一个凡人?”司命收好命盘,笑得有些揶揄,“就不怕凤族公主吃醋吗?” “她一个仙人,何必同凡人计较呢?若是事事都在意,那云安也白长这些年岁了” 司命“嘿”了一声,“一看你就不了解女子。旁人如此热心,公主自然毫不在意。但你可是她的未婚夫。况且你向来不近人情,别说是她了,就连我都觉得你有些反常,想揣测一二了。” “凡人须臾不过百年,没什么可揣测的。” “哈哈,如今可不是千百年前了。一看就知道你很久未去找过月老闲谈。你可知何为仙凡恋?”见连昭摇头,司命得意地科普道,“现在不少神仙下凡游玩或是历劫,结果同凡人相爱得轰轰烈烈呢。” “呵,那不就是织女那对吗?” “今时不同往日,西王母都不再管这种事情了。有些痴情的仙人宁愿生生世世追着另一半的轮回相遇呢。当然虐恋情深的也不少,就因为这些事,香火琳宫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这些人有这么多的精力,还不如放在自身修行上。” “又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天赋,十几万岁就成了仙尊。那些久久不能突破的人就是一味苦修也毫无用处呀。”司命横了连昭一眼,“所以你那未婚妻会担心你头脑一热也做出这种事,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不会的。”连昭淡淡回道。 若是云安当真能入得了芝衍秘境,下得了幽冥之崖,这些年定然潜心修炼。道心坚固、心胸宽广之人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呢?况且云安是见过兮瑶的。她当时待兮瑶还分在热情,脸上都是吟吟笑意。 司命所言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 “阿炎,你怎么了?”兮瑶心疼地看着阿炎全身都是烧焦的痕迹,灰色的羽毛焦黑一片,蓬乱地支棱着,两翼皆有不同程度的烧伤,露出了下面的皮肉。她慌忙找出伤药,要帮他包扎。 “咕……咕咕……”阿炎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将脑袋蜷在翅膀下。 明知道阿炎听不懂,兮瑶还是不断抱怨着,“你这些时日都去了哪里?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满是伤痕?” 自他们安定下来以后,阿炎又时常不见踪影,有时是叁五天,有时是半个月,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但这次格外严重。 兮瑶自然不可能通鸟语,也不舍得责备他,只能无奈地为他上药。但每每阿炎伤痛刚好了没几日,就又偷偷飞走了。 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兮翩翩。飞鸟本就属于广阔的天空,她怎么能因为自己选择了漱石枕流,而去拘束住他的双翼呢? 但是这次的伤,实在过于严重。先前她都看作是猛禽之间的争斗所致,毕竟阿炎似乎向来不被其他鸟类所喜。但如今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晶莹的水滴带着余温落在灰鸟混着血水和灰烬的伤口上。阿炎抬起修长的颈,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兮瑶的面颊,胸腔中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兮瑶回神,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才发现脸上早就湿漉一片。 她抱紧他,放声大哭起来,“阿炎,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让我担心。如今我只剩下你了。” 阿炎能活多久呢?兮瑶不太清楚。 总角时养的母鸡不等豆蔻便都老了。阿炎这样的威猛,应当能陪她更长久一些才是。可是飞禽的寿命终究还是短暂,兮瑶不敢想象她失去阿炎的那一日。 记起阿炎的伤向来恢复缓慢,当年她救下那只小灰鸟时便是如此。兮瑶拿起一旁的匕首向自己的指尖划去。 “咕!咕呜!咕呜!”朝夕相处了这么久,阿炎猜到她要做什么,急忙挥舞着残破的翅膀挡住她的视线,锋利的脚爪小心翼翼地取下她手中的匕首,似是怕划伤她。 “你这是做何?我只是想让你好快些。”兮瑶梨花带雨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泪水划过脸颊,在她尖尖的下颌处汇集,砸在地上变成朵朵小花。 阿炎用火红的喙贴了贴她的下巴,似是在吻去这些泪珠,利爪却紧紧地抓住匕首不愿松开。 悲伤如同烟火缭绕在房子的每个角落。就连得知阿照只是分身和在天庭被人无视时,兮瑶都不曾如此心碎。阿炎是婆婆在时便被她捡回来的小鸟,陪着她埋葬了唯一的至亲;伴她化解了独居山间的孤寂;见证她喜结良缘;最后随同她一起埋葬了她无疾而终的爱情。 那些仙人怜悯她如同蝼蚁,须臾不过百年,不能长生不老。兮瑶却觉得,日月煎人寿,纵是百年也过于长久了。若是阿炎也去了,后面只她一人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轮回四:闻鸮鸣(15)探伤 驾虹霓,乘赤云,登彼九疑历玉门。 济天汉,至昆仑,见西王母谒东君。 昆仑玉京山云雾缭绕,清泉石上流,浮悬在云端。元始天尊难得开坛布道,阐教诸多弟子自然都回到了玉虚宫。 云中子尚在闭关,作为门下弟子的连昭仙尊代师前来。连昭虽是云中子最小的徒弟,但修为和天赋却是同辈师兄弟间的翘楚,更何况他刚刚苏醒,不时有相熟的师叔或是同门要同他攀谈一二。 太乙真人打量着连昭说道,“还没恭喜师侄竟然这么快就突破仙尊境。” “师叔客气了,不过是有些缘法罢了。”连昭谦逊答道。 “不过师弟,你先前的伤都痊愈了?”金霞童子有些担忧的问道。 “哈哈哈,你师弟还用担心吗?”太乙真人朗声笑道,“他前些日子还去下界缴清了很多魔族残党呢。” 连昭本认为不是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原来仙界早就传遍了这一消息。一时间众人更是钦佩起齐连昭仙尊深厚的实力。 金霞欣羡地叹了口气,“若是我,恐怕不会有这份自信呢。” “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你连神魂都这么快融合好了。”太乙真人收起笑容,有些严肃地看着连昭,“魂魄四散可不是小事,诛仙剑煞气又重,你有没有让你师父查看过你现在的神魂如何?” “师父他尚在闭关,应当还不知我醒来一事。”连昭规矩答道,“师叔不必担心。我自己也一直注意,应当是完全融合了。” “当真?就怕有些隐患如今未察,日后酿成大错。”太乙真人还是不放心,“只可惜我并不精于探魂之术。若说是这世间谁最精于此道,莫过于师尊了。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你等讲道之后留下,让师尊帮忙查看下。” 连昭犹豫了下,“这些小事不必麻烦师祖吧……” “师侄可是师尊最看好的徒孙。就算你不说,相信师尊也会提出帮你看看的。”太乙真人慈爱地拍了拍连昭的肩。 连昭还想谦逊一下,讲坛上已经出现了元始天尊的身影。 果然不出太乙真人所料,布道刚结束,元始天尊便传音连昭,让他到玄都玉京一叙。 —————— 无宗无上,而独能为万物之始,故名元始。运道一切为极尊,而常处二清,出诸天上,故称天尊。这就是位列叁清之首,开创阐教的玉清境元始天尊。 顶上庆云叁万丈,遍身霞绕彩云飞。元始天尊分出一缕神识,由连昭的印堂打入,在其内丹处细细查探着。 纵是元始天尊精于探魂之术,操纵神魂的手段已足够轻柔细致,连昭的额头还是冒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好了。”元始天尊收回神识,探究地看着连昭,“你自己感觉如何?” “内丹受到师祖神识的触碰偶尔会有些疼痛。”面对师祖,连昭自然不敢隐瞒。 元始天尊点了点头,“果然如此,同我想得差不多。你的魂魄上还有一道裂痕,不易察觉。如今倒是没有大碍,但若是放任不管,难保日后不会受到什么创伤再次分裂。总之需继续修魂融合。” “弟子知晓了,谨遵师祖教导。”连昭连连行应是。 他有些后怕。 自苏醒以后,他自然也日日关注着体内神魂的状况,原以为早就愈合,是以才敢私自一人去收拾那些魔族。也亏得那些魔族的修为较低,只能发挥诛仙剑同阵法的四成功力,是以才能轻松应战。若是遇上一个魔君或是魔帝级的,恐怕都是一场苦战。 “你的魂魄归体时,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我看这裂痕并不是你修魂的方法问题造成的。”元始天尊手执黎珠,郑重问道。 连昭凝眉,细细思索。他当时尚处昏迷,当然不会有任何记忆,好在识海中还有仙体及魂魄本能的烙印。但除了命魂同叁魄在凡间化成人形之外,剩下的都散遍叁界各地,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应当是他的其他魂魄归位,八宝引魂灯试图将化为人形的分身牵引回本体的时候。受到八宝引魂灯的压制,当时的“阿照”人身近乎透明,无助地趴在半边莲丛旁,只差一步便要重归魂魄的形态。突然,他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原本认命的心再次生出了勇气,一时冲破了法器的牵制,魂魄竟再次凝为实体,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但他一介凡人早就被封锁了所有修为,当然无法抵抗法器的束缚,瞋目裂眦地嘶吼着,根根手指痛苦地陷入泥土中。 如今想来,魂魄上的裂痕同当时“阿照”的反常定然相关。 连昭只有分身记忆中的画面,而无法共通他们当时的心理活动。 神魂归体时的那一刻,“阿照”所经历的事也涌入了仙尊的脑海。仙尊无法共情,只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而放任不管了。 连昭开始好奇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本已认命的“阿照”再次试图搏个鱼死网破了。 连昭仙尊自然不好当着师祖的面详细解释分身当时的境况,又会扯出同凡人相爱之事,只是用些春秋笔法将魂魄归位时的意外描述了一下。 “原来如此。”元始天尊点了点头,“云中子如今闭关,他只有你同雷震子两个徒弟,我作为师祖合该多照拂你们一些。这里有天玄冰草一株,你拿去用了吧。” 连昭谢过师祖。正要准备离开,天尊突然开口,“要注意……” “师祖,还有事吗?”连昭不明所以地回头。 “罢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始天尊皱起了眉。他摆了摆手,似是被什么所困扰,再未多言。 —————— 连昭没走几步,又碰到了方才到来的南极仙翁。“师叔。” “是连昭啊。”南极仙翁缓下脚步,“刚从师尊那里出来?” 仙尊点头默认了。 “不愧是师尊最看好的徒孙,”南极仙翁赞许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能苏醒。” “还要多谢师妹为在下奔走。”云安是南极仙翁的徒弟,自然算是连昭的师妹。“今日她没有来?” “怎么?想她了?”南极仙翁眼中带笑,想起他这位向来散漫又地位尊贵的徒弟,只能摇了摇头,“她那性格你也不是不清楚,自然是能逃就逃了。” 连昭心下疑惑。原以为云安年岁渐长,心性能沉稳下来,如今听南极仙翁的话,分明同千年前未有任何差别。“师叔也不必担忧。师妹既然能去得芝衍秘境,定然是不曾懈怠修炼的。” “若是她那种……”南极仙翁连连摇头。 仙翁刚想再说什么,两人的头顶突然响起了元始天尊浑厚有力的声音,“南极星君既然来了,就快进来吧。” 一场对话就这样无疾而终。 轮回四:闻鸮鸣(16)血洗 连昭仙尊回到翮辞宫后便开始了再次闭关。 大概是命中注定,他错过了司命星君传来的一则极其重要的消息:岁宴魔君率领其麾下魔族突破了幽冥之崖的禁咒,方才血洗了南苍妖狼一族。 —————— 由于阿炎一直不肯用兮瑶的血来疗伤,他身上的烧伤愈合得很慢。直到来年春日,那些皮开肉绽之处才长了薄薄一层绒毛。 大概是心有余悸,又或许是愧疚于兮瑶的眼泪,他一直乖乖跟在她的身边,再没偷偷溜走过。 同往日一般,兮瑶去山下的药铺卖些药材。现下正逢乱世,群雄辈出之时,势分叁足鼎,烈火照云海。在这样的战乱年代,伤药就成为了弥足珍贵之物,药铺的价格水涨船高,兮瑶也跟着赚了许多。 只是不曾想到,战火竟然会烧到他们这个小镇上。 兮瑶正背着药篓向着常去的那间药铺走去,没想到走在前面人却都疯了一般地转身往来路跑。她不明所以,被狂奔的人群冲撞着,跟着他们一同跑了起来。 “杀人了!杀人了!”不少人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嚷嚷着,有些人身上还有飞溅的血迹。身后时不时响起撕心裂肺的呼痛声,兮瑶听得心惊,跟随着人流跌跌撞撞地跑着。 她躲入一家客栈之中。大门被众人齐心协力用桌椅抵住,固若金汤。大家摊坐在地上,不时有人擦拭着额头的热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渐渐有人开口讨论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方才有几个人在东街上遇人便杀。那叫一个惨啊,简直是血流成河。” “我亲眼看着卖猪肉的铁生被他们空手掐断了脖子,血直接就喷出来了!” “最近世道不太平,怎么连咱们这样不起眼的小地方都乱起来了?” 兮瑶听见他们的描述只觉得胆寒。她甚少下山,不知道如今世间的战乱究竟到了何种境况,更是头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杀意。她开始后悔了,或许一开始便不该为了这些药材下山的。 他们还没歇息多久,门口便响起了撞击的声音,似是有人想要闯入。大门被撞得砰砰作响,就连抵住大门的那些桌子都被震得摇摇欲坠。也不知外面是何人,竟有如此大的力气。众人被吓得或是围坐一团,或是躲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开门啊。难道还真以为这些雕虫小技能拦得住我们?”阴测测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若是乖乖听话,我还可以考虑动手快点,免得你们痛苦。” 横竖都是一死,自然无人敢动。 那人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死到临头还敬酒不吃吃罚酒?凡人果真愚蠢。”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径直向两侧敞开,堆在门口的桌椅碎片如被乱石激起的千层浪般迸飞。一些木块磕到了旁人的额角,鲜血涌出。 兮瑶躲在柜下看不见大堂中境况如何,单是这大门被破的气势就足以吓得人双手直颤。 一开始还能听到许多人的尖叫声和殊死一搏的呐喊声,渐渐都归于沉寂,兮瑶仿佛还能听到那些伤口涌出大股鲜血的汩汩声。 脚步声在四下空荡的客栈中格外明显,仿佛是敲击耳膜的鼓点。 “让我看看,那些阴沟里的小老鼠都躲去哪里了?”杀人魔的声音不大,语气虽温柔却让人徒增毛骨悚然之感。 兮瑶紧张得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哎呀,找到了一只。” “魔鬼,我和你拼……” 那人连话都没说完,就再没了声息,大堂中的血腥气更加浓郁。 这样的场景又重复了很多遍,多到她已经麻木了。有人奋起反抗,有人试图逃跑,还有人跪下哀求,但终究难逃一死。兮瑶不敢想象,若是她被找到又该怎么办才好。 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却还心有牵挂。临走前她还曾摸了摸阿炎的头顶,向他许诺会买些牛羊肉回去。他的伤口刚好,又日日粘着自己。若是她就这样去了,阿炎该怎么办呢? 幼时曾听婆婆说过,村头的老狗日日坐在路口的大榕树下,等待着她客死他乡的主人能有归来的那日,即便众多人相劝也不会离开。直到犬生的最后,她也要拖着自己病歪歪的身体趴在榕树下。 万物有灵。兮瑶深怕阿炎也会这样日日等着自己。若她死在这里,她甚至都来不及同他说一句莫要再等了。 “原来,这里还藏着一只小老鼠啊……” 她的胡思乱想突然被头顶戏谑的声音打断。兮瑶惊得一抖,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紧盯着她,一双眼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玄色的衣袍满是鲜血。 她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不论是求饶还是反抗,但全身如同被冰封存般无法动弹,喉咙仿佛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小老鼠长得倒是顺眼,可惜了。”那人嘴上这样说着,眼中却没有半分怜惜之情,抬起的右手被缕缕黑气所包裹,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兮瑶瑟缩着往后躲了几步。男人冷笑着她徒劳无功的反抗,伸出了手。 “嘶……”反倒是男人自己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炎从男人身后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不等人反应,尖锐的喙就已经狠狠刺破他的后颈。男人吃痛,那满含着邪气的一击就这样落空了。 “阿炎!”兮瑶接触到灰鸟的目光,大概是朝夕相处的默契,她从那双圆滚的金瞳读出了“快跑”二字。兮瑶没有迟疑,抓住了阿炎为她争取的片刻机会,转身向远处跑去。 “哪里来的丑鸟,这么多管闲事。”身后是男人的怒骂声。她不敢回头,只能不断在心中祈求着佛祖神明,能够保佑阿炎平安无事。 大街上空无一人,入目皆是蜿蜒的血流,两旁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还聚着黑雾。风声呼呼在耳畔吹过,布鞋不知何时跑落了一只,兮瑶毫不在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寻着隐蔽之处向城外跑去。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华阳山的山脚。不知为何,兮瑶总生出一种感觉,只要回到华阳山上,那些魔族就不会追来了。她本就体弱,跑了这么久早就到了极限,风灌入口腔如同一大把匕首将她的肺捅得满是血气。但她不敢停下脚步,甚至无暇去想阿炎如今怎么样了。这是阿炎拼死为她留出的一线生机,她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脚下被什么绊住,兮瑶扑倒在地上。 “怎么这里还有一只漏网之鱼啊。”身后传来妩媚的女声,同样阴沉的口气一听就知同方才那个男人是同伴。 兮瑶想站起来,才发现右脚被一只长长的水袖缠住,延伸到十丈开外的一个长相妖冶的女人手中。 那女人端详了一下兮瑶的长相,厌恶地说道,“我在这里杀了这么多人,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皮囊。这双眼睛这么明亮,真像是那帮眼高于顶的杂碎啊。等你死后,我一定会把你这双眼珠留着,串成手链。” 兮瑶努力向远处爬去。 “噗嗤,”女人如同狸奴玩弄硕鼠那般,任由兮瑶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只偶尔突然收紧水袖,让猎物一直在自己的视野之内。 兮瑶的手被蹭破了,衣服上满是灰尘。那水袖不是凡物,她使出各种方法想要解开或是割破它,都没有用处。 “啊,原来是你找到了我弄丢的小耗子。”兮瑶听到身后传来客栈中男子的声音。 若是这男子安然无恙,那阿炎呢?她担忧地回过头。 男人脸上从额角到另一侧眼尾划开一道皮开肉绽的口子,鲜血在他脸上滑落,他却浑然未觉。后颈处有一个深邃的血洞,还在不断涌着鲜血,于常人早就致命,那男子却站得笔直。血液流进他的衣襟里,每走一步衣摆处都血如雨下,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些无辜百姓的。但最令兮瑶心惊的,是他手中那灰黑的一团。 灰鸟的脖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被男子紧紧攥在手中。那双向来闪耀的金瞳紧闭着,没有一丝生气。鲜血从他身上遍布的伤口中滴落,将灰黑的羽毛染成暗红色。 兮瑶挣扎着站了起来,“阿炎,你还好吗?阿炎!” “原来这破鸟还有名字?”男子提起阿炎毫无生机的身体看了看,随手甩到了远处。鸟儿的躯体摔在黄土地上,擦出一道血痕,羽毛上沾满黄沙,无声无息。 “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女人上下打量着男子,有些嫌弃。 兮瑶不管他们在说些什么,趁着女人没有在意,忙跑过去抱住灰鸟,“阿炎……你还活着吗?” 怀中依然是温热的躯体,阿炎的翅膀微微颤了颤,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她。兮瑶拔出头上的发簪向手腕刺去,将伤口流出的鲜血捧到阿炎嘴边。 “这是在做什么?”脚上的水袖突然收紧,兮瑶扑倒在地,只顾得上护住怀中的阿炎。 男子身影一闪来到她的身边,“你以为给这只蠢鸟喂血就能救活他吗?” —————— 翮辞宫中,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闭关修炼的连昭仙尊睁开了眼。 轮回四:闻鸮鸣(17)垂危 只因为上次魔族入侵,连昭仙尊在华阳山周围设下了禁制,若是再有魔族的气息,他必有所感。 画着符文的法阵泛着幽蓝色的光,白衣的仙尊坐在阵眼中,面前还浮着一株明明灭灭闪着白光的天玄冰草。因着阵法的缘故,连昭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仿佛是暗夜明珠,只是眼中的光芒越盛,天玄冰草就愈加暗淡。 连昭知晓华阳山定然是出事了。但他正处于修魂阵中,轻易不能乱动,就连情绪都不能有任何的波澜,以免阵法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或许兮瑶尚且安全,他劝慰着自己稳定下心神。自己曾给过她一片玉简,若她当真遇到危险,理应早就打碎玉简向他求助了。 但魔族已经到了华阳山附近,自然不能姑息。连昭勉强维持着阵法的稳定,向知晓兮瑶的好友司命星君传音,请他帮忙下凡查探。 仙尊再次闭上双眼,将这些杂念抛于脑后。 就快了。 眼看着天玄冰草已炼化八成,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出关了。 —————— “不过就是只普通的鸟,连妖都算不上,竟然能把你伤成这样?”女子讽刺地看着男人,“你这样的修为能帮得上魔君什么?” 男人惨白的脸色明显变得阴沉。他没有多言,直接出手掏向女子的心口。 女子不慌不忙地甩起另一侧水袖,缠住了男子的手腕。男子手做兽爪状,反手抓向紧缠住自己的布料。那截兮瑶无论怎样都无法破坏的袖子,就这样在他手下瞬间割断。 除了兮瑶之外,这镇子上再无其他活人。是以两人没有任何顾忌,只给兮瑶施了个定身咒,就自顾自地打了起来。 兮瑶早就猜到了他们绝非常人。既然这世上已有神仙,再有妖魔鬼怪也很正常。 但这些同她无关。 被定住的身体无法动弹,她只能不断小声同阿炎说话,让他保持清醒,“阿炎,万万不要睡去……” 只是他们终究无法逃出这两人的魔爪。她已经认命了,但仍希望阿炎至少能够逃开。那个男子被阿炎伤成这样,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还好那女子显然同他不和。若是她找个法子向这位女子求饶,或许还有保下阿炎性命的机会。 兮瑶正绞尽脑汁想着对策,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道传音入耳的声音,“兮瑶姑娘,我是连昭仙尊的好友司命。连昭他之前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但又走不开身,因此特地托我来此看看。等会儿我先解开你身上的咒术,把你转移到稳妥的地方。” 身上突然一松,兮瑶身上被施下的定身咒已经解开了。还没等兮瑶反应,眼前的画面斗转星移,她突然身处一片枫林之中。 是华阳山东面山脚下的枫林。红枫如火,树海在风中起伏波澜,从远处看起来就是一片热烈的火海。兮瑶搞不懂,既然是连昭仙尊的朋友,直接将她送回家中不就好了,为何反而是另一侧山下。脑袋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当下最要紧的,应当是她怀中虚弱的阿炎才对。 分明阿炎是为了她才生命垂危的,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呢?可是她的鲜血向来对阿炎没有太大用处,兮瑶痛恨起自己的粥粥无能。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固,兮瑶再次刺破手指,挤出血珠喂到灰鸟嘴边。灰鸟虽意识模糊,却仍紧闭着尖喙拒绝。 “求求你了,阿炎。”兮瑶焦急地哄着他,终于喂进去了几滴。 眼前白光一闪,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兮瑶面前。 男子有一副温柔如玉的外表,手执一只巨大的毛笔,只是笔尖滴的不是墨汁,而是浓稠的鲜血。男子的衣摆也有些破损,他注意到自己的装束,起了个手势,从头到脚就焕然一新了。 司命星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即使衣衫染尘,云鬓蓬乱,就连一张小脸都沾了灰,却依然美得惊人,甚至多了几分破碎脆弱之感,让人无端激起保护欲。司命暗自惊叹,这样的样貌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仙界也能排得上号。况且她的美不同于向来以美貌着称的狐族一贯的妩媚;也不同于身为仙界第一美人的嫦娥的缥缈出尘;更不同于凡人写诗赞颂的洛神的翩若惊鸿,却有着别样的韵味。 这样的美人,合该同这乱世之中气盖世的英雄一起,成为后世称赞的佳话。却没想到竟然一直归隐在山林之中,采菊东篱。 难怪会让向来只关注修炼的连昭仙尊动了凡心,在闭关中也要冒着轻则修为受损,重则走火入魔的危险,让他前来相救。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但若是让云安公主知道了,恐怕会有些麻烦。 司命的脑中已经编排出了一整部有情人碍于身份和婚约无法终成眷属的大戏,但没多久就被美人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 兮瑶看着面前沉默寡言的司命星君,怯怯地开口请求道,“多谢仙人相救,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只鸟儿。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这样重的伤。” “兮瑶姑娘不必客气了,叫我‘司命’便好。”司命回神,才反应过来他的失礼,忙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灰鸟,“还真是一只护主的好鸟儿。” 司命感叹着,伸手探了一下鸟躯。 生命垂危,真是可惜了。 司命平生掌管命薄,早就看淡了生离死别,知晓生死皆有数,半点不由人。但他看到兮瑶期待的目光,这句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司命随手为这只灰鸟施了术法,温声对兮瑶说,“不要紧张了。我已施法护住这鸟的心脉,只要他心脉未损,等伤口愈合,自然不会有事。” “真是谢谢星君了。”兮瑶向司命连连道谢,当即要跪下给他磕头。 司命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若要谢,还是去感谢连昭吧。这点术法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仙君或许是小事,但兮瑶却不能忘记您的恩情。” 司命连忙又谦逊几句,岔开话题,“这镇上的魔族都已被我斩杀。但这世道实在太乱,魔族又在其中浑水摸鱼,生灵涂炭。不若姑娘随我回天上如何?想必连昭也是这个意思,你在他的身边亦更周全。” 兮瑶犹豫了片刻。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只要阿炎还在,哪里不是家呢?更何况阿炎身受重伤,那些仙人定然还有更好的法子让他早日痊愈。 她点头同意了。 “说起来,姑娘居住的地方还真不好找。”司命驾起祥云,载着他和兮瑶越飘越高,“若非连昭还给了我这镇子的位置,我真怕自己会来晚了呢。估计是他自己给你的居所设置了什么障眼法,却未告知我的缘故。” “连昭仙尊如今怎样?”兮瑶没想到连昭竟然还关照着自己,原以为他是最乐于同她分道扬镳的。 “他那个人啊,自然是在修炼。天女来相试,道心竟不起。这样的人当真是无趣的很。”司命连连摇头,将手中的命笔收回怀中。 兮瑶听着司命抱怨了一路连昭的古板,又同她分享了许多天上的趣事,一转眼已经来到了翮辞宫门口。 司命目送着兮瑶走入清冷的璇霄丹阙,总觉得这位凡间美人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分明是同他认识的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究竟是谁呢? —————— 反派还是死于话多的好(?ì _ í?) 轮回四:闻鸮鸣(18)剜血 翮辞宫的偏殿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就连小厨房中洗净的瓷碗,还放在她当时随手放的位置。 兮瑶也不曾料到自己还会回到这里。她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已亲身所历了那些魔族的残忍嗜血,阿炎又生命垂危,能寻得一个强大的庇护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只是有些对不起那位凤族的公主,若是让她知晓自己竟然如此言而无信,想必定然会生气的。 方才那位司命星君十分随和有趣,是在这九重天上为数不多待她友善的人。若是她去求他,或许司命能发发善心,带她寻个别的住处,离开翮辞宫。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需等连昭仙君出关,先向他当致谢。 —————— 虽然还有着微弱的呼吸,但阿炎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大概是怕她在这空荡的宫殿内感到孤单,司命隔叁差五便会过来陪她聊天。司命掌管着凡人命薄,许多真实的故事讲出来远比兮瑶看过的话本子更精彩。因此两人很快便成了好友。 兮瑶央他再帮忙想想法子救阿炎,但司命也只能摇头。 命有定数,司命看到这鸟的样子便知不过是命在旦夕罢了。自然有高阶的法器丹药能够医治这样的重伤。更何况还能用可以保得他的魂魄,再想法子为他重塑肉身即可。但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一只命本该绝的飞鸟,值得吗?那些怀有法宝的仙人也绝不会为了一只小鸟而将他们的灵丹妙药这样暴殄天物的。更何况命数玄妙。若是这鸟命本该绝,强行续命只会让自己沾上因果。不被天道察觉还好,若是被知晓了这报应只会落在一心救治阿炎的兮瑶身上。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如何能承受天道的责罚呢?连昭的意思无非是照顾好她,司命自然不能辜负老友的嘱托。 因此,便是司命能帮,他也是万万不会帮助兮瑶的。 或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司命偶尔会带些丹药给她。 但阿炎的伤势不见任何好转。 司命也心觉奇怪。那些丹药在仙界虽属低阶,但在下界的修仙者也属于十分稀罕的灵药,怎么用在这一只普通的灰鸟身上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效果。 —————— 连昭闭关期间,翮辞宫中一如往常阒无人声。 兮瑶面容憔悴,眼下是淡淡的乌青。她抚摸着灰鸟头顶的那一片夺目的赤羽,手心的温暖提示着她阿炎还活着。但是这温度却远不如前几日那般灼热了,就仿佛是一根燃烧着的蜡烛,摇曳着快要烧至尽头。 她趴在床榻边,将面贴向阿炎缠着伤药的羽翼间,闻着他身上热烘烘如同旭日的味道,小声呜咽着,“阿炎,快些好起来吧,阿炎。” 她记起曾用自己的心头血救好了阿照。既然连身为连昭仙尊分身的阿照都尚且能够救醒,对阿炎应当更是有用。 她寻了把匕首。银白色的刀刃闪着寒光映白了她的脸。或许是曾有过经验,兮瑶这次没有任何犹豫。 刀尖划开胸前的血肉,从白骨的缝隙间刺入心脏。或许是心中焦急,兮瑶这次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未等痛觉攀沿至脑髓,她已经拔出了匕首。几不可察的血腥气从偏殿中消散出去。 —————— 天玄冰草的光芒终于完全散尽,化作一团灰烬。修魂阵中蓝光更盛,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房间。幽蓝色的符文向中心聚拢,沿着阵眼爬上了连昭的背脊,一直向他的内丹处汇聚。直到法阵中的符文完全消失,室内重回黑暗,连昭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的眼睛发出黯淡的光,如同夜明珠一般,半晌才回归正常。 连昭抬手,房屋中四角的青釉八瓣莲花长柄灯同时亮起。仙尊起身,随手给自己施了个清尘诀,推开了房门。 落月满屋梁。连昭一贯冷峭的眉梢却紧紧蹙起,如同巨石投入结冰的湖面。即便这血腥气早就被庭院中的玉兰香所掩盖,连昭还是轻易找到了气味的源头。 竟然是兮瑶所住的偏殿。 究竟是何人竟然闯入他的宫中伤人?闭关复出的仙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那颗向来冷静自持的道心如今正砰砰直跳。他甚至忘记了用神识去找寻潜在的危险。连昭祭出号天钟,以极快地的速度向偏殿掠去。 “砰!”偏殿的大门被推开了,但连昭却没看到想象中的血腥场面。 兮瑶手持着一把匕首,刀尖上凝着浓稠的血。她正小心翼翼地撬开软榻上一只灰鸟的红喙,另一只手还捂在胸口,从指缝中流出了几缕鲜血。虽然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但她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理不缓地将刀尖上的血液滴在灰鸟的嘴中。 只看那刀尖上血液格外浓稠,连昭就猜出了事情的全貌。他急忙上前施咒愈合了她的伤口,大手紧紧握住兮瑶的肩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可知心头的精血有多重要,怎么就这样随意取出,还给了一只……鸟?” “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兮瑶疲惫得几欲昏厥,方才强撑着为阿炎服下她的心头血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她连开口同连昭仙尊打招呼的力气都不剩,整个人直接晕在了软榻上。 连昭连忙上前,分出一缕神识在她身上查探。 太虚弱了。 寻常凡人取心头血几乎致命,就连他们这些神仙都要修养一阵。若不是她伤口恢复得快,如今怕不是早就被黑白无常他们带走了。他翻找着自己的乾坤袋,只恨那些平日存着的天材地宝竟然如此无用。 极难炼得的高阶金丹被他一股脑地喂入那张樱唇。似是有效,灵气在她的心脉聚集,如一层薄纱温柔地包裹着这颗受伤的心。 连昭面色复杂地盯着同兮瑶并排躺在软塌上的灰鸟。尖喙火红,染了一点暗红的的血,明明白白地向他昭示着自己并没有看错方才的一切。 明明只是只鸟。 这样的鸟,世间何处寻不到?若说是聪慧,连灵宠都称不上,更何况长得丑陋。若非他在兮瑶身边陪了数年,连昭当真想第一时间将他杀死。 为了只鸟而不顾安危地取自己的心头血,真的值得吗? 轮回四:闻鸮鸣(19)念起 兮瑶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拥着阿炎躺在软榻上。怀中如夏风般的温暖告诉她,心头血的确是有效的。她勾起嘴角,轻轻摸了摸阿炎的羽冠,竟然又有两片羽毛变成了红色。兮瑶心下好奇,想要伸手再摸,听到房内响起了轻咳声。 连昭仙尊正坐在窗旁的椅上,手执白子独自对弈。即便只有一个侧影,兮瑶也能感受到仙尊身上凛然的冷意,一身白衣化成了亘古不融的冰川,连殿中的空气都凝滞着。 还好阿炎的鸟躯依然温热。 但兮瑶不敢过多留恋这份暖意。连昭仙尊是这宫殿的主人,又再次救了自己。她强撑着从榻上起身,向仙尊致谢。 “姑娘不必多礼,放任那些魔族草菅人命本就是天庭的疏忽。”连昭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每个字都泛着寒气。 兮瑶心下疑惑,仙尊似乎心情不佳。难不成是不喜她将这偏殿染上了血腥气,或是不满自己未在第一时间迎接他出关?仙尊为她们提供了住处,想来自己确实是有些失礼的。 兮瑶默默想着,开口向连昭告罪。 连昭看着兮瑶诚惶诚恐的眼神,忍不住苦笑。他不明白自己在她心中怎会是如此刻板的形象。记忆里的她同“阿照”在一起时,要更加生动而随意。明明都是他,为何她的态度会大相径庭呢?他像是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人吗? 他敛了敛神色,斟酌着想要开口。没想到宫中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兮瑶?你在吗?听说连昭这么快就出关了,我怎么没有见到?”司命熟稔的声音由远及近。见到殿门敞开,他半点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啊呦,原来连昭你在这里。” 连昭收起笑意,冷冷地看了眼司命。他不明白司命怎么会同兮瑶如此熟悉,似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明明他们只有那一次交集。而自己呢?若是算上分身的记忆,他们更是相熟甚久。纵使他本人的性格同“阿照”不同,但也万万不该如此生疏的。 连昭头一次羡慕起了司命这种热闹的性格。 “怎么了?气氛这样沉重?”司命一进殿就发现了不对。 或许是道心修炼得太久了,他这位老友平素对待任何事物都是平淡的,无悲无喜。司命曾多次诽议,连昭这是把七情六欲都修炼没了。虽然这样的人似乎才符合凡人对神仙的描绘,但作为朋友而言太过无趣。 没想到今日,连昭的脸色竟破天荒地如此难看,而看这氛围,惹怒他的竟然是自己新交的凡人小友。 司命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不妨碍他有心打圆场,“连昭,你刚出关怎么脸色就这样凝重?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 “你多虑了,再顺利不过。”连昭落下手中的白子。 “那就好。”司命坐在了兮瑶身边的椅子上。“你是不知,如今那魔族又开始闹事。领头的是那位魔君岁宴,将人界搅得生灵涂炭。玉帝这次派了托塔李天王前去降魔。” “若是李天王的话,岁宴定然不是对手。” “可不是?我记得仙魔大战那会儿,岁宴不是使了招金蝉脱壳,才从你的号天钟下逃生的?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如今倒敢在下界作乱了。” “魔族那几位更厉害的大人物都或死或伤,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罢了。倒是他能打破幽冥之崖的结界,估计这些年也在暗中蓄力。” “八成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司命冷哼了一声。“你没有看到我下凡时的惨状,若是晚来半步,大概只能去地府捞兮瑶了。不对,若是去地府还算好事。那两个魔族一看就知修的邪法,只怕是永无轮回。” “他们竟敢如此放肆?”连昭凝眉。他想起方才对兮瑶的态度,心中生起歉意,“抱歉,兮瑶姑娘。方才是在下态度不佳。我只是着急,你为何要为只鸟儿去自剜心头血。你可知这心头血对……” “兮瑶,你竟然剜了自己的心头血?”司命震惊,急忙摸向她的脉搏,“你不要命了?便是为了阿炎也不必如此。你可知取心头血对凡人是致命的?” “阿炎一直不能苏醒,我只是想试试罢了。”兮瑶小声说道。 司命探寻了一周方才放心,“还好没有大碍。也是你命大,竟然还活着。不然真是要我们去地府捞人了。” “命大?怕不是仗着自己的血液能治伤所以才敢尝试吧?”连昭看着兮瑶病弱的样子,不由冷哼了声,“连心头血是否有用都不知,就敢冒冒失失地尝试,兮瑶姑娘的勇气真令人钦佩。” 兮瑶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自然是有用的。若是没用,当年又怎么救得了满身是伤的阿照呢? “用血治伤?”司命睁大了眼睛,“这就是先前你所说的异于常人之处?” 连昭自知失言,但还好知晓的人是司命星君,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万幸啊。”司命叹了口气,“连昭你也不必生气。想来兮瑶姑娘也是想到了她不会有碍,才敢尝试的。” 连昭合眼,压制着心头不断上涌的火气,“无碍?你当真觉得她已经痊愈了?你看看她如今的脸色。取一次心头血对仙人都算大伤,更何况是她呢?只为了一只鸟,值得吗?” 兮瑶坐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只想躺下歇息。但仙尊正在气头上,她只好强撑着坐在椅子上,后背满是虚汗。 她心下只觉好笑。仙尊是有属于阿照的记忆的,他本应当知道阿炎对她有多重要。但在他眼中,阿炎仍只是一只可有可无的飞鸟。 不,或许对这些仙人而言,下界的所有生灵都是可有可无的吧? 若说是觉得她将心头血浪费在阿炎身上不值,那她当初用在素昧平生的阿照身上,不也是如此吗? 仔细想想,似乎她从未对阿照提起过此事。以前她总觉得夫妻一体,又何必讲究什么恩情。是以,连昭仙尊也不曾知晓这件事。 虽然此次取血后,她明显感到自己元气大伤,但兮瑶不觉后悔。 阿炎是为了救她才把自己伤成这样的,她当然要回报他。 只是她应当撑不住再取心头血了吧? 兮瑶脑袋中混沌一片,摇摇晃晃地倒在椅子上。一旁的司命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连昭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他搞不懂,为何自己看到这幕会觉得十分刺眼。他索性上前接过司命身边的兮瑶,将她打横抱回到床榻上。 “你该不会……?”司命欲言又止,神色正经了起来。 “莫要瞎想。”连昭回复着他。看到兮瑶想要起身,又按住了她的肩头,“你身体未愈,再歇息吧。” 他施了一个沉睡诀,满意地看见兮瑶睡去,复又目光沉沉地盯着一旁的灰鸟。 “说到未愈,你那魂魄已经修整好了?”连昭身上的杀意太浓,司命连忙开口阻拦他,“你也别太生兮瑶的气。那鸟本就是为了护主才伤成这样,她当然想让他痊愈了。” “护主?” “是啊。我到的时候,那两个魔族已经屠了一整个镇子的人。据兮瑶姑娘说,如果不是这鸟帮她拖延了时间,她早就死了。” 原来是这样。 连昭这下哑口无言。 就连一只鸟儿都能保护得了兮瑶。而他自诩修为高深的仙人,在她出事之时,为了修魂甚至找了旁人前去相救。 若是没有魂魄上的裂纹,他应当早就扫清下界的魔族。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大肆屠杀?又怎么会让她置于危机之中? 懊悔从心底偷偷发芽,仙尊自己却无知无觉。 轮回四:闻鸮鸣(20)避灵 服下心头血后,阿炎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过了一个月终于悠悠苏醒。兮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将他抱在怀中又哭又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连昭仙尊喜静,如今这翮辞宫中也只有他同兮瑶二人。还好兮瑶也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人,平日里也是自己独居,再照顾一个阿炎也不在话下。但她到底还记得云安公主对她说过的话,也不愿因自己让仙尊为难,故而几次向仙尊请求能够让她另寻住处。奇怪的是,仙尊都只是转移话题,装作没有听见。 兮瑶没办法。天庭仙气太重,她一介凡人便是想要偷偷离开,恐怕还未走到南天门就昏厥了。因此,她复又请求前来探望的司命星君。 司命也十分为难。 于情理上讲,孤男寡女住在一处自然会惹人非议,更可况一位还是众所周知有着婚约的连昭仙尊。若是让凤族知晓了,更是一场轩然大波。虽然如今人界大乱,但想要在这叁界四海十洲之中为兮瑶寻一个住所绝非难事。 但是司命查探好友的口风,分明是不愿让兮瑶离开的架势。 司命有些吃不准他的态度。 若说是堂堂连昭仙尊会爱上何人,就是向来浪漫多情的月老都不会相信。况且,连昭和兮瑶虽都住在翮辞宫中,但两人平日甚少见面。真要计较起来,或许自己与兮瑶相处的时间更长些呢。但连昭明明知晓此举不是长久之计,兮瑶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天庭浓郁的仙气,却还要强行将她留在宫中。 这是为什么呢? “那你准备何时放兮瑶姑娘离开呢?等李天王降服了岁宴?”司命试探地问道。 连昭斟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泰然地说道,“等人界的战乱结束吧。” 司命险些被气笑。 若是旁人不关注下界,恐怕会被连昭蒙蔽过去。但司命是最了解人界的,如今的征战恐怕是几十年内都不会结束的。连昭的意思,无非是在隐晦地宣告,他不准备放兮瑶离开。 “不说旁的,凡人寿命短暂,兮瑶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双十年华,难道后面的几十年里你都要把她拘在这宫中吗?” “我会寻个避灵珠给她。”连昭敛眉品茶。 同水族的避水珠一样,避灵珠也能帮助佩戴之人在陆地上屏蔽周身的灵气。这珠子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件,之所以难得也是因为所用之人甚少。不论是仙界、地府还是魔域,甚少有半点不曾修炼的凡人可以闯入。而那些已经开始修仙的修士早就洗髓淬体,习惯了吐纳天地灵气。仙气、鬼气抑或是魔气,实则都是父神开天辟地之时混沌之气的衍化,实则就是灵气的不同形态。是以那些修真之人同样无需避灵珠的保护。这也是为何避灵珠易得却叁界少有的原因。 司命眉梢跳了跳,“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你可曾考虑过,若是天尊或是凤族那边知晓了会惹出多大的非议吗?” 连昭当然知道。 可是兮瑶回到人间没多久,就再次遇到了危险。这还是在他给了她护身玉髓,又在华阳山周边设下了保护咒的情况下。他怎么会想到,那些魔族没有闯入华阳山,反而是兮瑶走出了他的保护圈而遇到了危险。听了那天司命的描述,连昭的内心便一直惴惴不安。 内心有个声音偷偷同他说:还是让她待在他的身边才最为稳妥。 这是心魔吗? 连昭仙尊一心向道,无情无欲。就连云中子都曾夸奖过,他这位徒儿的道心比那瑶池的清水还要澄澈叁分,更比高堂的明镜更能照亮世间的污秽。正是因为连昭极高的悟性和毫无杂念的道心,他才能用极快的速度突破仙尊境。相比雷劫,常人最讨厌的心劫对他来说更是易如反掌。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生有心魔呢?定然是分身的记忆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他的选择。 连昭错开司命对视的眼神,“清者自清。师祖那边若有不满,我自会说明的。” —————— 避灵珠并不难找,南海就能寻得。走之前,连昭还托了司命照看一下兮瑶。 正巧路过香火琳宫,连昭省起许久未见过月老,而月老这些年也异常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像司命这样悠闲得时常找他闲谈。仙尊犹豫了一下,抬步迈入殿内。 姻缘殿内果然同司命描述得一样吵闹。几对仙人候在一旁,殿中央的一对仙侣还在相互争执着,甚至动起手来。一个抬手烧了对方的头发,另一个反手抄伞便向对方胸口捅去。这气势汹汹的架势,不像是夫妻倒更像是仇家。 月老坐在正殿的上首,面前是摊开的姻缘簿。原本柔美的脸上是说不出的疲惫和麻木,显然已经习惯这种闹剧了。 连昭进来的时候没有隐匿气息,是以姻缘殿上的人见到他纷纷行礼。那对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夫妇也不由停下了手。 月老见到连昭,倏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的麻木被喜悦所占据,浅银色的眼睛像是迢迢银河,闪着细碎的光亮。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月老喜笑颜开地迎向连昭,复又想正事,拧起眉毛对周围的仙人说道,“好了,今日仙尊大驾,若非要事就等明日再来。还有你们两个,既然执意要解契,那就快些。毁了我这姻缘殿你们可赔不起。” 剩下的几对仙人见势散了。月老麻利地在姻缘薄上勾掉了两人的姓名,墨笔写下的名字瞬间起火,熄灭后原本写有名字的地方一片空白。 月老郑重说道:“好了,如今你们姻缘已断,叁生石上的契约亦解,各自安好吧。” 待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连昭开口评价道,“你这边还真挺热闹。” “若是你喜欢,我不介意匀去翮辞宫一半。”月老叹了口气,“方才那对是绛英仙子和东海龙王的四皇子。当年叁界谁人不知四皇子大肆追求绛英仙子一事。为了娶她,四皇子还受了重伤。谁能想到,如今却是相看两厌,大打出手。” “哦?” “还不是那四皇子历情劫的时候又爱上了另一个人,还是个妖族。他这个劫历得如何暂且不提,就是这非卿不娶的架势,倒是同当年没什么区别。” “呵呵。如今他这算是得偿所愿?” “那是自然。估计回去就迫不及待地去娶那位妖族美人了吧?” “为了个情劫闹成这样。心性这么浮躁的人,大概也修炼不出什么名堂。”连昭眼中划过讽刺之色。 “这是自然。不过历心劫本就比雷劫更困难,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心性。”月老抽了抽嘴角,“还有下凡历劫看上那些凡人,回来非要和自己的仙侣解契。” “我曾听司命说起过。那些人一天到晚找他同阎王打听爱人的转世,搞得他们不胜其烦。” “可不是?单说毕方同云霄仙子那对。女方历劫爱上了凡间的一个小皇子,历劫结束非要解契去追随真爱。毕方自然不干,当时差点把我这宫殿都烧了,真是造孽。听说那云霄仙子如今日日在地府门口守着,准备再去寻那小皇子的转世呢!当然了,也有神通广大,为凡人求得仙籍的。” 连昭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有此事?” “麒麟不就做到了?不过付出的代价嘛,自然也是极大的。” 连昭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付出的代价不小,麒麟这样的先天神兽也废了近乎一半的修为。仙君摇了摇头,这简直就是在浪费麒麟本身的天赋,可真是为情不顾个人安危。 情之一字,伤人至深。 “对了,说起凡人,我倒想让你帮忙查个姻缘。”连昭突然省起,上次司命未能查到兮瑶的命薄一事。虽然他不愿知晓她的正缘,却还是想让月老帮忙一试。 “唉,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叁宝殿。”月老叹了口气,熟练地翻开姻缘薄,“奇怪了,找不到此人。”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连昭还是不愿死心,“你再仔细找找?” 月老领着连昭来到了殿后的姻缘树旁。 那是一棵挺拔参天的桃树。灼灼桃花于枝头开得热烈,粉白色的花瓣间探出一根又一根的红线,是万条垂下的丝绦,将整棵大树装点得喜气洋洋。 月老两指合十,站在树下念念有词。他的周身发出红光,慢慢向着指尖聚拢,又顺着指尖落在姻缘树上。整棵大树被光芒笼罩,像是围着红雾。只是这雾渐渐散去,姻缘树却没有任何变化。 “奇怪啊。”月老跃上枝桠间,开始检查上面挂着的名牌。“这姻缘树上可有下界所有活人的红线,不该找不到呀。” “依你之见,为何如此呢” “若你所给的信息无误,那这位姑娘恐怕不是凡人。” “可惜了,绝无可能。”连昭矢口否认。但他心中也感到怪异,只是直觉上并不想让月老再去细查,索性岔开了话题。 轮回四:闻鸮鸣(21)质问 南海之行极其顺利。避灵珠甚少被人开采,大多产自南海下的涵阙沟中。涵阙沟极深,但对连昭仙尊而言算不得什么。因此,连昭甚至还有余力挑选最为上乘的避灵珠。 连昭仙尊突然大驾光临,南海龙王自然要热情地招待一翻。至于找到的那些明珠,当然也被好客的龙王拿去施加保护之法。 龙王这样热心,连昭也不得不顺从地参加起专门为他举办的宴会。 蚌精们端着精致的菜肴有序地摆放在仙尊面前。似是察觉出连昭的心不在焉,龙王一边斟酒,一边开口劝道,“仙尊莫要着急,等这避灵珠施好我们海族特有的术法,定然会第一时间送予你的。” 鲛人们穿上轻薄的纱衣,在龙宫正中摇曳起舞。连昭兴致泛泛地品尝着盘中难得一尝的海中珍馐,直到有两位虾兵蟹端着托盘向他展示起完全制成的避灵珠。 连昭满意地看了看托盘上最精美,的那颗珠子,那是他准备让兮瑶随身携带的。龙宫中的珠光宝气投射进透明如水的珠子内,在四周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兮瑶拿到这颗避灵珠时,脸上会是什么神色了。 无巧不成书。 万事顺遂的仙尊怎么也不曾料到,他只是离开翮辞宫短短一日,云安公主就正巧来找他。 —————— 神之行,旌容容,骑沓沓,般纵纵。作为凤族最受宠的小公主,云安的每次来访都讲足了排场。 “师兄!听说你出关了,这次感觉如何?”小公主还没下銮驾,就兴致勃勃地问道。待无人回应,才发现仙尊并未同往日一样在宫门口等她。 难道是仙尊今日不在?可是她是听说了今日宫中有人,方才急急忙忙过来的。云安感受到一种十分熟悉的术法气息,将整个翮辞宫笼罩在内。施术者是连昭仙尊的没错,但他做何将整个宫殿都保护起来呢?先前只有一次这种状况,那就是上次那个凡人来的时候。 云安脸上明媚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神色复杂地盯着敞开的宫门,径直走了进去。 —————— 司命好不容易劝动了兮瑶带着阿炎在庭院中赏花,两人一鸟正在笑谈间,云安公主带着浩浩荡荡的两排仙娥闯了进来。 司命只觉头大。 凤族的小公主是叁界四海中出了名的娇纵。只因是凤族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又是连昭仙尊的未婚妻,是以人人都谦让着她。 云安这样的性格,连昭能忍受得了,自己可不行。是以司命每次来找老友,都要提前问清云安公主是否来访,以免相遇。 不过他又有些庆幸。 也亏得他今日庶务不忙,早早就过来了。若是让兮瑶独自遇上云安,司命能想象出她会遇上怎样的难堪。 云安公主一走过回廊,就看到了同司命对坐在石椅上的兮瑶。还真被她猜中了。 云安走到他们跟前,镇定地摆出一副未来主母的态度,“没想到又见到兮瑶姑娘了。是什么风把你又吹到了这里?” “之前兮瑶在下界时遇到了魔族,恰巧被我救起。想起她与连昭相识,便接她来了。”司命连忙解释。他也不好说出此事其实是连昭提出的,唯恐火上浇油。 “还真是凑巧。只是兮瑶姑娘当初可还记得答应了我什么?”一想到这个凡人竟如此言而无信,云安只觉得压不住满腔的火气。既然是司命救的人,为何不带回自己的洞府? 兮瑶沉默着。她也知是自己过错在先,只能低声致歉,“是我失言了。” 司命看着公主一派咄咄逼人的架势,急忙开口调和,“主要是我的不是。凡人在天上呆着多有不便,而我远没有连昭那样深厚的修为能施展如此大规模的屏障,是以才拉着她来这里的。” “这样啊,看来是我错怪你了。”云安拖长了尾音,把玩着染成朱红的指甲,“既然兮瑶姑娘是言而有信之人,又无处可去,不若你就随我回青玉神木吧?” “公主这不是说笑了?”司命干笑了两声,头一次感受到云安的咄咄逼人,“上界哪里没有仙气?兮瑶姑娘肉体凡胎怎么能承受得住?” “星君何意?我堂堂凤族难道还找不出人能放出这种法术?”云安刺了司命一眼,“还是说姑娘是非要呆在仙尊身边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兮瑶无力地反驳。她何尝不想离开呢?但分明是连昭仙尊每次都按下这个话题不谈,如今却全成她的过错了。 “没有?姑娘怕不是把仙尊在凡间的分身同他本人当成一人了吧?这才缠着不放。” “等等?什么意思?”司命懵了。先前连昭只含糊地同他解释过自己与兮瑶的相识,这其中怎么还有分身一事。 云安勾了勾嘴角,“星君不知?这位兮瑶姑娘可不得了,当初仙尊的部分魂魄在凡间化成人形被她捡了去,两人成了亲。如今她知晓了仙尊的真实身份,更要挟恩以报,缠在仙尊身边。” “公主言重了吧?”司命这些天同兮瑶朝夕相处,对她算是了解。因此,对云安公主的话也只是将信将疑。 “怎么,星君也被这女人迷住了?依我看兮瑶姑娘何必做凡人呢?涂山的狐族见到你都要甘拜下风吧?”羽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司命。 兮瑶皱起眉头。云安公主的话未免过于难听。 还没等她有所表示,阿炎却趁她不察,飞快地从她怀中冲向了云安。 “哪里来的鸟儿?如此放肆。”云安只看得一个极快的 黑影向她冲撞而来。但她并不恐慌,反而不慌不忙地伸手呵斥,“还不停下。”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上古神兽凤凰乃百鸟之主。凤凰中的皇族更是能以言术驱使群鸟,为其差遣。便是同为神兽的青鸾、叁足乌等,也归顺于凤凰,更何况一只普普通通的鸟呢?是以云安并不觉得这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啊!”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尖声惊叫,白皙的手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云安原以为那灰鸟会尴尬地从半空中跌落,却没想到,自己的言术竟半点没有阻碍他的动作。相反,因为对血缘的自信,云安甚至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保护自己。电光火石之间,若非一旁的玉溪仙子眼疾手快地用手中玉笛挡了一下,恐怕伤得远不止手背这样简单。 云安的脸上阴晴不定。她原想着让兮瑶所养的鸟儿也出一回丑,没想到当众丢人的却是自己。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凤族怎么会有无法命令其他鸟类的时候? 那只灰鸟发现攻击落空,倒也没恼,长啸一声飞落在兮瑶肩头。 “好啊,你竟敢伤害我。”凤族向来骄傲,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只俗鸟所伤的耻辱。云安手上蓄力,要给这只不识天高地厚的鸟一点苦头尝尝。 有声音自门廊而来,石破惊天,似闷雷滚滚,制止了这场闹剧。 “这是在做什么?” 轮回四:闻鸮鸣(22)魔鸟 连昭还未走近翮辞宫,就看到了宫外奢华的銮驾,还有几名仙娥正指挥着青鸾飞入宫中。他揉了揉眉心,知晓是云安来了。 云安的性格他是了解的,兮瑶遇上她只会委屈自己。他放出神识,在宫内锁定她们两人的方位,跨过宫门的脚步难得少了平日里的平心静气。 仙尊刚走过正殿,就通过神识听到公主说出的话语。他有些不敢置信。云安在他面前时虽然性格娇纵了一些,但绝非这样尖酸刻薄之人。连昭的心底涌出怒火,她怎么能这样讽刺兮瑶呢? 还好,他来的正巧,赶上了从云安手中救下那只大鸟。 不知为何,连昭现在对这只鸟儿愈加不喜。可能是因为兮瑶喂给这鸟心头血的缘故。但也正因如此,若是这鸟再受到什么伤害,兮瑶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思及此,他从旁制止了云安的行为。 小公主不忿地看着那只可恶的鸟儿。自己的未婚夫竟然向着旁人更是令她怒火中烧,“那鸟伤了我,师兄竟然还要护着他吗?” “云安,你们的对话我都听了,确实是你说得太过了。”连昭神情肃穆,如同北方祁沧亘古不化的雪山。 “师兄!”云安伸手指着灰鸟,言辞激烈道,“那鸟儿古怪得很,竟然能够不听我的命令而伤害我。若不是有人替我挡着,这低贱的鸟说不定就伤到我了。” 连昭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看到了方才的场景。想到凤族在飞禽中的地位,确实透露出几分古怪。 他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起兮瑶怀中的那只大鸟。灰黑色的羽毛十分不起眼,却更衬得它头顶赤红的羽冠和尖喙夺人眼球。圆睁的眼瞳是纯粹的金色,不知为何,他竟荒谬地觉得,这鸟儿看他的眼神也分外不喜。 连昭从识海中调出曾经“阿照”见到这只鸟儿时的记忆。这些年里,这鸟儿竟长大了数倍,已有半人高了。这样的大鸟窝在兮瑶怀中,更显得她娇小可人。 连昭皱了皱眉,他无法分辨出这鸟的种族。“这鸟是什么品种?” “我也不知道。”兮瑶小声回复道。她紧紧拥住阿炎的脖子,生怕云安公主责罚于他。她从未关心过阿炎的品种。这世间名贵的鸟儿再多,曾陪了她四季春秋的阿炎都只有一只。 “呵呵,师兄,这就是这鸟古怪的地方了。”云安冷笑一声,“我竟然也未见过这种鸟。” “方才或许只是个意外呢?”眼见着几人中暗流涌动,司命连忙当起了和事佬。 “凤族向来百无一漏,怎么会出现意外呢?”云安眼神凉凉地看向司命,“上古沉寂的那位自不毕提,能够抵抗我们血脉之力的鸟族极少,不是魔鸟就是傀儡鸟。” “魔族。”司命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名思义,傀儡鸟便是用死去的鸟儿做成傀儡,任施术之人控制。而魔鸟则是魔界特有的鸟,在卵中便开始吸食魔气,就连流出的血,都泛着诡谲的黑色。或许正是因为这不同寻常的血液,他是活鸟中难得不会被凤族的言术所影响的鸟,更是曾经那位魔族太子的坐骑。 但那魔鸟当日确确实实同魔族太子一起,死在了连昭的号天钟下。 连昭回想着魔鸟的模样,通体漆黑的羽毛,只那对眼睛是暗红色的,远远看上去如同一片阴沉沉的乌云,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同面前的鸟并不相同。 更何况连昭也不是未见过阿炎受伤时的模样,伤口流出的鲜血分明是夺目的红。 但又要如何解释这鸟能够摆脱凤族的指令呢?连昭想不明白。他不愿伤害无辜,公正地评判道,“多年前我曾同那魔鸟打过交道,同这只名为阿炎的鸟儿并不相像。” “那又如何?”云安手中再次蓄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保不是什么新出的魔族,竟然被这个女人带上了九重天。” “公主请您饶他一命吧。”兮瑶慌忙护在阿炎面前,“阿炎他重伤初愈,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吧。” “哎呀。”司命看着这两个女人对峙的场景很是着急,恨铁不成钢地同连昭密语传音,“还不快想想法子?” 连昭若有所思地拍了拍云安的肩,她手中的法力如同遇水的暗火,没了踪迹。 连昭神情淡然,“好了,云安,兮瑶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也是我想要她留在这里的。她所带的鸟儿若是当真有什么问题,自有我这个主人定夺。” “师兄,你竟然向着她?难道你还真对她有些别的什么感情?”云安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云安。”简单的两个字从连昭口中说出,就已经带上了仙尊万顷的威压,旁人不敢造次。他甚至不用多言,便已经让众人明白了他的态度。 “好,好啊。”向来要风得风的小公主怎么能忍受被人这样对待,还是为了一个样样不如她的凡人?云安恨恨地剜了兮瑶一眼,留下一句“有我没她”,就率领众人离开了翮辞宫。 庭院中重回冷清。 兮瑶还维持着抱着阿炎的姿势,直到司命轻咳了一声的,才缓过神来。 连昭扯了扯嘴角,拼命压下心中的不快,“云安所言确实有不妥之处了,在下代替她同你道歉。” “没有关系的。”兮瑶垂下眼睫,不愿去看仙尊。“是我没有守约在先。” 连昭从乾坤袋中掏出避灵珠。真是奇怪,前一刻他还心情愉悦,想要看看兮瑶拿到这珠子会是什么反应。而如今他却只觉得难堪。心中好不容易积攒起的那点欢喜,就像是滴酒入激流,很快便寻不到了踪影。 “连昭,这就是避灵珠?”司命率先打破了尴尬的低分,上下打量着。 “对,”连昭抬起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兮瑶,“兮瑶姑娘,日后你戴上此珠,便可在仙界中自由行走,不必再拘于这翮辞宫中了。” 兮瑶懵懂地接过那通体透明的珠子。司命知连昭绝非愿意多言的人,因此他主动承担起了讲解的工作。 连昭满意地看到兮瑶那双好看的杏眼中泛起了点点星光,脸上也带上了喜色。只可惜,她心中所喜之事定然同他并不相同。 “既然如此,那我……”兮瑶听说了避灵珠的作用,一直压在心头的负罪感才散去了些许。今日云安公主闹成这样,不就是不喜欢她呆在这里吗?有了避灵珠,她自可以再去寻个别的住处。 但兮瑶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仙尊打断了,“你今后就继续在我这宫中歇着吧。平日里若是无事,我可以安排人带你看看这天庭的景象。” “连昭?”司命亦是摸不准仙尊的态度。谁能想到他取来避灵珠,竟然还是要将兮瑶就在身边。 连昭自然知晓他们两个人想说些什么,“云安现在正在气头上,又记恨上了你这只鸟。你如今离开,谁能护得住你们呢?” 仙尊说得在理,兮瑶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小公主的怒火。 —————— 抱歉,最近一直在卡文,更新都不太及时( ????? ) 轮回四:闻鸮鸣(23)碎语 瑶池上,瑞雾霭群仙。 “你头一次来了仙界,既然有机会当然要出去转转。”司命为人热情,第二日便拉着兮瑶去了鼎鼎大名的瑶池。 碧波荡漾的池水隐匿在飘渺的薄雾间,池塘中荷花绽放,隔着雾气摇曳生姿。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 “真美啊。”兮瑶看着这只应天上有的美景,赞叹之词脱口而出,心中的郁结也消去了几分。 “咕,咕。”阿炎在她身旁也应和着叫了两声。 “哈哈,”司命收回观察灰鸟的视线,“天庭中这样的美景很多,改日我都带你们一一走遍。” 他昨日便试探了下这灰鸟的底细,没有半分魔气。司命对于凤族了解不深,是以他总觉得问题可能是出在云安公主那边。 连昭一如既往地选择修炼,半点没有受到昨日之事的影响。就好像他给兮瑶避灵珠这事也是他的随手而为一般,再没有其他用意。也因此,司命自动将这件带着兮瑶游玩的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如今人界战乱不说,连带着仙魔之间也不太平。司命的事务虽然没有前几日那样忙碌,倒也不算轻松。或许可是同连昭商量一下,找个脾气好的仙子陪着兮瑶。 “这不是司命?”兮瑶体力不济,正在瑶池边的水榭中歇息,恰好就碰到了月老。 为了出行方便,也为了隐匿兮瑶的真实身份,连昭在避灵珠上还下了隐身诀。是以月老只能看出司命是同一名女子坐在池边,却无法分辨这女子的真实身份样貌。 月老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是我最近新认识的一位小友。”司命含糊地解释道,“这位就是月老,专管姻缘婚嫁。” 兮瑶怯怯地向月老行了礼。 “小友?”月老斟酌地念出这两个字,仿佛是在品尝着回味甘甜的茗茶,“难得你如今也终于开了窍。” “诶,不要胡说。”司命连连摇头。连昭这人分明待兮瑶很是不同,他可不敢掺合在他们之间。 司命广交好友,所以月老也只是开个玩笑。他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说到铁树开花,你可知连昭那事?” “他?他的未婚妻天界还有谁人不知吗?” “不是云安,”月老轻轻摇了摇头。他面带忧虑地问道,“你同连昭他来往更多,可曾听起他听过一个凡人?” 司命吓了一跳,那凡人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忆起连昭找他查命薄一事,大概也是因为同样的缘由找过月老吧?他打着哈哈敷衍道,“先前曾找我查过一个凡人的命薄。” “果然。”月老摇了摇头,秀美的眼睛中弥漫着愁云。 “怎么了?”司命从月老的神色中察觉到不对。 “我今日听旁人说,连昭当年昏迷时出了些状况,被一个凡间女子缠上了。如今这个女子挟恩以报来到这里不说,还非要住进翮辞宫中?”香火琳宫中来来往往的仙人不少,是以月老总能最快得知这些闲言碎语。 月老说得委婉。实则这事是一对仙侣争执着要解契时无意中说出的。男方恰巧是只凤凰,当时被女方刺激后讽刺道,就连受人尊敬的连昭仙尊也能做出金屋藏娇的事,便知他也不过是犯了世间儿郎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正巧今日姻缘殿中的仙侣不少,这事无疑是平地惊雷,引起了轩然大波。等到月老走出宫殿时,到处都是偷偷议论此事的仙人。 还好连昭仙尊向来矜傲自律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因此这传言虽广,但众多人还是不愿相信。月老自然也是愿意相信自己的老友的,可他突然想起连昭先前曾向他询问过一人,恰好就是个凡人女子。 兮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惨白。她原以为昨日就已经为仙尊添了很多麻烦,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闹得众人皆知的地步。她本想着等过几日再同仙尊聊聊她要离开一事,免得真因为自己使得仙尊同公主生了嫌隙,岂料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起先前云安公主曾同她描绘过的后果,若是当真使得凤族动怒,仙尊一人能抵挡得了一族人的滔天怒火吗? 司命看着兮瑶的样子,便知道她心生愧疚。此事定然是云安公主自己传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迫连昭将兮瑶赶出去。他有些可怜兮瑶。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这两位神仙打架为何要扯上她呢?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司命是不知该如何安慰兮瑶,而兮瑶则是因为心中的愧疚之情。不时有叁叁两两路过仙人的谈话传入兮瑶耳中,或是震惊,或是存疑,甚至还有幸灾乐祸之人。有些内容被人添油加醋了一番,越说越离谱。 —————— 送兮瑶回了翮辞宫,司命超马不停蹄地找上连昭,“你那小未婚妻可真厉害。今日便将你同兮瑶的故事传了出去。” “哦?”连昭盘腿而坐,正在进行每日的基础修炼。 司命也不管他在做些什么,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又原原本本地同他复述了一遍。末了,他干脆地问连昭,“我也不愿再去猜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兮瑶她自己也原本就想要搬出去,是你一直不松口,反而平白让她遭受这样的辱骂和造谣,你若是当真想帮她,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这四海十洲之间,难道还不能找出个合意的地方吗?就算是云安要找那鸟的麻烦,她最是听你的话,只消你劝慰几句她定会放弃的。” 连昭听了此事,一直在体内大周天运行的真气都险些滞塞。司命说的句句在理,但仙尊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留下兮瑶的念头。她这样娇柔,如雨后将落未落的海棠,若是他不护着她,又有谁会护着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关心起了这个凡人。分明当时魂魄刚刚回体,大量“阿照”的记忆涌入他的识海的时候,他也能轻易从这些陌生的情愫中抽离出自己。仙尊甚至不曾发现自己的转变。 正当他不知该寻个怎样的理由拖延的时候,一则玉帝的诏令及时来了:眼看魔族节节败退,魔君岁宴使用了诛仙降魔太极阵将自己的修为强行提升至魔尊境。如今他大开杀戒,托塔李天王一人难以相敌,因此请连昭同二郎神等人一同出马,降伏岁宴。 轮回四:闻鸮鸣(24)不甘 事态紧急,连昭当日便准备离开,只说待他回来后再为兮瑶寻个住处。他很快便向凤族的族长,也就是云安公主的父亲,传了解释实情的音讯,并请族长能够好好劝慰云安,不要再做这种荒唐的事情了。至于仙界中甚嚣尘上的闲话,他只当是清者自清,并不过多在意。 俊朗的男人身披银白色的铠甲,手持号天钟,向来半披散的秀发用银冠束起,就连琥珀色的眼瞳都带着寒意,让人不难想象千年前的雄姿英发。 主人要出征,兮瑶这个寄居之人自然也要起身相送。 临走前,连昭突然想起什么,装作随意地问了兮瑶一句,“姑娘可还记得,那日曾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仙尊随口说出了一个日子。纵使已修好了魂魄,他还是对先前魂魄上裂痕的成因十分好奇。大战在即, 他不能容许一丝一毫的偏差。 兮瑶听到那个日期,心下一颤。非年非节的日子,她本不会记得太清,但这却是阿照永远地离开她的那天,兮瑶怎么会忘呢?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曾经耳鬓厮磨,曾经的痛彻心扉,最终都在岁不与我之中化成了一声轻微到难以察觉的叹息,“若说有什么,那日我曾在山中遇见恶狼罢了。”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连昭头顶,远超过九重雷劫带来的震撼。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身为分身的阿照,突然拼死也想摆脱八宝引魂灯的束缚了。阿照那时的失控,定然是察觉到了兮瑶正处于危险之中吧? 引魂灯亮,魂魄归位。阿照那时便想起了所有的记忆。原来他不叫“阿照”,更不是什么失忆的凡人。不,他甚至不能称之为人,只是叁十叁天连昭仙尊的一片魂魄。难怪无论他同兮瑶如何查找他的身世,都徒劳无功。恢复记忆的阿照自然知晓八宝引魂灯的厉害之处,他也没想抵抗。只是有些可惜,还没同他的娘子好好道别。但他相信,等连昭仙尊拥有他的记忆后,定然会好好照拂兮瑶的。 他的身体几乎透明,透过掌心能看到山边的那片半边莲丛。“别等我了”,他原本想在地上留下这样一句话。他的娘子那样纯稚,若是不说的话定然会一直傻傻地寻他。但他的字还未落在土地上,就听到了远处的狼啸同犬吠声。 怕不是他的娘子等不到他便上山来寻了。 所以,哪怕他深知引魂灯的威力;哪怕他明白违背引魂之术会有多痛苦;哪怕他清醒地意识到他的挣扎不过是徒劳无功,他仍想尝试一下。 魂魄中的那一道裂痕,分明是他试图摆脱术法的印记,是他曾经爱过的证明。 连昭有一些茫然。他醍醐灌顶地意识到了阿照当时的不甘,只是这样的情绪太陌生,让他不知所措。愧疚的小芽在心中不断成长,伸出了嫩绿的藤蔓。 究竟何谓情爱呢,阿照? —————— “听说二郎神已经斩杀了魔君麾下的六将之首呢。”碧缨仙子一边陪着兮瑶返回翮辞宫,一边将听来的消息同她分享。 兮瑶本身没有任何法力,若无人相陪,在这天庭之中走动很是不便。司命也不能日日抽出时间来探望她。连昭想起曾经碧缨待她还算不错,便将碧缨仙子请了过来。 碧缨仙子虽然也曾听闻过那些谣言,但她并不关心。正巧最近修炼到了瓶颈,继续在洞府中呆着也无济于事,况且仙尊出手阔绰,她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此事。 她笑着挽住兮瑶的胳膊,“这样看来,这次的战事应当很快便能结束了。” “同样是与魔族对战,比之曾经的仙魔大战如何?”兮瑶有些好奇,毕竟她总是听人提起千年前的那场战事。 “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当年双方可都死伤无数,战火几乎烧满了整个叁界。若不是女娲娘娘的神力还在护着人界,恐怕也不会有如今的人族了。哪会像今日这样,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分出胜负了。” 话虽如此,连昭也已经离开了一月有余。 兮瑶刚想再问些什么,微风吹过她的侧颜,也为她吹来了几句微不可闻的闲言碎语。 “仙尊如今在外征战,那个女人不会还赖在他的宫中吧?” “不曾想凡人之中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昭仙尊也真是可怜,竟然被这样的女子缠上。” “也不知仙尊同凤族公主的婚约该如何是好?” “凤族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兮瑶原本勾起的嘴角耷拉了下来,她有些难堪地绞紧了袖口。 虽然仙尊曾安慰她说“清者自清”,众人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等过段时间谣言自会不攻自破。但兮瑶总觉得,这几日的言论似乎比之前更加刻薄。 连昭仙尊受人敬仰,又是仙界的大英雄,自然不会有人说他的不是。因此,这些仙人将过错都怪罪到了兮瑶的头上。这些仙风道骨的天人定然不会言辞粗鄙,但那些冷场热讽的话更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利刃,将兮瑶的内心捅得千疮百孔不说,还要让其内部腐朽。 所谓人言可畏,叁人成虎,大抵如此。 司命或是碧缨不是没有同他们解释,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司命是知晓连昭发给凤族族长的音讯的,甚至推了第一天宫府的事务,专程跑去青玉神木,想要一个说法。但是凤族人对待他们远没有对待连昭仙尊那般毕恭毕敬,在猜测出司命身边的兮瑶的身份后,更是十分轻视。 凤族族长只如同和事佬一般,说了几句爱莫能助的话,就将他们请回去了。云安公主更是称病在床,不肯露面。 离开的时候,还有凤族的侍从半开玩笑地劝司命,可不要落得同连昭仙尊一样被人缠上的下场。 送他们离开的人中也有同云安最是交好的玉溪仙子。玉溪附在兮瑶耳畔,用最得体婉转的声音称赞兮瑶当真是好手段,搭上了连昭仙尊不说,还能让司命星君为她打抱不平。 司命自是火大,险些要在青玉神木动起手来。还好恰巧有几位凤族长老路过,喝止了那些出言不逊的人。 临离去时,那位最受凤凰一族尊敬的大长老若有所思地频频回头看向兮瑶怀中的阿炎。 —————— “阿炎,你在哪里?”兮瑶回到属于她的偏殿,放下堆起云鬓的金钗,乌发如流水般在她身后倾泻下来。 “咕?咕呜?”阿炎从朱阁飞了进来,热情地用脑袋去蹭兮瑶虚苍白的脸。 她斜靠在软塌上,抚摸着阿炎油亮的羽翼。再次剜去心头血的身体经不住长时间的劳累,便是在外面闲逛一个时辰,都有些头晕。“你今日又去哪里了?” “呜!”阿炎又时常不见踪影。但这次他每每回来都是完好无损不说,更是神采奕奕。因此兮瑶并没有拘着他。 “我今日又听到了一些话,不太好听。”她将自己埋在阿炎的羽毛间,闻着他身上如同烈阳的味道,含含糊糊地说着。 她当然不指望阿炎能理解她的意思,只是缺少一个倾诉的对象。有些话说出来,能让她心头的伤口愈合得更快些。只可惜,即便她的血液能使肉体上的伤口更快痊愈,可是对内心受到的伤害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阿炎乖巧地伸长脖颈搭在她的肩上,像是在与她相拥。 “我没事……他们这些仙人看不起我,我早就明白了的。”兮瑶抽噎了两下,努力露出一个笑脸,“会好起来的。听他们说,连昭仙尊快回来了。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可是她还没等到连昭回来,就先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轮回四:闻鸮鸣(25)大戏(二合一) 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 兮瑶没想到会在碧水天碰见云安公主。 此时她正同碧缨仙子泛舟湖上,阿炎在云卷云舒之间肆意穿梭着。比起云安公主那艘奢华的大船,她们这叶扁舟实在太不起眼。 碧缨用仙力催动船桨,想要趁着公主尚未发现她们前先行离去,却没想到被玉溪仙子一眼认出。 “这不是碧缨?你近日不常在洞府,竟在此处游玩?”玉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打着招呼,“你怎么选了这样一艘小船?咱们这么久未见,还不快来我们这边坐坐?” 碧缨同玉溪一向不对付。她心知对方的葫芦中定然不会卖什么好药,本想开口婉拒,可惜已经被云安公主听到了。 公主望向他们这边,那双美目带着探究的意味扫视过兮瑶。虽然心知自己身上正带着避灵珠,必然不可能被公主认出,兮瑶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碧缨仙子只介绍兮瑶是瀛洲那边的小仙,头一次来到天庭。公主他们都没在意。倒是玉溪同碧缨有来有往地讽刺了几句,两人不欢而散。 碧缨怒气冲冲地拉着兮瑶向属于她们的小船走去,身后的云安公主同玉溪仙子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 “听说仙尊过两日就能回府了。”碧缨挽着兮瑶的手,喜悦地同她说道,“岁宴魔君已被仙尊同二郎神两人联手歼灭,那些存活下来的魔族大多也识趣地退回幽冥之崖下的魔域。” 兮瑶点了点头,看来她也应开始准备离开这里了。 她们今日正在阆苑中赏花,满目群芳斗艳,娇艳欲滴的仙葩在露水的洗礼下摇曳生姿。远远地,便看到一群天人佳丽聚在一起,原来是瑶姬在此设宴。 “碧缨,快过来坐下。”七仙女中的天庆仙子在宴几旁热情地同碧缨招了招手。 碧缨犹豫了片刻。她当然是想同许久不见的好友一起长谈的,但又恐兮瑶不喜。再加上兮瑶姑娘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出了什么意外,就怕对不起仙尊的托付。 兮瑶看出了她眼中难掩的跃跃欲试之色。她善解人意地拍了拍碧缨的手,“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今日乐上乐,相从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 宴酣之际,云安公主带着几位仙娥走了过来。“今日这般喜乐,能否加上我等不请自来的几人?” 云安身份尊贵,瑶姬自然起身相迎,甚至安排她坐在了最好的赏景位上。 姮娥垂明珰,织女奉瑛琚。苍霞扬东讴,清风流西歈。 宴会上正进行着最是精彩曼妙的歌舞,但是旁观的众人再没有了欣赏的心情。眼看着公主到来,不少人窃窃私语地说起先前的那桩趣事。 天阳仙子放下琉璃盏,欣赏地看着云安公主美艳的面庞,轻叹了口气,“凤族公主这般美貌,连昭仙尊怎么可能会看上那个凡人?” “那当然不一样。再好的风景,日日看着也会有厌倦的时候。”天昌仙子带着司空见惯的口吻调侃着。 碧缨看着一旁默默坐着的兮瑶,有些手足无措。先前也不过是听到些路过之人的风凉话,没想到此次竟然要让兮瑶当场听这些让她难堪的话语。碧缨试图解释道,“此事未知全貌怎么能随意……” “是啊。九重天上谁人不知连昭仙尊最是一心修行之人,怎么可能突然为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冲昏了头脑。”玉溪突然出现,打断了碧缨的话。她走到兮瑶身边,嘴角勾出一个弧度,“这位仙子,你说是吗?” 玉溪的手想搭在兮瑶肩头,就被碧缨挡住了。玉溪难得不恼,反而笑容更盛,“这是做什么?” 七仙子们大概也知道这两人之间不对付,连忙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天宫中的其他趣事。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一扫方才的尴尬,但兮瑶还是能隐隐约约地听旁人正在议论她这位恬不知耻的凡人。 或许是体力不足,周围人窃窃私语的谈话声吵得兮瑶头晕脑胀,胸口沉闷得如同沉溺在水中一般喘不上气。她将手肘支在桌案上,用手撑住额头,方才勉强稳住身体。空闲着的手不自觉地摸向颈间挂着的避灵珠,就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求生的浮木一般,确保她的安全。 可是那颗避灵珠却不见了踪影。 兮瑶脸色惨白,慌忙地在身上摸索着。怎么可能呢?那珠子怎么会凭空从她的脖子上消失,而她竟然毫无所觉? “你们在谈些什么?”耳熟的声音悦耳又张扬,一听便知是云安公主。 兮瑶悄悄地想拉住一旁的碧缨,让她带自己离开。没了避灵珠,她已经感觉到四周磅礴的仙气向她席卷而来,挤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让她无法呼吸。 “碧缨,你带来的这位……仙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玉溪故作惊讶地高喊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人茫然地问道:“为何我却感受到了凡人的气息?” “她不会就是那个不知羞耻的凡人吧?竟然还敢当着云安公主的面,堂而皇之地混进瑶姬的宴会之中!” “先前不曾注意过她的样子,难不成她是带了能隐匿身份的宝物?” “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怎么好意思出现在宴会上?” 议论纷纷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兮瑶却没有精力去分辨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了。反正他们都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想要离开这个宴席。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兮瑶抬不起头,却也能看到云安公主那袭青莲色的长裙闪着流光溢彩般的光泽。 兮瑶有气无力地请求道,“还请公主让我先行离开。” 云安公主却一改往日娇蛮的作风,言语悲切地哀求她,“兮瑶姑娘,你既然早就知晓了我同仙尊的婚事,也明白仙尊的态度,何苦还赖在翮辞宫中不走呢?先前你分明答应过我会离开,为何你要言而无信?” “公主,我从来没有……”兮瑶只是站着就觉得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耳鸣声在她的耳畔不断响起,像是有根弦在大脑中不断绞紧。 云安公主飞快地打断了她未言尽的话,甚至用帕子拭着眼角开始抽噎起来,“难道姑娘没有回到下界后又再次入住翮辞宫吗?就算是姑娘曾对仙尊有恩,他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姑娘若是还觉得不够,我凤族也算得上是大族,你想要什么,我作为他的未婚妻都可以代为补偿的。” 满座众人无一不在感叹云安公主的用情至深,也有人暗讽这位凡人的贪婪无度。 至于碧缨,她虽然有心站出来帮兮瑶解围,但还没起身就被玉溪仙子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不……是仙尊……”兮瑶说不出话。嗓子仿佛被人扼住,铺天盖地的仙气无孔不入,像是要绞杀她这个凡人。 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怕真的会死在这里。 她顾不得什么礼节,想要径直离开。或许等她走了以后,这些人又会议论她的举止粗俗,目中无人吧?反正这些天人早就对她没剩什么好印象了,兮瑶也不在乎他们多添油加醋几笔。 云安公主却突然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腕,不肯让她离开。兮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还请姑娘给我一句准话,可否不要再缠着连昭仙尊了?”云安装作未注意到兮瑶的不适,抽噎着问道。 云安公主的声音让在座的仙人都泛起了怜惜之情。同样的,他们有多可怜云安,就会有多厌恶兮瑶这个始作俑者。 但这些义愤填膺的话语,同云安公主的问询声一样,都传不到兮瑶的耳中了。 她只觉得脑海中的那根弦紧绷得快要断掉。耳鸣声愈响,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人的嘴在一张一合,却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兮瑶看得清清楚楚,云安的脸上划过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在她那张悲切的脸上极为不和谐,只是除了她两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 兮瑶想要从公主手中抽回她的手臂。她分明没有怎么用力,只是指尖轻轻划过云安的衣袖,可不知怎么地,云安公主却顺势扑倒在上。 “兮瑶姑娘,公主不过是好言相劝,你何故要去推她?”玉溪愤愤不平地责问着。 兮瑶自然是听不到玉溪的问句的。她无动于衷的态度和沉默的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变成了欲加其罪的最好证明。 她有些茫然,想要伸手去扶起公主,却看到公主眼中的戏谑,和她故意从袖口中露出的避灵珠。 是兮瑶那个如救命稻草一般却消失不见的避灵珠。 耳旁的轰鸣声经久不停,兮瑶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她这次终于看清了公主在说什么。 云安公主并未出声,但她却在挑衅地问兮瑶:“喜欢我的这出戏吗?” 原来公主早就知晓了。 这场宴席,本来就是云安故意设的局,只等着兮瑶请君入瓮,坐实谣传的一切,逼迫她再没有颜面在这三十三天久留。 若非口不能言,兮瑶很想同公主解释清楚,她一直都是愿意离开的。她如今不走,是仙尊一直不允的缘故。况且仙尊出征前便已经答应了她,待他回来就放她离去了。 而现下,兮瑶的脑海中顾不得思考这些。 她眼睁睁地看着云安袖中的避灵珠如同被蜘蛛尘封了许久一般,飞快布满了皲裂开的纹路,下一秒就要碎成粉尘。 兮瑶想伸手去抢回那颗能拯救她性命的避灵珠。没有想到,这场景落在旁人眼中,就仿佛是她要袭击云安公主一般。 公主惊叫一声,忙手中的软剑格挡。剑尖处寒光一闪,就有道明亮的红光向兮瑶直冲而来。 “兮瑶姑娘,小心!”碧瑶终于破解开玉溪的法术,想要向她奔来。她早就看出了兮瑶的不对劲,同平日里的疲惫不同,更像是那日兮瑶因为吸入仙气过多而昏厥时的样子。 玉溪伸出长笛想要拦截碧缨。两人互不相让,一时间势均力敌。但云安公主带在身边的仙娥也不是摆设。趁着碧缨陷入胶着,有一人在她背后悄然出现,趁她不备便再次为她施下了定身诀,甚至怕碧缨再次挣开,几个人围着她足足施了不下十道法术。 兮瑶淡然地面对着来势汹汹的术法。 这样近的距离,就算兮瑶只是一个身强体壮的凡人也无法躲过,更不用说她本就身体虚弱又早就被仙气侵蚀得全身无力呢?她只能不断宽慰自己,大庭广众之下,想必云安公主也只是想让她吃些苦头罢了。公主天生仙人,难不成还真要对一个凡人痛下死手吗? 若是这样便能消了公主的怒火也好,总归自己的伤口恢复得快,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只是不管那些伤口愈合得再快,在受到伤害的那一刻,她所承受的痛苦都是真实的。 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突然有一团仿佛如火焰般的金光从她胸口飞出,将她包围。兮瑶忽然觉得胸口一松,终于能顺畅地呼吸起来,像是这层光芒帮她隔绝了仙气。那团金光不断变换着形态,像是一只蛹将兮瑶紧紧包裹在中间,又像铠甲般坚韧,轻而易举地将公主的攻击挡了回去。 只因两人离得过近,云安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自己的法术打伤。红光直直地扎入云安的腹部,在内丹处久久不散,就如同燎原的野火来势汹汹。云安公主甚至来不及呼痛,便不省人事。 “公主!”不少人惊叫着从宴几旁起身,再没了方才看热闹时的悠闲。不乏有人脸露凝重之色,第一时间对着兮瑶发动了法术,却被金光一一挡了回去。 兮瑶跌坐在地上,包裹着她的金光不知何时消失了。仙气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用窒息的痛苦揭示着她与这个地方的格格不入。脑海中的那根弦“啪”地一声崩断,她终于支撑不住,也晕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一片烧成灰黑的羽毛从兮瑶的衣襟中掉出,悠悠在空中转了几圈才终于扑向大地。这羽毛太脆弱了,在落地的一刹那就粉碎成灰,飘散在空气之中。 —————— 渤海之东的尽头终年被死寂的海面所覆盖。湛蓝的海水深处,是无底的巨大沟壑。“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这就是三界万海的归宿之处,世间五大仙山的孕育之所——归墟。 海沟的深处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本该不剩一丝活物的归墟中,海水不断涌动着形成一个水球,包裹着什么。 漆黑中,突然出现了一双明亮的金瞳,瞳孔中仿佛有烈火在燃烧,又像乌金那样夺目,同这片寂静的仙境格格不入。 轮回四:闻鸮鸣(26)审问(三合一) 连昭是在再次在幽冥之崖布下禁制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司命火急火燎地传来了音讯,将兮瑶同云安在众仙家面前莫名起了冲突,又双双昏迷一事告知了连昭。仙尊心下一乱,险些误了起阵的时机。 “师弟刚刚心中有事?”禁制布下后,二郎神杨戬特意同他传音入耳。 “不足挂齿的小事。”连昭面上风轻云淡,又随手为自己念了个清心诀压住了心中的不安,“师兄,李天王已经开始起式了。” 禁制上的纹路发出夺目的白光,托塔李天王跃到半空,将黄纸朱砂的封印牢牢地贴在禁制之上。连昭也随同其他几位仙人一起,在云端中透过厚厚的封印,俯视着幽冥之崖。 无数黑暗的魔气涌动着,几乎化为实体。有不怕死的魔物飞了上来,想要突破封印,撞得禁制不断闪起白光,自己也伤得头破血流。黑压压如乌云般的魔气之下,才是魔族人自上古便一直栖息其中的魔域。星星点点的红光照亮了这片土地,墨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这么多年来,魔族人一直惦记着突破幽冥之崖的限制,回到洪荒时期八千万魔族祖先所居住的那片魔界。那一闪一闪的红光如同一只只邪肆的眼睛,诉说着魔族人亘古不灭的执念。 —————— 连昭是同二郎神一道回三十三天的。二郎神杨戬师承玉鼎真人,两人算得上是师兄弟。 “你那日突然失神,是因为听了凤族公主的消息?”就连一向孤傲寡言的杨戬都忍不住出言问他,“真有些不像你了。” 是因为凤族公主的事吗?好像是。可是连昭总觉得自己是因为听到了另一个名字才散乱了心弦。他反思了一瞬,为何自苏醒以来,自己一心向道的本心却频受干扰。随后他从容地回答说,“公主毕竟同我订下婚约已久。” “倒也是。只是如今我依旧捉摸不透,为何师祖要亲自为你定下这门亲事。” “师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但毕竟是你的仙侣。” “师兄,对你我而言,结契的对象是谁,当真重要吗?” 杨戬盯着在前方带路还不忘回头看看自己的哮天犬,扯了下嘴角,“也是。” 话虽如此,连昭的脑中却突然闪过兮瑶同“阿照”目窕心与的片段,鸳鸯相偎,画眉深浅,几多密意幽悰。这样的寻常夫妻,本就与他们这些应当清心禁欲仙人无关。 他们快到东天门,远远地就看见了一脸焦急之色的司命星君。司命一早就接到了消息,知晓连昭今日回来。他刚一看到连昭的身影出现在云端,便飞快地腾云奔向他们。 “看来师弟还有旁的事情,那我先行一步。”杨戬点了点头,用哨音招呼了一下面前的哮天犬,往别的方向去了。 连昭还在目送师兄离去的背影,司命就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早就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兮瑶可是当众伤害了凤族的小公主。” “可我先前听你所说,分明是云安她先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用了仙法。” “那又如何?如今人人都认定了是兮瑶的过错。更何况你这位未婚妻一直到今日都没苏醒。凤族一向护短,今日一早就来了天庭, 吵着要玉帝给他们一个交代。” 连昭终于省得为何司命如此着急。他皱了皱眉,快步向凌霄宝殿而去。 —————— 兮瑶跪伏在灵霄宝殿之上,四周是众多神情威严的仙人。殿首高坐在金龙环绕的黄金宝座上的男子,正是方才连昭他们谈起的玉皇大帝。 兮瑶是昨日刚刚苏醒的。听了碧缨所述,她才知晓自己已经昏迷了五日。她体内横冲直撞的仙气当日就被司命引出体外,可她一直迟迟不醒。司命也曾查探过她的身体,偏偏找不出任何原因。碧缨他们想去请来天医帮忙看看,但那日的事情闹得太大,天医们都找借口推诿着,不愿意过来。 至于云安公主,则至今未醒。 今日一早,兮瑶正在用膳,守了她五日不曾安睡的阿炎也靠在她膝头打盹。突然就闯进来了几名天兵,说是玉皇大帝想要见她。 碧缨本想陪着兮瑶一同来此,可是却被那些人拦住了。兮瑶只好把阿炎托付给她。临走前,那只灰鸟还不满地瞪着那些人,胸腔发出愤怒的哼声。若非是兮瑶喝止住了他,恐怕他能做得出袭击这些天兵天将的事情。 玉皇大帝的威压在这白玉铺地的凌霄殿中铺陈开来,压得兮瑶膝盖生疼。还好,她苦中作乐地想,还有另一颗避灵珠可以使用,否则她恐怕现在就昏厥了。大概是不想频入南海,连昭仙尊一次性拿回了多颗避灵珠,倒是方便了兮瑶。 凤族族长同几位长老在大殿之中义愤填膺地陈述着兮瑶的不是。大殿半空中的巨大水镜上正重映着当时的场景。 那水镜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是兮瑶最先扑向云安。至于公主是如何取走了她的避灵珠,又如何对她暗中下手,挑衅于她,从水镜中都看不出丝毫端倪。至于当日被云安公主偷走的那颗避灵珠,也早就在她手上灰飞烟灭,半点不留痕迹。 纵使兮瑶如何解释,都只是口说无凭。在场的众人都不愿相信可怜的公主能做出这样阴险的事情,只当是她这个凡人正在鱼死网破地挣扎。 玉皇大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如钟磬击打出的庄严肃穆的乐音,在灵霄宝殿中回响,“罪人兮瑶,你蓄意谋害凤凰一族的皇嗣,可还知错?” 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砖上,兮瑶默不作声。她怎么会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呢? “万岁,证据确凿,这凡人竟然还死不悔改。”凤族的一位长老最先发难,“我们的云安公主如今仍然被她害得长睡不起,就连医圣都束手无策。” “竟有此事?”玉皇大帝眉头紧皱,他操纵着水镜再次研究起兮瑶身上的屏障反弹了云安的法术的画面,“可有当时在场的仙家能够为朕描述一二?” 玉溪仙子站了出来,“禀万岁,当日我也在现场。云安公主所用的是火系的普通法术,不过是情急之下的防身而已,远没有多大的威力,倒是反弹回来的法术远比之前还的威力更大。” “万岁,此事分明透着蹊跷。我们公主属火,普通的火系仙法怎么能伤到她分毫?”凤族长老大声说道,“怕不是此人偷了连昭仙尊的什么宝物。”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普通的火焰的确是无法伤及云安的。 估计是看在兮瑶乃一介凡人的份上,玉帝难得准备网开一面,“罪人兮瑶,若你速速将偷用的宝物供出以助凤凰云安早日苏醒,朕可念在你将功抵过的份上,酌情减罪。” 兮瑶自己对于当日所发生的事情都一知半解,但她可以确定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法宝。“陛下,我从未偷过仙尊的宝物,当日为何会如此,我也没有头绪。” “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兮瑶只知没有做过的事不能随意承认。” 玉帝有些不耐,“还真是一个硬骨头。太白金星,你可认得此物?”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站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支玉拂尘,“承蒙万岁错爱,但微臣也分辨不出。” 玉帝又问了在场的东华帝君,竟然连见多识广的帝君都不能确定。 “万岁,”太白金星拱手,“微臣听闻连昭仙尊已经在返回的路上。即是他的宝物,待仙尊来了,他本人定然能够一眼认出。” 玉帝颔首,“也好。” “万岁,关于这女子的处置……”凤族族长适时地提到。 玉帝沉吟片刻,对兮瑶说,“朕已经给了机会,但你仍然死不悔改。念在你凡人的身份上,先受雷刑三道后押去般寒窟候着,等何日云安苏醒了再行发落。” 般寒窟乃极寒之地,那些犯了错的仙人都需要先被封了神力后投入其中。即使这些仙人都曾淬体却依然能感受到般寒窟中的阵阵寒气,对于兮瑶这样的凡人更是难扼。 更何况那三道雷劫。 以兮瑶如今的身体,恐怕是一道也承受不住。 玉帝本意也是在敲打兮瑶,希望她知晓了刑罚的可怕,能早日认罪,也好给凤凰一族一个交代。可是兮瑶直到被那些天兵拉扯着从大殿上起身,也终究坚持着自己无罪。 “且慢。”清越如初雪落青松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个白衣的身影以快速却又不失风雅的速度抬步走进了凌霄殿。 连昭仙尊径直走到殿中,同兮瑶并肩而立。他恭敬地向玉皇大帝行了一礼,“陛下,翮辞宫连昭贸然来此,还请恕罪。” “哈哈哈,无妨!”看到连昭归来,玉帝的脸上终于乌云转霁,“你们是守卫了三界的大英雄,不如如此拘束。” 连昭从容不迫地同玉帝聊了几句此番战事,方才看了眼兮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陛下,为何我的客人会在这里?” 凤族的族长恨铁不成钢地冲他摇了摇头,“仙尊,你在外有所不知,此女不知偷了你什么法宝,竟害得云安至今昏迷不起,方才万岁刚给她治罪,如今正要去受刑。” “偷了我的法宝。”连昭心中一哂。兮瑶除了自己居住的那个偏殿,恐怕从未去过翮辞宫其他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他的藏宝阁?更何况,她半点仙力都没有,就是找到了又怎样?恐怕连大门都打不开。在座有哪位仙人不会给自己的洞府设下重重禁制吗?总不能都将宝贝敞开了放在明面上,等着他人去抢吧?也难为他们找出这样拙劣的借口。 或许是受了司命星君的影响,连昭并不相信兮瑶会对云安做出这种事情。他对云安的修为还停留在千年前的记忆中,这些年总该有所精进的。但就算是之前的那个花架子公主,也不可能无用到被一个凡人所害。 想通后,连昭看向高处的玉帝,“不知陛下可否也让我看一下当时的情形。” 同样的场景再一次在水镜中重演,连昭的眉头越锁越紧。分明他早就同云安解释过了,还特意在走前又向她的父亲千里传音,为何她还要再去质问兮瑶呢?又偏偏是在众仙云集的瑶姬的赏花宴上。 连昭自然是不吝以最恶劣的想法去揣测云安的,即便他也有些诧异于云安对他过强的占有欲。所谓仙侣,在连昭的心中不过是一同修炼、增进修为的伴侣罢了。他不能明白,为何云安却将自己的心思花费在这些早就知晓缘由的事情上。 连昭原是不愿理会这些关于他同兮瑶的流言的,他原以为同凤族族长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后,他们能见好就收。如今看到水镜中众人对兮瑶的不屑,他才知道自己当真是痴长了十几万岁,竟然如此天真。心里有些不适,他甚至可以想象,他不在的这些天里兮瑶自己又要承受多少莫须有的讽刺。 仙尊不悦地看着凤族族长,“前辈,晚辈临走前分明同您解释过同兮瑶的事情缘由,云安当日所问的问题,晚辈都曾做好安排,为何她还要执意再问?” “小女顽劣,仙尊也是知晓的。大概是她觉得心中郁气未出吧。”凤族族长表情僵硬。 “好了,连昭,朕知晓你也恼于自己的清誉受到影响。”玉帝开口说道,“此事且放一放,如今我们所谈的,是这位凡人伤害云安一事。” 仙尊听了玉帝的说法暗自皱眉。在外人眼中,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声誉吗?但玉帝毕竟是统领三界之人,纵使连昭不曾任职于天庭,也要敬重玉帝的话。 他安安静静地继续看了起来。 当仙尊看到云安挥出的火系仙法轻易地被兮瑶周身的金色屏障所弹回时,那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连昭自知他并没有此般的护身之物,也万万不会是司命的。但兮瑶在天庭相熟甚少,唯他们几人尔,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件宝物呢?况且兮瑶当下的状态也甚是奇怪,结合来时司命所言的仙气入体导致昏迷一事,仙尊确定此时兮瑶已经没有戴着避灵珠了。更奇怪的是云安,她早就知道兮瑶只是一个凡人,随便施个定身术或是昏睡诀不就好了,为何会使用火系仙法呢? 只可惜,事件中的双方只剩一人在场。连昭垂眸看向兮瑶,“你当时所用的是何法宝?我予你的避灵珠又去了哪里?” 兮瑶抬头直视着仙尊。总归他是此刻唯一认识并可能相信她的人,兮瑶在心底松了口气,“仙尊,我当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至于避灵珠,是云安公主不知何时偷偷拿走的。” “一派胡言!”凤族的一位长老大声呵斥着兮瑶,“仙尊,方才这名女子就是如此嘴硬的。” 连昭没有回应那位长老,他用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眸审视地看着兮瑶的眼睛。那双眼黑亮莹润,没有半点躲闪。他确定兮瑶所说的确实是实话。 倒不如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怀疑兮瑶说的每一个字。 “阿照”记忆中的兮瑶,是一个心软到用自己的血为遇见的每一只伤兽疗伤的姑娘。这样的心怀善念的人,怎么可能去伤害云安呢? 更何况这件事情疑点重重。 但玉帝是明显不愿再拖下去了,“怎么样,连昭。你既然也了解了当日之事,就莫要耽误刑罚了。” 连昭明白,玉帝并非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不过是权衡利益之后刻意忽视罢了。凤凰一族是天生神兽,又能统领百鸟。而兮瑶呢,只是一介凡人,更是一个就算死了都无人会在乎的孤女。两相比较之下,孰轻孰重实在太好分辨。玉帝只是要给凤凰一族一个安抚的结果罢了。 但对兮瑶而言,实在过于可怜了。 连昭看着兮瑶即使不堪天人的神威,却还硬撑着孱弱的身子跪在地上的样子,凝脂般的脖颈划出优美的弧度如同垂死的鹄。他心中骤然一痛,不由开口劝说道,“陛下,雷刑对于凡人而言终究过于难耐。既然她本是在下的客人,闯下这样的大祸也有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在下愿意为她担下雷刑之罚。更何况,云安未醒一事连医圣都不能查不原因,说不定还有未曾知晓的缘由,倒不如先把她一命,或许能探得苏醒之法。” “倒也未尝不可。但若是由你代受雷刑,那可不仅仅是三道便可结束的。你可想好了?”玉帝一改方才对连昭的和颜悦色,严肃了起来。 连昭毕恭毕敬地拱手,“在下明白。” 玉帝早就定了兮瑶的罪,连昭自然也不能驳了三界之主的面子,只能默默认下。兮瑶的身体定然是承受不住雷刑的,怕是一道下去她便气若游丝了。若是仅仅关在般寒窟倒是还好,有他同司命从旁多加照拂,断不会让她过得太辛苦。 至于他所说的苏醒之法,也不过是自己的托词而已。 以云安的修为,又是火凤凰之身,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火诀所伤呢? “既然如此,那就罚翮辞宫连昭仙尊五雷轰顶之刑吧。”玉帝思索良久,终于开口定夺。 这话如同投入湖面的小石子一般,在群仙中泛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嚣。 众所周知,连昭仙尊破境的时候也不过是受了四十九道紫雷天劫。诚然紫雷乃是雷劫中的最险恶者,是普通雷刑根本不可比拟的。但那毕竟是雷刑中最严酷的五雷轰顶,上刑前又会提前封住仙人的内丹,使其无法用仙气护体,只能单纯靠仙人的躯体去扛下雷击打。因此大多数仙人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但连昭却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那些天兵再次上前,要将兮瑶押送去般寒窟中。与仙尊擦肩而过之际,兮瑶听到他轻声安慰着,“莫怕,我同司命都会想法子帮你的。” 轮回四:闻鸮鸣(27)蜕变 雷公并电母等几人分站五方,同时拿起手中的法器开始施刑。白衣翩翩的仙人站在刑场中央,虽仙脉被封却不改朗朗如??之?怀的风度。滚滚雷声响起,在他头顶汇集,进而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刺眼的闪电劈在他的身上,教人不能直视。 待电闪雷鸣声渐小后,众人看向正中高台上的连昭仙尊。仙人的白衣破碎,被渗出的鲜血所染红,极致的白配上夺目的红,带着种颓唐的美。受此重伤的仙尊仍面不改色,依然保持着行刑前长身鹤立的姿态。那张脸当真是白玉雕就,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若非他身上渗出的汩汩鲜血,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他刚刚受过五雷轰顶之刑。 让人不由感慨,原来连昭仙尊的仙躯早已强悍如斯。 —————— 当然,这些兮瑶并不知晓。 此时她正被关在般寒窟的洞穴之中。 般寒窟由三千一百多个冰洞组成,是仙界中惩罚那些犯错仙人思过的地方。这里终日不见暖阳,寒意刺骨。 即使司命已经偷偷塞给兮瑶避寒的仙丹,但仍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寒冷。那是一种独身一人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满目所及皆是白雪皑皑的绝望。 “咕,咕。”洞口传来细微的鸟鸣声,还没等兮瑶仔细分辨,阿炎已经轻巧地跨过禁制钻了进来。 兮瑶惊喜地张开双手,忙将阿炎温暖的鸟躯揽入怀中,“阿炎,你怎么来了。” “呜,咕,咕呜。”阿炎发出欢快的鸣叫声,不断用脑袋蹭着兮瑶的侧脸,甚至张开双翼两兮瑶护在自己身下。 不知何时,阿炎已经长得半人多高,便是将兮瑶驮在身上也不在话下。细密顺滑的羽毛紧贴着她裸露出来的皮肤,温热的触感仿佛是在抚慰她冰冻的心。 “阿炎,你的尾巴上怎么也出现了红色的羽毛?”兮瑶看着灰黑色尾羽中点缀的红色,有些诧异。 灰色的大鸟快乐地扬起修长的脖颈,发出悦耳的鸟鸣声。他将尾羽展开,如孔雀开屏一般炫耀着自己的蜕变。 兮瑶这回看得更清楚了。灰黑的羽毛中点缀着两只鲜艳的红色羽毛,像是鲜血般夺目,又如烈焰般耀眼。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同赤红的冠羽一样,这两片红色的尾羽也烫得灼人,就像是化为实质的火焰就要在下一秒燃烧起来。 “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阿炎现在幼年,未长成成鸟?”兮瑶看着他骄傲的样子,终于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咕!”阿炎似乎听懂了她的调侃。他睁大了那双金瞳,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兮瑶这些天第一次笑出了声,“不逗你了。难不成是到了仙界之后受到了仙气的影响?”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阿炎的这些变化,似乎都是从她们第一次来到天庭之后开始的。 阿炎晃了晃鸟头,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又愣愣地点了点头。 “罢了。”兮瑶见他这副模样,笑得更加开怀,“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很好看。” 阿炎终于满足,眯起眼睛用红喙轻蹭她的脖颈。滚烫的温度落在莹白细嫩的皮肤上,像是一个个缠绵悱恻的吻。 洞口又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有人隔着禁制小心翼翼地问道:“兮瑶,你在吗?我是司命。” 兮瑶起身,带着阿炎一起走到洞口旁。“星君,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同掌管这里的滕六是旧识,这点面子他还是可以给我的。”司命的语气中不无得意之色。 “仙尊……他还好吗?”兮瑶想起连昭代自己受了刑罚,内心过意不去。她虽然不知这五雷轰顶之刑究竟有多厉害,但看当时周围众仙的态度也能分辨出这刑罚恐怕是顶严酷的。 “他?”司命想到连昭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实话,“连昭再好不过了。已经修至仙尊境的人了,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但兮瑶却敏锐地察觉出了司命飘忽不定的语气,看来连昭仙尊并没有他所说的这般好。她没有揭穿,只是应和了几句。 “不说这些了,”司命转移了话题,“我今日来是在为你送些丹药的。” 一个个瓷白的药瓶滚到兮瑶脚边。设有禁制的洞穴不能让活物通过,但死物却可以轻易穿过。兮瑶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看着用利爪将这些瓶子来回拨弄的阿炎,她只顾得上急忙收好这些小瓷瓶。 兮瑶一一看来,都是些驱寒丸和辟谷丹,算算数量能撑几日了。“司命,谢谢你特意来送我这些。” “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等连昭恢复……等他找出让凤族公主苏醒的方法,定然会救你出来的。如今你就先在这里忍耐一下吧。”司命险些说漏了嘴。 “咔嚓”,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莫不是有人发现了他偷偷溜进了般寒窟?司命想起滕六曾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暴露行踪,谨慎地回头察看。 不远处突出的冰崖上,一支冰凌再次断裂,摔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司命定睛看着那一排长长的冰凌,大概是不堪重负,早就有三五个已经折断。他松了口气,转回头继续开导着兮瑶。 聊了片刻,司命也不好呆太长时间,便准备起身告辞。 “对了,你稍等一下。”兮瑶喊住了他。 她找出先前空着的白瓷瓶,“哗”地一下摔在地上。兮瑶挑出其中较为尖锐的一片,对着手指扎下。阿炎似乎十分不满她这样伤害自己的行为,哼哼着想要叼走瓷片。兮瑶这才发现,她幼时救起的小灰鸟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早有了同她势均力敌的力气。 她不得不同阿炎讲道理,“我不是要故意伤害自己。总归是连昭仙尊代替我受了惩罚,应该知恩图报的。” 阿炎松开了嘴,偏过头去闷声闷气地鸣叫了一声,一听便知他心中不悦。兮瑶轻抚着他的脖颈安哄着,“莫要生气了,日后我会爱惜自己的。” 阿炎似乎能够听懂她的话一样,转回头用脑袋拱了拱兮瑶的酥手,大概是原谅了她。 兮瑶笑了笑,尖锐的瓷片刺破了葱白的指尖,渗出鲜红的血液。血珠滴落在一只空瓷瓶里,像是红梅花瓣掉落白茫茫的雪地之中。 兮瑶封好丹药瓶,传给洞外的司命星君。 瓶口还保留着残余的血腥气,司命疑惑地问道,“兮瑶,这是?” “是我的血。仙尊先前曾对你说过,我的血似乎不同于常人。连昭仙尊肯帮我受罚,兮瑶也不是什么不知感恩的人。可惜我身无长物,仅这一样可以报答他。”兮瑶靠在洞口,耐心解释着。 “本就是他的疏忽,替你受罚也是应当的。”司命轻哼了一声,“罢了,我帮你拿给他。但就算你的血可救助伤者,下次也莫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连昭本就该吃点苦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司命恐留在这里太久会给滕六惹麻烦,故而不得不话别。 确认了兮瑶并无大碍,司命星君的脚步格外轻快。他站在一块近乎顶天立地的冰壁面前,拿出了滕六给的信物。如镜子般光洁的冰壁表面渐渐变得透明,就像是湖面冰层化为春水。司命从容地穿了过去。 外面是月地云阶,仙气缭绕,时不时还有附近洞府中哪位仙家的坐骑发出了低沉的叫声。司命方才穿过的冰壁变成了一整块雕刻着六角冰晶纹案的青花岩,上面还长着厚厚的苔藓。他重整自己的衣冠,抬步向自己的洞府走去。 司命没有注意到,他背后的冰晶纹案又扭曲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轮回四:闻鸮鸣(28)伤势 连昭仙尊难得在房中卧床休养。他身着中衣,微敞的前襟中还露出渗着点点血迹的纱布。 五雷轰顶之刑固然难扼,实则不过是惩罚伊始。受刑之人的肉躯中还有着未曾消弭的雷电之力,但凡试图用术法疗伤,都会变本加厉地撕裂伤口。若是此时破开封印的仙脉,说不定还有伤及内丹的风险。就连治愈仙躯的丹药也不能服用。因此,受了五雷轰顶的仙人只能同凡人一般,敷用普通的药草静养,等着身上的伤口愈合。 “连昭,你今日身体如何?”未见其人,就听到了司命风风火火的声音。左右翮辞宫中也没有仙侍道童,仅连昭一个人独居此处,司命一向不请自来。 “尚可。”手中的经书翻过一页,连昭甚至未曾抬眼看向司命。这两人当真是一冷一热,却偏偏如同阴阳交感的太极八卦图,成为了一对挚友。 司命也不在意,将乾坤袋中的瓷瓶重重地放在桌上,“喏,兮瑶给你的。” “这是?”连昭终于放下书册,伸手去拿小瓷瓶。只看了一眼,他便皱起眉头,“你为何不阻止她。” 自那日不小心让司命星君知晓了兮瑶的秘密后,连昭就有些后悔,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兮瑶剜过心头血后,身体便一直不好,何必还要伤害自己?若非司命也知晓了这个秘密,她断然不会托他将此物带回。 “我同她之间隔着禁制,待发现时她已经把此瓶给我了。”司命轻叹口气,“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却偏偏被旁人那样抹黑。” 连昭敛容,琥珀色的眼中透着坚定,“我会处理好此事的。倒是她……在那里如何?” “你说云安公主?我不曾听说她醒来的消息。”司命明知故问地说道,看到连昭想要张口,方才不紧不慢地告知他真正想关心的,“我已经将一些所需的丹药交给了兮瑶。她说自己还好。” 连昭明白,这不过是让他们放心的说辞。怎么可能好呢?若是一个娇柔的凡人都能在那里安然无虞,那般寒窟是怎么成为惩罚那些罪仙之所呢? 若想将兮瑶从那个地方解救出来,最重要的便是找出让云安苏醒的法子。连昭知晓自己不能再耽误了,全然不顾伤口裂开的可能,起身便要下榻。 “你这是要做什么?”司命头疼地看着他身上的纱布渗出了更多血迹,甚至有些染红了中衣,连忙按住仙尊的肩头。 连昭半点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我去看看云安。” 这怕不是关心则乱?趁着连昭仙脉被封,司命直接对他施了一个定身诀,方才同他好好讲起了道理,“你如今同凡人也差不多,便是去了也无甚大用。倒不如先养好了身体,等仙力恢复了再说。” 连昭摇头苦笑,“就算我淬体得再好,你觉得这样的伤口能在短期内痊愈吗?” “不如,试试兮瑶送的东西呢?”司命一边小声提议着,一边解开了定身诀。他也有些好奇,这血究竟会有多神奇,“总归已经送给你了。” 仙尊知道如今不是含蓄的时候,索性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瓷瓶。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他总觉得其中还有兮瑶身上清雅的香气。他仰头将其中的鲜血一饮而尽。其实也不过几滴而已。 血液滑过喉咙,连昭觉得这味道令他似曾相识。只是记忆中的血腥气还带着苦涩的药味。他倒是不觉得奇怪,当时的“阿照”不过肉体凡躯,受伤也是常事。否则他又是怎样知晓这个秘密的呢? 纵使连昭将这血说得神乎其神,司命也不过当他的这位向来无趣的老友也难得开起了玩笑。司命半点没觉得连昭的身体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同他对弈了几盘便准备起身回府。 连昭准备起身,司命连忙按住他,“你我之间还用相送?你身受重伤,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谁说是要送你,我是准备去青玉神木一趟。”连昭站起身,还活动了一下四肢。 司命光是看着便替他觉得疼,“你仙脉被封要怎么驾云?你又没有坐骑。不如我去找月老,将他的那对灵鹊借你一用?” “不用。”连昭话音刚落,一股仙气便轻易突破了内丹上的仙术,自他的丹田涌出。 仙力如同初春的潮水喧嚣着涌进每一条干枯的支流那般,在他体内不断流动,在大周天内循环着。有些仙力因为不受控制,甚至从他冷白的肌肤中溢出,化成缕缕白雾状的仙气,将仙尊周身都裹在其中,仿佛是一层铠甲。 司命目瞪口呆地看着,“你这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连昭没有回答,只是挽起袖口,除去大臂上紧紧缠着的纱布,供司命查看。轮廓分明的肌肉上是完整的皮肤,别说是曾经那道皮开肉绽,摸上去还能感受到酥麻的雷电之力的伤口了,就是一个伤疤都没有留下。 “这还真是……太神奇了。”司命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若非这伤还是他帮连昭包扎的,定然会觉得自己的记忆有误。 “走吧。”连昭仙尊没有给司命惊讶的时间。如今已过晌午,他还急着去青玉神木。 司命回神,急忙跟在仙尊身后,嘴里不停地感叹着,“兮瑶的这血,岂不是比那些灵丹妙药还有用?便是太上老君的高阶金丹都很难达到这种效果吧?” 连昭觉得司命有些聒噪,加快了驾云的速度想要甩开他。却没想到司命却一直同他并驾齐驱着,嘴里还不停念叨,“这不是比瑶池仙草还要有效?她当真只是一个凡人?” 眼看着司命一直紧紧跟随着,仙尊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你不是要回洞府,跟着我做甚?至于她是不是凡人,你同她相处这么多天也分辨不出吗?再说了,你本就掌管凡人命簿,其中有些能人异士也不足为奇。” 司命一愣,讪讪地笑着,“我临时起意,也想与你同去。” 琥珀色的瞳孔中露出了然的神色,连昭早就知晓司命的性格,倒也没有多说。司命倒是直接从乾坤袋中翻出了命盘重新掐算。 确实会有天命所定的能人异士,将相之才偶尔现世凡间。就如同那些紫薇星所指的真命天子,往往承载着凡间的气运。但司命算了又算,却依旧查不出兮瑶的身份。他心下疑惑,本想同连昭再次分析此事。但看着仙尊沉着的脸上偶尔闪过的焦急之色,他又再次揣测起老友内心真正担忧的人究竟是谁。命盘的事就被他这样抛之脑后。 轮回四:闻鸮鸣(29)探病(二合一) 云安公主深陷在白云为衾的软榻之间,乌黑的头发逶逶迤迤地散开,如同山涧倾泻而下的泉水。她双目紧闭,往日那张娇俏的脸也失了血色,多了几分让旁人垂怜的憔悴。 似乎当真伤得很是严重。也难怪凤凰一族如此义愤填膺。 连昭他们随着云安的父亲,也是凤族族长的云骐一同走了进来。看到爱女如今的模样,一向在外不恶而严的云骐也不住叹息起来,“昨日刚请了天医大帝看过,仍查不出缘由。不知是何种术法,如今也不敢鲁莽行事。” 仙君点了点头,分出一缕神识便要上前试探。 云骐不明所以,刚想阻拦,“仙尊,你刚受过雷刑,这……” “前辈,你且看着便好。”司命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着说。 凤族族长看着前日刚被五雷轰顶的仙尊,就这样游刃有余地用仙法探查起了自己女儿身体的异样,半点没有受到伤痛影响的样子。寻常仙人受过此刑最少也要卧床月余,云骐不由被仙尊强悍的实力所震慑。恐怕对连昭来说,再过几万岁便可半步成神了。 他不由感慨,自己的女儿竟能同这样的后起之秀定下婚约,甚至日后结为仙侣。若非是元始天尊的要求,仙界多少才貌双全的女仙都曾对连昭表达过倾慕之情,哪能轮到她呢? 倘若先前,云骐心中还对连昭竟然帮那个凡人解围,甚至替她受过有过丁点的不满,如今也都烟消云散了。 连昭自然不曾理会旁人的所思所想。他小心控制着神识在云安的经脉间游走。越是靠近她的内丹处,越能感受到一阵炙烤的热浪。金色的火光燃烧着她的内丹,仿佛是天幕上的烈阳,带着吞噬尽一切的姿态,未曾靠近都让人心生恐惧。神识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内丹,火光似是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探出火舌想要捉住他。 即便是修为深厚的连昭仙尊,也因为这样的来回试探而感觉精神疲惫。偏偏这术法古怪得很,连昭此前从未见过。 他抽回神识,识海中一阵眩晕,硬撑着才没让人发现端倪。连昭缓了缓神,方才询问云骐,“前辈,先前帝君来看时,究竟是怎样评断的?” “帝君未太多说,只说此法他也束手无策,解铃还须系铃人。”云骐一五一十地说道。若非此,他怎么可能还留着那女子性命。但那凡人一脸茫然的样子似乎又做不得假。“不过帝君也说此事还需快快解决,越是拖延,越是会伤及云安性命。” 果然同他所推测的一致。连昭点了点头。只是究竟是何人所施的术法,竟然让帝君都无法认出呢? 东华帝君乃是先天东华之气的化身,出现在鸿蒙中期,是神界归寂后仅存于世的几位真神之一,与西王母一起作为仙界的主神,掌管着一众男仙。若说是帝君都无法识得的法术,只能说明远非仙术。但兮瑶又怎么可能接触到魔族或是妖族之人呢? 不,连昭突然想起,当时他托司命去华阳山接兮瑶的时候,她便险些丧命于魔族手中。若是那时她便被魔族种下了此术呢?能够掌握这样高深的法术,又不被仙界察觉的人,修为自然深不见底。符合条件的仅有魔族那位不曾露面的魔尊并妖族的妖帝、妖尊二人。先前魔族本就在华阳山上发觉了他的踪迹。若是将兮瑶当作诱饵,而她身上的法术原本是被用来应对自己的,连昭越是推测,内心越是沉入冰冷的井底。 大概是因为“阿照”的记忆,他一直都莫名信任着兮瑶。当这份信任转变成了滴了毒药的美酒时,连昭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煎熬了起来。 他想劝自己兮瑶定然是无辜的,她一个凡人,在他们这些得道之人的身边又能做些什么呢?可是他当真了解兮瑶吗?便是“阿照”同她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几载。他想到兮瑶异于常人的血液,想到来的路上司命的困惑。若她当真是凡人,为何不论是命簿或是姻缘簿上都查不到她的踪迹?倘若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凡人呢? 连昭不由自主地想,当初她在华阳山上发现“阿照”,当真是碰巧吗?虽然她的话从无疏漏,行为举止也无甚异常之处,但若是他们的相遇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呢? 仙尊不愿再想,他觉得识海快要炸开,内心一阵又一阵地痛着。为何会疼呢?大概是因为这份欺骗吧? 只是连累了云安公主。 当务之急,必然是要先找出让她苏醒的办法。 连昭转身询问云骐,“前辈,我观此乃火系术法,就连你也不能破解吗?” 凤凰一族大多对火系术法有着天赋般的操控能力,更不必提他们特有的凤凰火乃是三界中威力最强的几种火焰之一。 “若是在下能有法子,云安怎么会还躺在这里。”云骐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他们几人一筹莫展之际,凤族的侍者禀报南极仙翁来访。 南极仙翁统御雷部,平日里庶务最为繁忙,也是难得抽出功夫来看自己的这位小徒儿,没想到竟然能遇到连昭。他清楚地记得,连昭那则五雷轰顶的刑罚,还是前日经由他的手传给雷霆都司的。当时他还在疑惑,这半点不像自己这位师侄一向的作风。未曾想,如今更令他疑惑的是连昭师侄不仅已然下地行走,而且看他全身充沛的仙气,便知他已经完全恢复。 南极仙翁同连昭寒暄了几句,不由感慨,难怪是师尊最青睐有加的徒孙之一,就连窥得了天机,都要想法子保他平安。想到自己的这位长睡不起的徒儿,南极仙翁也只能暗自叹气,感叹着云中子一贯的好运。 连昭在一旁观察着南极仙翁的神色,只见向来慈眉善目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连昭心下了然,大概师叔也束手无策。 果不其然,南极仙翁所查的结果同先前数人并无不同。似乎除了东华帝君的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之外,别无他法。 云骐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一派想要冲去般寒窟将那个凡人揪出来拷问的架势。连昭同南极仙翁一同,才将将把他劝住。 即便是心中生出了对于兮瑶的疑窦,连昭也不得不庆幸,将兮瑶关在戒备森严的般寒窟之中如今倒成了一道有力的保护。 到后来,还是凤族的一位长老提议,不如对兮瑶进行搜魂。搜魂之术固然痛苦,但也是最直接证明兮瑶无辜的办法。连昭想了想,终究没有反对。 仙尊同南极仙翁并肩走出青玉神树。司命早就因为同月老有约,先行一步离开了。 南极仙翁问道,“师尊最是博闻强识,我准备再去玉虚宫一问。师侄可要通行?” 连昭迟疑了一瞬,思及自己同云安的婚约,点头同意了。 两人走在路上,连昭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困惑之处:“师叔,我方才探望云安师妹的时候,发现她如今怎么还是玄仙中期的修为?” 南极仙翁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小师妹不是一直这样爱玩吗?我也很难多管束她。” 云安近三万岁升为玄仙,如今已经五万岁了,但她的修为却一直停在玄仙中期的水平没有丝毫增长。凤族是天生仙人,对天地灵气天生更为亲近。凭借这样的优势,他们比寻常人仙能够更快地修炼至金仙境。只是到了金仙境之后,他们的修炼速度才会明显慢下来。这实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凤凰一生至少要经历一场涅槃的劫难,修为越低便越是难扼。像云安这般自幼便开始懈怠的当数少数。 连昭思及仙魔大战开始前,云安的修为也只比她当下略低一点,就明白她这一千多年恐怕都没有将心思放在这里。 可是,那她究竟是如何成功地走出芝衍秘境的呢? 连昭记得自己当时已是金仙前期的修为,在秘境中也险些丢了半条命,莫说是同期的那些玄仙后期的同伴了。以云安的修为,恐怕很难活着走出芝衍秘境,又如何能取回凝魄草呢? 心底的疑惑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向他袭来。连昭索性询问南极仙翁。 南极仙翁摸了摸雪白的胡须,面露苦笑,“也就是云骐太宠着她了。我这徒儿当年可是花了近十万上品仙石,请了七八个金仙后期的仙人护着进去的。当然出来得轻轻松松。” 芝衍秘境只允许金仙期及以下的修为通过,云安的这个法子虽好,不过仙界也没有几个同凤族一样阔绰的仙族能出得起这么多钱。 连昭也跟着摇了摇头。原来是这样,他心中只剩下如释重负的了然,再无其他任何情绪。这样才比较符合云安的性格。 但南极仙翁似乎是为他的小徒弟操碎了心,不断向连昭倾诉着云安的散漫。 “幸好师侄你回来了,”思及此,南极仙翁才一展愁颜,“云安最是听你的话,若你像先前一样多劝她几句,她定会听的。” 连昭内心不住摇头,云安以往也不过是为了找借口同他交流,才每日修炼上一会儿的。若是她自己没有想通,再多劝说又有何用呢? 但他还是没有一口回绝南极仙翁的话。且不说云安是他的未婚妻,便是她为他寻来了凝魄草一事,也是一份不小的恩情。仙人讲究因果报应,即便不是云安亲手采得,但这凝魄草也确确实实地帮助了他的魂魄重聚。 ——————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连昭两人到达玉虚宫时,没想到通天教主也在。 顶上金光分五彩,足下红莲逐万程;八卦仙衣来紫气,三锋宝剑号青苹。通天教主同元始天尊一样,都是鸿钧老祖座下嫡传的弟子,是以连昭毕恭毕敬地向这位师叔祖行了礼。 “许久不见连昭了。听闻前几日你受了雷刑,怎么今日倒像是全好了?”通天教主的性格较为随和,远没有元始天尊一贯严肃。在连昭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中,他总觉得这位师叔祖若是认识司命,两人定能互引为忘年知己。 他止住不断发散的思绪,谦逊地回答道,“承蒙师叔祖关心,如今已经大愈了。” 通天教主看着连昭这一板一眼的样子,扑哧一笑,“我终于明白为何元始如此看重你了。” 元始天尊听出了师弟话中的调侃,皱眉打断了他们的闲谈,“你们今日所来,为的是那凤族公主之事?” 南极仙翁拱手,“师尊明察,弟子今日同连昭皆去看过那位云安公主,只是都无法查清缘由。还望师尊能够指点一二。” “你们不必着急,”元始天尊显然对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只需告诉凤族,欲解此法,不若自问。” 元始天尊只说了这八个字,便不再多说。连昭明白,师祖也就提点到这里了。他急忙千里传音,将所得的答案告知云骐。与其浪费时间闯入般寒窟对兮瑶搜魂,不若想想该如何从凤族之中找到解决之法。 他感觉心里轻快了很多,早先因怀疑兮瑶会欺骗自己而产生的异样情绪都消失了。 师祖未提起兮瑶,只说让凤族自问,这是不是便说明,兮瑶从未欺骗他呢?或许她只是无意中中了魔族的邪术罢了。 “连昭,让我且帮你看看。”趁着元始天尊同南极仙翁探讨起了道经奥义,通天教主招呼连昭坐到他的身侧。通天教主大概也难以置信连昭竟这么快便全然恢复,非要替他把脉细查。 连昭自然不可能将所饮的奇血一事告知师叔祖,只能违心接受通天教主的称赞。 “当年听闻你魂飞魄散之事,我亦是担忧不已。本以为你得将养个几千载,没想到这么快便能苏醒。”通天教主感慨道,“除了本来的这一魂,其中这一魂三魄最是坚韧,想来当初聚在一起之时用过不少灵宝。” “师妹云安先前曾为我寻得一株凝魄草。”连昭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云安?不就是你现在正昏迷的那位未婚妻?你昏迷时,她为你寻仙草。如今她昏迷了,你又为她奔走。如此神仙眷侣,看来师兄这鸳鸯谱点得倒有几分道理。”通天教主笑眯眯地感慨着,“不过,单凭这凝魄草,应当无法达到如今的成效。” 一旁的元始天尊似是听到了通天教主的评价,微微侧目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师叔祖莫要拿我寻开心了。”连昭面露无奈之色。 他如今为着云安积极奔走,确实存了一部分报答当年恩情的心思,却没想到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他们两情相悦的证明。 “你们阐教总是过于迂腐。”通天教主改用密语传音,“不过千年之前你的魂魄刚刚离体,仙躯的法力也是最弱之时,想要修好一魂三魄,便是再多用十株凝魄草,恐怕都无甚大用。” “千年前?”连昭难得失态地怔愣着,险些忘记用密语传音便要直接喊出声。 方才在路上,他恰巧从南极仙翁嘴中得知,云安是两百年前去的芝衍秘境,又用了数年才将凝魄草炼化在八宝引魂灯中。仔细算来,同他五年前被兮瑶所救的时间恰巧对得上。 可是,为何通天教主查出的结果是同千年前相关呢?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补上昨天的 发现这个故事里有姓名的配角好多啊 轮回四:闻鸮鸣(30)阵眼 救治云安的法子是从凤族的藏书阁中一卷记载着上古秘术的竹简中找到的。竹简早就破旧不堪,也没有写明这诡异法术的来历,只堪堪能看清破解之法。 云骐指着竹简上记载的文字,同连昭分享,“这上面说,要用地脉紫芝等九物组成凛冰阴阳阵,将云安置于阵中,等这九物变为一体化灰烬,云安就能醒来。” “这倒好办。”仙尊点了点头。这些仙宝虽然罕见,但不论是对凤族还是对他而言,想要寻得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云骐仍面露难色,“我们凤族的宝库中自然也能找到这九样中的几种,便是没有的,也可以派人去寻。只是这放在阵眼中最重要的一物,却不知去哪里寻找。” “所需何物?前辈放心,总会有解决之法。云安的昏迷也有晚辈的责任,便是刀山火海也会将这最为重要的阵眼寻到。” “哎,”云骐为难地摇了摇头,“这阵法是要用一个活人作为阵眼。 “一个人?” “对, 这竹简上说需要能够起死人肉白骨的奇人。阵法生效前,还要剖出他的一滴心头血喂给云安作为引子。” 若非修养甚佳,连昭的脸上险些露出端倪。怎么会这么巧?兮瑶当初害得云安昏迷。如今他们找到的方法中,又明明白白地要求取兮瑶的一滴心头血。 连昭望向窗外的天空。分明是一派风轻云淡之色,他却无端感受到了黑云压城的紧迫感。冥冥之中,他似乎窥到了苍穹中伸出了一只大手,将这三界搅动得风起云涌。 “只是这样的奇人到底该去何处寻找呢?”云骐直视着连昭的眼睛,似乎别有深意。 仙尊沉默了,即便理智告诉连昭不该如此,他依然选择了维护兮瑶,“前辈,此事便交给我吧。我即刻遣人去三界各处打探,总能寻回你所要之人的。” 云骐的眼中闪过一道下定决心的狠戾。大概是问心有愧,仙尊不敢同他直视,正巧翻看起了这卷竹简。 “哈哈哈,”云骐大力拍了拍仙尊的肩膀,“有仙尊在,我自然放心。” —————— 连昭如今也无暇细想,先前同师叔祖交谈时得知的消息。千年前他本就在沉睡,哪会有什么印象?倘若真要查清缘由,等他得了空也是一样的。仙尊这样劝慰着自己。即便他内心始终有着隐隐的不安,依然为自己念了一个清心决。 为了保住兮瑶,也为了不辜负凤族族长对他的期望,连昭这些时日分外忙碌。因着放心不下此事假手他人,他在三界奔波了数日,甚至破天荒地中断了十几万年如一日的修炼。 他甚至无暇注意自己的这些变化。 连昭已经请了司命帮忙推算,人界之中是否还存在着能够起死人肉白骨的奇人。结果自然是空。这些能人异士怎么可能频现于世?连昭内心苦笑,将目光放在了三界的其他地方。 他倒是不担心兮瑶的安危。般寒窟从不让无关的外人进入,便是连昭自己也无法闯入其中直取兮瑶的心头血,更别提云骐不过大罗金仙的修为。 不过他确实是低估了云骐作为一族之长所拥有的铁血手腕。 —————— 听到云骐再次去灵霄宝殿的消息时,连昭正在一片人妖混居的三不管地带,找寻拥有奇血之人的可能性。对面的半妖正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这城中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连昭面容一凛,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天庭。 可他终究是晚了半步。 玉皇大帝已经点头答应了取兮瑶心头血之事。 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连昭站在大殿的门槛前,看着里面云骐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同玉帝畅谈着。 司命在他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中,向他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月白色广袖下的手紧紧攥起,仿佛有把铁锤在不断敲击脑袋,连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错了。 都错了。 云骐怕是打从一开始便知晓了兮瑶的秘密。他那日请自己过去并告知这个阵法,就是在试探连昭的态度而已。只可惜仙尊的回答过于不尽人意。云骐爱女心切,便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连昭外出,来找玉帝要个说法。 从道理上讲,云骐做得并无错处。总归将云安伤成这样的恰恰就是兮瑶,她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连昭明白自己应该公正,何况云安也曾为他付出良多,但内心总是忍不住去偏袒兮瑶。 他不明白向来只关注修行的自己为何竟变成了这样。但眼下显然不是剖析自己的好时候。他松开了紧攥的双手,从容地踏入金殿之中。 “连昭,你来了?”云骐看着迎面进来的仙尊,露出了流于表面的欣慰笑容,“莫要着急了。谁能想到那个凡间女子正适合做药引。还真应了东华帝君的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玉帝也笑着点了点头,“等她剜了这心头血,也不必再受其他惩罚了。” 玉帝说的固然轻巧,但这三界上下谁人不知心头血乃是极重要之物,轻易不能予人。两相比较之下,受再严酷的惩罚也算不得什么了。 仙尊明白,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再偏袒兮瑶了。他不得不含笑着回应道,“本就是这个凡人的过错。剜她一滴心头血,就当是给仙子赔罪了。” 他看向云骐,又说了两句祝贺的场面话。但两人眼中都是一片冰冷,心下了然彼此之间再无任何好感。 即便是这样,连昭依然不愿就此揭过,“只是凡人向来体弱,只怕是取了一次便会一命呜呼。但这阴阳阵分明是需要活人作为阵眼的。” 连昭心知,依兮瑶的体质应当是能取三滴心头血的。总归她当初竟为了只鸟儿就敢贸然取血,本人却能安然无恙。但他仍不放弃能让兮瑶不必剜血的机会。 “无妨,”云骐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睛,“此人身怀奇血,定非常人。更何况我们凤族还有不死草可以救命。” “好了,朕也知道二位是怕出了岔子,”玉帝劝说着,“如今朕已然同意,凤族云安的身体也蹉跎不得,不若二位先回去布置阵法,等万事俱备再说。” “多谢陛下谅解,”白衣仙尊向着上首的玉帝施施然行礼,“还望陛下同前辈能允我最后一事。” “哦?但说无妨?” “连昭斗胆请求,由我来布凛冰阴阳阵。” “这有何妨?”玉帝被连昭格外郑重的态度逗笑了,“相信云骐也不会介意吧?” 云骐当然一口答应。便是他如今对仙尊存了些许不满,也不得不承认,连昭仙尊是仙界中阵法造诣上的佼佼者。既然他开口要亲自布阵,云骐何乐而不为呢? “究竟如何?”踏出凌霄殿没多久,连昭就被候着的司命拦住。云骐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先行告辞了。 连昭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我需要找麒麟一趟,了解一些事情。” 皆象其气,皆应其类。故南方有不死之草,北方有不释之冰,东方有君子之国,西方有形残之尸。 不死草确实是只南方的青玉神木周围生长的,一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草。只可惜“食草者善走而愚”,服用过不死草的人也几乎痴傻,只是勉强苟活于世。 连昭想起曾经月老同他提起过,麒麟曾为了助他的仙侣登仙,险些废了半身修为。当初他只觉得麒麟过于鲁莽,如今却觉得,若是为了兮瑶的话,大概他也愿意吧? 兮瑶本就是一个孤女,这天地间何处都可以是她的家。若是服了不死草变得痴傻,连昭更不能放心她一人独居,还不如在翮辞宫中住着。倘若助她成仙,日后也不必再担心她会因为丢了避灵珠而险些丧命。 仙尊没有想过,为何他愿耗费自己生平最是看重的修为,在一件曾令他嗤之以鼻的事上。他也没有细想,为何在他描绘的明日中,不论兮瑶怎样,都应当留在翮辞宫中。 一念动时皆是火,万缘寂处即生真。 连昭仙尊从不会费心剖白这些缠绵悱恻的心思。是以他向来道心坚韧,灵台清明,便是历心劫时,都比旁人更加轻松。 这样如高山青松、月前明镜般的人,为何如今却渐渐变得不像自己呢? 轮回四:闻鸮鸣(31)火烧 兮瑶醒来时,她正躺在阿炎暖烘烘的羽翼之下。她动了动,没有立即清醒,反而抱紧了灰鸟的脖颈。 阿炎并非每日都同她呆在一起。也不知这禁制到底是何作用,阿炎能够在其中随意进出。他有时在白日里消失几个时辰,留下一根灼热的红色尾羽供她取暖。等到般寒窟仅存的那一线光亮消失前,他定会飞回来陪她度过漫长的黑夜。 般寒窟所在之地极为隐蔽,若非从施了斗转星移之法的冰壁进出,仙界之中也没有几人知晓其真实之所。便是青花岩壁的那一头,也有雪神滕六在日日守卫着。也不知阿炎日日都是飞出去了哪里,又是如何能躲过仙人的注意,竟然还时常能带些成熟的果子或是新奇的玩意回来。 更令人惊讶的,是阿炎的尾羽。兮瑶眼看着那些纤长灰黑的羽毛一根根地变成了耀眼的赤红。每次阿炎归来都会有新的变化,他还格外喜爱向她炫耀自己的红羽,同所有向雌鸟求偶的雄鸟一样,将他精心打理好的尾羽如折扇一般展开。那副得意的样子,总能让兮瑶忘却尚在狱中,开怀地笑起来。 若非阿炎只是未通灵智的鸟儿,兮瑶当真要怀疑,他是记恨着多年被人嘲笑“丑鸟”的经历,因此才格外喜欢喜爱展示如今的美丽。 “阿炎,今日想偷懒了?”兮瑶摸了摸灰鸟的脑袋,冠羽上如烈焰般的温度有些灼人,她很快缩回了手。 以往阿炎总是比她早起,等她睁眼时,就开心地用自己的脸去蹭兮瑶。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阿炎有些没有精神。仔细想来,似乎昨日阿炎也回来得格外早。 难不成是生病了? 似乎是印证了她的心中所想,阿炎病恹恹地哼哼了几声。 兮瑶探了探它的脖颈,灰黑的羽毛也烫得仿佛要烧起来一般。她有些不知所措。阿炎此前虽时常受伤,但从未生病过。 她记起司命偷偷给她的丹药中,似乎正有包治百病的。虽然不知人所服用的丹药,对飞禽有没有效果,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她走到洞口一侧的冰壁旁,准备挖掘藏好的小瓷瓶。 她这才听见洞口传来的细碎的声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禁制便被破开了。 有叁人站在洞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兮瑶。 她一眼认出,中间的那个人正是那日在大殿上见过的凤族六长老。旁边的两个人穿着铁甲,都是天兵的打扮。 凤族的六长老首先开了口,“兮瑶姑娘,玉帝已经定好了对你的处罚。还请你快些起身,免得误了时辰。” “敢问仙长,究竟是何刑罚?”兮瑶已经不想再重申自己是无辜的,面前的人定然不会相信。她只想要在受罚前做好心理准备。 六长老轻哧一声,“姑娘也是好运,没想到想要让公主苏醒的阵法恰恰用得上你。只需付出一滴心头血就够了,其他的刑罚都免了。” 兮瑶只觉得当初那道五雷轰顶的雷电,如今也劈在了她的头上。她自知已经剜过两次心头血,若是再剜,该如何活命呢? 她哀求地看着六长老,“长老,我当真不能再剜心头血了……” “姑娘这是后悔了?谁让你当初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六长老的目光比冰雪覆盖的般寒窟还要阴冷。他随手掐了个诀,兮瑶觉得嗓子里仿佛堵了一大团棉花,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两个天兵已经走上前,想要将她押走。大抵是人之将死总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兮瑶不断躲闪着他们的术法,两人一时间竟无法近身。 “两个废物,面对一个凡人还解决不了?”六长老骂道, 冰洞常年不见光亮的深处,突然传来了鸟类的鸣叫声。他们定睛去看,一只灰鸟晃晃悠悠地飞了出来,羽翼时不时擦过亘古不化的冰壁,竟划出一道道淌着水珠的擦痕。 阿炎直冲了过来,挡住了其中一个天兵所施的仙术。 兮瑶想叫他的名字,却无法出声。 “焉有庶鸟妄图在凤凰面前自讨苦吃?”六长老的语调变了,“还不快乖乖闪到一边?” 但阿炎并没有听他的命令,甚至还用自己的利爪狠狠抓住了一位天兵想要从背后暗害兮瑶的手。 言术未果,六长老也来了兴趣,一脚踏入冰洞,“这鸟儿透着古怪,你们先闪开。” 他看出这灰鸟一心想要护着兮瑶,故意向兮瑶身上丢了几道仙术。果然阿炎护人心切,想也不想就冲上前一一接下。 六长老还专门用了两道极为致命的杀诀,前面的阿炎还能轻松承受,但这两道杀诀打在他的胸膛上,也让他疼得闷叫了一声。 六长老摆出手诀放在嘴前,“吾以凤凰血脉之名,命汝速速退去。” 阿炎一直挡在兮瑶身前,半点不听六长老的调遣。 六长老脸色一变,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他手指点向阿炎,大喝一声,“孽障!竟敢闯入仙界!” 灰色的雄鸟身上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很快就遍布了他的整个鸟躯,远远看上去如一大团火焰在飞舞。冰洞中不断回荡着他凄厉的叫声。 兮瑶杏眼圆瞪,泪光点点,张开的嘴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大概是怕波及到兮瑶,阿炎特意飞到了高处。寻常火焰完全无法暖化的冰壁也因为他的靠近淌下了冰水。 “呵,凤凰火除非燃尽不得熄灭,便是此鸟本事滔天,也无法脱身。”六长老冷笑了一声,示意天兵将兮瑶拿下。他捏住兮瑶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来,“倒是姑娘说自己不过一介凡人,什么都不曾知晓,又是从哪里招惹上这样的魔鸟?带走!” 闹剧过后的冰洞中,一团火焰无休无止地燃烧着,像是要蚕食尽灰鸟的每一寸皮肤。鸟鸣声渐渐虚弱下去,终于吹散在了猎猎狂风中。洞穴深处的火团越聚越小,包裹着黑炭一般的灰烬。不论是灰黑的鸟翼,还是艳红的尾羽,都辨认不清了。 般寒窟依旧被寂静和严寒所包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突然,洞穴中发照出极盛的光芒,几乎照亮了这片阴暗的雪谷。炙热的火舌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了洞口,像是要舔食净周边的一切。甚至不必侧耳倾听,就能注意到冰雪消融的“滴答、滴答”的声音。烈火带着破竹之势在这片烧无可烧的冰原上蔓延着,整个冰天雪地皆为之震撼。 —————— 总觉得我自己有点废话大师的天赋在身上。 我脑子里已经开始剜血了,文字上还在铺垫( ????? ) 所以为了快点过剧情,今天勤奋了一下,晚上有加更! 轮回四:闻鸮鸣(32)玉简 连昭仙尊摆放好最后一样物品,终于起身向云骐拱手,“前辈,晚辈已经布好凛冰阴阳阵。” 云骐看了看,面露疑惑,“仙尊,这阴阳阵为何同竹简中所记载的并不一致?这九物之中分明不包括阵眼处的那只玉简。” “是在下擅自在原有仙阵上又进行了修改。”连昭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因这阵眼需由活人来当,在下又怕那凡人取过心头血后就一命呜呼。是以在阴阳阵内又布下了一个锁魂阵,以玉简作为阵眼,确保这凡人魂魄暂不离体。以免误了大事。” “何必如此复杂,我也着人带来了不死草。”云骐有些犹豫,“况且这锁魂阵,会不会对外面的阴阳阵造成影响。” “在下便是算出了不死草会同阴阳阵相克,才特意换成这种更为繁琐的锁魂阵的。”连昭淡淡瞥了云骐一眼,“还是云骐前辈不愿相信连昭的仙阵?” “怎,怎么会呢。”事关女儿的性命,云骐再不敢多言。他只可惜自己不擅于布阵之道,左右瞧了半晌,也看不出这阵法的名堂。毕竟同古籍上不同,若是成功倒也罢了。若是失败了,去哪里再找一个身怀奇血之人? 云骐默默回想着所识的老友中中哪位最擅长阵法,也好千里传音,让他们帮忙查看下这仙阵是否可行。只可惜连昭仙尊的布阵水平在仙界中也属凤毛麟角,请他那几位老友过来无疑是贻笑大方。 远远地,有一个容貌俊美却满头皓白的男子驾飞熊而来。 云骐正苦恼着,见到此人不由眼前一亮,“帝君,您今日怎么来了?” 东华帝君向他们点了点头,“听闻你找到了破解的法子,我心中亦是好奇,便不请自来了。” 一早就看出云骐心中所虑,连昭轻笑一声开口说道,“帝君来得正好,恰巧在下也在原有仙阵之上又迭加了其他阵法。云骐前辈似是不太放心,晚辈也想请帝君帮忙看看。” “自然可以。”东华帝君足点片叶,站在半空之中俯视着下面的双重仙阵。待看到阵眼处的那片玉简时,他难得勾了勾嘴角,“哦?竟是如此。倒真不像是连昭的作风。” 连昭也随着帝君的视线一同看着那枚玉简。 那日他去找了麒麟,从而得知了这个能帮凡人一步登仙的忉利化仙阵。 同凤凰一样,麒麟一族也是自鸿蒙便现世的先天神兽,自然有许多代代相传的古籍法宝。忉利化仙阵便是麒麟在一本古书中发现的,不知是哪位鸿蒙时期的天神留下的阵法。 这仙阵虽不难,但需要以活人入阵,由布阵之人耗费自己的大量修为催动阵起。好在连昭修为深厚,自然是应付得来。除此之外,还需用沾染两人气息的一件信物作为阵眼。 所以连昭回了一趟华阳山。 ——————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许久未归,华阳山依然如旧,任凭时光如潮水将它浸没。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明知道那只是分身的记忆,连昭依然软和了常年挂着霜雪的眉稍。 只可惜,当年的那场大火将他们曾经交心的所有痕迹也都付之一炬了。 仙尊头一次为当年的那场大火而感到痛惜。固然翮辞宫中也有兮瑶用过的物件,但他却固执地想用华阳山上的老物件作为阵眼。 那是他们感情甚笃的几年,郎情妾意,情投意合,甚至还成了真正的夫妻。便是奇珍异宝也比不得这样的信物更适合作为阵眼了。 即便仙尊一直知晓,他所念念不忘的,只是他的分身“阿照”同兮瑶的往事,但他如今也不愿细想。分身同他本人,何必分得这样清楚呢?两相比较之下,作为凡人的分身甚至不配同他本尊相提并论。 只可惜,他再寻不到任何一件旧物了。 连昭心下遗憾。 他感知到了不远处有自己留下的微弱气息,于是一路来到了溪水边。映入眼眶的却是两个成列而立的孤坟。许是无人打理,曾经的石板在风沙的磨砺下模糊了字迹。仙尊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文字。 究竟为何,他给的玉简竟被埋在坟墓之下呢? 原来,那石碑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先夫阿照之坟”。 纤尘不染的白衣仙人站在破旧的石碑前,纤长分明的玉手掩住脸颊,轻轻笑出了声。 也是,兮瑶从始至终爱上的,都只有阿照啊。对她而言,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拥有着同一张脸的陌生人而已。似乎只有他自己在为这些多出来的记忆而摇摆不定,想要时时保持清醒又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渐渐抛却了曾经的原则。 但其实,他不时想起的那些回忆,那双饱含倾慕之情的眼眸,那一低头的娇羞,从来没有一刻是属于自己的。连昭又想起兮瑶如今同他相处的模样,除了客气和疏远,再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么明显的区别,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可是心中一直有不甘心的声音在控诉着,她怎么能,怎么忍心就这样抛却了那些过往,用一座坟来终结这一切呢? 分明阿照只是他的分身而已,如今本尊就在她的面前,她为何不能将这份对“阿照”的爱转移到他身上呢? 作为仙尊的连昭,会比作为凡人的“阿照”差吗? 穿林打叶的风声渐响,干黄的枯叶盘旋着落在仙尊的脚下。连昭慢慢垂下掩面的手,向来清冷的眼中不知何时爬上了血丝。 沾着些许泥土的玉简破土而出,落在他的手中。 若是那日兮瑶将这玉简带在身边,恐怕能更早救下她吧?她就这样想跟自己割袍断义,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吗? 骨节分明的手掌紧攥住那枚玉简,直到指节泛白,掌心被硌得生疼。 —————— “这双重阵并无问题。”东华帝君平淡的语调终于稳住了连昭不断波动的心神。 “如此甚好,”经过帝君的确认,云骐心中的疑云终于完全散去,“如今,只差我族的六长老将那至关重要的阵眼带回来了。” 仙阵是在青玉神木的观云台布下的,台下停着一顶四角雕着鸾鸟金饰的香车,昏迷多日的云安公主便被安置在其中,只等仙阵开启前再送入阵中。 或许是这件事闹得过大,许多人对这上古秘术格外感兴趣。不少仙人自四海九州而来,对着正中闻所未闻的双重阵指指点点地讨论着。 连昭倒是不怕他们发现端倪。 这两个仙阵皆出自于古籍之中,在场的除了生自洪荒的东华帝君,剩下的仙人定然不可能认出。 “这双重阵法结合得相当巧妙。”东华帝君偷偷同连昭密语传音。 仙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着远处高台上的帝君微微行礼,“多谢帝君夸奖。” “只是没想到你竟会用登仙阵。当真不后悔?”东华帝君的声音含着笑意。 “看,六长老带着那个罪人来了。还好没误了时辰。”连昭刚想回答,被云骐的话打断了。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凤族的六长老驾着仙鹤从远处而来,后面还跟着叁个人,兮瑶被夹在两名天兵之间。 不少围观的仙人也注意到了,对着他们的方向指指点点。 自上一次见她也只隔了六七日,连昭却早就思念她了。不知为何,兮瑶的神情有些怪异,眼泪一直沿着芙蕖般的小脸流下,整个人被悲伤的云雾包裹着。 仙尊心生怜悯,一个凡人面对这样大的阵势,又要被剜心头血,怎么会不恐慌呢。 不过,很快就会结束的。仙尊低头再次检查了一下布下的双重阵,只要等登仙阵生效就好了。 轮回四:闻鸮鸣(33)魂归 云安公主已经被安放在了阴阳阵的正中央处。 在众仙的议论纷纷中,兮瑶被押送到了阵眼的位置上。那阵眼处应当是被施了仙术,竟然让她不得脱身。 六长老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袖,大步走向坐在高台正中央的云骐身边。“族长,这女子果真透着古怪。在下去般寒窟拿她,竟从她身边发现了一只怪鸟。” “什么怪鸟?”云骐皱眉。他突然想起先前曾听得汇报,公主被一只鸟儿折了面子。 六长老沉吟,“那鸟从不听我的差遣,极有可能是只魔鸟。不过已经被我解决了。” 云骐展眉,拍了拍六长老的肩,示意他落座,“既如此,我便放心了。今日至关重要,万万不能再节外生枝。” “不过族长,这岂不是说明了此女定然同魔族有关?”云骐忍不住提醒道。 两人说话并没有避着旁人,仙人的耳力又远胜于常人,是以在场的众仙都听见了。 连昭仙尊自然也听到了。 又是那只灰鸟。 大抵是那鸟儿已闯过太多祸事,仙尊早就对他愈发不喜。是以在听到他已死去后,连昭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甚至埋怨,那灰鸟临死还要害得兮瑶被众位仙家怀疑。等到她登仙后该如何被众仙接纳,自己还需好好思量一番。 连昭又将目光放回场内。阵中的两人一躺一立,一静一动。昏迷的云安公主穿着她惯常最爱的青莲色齐腰儒裙,静静地躺在最为瞩目的位置上。而兮瑶则是一身湖蓝色的曲裾深衣,不断想要挣脱阵眼处的束缚。 连昭这才想起,兮瑶已经很久不穿青莲色的衣裙,就像她再也不会爱他。可不论是阿照还是连昭,从来都只觉得青莲色是最衬她那身冰肌雪肤的。 她对他的失望,原来都在这些不经意的细节间将他们扯得越来越远。 时辰已到,自有仙侍来取兮瑶的心头血。兮瑶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变得惨白,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仙尊有些自责,若非他将兮瑶的秘密透露给了旁人,她原也不必受此罪过的。 连昭忍不住对兮瑶密语传音,“别怕,只需将这滴心头血还给云安。作为补偿,我定会帮你成仙的。” 他看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银刀毫不留情地插入兮瑶胸口。她到最后还在不住摇着头,只是不知是不是太过恐惧,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刹那的功夫,只见银光一闪,利刃抽出,上面的心头血被仙术控制着落入公主的口中。 兮瑶跌坐在地上。 大概是有玉简作为媒介,连昭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逝。 他急忙启动内外两层的仙阵。双重阵法陆续亮起了丹黄色的光芒,照亮了阵中两人的脸。 连昭的鬓角沁出了冷汗。 助人登仙本就是违背天道常理的事情,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化仙阵如同贪婪的火焰,需要仙尊以自己的修为为燃料不断供其燃烧。 不对。 眼看着凛冰阴阳阵中的九物慢慢化为灰烬,可阵中的两人却都没有任何变化。 片刻间耗费如此多的修为,便是连昭仙尊也有些撑不住了。他虽还没跌下仙尊境,但如今的实际修为早已退至仙君后期。 可是为何,他依然能感觉到兮瑶的生命在不断流逝,仿佛他再不抓紧,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一般呢? “仙尊,这究竟是……”云骐忍不住侧头问他。 仙尊没有回话。豆大的汗珠从发际淌下,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阵法中的兮瑶,如玉的俊颜苍白得近乎透明。 “连昭,若我不曾记错,这两个仙阵可都是要以活人入阵?”东华帝君突然同他密语传音。 “帝君记得不错。”连昭勉强分神,咬牙回答东华帝君的疑问。 “那……如今这位作为阵眼的女子已有大半身子被死气覆盖。恐怕你这化仙阵是成不了了。” “一定可以的。”连昭如何感受不到兮瑶体内的生机正一点一滴地流逝去。可是他不愿承认。 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这位女子可曾取过心头血?”东华帝君的一席话破开了连昭脑海中的迷雾。 “曾取过一次。”当真是一次吗?若是她还曾取过取过呢? 他想起先前看兮瑶取血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和害怕,仿佛做的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琐事。 若非她早就有过剜血的经验,怎么能如此冷静呢? 连昭只觉得自己才被拘在了般寒窟中,彻骨的寒风将他的心几乎冻结。 他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千算万算,怎么会料到竟出现了这样的疏漏。 另一滴心头血她予了谁?为何从未听她提起? 仙尊喜爱兮瑶的良善,却又头一次痛恨她为何如此无私。 “连昭,那阵眼处的女子恐怕是救不活了,便是你耗费再多修为都不过徒劳。倒不如趁她还有些许生机,只专心于外侧的阴阳阵。” 仙尊轻轻摇了摇头。 双阵中的光芒更盛,九物悉数化净,外围的光芒闪了两下,终于黯淡了下去。云安公主的睫毛颤了两下,似是要醒来。 见到自己的爱女终于苏醒,云骐早坐不住了,第一时间冲下了高台,率领凤族众人围在了公主身边,“安儿,你感觉如何?来人,把备好的上品仙丹呈上!” 眼看着阵法已成,旁观的仙人们也开始默默讨论起来。直到渐渐有人注意到,在浮云台偏僻的角落里,阵眼处的仙阵还没有停止运转。 只是那丹黄色的光忽明忽灭,变得越来越黯淡,似是快要失效了。 越来越多的仙人对着那里指指点点,讨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连昭充耳不闻,执拗地将更多的修为输入阵中,焦急地紧盯着阵中的兮瑶。 “连昭,停手吧……”东华帝君不忍看他如今的状态,终于出手制止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你再不去看那位女子,恐怕就来不及了。” 大概是盯得久了,连昭的眼眶泛红。听了帝君的话,他才将将反应过来,甚至顾不得众人的目光,直接破空来到兮瑶面前。 白衣的仙人俯下身,颤抖着将倒在地上的女子抱在怀中。他垂首,那双向来疏离的琥珀色眼眸似是化成了一汪春水,带上了同“阿照”相似的缱绻。连昭张了张嘴,终于将那个含在舌尖无数次,却又不曾念出的名字吐了出来,“瑶瑶,你坚持住。” 兮瑶强撑着睁开眼睛,朱唇微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昭这才发现她被施了禁言术,急忙为她解开。他不断自责,若是他方才离得近些,若是他没有忽视兮瑶的异样,看懂了她的求救,是不是如今这化仙阵早就生效了? 兮瑶气若游丝,“仙尊……我不欠你们什么了。他们……杀了阿炎。这世上我也没有牵挂了。” “怎么会没有牵挂?瑶瑶,你还有我,还有你的阿照。”连昭急切地抱紧她越来越冷的身体,像是想将自己的温度也传递给她一般。他有些遗憾,似乎从未听兮瑶喊过他的名字,一直都是斯抬斯敬的一声“仙尊”。可如今他再不想做什么“仙尊”,更想成为她的“阿昭”。总归都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兮瑶却无情地戳破了他的妄念,“你不是我的阿照。” 大抵是回光返照,她这句话说得格外有力,如同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捅入了连昭的心。撕心裂肺的感觉攀升至头顶,仙尊只觉得自己也体会到了剜心的痛苦。“不是这样的,瑶瑶你坚持住,总会有法子的。” 他不愿这最后一缕生气从兮瑶的身体中溜走,旁若无人地祭出招魂幡,想要留住兮瑶的魂魄。 赭红的幡旗带着遮天蔽日的姿态无风而扬。仙尊不愿放下怀中的瘗玉埋香,只单手成诀,口中念念有词。可惜方才为化仙阵耗费了大量的修为,如今又强行祭出招魂幡,就算是连昭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连昭,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可知有多少人正在看着?如今正是在凤族的领地上,你当真是疯了不成?”司命惊疑不定地向他密语传音,想要唤醒陷入魔怔的老友。 云安公主方才苏醒,就被人送回了寝宫。是以不少人又将目光投向了浮云台上的两人。若是方才他们还搞不清仙尊在做什么,如今看到招魂幡便都明白了。更何况凤族本就对兮瑶带着敌意,怀疑她来路不明。如今看到公主的未婚夫竟为了旁人招魂,若不是碍于连昭的地位,他们恐怕一早就冲了上去。 但连昭早就顾不得这些了。他无知无觉地催动着招魂幡,血丝爬上了浅色的眼瞳,仿佛要滴出血来。 “咕——呜——” 长空之下,有鸟影划过,破云而来。 众仙皆抬头仰望。只见一只巨大的赤鸟哀鸣着冲向向浮云台。赤红的羽翼随风飘扬,如同化为实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那双眼是纯粹的金色,如同天边的烈阳,夺目耀眼,教人不敢直视。 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手,其音如痹,其名曰朱鸟,其名自号也,见则其县多放士。 不等他人反应过来,东华帝君已经起身,向着飞来的赤鸟遥遥一拜,“东华见过陵光神君。” 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其神为荧惑,其兽朱鸟。 南方朱雀,为乐之本也,五分其身,以三为上,以二为下,三天两地之义也。上广下狭,尊卑之象也。中翅八寸,象八风。腰广四寸,象四时。轸圆象阴阳转而不穷也。 众神归寂于洪荒,但就算是不曾见过,也能猜得出这鸟的名字。更何况,东华帝君早已揭晓了他的身份。众人皆惶恐地行礼,向这位不曾谋面的南方之神问安。 只一人无动于衷。 连昭仙尊对所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不断用仙力催动着招魂幡,想要留住兮瑶的三魂七魄。 朱雀没有犹豫,径直冲向仙尊,待看清他怀中所抱的人后,发出了悲鸣。他想靠近,又唯恐满身的烈焰烧到兮瑶的身体,只能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不断鸣叫着。 神明震怒。属于天之四灵的神威扩散开来,如同磅礴的浪涛打在身上,除了东华帝君,在场之人莫不难以承受,纷纷跪倒在地。有些修为差者已直接晕死过去。倒是连昭还记得护住兮瑶,勉强直挺着腰杆抵抗着。 东华帝君虽还立在原地,不过也已面色苍白,“神君息怒。可是为了这位女子才重现三界?” 朱雀没有回应他的问题。陵光神君向来我行我素,可以说是四方神灵之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 须臾,凤族的六长老却突然七窍流血,面部狰狞,仿佛在承受什么难以言喻的苦楚。朱雀用那双金瞳瞥了他一眼,如同看向死物。 六长老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分外熟悉。他不停地高呼着,“族长,这就是那只灰鸟!陵光神君就是那只古怪的灰鸟。哈哈哈,我竟然妄图烧死鸟族的神明。当真是罪有应得。” 连昭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的闹剧。他迷茫地抬起头,看到了头顶巨鸟的金瞳。或许是这目光太过熟悉,他不加思索便开口问道,“阿炎?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朱雀阿炎低鸣了一声,眼中的不喜之色未改。修长的鸟颈扬起,冲着苍穹长鸣,独属于朱雀的哀乐之声响彻这片他掌权的土地,闻之让人热泪盈眶。 仙法未停,但招魂幡的旗帜却已停止了摆动。随着婉转的鸟鸣,兮瑶的魂魄慢慢离开凡躯。 魂魄泛着浅浅的金光,却长了副意想不到的样貌。上半身分明还是那个芳泽无加的美人,但本应是双腿的位置上,竟有一条蛇尾从裙摆之间伸了出来。 “瑶瑶,这是……”不等连昭弄清眼前发生的一切,那魂魄已经轻飘飘地向着朱雀飞去。 连昭强撑着起身,再次催动起招魂幡想要留住魂魄。 虽然还不明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仙尊心中已经生出一种恐惧。若是任由魂魄离开,他恐怕再没有找回兮瑶的机会了。 “连昭,放弃吧。陵光神君本就是接引死者,助人成仙的神明。在他面前,招魂幡只是面普通的旗帜。”东华帝君开口制止,可还是慢了一步。 朱雀只扑扇了一下翅膀,热浪向连昭扑来,将他拘在其中,再不能近前一步。 人面蛇身的魂魄从未回头,只专注地看着盘旋在半空中的朱鸟。朱雀轻快地叫了两声,笼罩在浮云台上的神威才收了回去。 火焰化成的巨鸟转身,纤长赤红的尾羽如火舌,在碧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魂魄很快便飘到了他的身边,似是坐在鸟背上,透明的蛇尾还同尾羽交缠在一起。众人眼中不近人情的陵光神君甚至用自己的脑袋亲昵地蹭着魂魄的面颊。 “咕,咕呜——”朱鸟再次发出鸣叫,却带着说不出的快意。 朱雀最后一次回首,看向浮云台上的众生百态。羽翼再闪,浮云台同整个凤宫便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朱雀神火自然更甚于凤凰之火,来势汹汹,永世不灭。众位仙人再顾不上其他,慌忙掐诀,力图在火焰缠上自己之前寻得生路。 烟熏火燎之间,连昭仙尊看向上空,朱鸟挥动着翅膀,载着魂魄越飞越高。他仍维持着跪在阵眼中的姿势,怀中抱着的是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连昭!还不快随我走。”司命同东华帝君来到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腕要带他离开。 曾经的天外谪仙如今白衣落拓地抱紧手中的遗骸,执意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对方的脖颈之间。满头乌发原本用一个玉环束着,如今早已不知脱落到了哪里。热泪从他冰雕般的脸上淌下,将湖蓝色的深衣浸得一片濡湿。三千青丝之间,一根闪着银光的情丝慢慢长了出来。 司命惊疑不定,“连昭,你这是?” 他虽常常同月老调侃,像连昭这般无情无欲之人恐怕一生都不会拥有情丝。 但总不该是现在。 仙尊缓缓起身,碎发在他眼前落了一道阴影,琥珀色的眼瞳竟然被血红染透,“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散尽所有修为我也要找回她。” —————— 同青玉神木的惨状不同,三十三天的苍穹之上,突然飘来了庄严肃穆的乐声。天际间隐隐浮现出一扇石门,带着古朴的气息,上面雕刻着变化莫测的图案。 三界之上,眇眇?罗,上极?上,云层峨峨。这就是众神归寂的神界之所在。 朱雀载着人首蛇尾的魂魄向石门飞去,尘封多年的大门洞开,迎接他们的故友归来。 轮回四:闻鸮鸣(34)缘起 昔二仪未分,瞑涬鸿蒙,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未有成形。宇宙混沌如鸡子,盘古生于其中,长眠一万八千载。乃醒,始破鸿蒙,开天辟地。清之气薄靡而为天,重浊之气凝滞而为地。因清妙之气易合,而重浊之气难凝,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变化而庶类繁矣。是故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象之灵乃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父神立足其间,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盘古垂死,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鸿蒙伊始,生四神兽,乃毛犊、羽嘉、介鳞、介潭。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皇,凤皇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羽者生于庶鸟。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介鳞生蛟龙,蛟龙生鲲鲠,鲲鲠生建邪,建邪生庶鱼,凡鳞者生于庶鱼。介潭生先龙,先龙生玄鼋,玄鼋生灵龟,灵龟生庶龟,凡介者生于庶龟。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凤凰者,凤雄凰雌,五彩鸟也。凤,鸿前,麟后,蛇首,鱼尾,龙纹,龟身,燕颔,鸡喙,骈翼。首载德,顶揭义,背负仁,心抱忠,翼夹信,足履正。小音钟,大音鼓。不啄生草,五采备举。飞,则群鸟从。出,则王政平,国有道。亦曰瑞鶠。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南方神灵朱鸟于梧桐遇凤凰,怜其羽翼单,遂赠神血,化凤凰火。 —————— 昆仑山玉虚宫内,白衣仙人阖目坐于偌大的道场之中,九宫八卦阵的太极图几乎遍及整个道场。 元始天尊坐镇,八方各坐了一位大罗金仙境界以上的仙人。八人双手成诀结于胸前,嘴中整齐划一地念念有词着。 似有所感,正中央的白衣仙人猛然睁眼,满目赤红,状若疯魔。方拍地欲起,他才发现已被拘于阵中,无可奈何。那人挣扎着,欲摆脱束缚,血红之色渐渐从眼中漫出,黑赤的魔纹在冰雪雕就的脸上若隐若现,看得人触目惊心。阵旁的八人不能直视,念诀声愈响,八方齐齐发力,终于勉强将正中几欲堕魔之人强行镇压住了。 魔纹渐退,血红消弭,终于露出了仙人原本那双琥珀色的双瞳。豆大的汗珠贴着刀削的下颌淌下,似是泪滴砸在太极图之上。白衣的仙人面无表情,带着视万物于虚无的淡漠。若非略显凌乱的衣衫和乌发间那根闪得耀眼的情丝,旁人根本猜不出半点端倪。 司命星君远远地旁观着,不由叹了口气。 那日火光四起之时,还是东华帝君先发现了连昭的异样,随即将其昏迷。若非有帝君在场,恐怕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压制住刚刚堕魔的连昭。 神之火来势汹汹,誓要燃尽一切。连昭将兮瑶的遗骨抱得过紧,根本无法分开。司命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将两人一起带来玉虚宫中。如今兮瑶的遗体还用九玄冰棺保存着。虽然元始天尊一早便说了,留着也是无用,但看老友如今的样子,又恐怕等他清醒之后因寻不得兮瑶的凡身而再次入魔。 因着东华帝君告知,司命这才知晓连昭方才为了运行忉利化仙阵,早已废了万年修为,如今的实力堪堪仙君中期,不过是他运气好,竟未跌下仙尊境。司命望着连昭发间长出的情丝,不由连连摇头。 他想问问连昭是否值得,又似乎无甚必要。这两人从未向他详细言明过他们之间的过往,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本也没有评论的资格。 还是天意弄人,谁能想到如连昭这般清冷的人一旦沾染上俗尘,竟会沦落到险些堕魔? 九宫八卦阵已成,连昭仙尊被下了昏睡诀,由道童在屋内照顾着。 众人重聚在玄都玉京。向来性格豁达的云中子也不由按了按紧皱的眉心,抬头询问上首处低头啜茶的元始天尊,“师尊,您可是一早便料到了这一切?” 云中子方才闭关出来,听得了这个消息便匆忙赶来。他一生仅收徒两人。大徒弟雷震子本领高强,更是在封神大战中肉身成圣。小徒弟连昭也自幼天赋凛然,从未让他多忧。大概是连昭自幼过于乖巧,他教导这位小徒弟远没有对待大弟子那般严苛。真要细说起来,由于云中子惯常闭关,一次便是数年,因此连昭几乎是辗转于各位师叔师伯的洞府进行修炼的。也全靠他天赋高又悟性强,竟然一直是同代门人中的佼佼者。 云中子本以为他这徒儿定是此生顺遂,却没想到竟然还有此劫。如今细想起来,怕不是师尊一早便算得了此劫,方才为连昭定了门婚事。 元始天尊放下茶盏,“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早就提点过他了。” 元始自然是知晓的。他人虽严厉但向来护短,当年封神之战便是如此。此次也是冒着被天道发现的风险,才为连昭定下这门婚约的。 元始天尊看了眼下首处正苦恼着的云中子,开口点拨道,“你不会当真以为,突破仙尊之境的劫难就仅仅雷劫而已吧?” 云中子豁然开朗,试探地问道,“那难道是……?” “可是情劫?”虚弱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连昭面色苍白,衣衫再不复往常那般妥帖,扶着门站在那里。 “来了?”元始天尊早就料到,“坐下吧。” 也不用旁人搀扶,连昭慢慢地走到云中子对面坐下。云中子看着爱徒这般憔悴的模样,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连昭看向元始天尊,“师祖,如今弟子已算是渡劫失败,但为何仍能处于仙尊之境?” “也不全对。”元始淡淡摇了摇头,“倘若我说,这本就是个双情劫呢?” “双情劫?”连昭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另一个处于劫中的人,便是瑶……兮瑶?她同娲皇是何关系?又为何会有陵光神君相伴?” 那魂魄人首蛇身,很难不让联想到女娲。但连昭在娲皇避世之前,也曾在昆仑山同她有过一面之缘。娲皇容貌逼人,且因统率妖族,性格中难免带着强势之处。相比较而言,兮瑶更像是清水芙蓉,雨中娇花,自有一种不同的韵味。 元始天尊避开了连昭的询问,反而向他抛了一个新的问题,“不若你先讲讲同这女子的缘由。” 恭敬不如从命,连昭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但他刚讲了一个开头,就被云中子打断了,“徒儿等等,你说这姑娘是住于华阳山?” “有何不对之处吗,师尊?”连昭止住了话头,不明白云中子为何如此激动。 “你当真不知华阳山?”云中子刚刚出关便赶来了这里,对于今日在青玉神木发生的所有事都毫不知情。 连昭同司命交换了眼神,双方的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如今的世人岂能不知华阳山?”云中子扶额,耐心解释道,“华胥氏生于华阳,后改名为华胥国。华即日,太阳也,故而华胥山也称华阳山。” 一说到华胥,连昭两人豁然开朗。 雷泽中有雷神,龙身人头,鼓其腹。庖牺所都之国,有华胥之洲。华胥氏,风姓,蛇身人首,有圣德。华胥氏因踏雷神足迹,意有所动,虹且绕立,即觉有娠,历十二年而生男名伏羲,生女名女娲。故而华胥氏也被尊称为人祖。 望古之际,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水逆行,泛滥于中国。女娲同伏羲兄妹二人游于昆仑,遇大水,不得归。雷神闻之,变齿为瓠,着兄妹二人藏之。水涸,天下再未有人民。兄妹议以为夫妇,又自羞耻。兄即与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遗我兄妹二人为夫妇,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二人即结为夫妇,始创人族。 云中子继续补充道:“也不怪你们。太昊携娲皇归隐前,不知何故竟然封印了华胥山,是以世人皆知有华胥,而不知其所在,皆知有华胥山,而不知其又名华阳。” “师尊莫不是哪里记错了?若是华阳山已封,那兮瑶为何会住在那里?况且据她所说,那山上的村子里十几年前还曾有过几户人家。况且当年,徒儿不过一缕轻魂,又如何能闯入太昊所设下的结界?”连昭扶额,只觉得云中子所言同自己认知的截然不同。 “不若你如今再去看看,便知是非真假。”回答他的是元始天尊。 连昭猛地起身,似是还未消化昨日所发生的一切,甚至不顾刚刚消耗过大量的修为,便直接斗转星移,想要去华阳山一看。 虽然在看到兮瑶的魂魄之时,他便对她的真身有了猜测。可是他仍然不愿相信。怎么可能呢?兮瑶那般娇弱,看起来当真同凡人别无二致。 说来可笑,他终于懂得了情爱,甚至生出了情丝,如今却要被迫接受,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劫数。他同她的相遇,他死死攥着不忘的那些过往,都不过沤珠槿艳。这让他如何甘心? 连昭迫不及待地想去华阳山看看,甚至想要带上云中子一道。仿佛只要证明了师尊的说辞有误,那这两日所发生的一切也做不得真。 司命星君眼看不得老友颓唐的身影,连忙跟着他一道去了。 他们落在先前司命搭救兮瑶的小镇上。镇子里已有人烟,还带着战乱时期特有的凋零之态。连昭没有心情感怀,驾起云便向华阳山的方向冲去。 司命紧随其后,记起了上次之事,不由感慨道,“这华阳山究竟在何处?上回来此我亦找了许久,终不得入内。原以为是你曾设下禁制,如今听来,这禁制竟是自古便有之的。” 仙尊心下一沉。 那样一座巍峨高耸的大山,怎么可能看不到呢?分明前几日他还来此取回了自己的玉简,怎么如今竟连大山的入口都不得寻见? 他不可置信,在附近不断搜寻着,直到司命看不下去他这番让人陌生的模样,将他劝了回去。 连昭半靠在玉虚宫的椅子上,甚至无心在元始面前坐正。大概是觉得他过于可怜,最是重规矩的元始天尊也没有计较,“你终于肯相信?” “可是师祖,这或许只是意外,弟子分明前几日还去过那座大山。更何况若是被太昊所封,先前那些魔族又是如何火烧此山?弟子也曾请碧缨、玉溪等人去过此地。” 元始点了点头,难得耐心地向众人解释,“当时你的魂魄之所以能飘到华阳山,不过是天命所致,劫数难逃。 昔年太昊封山之时,曾许诺,长居山中者,只要山中还留有此人气息,便可在禁制间往来。这也是为何你那分身可以往来其间的原因。那些村民也是因此,才能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大山之中。 太昊的神术过于古老,这些年神力渐弱,恰巧逢你魂魄归位之时,两相结合下,将禁制打破了一条缝隙。倘若你曾给予他人所用之物,其上沾染的气息让禁制误以为是本人,才会被阴差阳错放了进去。 至于那些魔族能寻得此山,也是因此缘故所致。倘若我没有记错,他们曾用诛仙剑封印过你的一魂,因而留下了气息。 好在,太昊的神术虽旧,但却能自我修复,等裂缝修补好之后,自然也再无此疏漏。” 连昭恍惚。 天意弄人,竟如此阴差阳错。他当时确实曾将兮瑶赠予“阿照”的帕子给了玉溪,作为让兮瑶相信她们的信物。当初带着百花仙子恢复荒山时,那帕子也在他的乾坤袋中。至于他降服那些魔族的时候。对方的手中的确也曾拿着诛仙剑。 细想起来,他虽同那几位仙子和司命仙君提过“华阳山”一词,但他本就是其中最年长者,就连自己都不知这华阳山的来历,他们自然也不觉得奇怪。倒是华阳山大火之后,天庭也只道是那些魔族余孽将人界搅得生灵涂炭,半点没有提及他们上山纵火之事。 倘若那时,华阳山大火之事一出,恐怕年长如南极仙翁、东华帝君等人,会更加警觉事出有怪。 细说起来,岂不是兮瑶之所以会受这些苦难,皆因遇到了自己?若不是他三番五次地心生妄念,想将她带回天庭,她本也不必受剜心之痛。甚至因为他冲破了禁制,使得魔族放火烧山,毁了他同兮瑶可追忆的一切过往。而如今,当他将山中唯一沾染有自己气息的玉简取走后,便再也无法进入山中了。 “但是天尊,当年羲皇为何要封印华阳山呢?这里不是他的故土吗?”司命听得入神,也不由提出了疑问。 元始天尊解释道:“世人皆知人祖华胥生太昊、娲皇,但鲜有人知人祖还育有三子,皆丧于洪水。你们所谓的兮瑶姑娘,应当就是人祖的第六子。昔天降洪水,人祖乃育六子,胎有恙,以神力保得其子性命,藏于华胥山中。六子体弱,虽有神魂却为凡胎,只能留在山中将养着。待人祖去后,太昊谨遵母命,封华胥山,非原住民不得入内,只待六子重归神位。” 司命不敢置信地喃喃着,“所以兮瑶并不是娲皇同羲皇的后人,而是他们的妹妹。” 连昭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反应。 不论是女娲后人还是她的妹妹,都没有太大差别。在他眼中,她只是兮瑶,是他如今始觉早就爱上的兮瑶。 云中子看了眼自己的爱徒,不由劝慰道,“连昭,你也不必挂怀。师尊曾说,‘一念动时皆是火,万缘寂处即生真’,不过一场情劫,了悟后便各自安好。于你而言,是真正升入仙尊的劫难。于兮瑶姑娘而言,何尝不是她褪去肉身,回归神位所要经历的一场大劫?” “但师尊,”连昭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手,掌心满是青紫,“弟子如今这般,难道不算是历劫失败吗?” “这……”云中子噤声,求助地向元始天尊,“师尊,若说是连昭已经渡劫失败,为何仅仅修为倒退,却仍停留在仙尊境呢?” 不等元始开口,连昭自己便说出了答案,“因为劫数未定。” “不错。”元始天尊赞许地看着连昭,“兮瑶姑娘被迫取了第三次心头血, 神魂未成而肉身已亡,无所寄托。此时若是贸然归于神位,恐怕会无法承接滔天的神力。若我所料不错,陵光神君应是要施展十方三世大神通,帮助她修复元神。” 陵光神君。连昭想起那只通身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巨鸟,想起那双向来对他不喜的金瞳,只觉得方才被法力强压下去的魔气又隐隐有了卷土重来之相。连昭回神,默念几个静心诀平稳心神。 “师祖,陵光神君同兮瑶……神女又是什么关系?”连昭心中充满了无数疑问。为何那只鸟一早就伴在兮瑶身边?既然是天生神明,又为何一直装作只凡间的飞鸟? 那鸟儿望向他的目光,如今想来不仅仅是单纯的不喜,更是雄性之间的天然敌意。脑海中闪过那鸟对于兮瑶的种种亲昵之举,只觉得万分扎眼。 然而知无不言的元始天尊,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疑问,“陵光神君会出现在这里,自有他的定数。” 连昭记起什么复又问道,“师祖神通广大,可知道兮瑶的那三滴心头血,除了予以陵光神君和云安公主,还给了谁吗?” “连昭……”云中子怒其不争地看着自己执迷不悟的弟子。 他这徒儿原也不是未历过情劫之人,向来都是秉着不理不睬的态度,历劫起来也格外顺利。此番却全然不同。耗费了自己近万年的修为不说,甚至对于能否渡劫都不在意了。 须知修炼本就是修为越强而破境愈难,更妄论突破高阶境界所要经受的劫难了。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连昭分明都懂得的。 “无妨,”元始天尊摆了摆手,“云中子你天生不沾因果,自然不会懂得。更何况连昭早就用了兮瑶神女的一滴心头血,这情劫可不是片刻便能断的。” 识海中像是悬了座大钟,如今被天尊的话敲响,传来几乎要震碎元神的回音。连昭张开干涩的嘴,“师尊的意思是,弟子身上亦有她的心头血?” “先前通天不是已经告知过你,你那一魂三魄是约千年之前曾被灵宝强化过吗?”元始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就算有了天道相助,你当真以为只凭着那一缕魂魄,便能安然无恙地通过太昊设下的禁制?若非是神血相助,你那魂魄落在山上不久就该魂飞魄散了。” “可是她从未提起过。”连昭轻声喃喃着。 他翻遍识海也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忆。或许这于她而言,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善意,就如同她分明不知那灰鸟的真实身份,却也敢毫不犹豫地为他剜血那般。恐怕,若是当年在山上她救下的是旁人,应当也会如此吧? 怎么会有这样璞玉浑金的人? 可他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呢?他怀疑她的身份,漠视众人对她言语上的伤害,更任凭旁人剜出她最后一滴心头血,让她死在自己面前。 亏他还自以为是地想让她再爱上身为连昭的自己,将她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还有何颜面再说出这种话呢? 鲜红的血丝慢慢布上了连昭琥珀色的瞳仁,魔纹若隐若现。元始天尊出手如闪电,硬是用琉璃灯将魔气再次压了下去。 “师尊,这……”云中子看到连昭如此反复,有些担忧。方才运转九宫八卦阵,他们师兄弟八人几近强弩之末,才将将压抑连昭体内的魔气,谁曾想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连昭便又有堕魔的倾向。 “不必担心。神血哪里是这样好相与的,更何况是神明的心头血。佛教有种说法,‘一念而从善,一念而从恶,一念而成佛,一念而成魔。一念之间,一线之隔,截然不同’。神血亦是如此。”元始天尊见怪不怪,“一念成神,一念成魔。须知世间珍宝本就难撷,非常人之力能留之。之前连昭的修为恰能压制住神血中的恶劣之处。如今他修为大减,又心性不定,自然容易堕魔。至于云安,她修为更低,现在应当极为难扼吧?” 元始长叹一声,“当年我用尽未来际劫智神通,侥幸窥得些许玄机,是以才为连昭定下婚事。一是想规避此劫,二是想借着凤族同陵光神君的关系,他应当也不会为难你。可惜了。” 众人皆听明白了,天尊在可惜些什么。 连昭依然如所预见的那般,陷入情网之中不愿挣脱。还好陵光神君难得饶过他们一命。青玉神木的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便倏地熄灭了,只留下烧成炭黑的梧桐和众多伤者。似乎是神君看在凤凰先祖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了他们。只是他们再也不能用出那最令凤祖骄傲的天赋绝技凤凰火了。 “在下倒有一事不明,”司命忍不住插话,“依天尊所言,两人千年前便曾见过,可根据连昭方才的故事,分身约四五年前方才苏醒,难道他竟沉睡了千年?况且那时兮瑶尚是凡胎,无论怎样看来都不过双十年华。肉体凡胎又如何能撑过千年呢?” “拥有神魂的凡胎,怎么能当作真正的凡人来看。”元始天尊点拨着,“连昭你认真回想,当真只相处了五年?” 大概是不愿被分身的记忆所影响,连昭先前大多是在识海中找寻些他们相处的场景。便是无意中被回忆所影响,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片段,他并未认真瞧过属于“阿照”的完整的记忆。 这次细看,他终于发现了端倪。“华阳山与世隔绝,又惯常被四季常青的树木覆盖,很容易让人忘却了岁月。所以,他们并非相处了五年,而是近千年的岁月……” 与世隔绝的日子让人模糊了光阴的痕迹。况且这两人,一个是仙人的分身,另一个则是拥有神魂的凡身,本就不会老去。是以他们都忽略了岁月的流失,以为只是短短几年而已。 如今想来,兮瑶曾经提起过,她独居时甚少下山,难得出去一趟才发现自己已与世人格格不入。而她头一次带“阿照”下山时,也感叹外界的物是人非。 仙尊连连摇头苦笑,这样多的蛛丝马迹,他竟然从未留意过。就像那华阳山,他原本早该发现端倪的。这样一座长满药草又有着诸多走兽的大山,怎么会仅住着他们二人呢?平日里连一个猎户都不曾遇见,不过是因为世人都不知有华阳之山罢了。 再细看那些回忆,连昭更觉头疼。他们朝夕相处千年,却依然恩爱如初。 他以为他要赢过的是一个平庸的分身,是不过五年的岁月。如今才知道,他同“阿照”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仙凡之间的差距,更是悠悠千年岁月。 从前万年岁月在他眼中也不过须臾,如今才知道,有时一瞬便是天壤之别。他要如何赢得过呢? 也难怪兮瑶将他们二人分得清清楚楚。 “师尊,可有法子解决?”云中子看着连昭痛苦苍白的脸,连忙问道,“若是将此血还给神女呢?” 但是这次,知无不言的元始天尊却说得格外云里雾里,“待到双情劫结束,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连昭抬起头,古井无波的浅瞳终于泛出了波澜,带着粼粼微光,“师祖的意思是,弟子还有机会见到兮瑶吗?” “你当真要见她?”元始天尊探究地看着连昭,“心劫难扼。若是不见,你还能在她回归神位前早日勘破情劫。若是再纠缠在一处,结局如何,我亦难测。” 连昭起身,恭敬地向着元始天尊跪下。金砖铺成的地面透着经年的凉意,他虔诚地将额头重重磕在上面,任凭印堂发红,“弟子心意已决,还望师祖成全。” “还真是天命难违,造化弄人。我已背着天道将前因后果同你一一言明,竟然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当年封神是如此,如今依然如此。”元始天尊叹息着,“罢了,本就是你该历的劫数。我同你师尊都不会拦你。” 听了元始仙尊的解释,连昭才明白,陵光神君为了帮助兮瑶神格归位所用的十方三世大神通究竟是何物。那是自混沌时期流传下的秘法,需要极为强大的神力作为倚仗。因着兮瑶的神魂还未完全养好,承载她的凡躯便已殒命。神君将她的神魂再入轮回,用肉体凡胎温养着。 “你先回去压抑自己身上的魔气,摆正道心。待到时机合适之时,我自会祝你一臂之力。”元始仙尊再次叮嘱道,“须记得,‘一念动时皆是火,万缘寂处即生真’。” 喜悦像是春流,涌入四肢百骸,连昭仙尊连连磕头,“多谢师祖成全。” 往古来今善可行,人生世上事分明。吉凶由命皆前定,任汝哓哓彻夜鸣。 —————— 这个轮回完结啦! 轮回五:明镜缺(1)流言(二合一)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颜洵踏出听竹轩时,恰好飘起了撒盐空中的雪粒。大概是闭关了千年的缘故,她莫名觉得钟明峰上格外寂寥。她虽收徒不多,但依稀记得从前她每次出关后,那三位徒弟都会恭顺地在听竹轩门口等她。 难道是因为她闭关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颜洵垂下眼帘。 千年前,妖族祸害人间。天衍宗作为第一大宗,自然挑起守护人界的重担,率领着宗门弟子并其他门派一同迎战。颜洵作为合体期的大能,恰好遇到妖族的第一护法趁乱破开天衍宗的护山大阵,妄图揭开后山的封印。来不及传音给陷入苦战的同宗,她仅凭一人之力同此妖苦战数日,终于成功击碎对方妖丹,令其灰飞烟灭。而颜洵自己,也因为受伤严重,生命垂危,不得不闭关千年,如今方得痊愈。 或许是痛失一员大将的缘故,后来的妖族显然没有了先前那般强势,很快便被修士们打得七零八落。 颜洵并没有太在意三位爱徒不在身边这件事。只是不知何故,钟明峰上触目所及之处都是一派凋零的景象,似乎已有多年未曾被人打理过了。但颜洵知晓,她的弟子从来不是敷衍懒惰的性格,怎么可能任由钟明峰如此杂乱。 她随手捏诀将那些枯叶砂石清扫一净,转身去了主峰。 既然已经出关,自然要向宗主禀报一声。 颜洵刚到了天衍宗的主峰,无意间撞见几个眼生的内门弟子,大概是她闭关后拜师的,正毫不避讳地坐在一旁的湖边议论着。 “听说今日是玄明剑主新收的那位小徒弟的寿辰,早几日便运了不少玉茗花上晨晓峰,就为了今日。” “这位小徒弟是什么来历?怎么能得剑主如此宠爱?” “据说是剑主早先游历凡间时捡回的小女孩,当时方才五岁,取了个名字叫玉茗。剑主怜其无父无母,便一直留在身边照顾着,后来云游结束便一起带回咱们天衍宗,拜在了自己的门下。” “这才真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想不到玄明剑主修为高,样貌好,人也这么贴心。我的师尊最多能记得在我生辰这日送件小灵宝作为贺礼就不错了。” “呵,这怎么能比?人家可是从小带大的,情分自然不一样。” “不过若非有从小养大的情分在,以她那修为,恐怕也只能在天衍宗当个外门弟子。” “竟有这么差吗?” “嗯……”这名女弟子压下了声音,不过于颜洵而言,没有丝毫用处。她清清楚楚地听对方说道,“玉茗是个金木双灵根。” “天呐!”旁人很是惊讶,“也亏得是玄明剑主将她自小抚养长大。这样差的根基竟然能做如今剑道第一人的内门弟子,传出去只怕是贻笑大方。当真是羡煞我了。如此比较起来,外门那些地灵根的弟子都称不上太差,却偏偏没有这样好的机遇。” 这世间天灵根者本就少见,若是寻常的地灵根大概还好,顶多是修炼得慢些,还可勤能补拙。偏偏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金木属性的地灵根两两克制,根本无法修行。 “可不是?听晨晓峰的其他弟子说,玄明剑主特意帮玉茗用上品洗髓液生生洗去了金灵根,将她后天地变成了木系单灵根呢。” “真好。”听到的人羡慕地啧啧嘴,“我也是地灵根,当年可是日夜不停地进行修炼才侥幸在宗门大比上被师尊看中。如今也因为这个原因,修行得极为辛苦。” “她用的洗髓液可要上品灵石一百个,”对方撇了眼她,“作为剑修,你们一整个烟屏峰能拿得出这么多灵石?” “哎,同为剑修,怎么差距这样大。”对方泄气地感叹道,复又想到什么,“人人都说剑修最穷,对自己的本命剑比对道侣还好。怎么玄明剑主有了这么多灵石,既没有用给逐风,也没有给颜洵仙子,偏偏都给自己的弟子用了?就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话说的不假,世间剑修大多都穷困潦倒,有点钱也都花在了本命剑身上。逐风是玄明的本命剑。颜洵还记得,当年玄明剑主还只是她的大师兄玄明的时候,也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好不容易接个任务攒下的一点灵石,除了为颜洵带回些她需要的天材地宝,都用来买法宝炼给逐风了。 没错,颜洵便是玄明的道侣。 玄明同颜洵都是天衍宗老宗主的内门弟子,玄明是大师兄,颜洵却是最小的师妹。他天赋好,十六筑基,二十三便突破金丹,后来更是一帆风顺。在剑修一道中,玄明一向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年轻时屡屡在天下大会和秘境寻宝时为天衍宗拔得头筹。后来更是堪称如今的剑道第一人,被奉为“剑主”。 而颜洵也不遑多让。 颜如舜华,洵美且都。这是颜洵名字的来历。她本人也确如诗中描绘得那般美丽,是以自她突破化神之后,世人便都尊称她一声“仙子”。毕竟修真一途中,如她这般貌美又实力强大的女修实在太少。 也因此,由他们的师尊做主,他们结了契,成为了一对道侣。 颜洵收回回忆,那几位女弟子的谈话还在继续。 “亲如生父?怎不曾见玄明师尊对他余下的几位弟子如此好?不说旁的,他那位大弟子也相识上千载,也没见他有何优待。” “听你这样说来,的确反常……” “你可知如今宗门中怎样议论?都觉得玄明剑主对他这位玉茗小徒弟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超乎了师徒之情。” 对方有些不解,半开玩笑地问道,“若不是师徒之情又能是什么?总不能是男女之情吧?” 那人罕见地沉默了。 对方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低下声音,“当真是男女之情?这不是有悖人伦?不说别的,剑主他的道侣可是颜洵仙子,那个叫玉茗的,可有哪一点比得过去?” “自然是云泥之别。不说这玉茗从外貌上也只算是清丽,便是修为也天差地别。谁人不知颜洵仙子十六筑基,二十五金丹,相比于剑主也不过略逊一筹。那个玉茗本就根基薄弱,据说若非剑主常赠她些灵物养着,她如今二十也不一定能够筑基。” “那这传闻从何而来?珠玉在前,便是瞎子也不可能看上玉茗吧?” “你可真是天真。男人嘛,当然是吃惯了珍馐也想尝些粗茶淡饭。”女弟子讽刺地笑道,“是不是莫须有的全由你自行判断。但你可知,为何钟明峰的三位弟子如今都外出云游?” “为何?” 原来他们都外出云游了吗?怪不得她在钟明峰未见到任何人。颜洵很是疑惑,不由偷偷向着她们的方向挪了几步。 “当然是因为她们也对自己师公的行径不满啊。据说,钟明峰的大弟子,也就是崇梅师姐,当着不少师叔师伯的面,对剑主直言相劝。剑主恼怒,说师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她去问天堂领罚,后来又责令她下山云游。 二弟子澜竹师兄见到剑主将当年颜洵仙子赠予他定情的月曜石转赠给玉茗,不由好心提醒。那小徒弟刚红了眼圈,剑主就肃着脸让他也去领罚。澜竹师兄气不过,后来也自行请辞。” “天呐,定情之物转赠他人?剑主莫不是记错了。” “便是他当时记错了又如何?如今那月曜石早就嵌在了玉茗的本命剑的剑柄上,你一看便知。” “那这钟明峰的最后一位憬兰师兄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说来就更加简单了。自己的师尊眼看着就要被道侣背叛,两位师兄师姐又被师公赶出去云游,而那迷惑师公的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换作是你,你能不气?” “我突然想起此事了。是不是去年那次宗门大比上发生的事情?” “对,当时正巧是那玉茗同一位外门弟子比试,两人缠斗了许久,双双跌下擂台,最终因玉茗先半只脚出圈而落败。那场比赛恰巧是憬兰师兄做裁判。你也晓得憬兰师兄的性格,在咱们宗里最是大公无私的。他当场就判了另一人获胜。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一位外门弟子,玉茗自然不乐意。也不知道她同剑主说了些什么,剑主竟认为是师兄有所偏颇。师兄同剑主争论了几句,甚至当着宗门所有人的面,询问为何要责罚崇梅、澜竹下山,引起了轩然大波。当时剑主的脸色你也是看到了吧?也亏得宗主他后来打了圆场,将此事勉强敷衍了过去。憬兰师兄也未多言,自请去问天堂领罚,又下山追随同门去了。” “唉,好好的钟明峰,如今竟然成了这样。若是仙子出关知晓了这一切,该有多伤心啊。” “要说我,那个玉茗平庸至极,偏偏跟个狐妖似的,让剑主几次三番偏袒于她。据说在晨晓峰上更是肆无忌惮地偏爱,半点不曾避讳。” “可惜了,我原以为剑主同仙子是一对神仙眷侣,如今才知道原来早已物是人非。” 伤心吗? 颜洵扪心自问。 似乎更多的是失望吧。 他们自然从不是什么世人以为的神仙眷侣。师尊之所以将他们二人指为夫妻,更多地是想让这天赋最高的两位爱徒相互扶持,早日飞升。颜洵对于玄明,更多的是对同门师兄的敬仰。但她同意结为道侣时,也曾暗下决心要同师兄相敬如宾的。 倘若玄明当真喜欢上了旁人,她也不在意的。但令她不舒服的是,他应当先同她解契才对。便是他当真情难自已,难道就要罔顾师德礼法以及结契时的承诺吗? 至于那月曜石,颜洵并不在意。结契后,她一直努力地想对玄明好些。她还未懂情爱,大多是学着旁人的样子。这月曜石便是某次她在秘境中九死一生方才找到的宝物。大师兄曾是颜洵心中的天边明月,夜幕中最是皎洁孤寂的那抹光影。当她看到月曜石时,她便想起了玄明,也因此才将这宝物送给了他。月曜石很是适合炼给逐风,但玄明拿到时却十分珍重地将它收了起来。 颜洵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玄明脸上的笑意,像是昙花和着月色静谧绽放,就连冷白的面容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还记得玄明曾口口声声承诺着,这月曜石便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他会一生珍之爱之,一如待她一般。 多么可笑。 他口口声声视若珍宝的信物,也能这般被他随手转赠他人。 颜洵倒是半点不恼,只觉得讽刺。 而最令她失望的,还是玄明竟然能如此徇私舞弊,将她的三位弟子赶出宗门。便是他那位小徒弟自小抚养长大又如何?他们才相识了不过十几年。崇梅、澜竹、憬兰,哪一位不是同他相识了至少千年?玄明怎么忍心,如此冷酷地对待这些同他亲近之人的? 崇梅作为她的开山大弟子,拜师时也不过幼学之年。那时她同玄明将将成婚,他们当时也是将崇梅看作是如徒如子的存在。崇梅性格外向,做事雷厉风行,对待内外门的弟子皆一视同仁,不吝指点一二。她从来都是个合格的大师姐,对上尊师重道,对下也爱护有加。究竟是怎样的境遇,才会让她忍不住当着旁人的面指责自己的师公呢? 还有澜竹,她温润随和的二弟子,每每看到他总让人想起早春的第一缕东风。与妖族一战时,面对挑衅的精怪都能从容淡定,这样的人怎能将他人说红了眼?恐怕第一时间便递出帕子轻声安慰了。 至于憬兰,颜洵倒是并不意外。过刚易折,况且憬兰本人就像是盛夏的烈日,从未收敛过锋芒。颜洵倒不觉得他这样的性格有什么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心,只要没有误入歧途便好。如今想来,憬兰下山似乎也是个好事。 玄明只是为了这些莫须有的罪证去指责、惩罚她的弟子们,颜洵只觉得失望至极。 曾经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何时竟变得如此陌生?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当年的高空明月,如今看来只是沟渠中的一片镜花水月,自不必碰那污浊的水面,只风一吹,便散了。 轮回五:明镜缺(2)少年 天衍宗宗主见到来人,险些没拿稳手中的茶杯,“颜、颜洵师妹,你终于出关了?” “宗主。”颜洵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我闭关许久,出来怎么寻不见崇梅等人?” 宗主手忙脚乱地放下茶盏,故作惆怅地解释着,“唉,此事说来话长。大概是你闭关太久,你那几位弟子无人管束,心性也愈加浮躁。崇梅和澜竹竟然都做出了目无师长的事情。也亏得只是对玄明如此,他作为他们的师公自然要包容他们,不过是命他们下山修行,顺便常思己过。而憬兰则是自己太过执拗。分明没有多大的事情,他被指责了几句就受不了,自请离开了。” 颜洵在心中冷笑。 若非她方才听了几句闲言碎语,怕不是当真以为是自己徒儿们的过错,甚至还会为自己疏于管教而自责不已。 但她也懂得为何同是是兄妹,宗主反而帮着玄明师兄说话。天衍宗到底还是以剑修为主,而玄明身为剑主,早被认为是如今剑修第一人,自然是天衍宗最重要的存在。 两人心知肚明地打着太极。宗主问道,“师妹难得回来,我这里有些埋了很久的离人酿,今日可要和我一饮?” “不了,”颜洵想说方才听来的消息,“今日还没见过玄明师兄,我一会儿去晨晓峰一趟。” 她眼看着宗主险些要藏不住眼底的慌张。宗主重重咳了两声,劝道,“玄明这几日很是繁忙,我们师兄弟几人都不敢打扰。不过……你同他是道侣,应当是不同的。”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若是平常的颜洵,听了此言估计也就体贴地不会去晨晓峰了。但如今听了那些话,颜洵也就得知了,所谓的繁忙,不过是玄明为了给自己的徒儿庆生罢了。 还真是荒谬。 天外谪仙般的剑主罔顾人伦,竟然对自己自小抚养长大的徒弟有了别样的情愫。而天衍用身为天下第一大宗,宗门内从宗主到各峰峰主、各堂长老,竟然就这样默许他们的暗度陈仓。不,依玄明如今这样迫不及待的态度来看,只怕是恨不得即刻昭告天下了吧?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传出去,不知会被其他宗门的人如何耻笑。 宗主一向精明,之所以敢如此放纵玄明,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对这位曾经的大师兄的敬重,让他不好直言相劝。但更多的,是为了玄明这剑修第一人的身份。 这世间修士以剑修为主,虽然还有些音修、法修、佛修、符修等,但依然算是少数。一如天衍宗,虽也有其他修士,其最出色的还是在剑修一支。正如颜洵,虽得一句人人称赞的“仙子”的美名,她自恃自己的修为和辛勤也不曾少玄明半分。只因她是音修,常常便被人忽视了她真正的实力。众人称赞最多的,还是她的气度容貌。 是以,作为剑修第一人的玄明自然算得上是整个修仙界的佼佼者。 更何况在那场同妖族的大战中,还是玄明以一招“金戈铁马”,将那妖王斩于半空之中,令其灰飞烟灭。从此之后,玄明剑主声名远扬。整个修仙界谁人不知,天衍宗有一位拯救苍生的大英雄。 古往今来,不论是何处,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人们都会选择性地忽视那些道德上的缺陷,正所谓“瑕不掩瑜”。 想通之后,颜洵倒是不难理解整个天衍宗对于玄明荒唐行径的放纵。但站在道侣的角度上,她不能原谅大师兄就这样轻易地违背了结契时的誓约。 颜洵假意装作要回钟明峰,同宗主相辞别。但她身影一转,便御瑟向着晨晓峰去了。 ——————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天衍八峰之中,晨晓峰是除了主峰之外最巍峨壮丽的。只因它在最东方,每日总能第一时间被清晨的第一抹红霞照亮,故而名为晨晓峰。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颜洵心中满是难以言尽的感慨。曾经的奇松怪石被大簇的玉茗花所覆盖,没了曾经的岚雾飘渺,却多了几味人间富贵之象。倒教她认不出了。 颜洵暗自摇头,如此看来,大师兄这几日确实是异常忙碌。 颜洵对玄明,是敬重是憧憬,是同门的兄妹之情,就是少了几分应有的爱情。不过所谓道侣,本就与凡间的夫妻不同。相比于情爱,道侣更意味着两个能够一同修炼,携手心向大道的伴侣。这也是为何她当初同意了师尊所安排的婚事的缘故。师兄妹几人中,惟玄明与颜洵两人的修为最高,最是适合结为道侣。婚后,颜洵倒是也曾一同修行过一些双人功法,两人的修为的却有所提升,默契也是更佳。至于旁的情愫,就没有更多了。 也因此,颜洵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生不出半分嫉妒或是恼怒的情绪,更没有什么“捉奸”的想法。她反而觉得分外有趣。高山白雪染上泥污,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请……请问前辈是颜洵仙子吗?” 颜洵走了没几步,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 她回头去看,新月初生之际,一名红衣少年站在柳宿之下的树影里。修道之人喜穿素色,以茶白、水蓝、水绿为主,便是穿玄色、青色则数少数,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宛若登仙的缘故。如这个少年一般一身红衣之人,在修仙界已属异类。 红衣少年从影影绰绰之间走了出来。颜洵这才发现,他的脸上是只有年少时期独有的意气风发,但身量却很是高挑,已经能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了。同他身上的枣红色衣衫相比,那张脸倒很是平庸,让人几乎过目就忘。惟那双狐眼长得极好,笑起来像是带着钩子,让人不能移开视线,连着眉心的一点朱砂,在这张脸上格外突兀。 莫非是为了弥补外貌的不足,他才穿上让人印象深刻的红袍?颜洵没有依据地胡乱揣摩着。到底是身为长辈,她快速撇开头脑里那些古怪的念头,点头回应道,“正是我。不知你是……” 轮回五:明镜缺(3)玄明 少年人笑了笑,漆黑的眼瞳像是揉皱的夜幕,泛出点点星光,“见过仙子,晚辈是晨晓峰琚翔。” 颜洵此前并未见过此人。已经过了千年,玄明自然也收了新的弟子。倒是这名字听着耳熟,似乎是方才在主峰上听那几位女弟子聊完关于剑主的闲话后,复又屡屡提起的人物。据悉是一位后生可畏之才,大有当年玄明剑尊的势头,颇有几分“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的意味。 她点了点头,“不必如此多礼,我同你的师尊玄明既是道侣,你唤我一声师母便是了。” 琚翔点了点头,却依然执拗地用自己的方式唤她,“仙子是来找剑主的吗?” 颜洵心下奇怪。 琚翔竟然也不唤玄明一声“师尊”吗?但看他态度恭顺的样子,又不像是什么不守礼节之人。她只当作是他实在过于仰慕他们,只愿以尊称相待。 许是看颜洵许久没有回答,琚翔误以为她是在犹豫,不由热情地说,“师尊正在前面的溯星湖边,若是仙子不嫌弃的话,晚辈愿领您过去。” “劳烦你了。”颜洵来过晨晓峰无数次,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溯星湖怎么走。但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她总觉得不知在何处见过,终究是不忍心拒绝。 长久不曾同人交往,身边又是生人,颜洵没话找话地问道,“你的师尊是在溯星湖旁修炼吗?我只过去看看便好,不必打扰他。” 溯星湖中有处灵气充沛的泉眼,颜洵记得大师兄自分到了晨晓峰后便日日在那里修炼。 “算……是吧。”琚翔顿了一瞬,方才迟疑地回答道,“小师妹她根基薄弱,剑主每夜都会带她一同在此修炼。” “这样啊。师兄他待弟子一向认真负责。”颜洵勾唇,嘴角却没有丝毫笑意。竟然连他门下弟子都大概猜到了玄明的那些龌龊,还要帮他在旁人面前尽力隐瞒,他怕不是早就将礼义廉耻抛之脑后了吧。“那你们平素也都是在此一同修炼的?” 大概是不习惯说谎,又不知该如何遮掩师尊的行径,琚翔涨红了脸,“我们其他人根基坚固,平日里在房间中打坐便也够了,自不必剑主如此麻烦。” 颜洵眼神微凉。比起玄明的悖德行为,她更看不上这种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为人师者,难道连最基本的一视同仁都做不到吗?她索性转移了话题,“听闻你如今已是元婴以下的第一人?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用不了多久,天衍宗便能出另一个剑主了。” “仙子实在谬赞了。”琚翔嘴上谦虚着,眼中却有一整条银河倾泻其间,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他却偏偏固执地俯身看着颜洵。 颜洵躲闪不及他的目光,以至于看到眼前不甚熟悉的景色时,不用松了口气,“到了。” 她自少时起便来过溯星湖无数次,之所以说不熟悉,是因这环湖绽放的玉茗花,阵阵芳香扑鼻而来,萦绕在白玉桥上的那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身畔。 白衣仙人一派玉树临风之姿,黑发用玉冠高高箍起,露出他如刀镌刻过的清逸五官。他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怀中娇小的少女。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到他的专注和宠溺。少女长着张娇俏可人的脸,明显年纪尚小,温柔小意地靠在男子的胸膛上,一脸惊喜地看着满湖水红色的玉茗花。自然是玄明剑主同他的爱徒玉茗。 不知为何,颜洵觉得这位小徒弟也有几分眼熟。 当真是你侬我侬,情深意切。 颜洵尚有闲心地瞎想着,他们两人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倒是身旁的琚翔一脸慌张又羞愧的模样,“抱歉仙子,竟让你瞧到了这样一幕。定然是小师妹又有哪里受伤了,剑主怜爱弟子,才会这样抱住她的。” 颜洵轻声一笑,只觉得这位晨晓峰的弟子有些意思,“依你之言,玄明他先前也曾有过这种举动?” “这……”琚翔面露迟疑之色,分明是一双狐眼,小心翼翼地看向颜洵的时候又仿佛是被遗弃的幼年野干。“先前其他弟子也曾见过几次。有一次青轩想要去剑主的寝室请他赐教时,还撞见过玉茗她哭着扑进剑主怀里……” 琚翔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怕所说的事情惹恼了颜洵。若说颜洵内心没有半点波澜,必然是假的。她心生怒意。修为稍浅者本就处于固守本心的阶段,作为师长的玄明竟然如此为师不尊,甚至毫不避讳,当真不怕带歪自己的这些弟子吗? 大概是感觉到了颜洵眉梢的寒意,琚翔手足无措地轻声安慰她,“仙、仙子不要多虑。我看玉茗竟有两分长得像仙子,定然是剑主太过思念仙子,这才爱屋及乌地对玉茗也格外喜爱。” 颜洵恍惚了一瞬,玉茗本就长得娇小,仔细看来,确同她二八时期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她觉得眼熟。 但颜洵如今早就过了需要人用拙劣的借口安慰的年纪,更何况安慰她的对象还是一个大概可以称呼她为“老祖宗”的少年。她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倒是个好弟子,也难为你绞尽脑汁帮自己的师尊掩饰了。放心,我倒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仙子……”大概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琚翔手足无措地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宽大的手掌上带着常年挥剑磨出的薄茧,还有少年人滚烫的热度,竟没让颜洵觉得突兀,反而体会到了别样的酥痒之感。月影朦胧间,虽然看不清晰他的表情,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我只怕仙子会难过。分明今日仙子终于出关,剑主却有事要忙,没有第一时间来见您。” 有何事要忙?为自己的弟子庆贺生辰吗? 颜洵总觉得琚翔的每句话都别有深意,但他言语中又没有任何错处。这人虽样貌平庸,却实在生了一双精致的眼睛,单是同他对视,便让人生不出半分讨厌的情绪。 但颜洵实在好奇,玄明大胆的行径就连其他峰的内门弟子都有所猜测,琚翔作为晨晓峰的弟子,当真没有任何怀疑吗?但偏偏他的语气十分诚挚,似乎是真情实感地觉得,面前的两人不过是普通的师徒之情。 桥上的两人终于结束了拥抱。白衣剑客手执一把利剑,站在桥头挥舞了起来。刀光剑影在月色中闪过,像是一片片簌簌落下的雪花。 “仙子你看,剑主当真是在为玉茗示范剑式。”琚翔看了几眼,兴奋地侧过头向颜洵强调着。 “你的师尊教徒一向认真。”颜洵总觉得少年的话格外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看了两下便看出了门道,索性抱起双臂换了个站姿。比起桥上男子精妙绝伦的剑术,她更好奇一会儿琚翔又能做何辩解。 果然不出颜洵所料,玄明舞了五招,那位小徒弟便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加入他。两人动作同步,一动一静,一刚一柔,当真是把这套双翼剑法发挥了八成。 颜洵想起一些往事。当年这套剑法还是大师兄从师尊的藏书阁中偷偷翻出来的。苍竹般的少年还没有后来那般清秀出尘,白皙的耳尖带着不易察觉的红霞,兴致勃勃地同她分享这本蒙了尘的册子。 只可惜,颜洵是音修。 她倒是也会用剑,但总比真正的剑修差了些许。两人比划的招式虽同剑谱上一致,却远远不能用出剑法该有的效果。不过,如今玄明似乎是寻得了他一直想找的搭档了。 倒也好。 颜洵看着他们使出剑谱中的最后一招。似是心中的喜悦之情难以宣泄,活了上千年的剑主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又独自耍了一套他最举世闻名的“晨影万千”。剑意伴着蓬勃的灵力在夜空中炸裂开,像是烟花将四周一瞬间照得通明。那位小徒弟仰头看着上空的美景不住赞叹,预备扑入玄明怀中,竟然被他闪身躲开了。 白衣的剑修负剑背后,常年淡定从容如高山白雪的脸上带着惶恐。他看向湖对面树影下的两人,千言万语终究汇成一句,“洵儿,你何时出关的?” 轮回五:明镜缺(4)玉茗 颜洵走出树影,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今日巳时。” 玄明剑主从桥头一跃,便出现在颜洵面前。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热切,伸出方才握剑的长指想要去牵颜洵的手,言辞中是与他本人气质不太相符的欣喜若狂,“既然回来了,怎么不第一时间来见我?” 颜洵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两步,刚巧隐去了小半个身体在琚翔身后。也不知少年是有意无意,反倒侧身将颜洵遮了个严严实实,还理直气壮地向玄明行礼,“见过剑主。” 当着弟子的面被人婉拒,受人尊崇惯了的玄明脸上隐隐透露出了一丝不喜。没奈何琚翔也的的确确是个天份极高的,只是言行上不拘小节了一些,从未喊过自己“师尊”不说,对着同门的师兄师姐也只是喊名字。但倘若说他是年轻气盛,眼高于顶,琚翔的人缘倒也不错,只能归因为少年英才那些特立独行的个性。 相识千载,颜洵当然能一眼分辨出师兄的不悦。她不欲让旁人受到牵连,开口回答道,“听闻师兄近日繁忙,是以才不愿前来打扰。” “洵儿,你我早已成亲,何必如此生分?事关于你,无论何时我都会有时间的。”听到颜洵的那声“师兄”,玄明只觉得自己方才燃起的喜悦都被这溯星湖的湖水浇了个彻底,只能牵起嘴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成想琚翔再次插嘴,“但这几日剑主不都如方才一般,忙着指点玉茗练剑吗?仙子想来也是体恤剑主劳累,才不欲露面的。” “琚翔,为师同你师母已有许久不见,只想私下聊几句体己的话。”玄明皱眉,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琚翔今日格外无礼。 少年侧过脸,上挑的狐狸眼垂下,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起来有些可怜,“剑主莫要动怒。若是打扰到剑主叙旧,引得您心下不喜,在下离开便是了。可万万不要因此影响了您同仙子时隔千年的重逢。” 颜洵何尝看不出玄明是对她的态度心有不满,索性将火气撒在了一旁无辜的琚翔身上。她止住了琚翔转身离开的脚步,“不必了。本就是我许久不来,眼见着晨晓峰旧貌换新颜,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师兄。还好遇到了琚翔,便请他为我带路。” 说话间,颜洵淡漠地扫视了一圈漫山遍野的玉茗花。她的目光又在那位正从桥上下来,因为不会御剑而只能匆匆向她们奔来的玉茗身上顿了一下,方才落回玄明身上。 分明她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玄明却觉得整个人都被掷入了溯星湖中,浑身冰冷,狼狈不堪。 洵儿已经知道了。 他茫然地想着。 那颗几年间不断摇摆的心像是被冰层封印,终于平静了下来。玄明心知必须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白,默念了一个清心咒,方才抬眼看向他的道侣,“若是洵儿不习惯,明日我便命人改回去。只因我这些年新收了一位弟子,视若亲女,想着今日恰好是她的双十生辰,理应好好庆贺一下。” “仙子也莫要介怀,剑主他一向如此,无微不至地关怀着门下弟子。”琚翔赞同地附和着,随手摘了朵玉茗在手中把玩。水红色的花瓣脱落在他指尖,又顺着指缝纷纷落下,被金线绣着火焰纹样的长靴碾于尘土中。“听闻剑主同仙子拜入天衍宗时方才十岁。虽然在下无缘得见,当年剑主为仙子用心准备的双十生辰。但只看今日玉茗生辰的阵仗,也能猜出定然是剑主常常为仙子庆贺生辰,才这么熟练的。” “噗嗤,”颜洵瞥见玄明哑口无言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可能呢? 当年的大师兄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两人虽然是内门弟子,但大多时候还是捉襟见肘的。她记得那年她桃李年华,玄明特地带她去宗门外镇上的小饭馆里吃了顿荤菜,就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尔后,他拿出块用白布妥帖包好的玉坠,作为送给她的生辰礼。那玉质十分浑浊,当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大概已是玄明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如今那玉坠还挂在她的问亶瑟尾端,串着玉坠的穗子早就开始掉色,被她用灵力好好保护着。 颜洵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分外陌生的男人,却无端想起当年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睛。如今想来,曾经那双清澈的眼睛同身旁这位少年所拥有的,也不差半分。 不过也只是曾经罢了。 如今这双眼睛只有着阅尽千帆后的疲惫了,就像是精美的银器,终究在岁月的侵蚀下镀上了锈迹,暗淡无光。 “你倒是有趣。我早就已逾千岁,你如今还未而立,如何能有缘窥得我的双十生辰。”颜洵止住笑,看向身旁的琚翔,“更何况我本就不喜热闹,是以生辰那日大多当作平日一般度过。” “这样啊。”似是恍然大悟的口吻,琚翔感叹着,“不愧是剑主,原来真正的天才都是展现在方方面面的。难得准备次生辰宴也能如此宏大。” “莫要胡言。”琚翔的语气太真挚,虽然玄明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他急于向师妹解释,也不顾上细想太多,“洵儿,你我夫妻多年,难道还不了解我吗?不过是群小孩子罢了,这些弟子我一向是视若己出的。” “师尊,师兄,这位……便是师母吗?”娇娇怯怯的声音自玄明身后传来。大概是因为一路跑来,少女轻喘着气,习惯性地抱住剑主的手臂,但脸色却没有奔跑过后应有的红润,反而有些苍白。 颜洵看得分明,这个小姑娘跑来时本是一脸的甜蜜和喜悦。她的脸色是在听清玄明那番话后才突然转变的。好笑的是,玄明似乎忙于向颜洵解释,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这位一手抚养长大的弟子的靠近。 呵。可是她的弟子们又有什么错处呢?难道她就不爱护自己的徒弟吗? 意识到自己与弟子之间的距离早已超越了应有的尺度,玄明毫不犹豫地甩开手,同方才的颜洵一样,向旁挪动了几步。他斥责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还不快好好同你的师母问好?” 这时候的玄明倒像是个芒寒色正的师尊了,仿佛方才在桥上情难自已地抱着自己徒弟的另有其人一般。 琚翔也用看热闹的口吻在一旁搭腔,“是啊,玉茗。你平日里同师尊这般也就罢了,当着师母的面怎么还是如此?若是让师母误会了就不妙了。” 玉茗的脸色转为铁青,从小到大对她格外纵容的师尊还是第一次声色俱厉地指责她。她不明白,怎么方才师尊还拥着她一同习剑,如今便要同她划开界限。 自情窦初开伊始,玉茗便对抚养她长大的玄明师尊有了特殊的情愫。师尊他俊美无俦,修为高深莫测,从小就是最令她依赖的存在。等到长大一些,这种情感便很自然地转变为对他的爱慕。更何况师尊往常待人接物都带着惯性的安静疏离,却独独对她一退再退自己的底线。这让深陷在暗恋中的玉茗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至于师母?她当然早就知晓了师尊已经成亲。可是师母已有千年不曾出现,细算起来,他们成亲后也才朝夕相处了三年。况且师尊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师母,她总以为这两人不过是貌合神离而已。 明明刚刚氛围正好,当她大着胆子扑入师尊怀中时,还能看到他的深瞳中映出的小小的自己。那眼神如此缱绻,玉茗觉得自己只要开口向师尊表明心意,他定然会接受自己的。 怎么一瞬间,一切就都变了? 玉茗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满腔失落,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面前的女子行礼,“弟子是晨晓峰玉茗,见过师母。” 眼前的场景落在颜洵眼中,显得分外滑稽好笑。方才还是心意相通的一对璧人,如今却咫尺天涯。 倒是她的不是了。 她微微点头,同玉茗寒暄了几句,借口还有事情,便离开了。 玄明本想御剑相送,瞥到一旁的爱徒,迟疑了一瞬。 颜洵自然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神色,主动开口说道,“师兄留步,我自己回去即可。” 倒是一旁的琚翔早就踩在剑上,甚至尚有余力地安慰她,“仙子莫怪,剑主连日劳累,就由在下代为相送吧。” 他这样热情,倒教颜洵不好拒绝,只能勉强说了一句,“那便麻烦你了。” 临走前,她又扫了一眼玄明剑主。 该怎样形容她如今的心情呢?积年的敬仰如同回暖的冰面,在此刻化成了一潭死水。 沟渠中的月光再美,也难以掩盖浑浊的水色和陈腐的异味。 轮回五:明镜缺(5)怪人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万籁俱寂的听竹轩中,一位朱唇粉面的女子正在打坐入定。不同于寻常修士的凝神静气,她的额角渗出了薄薄一层香汗,女子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几口气,似是在努力地放平心态。 那个人又来了。 千年来,他夜夜出现在她的识海中。她也从一开始的夕惕若厉,变成了如今的习以为常。 “阿洵,今日可叫我好等。”那个人身姿欣长,一身鲜衣如烈烈火焰,红得招摇。偏偏他的脸上聚拢着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五官。倒是他的神采却如东方欲晓时破开团云的金光那般,灿烂得耀眼。 颜洵的识海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原野。尽头虽然隐没在未知的黑暗之中,但经过千年的修炼,这片草地倒是四季常青,韶光淑气,比之闭关前更是延伸了数倍。 男子斜倚在桃树枝头,朵朵绽开的水红花瓣都无法掩盖他的风采。眼见着颜洵出现,他跳下枝头,不顾头顶桃花如雨纷纷,脚步轻快地向她走来。 不等颜洵走近,他已经一个闪身将她揽在了自己怀中,垂下头看着她的娇靥,“阿洵这是刚刚出关便顾不得我了?” 颜洵的后脑紧贴着男子的胸膛,虽然只是元神相触,她却仿佛能感受到此人火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声。 这个陌生男子,日日都是这般在她的识海中捉弄着自己。 颜洵熟练地躲开他的怀抱,再一次问了那个重复了千百遍的问题,“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识海之中?” “我的小阿洵就这么迫切地想了解我?”男子轻笑了几声,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听的人耳朵发麻,但说出的回答却同以往别无二致,“放心,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会告知你的。” 颜洵没有理会他的撩拨,直接祭出本命的问亶瑟,五十弦合拢指尖,激扬的乐声响起,每一音都如同一把无形的飞刀,向着这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袭去。 “小阿洵,虽然这是你自己的识海,大动干戈总是不太好吧?”这男子倒是悠闲,甚至能够尚有余力地调侃着。 方才阳光明媚的天空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瞬间聚起了乌云,闪电若银龙在云层间游走,颇有副大厦将倾的势头。股股大风吹股起赤红的衣袖,男人负手而立,虽然面容模糊却仍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从容不迫。他只在原地变换着身形,脚下的步伐快若闪电,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红色的残影,却没让颜洵伤到他分毫。 一曲终了,男人倒像是从未变换过位置,就连身上的红衫和未束起的碎发,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 显然是个修为极其深厚的强者。 “阿洵倒比从前进步了不少,想来步入炼虚指日可待。”男子一点都不恼怒她出其不意的攻击,尚有闲心展开一把折扇来扇。 颜洵没有看他,兀自收拢琴弦。听到了此人的夸赞,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人是在千年前她闭关养伤时突然出现在她的识海中的。当年她虽身受重伤,但好歹也是化神前期的修士,怎么可能这样容人轻易入侵最为宝贵的识海?但她偏偏对他毫无办法。就算如今她已经到了化神后期,距离破境也仅仅一步之遥,却依然奈何不了此人。 莫说是让他尝点苦头了,甚至都不曾让他认真出手。 这样强悍的实力,这世间本也没有几人。只是颜洵冥思苦想了几百年,都不能将他同所熟知的任何一位大能联系起来。 似是看出了她的无可奈何,男人缩地成寸便出现在她身旁。折扇合拢,扇尖轻轻跳起颜洵的下颌,不等她反应便吻了下去。 男人的动作不紧不慢,甚至略带挑逗。颜洵不自觉地想要张口惊呼,就被他抓住了空隙。狡猾的舌头长驱直入,探入她的口腔,挑逗似的舔舐着她的贝齿,甚至捉住里面香滑软嫩的小舌,不断勾引着。魂魄的相触带来战栗更胜于阴阳结合时的悸动。颜洵仿佛感受到了口腔内不断传出的“啧啧”水声,酥麻的感觉从识海泄出,蔓延至四肢百骸。床榻上打坐的女子呼吸变沉,眉头紧蹙,全身泛起了惹人怜爱的红晕。 偏偏识海中的她被男人紧紧勾着腰肢,动弹不得。双手也被男主握住,他用的力气掌握得正好,既不会弄疼了她,也不会让她挣脱分毫。 一吻作罢,男子松开了颜洵,又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你这个登徒子!”颜洵怒极扬手,向他的脸上扇去。 男子倒是机警,立刻抬手用扇子格挡住了颜洵的手,甚至还故意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小阿洵何必恼怒?你我相识千年,难道还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 颜洵心知打不过他,气急反笑,“这就是你无赖的理由?且不说是你日日闯入我的识海,我至今不知你是何人。况且我早就成亲,怎可能同你生此等龌龊?” 不知为何,这名男子的脸上虽然蒙着雾气,但双唇却因为亲得狠了而红得潋滟,倒显得分外瞩目。先前他也最多是偷偷抱她一下,也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做出如此大胆的行径。 “小阿洵是迫不及待地想同我相见吗?不必着急,时机到了我自会去找你。”男子轻笑着,手腕一翻,反倒握住了颜洵的手。他凑到颜洵耳旁,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沙沙的哑意,像是有无数把小钩子想要勾住颜洵的心,说不出的魅惑,“况且,你那位道侣不就是玄明?他那些事情我也是知晓的,总归是他先负了你,不若早些同他解契,和我在一起吧?” 颜洵没有搭理他的话,“同你?一个擅闯他人识海的登徒子吗?更何况,所谓道侣更重要的是相互扶持,心向大道罢了。我同玄明牵扯得太多,便是解契也远非那么简单的。总归我们是同宗一脉的师兄妹,便是一同修炼也比阁下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要强一些。” 颜洵所言也不完全是她心中所想。她并不在乎玄明心中有谁,对结契一事也不是那么在乎。很多道侣会通过双修的方式来增进修为。便是当作修炼,颜洵也很难想象自己要同心目中亲如兄长的玄明一起阴阳结合。成亲当日,颜洵便找理由拒绝了。还好玄明也体谅她,并不强求。后来的三年里,他们两人也大多聚少离多,也就无人再提起此事。最多也就是两人一同修炼些双人的功法,因着师兄妹间的默契,确实是对修为有所提升。但颜洵觉得,倘若依靠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亦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何必需要依靠道侣呢?若非玄明是师尊特意为她定下的,她本也不欲与任何人成亲。 当然,这样的话她也不欲同这个登徒子言明,索性找些旁的理由让他退却好了。 反倒是男子十分认真地比较起来,“在下不愿说出身份,定然是有自己的苦衷。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还不够让阿洵你了解我的为人吗?不是同门又如何?难道玄明能比得过在下的修为?” 这倒是实话。 莫说是玄明也无法轻易闯入颜洵的识海,更不必提如此人一般全身而退。识海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若是这个男人真想作恶,恐怕第一次见面便可以置她于死地,偏偏他每次进来都只是同她说些闲话逗逗她,更多时候还会指点她的修行。也就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做出了孟浪的举止。 颜洵不欲再同他聊下去了。左右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便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躬身施礼,“颜洵承蒙阁下错爱了。” 识海开始变得模糊。大雾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扑卷而来,笼罩起这片湖光山色。 颜洵睁开眼,还是置身于听竹轩之中。河倾月落,外面常年沉浸在灵气中的竹林在晚风中簌簌作响。原来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她想要起身,才发现身上的热意未消。都怪那个登徒子突然吻她的缘故。颜洵没有意识到自己瓷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妃色,倒像是如今东方刚刚升起的旭日映红的朝霞。 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探清此人的身份,还有他缠着她的目的。但她捕捉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异样。 玄明的那些事一直被宗主他们压下,不许人提最多是一些内门弟子在偷偷分享。这个人是怎么知晓的呢? 就像是,他就在天衍宗一般。 轮回五:明镜缺(6)人非 仙乡景已清,仙子启琴声。 玄明来时,颜洵刚刚结束了晨间的修炼。 高山流水之音还在云海翻涌的峰峦间流淌,又带着凌厉的乐意,单是只听一音便能体会到奏乐之人的道心强韧。玄明看着竹林间抚瑟的师妹,不由愣了神。 这一幕过于似曾相识,同千年之前没有丝毫的变化,好像屡变星霜不过弹指一挥间,他还是当初的那个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大师兄,而她是最得师尊青睐有加的小师妹。 那日他得了师尊的口风,知晓了要为他们指下婚事时,是玄明此生最是人生得意之时。那时的他抛却了习以为常的清冷淡漠,头脑发昏得如同个敢爱敢恨的少年人。他头脑一热,全然忘记了师尊刚刚同他叮嘱了半晌千万不要透露此事,跑来了钟明峰。当时师妹也是如今日一般,静坐在竹中奏琴。行云流水的乐声从琴弦间溢出,倒教他冷静了下来。他就这样站在竹林之间,静静地欣赏着小师妹的侧颜,就连她的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优美,像是一幅动静皆宜的画卷。 只可惜,事到如今,他们早就不是千年前的他们了,只剩下这片竹林,倒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师兄一大早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颜洵没有回头,而是低头调试起她的问亶瑟。从玄明落在钟明峰的那一刻,颜洵便注意到了。如今山上只有她一人,倒是能更好地分辨出那些来客。 玄明止住对于过去的怀念,轻咳了两声,“无事。昨日过于匆忙,又人多眼杂,都没能同洵儿你好好聊聊。今日我尚且无事,估摸着你大概醒了,便过来找你。” “既如此,师兄便随我去正堂一叙吧。刚巧我闭关太久,这宗里大概早就有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吧?”颜洵收好问亶瑟,站了起来。她张口想要吩咐道,“崇梅,备茶。” 话音还没落下,两人都愣在了原地。颜洵率先回神,故作不解地询问道,“听说师兄将我门下的三名弟子都外派云游,这是何意?” 昨日见到颜洵就料到了必有此问,因此玄明斟酌着回复道,“他们……犯了一些错误,依照宗门的规矩才让他们下山的。” “哦?崇梅他们几人都不是年轻的孩子了,怎么都犯下了这等大错?”颜洵意味深长地问道,“昨日听宗主说,是师兄惩罚的他们。但他未曾说清究竟是因着何事。” 玄明松了口气,还好三师弟向来很有眼色,不会多话。他搬出了早就找好的借口,“唉,具体的原因不提也罢。总归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作为他们的师公,我已经格外网开一面,若是落到了问天堂手中,恐怕都不会这样简单。” “那还真是麻烦师兄了。到底是我管教不严,竟然让他们如此懈怠。”两个人心知肚明地打着太极。颜洵甚至故作感慨地说道,“倘若我也能同师兄这般,平日里对弟子多加关照,恐怕他们也不会犯下此等大过。” 玄明明白,颜洵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他轻咳了一声,温文尔雅地安慰着小师妹,“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洵儿已经教导得足够认真了。他们自己犯下的错,同你有何干系?你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才受的伤。是他们自己本心不够坚定,才会招惹祸端的。” 颜洵在心动冷笑。 崇梅三人这千年中早就陆续达到了元婴之境,可见她们从未有一日耽误过修炼。这样的修为,在天衍宗就算不能分峰,做个一堂之主也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到了江湖中那些小门派里,恐怕早就被人敬为上座,恨不得成为掌门。也就是他们同她师徒情深,非要等待师尊出关,方才一次又一次地婉拒了宗主的邀约,一直守在钟明峰上。 不论是他们的修为还是年岁,都不可能是用简简单单的“心性不坚”几个字可以敷衍的,偏偏玄明只想到了用这样的借口来搪塞她。 颜洵不欲再陪他演戏,索性直白地问道,“师兄,你我夫妻一场,不如就告诉我他们所犯的过错吧。总归我是他们的师尊,便是日后又收新的徒弟,也好提防前车之鉴。” “这……”玄明本来听到颜洵主动提及他们的夫妻关系时,心中划过如贼星般的喜色,但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颜洵说出的话打断了。 他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告一段落,不曾想颜洵竟然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小师妹向来很有主见,曾经他很欣赏她行不苟合,如今却有些不喜了。倘若是茗儿的话,定然会依着他所说的不再多问。 玄明没有意识到,他是在拿自己的道侣同弟子相比较。心中刚刚生出的那点喜悦,早就被他抛在脑后。 “是因为他们屡屡以下犯上,甚至还公然散播不实的传言。”玄明圆滑地掩盖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如此。”颜洵笑了笑,未再多言。面对着这越来越陌生的师兄,她已经不知该如何相处了。物是人非,山长水阔,触处思量遍。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他们之间相隔的,又何止是一两个十年。 颜洵对于这世间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次同妖族的大战之后。但对于玄明来说,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他行过更多的路,遇到更多的人,却只有颜洵还被困在原地。渐渐地,那个曾经被他记在心尖上的小师妹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甚至想不起回头去看她了。 颜洵率先开口,打破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气息。“昨日见到的琚翔同玉茗二人,就是师兄这些年新收的弟子?我还以为师兄早就关山门了呢。” 玄明松了口气,“我原是这样准备的。但琚翔他的天分实在很高,是我此生所见最为纯粹的火灵根。况且他的悟性也强,很多功法一点即通。原本是想要让他拜去流厥峰,但宗主他偏偏想让我来教导。我实在推脱不掉,便收他为徒了。” “他能二十结丹,确实是青蓝冰水之材。”颜洵赞叹了一句,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样的人从来不在少数,至于后续如何,还要看他的造化。”玄明平淡地点评道。 看到自己的道侣夸赞别的男人,就算此人只是他的弟子,玄明还是有些不适。他突然想起昨日站在树影中的两人。颜洵二十有五便已结丹,月中聚雪的娇靥既带着成熟女子的娴雅又保留着少女时期的烂漫,同二十出头的少年站在一起,一点都不突兀。若是不相熟的人见到了,大抵还会称赞这是对檀郎谢女。 若非是剑主昨日当真是问心有愧,恐怕不仅仅是面露不快而已。 “昨日见到的那位玉茗,听说是师兄在凡间云游时收养的?” “不错。当时我听闻曾经有一位炼丹的大能,将一味仙品的聚灵丹藏在凡间。听说此药对你疗伤有利,故而下山云游。”玄明回忆着往昔,冰雪般的脸上漾起了笑容,“可惜了,大概这真的只是一个语焉不详的传闻。我寻找了多年一无所获,反倒是捡到了玉茗这个孩子。不然的话,说不定洵儿早几年便能出关了。” “看来师兄同她的确很有缘份。”颜洵垂眸,指尖描绘着冰裂纹茶盏上的纹路,轻声附和着。 分明是为了给她寻药才去的凡间,回来时带回的却是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子。仙品聚灵丹并非传言,只因着那个能闯入颜洵识海的怪人多年前也为她带回了这样一颗丹药。那人故作随意地将丹药抛给她,距离上次他戏言般地说要帮她寻药才过了不过短短几月。后来,他看似随意地指点着她,该如何配合着丹药引气入体。若非如此,恐怕她还要闭关更长时间。 可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当时在做些什么呢? 大概不是借着“修炼”的名义在同他的弟子花前月下,就是在寻了莫须有的罪名,想要赶走她的弟子吧? 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颜洵不明白,她同她的弟子又何错之有呢?倘若只是因着自己霸占了玄明道侣的身份,只要他肯提,她定然会欣然让出的。但他又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单纯的师徒情谊,倒教颜洵也寻不到理由主动开口。 “是啊,的确很有缘份。”大概是自知理亏,玄明也只是轻声感叹了一句。 所幸他们还没迎来新一轮沉默,主峰就传来了消息请他们一叙。 天衍宗十年一度的禁地,就快要开启了。 轮回五:明镜缺(7)禁地 颜洵同玄明到达时,天衍八峰的其他几峰峰主并十二堂堂主早就聚齐了。宗主应当是已经向他们告知了颜洵出关一事,是以场面还算井然有序,众人都尚有分寸地表达了对颜洵仙子的关切。 颜洵熟练地与众位寒暄一番之后,和玄明一同在宗主下首的左右两侧落座。宗主也含笑着同她嘱咐了几句,方才清清嗓子,向大家宣布了禁地重现之事。 天衍宗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是由一位早就飞升的剑修大能开创的。除了大能亲传的独门剑法和心诀之外,天衍宗最出名的就是其后山的封印以及十年一启的禁地。 许多年前,妖族和人族共存于凡间。妖族凭借着天生能吐纳天地灵气的体质,很快便愈加强大。反观人族,虽然已经依靠着仙人们留下的真经出现了一些修真之人,但大多以散修为主,根本成不得气候。所幸妖族虽体质强悍,但大多都聚集在荒蛮之地。而人族也早早建立起了城池堡垒。因此,凡间还算相安无事。 然而,走兽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妖精嗜血,虽然得开灵智,却依旧讲求的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没有半点道义的束缚,是以妖族伤人之事时有发生。至于人族那边,渐渐地也开始扩大他们的领土。他们坚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那些散修的帮助下逐渐蚕食着妖族生存的环境。人族同妖族之间的矛盾也到了愈演愈烈的程度,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 就在此时,这位剑修大能出现了。他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运用着独步天下的自创剑法,将当时的妖族最为强悍的大妖封印在如今天衍宗的后山之中。经此一战,他的剑法愈加至臻,率领着众多散修打得妖族落荒而逃,至今仍落脚于西北的荒蛮之地。 在众多人的簇拥下,这位大能开创宗派,取“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之意,命名为天衍宗。直到得道飞升的前一天,这位大能依旧守护着镇压大妖的封印。 至于天衍宗的禁地,则是一个危险同机遇并存的秘境,据说也是这位天衍宗祖师同大妖一战之时,由于灵力的冲击而产生的。此秘境十年才现世一次,并不限制修为,但修为越高,在禁地中就越是有生命危险。特别是元婴以上之人,稍有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曾经也有不信邪的人自恃甚高,想要一试,修为半毁者有之,杳无音讯者亦有之。 因此,这个禁地如今成为了元婴以下弟子的试炼之所。其中自人妖大战之后留下的天才地宝、奇遇机缘倒是也不负它的凶名。不说旁人,如今天衍宗宗主所用的本命剑,便是他当年在禁地之中的古战场上捡到的仙级法器。 禁地此番将会现世一月,开启及关闭之时都需要八位峰主一同撑起大阵,打通通往禁地的路。宗主对他们叮嘱的一番话同千年前并没有太大差异。颜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等意识回魂之时,身旁的人正在上报此番派出的弟子。 当然都是各峰各堂的杰出才俊。 烟屏峰的峰主沉芸上报完她门下的两名弟子之后,十分自然地侧头询问,“颜洵,这次你们钟明峰派谁参加试炼?” 四周细碎的交流声突然安静了下来。颜洵勾起嘴角,看着沉芸才反应过来的慌张神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阿芸你莫不是忘记了?我们钟明峰如今除了我以外,恐怕再没旁人可以派出了。” 沉芸此人一向有些迷糊,颜洵心知她没有恶意,也不会怪罪于她的无心之言。 “那可不行。若是你在禁地出了什么差池,玄明还不是要拿我是问?”宗主也跟着打起了圆场。“对了,晨晓峰此番要派哪名弟子呢?” “此番便让琚翔去吧。”玄明沉吟了片刻,“至于另一个名额,就给玉茗了。”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玄明会选择琚翔当然在众人的意料之内。琚翔本就是宗里年轻一辈中最受看好的弟子,若是能在禁地中得到些许机缘,结婴也是指日可待的。但玉茗就不一样了。她如今还是练气中期,距离筑基都有很长的距离。为何要选她去禁地呢? 禁地虽对元婴以下的修士更为宽松,但也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的。本就是许多年前人妖大战时期形成的隐秘之所,其中蕴含着着很多前人设下的法术陷阱,以及土生土长的凶险走兽、植株。这样的地方,大家大多会挑选筑基后期以上的弟子前往。有时实在不愿浪费名额,选择了哪位筑基前中期的弟子,他的师尊都要千叮咛万嘱咐,恨不得将所有的高阶符纸和丹药都送他保命。 若是玄明无人可选倒也罢了。偏偏众人皆知,他的开山大弟子正巧卡在金丹末期的瓶颈上多年。这样好的机会,玄明为何要偏偏选择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呢? 就算是先前钟明峰的弟子曾当着他们的面指责过自己师公心存悖德之情,这些峰主长老大多是不愿相信的。他们平日里除了要打理门下的各项庶务,教导弟子修炼,剩下的时间全用来打坐修行都深觉不够,是以并不关注旁人的事情。但听了玄明此刻所言,很多人都想起了曾经的那番让他们误以为是匪夷所思的指责。 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在座众人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只是不知这表面的风平浪静背后,又有多少人在偷偷同旁人用密语传音议论着。又有多少人放出神识,偷偷打量着玄明同颜洵二人。 偏偏玄明一派坦然不说,颜洵也是安之若素。倒让他们分辨不出这天衍宗中修为最高的两人究竟是何用意。 沉芸率先沉不住气,“剑主,这禁地之中危险重重,你那位女弟子的年岁尚小,便是等下次试炼也无妨的。” 玄明故作不知她话中委婉的深意,“无妨。倘若你们担心,我自去寻了抑灵丹来压制修为,在禁地之中带领这帮弟子就是了。刚巧钟明峰空出了两个名额,我占了一个倒也不多。” “师兄,莫要说笑了。”宗主赶紧止住他的话头,“抑灵丹连高阶法器都无法骗过,更何况是禁地了。若是你在里面安然无恙倒还好,要是出了什么差池,莫说是全修真界的一大损失。恐怕颜师妹定将第一个不放过我。” 玄明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颜洵身上。见她眉头微微皱起,方才温和一笑,“自然是说笑的。晨晓峰门下弟子我都心中有数,届时琚翔自会护着她的。” 宗主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接着招呼众人商谈关于禁地的其他事宜。 玄明看着颜洵同沉芸交谈时那抹海棠醉日的笑颜,心底生出一丝烦躁。 方才在众人面前,他是故意提出玉茗的。对比起旁人的惊愕,颜洵实在淡定得突兀。那一刻,玄明只觉得被抽干了全身的灵气,一颗心憋闷不已。不知为何,他渴望见识到洵儿为他展露更多的神情,便是愤怒或是恨意也好。倘若能有幸在看她脸上窥得一丝妒意,玄明恐怕能喜悦得忘乎所以。 他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有了这般阴暗的念头。从前他遗憾于只有自己偷偷心悦于小师妹,而对方对他从来只有仰慕之情。但总归他们结成了道侣,他相信会有两心相知的一日。如今他倒羡慕起了曾经的自己。洵儿现在看向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礼貌,连曾经的敬仰都遍寻不见。 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分明知晓不该如此,玄明却忍不住一遍遍地试探着颜洵,想要确认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轮回五:明镜破(8)树林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迭云锦张。 再见到琚翔之时,已经过了大约十几日。红衣少年站在人群之中格外醒目,相比之下他的神情倒是十分乖顺,并不理会周围兴致勃勃交流着的众人,慎之又慎地整理着自己的乾坤袋。 感受到颜洵的目光,他猛然抬头,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倒让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带上了春风白马少年郎的意气。 或许是因为同样喜穿红衣,颜洵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常闯入她识海之中的怪人。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的草木皆兵。明明一个是朝气蓬勃的惨绿少年,另一个乍看上去是个风骨秀异的弱冠青年,实则修为和年岁不知几许,定然早就见识过不少云起云落,世态炎凉。便是都喜穿红衣,也是一个更加低调的枣红,另一个却是全然张扬肆意的赤红,音容笑貌更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祝你所得皆所愿,更重要的是平安无虞。”颜洵同他密语传音。听见一旁的沉芸等人喊自己过去,她来不及看少年有何反应,便匆匆离开了。 天衍八峰的八位峰主各站八卦图的一角,同时起手结印。四周的灵气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沙,纷纷向八卦图中心聚集。只见灵力凝成白光从中间的太极图中射出,直直映照在一块突兀出现的巨石上。坚硬的岩层表面竟然泛起了如水波一般的涟漪。 四周不少内门弟子都用崇敬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八人,特别是面貌最为超凡绝俗的那一对白衣男女。不愧是站在天衍宗,乃至整个修仙界顶峰的两人,就连结印的动作都带着行云流水的轻松自在,半点不像剩下的几位峰主一般吃力。 不同于其他人,玉茗看向他们的目光更加复杂,半是向往半是妒忌,让她的眼瞳晦涩混杂。 “看来你是当真不喜颜洵仙子。”爽朗的调笑声自她斜后方传来,但话语里是坚定不移的笃定。 玉茗回头,原来是她那位亦是天之骄子的师兄。她垂下眼,快速敛去满眼的不甘,故作天真烂漫地回答,“师兄又拿我寻开心了。茗儿能有这样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子作为师母,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喜欢呢?” 琚翔眯起狭长的狐眼,鼻腔中冷哼了一声,“若你当真是这样想得便好。” 两道锐利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匕首,撕破了玉茗表面上的伪装,露出她不同于外表的丑陋内里。玉茗承受不住他的目光,慌忙撇开视线,但一颗心还是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呵呵。”琚翔冷笑着转身,连一个眼风都再未施舍给玉茗,越过她便向入口的巨石走去。 平心而论,不少人玄明的旧识都曾夸赞过琚翔,说他犹有当年剑主少年时期的风采。就是玉茗也不得不承认,忽略他那张过分平庸的脸,自己也曾对着这位师兄的背影偷偷幻想过,师尊年轻时应当是何模样。 少女怀春的伊始,她心知爱慕师尊为世间所不许,也曾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位灵气逼人的师兄身上。可是她终究不能自欺欺人,莫说是那张脸实在同师尊云泥之别,便是待她的态度也大相径庭。 师尊外表清清冷冷,却独独对她有着深不见底的纵容,倘若是要这天上的圆月,恐怕师尊都能想法子为她拮下。而琚翔则不然。虽然他对待外人都是格外温和有礼,就是指点外门弟子功法都不厌其烦。但玉明知道,这远非他的本性。 先前她试图引起师兄注意的时期,时常会为了些不重要的小事情寻他,琚翔对她甚是冷淡。分明她是晨晓峰上人见人爱的小师妹,可琚翔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还好他向来不近女色,玉茗不以为然。直到有一日,她如同以往一般痴迷地盯着师兄的背影,对方不耐地转身赶她。她这才迟钝地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看向她时眼中的不耐和厌恶几乎都要凝为实质。那双飞扬的狐眼好像有着火眼金睛,早就看穿了她内心的龌龊和不堪。 玉茗落荒而逃。 还好她没没出多远就遇到了师尊。师尊温和地问她究竟是怎么了,她壮着胆子扑入他的怀中。那是她第一次同师尊超越了师徒的界限。她紧紧抱着师尊的腰,明显感觉到玄明迟疑地抬起手,似是要将她拉开。但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摸着她的头告诉她,莫要不开心了。 她是枝头的蝴蝶,被从天而降的名为“欢喜”的松脂包裹,沉溺其中,却半点不想挣扎,只愿这一刻能够天长地久。是了,旁人再同师尊多么相像,但终究不是他本人。她忍不住乱想,是不是师尊他也对自己有着几分情意。倘若他们当真两情相悦,便是违背世间伦常又如何? 肩头被一旁的弟子撞到,玉茗这才回过神来。眼见着枣红的衣衫在人群中渐渐远去,已经消失在巨石背后,她想起昨日师尊将她抱在怀中,同她反复叮嘱的话,连忙提起裙角向琚翔追去。 —————— “师兄,你等等我。”燕语莺声从身后传来,琚翔却没有停下脚步。 一旁流厥峰的弟子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他,开口问道,“琚翔师弟,好像是玉茗师妹要让你等她。” “嗯,所以呢?”琚翔环顾着四周的景象,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自步入禁地之后,四周豁然开朗。禽吟阴森林,鹿伏朴樕木。比寻常更粗数倍的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仰头望去根本看不见树冠。他们置身于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也不知这片树影绰约背后又蕴藏着多少危机四伏。 一旁流阙峰的弟子并非头一次进行试炼,他面露不忍地看向身后追着他们的女子,压低了声音,“总归是你的师妹,若是在这里除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琚翔挑了挑眉,漆黑的眼瞳斜睨着他,“怎么?旬莒师兄若是心疼,你自己去找她就好。” 名为旬莒的弟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着,“都是同宗,你这个做师兄的竟然都不管她。她修为又低,我若是再不去管,恐怕真会有性命危险。” 谁让她自知修为低下还不自量力地非要参加试炼呢。倒是她运气好,原本进入禁地的人都不知会被传送到何处。旬莒也是因为恰好扯了下他的袖子,两人才被分到了一起。琚翔原就是想要冠冕堂皇地甩开玉茗,方才先她通过了巨石。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是跟来了。 当然了,不论她会不会同他落在一处,琚翔原也不准备管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既然非要进入禁地,她就应当做好这种觉悟。 琚翔轻哧了一声,“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干嘛?你不是对她早就有了好感。我今日是有意成全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旬莒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也不知你们究竟看上了她什么。”分明是一个无趣又虚伪的女子,一事无成不说,只会依靠旁人,偏偏又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有半点正确的认知。但似乎天衍宗中暗自倾慕她的弟子不在少数。还有玄明剑主那个耳聋眼瞎的男人,放着珠玉蒙尘,却对这种鱼目青睐有加。 旬莒回身向玉茗招了招手,再看向琚翔时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师弟年少,怕是还未开窍。小师妹清丽可人,又性格善良,这天衍宗上下有谁不喜呢?” “清丽可人?不说旁的,那张脸同颜洵仙子简直是天壤之别,亏你还夸得下去。”琚翔默默咽下了更多讽刺的话。 “那怎么一样?”旬莒睁大了眼睛,“颜洵仙子是巫山神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相比之下玉茗师妹明显平易近人得多。” “平易近人……”琚翔玩味地重复着,“你们也就这点胆子了。” 说话间,玉茗已经追上了他们。她轻喘着气,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师兄,师尊说了让我跟你一道。” “哦。”琚翔漠不关心地转头继续往前走,“你跟着旬莒也是一样的。” “琚翔,这刚入禁地,你便要同我们分开吗?”旬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也是头一次来,若是单枪匹马遇到危险,可该怎么办?” “我有些东西要找。”琚翔随口回应着,打量起四周的丛林。 “师兄要找何物?不若我们一道前去,也好有个照应。”玉茗鼓足勇气插嘴道,“况且在临行前,师尊应当同师兄你嘱咐过,要带着我结伴而行的事情。” “哦,剑主他是说过。”琚翔似是确定了方位,终于抽空正眼看了下他这位小师妹,“不过师尊昨日戌时同我说的此事,师妹竟然已经知晓了,还真是厉害。” 看着红衣少年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玉茗的勇气就如同泄了气的孔明灯,歪歪斜斜地坠落地上。 若非为了保命,她一点都不想同这位同门师兄朝夕相处真的多天。他对她的鄙夷从来都毫不掩饰,还好他对不关己事一向觉得麻烦,也没有心情去揭露这对徘徊在悖德边缘的师徒。 倘若不是急着破境,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以身涉险的。她才二十,还卡在炼气中期。这个速度相对于寻常人来说可能也算正常,但偏偏她身边就有好几位人中龙凤。不说旁人,她名义上的师母二十有五便已结金丹。两相比较之下,她实在过于平庸了。 虽然师尊并不在意,甚至还时常宽慰她,但玉茗就是不甘心。她这样平庸,半点也比不过那位师母。若说她当真有什么优势,也只剩下师尊明显更偏爱于她了。 可是自那日师母出关之后,玉茗明显能感觉到,师尊对她愈发冷淡了起来。只他们两人私下相处时,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但好几次,玉茗都留意到他在原地怔愣着,脸上带着愧疚和迟疑。 玉茗慌了手脚。她想让他重新看到自己,让师尊也对她刮目相看,因此才特意央着师尊参加试炼。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师尊也早就板着脸告知过禁地的凶险。所以她才央求师尊出面,一定要让她这位被认为是金丹第一人的师兄一路护送她。 注意到一旁的旬莒没发现琚翔话中的深意,玉茗松了口气。她有些着急,声音也大了几分,“既然师尊已经告知师兄了,为何师兄还说这种话呢。” “我又没有同意。”琚翔皱眉,不耐烦地再次环顾四周。 昨晚玄明剑主当然是以嘱托的口吻找他谈过此事。看他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托付得是什么无价之宝。很难将眼前这位优柔寡断的男人同外界所传的霞姿月韵的剑主联系在一起。琚翔本来见到他就厌烦,随便“哦”了一声就把他打发走了。 认真说来,他自然没有应下过此事。 玉茗脸色泛白,张嘴想继续追问。红衣少年机警地看向半空中,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低声命令道,“嘘,不要出声。” 不知从何时起,整片树林都是枝叶摇曳的“沙沙”声,可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分明感觉不到一丝清风的凉意。 “还要多谢玉茗呢。”少年压低了嗓音,透着说不出的诡谲,“若不是你方才大声喧哗,怎么会引来它们呢?” 旬莒已经警惕地抽出自己的本命法器,摆好了准备迎敌的姿势。琚翔也亮出了他那把常用的软剑。玉茗这才慌张地学着师兄的动作,望向四周,手上拿着临行前玄明给她的保命法宝。 “啪嗒”,还没等她反应,手腕上突然缠住了不易察觉的银线。玉茗亮出手中的法宝快速切断了细线,透明的屏障自她身边展开,倒教那些细线无法接近。 旬莒是个符修。他一边向四周撒着大量符箓,一边以一只半人高的毛笔为兵器,泼墨挥毫间斩断无数还妄图接近他的银丝。至于琚翔,作为剑修的他更加淡定从容,一整套剑法被他完美演绎着,分明只拿着一把软剑,那些细线却无法近他周身。 “哎呀!师兄们,救我!”玉茗本以为自己已经安全,却没想到那银线带着粘液,眼见着无法触碰她的身体,索性一层又一层地隔着法器将她包裹起来,最后竟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形圆茧。 “咔嚓……”银丝不断吸收着屏障上的灵气,又施力挤压屏障,直到玉茗手上的法宝因为灵气不足而彻底失效。银丝通过屏障的缝隙涌来,疯狂地缠住她,将她沿着树干向上拉走。 轮回五:明镜缺(9)蜘蛛 旬莒注意到了玉茗的异常,急忙向她奔去。从空中垂下的银线如同无孔不入的细雨,想要试图接近他。他只能不断抛出符箓,护在自己周身。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旬莒终于明白这些奇怪的银线从何而来。 巨大的蛛网盘踞在目不可及的半空之中,一眼望不到头。包裹着玉茗的茧被粘在蛛网中间,还泛着银白色的光。一只堪比小山大小的蜘蛛从沉睡中醒来,挥动着毛茸茸的腿在蛛网上爬行着。这蜘蛛妖偏偏还生了一张艳丽的美人面,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旬莒。 旬莒心下骇然,眼见着大蜘蛛就要接近白茧,他急忙掷出几张定身符,试图控制住她。旬莒和那蜘蛛妖同样是金丹前期的修为,可偏偏那妖物从蛛网上吸收了不少灵力,很快便突破了定身符的术法。白色的蛛线从尾端喷出,比之方才的粗了数倍。旬莒顽力抵抗,却终究被脚下冒出的细线钻了空子,四肢被束缚在黏糊糊的网上。 “金丹期的修士……”女妖舔了舔嘴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旬莒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在源源不断的流失,但他不曾畏惧,“妖物!你待要如何?” “不急。”蜘蛛妖爬过来,伸出毛茸茸的前腿划了划他的脸,“难得遇到这样的美味了。你们还有一个同伴,是也不是?” 短硬的茸毛戳在脸上,让人毛骨悚然。旬莒想起正独自战斗的琚翔,内心生出了一点期待。是了,琚翔师弟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比这妖族高了整整两个小境界,应当是足以应付的。旬莒当然不想刚步入禁地便命丧于此。 —————— 琚翔依然留在原地。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近不得他的周身。他的脸上是不变的淡定从容,似是在与这些细线玩闹般悠然自得。突然,他转头望向了东北方的高处,嘴角斜斜勾起,带着几分凉意。 一条比人手臂还粗的白色蛛线突然从空中袭向他的后心。琚翔半点不惧,只轻轻变换了一下步法,银光一偏,就砍落了大段白线。蛛丝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上面还带着黏稠的水液。 “好久不见,赤背婆。”琚翔的声音不复以往的开朗,带着压境的滚滚狼烟,说不出的肃穆威严。 攻击他的蛛线突然都停止舞动,有女子“咯咯咯”的笑声从高处传来。一个硕大的蜘蛛倒吊着缓缓出现在他面前,“好久不见啊,陛下。” 琚翔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纯粹的金色,皱起的眉头压着狐目,是不加掩饰的狠戾,“既然知道是我,还不快些让开。” “别着急啊。”赤背婆抬起一只前腿托住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想不到当年以一敌百的陛下,如今却如此虚弱不堪,只能借用死人的尸体在世间行走。” “你想说些什么?” “啊,抱歉,现在是不是不能叫您陛下了?如今斗转星移,妖族应当也有了真正的首领。”尖锐的蛛脚挡在女子的口鼻前,似是方知失言,“是什么让您特意压制修为也要潜入此地呢?定然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吧?” 赤背婆伸出另一只前脚,想要触碰少年的脸。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银光划过,她的蛛脚上只剩下整齐的切口。 红衣剑修的脸上只剩冷意,“看来你真是在这禁地中憋得老糊涂了,竟忘记了我的耐心向来有限。” 这一剑像是划破了两人之间的虚与委蛇。赤背婆连瞳仁都变成黑色,不断尖叫着向琚翔甩出大量蛛线,“啊——我的脚!” 琚翔厌恶地向一旁闪开,道道寒光如碎琼而下,非但没有被那些蛛丝逼退半分,反而一步步坚定且从容地逼近蜘蛛妖的身体。 作为妖族,大多保留着走兽时期机警的本能。赤背婆无端感受到濒死的寒意,也不再恋战,收紧尾端的蛛丝,疾速向她的老巢退去。 琚翔甚至不待御剑。软剑插入泥土中半寸,他单脚踩在剑柄上,将软剑压得如同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须臾便被弹入空中。那软剑也被震得从泥土中飞起,被他伸手捞起。眼看着上升的速度变慢,琚翔单脚踏在斜旁伸出的树梢上,再次一跃而起。 眼看着就要回到蛛网之上,赤背婆面露喜色。突然,她感受到了背后裹挟着风声的剑气。她大惊失色,慌忙回头看去,没想到红衣少年在左右两棵树木伸出的旁枝间不断借力跳起,速度竟然还比她略胜一筹。 更令她心胆畏惧的,是他竟没有使用半分灵力。 分明只是用小片神魂操纵的一具傀儡,竟然也能有强悍如斯的体力。赤背婆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大意轻敌。但她也知道,这是自己不可多得的机会了。 如今大概已经是这人此生中最虚弱的时刻,就连当年的那名剑修将他封印之时,也不过是他受人哄骗,方才着了道。 他们妖族,从来不讲究那些道义伦常,只认强者为王。若是她能趁此将他杀了,夺得他的妖丹修为,恐怕便是不能称王,也能跻身妖界强者行列,这禁地之中还有何人敢轻视她?若是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闯出这片桎梏了她的禁地。 思及此,赤背婆难掩眼底的贪婪神色,索性甩出更多带着倒刺的蛛丝,妄图牵制琚翔。 但少年飞跃的速度不减。腕花一翻,软剑便将数条蛛丝缠绕其间,甚至未用一丝灵力,仅靠着强悍的剑法,便将蛛丝整个震碎。当是时,少年已经追上了赤背婆。不待蜘蛛妖反应过来,半边的腿脚只剩下涌血的伤口。 血腥味和疼痛彻底激发了妖族身体内的兽性,赤背婆嘶吼着不断出手猛攻,想要让这个难缠的对手也尝尝断臂的滋味。蛛网上不断汲取着方才两人的灵力,让她这个金丹前期的妖怪也有了能同琚翔一较高下的实力。 但终究只是徒劳。 即便有四对眼睛,直到临死之前她也没有看清那个人究竟是如何出手。 分明她吐出的大团蛛丝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只需稍用力气,就能将他绞成肉屑。下一秒剑锋擦面,洁白的茧就被人划开巨大的破口,不等她回神,那一剑余下的剑意便已经向她的命门扑来。 一只巨大的蜘蛛趴在延绵数里的银网中央,已经被劈成两半。大股青绿色的血液沿着蛛网滴落,看起来格外诡异。 琚翔厌恶地看了看同样沾上血迹的宝剑,默默念了个去尘诀。 “咯咯……咯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如此,赤背婆竟然还未立刻死去。一分为二的脸上同时扯出了邪恶的弧度,看起来格外阴狠,“陛下,这禁地中想要取代你的人可不在少数。谁让您早就不是当年的您了。真好奇您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 少年漠然地看着她,金色的眼瞳重回了正常人的黑色,“你们不配知道。” 他俯下身,挖出赤红的妖丹,随手就扔到了自己的乾坤袋中。环顾四周,硕大的蛛网变成了黯淡的灰色,再没有萤萤幽光。一个巨大的蛹正黏在蛛网的正中央,里面的人早就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远处躺着一位穿着茶白色天衍宗弟子服的男子,四肢被绑在蛛网上,基本也没了动静,应当就是旬莒。 琚翔慢悠悠地走了过去。赤背婆利用蛛网吸收猎物的灵力和修为,方才她突然勉强能同他一战,定然吸收了他们不少灵气。果不其然,旬莒只是昏迷了过去。琚翔撬开他的嘴,为他服下一颗回灵丸。 旬莒半晌才疲惫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琚师弟,那蜘蛛……” “已经死了。”琚翔半蹲在原地看着旬莒,见他已无大碍,就挥剑斩断了帮助他双手的蛛丝,“既然你已无大碍,我便先走了。” “好……”旬莒依旧躺在原地,眼中是说不出的愧疚。 回灵丸也不过能提供些许灵力,他的身子亏空得厉害,哪里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更何况他早已知晓,琚翔是有明确的目标,定然要在这禁地中寻找某样宝物的。面对着救命恩人,他再说不出请求一路同行的话来。 “既如此,我先行一步,等禁地重启之日再见。”琚翔也不多同他废话,待抱拳行礼之后,足尖轻点便从枝头跃出数尺。 余光扫过巨大的虫茧,即便能猜到中藏何人,琚翔没有丝毫反应。左右是他的小阿洵不在意的人,便是舞得再欢又有何用?况且他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尚且没有同玄明对上的实力。但若是此女当真伤了他的阿洵的心就不同了,便是以身涉险,他也会让她付出代价。 但当下,她还算是他最锋利的一把锄头。 轮回五:明镜缺(10)妖气 禁地之内危机四伏,禁地之外却是一派安逸。依着往年的规矩,入口处的巨石每日还需一名峰主或是堂主轮流带人守卫着。 只因天衍宗禁地称得上是赫赫有名。里面几千年前的灵宝不在少数,其他门派自然欣羡有加。只可惜,当年祖师爷早就定下了规矩,道是只有天衍宗弟子才能往来其间。是以,便是他们有意慷慨大方地邀请其他修仙者一道进行试炼,也不敢违背老祖宗的命令。 也不是没有妄图混入其中的其他门派弟子。正道之人只道缘浅,一切自有定数,倒也不会过分强求。但那些邪修则不然,这些年抓住的妄图偷偷闯入禁地的邪修不在少数。曾经也有天衍宗弟子被邪修生生杀死剥皮,只为了借用他们的身份进入禁地。即便这些人往往因为狂妄自大,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但那些早已被他们凌虐的生命却再回不来。 而那些妖族更是猖狂。大概是因为天衍宗是几千年前封印那位大妖的地界,妖族这么多年一直对这里虎视眈眈。后山的封印并不好破,也就是千年前恰逢法力减弱之时,他们才能趁机想要破坏结界,却还被颜洵阻挠。但禁地对修为的要求却远没有那么高。也不知他们究竟用了何种妖法,开始禁地通路的阵法通常需要八名修士才能开启,但那些妖族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巨石表面的屏障。 也因此,每次禁地现世期间,都还需派人看守,避免有外人闯入。 今日轮到颜洵坐镇。 漫漫长夜,无事可做,她索性席地而坐开始入定,当然也分出了一丝神识出来警惕周围的变动。呼吸吐纳之际,灵气源源不断地在她体内循环着,先是十二个大周天,再是二十四个小周天。 自那日她同红衣男子不欢而散之后,他这些天倒是再未出现在她的识海过。也因此,颜洵觉得自己在运功之时能更加专注。但她心底没来由地有些担心,大概是早已习惯了此人天天来寻她插科打诨,突然断了联系便让她有些不适应。到底是一千年的陪伴,先前虽也有过他失踪几日的情况,但从来没有不告而别这样长的时间。她这才发现,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倘若他主动离她而去,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寻他。 不知何时,这个人早已成为了她熟稔的友人。无数个日夜的相处成为了难以改变的习惯,刻入她的血液骨髓。 颜洵不禁担忧,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又或者是突然身染恶疾。他这人看着轻慢率性,骨子里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倘若他当真要离她而去,定然不会不告而别的。 颜洵思索着,警觉地感觉到附近设下的结界传来了生人闯入的异动。她立刻睁眼,身形一闪便已经冲向了来者的方向。 “洵儿,是我。”没想到来人竟是玄明剑主。颜洵双手绞紧琴弦,正欲搭在他的咽喉处,但逐风已将它们悉数斩断。 颜洵一愣,收回了手中的断弦,“不曾想竟是师兄深夜来此。师兄这些年修为当真精进了许多。” “洵儿,我早同你说过,你我早已成亲,不必如此生分。”玄明的笑容在月辉下显得有些苦涩,“但你也不必气馁,若非你闭关良久,如今也早已能踏入化神大圆满了。” 他心下黯然。 年少之时日日盼着,师妹能唤他一声“夫君”。但直到洞房花烛的当晚,他的小师妹却依旧规规矩矩地同往日一般唤他“师兄”,而他那些难得的孟浪念头,也都被她羞涩婉拒了。他心中不是没有失落,但他想着师妹比他年幼,或许是心中紧张的缘故。总归他也不是什么急色之徒,比起一时的欢愉,他更期盼同她心念合一。但他还是渴望着,好歹能够同她以夫妻相称。可他从来都是个性格内敛的人,便是满腔失望也只能含蓄地提点他的道侣一二。 只是,似乎颜洵从未开窍过。 不,她那样心细如发,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他的暗示呢?她不过是不曾心悦他罢了。 玄明先前不曾气馁。修仙之人寿命漫长,他总是可以徐徐而图之的。可是后来他又收养了玉茗。平心而论,小姑娘没有半分比得上他的洵儿,只那双眼睛,实在过于像她,初相遇时便让他生出恻隐之情。那眼中有倾慕、有眷恋,将他视为此生最为重要的唯一。他从其中看到了太多求而不得的情绪,如同饮鸩止渴一般,不断沦陷其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玄明所想,颜洵并没有听从他的暗示,依旧故我地坚持着原本的称呼,“师兄突然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他们是何时竟生疏至此呢?玄明自嘲地笑了笑,“难道无事发生,我便不能来见你吗?” “师兄说笑了。” “好了,不说这些。”玄明收拾好纷乱错杂的情绪,“方才我听到回肃堂有弟子汇报,说是有人在镇外捡到了天衍宗弟子的物品,周围也有未能被术法掩盖干净的打斗痕迹,恐怕是又有歹人混入宗门了。对了,其他巡逻的弟子呢?” “我让他们去别处看守了。原本想着前几日都平安无事。”听到玄明的消息,颜洵也不由提高了警惕,“莫非,又是那些邪修?” 这话倒是不无依据。自千年前同妖族一战之后,对面应当是元气大伤,除了一些嗜血歹毒之辈敢在凡间作威作福外,很少会有妖族敢凑到修士面前。倒是那些邪修为了获得力量,屡次三番地想要闯入禁地。 “我也不清楚。但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我去唤他们回来。” 颜洵说着,手里已经拿出了传讯用的玉简。但还没等她留下讯息,后山那边却窜出了冲天的妖气。 她同玄明对视了一下,难掩心中的骇然之情,“师兄,妖族他们是冲着封印去的。” 玄明当机立断,一脚踏上了逐风,“洵儿,你安心守好这边,我过去看看。” 轮回五:明镜缺(11)狼妖 颜洵祭出了她的问亶瑟,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现在恐怕所有的人都涌去了后山,再向他们传音也是多说无益。何况,她也不是什么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了,这样的场面她一个人还是足以应付的。 明月净松林,千峰同一色。 守护着巨石的结界却再次传来了被某物撞上的异样。颜洵只静坐在五十弦古瑟前,并没有走动。 没想到结界外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天衍宗弟子。 “师叔不好了,后方恐怕要扛不住了。”此人踉踉跄跄地撞上结界而后倒在地上,说话时嘴里还吐着血沫子,“后山来了好几个大妖,玄明师叔也已经受伤,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回答他的却是清韵悲凉的琴声。那堪听,琴瑟悠扬,引离人断肠。但这每一个音符,都暗藏着杀机。 “师叔……你这……是……做……”那名弟子的嘴中涌出更多的血,到最后就连七窍都流出血来,看起来格外骇然。 颜洵十指翻飞,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素晖洒在她白净的侧脸,带着神佛的不悲不喜。 “噗……”一口发黑的污血飞溅在结界之内,那个弟子倒在地上,肩膀不断耸动着,大笑的声音甚至险些盖过了琴声。 “哈哈哈哈……你是如何发现的?”伏在地上的人早已换了一副模样。满是血污的弟子服变成了一件冰蓝色的软甲。那人全身的伤痕一扫而光,面部虽然狰狞,却又带着不顾一切的狂妄。在暗处发着幽绿荧光的双瞳揭露了他的身份,竟然是一只神游后期的狼妖。 无人回应他的疑问,只剩下越奏越响的瑟音,染上了明显的杀气。 狼妖的笑着,露出自己森然的獠牙。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满身妖气,十指作爪,便向结界冲来。 颜洵看不破他的境界,但她既然能出其不意地伤到他,想来相差得不会太多。她拨动琴弦,催动灵力来加固结界。 “呸。”那妖怪自然还是受到了琴声的影响。他吐了口嘴里的血,却并不在意地坏笑着,“弹琴的音修?我想想,你就是当年杀了我义兄的女人?小娘子模样倒是不错,这么细皮嫩肉的,倒不如乖乖从了我,大爷还可以考虑让你快活地上路……” 原来,这个狼妖还是颜洵当年杀死的那位第一护法的结拜兄弟。可叹的是千年前的两人,一个早已身陨,另一个闭关多年,如今的修为也比他低了两个小境界。眼看着仇人近在眼前,狼妖心中半悲半喜,利爪撕裂空气,将结界震得摇摇欲坠。 琴声越来越急促,一改先前的悲惋之声,带着铁马金戈的硝烟战火,向狼妖袭来。 音修向来擅长远攻,而狼妖显然更喜近战,如今的形式对颜洵还算有利,足以弥补因修为上的差距。不知何时,狼妖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划出了一道道细口,更不必提一直被音律不停振动着的五脏六腑让他的咽喉中不断反着血水。也多亏妖族强悍的的身躯,才让他能一直撑着。 心知必须打破自己的劣势,狼妖聚集大量妖气于指尖,使出了十成的功力,终于将结界彻底粉碎。 爪风带着气势汹汹的妖气直逼颜洵眼前。琴音未断,她揽瑟而起,问亶瑟在空中横扫了半圈,将将挡住狼妖的致命一击。 一边加固结界又一边发起对狼妖的攻击,便是颜洵也消耗了大量灵力,如今不过是勉力支撑。 仇人近在眼前,狼妖急于复仇,一整套肉搏的妖法如狂风暴雨不断砸向颜洵。两人一时之间竟也算得上是难分伯仲。 “洵儿撑住!我来帮你。”双方胶着之际,有人御剑自后山而来。 凭借着走兽的本能,狼妖感受到来者修为深厚,远远凌驾于他之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即便他不懂这样的道理,但脑子中还牢牢记得此番的任务。他满目怒意地瞪了眼面前的女子,终于决定放弃立刻报仇的打算,以妖族的要事为先。 尖爪扑向颜洵的门面,她将将扬瑟挡下。 不曾想,这原来是那狼妖的调虎离山之计。 问亶瑟挡住了她的视线,此时的狼妖早已奔至巨石之前。颜洵不敢懈怠,掷出定身符想要拦截住他。 正在御剑的玄明看得焦急万分,不断催促着逐风剑,想要快些赶上,助颜洵一臂之力。 他看着颜洵拦下了那个妖族;看着两人再次缠斗在巨石之前;看着狼妖对他的洵儿使出招招致命的杀诀。待刚刚落地,玄明便挥出一招“晨影万千”,强悍的剑气朝着那个妖族的后背袭去。 生死关头,狼妖感受到了向后心而来的危险。他顾不得是否会受重伤,急忙跃入巨石之中。 寻常需要八名修士组成法阵才能开启的石门竟然就像平静的湖面一般,对如石子般跃入其中的狼妖没有半点阻碍。颜洵顾不得多想,忙扯住他衣袍的一角,紧跟着也跳了进去。 “洵儿……”玄明看到这幕焦急万分,但当他赶至巨石之前时,禁地的门扉已经再次关闭了。 触手是坚硬粗粝的石质,玄明一拳砸在了岩石表面,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可恶!” 他们都被这群妖族愚弄了。 原本看到后山冲天的妖气,他们以为对方都是冲着封印去的。没想到,修为最高的这只妖竟然一早就瞄准了只有一人守卫着的禁地入口。也亏得留在这里的人是颜洵,尚且和他周旋了良久,若是旁人,恐怕早就被其残杀了。而其他人便是反应过来中了声东击西的诡计,也被后山那几个准备周全妖族缠上,一时间脱不开身。 就是不知道,这禁地之中究竟有何宝物,值得他们不顾性命也要前来。 不知阿洵在禁地之中要面对多少危险,稍有不慎,或许会危及性命。 玄明倒是迫切地想要闯入禁地去保护她的安危。但身旁的人都苦口婆心地劝慰着他,不要冲动行事。 他无奈地将逐风收回掌心。是了,不能冲动。 如今护山大阵算是被他们内外合攻,硬生生破开了一个缺口。若是有淬体期的妖族趁他不在,闯入天衍宗,恐怕宗门内再无人可以阻挡。 月华如练,人远万里。足有两人高的巨大岩石静静耸立在夜色中,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 轮回五:明镜缺(12)荒漠 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 琚翔一路南行。在茂密丛林的接壤之处,突兀地出现了一片荒无人迹的荒漠。目光所及之处还散落着几个森然骸骨。不用仔细分辨,也能看出妖族人族一应俱全,就连飞鸟的头骨都有迹可循。零星还可看见未被完全风化的一两块天衍宗的身份玉牌,就散落在人骨的附近。或许正因如此,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众人约定俗成,再不敢靠近的地方。 琚翔没有丝毫犹豫,绣着赤火纹的靴子径直踏入了黄沙之中。 一时间,天地骤然阴沉了下去。阴风狂啸,凝云断日,昏昏塑气浊。透明的屏障自绿草同黄土的接壤之处升起,困住这只误入歧途的“羔羊”,让他再无回头的可能。回卷的狂风怒吼着,黄沙下陷,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漩涡,仅处在边缘也能闻到方才沙土掩埋的浓郁血腥气。 靴子在沙海中越陷越深,仿佛有什么东西拽着琚翔,不断往下陷。他任由身体随波逐流,被卷入吞人的漩涡之中,没有动用半点灵力进行抵抗。眼看着已经被卷到快到最中央处的漩涡之眼中,琚翔这才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抄起手中的软剑,向着漩涡眼的某处狠狠刺下。 巨大的轰鸣声从地底深处响起,如同悲怆的咆哮,天地为之一振。不断有血腥气自深处泛出,染红了褐黄的沙土。 似是被这一击所恼,漩涡转得飞快,誓要将这个伤害它的人所吞噬。琚翔没有松手,灵力沿着剑锋不断灌入黄沙之中,他拧了拧软剑,让其刺得更加深入。 “多年不见,陛下怎么一上来就如此狠心。”一瞬间,所有的飞沙走石,惊涛漩涡都失去了踪迹。一只比整个天衍八峰加起来都大的怪鱼躺在黄沙之中,若非整片沙土还带着挪动过的痕迹,恐怕不少人都会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仅仅是场幻觉。 巨鱼有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一张血盆大口被迫半开着,上面还插着琚翔的软剑,献血沿着剑锋不断滴落。他两眼如同两个宫灯,如今被疼出了些许泪花。说是鱼,实则也不准确,甚至还长有四足。 明明是这样庞大的身形,他一开口却是孩童般的哭腔,“陛下分明知道,我最怕疼了。” 琚翔抽出软剑,上挑的眼尾带上了些许笑意,“龙侯鰕,既然知道痛,又何必自不量力地动手?” 又东北二百里,曰龙侯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鲚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这似鱼非鱼之物更趋于古人书中所描述的鲵。又因着鲵大者谓之鰕,故而自名为龙侯鰕。 同寻常鲵类不同,龙侯鰕比之海水更偏爱这黄沙汇成的波涛。在这方天地成为所谓的禁地之前,他便一直居住在这荒漠之中。 故友相逢,杨柳依旧,龙侯鰕的埋怨声中带着喜色,“还不是你借了这样一具身子,混淆了你的气味。我怕是旁的什么人装作是你来夺走宝物。” 琚翔将软剑收回鞒中,“倒还是我的不是了。看来这些年来到此地的人真是不少。” “我可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他们大多是些误打误撞的蠢材罢了。” “但我看你这些年的胃口倒是不错。”琚翔挑起眉梢,环顾着狂风之下从沙粒中慢慢显露出的更多骸骨。 龙侯鰕被那双揶揄的眼睛看得心虚,凶巴巴地说道,“我为你守护了几千年,总要得些报酬吧?” “当然,当然。”琚翔的笑意再遮不住,“今日我来,便是为了取走那样东西。” “我就知道。”龙侯鰕响亮地“哼”了一声,“不然你也不会来见我。” 龙侯鰕转过身,钻入黄沙深处。虽然身形庞大,但他的四条腿倒很是灵活,须臾间便寻不到踪影。 琚翔站在一旁未动。轰隆隆的巨响自远处传来,像是扑向崖壁的海浪,越来越近。似是神明分海一般,一整片黄沙构成的海水自他脚下一分为二,变成一道巨大的峡谷。 依靠脚下一粒不起眼的砂石,琚翔依旧半悬在空中,待尘埃落定之后,才不急不缓地向下飞去。 龙侯鰕早就仰着头在等他。他自然早就得成人形,但还是认为以本体潜伏在沙土之中最为快活。只是为了适应这道峡谷的宽度,他还是不得不缩小了身形。 “对了,陛下莫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修为怎么才压制到金丹?” “一言难尽。”琚翔显然不欲多聊,大步向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棵一人高的小树。 大概不会有人想到,这看似毫无生机的砂石之下,还掩埋着这样一抹绿意。似是畏惧着什么,龙侯鰕停在原地,冲着毫不迟疑的红衣少年轻喊,“既然是你自己的东西,我在这里等你去取就好了。” “哈哈……”少年轻笑了几声,向后扬了扬手,“知道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胆小。” “你就算使用激将法也不行。”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黄沙形成的峡谷间回荡着。 琚翔再未回话。他抽出软剑,从容淡定地靠近那棵小树。 那树木看着不大,枝叶却格外茂盛。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随着外人的靠近,条条柳枝竟然无风自动起来。片片柳叶似是随着枝条的晃动落下,实则如同一把把暗藏杀机的小刀,向着琚翔的要害直冲而来。 这攻击过于密集,就连他也不得不挥舞着手上的软剑,抵挡着对面愈演愈烈的攻击。 “这人也真是的,早知如此,当初何必为自己也设下这层阻碍。”龙侯鰕早就识时务地躲在一旁的岩石后,嘴里不断嘀咕着,眼睛里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光彩。 但这场好戏并没有让他观赏太久。也不知琚翔是如何做到的。分明方才还处于被动,突然,他加速几步一跃而起足有两人之高。柳枝终究只是当年他自己所设下的机关,并没有什么灵智。待它反应过来时,软剑已经准确地从树干上的某处插了进去。一道白光从树体内部射出,将琚翔连同这棵树都一并圈在其中。 “陛、陛下?”龙侯鰕也被夺目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但等他恢复之后,方才的红衣少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染柳烟浓的树,再次恢复了平静。 “陛下,你没事吧?”龙侯鰕试探地向前走了半步,垂柳瞬间传来了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他连忙停下脚。 这垂柳的攻击性极强,也不知是陛下从哪里得来的法宝,便是自己已有凝魄期的修为也不敢造次。大概是陛下一早就料到会被人盯上,所以才准备的吧?不过以陛下现在的修为,他究竟是怎样压制住这棵柳树的呢?龙侯鰕安静地趴在原地,甩着粗壮的尾巴慢慢思索着。 龙侯鰕倒是从不怀疑琚翔的能耐,不然当年也不会立下血誓要誓死效忠于他。他活得向来懵懵懂懂,自小就是常被其他妖族嘲笑捉弄。所以,他更喜欢躲在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呆着。但他此生最骄傲的是,便是一眼便认定了要一生追随的君王,而他的陛下也足够信任他,甚至将重要的宝物都交给他守护。 只是他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让当年站在群妖顶峰的君王如今却只剩下了这些修为,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轮回五:明镜缺(13)名剑 入目是一个漆黑的岩洞,琚翔掏出夜明珠,幽幽的光茫照亮了四周。岩洞正中的石地上插着一把宝剑。宝剑长三尺三,宽两寸,被夜明珠一照,反射出凛冽的寒光,剑刃上刻有有暗红色的纹路,看得不甚清晰。剑柄是低调的黑色,不知用何材质铸成,上面仅镶嵌着一块同色的宝石。 这剑带着极大的煞气,单是靠近它便觉得洞穴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似是感受到了有生人靠近,剑身颤动着,发出了铮鸣声,仿佛是迫不及待地要脱开岩石的束缚。邪祟的气息自缝隙间淌出,令人无端胆战心惊。 这样一把堪称不祥的剑,却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字——巨阙。 凡人诗中所谓的“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指的便是它。 宝剑空惊魍魉悲,神蛟未际风雷变。如此赫赫有名的宝剑,自古以来辗转于多位名主,被斩于其下的亡魂孤鬼更是不计其数,早就染上了浓郁的煞气。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能压制住这股煞气,拿得起这把名剑的人向来都不是等闲之辈。巨阙剑的每一任主人,都曾经是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物,其中树碑立传者亦有之。 但这些都随着流水岁月成为了一段段传说。 巨阙剑的身影,早就随着它的旧主一起,渐渐消失在烟海中,只留下书卷中隐约可循的描述以及那些青史留名的故事。 谁也不曾想到,这把早就消失甚久的名剑,其实一直被掩埋在黄沙之下,长达几千年之久。而他的主人,无论怎样看也只不过是个平庸的少年,相比起它先前的那些主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琚翔上前,似是怀念般地缓缓抚摸着剑柄上的宝石,全然不顾上面常年凝聚的煞气张牙舞爪着,跃跃欲试地要将他侵蚀。 “铮——”是剑刃摩擦岩石的长鸣声。巨阙重现,长期被封印着的煞气终于不再遮掩,充斥了整个岩室,肆意包裹着这其中的唯一一个活人。 琚翔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灵力慢慢输送到宝石之中。大概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巨阙剑如同一锅离火的沸水,逐渐安静了下去。他将长剑收回手心,满意地感受到熟悉的力量重新灌入到他的丹田。眼看着便要修为暴涨,也不知他念了个什么法诀,方才的那股力量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似是不曾存在一般。 —————— 待琚翔重新现身在峡谷之中时,那株垂柳迅速地衰败了下去,到最后几乎一碰即碎。 龙侯鰕正仰着头注视着上方还未完全散去的乌云,待到天空重新放晴,他甩着尾巴用力拍了拍地面,稚声问道,“咦,你的修为分明未变,怎么引来了那样一大团渡劫的乌云?” “独门秘法。”大概是刚刚物归原主,琚翔也不介意向他透露一二。 “这么神秘兮兮的,早知道我便不问了。”龙侯鰕撇了撇嘴,操纵着砂石将他们托起,重新回到峡谷之上。 眼看着沙海逐渐归位,他仰头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陛下之后有何打算呢?” 琚翔的嘴角微微勾起,如同夜空的新月,直教人恍惚了心神,“自然是要收回该属于我的东西。” 这话说得张狂,但龙侯鰕了解琚翔多年,是以他立刻听出了话语背后来势汹汹的浪潮。也不知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踌躇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那便留下。”琚翔领悟到他在犹豫些什么,安抚地拍了拍他光滑的脑袋,“放心,这些事我本就计划独自解决。” “但陛下的修为……” “不碍事。”琚翔放柔了声音,“我自有打算。” 眼瞅着天色已晚,而他在禁地中再无要紧的事情。琚翔没有客气,随着龙侯鰕去了他的洞府稍作歇息。 禁地内外的时辰是一致的。琚翔估摸着已经到了颜洵打坐的时刻,心情颇好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片刻,他睁开眼,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 龙侯鰕正在一旁拨弄着这些年用各色头骨穿成的项链。他瞥到少年眉间的沟壑,难得灵光地问道,“陛下,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玩吧。”琚翔揉了揉眉心。 他倒是也想知道是怎么了,很显然他的小阿洵这两日都懈怠了修炼。 就算只剩下本体的一丁点修为,但想要趁着颜洵放松的时候进入她的识海,对他而言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如今竟然无法进入。这只能说明,颜洵当下依然清醒着。 罢了,只是两日。琚翔想起他们这些峰主似乎还需在这禁地的入口处护法一事。等过几日,她应当就有空闲的时间了。 琚翔是了解颜洵的,除了大道苍生,修炼一事定然能在她心中排上前几的位置,至少比她那个不称职的道侣要重要得多。想到玄明,琚翔心里松快了几分。旁观者清,他自然看得出玄明是在意颜洵的。还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相比这位名义上的道侣,说不定自己还同她更亲近一些。至少面对自己时,颜洵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玉女仙子,而只是一个嬉笑怒骂的鲜活女子。 罢了,应当是这几日她太忙了,琚翔将烦恼抛之脑后。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难得同龙侯鰕再遇,他心情颇好地同其玩乐起来。 只是,当他一连数日都无法遁入颜洵的识海时,那张向来和善得让初遇之人都能心生好感的脸也蒙上了阴云。 —————— 虎踞龙蹲纵复横,星光渐减雨痕生。颜洵落在一大片乱石岗中。 方才她毫不迟疑地追着狼妖进入禁地之中,没想到对方趁她没有注意,偷偷割破了被她紧抓着的衣袍。 禁地向来随机安排入内者的位置。不走运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是,她周围感受不到狼妖的气息。 颜洵当然不是第一次来禁地。环顾四周,她发现此地似曾相识。应当是她首次来到禁地的时候,曾恰巧路过了这片乱石岗。遥想当年,她还是同玄明并六师姐结伴在禁地闯荡。遇到困难时,师兄师姐总是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全然忘记她的修为早就快要追上他们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她才刚选择了问亶瑟作为自己的本命乐器。如今想来,昔年不曾留意的点滴光阴,而今却成为了最让人眷恋的韶华岁月。 她不再感慨,集中精神观察起周围的怪石嶙峋。也不知那狼妖究竟是为了何物,才废这样大的周折也要闯入禁地之中。但颜洵清楚,倘若不及时铲除他,恐怕不光对这禁地中正在进行试炼的天衍宗弟子们,更会对天下苍生造成极大的威胁。 轮回五:明镜缺(14)石岗 大概是众人都觉得这地方贫瘠得不会有什么灵宝,颜洵在乱石岗中未曾碰见任何天衍宗的弟子。但大家的推测实则并无道理,放眼望去,这里除了那些鳞次栉比的乱石堆,就连一抹绿意或是一条活水都寻不见踪影。 因着是孤身一人,又早早迈过元婴,便是颜洵也会担忧在禁地中遇到的任何危险。有些对修为低者不过是添道小伤的危机,待轮到她时恐怕便是致命一击了。 更怪异的是这片乱石岗。少时她游历禁地中的其他地方时,还偶尔能碰见些妖怪,甚至是未开灵智的走兽。这个地方则不同,寂寥得没有任何生气。 事出反常,那些妖族向来喜欢占据地盘,便是这样的荒地也不在话下。定然是这乱石岗中有些什么,才让他们连靠近都不敢。颜洵心知应快些离开,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精神,半点不敢松懈。 无奈的是,她还是在趁夜赶路时误入迷阵。眼看着相同的景色第三次出现在眼前,颜洵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迷阵之中最忌讳乱闯乱撞,关键在于找到阵眼的位置。 颜洵环顾四周,除了造型各异的山骨,再无其他可以参照的事物。这迷魂阵布得倒是精妙,绝非一朝一夕便可摆成,其中有些摆法,明显带着点道家奇门遁甲的韵味。 颜洵虽不擅长阵法,但还好先前学的那些布阵方法记得还算牢靠,她便一点一点地慢慢推演着阵眼的位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洵终于算出了一个确切位置。一开始时,她深恐会有人会趁着她深陷阵中来偷偷取她性命,故而还要分心注意四周。到后来,她才试探着地放松警惕,集中精力在破解阵法上。 看着周围的高山奇石,她手中捏着枚石子蓄力,将其投向了不远处的石缝之中。 一瞬间,天地突然骤变。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看着这布阵之人终于要出现了,颜洵毫不迟疑地取出问亶瑟,提起了十二分精力。 远处的山崖上,坐着一个垂髫的女童。 看模样虽是女童,实则皮肤上还有着未曾化形完全的鳞片,一眼便知刚刚化形。 那女童睁大双眼,看颜洵一派沉稳淡定的样子,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禁喃喃着,“怎么会……这同先前的那些人根本就不一样。” 颜洵敏锐地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难道还有人误入此阵?” “当然了。”女童颇为自豪地回答道,“婆婆的阵法可是天下一绝,除了那些傻乎乎的人修,这附近哪里还有妖族敢于靠近?” 女童一边说着,一边炫耀地摆弄起腰间缀着的饰带。颜洵借着幽幽月光,才注意到带子上挂的那些玉饰,每一个竟然都是用天衍宗的身份玉牌打磨成的。 女童犹未察觉她渐起的杀意。不,或许她察觉到了也并不在意。颜洵早就服下了抑灵丹,虽然骗不过那些大妖,但在女童这种小妖眼中,她不过只是个金丹女修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反正此人已经死到临头,女童絮絮叨叨地向她讲述起了先前几个人修的死状,言辞轻松愉快得仿佛在讲什么趣事一般。 听到旁人的惨状,颜洵紧紧按住了问亶瑟,细韧的琴弦险些割破她的指尖。 这女童自然不足为虑,但她口中那个“婆婆”却是位擅长布阵的高手。颜洵不得不忍耐住这份血海深仇,从女童口中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那个小丫头可真逗,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指着我骂‘丑八怪’,所以我就把她的脸割了下来,让她看看自己长得也不过尔尔。”女童的眼睛乌黑清亮,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婆婆说,等我再大一些,长得会比现在更好看呢。” “对了,还有一个男修!不过是婆婆当年杀掉的。那个男修长得可好看了,婆婆把他的皮剥了下来,做成了一只鼓。单是看到那鼓面,我都能想象得出那人的风华绝代。”女童边托腮感慨着,边吐出长长的舌头,将一只飞蛾卷入嘴中。她复又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翻出自己的乾坤袋,“不过我趁婆婆不注意,偷藏了那个男修的遗物……” 颜洵早就听得有些厌烦了。她已经听出那个“婆婆”如今一直沉睡,只留下了这些阵法,供这个守宫精杀人取乐。守宫精化成的女童只会讲述的故事,件件桩桩都是血泪。她正盘算着何时出手,无意中瞥见女童掏出的那个玉戒,眼中的震惊再难掩饰。 这玉戒她实在太过熟悉了。这是她的四师兄打造的最满意的一件法器。当年四师兄未能如期走出禁地,他们询问了一同参加试炼的其他同宗,由于四师兄一向独自行动,是以并没有人清楚他究竟是何状况。只有两名人曾在禁地中遇到过他,他说自己在寻找一件极适合炼器的灵宝,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 四师兄是个器修,虽然修为还不及她这个师妹,但对于炼器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四师兄当年同玄明一道被称为是“天衍双绝”。两人都喜白衫,又容貌俊逸,只是作为大师兄的玄明是松间初雪,云边银月;四师兄却是君子如珩,温润如玉。是以,当年同宗的女修自然是心悦四师兄的更多些。但颜洵知道,当年四师兄一直偷偷钦慕着六师姐,那个玉戒便是为她特意打造的,就连外形都雕上了师姐最爱的南枝。 临行前,四师兄曾摸着颜洵的发髻,难得摆脱了身为师兄的沉稳,颇为雀跃地偷偷告诉她,这枚戒指只差一点便能完成了。等他做好之后,他要送给自己心悦许久的人,若对方也恰好同样欢喜自己,他便去向师尊请示,让他们二人结为道侣。 谁曾想会是一语成谶。 四师兄再没能从禁地走出来,那枚满含着情思的戒指也永远只是一个未完成的法器。 颜洵后来才知道,原来六师姐也是一直偷偷爱慕着六师兄的。只是她表现得同旁人别无二致,甚至让他们发现不了端倪。后来,师姐渡劫时心魔骤起,不光渡劫失败,从此修为也仅仅止步金丹。大家都疑惑于向来沉着冷静的她怎么会任凭心魔滋生,但六师姐从未解释过半句。 直到许多年后,六师姐在弥留之际才握着颜洵的手告诉她,她最后悔的,便是那一年没有多求求师尊,成全她再次进入禁地。 颜洵茅塞顿开,可是剩下的唯有唏嘘。若是当年四师兄顺利从禁地归来,这天衍宗中,本应再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她终于将自己从对故人的唏嘘间抽离出来,原来身体已经帮她做了最恰当的决定。女童倒在血泊之中,眼睛还带着对戒指的喜爱,甚至来不及惊愕。 白玉雕就的戒指沾了血,沿着南枝的花瓣将其染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颜洵默念一个去尘诀,将玉戒同那一大串玉牌一同在乾坤袋中放好,起身离开了这里。 轮回五:明镜缺(15)石精 禁地很大,琚翔从荒漠的另一头一路向西,中途倒是遇见了不少“老熟人”。 同赤背婆警告他的一样,一些妖认出了这位昔日霸主的气息,看向他的眼神远比面对普通人修更加跃跃欲试。甚至于有些早就蛰伏多年,甚至懒得理会那些修士的老东西,单是在远处闻到他的气息就匆匆赶来,妄图与他一较高下。 单凭修为,琚翔一个金丹定然是不够看的。还好他手中握有巨阙,剑上凛然的煞气配上他独门的精妙剑法,倒是让这些跃跃欲试之徒讨不到半点好处。 不多时,他的乾坤袋就装不同颜色的妖丹,还有些抢来的珍贵宝物。琚翔颇有闲心地整理好乾坤袋内部,盘算着这些灵宝倒是很适合送给他的阿洵。 —————— 看到眼前毫不掩饰浓郁气息的大妖时,颜洵半点都不惊讶。 妖族虽能化得人形,但很多更偏爱于将人形同自己兽形的特征相结合,面前这位就是一例。单看她半边脸上同山川般崎岖又带着沟壑的皮肤,以及手臂上如岩层般坚硬的护甲,便能很自然地推断出她是个顽石成精。也难怪那个守宫精会叫她“婆婆”。 比之活物化成的妖怪,像岩石这类死物要想生出灵智自然更加艰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说,单是开灵智这步所需要花费的时间都比寻常妖怪要多数倍。 岩石化形成的精怪中,最有名的便是人界的志怪小说中也时常提及的那位石矶娘娘。“一更尽,到孙家岭,月色微明,值黑物如钟,从林间直出正前,圆转有声,若与为敌,急诵咒步罡。略无所惮,渐渐逼身,程知为石精”,“石记为诸魔之领袖,怒其杀之,惹诸魔之兵也”。单是“此石生于天地玄黄之外,经过地水火风,炼成精灵”,“天然顽石得机先,结就灵胎已万年”,便能窥得其所经历的痛苦磨难。 大概是天道垂怜他们的修炼不易,相对应的,他们的根基也是各族修士中最为坚实的,开灵智后修炼的速度也比常人更快。颜洵先前也曾与这样的精怪交手过,即便那人比她低了一个小境界,也未能在他手中讨到半点好处。 眼前的这位石精,曾经是某处道观内负责托着香炉的巨石。她日日受着香火的熏陶,入耳皆是道家的经文,花了近万年才偶得灵智,又过了数千年才修得人形。 大概是耳濡目染得多了,这个石精颇为擅长布设阵法。又因为岩石所化的躯体十分强韧,可比世间最坚固的盾。是以附近的妖族便是再虎视眈眈,也无人敢来侵犯。也亏得她骨子里喜静,因此一直盘踞在乱石岗中,无意侵占更多的领土。至于那个小守宫精,则是这地方的原住民,当年被石精所救,两个人便一同在此生活。 乱石岗遍布石精留下的阵法,因此,即便守宫精修为浅薄,石精也觉得自己是能护住她的。却没想到,小守宫竟然被一个人修杀死了。 石精也不废话,操纵着四周的飞石向颜洵砸来。 灰风从天起,砂石纵横飞。颜洵撑开法器护住自己,等尘埃落定之后,她已经再次置身于阵法之中。 这次再不是什么迷魂阵,而是传说中的九重红莲杀阵。 九重红莲杀阵一向被认为是世间法阵的集大成者。只要阵法启动,除非身死或是破阵,再无出阵的办法。甚至不用布阵者亲自动手,便能杀人于无形。九重红莲便是九重幻境,但入阵之人在其中受到的任何伤害却都是真实的。相对应的,入阵者每破开一重幻境,都会将伤害反噬在布阵者的身上。 石精同颜洵的修为势均力敌,能动用如此复杂的阵法,当然是她确实精于此道。但恰好也从侧面说明了,她并不擅长其他法术。因此,她才宁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布下这种杀阵。因着少数人便是强撑着走出了杀阵,也会被一直等在杀阵之外的布阵者一刀毙命。故而石精觉得,她定然能为守宫精报仇。 —————— 林间鸟惊起,落月倾金盆。颜洵的眼前是一片树林。她试探地走了几步,但四周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碧影。颜洵少时也曾云游过这四海九州的辽阔疆土,去过的秘境也不在少数,是以她全然分辨不出,此地究竟是何处。 九重红莲杀阵实则是一种心魔阵,将入阵人的心魔以各种方式展现在其眼前,让他们再次面对曾经死里逃生的恐惧,摧残入阵人的神志。 不知危机将会从何而来,颜洵随意寻了个方向走了两步。四下过于寂静,她从乾坤袋中挑出样高阶的防御法器,戴在手上。 没想到被法器一同带出的,还有一块钴蓝色闪着满目星屑的宝石。 颜洵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此地究竟是何处。这枚宝石分明就是她当初送给玄明,如今又镶在了他那个小徒弟剑柄上的月曜石。 想来这里就是当初她找到月曜石的秘境。 当年她初次下山云游,听说了崇州的上古秘境开启,便同几位其他宗门的修士一道,结伴碰碰运气。没有想到,竟然让他们误打误撞地得到了这枚仙阶的月曜石。 月曜石可助人吸收灵气,对妖族亦是如此。这灵宝便是一只赤蛇精送给黑蟒的礼品。那黑蟒卡在化形后期的瓶颈多年,一直不得其解。赤蛇精为了讨这位蛇王的欢心,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此物。 颜洵细算下时辰,如今他们刚刚铲除了那几只负责去黑蛇窟送礼,却又在半途寻他们麻烦的小蛇妖。由于她出身名门,修为也是这几人中最高的一个,是以大家都把保护月曜石的任务落在了她的身上。那几位同伴吩咐她在此地等待,他们则去处理那几条蛇妖的尸体。 当下,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这枚月曜石将招惹来怎样的危机。 思及往事,颜洵痛苦地按了按眉心。 他们太轻敌了,并没有预料到黑蟒得知月曜石被夺后的滔天怒火,也不知对方早已半步凝魄。而他们几人中也只有颜洵刚刚元婴,根本不是对手。故而他们被蛇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到最后也只有她自己,因着被另一队元婴修士所救,方才苟且偷生。 颜洵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埋在她心底多年的一根刺。 看着昨日还在一起谈天说笑的伙伴们横死眼前,而她却无能为力。 少时的颜洵还时常满足于自己的那点天赋,偶尔也会懈怠修炼。经此一事,她瞬间成长了起来,甚至更加明白了师尊总对她耳提面命的那句“业精于勤,荒于嬉”,从此再不敢偷懒,日日潜心修炼。 但更令她迷茫得不知其解的,还要属另一件事。 轮回五:明镜缺(16)心结 “颜道友,都处理好了。”四个不同打扮的修士从林中钻了出来,为首年长些的青衣男子朗声笑道,“这趟秘境来得真值,一上来就捡到这等宝物。” 旁边穿着水蓝色留仙裙的女子提议道,“要不要先寻个地方歇息一会儿?” 眼看着其他人同记忆中一样要去一旁的溪边歇息,颜洵急忙劝阻,“不若还是先赶路吧。方才那几个蛇妖的修为都不算高,妖族一向弱肉强食,若他们当真是这月曜石的主人,恐怕早就护不住了。” “颜道友的意思是,可能这月曜石的原主还另有其人?” “我也不过是在推测,”颜洵无法言明实情,只能不断暗示他们,“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颜道友说的也有道理。”青衣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那咱们还是先走吧。” 青衣男子在五人中一向是兄长般的存在,既然他同意了,其他人也不再多言,向北行去。若是没遇到那几条蛇妖,他们本也打算一路向北。颜洵这回没再阻止他们。若她记得没错,当时救了她的那队元婴修士便是自西北而来。倘若他们能有幸在被蛇王抓住前先遇到他们,或许可以保住性命。 大概是人人都想到了这月曜石并非俗物,这次他们一路疾驰而去。远远地,路过几名身穿玄色海青的僧人。这几位佛修中间簇拥着的,是一个穿着袈裟,手握佛珠的少年。 颜洵率先向那个少年行了佛礼,“在下是天衍宗颜洵,见过仓措佛子。” 不同于修道者分立道观、寺庙,各自修行,这天下的佛修都来自于达州。因着达州是人界中距离西天最近的地方,整个州都信奉佛教,是以天下修佛者倘若想要得到正统的指点,无一不会去达州的拉普宫朝拜,大多也都留在了达州进行修行。 修真界有一句话,“东天衍,西拉普”。若非拉普宫只是礼佛之所,算不上什么宗门,恐怕这天下第一宗究竟是谁还有待商榷。但毫无疑问,拉普宫是天下佛修心中的圣地,而萨罗主持和仓措佛子,就是所有佛修心中最为崇敬的对象。 与通身不沾纤尘的佛性相反,仓措佛子长着一张面若好女的脸。但看到那双心系苍生的眼,便再无人敢于真正肖想他,就连细看他的尊容都会成为一种亵渎。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颜洵想起她初次见到佛子是在天下大比上。那时宗门中有人将仓措佛子同玄明师兄相对比,觉得二者都是山中高士晶莹雪般的人物。但她经过这次同佛子短时间的接触,才发现其实两人全然不同。 仓措佛子念了一句佛号,“想不到竟然在此见到颜施主。” 身旁的同伴不明白颜洵为何突然停下攀谈,况且对面的几位佛修一看就修为不浅。他们本就身怀珍宝,不由连连低声催促她快些离开。 颜洵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找个恰当的理由,既能请求佛子帮助他们,又能打消她的同伴的疑虑,没有想到黑蟒竟比预想得更快追了上来。 眼看着眼前满是杀气的巨蟒,几人也不再计较,纷纷掏出自己的法器。 巨蟒化为人形,是一个阴柔苍白的男子,竟然还穿着一身道袍,不加掩饰的妖气显得这身穿着更加诡异。他伸出分叉的长舌,边舔着嘴角边看向颜洵,“我本不欲杀生,小姑娘,你们既然抢了我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呵,”一位道修率先看不过黑蟒的这副打扮,只觉得自己所信奉的道教受到了亵渎,“不欲杀生?你这孽障不会真以为,自己披了件道袍就是道家人了吧?这袍子的原主说不定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颜洵的心提了起来。 原来重来一次,即便她知晓了前尘往事,但在真正身处其中时,亦很难力挽狂澜。 之前也是如此。 当时先追上他们的,是蛇王派出的许多小蛇。那些小蛇修为算不上高,但胜在势众,同他们缠斗了许久,耗费了他们不少灵力,死伤的小蛇妖也不在少数。后来看那些蛇妖开始后撤,他们还以为是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原来是黑蟒姗姗来迟。 同样是这位道友,当时被黑蟒身上的道袍刺红了眼,觉得定然是这蛇妖杀了某位道修抢来的。蛇王看到满地的尸体也很是愤怒,两人都没有多话,便打了起来。 但颜洵如今知道,这蛇妖并非道貌岸然之人。她有意不再重蹈覆辙,却又无法自作主张地归还这枚月曜石,只能同黑蟒好言道,“在下听闻妖族向来信奉胜者为王。这月曜石也是我等几人凭实力得来的,怎么可能因为阁下的几句话便拱手相让呢?” “好啊,你倒是很了解妖族?”黑蟒眯起那双狭长的眼,“那便按着妖族规矩,看看这月曜石到底该属于谁吧。” 颜洵心底长舒一口气。她看向一旁的佛子,歉然道,“害得诸位被我等连累,当真是罪过。若是佛子不愿惹上麻烦,现下便离开吧。” “你们手上有他的月曜石?”仓措佛子听清了前因后果,悠然地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无妨,小僧来此秘境,本就是为了同高手切磋的。” 说话间,刚才的那位道修已经率先冲向了蛇妖。蛇妖轻哼一声,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单手便接下了他的一剑,一掌拍在对方胸口。道修被他倒灌的妖力所震,后退了数步,才撑着剑勉强站稳。 青衣男子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黑蟒挑了挑细长的眉,“区区四个金丹,这个小姑娘也不过才过元婴,是什么让你们几人觉得,你们能赢?倒是你们这几个佛修还有点意思,中间护着的这位,现在也是元婴后期了吧?” 蛇妖所指的就是仓措佛子。大概是深恐佛子外出云游会遇上危险,剩下的几名僧人一开始便熟练地摆出了防护的法阵。 “阿弥陀佛,阁下果然慧眼。”仓措佛子双手合十,向着蛇妖施礼。 “罢了,你们一同上吧。”因着颜洵和佛子还算客气的态度,黑蟒语气也和缓了一分,“放心,我向来不愿杀生,点到为止既可。” 颜洵的同伴中有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如今的人族同妖族之间的矛盾早就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妖族向来都被视为是奸邪狡诈的恶人,甚至凡间的大多孩童,从小就都听过妖族杀人食心的故事,对妖怪都恨之入骨。黑蟒的这番话,在其他修士们听来无非又是在迷惑人心罢了。 但颜洵知道,蛇王所言非虚。 其实这才是她真正的心结所在。 轮回五:明镜缺(17)善恶 “我花了一千年化形,又花了一千年才将将摸到凝魄的门槛。”颜洵还记得仅剩她一人存活时,黑蟒看着四下横躺着的修士尸体,苍白的脸上流出的那滴血泪,“两千多年了,我一心向道,从未有一刻杀生,如今竟然破了戒……” 颜洵那时才知道,所谓的妖族,并非便全是恶妖。应当是天道有意嘉奖,同人修一般,那些心怀善念的妖族实则修炼得更加顺畅。只可惜,大多数妖族都不能控制本性中的嗜血,只能以恶养恶,用无穷无尽的杀戮来提升修为。 黑蟒悲凉的语调犹萦耳畔,“可是,我死去的孩儿们又做错了什么呢?明明是你们这些人修先抢走了我的宝贝。难道只因他们是妖,就要被你们杀害?” 他看向奄奄一息的颜洵,脸上带着决绝的杀气,“一报还一报吧。左右我的善业已破,此生怕是无缘踏入凝魄了。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 也亏得当时仓措佛子正巧路过,才杀了黑蟒,救下她的性命。 颜洵在养伤时总是忍不住去想,就算那蛇妖先前同他们几人打斗时已经耗费了不少妖力,但他同佛子还是差着一个小境界的实力差距。先前在天下大比上,她对佛子的实力早已有所了解。故而,当时的黑蟒究竟是有意寻死,还是技不如人,确实有待商榷。 可是他当时说出的话,以及笼在他全身肉眼可见的忧郁,确确实实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甚至让她一度对所固守的本心都产生了迟疑。 所有的妖族,便全都是恶吗? —————— 当然,即便说了不会杀生,如今的黑蟒也并未手下留情。 不过今时胜之往日太多。 当年他们几人纷纷拿出了最好的法器抵抗黑蟒的攻击。剩下几人都来自些小门派,甚至还有一名散修,手头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宝,在化形期的大妖面前脆得如同片薄纸。也就是颜洵,凭借着手中的一个高阶法器,还能同黑蟒交手一二。 而今日,单是那几位元婴佛修所撑起的防护法阵,就足以让他们抵抗多时了。 几人都不敢大意,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围攻蛇王。 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幻境之中,颜洵被压制到了元婴初期的修为。不过还好,她累积多年的领悟力不会消失,也足以让问亶瑟发挥出更强的威力。 几名僧人潜心诵经,半点不受两方斗法的影响。仓措佛子立于正中,转动念珠的手同方才一般不急不缓,眼中是一片宁静,不悲不喜。眼看着其余几人都败下阵来,只有颜洵还在苦苦维持,佛子终于出手了。 一个灵力凝成的金色法轮自佛子身后隐现,越转越大,当真是“摧破众生烦恼、不滞于—人一处、圆满无缺”。 蛇王被法轮的光芒所伤,又无法打破他们的法阵,干脆化为黑蟒原形。他通身的妖气瞬间暴涨,让人瞬间心生惶恐和惧意。 佛子低眉诵经。圆润悠扬的诵经声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力,人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颜洵也不敢怠慢,配合着仓措佛子的攻势。一曲单于暮烽起,扶苏城上月如钩。曲风陡然一转,急促激昂了起来。 黑蟒终于难以承受两厢夹击,败下阵来。他想要恢复人形,可惜由于妖力不足,只能勉强维持半个人身,壮硕的蟒身上满是伤痕,露出里面的粉肉。 他吐了口鲜血,恹恹地摆了摆手,“技不如人,你们走吧。” “多谢。”颜洵终于松了口气。 一旁的蓝衣女子却提出了异议。明明她已经虚弱得被旁人搀扶着,说出的话却字字愤慨,“颜道友怎么如此心善,对这妖孽还要道谢吗?如今咱们人多势众又占了上风,何不手刃这个妖孽,铲除祸害。” “若是我说,我此生从未做过任何害人之事,恐怕你们这些人修也不会信的。”黑蟒轻笑了一声,那双狭长的眼微微阖起,带着听天由命的低落,“算了,早就料到终有此日,你们动手吧。” “死到临头还要……”女子看不惯他这副态度,刚要再说几句,被颜洵打断了。 她伸手拦住跃跃欲试着要动手的几人,恭敬地向蛇王行了礼,“阁下不必妄自菲薄,我是相信您的。” “颜道友,你怎么能信这些孽障?”蓝衣女子被颜洵拉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说,“你可知妖族大多巧言令色?若非如此,当年……我们全家也不会被下山觅食的妖族杀害了。” 看着女子怒瞪着的双目中清晰可见的泪花,颜洵有些错愕。这是她先前不知道的事情。想到当年遇到蛇妖时,也是这个瘦弱的女子拼着最后一口气刺伤了黑蟒的下腹,最后含笑着死去。 且持酒满杯,狂歌狂笑来。原来是仇恨一直支撑着她,直到气绝。 颜洵突然不知该劝诫了。不说是蓝衫女子切身的血海深仇,便是其他人,也大多接过铲除恶妖的委托,亲眼目睹过那些妖族犯下的罪孽。 但是,当真要因为一群人的罪恶,去否认一整个族群吗?那些一心向善的妖族又是何其无辜,不得不背上莫须有的骂名。 就算是凡人之中,同样也有烧杀抢掠的恶人。这世道何曾是非黑即白呢? “阿弥陀佛。”仓措佛子从容淡然的声音打破了胶着的气氛,“不知诸位可知渐源仲兴禅师的公案?” 潭州渐源仲兴禅师,在道吾为侍者。因过茶与吾,吾提起盏曰:“是邪是正?”师叉手近前,目视吾。吾曰:“邪则总邪,正则总正。 ”师曰:“某甲不恁么道。”吾曰:“汝作么生?”师夺盏子提起曰:“是邪是正?”吾曰:“汝不虚为吾侍者。”师便礼拜。 仓措佛子继续补充道,“邪人说正法,正法也是邪;正人说邪法,邪法也成正。故而,‘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着。善根无二,佛性无二。’” 眼前的景色如同倒映在湖面上的光影,倏地被外物打碎,模糊成了一团。佛子的声音渐渐远去,颜洵只觉得身处在大片迷雾之中,寻不到出路。可她知道,这恰恰证明她已经破开了第一重幻境。 幻境之中仓措佛子所云的那一番话,真的是他所说的吗?其实那是她的本心寻觅许久得出的答案罢了。 迷雾渐渐淡去,她的本心前所未有地坚定。 轮回五:明镜缺(18)师尊 一曲羽衣听不尽,至今遗恨水潺潺。颜洵正在一处溪边拂瑟,身后传来枯叶被人碾碎的声音,她分神回头看去。 一个看起来刚过而立的男子站在风中,一身青白色的长衫微动,上面用银线绣出的纹样在暖日下闪着碎光。 她止住了琴音,起身向男子行礼,“没想到是师尊来了。” 颜洵的师尊,是修真界鼎鼎大名的仰景尊者。 高山仰止,景行景止。曾经的仰景尊者是远比如今的玄明剑主更加令修真界众人尊崇的对象。寻常大能也不过精修一门功法,但仰景尊者剑、符、乐、器、阵无一不通,且无一不精。纵观整个修真界,他也是前无古人且后无来者的存在。 兴衰际遇本是常态。天衍宗上万年来一直能牢牢占据天下第一宗的位置,除了因着那位渡劫飞升的祖师外,便是由于接连出现了仰景、玄明等人继续撑起了门派。 明明只是几个时辰没有见到师尊而已,不知为何,颜洵心中泛出莫名的酸涩之感。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她呆愣了一瞬,不明白此等离经叛道的念头是从何而起。师尊早就渡劫多年,人人都说他不日便能飞升上界,作为弟子的她怎么会生出这种感慨呢? 仰景尊者颇为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一转眼,洵儿如今也长大了,早就不是当年偷食桂花糕的小姑娘了。” “师尊,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颜洵有些窘迫。 她一上山便成为了仰景尊者的关门弟子,那时不过金钗之年,又没有辟谷,师尊房间里时常摆着些美味的桂花糕,总是勾得她垂涎不已。但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她就算肉眼看起来不过双十,实则早已元婴,年岁也不小了。 “好了,不逗你了。”仰景忍俊不禁地一笑,“洵儿都这样大了,可曾考虑过结个道侣?” “不曾。”颜洵淡定地撇了一眼仰景,“我连师娘都没有,怎么有心考虑这些?” “小丫头,惯会拿你师尊我来寻乐。”仰景半点不恼,朗声笑道,“可惜恐怕要让你一直失望了。” “既然师尊自己都不在意,怎么如今反而来问我呢?是了,年岁大的人似乎都喜欢说媒。”颜洵故作恍然大悟。 “唉,原来我也会被弟子嫌弃年纪了。”仰景也故作悲伤地用袖口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泪水,方才敛了神色,“说回正事,若是师尊有意为你和玄明定亲,洵儿意下如何啊?” “同大师兄?师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颜洵迷惑不解。 玄明师兄是他们同一辈师兄妹中最是天赋异禀之人。颜洵拜入师门不久,仰景便闭关了,她的内功心法都是这位大师兄一字一句教给她的。在她心目中,玄明便如同是半个师尊般亦师亦友的存在。大概也是因此,向来一片冰心的他,独独对她这位小师妹多有照拂,有时接到宗门任务,还会给她带回些凡间的新奇玩意儿。 可是,若问她对玄明是否有任何旁的感情,那她是万万不敢多想的。 仰景领着颜洵漫步林间,“玄明不好吗?还是洵儿的心另有所属?你且说出来,师尊也可以为你做主。” “师尊不要取笑我了。弟子日日修炼还犹觉不够,哪有空闲来琢磨这些?” “阿洵,修真一途本就不意味着无欲无求,封心锁爱。所谓‘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这也是为何,宗门总是鼓励你们外出云游,体味世事百态。” “可是师尊,弟子当真不曾有过这些念头。况且结契讲求一个两厢情愿,你又如何能担保大师兄他会愿意呢?” 仰景看着自己的小徒弟那双尚且懵懂的双眸,脸上是无奈的微笑,“看来洵儿当真是不曾开窍呢。可惜了玄明的那点心思。你师兄早就同意了的。” “也是。”颜洵了然地点了点头,“师兄一向唯师命莫敢不从,自然不会让您为难的。”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浅浅的叹息。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片刻,仰景尊者开口道,“你可知为何我想让你们结契吗?” “弟子愚钝,还请师尊赐教。” “我的弟子之中,唯你两人天分最高。倘若结为道侣,再配合着适合你二人的功法,于修真一途更是事半功倍。师尊也是个俗人,会盼着自己的弟子中,有人能够早日得道飞升。总不能同我一般,一辈子卡在渡劫期的门槛上,平白蹉跎岁月吧?” 一片树影落在仰景尊者的眼下,那张惯常总带着微笑的脸竟然带上了一丝落寞。但他方才所说的话,若是被任何人听到,恐怕都会觉得不过是个玩笑吧?颜洵没来由地想着。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年幼犯错时为了躲开惩罚,故而对着师尊卖乖的笑容,“您还真是老糊涂了不成,在说些什么啊?以师尊的修为,若不是放不下宗门内的事务,恐怕下一刻就能成功渡劫呢。” “你啊你……”仰景苦笑着摇了摇头,“世人都太过高看我了,实际上的仰景远没有你们以为得那般厉害。高处不胜寒,这寒意受久了,也就习惯了。平日里你就总说我老,其实半点不假。我的的确确是很老了,也活得足够久了……” 颜洵听得涨红了眼圈,“师尊又在胡说什么呢?您还要到上界看着我们,等我们一同前去相聚呢。” “瞧你,哭些什么?”仰景掏出一方白帕,递到颜洵手中,“许多年前我就感悟到自己的修为早已到了瓶颈。如今,玄明也渐渐能独当一面,撑起整个宗门,倒是也不负祖师当年飞升时的嘱托。 还有那后山的封印早就开始松动了。这些年来,我加固过无数次,可是法力能维持的时效已经越来越短。如今这天衍宗中,恐怕也只有我还能勉力维持封印。但若有一日,我当真不在了又该如何呢?总不能任凭那大妖横空出世,将整个人界搅成一片刀山血海吧?可是以玄明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能继承我的衣钵。” “所以……师尊是因着知道了自己大限将至,才突然冒出让我们结契的念头吗?” “是不是显得为师很无情?是,但也不是。同你们一生的喜乐相比,你们修为深浅,炼气或是大乘,为师实则并不在意。无论你作何决定,只要不负自己的本心就好。你也无需将那些枷锁强加在自己身上。”仰景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若是你们当真成了道侣,哪日给我添个小徒孙出来,师尊总是欢迎的。” 颜洵难得举棋不定。 依着玄明那样的淡漠的性子,就算他们成为了道侣,莫约也是各过各的。总归她同大师兄还算有几分师兄妹的情谊,就当是亲上加亲,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害处,不是吗? 更何况,这事关天下苍生。若是她两人结契便能避免人界再次陷入生灵涂炭,何乐而不为呢?心中升出股没来由的冲动,想要让她应承下来。 可是这当真是她的本心吗? 颜洵突然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师尊。” —————— 周遭的人和景物同浪潮般退去,颜洵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幻境之中。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可是师尊最后还是欺骗了她。 分明说好了,等她日后有了孩子,还要做他的徒孙,可是师尊怎么能先一步作古了呢? 轮回五:明镜缺(19)有三 虎暴荒居迥,萤孤黑夜深。 颜洵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踉踉跄跄向前跑去,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树影次第向后掠去,一颗心被名为“恐惧”的大手紧紧攥住,猛烈地挣扎着。 “再坚持下!很快就能甩开他们了。”在前面拉着颜洵的女子匆匆回头,安慰了她两句。 那个女子虽然已是人身,却长着一张叁瓣嘴,配合着未褪的绒毛,和头顶一对长长的耳朵,怎么看都像是个刚化人身的兔妖。 颜洵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型格外娇小,莫约才到兔妖的腰部。也难怪她跑得气喘吁吁,才勉强跟上女子的脚步。 被女子紧紧抓住的小手还带着薄薄一层蹼,肉色的鳞片从手背一直蔓延到颜洵的衣袖里。 对了,她想起来自己是只刚刚化形的妖,之前她与兔妖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弱小的妖族一起,生活在山上的洞穴中。 只可惜好景不长,有几位修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直言要铲除妖孽,还此地村民一个安宁。 他们亮出手中的法器,将颜洵他们困死在山洞中。子规大哥主动挺身而出,挡在了他们身前,嘱咐着兔妖姐姐带他们快些离开。 子规大哥属火,平日里还常常用妖法为他们燃起火堆,照亮深夜的洞穴。也只有子规大哥能这样轻松地使用妖法,是几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人。 可是,颜洵眼中顶天立地的子规大哥,甚至在那些修士手下撑不过叁招。兔子姐姐领着他们钻入洞穴深处的天然暗道。昔日玩伴们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碰撞在光滑的岩壁上,飘向更深的黑暗中。 到钻出密道的时候,一行几人只剩下了颜洵同兔子姐姐。那些修士应当从一开始就抱着赶尽杀绝的念头,一直对他们两人穷追不舍。 颜洵不明白,他们几人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别说是分食人肉了,平时他们事事谨小慎微,躲在这大山深处,从不靠近山下人族居住的村落。若是遇到了人族的猎人,他们还会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惹出什么麻烦。即便如此,那些修士却不给他们一句辨白的机会,仿佛早就认定了他们绝非善类,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杀害了。 难道因为他们是妖,就注定永远受人唾弃,十恶不赦吗? 兔妖突然跌倒在地上。她眼疾手快,将颜洵推到了一旁。 颜洵这才注意到,附近的树上都被人贴了黄纸的符箓。兔妖跑在最前面没有察觉,掉入了那些修士早就设好的陷阱。 “快跑!”兔妖看见颜洵试图向她靠近,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她整个人被符箓上的法力压得直不起身,不的不化为原型,“不要管我了,跑得远远越好,千万不要让他们抓住你。” 妖族耳力敏锐,远处树林中衣料摩挲树枝的声音清晰可察。颜洵甚至顾不得难过,她咬咬牙,转身向远处跑去。 —————— 颜洵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竟然在思过崖边打起了盹。她慢慢回想起来,是她犯下了过错被问天堂罚来这里反省的。 她侧过头撇了眼崖下,千仞陡峭的石壁之下,隐隐有一道巨大的赤光色符文在黑暗中隐隐发光。颜洵知道,这下面就是当年祖师封印那个大妖的地方。 那大妖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便是再胆大的修士读来也会觉得毛骨悚然。故而,思过崖才被特意设在此处。宗门内的大多数弟子单是感受到身后从万丈深渊内吹出的阴风,恐怕都会不寒而栗,开始自省了吧? 但颜洵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此次接了宗门内的委派下山,说是锦城的飞花楼甚是古怪,有不少人进去后就再也没了踪迹。偏偏官府查了数次,险些掘地叁尺,却查不出任何问题。 委托的人是某地亲王。他的独子来到锦城,听说了飞花楼里的花魁魅姬绝色倾城,不听旁人的劝阻,硬是要来看看。同行的属下怕他出事,却又劝不住他,只得派了不少人手跟着。谁能想到即便如此,只这位世子进个门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事出反常,显然不可能是常人所为。亲王很快想到了怪力乱神的事情上,并亲笔写信,求天衍宗派人帮忙。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即便出了不少与其有关的怪事,但云卷月钩之时,仍有不少人叁五成群地涌入飞花楼中。不为别的,只因飞花楼中的女子,都带着旁的地方感受不到的绝妙韵味。 或许对他们来说,纵得牡丹花下死,他日做鬼也风流吧? 即便还没走近,便能闻到这座楼飘出的脂粉香气。但颜洵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其中浮动的妖气。是一只极为狡猾的妖族,修为不算多高,却懂得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气息。若非颜洵作为音修,又与问亶瑟结了契,五感极其敏锐,恐怕一时也很难察觉。 ?摇云髻花细节,应似霓裳趁管弦。艳动舞裙深似?,悉凝歌黛欲?烟。飞花楼中的歌妓各个貌美如花,那个花魁更是其中翘楚,也不愧于魅姬之名。倒是同寻常花魁的艳丽绰约相反,飞花楼的魅姬却是个病弱的美人。 飞花楼每到傍晚时,就会在大堂的花墙上进行拍卖。黄金万两为底,价高者才可与魅姬共处一晚,但不能留夜。弱柳扶风一般的美人,只怕是在红罗帐下躺不了片刻便会香消玉殒呢。就算是独处,外面也总留着位小丫鬟看守着,生怕这些恩客不知轻重,弄死了飞花楼最贵重的这棵摇钱树。 即便如此,还有不少权贵富商趋之若鹜。 因着魅姬不光貌美,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绝,据说曾经也是某个没落大家出来的官小姐。更何况魅姬体弱,一月中只有五日接客。故而,就算只能近观,愿意为其豪掷黄金者不在少数。 但那藏在飞花楼中的妖怪,并非是任何一位美人,而是一个有些出人意料的人。 轮回五:明镜缺(20)花魁 谁会想到呢?那个盘踞在飞花楼中的妖怪,其实只是花魁魅姬身旁的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 这丫头被颜洵的瑟声震慑得趴在地上,连气都喘不上,只得化了原形。原来是魅姬幼时养过的一只白犬。 魅姬初遇犬妖时,这狗儿被几个邪修打得奄奄一息。那时魅姬还是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为了救下犬妖,她被那几个邪修诓骗着付了很大一笔钱。 犬妖感动于她的出手相救,伤好后就偷偷溜了出去化身为人形,到魅姬的府上为奴为婢,想要报答恩情。不过还没等到她报完恩,魅姬的家就因犯下大逆之罪而被抄家了。男子流放边疆,女眷被充入教坊。犬妖担心魅姬的身体,也一道跟来了。 魅姬体弱,是幼时自娘胎里带出的病。先前家里富裕时,也要日日喝着汤药吊命,查不出解决的办法。如今到了飞天楼,再没有人能供得起那每日数十两的药材,魅姬没来几日便缠绵病榻,命悬一线。 犬妖虽是有心带她离开这个魔窟,可是魅姬如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了。情急之下,犬妖献出了自己一半的妖丹给她,帮她保下了性命。 魅姬吃了妖丹,虽然不会殒命,却也成为了半人半妖的存在,需得日日生食人心,才能安抚下体内的妖气不会被其所伤。至于犬妖,她本身修为也不算多高又失了一半妖心,自是十分虚弱,几乎同凡人无异,再没有多余的能耐带魅姬离开。不过好在,这飞花楼中最不缺的就是人,最好寻的便是人心。 在为魅姬寻人心之前,犬妖其实是个十分胆小的妖,从未犯下过杀孽。当年就算被那几个邪修折磨得奄奄一息,也怯懦得不曾还手。但是为了帮助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狠下心,用锋利的指甲剖出了一颗颗跳动的心。 “可是,那些人难道不算罪有应得吗?”白毛的小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嘴中吐着人言,“我从未杀过任何无辜之人。那钱家公子,先前就曾玩死过飞花楼中的一个姑娘。将军府的小公子更是个惯常欺男霸女的家伙。 何探花看着温文尔雅,读书时哄得一位姐妹掏出自己攒着赎身的银两供他读书,没想到高中后却翻脸不认人,矢口否认不说,还嫌弃她的出身。害得这位姐姐心灰意冷,吊死房中。 至于仙子要找的那个小世子,他家本就姬妾成群,玩弄女人的手段也最是狠戾。每隔几日,府上都会有蒲草裹着的尸体被抬出来。” 颜洵听着那些人折磨女子的手段,一时间竟不知究竟何人才是真正披着人皮的妖魔。她看向这被称为第一极乐之所的飞花楼。每一扇飘着丝竹乐声的窗槛后,或许都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故事。 可是错了终究是错了。莫说是犬妖已经杀人,便是她的妖族身份本身,于人修而言已经是一种罪孽。 颜洵出手很快,故而犬妖死的时候其实并不痛苦。白色的长毛狗儿窝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没有了声息。一个羸弱的身影跑了过来,像是一朵水仙,轻易便会夭折。 魅姬颤抖着手抱起了白狗的尸体。原来她很早便猜到了身边丫鬟并非常人。可是一个没有坦白,另一个也体谅着不去询问,到最后徒留遗憾。 对于犬妖的所作所为,魅姬实际上是不知情的。她从不知晓自己日日喝着的肉汤是以何物为食材,就连一开始服下妖丹,也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可叹的是犬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法。 修真界中,实则专门有一种灵药可以压制常人体内的妖力。依犬妖的修为,甚至只用低阶灵药即可。可惜她只是个山野出来的小妖,甚是孤弱寡闻。若是她开始时知晓了这种灵药,或许此刻,她早就干干净净地带魅姬离开了飞花楼,在别处自在生活了。 至于这位半人半妖的魅姬,颜洵喂她服下灵药后,送她去了不夜城。 人妖之间仇深似海,但难保其中依然会有两族中人偷偷相爱,甚至是诞下半人半妖的子嗣。残酷的是,这些半人半妖的后代很难被人妖两族所接纳。人族厌恶他们身体里流淌的那一半妖血,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他们视为妖族赶尽杀绝。而妖族那边一向只信奉实力,半妖远没有那些纯血的妖族强悍的实力,只能生活在族群的底层。 不夜城便是接纳这些半人半妖之人生活的地方。它恰好夹在人族和妖族之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魅姬生活在这里,至少不必为性命担忧。 这是颜洵擅自做出的决定,却被有心人告到了天衍宗。擅自放生妖族在宗内本是大忌,即便作为师尊的仰景力保,颜洵还是被罚来了思过崖独处百日。 可颜洵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或许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沉下心开始入定。灵气在体内循环,流过了她的全身经络。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觉得后背一寒,猛然睁开了眼。 颜洵大着胆子向崖下看去。 悬崖峭壁立千尺,有洞虚明忽中坼。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山风在崖壁之间穿梭着,赤金色的符文在浓雾间若隐若现。她有些记不清了,总觉得这光比之前看时更明亮了几分。 应当是她想多了吧。 她坐正,再次开始修炼,故而也没有注意到那崖下的符文忽明忽暗着,一缕缕妖气跃跃欲试地从其中溢出,又快速收了回去,像是要试探这崖上之人的底线。 一双巨大的金瞳自符文之后浮现,上挑的眼尾带着饶有兴味的弧度,“真是有趣。” —————— 琚翔抽出巨阙,一个完整的妖丹随着剑刃的拔出被挑到他的掌心。脚下被他踩着的巨熊只顾得上呻吟了一声,便灰飞烟灭了。 他抬头,微微眯起的狐眼扫视起四周的林海。林中除了树叶摩挲的声音外一片寂静,别说是半点妖气,就是那些刚刚通了灵智的精怪,在见证了这位煞星果断利落的手法之后,都已经飞快地逃走了。 树点千家小,天围万岭低。偏偏这万籁俱寂的氛围更让琚翔难掩心中的烦闷。 已经十日了。 自他步入这禁地之后,已经整整十日无法在识海中同他的洵儿相会。 千年来,他们应当还是头一次分别得这样久。 琚翔几乎无法想象,当年他头几次见到颜洵时,又是怎么能忍耐得了这样长久的分离,莫约是因着他当时也是身不由己吧。 好几次他才了将按耐住自己,没有服下乾坤袋中的妖丹直接破开禁地。他恐怕自己会一路闯到钟明峰上,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爱人,质问她为何疏远了他。 巨阙剑感受到了主人的苦闷,发出跃跃欲试的剑鸣声,偏偏那些闻风而动的妖族还自不量力地出现在他面前,以为能有机会将他取而代之。 琚翔自是不会客气,倒让沉寂了万年的巨阙剑终于有机会饮饱了血。 他收回巨阙,脑海中不断琢磨着方才那只熊妖透露的消息:已经有外界的妖族闯入了禁地,天衍宗那边也有一个女修追了进来。 那些外界的妖族为何前来,琚翔心知肚明。倒是没有想到他多年不在,妖族中的这些人依然这样废物,到现在也不曾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至于那名女修,琚翔总觉得会是颜洵。莫非这就是她这么久一直不曾修炼的原因?倒是看来天道也觉得他们两人格外有缘,舍不得让他们分居两地呢。 琚翔轻笑了一声,却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直觉是假的。 这地方的禁制是他当年亲自设下的,便是如今的他也轻易无法更改。是以,琚翔很清楚禁地对于颜洵这般修为而言,究竟会有多么危险。 他的眼瞳变成了诡异的金色,绣着火焰纹的黑靴踏在地上,土地竟然皲裂开,露出条长达几十里的缝隙。 “菖蒲精。”他的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严,给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增添了几分成熟的气息,倒不突兀。缝隙之中冒出了无数双眼睛,在光照下亮晶晶的,像是洒在夜幕上的星屑。 琚翔继续吩咐道,“禁地中闯入了两个元婴以上修为的人,你们翻遍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他们。” 轮回五:明镜缺(21)强者 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颜洵再一次重回了那场人妖之战的战场。她看着昔日言笑晏晏的同门一个个倒在了妖族的手下;又看到尚且化形的小妖笨拙地提着长枪使用着妖法,然后被修士一击毙命。 触目可及皆是尸身火海,让人分不出究竟哪些是人,又有哪些是妖。 樵水秋夜寒,悲风入琴曲。琴音从问亶瑟中飘出,杀向对面的妖族。厮杀声和呼痛声延绵不绝,瑟音穿梭其间,将他们交织在一起,谱成了别样的战歌。 —————— 颜洵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小巷之间,两条腿咯吱咯吱地勉强打弯,仿佛才会走路一般。她不知道自己是何人,叫何名字,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脑海中只记得一个格外苍老的声音同她讲,“你走吧,就当贫道从未见过你,以后也莫要再回来了。” 巷子里几个嬉笑玩闹着的孩童看到她,跑过来围着她嘲笑着,“叫花子,滚出去!” “她的身上好脏啊,刚在泥里滚过吗?” “走开,臭乞丐!” 石子像是暴雨砸在她身上,颜洵倒半点不觉得疼。她木讷地挪动着脚步走开。只是她越是着急,两条腿越是不协调得厉害,反倒将她绊倒在地上。 身后是孩童们的哄笑声,一团烂泥砸在她的脑袋上,还带着恶臭。她顾不上擦拭头上的脏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着这个古怪的姿势逃也似地离开了。 等到她终于回神看看四周时,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更加阴仄的小路上。两边是早就荒废的房屋,破破烂烂的房梁斜支出来,有的墙壁都倒塌了大半,露出了黑漆漆的大洞。隐约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人缩在还算完整的屋檐之下,条件好些的还裹着条露出破絮的薄被。 颜洵不敢停下脚步,硬着头皮向前走去。有些人还未睡去,用不加掩饰的目光紧盯着她,如狼似虎。即便她不明白他们的意图,也能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他们的不怀好意。 越往深处走越是阴暗,连人影都无处可寻了。月光被两旁的参天大树挡了个严严实实,透不得半点分明。颜洵有些后悔,也不知这条路走下去会通往哪里。 “啪嗒……”一颗小石子不知被谁踢动,从颜洵身后滴溜溜地滚到面前更远的黑暗中。她转身,几个偷偷跟了她一路的男子从旁边的遮挡中走了出来。 那几个人都穿着全是补丁的衣服,蓬头垢面的,一看就是多年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毫不掩饰对颜洵的欲望,直白地打量着她的身体,笑嘻嘻地露出发黄又残缺的牙齿,“小娘子是迷路了,还是没有地方去了?要不要我们几个帮你?” “不……不……”颜洵费力地学着先前所见的那些人的样子,说出了此生的第一句话。她转身想快些跑来,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笨拙的双腿反而像打了结一般,还没有方才走得利落。 男人们哈哈大笑着,不费吹灰之力便围住了她。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裤腰;有人上前拉扯着她的衣服;还有人攥住她的手腕,开始旁若无人地商量起该怎么玩弄她。 颜洵不断踢踹着,想要逃脱这危险的氛围。她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只可惜,大概是才拥有意识的缘故,她如今的这点力气对于那几个大男人来说无疑是蜉蝣撼树,倒添了别样的情趣。 男人们狞笑着将她推倒在地,迫不及待地解开裤腰就要覆在她身上。颜洵木然地看着人影绰绰间露出的一小片天空,参天的树木拔地而起,几乎直达广寒。 尚带余温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又落在她的唇缝间。腥臭的人血味让颜洵终于缓过神来,原来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早就没了声息,就连压着她四肢的桎梏都懈了力气。她用了力气,将身上的男人推到一旁。 “滴答——”有血雨自半空落下,让人忍不住心生好奇地抬头去追寻来源。 她仰头看,半截尸体还插在大臂粗的枝头,脏器从伤口中垂落出来,鲜血呼应着泥土的号召,奔赴大地。 有一个人悠闲地坐在尸体旁,旁若无人地大口啃食着仍发着热气的人心,一条腿垂下来,悠闲地打着摆,仿佛只是在品尝颗鲜美的果子。那人注意到颜洵的目光,胡乱抹了把嘴边的血迹,跳下来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怎么了?难道是我打扰你捕猎了?” 颜洵被他用刚沾着人血的手指戳了戳肩头。她皱起眉,抿着嘴不知该如何制止他。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那人打量着她,“虽然这几个人先碰到了你,可却是我杀死的。你要气就气自己动作太慢,抢不过我吧。这几个人心是我应得的。” 颜洵厌烦地拍开他的手。她拉了拉刚才被扯开的衣襟,转身便要离开。 “小丫头片子,脾气这么大?”偏偏那人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嗬……放咯……”如梦呓般让人辨认不清音调的字节从颜洵的嗓子里挤出,她用力想要甩开面前的男人。 “原来是个才化形的,竟然连话都不会说呢。”男子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别怕,论起来我可是你的前辈。也就是你运气好,第一个遇到的人是我。就让我好好教教你,作为妖的生存之道吧。” 男子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化作利爪,出其不意地向颜洵腹部掏去。颜洵胡乱怒吼着,扭着身子向后躲去。没想到的是,利爪划破了她的衣衫,颜洵的皮肤上没有留下半点伤痕,反倒是男子的手断去了两根长甲。 “嘶……”男子倒吸口凉气,收回手,“你是个什么妖?竟然有这么硬的身体。倒是我小瞧你了。” 颜洵低头看着衣服上破开的口子,依旧没有回话。 “罢了,忘记你是个话都不会说的了。”男子趁她不备,再次出其不意地袭向她的后颈。 没想到竟然被颜洵伸出手臂挡住了。 她的身躯仿佛是坚硬的铠甲,让男子无法伤害她。偏偏这人又是个贪得无厌的,颇为觊觎她身上的那颗妖丹。 这男妖如此执着的原因倒也简单。食用妖丹远比凭自己修炼来得简单,故而一些妖族宁愿选择这种捷径来增进修为。他的修为原也算不得有多高,但总归比面前这个刚化形的女妖强太多了。妖族本就是弱肉强食之辈,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自然不愿放手。 只可惜他最终是失算了。 身首异处之时,男子眼睁睁看着那个弱小的女妖划破他的皮肤,取出了埋在深处的妖丹。随着妖丹离体,他甚至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便化成了灰烬。 颜洵好奇地打量着手心里还残留着污血的妖丹。蚕豆大小的圆丹,外表是乌黑一团。仿佛是天性使然,她将其投入口中。一股暖流自她的口腔中流下,聚集在她的丹田处,如同冬日里的手炉,让人暖烘烘的。 优胜劣汰,强者为王,这是她化形后学会的第一件事。 轮回五:明镜缺(22)迟暮 仰景尊者斜坐在山顶的一只五色鹿上。他吹奏着一只竹笛,行动间是不紧不慢的从容淡定。谁家玉笛暗飞声,清脆的笛声飘到山下,不少妖族和妖兽受到了笛声的干扰,反而自相残杀起来。 颜洵见此,也拨动五十弦将平和的音律与笛声交织在一起。恰流莺花底叮咛,又孤鸿云外悲鸣,滴碎金彻雨,敲碎玉壶冰。 断肠声连绵不绝,等颜洵再次看向山下时,尸体已经层迭在一起,教人甚至辨不清土地的踪迹了。 不过他们的乐声并没有继续持续多久,一支穿云箭直冲着他们刺了过来,若非颜洵反应迅速,恐怕须臾便没了性命。 能轻易破开高阶法器所设下的屏障的,定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妖族。单是那根没入石棱中的箭矢上溢出的大量妖气,也能猜出此人想必是个野心勃勃的亡命之徒。 仰景吩咐颜洵守在此地,自己祭出本命宝剑拍鹿下山,向着这位强大的对手迎了上去。众人皆知仰景尊者剑、乐、符、阵等无一不精,但他最擅长的还是剑修一途。 颜洵有心为师尊打掩护,但事情远非她所以为的那样简单。妖族那边早就准备了几个实力强劲的对手,一时间双方都很难讨到任何好处。 有两名妖族缠住了颜洵,另有三人同仰景尊者打成了一团。颜洵一边熟练地弹奏着问亶瑟避开他们的攻击,还要抽空用乐音迷惑山下的那些妖族大军。 这场仗打得昏天地暗,让人不知今夕何夕。待颜洵反应过来之时,其中一个妖族早已扛不住问亶瑟声中的磅礴灵力,被她一个扫弦便激得爆体而亡。余下的那个妖族倒是比颜洵更高一个小境界,出手招招致命。若非仰景给了她件仙阶的护身法宝,倒是险些让她招架不住。 颜洵寻着机会看向山下,那些妖兵虽然难敌修士们的术法,但胜在人海攻势,两波人打得难分高下。 “咻——”又一支长箭破空直冲颜洵而来。 她被那妖族缠得太紧,一时难以招架。仰景看到了她所处的困境,也不顾同他缠斗的三位妖族,寻了个破绽便将他护身的另一样法宝扔了过来,将将挡住了远处的这一击。没有想到的是,远处的那个敌人早就算计到了这样的机会,直接三箭齐发,直取仰景后心。他勉强挡下了前两支箭的攻击,还是让这最后一箭钻了空子,穿透了他的胸膛。 “师尊!”颜洵看到后大惊失色,无奈她自己也尚且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仰景如同只陷入豺狼群中的伤虎一般,仅凭一己之力反抗着远近多人的攻击。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颜洵头一次意识到她的师尊已经不再年轻,纵使他的身姿依然带着白日放歌的风流,却难洗眼中的沧桑和阅尽千帆才有的坚毅。 即便腹背受敌,狼群们如洪水几乎将他吞没,这只猛虎仍不愿放弃。 颜洵看着仰景尊者挥舞着手上的本命剑。锋利的剑刃上迸发出了夺目的光芒,带着气吞山河的剑意,最终笼罩至他的全身。那光彩四射开来,由于过于耀眼,就连那些妖族也在一瞬间不得不停下了正在进攻的动作。 她流下泪来。 那些妖族或许不解,但颜洵知道,这是师尊耗尽了毕生绝学,领悟出的最精妙的剑式——万古同尘。 世人只知万古同尘是仰景尊者最为有名的剑招,却从来无人有缘得见这一剑究竟是如何出手的。原因无他,不光没有敌人能活着走出仰景的这一剑,就连他自己,也会燃烧尽他体内的磅礴灵力而油尽灯灭。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招也不为过。 方才还颇为难缠的几位大妖只剩下尸身倒在地上。山下的妖族大军没了声息,整个山谷突然间静得能让颜洵听到自己的心跳。不远处骑在五色鹿上的仰景晃了晃身体,几欲倒下。她飞快地冲了过去,接住了师尊虚弱的身体。 她这才发现,方才仰景所受的那一箭上不知加了何种妖法,胸膛上的伤口非但无法用任何法术或是灵丹来治愈不说,上面萦绕着的妖气还向外呼呼漏着师尊体内的灵力。 “师尊,你忍耐片刻,弟子这就带你去找百里真人,他定然有办法的。”颜洵召出问亶瑟,将它变作小舟的大小,就要扶着仰景启程。 “不用白费力气了。”仰景睁开眼,挡住了颜洵施咒的手,“为师的身体自己清楚,便是去了连山谷也无济于事了。” “师尊何必说这种丧气话。”颜洵急红了眼,匆匆又给他加了几个治愈的法术。 “一转眼,洵儿也都成亲了。”仰景费力地半眯起眼,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小弟子的肩,“为师许多年前就曾算出过有此一日。这些年来,我倒是一直期盼着当年计算有误,只可惜我终究是无缘飞升上界。” 滚烫的泪滴落在仰景的手上,他含笑着,拭去颜洵下颌上依然挂着的泪珠,“行了,不必为我难过。为师这一生也算有声有色,临走前竟然还有弟子陪在身边,倒也算不得孤单。” “您别说了……”颜洵哽咽着,“您还要飞升到上界等着弟子们呢。” 仰景看向天空,又像是透过那些团云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后山的封印以后就交给你们这对道侣了。” “当啷——”本命剑自仰景的手中掉在地上,抚向颜洵下颌的手骤然垂落,打断了那些未曾言尽的嘱托。 颜洵仔细地将师尊的衣袍整理好,对着皇天后土恭恭敬敬地行了天衍宗的拜师大礼,“师尊,您放心吧。”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到底是,鬓先秋,泪空流。 —————— 几人高的蜈蚣被钉在地上,上千只足脚乱动着,一节又一节的身体不断努力着想从长剑下救出自己,却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的生机和妖力如同泄洪一般,被这把带着强大杀气的剑所吞噬。 红衣少年手握宝剑,剑上的煞气跃跃欲试地凑近他的手掌,又像是害怕一般飞快地缩回宝石之中。他衣冠未乱,脚下的火焰纹锦靴慢条斯理地踩在蜈蚣身上,“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化神期的女子?” 轮回五:明镜缺(23)八重 “小姐,镇国公世子今日回京。恐怕用不了多时便到国公府门口了”丫鬟细心地帮颜洵簪好花钗,笑吟吟地向她汇报这一喜讯。 “当真?”铜镜中闪过美人的笑靥。颜洵吩咐道,“把前几日新做的那身云锦留仙裙拿出来吧,我要去趟书社。” 大概是天公作美,颜洵出府时刚巧遇上了镇国公府回京的车队。为首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穿着月白色缎面长衫的男子,正是镇国公世子玄明。看到颜洵的身影,玄明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翻身下马,几步便走到了颜洵面前,“洵儿是特意来迎接我的吗?” 颜洵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四两拨千斤地转移了话题,“玄世子看起来精神不错,如此我便放心了。” 玄明此番南下,是因着家在姑苏的外祖病逝,由他代表镇国公府回去奔丧。一走数月,如今的玄明容光焕发,的确是比当初匆忙离京时要好了很多。 玄明心下一动,难得逾矩地握住了颜洵的手,“洵儿这是在关心我吗?” 男子的滚烫的体温传到颜洵的手心,让她有些不适。她暗自皱眉,正想着该如何找个恰当的理由脱身,思绪就被一个陌生的女声打断了。 “表哥,这位是……” 颜洵寻着声音的方向侧头看去,镇国公府的马车掀开了车帘,一个看起来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怯怯地探出头,一双眼扑扇着,打量着他们二人。 玄明看到她的身影,放下了握着颜洵的手。他亲自上前扶着那个少女下了车,又扶着她走到了颜洵面前,温和地同她们相互介绍着,“洵儿,这位是我外祖家的表妹,名唤‘玉茗’,此番随我来镇国公府小住。” 颜洵向玉茗问好。随后,玄明又为玉茗介绍道,“表妹,这位就是东阳侯府的大小姐颜洵,也是……” “我知道了,你就是我未来的表嫂对吗?”少女的语气透着兴奋,看眼神却带着截然相反的哀怨。 “表妹,不得无礼。”玄明嘴上制止着,看向颜洵的眼神却满含深情。 镇国公府和东阳侯府的这门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他自幼便很是喜爱自己的这位小未婚妻,只盼着能早日迎她过门。 得知了颜洵要去书社,玄明顾不上满身风尘,想同她一起前往。他同他的小未婚妻已经有数月未曾见过了,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玄明自然不愿错过。可惜的是,一旁的表妹虚弱地用帕子掩着口鼻咳嗽了几声,小脸难掩疲态。 玄明侧过身,关切地询问表妹身体如何。对方推说是舟车劳顿,并没有大碍。他作为主人总不好将客人置之不顾,但内心深处又实在想多同颜洵相处一阵,一时间他也有些犹豫。 反而是颜洵十分体贴地帮他做出了决定,“世子一路风尘仆仆,玉姑娘看起来也很是疲惫。倒不如两位先回府歇息吧,我改日再来拜访。” 挂着东阳侯府家徽的马车悠悠在大街上走着。颜洵闭目养神,一旁的丫鬟十分伶俐地为她揉着太阳穴,“奴婢瞧那位玉姑娘的长相,竟同小姐有几分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的表妹呢。” 丫鬟无意中的调侃,让颜洵想起了那位玉茗姑娘望向玄明时的满腔柔情。当她听说玄明要同她先回侯府时,几乎无意掩盖雀跃的神色。大概连玄明自己也没有发现,当他关心自己表妹的身体时,就连眉头也挂着和煦的暖阳,甚是体贴。 自己早就订下婚约的未婚夫婿就这样被人明目张胆地惦记着,颜洵却早就习以为常了。镇国公府钟鸣鼎食,玄明也是同辈之中从样貌到才学都一等一的存在,故而京中不少贵女都羡慕颜洵一早就定下了这位佳婿。本朝民风开放,并不太讲究那些男女大防。也曾有女子在不知晓玄明的婚约时大胆求爱,都被他打发走了。故而颜洵并不太把这位玉茗姑娘的少女怀春当作一回事。 正思索间,马车已经到了书社。书社是由京城中的几位公子小姐一同创办的,每月定期举办些作诗的活动。颜洵所作的诗文虽算不得佳作,倒也差强人意。同时,还可以借着书社的活动同其他贵女多些交际,因此她每次也都按时前来。 此番临近中秋,书社便以此为题请众人作诗。颜洵向来无意于拔得头筹,很快便写好了一首七言律诗。她等得无聊,找了个借口起身四处看看。 书社的后院有一个小花园,金风送爽,颜洵险些被一个恰巧成熟的石榴砸中。 “哎呀,当真是抱歉。” 石榴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后露出里面如同红珊瑚般的果肉。颜洵正细瞧着,被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抬头去看,一个红衣少年站在墙头,一条腿还攀在旁边的石榴树上,上调的眼尾虽然带着歉然,但配上他额间的红痣却又有着别样的洒脱不羁。 颜洵并不认得此人,而他爬树的身手又过于矫健,很自然地被她当作是擅闯书社的外人。她敛了神色,好心提醒道,“这位公子,此处是我们书社常聚的地方,你这样贸然采了树上的果子,若是教主人知道了,恐怕是有些不妥。” “不过是几个石榴罢了,难道这位主人竟然如此小气吗?”说话间,对方已经爬到了石榴树头。那人挑了挑眉,依旧我行我素地摘了几个石榴在怀里。 颜洵看他并不把自己的劝谏放在心上,也便无意多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匆匆回了前院。 她本以为这个少年不过是个无意中闯入的不速之客,没想到诗会结束后,这人竟然跟着书社的主人一同来了前院。他的怀里依旧抱着好几个皮薄饱满的大石榴,同他的红衣混在一起并不打眼。 见到颜洵,他主动怀中最成熟的两个石榴都送给了她,说是要为方才的过失赔礼。 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罢了,颜洵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偏偏对方的热情让她很难招架,推脱了半天,那两个石榴还是落入了她的手中。 经过书社主人的介绍,颜洵这才知晓,原来这位红衣少年便是抚远将军的长子,名唤琚翔。 抚远将军常年镇守西北边疆,此番回京述职,才带上了他的长子。琚翔同这书社的主人算是旧识,受了他的邀请来此地“见见世面”。偏偏他一个惯常舞刀弄枪的人,最没耐心写诗。诗社中的一些人听了他的身份后,也只当他是西北来的大老粗,做不得这些风雅之事。他倒也乐得清净,自己跑到后院闲逛。琚翔看后院的石榴长得正好,心思活络想要摘几个下来尝尝,没想到一个没拿稳,险些砸到了颜洵。 还真称得上是不打不相识。 后来玄明又带着玉茗来东阳侯府上做客,言谈中希望颜洵能带着他这位小表妹融入贵女们的交际圈。 玉茗操着口吴侬暖语,低垂下脖颈羞涩的样子带着浑然天成的温柔小意。就连向来不假辞色的玄世子看向她时,也总带着不自觉的怜悯。颜洵微微挑了挑眉。 玉茗的那点小心思实在掩藏得太差,也难怪颜洵带她在外走了几圈,就有不少交好的闺中密友欲言又止地提醒她。倒是玄明向来聪颖,怎么此番倒是无所察觉呢?或许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颜洵觉得有些无趣,眼见着玄明又被玉茗以一些小事唤了过去,她自己倒成了那个被冷落的旁人。她索性离开了正堂,向后山的梅园走去。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没想到又碰见了颜小姐。” 还未走近梅园,颜洵便看到了皑皑白雪间那抹比腊梅更红的人影。 果然是琚翔。 “琚小将军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竟然独自一人来此赏梅。”颜洵向他福了福身。 要说琚翔也确实是个有能耐的。他出生于武将世家,自幼便已随军上过沙场,也曾立下过赫赫战功。只可惜如今朝堂上下重文抑武,那些乌衣门第更喜书香世家,故而他一直也不曾定亲。 琚翔转过身,一双狐狸眼中含着笑,“若非如此,琚某怎么会有缘见到颜小姐呢?” 大概是性格的原因,颜洵同琚翔虽然相识不久,但相处起来却比认识十载的玄明还要熟稔。两人又聊了些许京中的趣事,琚翔注意到她的鼻尖有些泛红,体贴地提议回屋里歇息。 颜洵还未进屋,便看到玉茗似是同一旁的两位贵女起了些摩擦,委屈地哭了起来。不远处的玄明看到了,抛下他那几位好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小心地扶住玉茗的肩头,莫约是低声轻哄了几句,转而一脸严肃地看向那两位贵女,同她们交涉起来。 颜洵冷眼旁观,耳边传来了揶揄的轻声,“颜姑娘,似乎你的这位未婚夫另有心上人呢。” “玄世子同玉姑娘是表兄妹,亲近些也是应该的。”颜洵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但明面上还是维持着东阳侯府的矜傲。 “一早就知道颜姑娘是京中闺秀的典范,想不到竟然如此大度。”不知道是不是颜洵听差了,她总觉得琚翔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因着少年正俯下身同她小声对话,说话时,他吐出的热气就扑在她的耳旁,将她的耳尖都熏红了。颜洵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倒换来少年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嗤。 颜洵刚想抬头,问琚翔又有何高见,红衣的少年却已经越过她走进了屋内,一边走还一边拍了两下手。 “早就听闻玄世子同未婚妻是青梅竹马,果然这自幼养成的情谊是常人难以比拟的。不过是几个小姑娘间的纠纷,玄世子都要亲自维护。” 玄明愣了一瞬,放下了搀扶着玉茗的手,慌忙解释着,“小将军认错了,这位只是我的表妹。” “是在下失礼了。琚某初来乍到,只看得一对才子佳人很是登对,并没有多想。”琚翔故作恍然大悟,抱拳向玄明欠了欠身。只是这言语中到底有几分歉意,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无妨,无妨……”玄明眼神飘忽着,这才想起去寻颜洵的身影。他看到颜洵的衣角从门后消失,很显然,她早就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玄明心里一紧,顾不得软弱地半倚着他的玉茗,起身便追了出去。 “洵儿,洵儿别跑。”男子的步幅比女子更大,颜洵跑了没多远就被玄明抓住了手腕,“都是一场误会罢了。”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颜洵稍微用了些力气,发现无法甩开玄明,索性耐下心来,听他还要如何辩解。 玄明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解释得明明白白。原本也并不复杂,不过是几个女子间的小摩擦罢了。大概是因着琚翔的话,玄明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方才有些关心则乱了,语气诚恳地说道,“洵儿,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未曾改变过。不过是因着表妹初来乍到,我不得不多加关照罢了。” “更何况,”玄明想到什么,复又笑了笑,“她方才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你幼时有一次踩坏了我家的花圃时的神态,最后也是我想法子为你遮掩过去的。” 玄明的眸子如同一汪春水,清澈见底,藏不得半点污垢。颜洵知道他并没有说假话,但心中的无力感就如同杯中洒出的清水,覆水难收。 就算是因为怜悯或是照顾,但他当真不知玉茗的心思吗?又或者说,他是心知肚明却又有意纵容,甚至在他心里,也有一个特殊的位置是留给玉茗的。 颜洵含蓄地提示他,“对了,不知世子是否见到了太师府的张大小姐?听说她这几日心情不佳,我原想着见到她后宽慰几句。” 太师府的张大小姐原本同燕王世子也是自幼定下的婚约。没想到,世子爷前段时间对一位五品小官家的女儿一见钟情,吵着闹着非要退了这门青梅竹马的婚事。还好本朝思想较为开放,退婚另嫁也很普遍,故而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洵儿不要乱想,”玄明俯身摘掉她发间夹着的梅花花瓣,“你我定然会不一样的。” 颜洵抿抿嘴,露出了一个浅笑。她注意到墙角那个偷偷晃悠了半晌的人影,在听到了玄明的表白后匆忙地闪开了。来者何人,她心知肚明。 后来玄明倒当真注意起了自己的言行,就算会携玉茗一同赴宴,也都保持着客气疏远的距离,再无任何僭越的地方。倒是他同颜洵还保持着一贯的亲昵,三天两头便会托人向东阳侯府递些新奇的玩意进来。 但是颜洵对着这些曾经令她分外欢喜的物件,却很难再提起兴致了。 “颜姑娘近日可有烦心事?”颜洵去了趟东街的书肆,恰巧碰见了琚翔出来。 所说烦心事自然是有的。颜洵已经反复思考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退了这门婚事。可惜没有一个妥当的理由。这门亲事不仅仅是她同玄明两人之间的事情,更是镇国公府和东阳侯府两家之间的联姻。她明白自己是该大度一些的,做一个秀外慧中的高门主母。但有些事就像是根刺插在她的心间,让她面对玄明时,也再没有曾经的那些情愫。 覆水不可收,行云难重寻。 不过这些事,自然不足以为外人道也。她随意搪塞了几句,便想同琚翔分别。 不曾想,这位琚小将军行径也带着西北民风中的粗犷和大胆,直接拉住了她的袖子,半开玩笑地同她说道,“颜姑娘可是在烦恼玄世子的事?要在下说,这位玄世子实在算不得什么良人,以姑娘的品行身份,这京中什么佳婿不能相配?何必在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颜洵先前便觉得琚翔对玄明有着没来由的敌意,他这番话更是让她确信了这点。不过琚翔为人洒脱,同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也并不让人厌烦。颜洵甚至还有心同他调侃,“可惜了,这京中实在找不得几个同玄世子一般一等一的儿郎呢。” “他算什么一等一……”琚翔冷哼了一声,俯下身用那双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颜洵,“若姑娘不嫌弃的话,你看在下如何?” 颜洵哑然失笑。她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琚翔,不禁暗自摇头。平心而论,若非本朝重文抑武,琚翔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同玄明旗鼓相当的佳婿,何至于至今还未曾定亲。不过听说此人的眼光也颇高。抚远将军曾为他相看过几位同样是武将出身的贵女,他连见都不见,就一口回绝了。 也不知道玄明同他到底有些什么过节,竟让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将军不惜同她说出这种话来。 颜洵并未太放在心上,同玄明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她原以为自己终将同玄明成亲,成为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一辈子便这样相敬如宾地过下去。没想到,还真让她寻得了个退婚的机会。 事故发生在燕王府的冬宴上。 玉茗的身上洒上了些茶水。她初来乍到,非要让颜洵这位未来的表嫂作陪,带她前去更衣。颜洵虽然一直知晓她对玄明的心意,也看出她这几日因着玄明的疏远而渐渐沉郁。但她从没有过迁怒玉茗的想法,平日里也对其多有照拂。因此,她这次也未想太多,甚至没有唤来两人的贴身丫鬟,便带着玉茗一同前去宾客歇息的厢房。 路过湖边时,玉茗扭捏着停下来,说是有些话要同颜洵分享。没想到,她却想要将颜洵推入湖中。颜洵反应迅速,硬是扯着她一同落了水。 隆冬的湖面早就结了冰,被玉茗生生撞破了一个大洞。四下无人,颜洵不得不大声呼救,希望能有人过来帮忙。眼看着玉茗煞白的小脸在水中起起伏伏,很快便要没到头顶。颜洵也顾不得计较她方才的举动,游了过去。 颜洵是会凫水的。可是带着个半点不会,还不断把她将水里按的玉茗,游起来便分外艰难。冬日里的衣服厚,沾了水更加沉重,颜洵觉得自己的体力就如同风中的蜡烛,很快便要耗尽。 幸好,有一个男宾大概是发现了这湖面上的动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飞快地跳下水,就向颜洵她们游来。 冬日里穿的虽多,这一救还是有损于女子清誉的。可是如今人命关天,颜洵也没有旁的办法。那男子似是要先来救颜洵,她急忙将手中托着的玉茗推入他的怀中,自己凭借着仅存不多的体力硬撑着。 岸边很快又来了一名男子,像是前一人的同伴。他看到颜洵尚在水中,急忙脱下外袍想要游过来救她。没想琚翔不知何时出现,拦住了他。琚翔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匆匆赶来,指挥着她们将颜洵救回岸边。 颜洵早已体力不支。冬日里的冰水裹在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琚翔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着人送她去厢房歇息。 待颜洵收拾妥当之后,才知晓这件事竟然还有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玉茗醒来后得知自己是被一名男子所救,甚至在挣扎间衣衫都敞开了大半,清白尽毁,恐怕除了嫁给此人再无其他法子,一时间情绪崩溃。她哭哭啼啼着,非说是颜洵将她推入水中,害得她沦落至此。 颜洵过去时,房间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就连玄明望向她的脸色也带着阴云,说不上太好。大概是顾虑着她的颜面,玄明亲自询问她,是不是当真将玉茗推入了水中。 当时湖边只有她们两人,纵然颜洵矢口否认,但玉茗哭得如此伤心,又得了个如此令人扼腕的下场,故而很多人明显更相信玉茗的说法。 玄明又当着众人的面细细询问了许多细节,颜洵始终不曾改口。最令她不悦的,就是玄明眼中明晃晃的质疑,以及看向玉茗时的满眼痛惜。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颜洵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她竟然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而为首指责她的那个人,还是她相识多年的未婚夫。 “还真是一出好戏啊。”喝彩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一个红衣男子朗声笑着倚在门边。 玄明看到来人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不免有些不悦,“不知小将军笑得如此开心,到底有何高见。” “琚某确实是在笑世子有眼无珠。”琚翔的话没留半分情面,“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竟然还一直冤枉颜姑娘。” “哦?”玄明被人当众指责,语气不快地问,“阁下的意思是玉茗在撒谎咯?” “当然了。若是颜姑娘故意将她推入水中,又怎么会自己跳进去救人呢?” “但玉茗又为何要做出此事呢?况且如今是她的清誉反而受到了损害。” “所以我说,有些人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琚翔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玉茗休息的房间的方向,随后从门外踢了一个人进来,“倒不如请这位公子来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 此人正是方才救了玉茗的男子,来自一个没落世家。他如今早已弱冠仍无所事事不说,还时常流连于花柳巷中。今日也不知是借了谁的东风,来赴燕王府的冬宴。 那男子双手被琚翔反剪着,跪倒在地上。他一五一十地将玉茗是如何找上了他们,又许诺要给不少银两,只要求他在今日一定要救下东阳侯府的长女,最好还要趁乱解开对方的衣衫,让对方名声尽毁。 不过玉茗没料到的是,此人当时看到她便起了邪念,反而来了个将计就计,将她也救了上岸。至于玉茗真正想陷害的颜洵,却被赶来的琚翔打断了他们的行动,除了受凉以外,安然无恙。 男子说完后,重重磕了几个头,求燕王他们原谅自己的行径。玄明脸色发青,默默走到了颜洵的身边,似是想向她表达歉意。 当着众人的面,颜洵并没有发怒,但她一眼也未瞧向玄明,对他的话也只当作是耳旁风一般。 回到东阳侯府,颜洵径直找到父亲提出了退婚。玄明作为她的未婚夫婿,不信任她在先,甚至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她,任凭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光是将颜洵个人的名誉视若无物,更是将整个东阳侯府的尊严都踩在了脚下。今日之事,若非琚翔相助,抹黑的不只是颜洵一个人的颜面,更会让众人对于侯府中人的品行产生质疑。 更可况想要陷害颜洵的人,偏偏还是镇国公府的亲眷。往深处想,或许她也是被人授意,特意要诋毁东阳侯府。 纵使镇国公府家大业大,这样的姻亲也不必结了。 或许是镇国公府也自知理亏,这门亲事退得格外顺利。 只是玄明背负着荆条,一直在东阳侯府门口跪了数日,请求要见颜洵一面,不论如何也不想退婚。 颜洵从丫鬟处知晓此事时,恰巧在收拾玄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随后又将金鐲装进妆匣,“还给玄世子吧。” 数九寒冬的日子,玄明跪了多日,只等到了少时他送给颜洵的信物。他的身子晃了一下,终于晕倒在地。 颜洵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可是她只是面不改色地挑了下香炉中的香灰,仿佛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再次见到玄明,已是春日。 还真是奇妙。分明两家府邸对街相望,原来若是有意避开,他们也能形同陌路。 玄明坐在马上,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望向颜洵的目光带着欲言又止的惆怅。玉茗正要登上马车。也不知是不是上次被人当众揭穿了她的歹毒阴谋的缘故,她看向颜洵的目光淬着毒,像是要将她千疮百孔。 红色的衣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还没恭喜颜姑娘今日脱离苦海。”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朗声拱手,上调的眼睛像是带着钩子,网罗住满城春色。 “谢谢小将军。”颜洵收回目光,淡淡向他致意。 “姑娘这是要去书社?琚某也要前去,不如一道同行?” 颜洵欣然应允。 感激着琚翔当日帮她解围,颜洵特意去将军府拜访过几次。两人本就相识,一来二去之下自然也成为了好友。 琚翔性格开朗,虽然才来京中几月,便已有了不少至交好友,对于京中发生的各种新奇事也都很是了解。通过他,颜洵才知道玉茗已经许配给了当初救她的那位公子,为了遮掩这桩丑事,两人下月便要完婚。至于玄明,当初在侯府门外跪了那么久,膝盖上大概是留下了病根,如今走路也还一瘸一拐着。 “不知颜姑娘退婚至今,可有新的择胥人选?”红衣少年隔着车窗小心翼翼地询问她,那双向来精明的狐狸眼今日倒是带着如同幼犬般的无辜。 “哪里是这样简单的。”颜洵哑然失笑。 京中世家大多早就定亲,那些出身才学俱佳的公子哥更是炙手可热的人选。与她年龄相仿的本就寥寥无几,还大多是品行有误,故而被人退婚的。 高门嫁女,东阳侯府的嫡长女想要择婿,自然是慎之又慎。 “不知颜姑娘觉得,琚某如何呢?”少年的声音飘忽不定。 颜洵听到这话一愣,顺着车窗同白马上的少年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睛仿佛是春日的清泉,澄澈又温和,但也不失坚定。 大概是怕被当面拒绝,刀尖上舔过血的琚小将军难得怯懦地为自己找了台阶,“姑娘不必多虑,琚某也不过是为你多提供个选择罢了。过几日,我便要回西北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那先提前预祝小将军一帆风顺了。”颜洵没有回答琚翔的问题。不过她倒是认真在心中考虑起了这个主意。 琚翔此人的能力定然是有的,镇远大将军也在武将中备受崇敬。但若说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说别的,如果嫁给琚翔,恐怕便要离开繁华的京城以及父母亲人,只身前往荒凉的大西北度过余生了。 颜洵暗自谈了口气。她自然是对琚翔有好感的。但她的婚事还关系到东阳侯府的未来,不是轻易就能决定的。 故而,除了一句祝福,颜洵什么都无法赠予。 颜洵原本听说玉茗被禁足在镇国公府,安心待嫁。因此,当她看到对方举着一把匕首刺向自己时,产生了一种如临梦境的荒谬感。 幸好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抓住对方手腕,躲闪着那把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匕首。 玉茗本就瘦弱,体力自然是不如颜洵的。争夺之际反倒是她自己的面颊被利刃割开了一个伤口,看起来格外骇人。 “当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玉茗摸索着从眉尾划到下颌的那道伤口,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直接扑了上来,凭借着冲劲将颜洵压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颜洵视线模糊,几乎喘不上气来。眼前只有玉茗狰狞的面孔,以及她仿佛走火入魔般埋怨着自己的话语。 “洵儿!” “颜姑娘……” 濒死之际,颜洵听到有很多人在喊自己。她摸索着,积攒起本就不多的力气向玉茗刺去。 一下,两下。 玉茗的手松了松。颜洵发觉办法有用,更加用力地刺向对方。 温热的液体带着腥锈味,溅了颜洵一脸。她抬眼看去,玉茗临死前的脸上仍带着破罐子破摔般的狰狞。她的胸口被刺了无数刀,偏左的心脏处,恰好插的是她自己的那把匕首。 —————— 一口气八千多字,补上周末的~开心吗宝贝们? 因为不想再拆章了。 这个故事是完完全全的架空,所以很多细节不要太在意了,写起来还挺开心的。 某狐狸:为什么在幻境内外,我都没来得及娶到媳妇? 轮回五:明镜缺(24)破局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蕴含着磅礴灵力的弦乐声与裹挟着万顷妖气的雷鸣相碰撞,在山谷上空崩裂开来,几乎照亮了悬崖深处那道光泽暗淡的符文。 颜洵同妖族的第一护法已经对打了近八个时辰,两人势均力敌,一直也未能让对方讨到半点好处。 这位第一护法的攻势招招凌厉,目标直指悬崖之下那道封印。颜洵一边制止着他的行为,一边也在不断担忧着崖下那道越来越黯淡的符文。算算日子,本也到了该对其进行加固的时候了。大概妖族也是算准了这个时间,故而特意将第一护法从战场上调来,只为了趁着符文的法力最薄弱之时解开封印。 一想到少时学过的,关于封印之下的那位大妖所犯下的桩桩罪行,颜洵可以想象,若是当真让他重见天日,人界又该是何种的黎庶涂炭。 她提起精神,趁着同第一护法打斗的间隙,又在封印之上急匆匆地施下了一道封印咒。 又经过不知几日,双方的神经都如同紧绷的琴弦,到了一触即断的时刻。 颜洵受了极重的内伤。她勉力压下体内翻涌的妖气,一口黑血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当然,那个妖族也未能讨到半点好处。他的腹部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大概是双方都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对于这最后的一击,两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 道道雷电化成的银蛟在第一护法的指挥下袭向颜洵。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乐律织成了细密的网,想要将其拦截。 天雷勾动地火,灵力同妖气相撞,巨大的冲击几欲将天衍八峰的山头削平。但处在风眼之中的两人皆不曾挪动半步。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两股法力相碰撞的一瞬,崖下的那道符文彻底泯灭了光彩,变成了一道再普通不过的黄纸。丝丝缕缕的妖气从纸缝间泄露出来,又很快合为一处,在第一护法的攻势下并不起眼。 那妖气跃跃欲试地徘徊在崖上抚琴而坐的女子周围。像是开了灵智,凝为实质的妖气勾住她的衣带,又似是怕被她察觉一般,飞快地收回“手”,躲在女子身后的石头旁。大概是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处,它掩藏住气息从怪石后溜走,将自己偷偷混入到打成一团的那两股力量之间。 颜洵觉得自己几乎要坚持不住了。她的身体晃了晃,喉咙中泛起了腥锈的味道。 突然间,她感觉到身体轻松了一些。灵力压制着妖气,一寸一寸地将其吞噬。大概是对方也到了极限,这场持久的战役终究是她撑到了最后。 妖法的攻势越来越弱,到最后完全被灵气所消灭。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颜洵伏在问亶瑟上,精疲力竭的她几乎无暇顾及周边的一切。自然,她也没有注意到,有一抹截然不同的妖气沿着伤口偷偷流入了第一护法的尸体中,将他的内丹完全吞噬。 电光火石之间,旁边一直静静立着的怪石突然起了变化。石缝中出现了一个半边身体近乎石化的女子。她手执石杖,就要刺向颜洵的后心。 似有所感,颜洵一个翻身,手中若隐若现的琴弦紧紧地绞住了对方的咽喉。 石精的动作被牵制住,终于认输地阖上了眼,“你是何时发现的。” 四周的光景如斗转星移般快速褪去,变成了最初的那片乱石岗。 颜洵认真思考了片刻,“大概是从第三重幻境开始吧。你偷偷同我一道潜入九重红莲杀阵之中,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心魔也会投射到环境之中。第三重幻境,不会就是那只死去的守宫精对你曾经讲述过的经历吧?” “你这个杀人凶手,说得倒是轻巧。”听到自己视若亲人的小守宫,就这样被颜洵随意提起,石精情绪激动地挣扎着。可惜她本就不擅长近战,到头来没有落下半点好处。 颜洵仿佛不曾察觉对方的激愤,继续冷静地分析道,“你发现事出有异,为了避免被我察觉更多的端倪,大概只能退出杀阵。我猜测,你再次入阵的时机便是在第五重杀阵开启之时。五重杀阵恰巧是先前的人妖之战,你想要趁乱取我性命,没想到没能得逞。 而更令你措手不及的是,第六重幻境恰巧是你自己心中长久不能忘怀的经历。大概你是触景生情,被自己的心魔所扰,因而没有对我动手。 至于第七重幻境中,你光明正大地借用了一个妖族的身份,同我缠斗在一起。九重红莲阵的主体是我,因此你的修为也不曾被压制。若非我的师尊最后使出了一招万古同尘,孰赢孰输当真很难预料。 第八重幻境中,为了不引起我的怀疑,你很聪明地借用了玉茗的身份,几次三番地对我下手不说,最后还直接刺杀我。” “哈哈……”石精低闷地笑了几声,“若不是那个丫头本身太过病弱,我早就得手了。” “到了最后一重杀阵,我虽然早就猜测到了你要动手的时机,倒是没料到你竟然一直用本体躲在我的身旁。”颜洵想了想当时的情境,自己都有些后怕,“还好我早有提防,终究还是险胜一步。” “哈哈哈哈……”石精笑个不停,“早知如此,我就应当在自己的幻境中杀掉你。” “对,”颜洵点了点头,甚至还能保持理性地同她分析道,“我所扮演的你当初刚刚化形,就连那些凡人都能随意欺负,更何况是你如今的修为。” “可惜了,可惜了啊。”石精长叹一口气,双目中竟然流出血来,“早知如此,我一开始就应该把你杀了。” 颜洵更加用力地用琴弦勒住她的脖颈。石精并没有反抗,不,其实她也没有力气反抗了。九重红莲杀阵被破,作为设阵者的她自然遭受了严重的反噬。 “我……我真是恨啊。”石精嘴里仿佛含了一个喷泉,不断向外吐出鲜血。不等颜洵动手,石精已经无声无息地垂下了头。 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颜洵终于走出了这片石岗。 不远处是一片山林。 月色如同素练铺满绿荫,树影参差间,一片火焰燃得热烈。 被团火所包裹的少年小跑着迎向她,狭长上挑的眼睛眯起,像是只偷腥了的狐狸,额间的红痣在那张白玉般的脸上夺目得耀眼。少年嫣红的嘴唇轻启,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神色,“仙子,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 琚翔:终于找到(未来)老婆了! 终于结束九个幻境了,总有种在中篇故事里又套了好多短篇故事的感觉…… 应该很快就能上肉渣啦(希望不要是flag) 欢迎大家收藏/投珠/评论找我玩啦( ′ ▽ ` )? 轮回五:明镜缺(25)结伴 颜洵看清了来人,竟然是玄明的弟子琚翔。看到他竟是孤身一人,疑惑如同闪电在颜洵的心中划过。但她复又想到,许多天纵奇才都是些许瑕不掩瑜的怪癖,大概眼前的此人也不过是不喜与旁人结伴而行罢了。她点点头,客气地同他致意。 少年倒是出乎意料地凑到她的身旁,半是热情地缠着她询问为何会出现在禁地之中。 颜洵本就无意隐瞒。总归多些人知道还能更快地抓住那只狼妖,她三言两语地解释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而,琚翔并未如她预想得那般与她分道扬镳,反而主动提出了结伴而行的提议,半点没有她如预想中的那般特立独行。 颜洵犹豫了一瞬,只恐怕自己这身修为也为他惹来杀身之祸。但这点疑虑就如同盛夏的骤雨,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单是看少年这幅不沾纤尘又淡定从容的样子,就远胜于她如今的满身疲惫。再加上少年一团和气的笑容,拒绝的话无论怎样也无法说出。 “禁地每十年才开启一次,你当真没有其他要紧的宝贝要寻吗?”树木的剪影宛若湍流向后逝去,两人在林间疾驰。颜洵身为长辈,纵使忍不住再三确认。 “仙子自是不必担心。能在这禁地找到的东西,琚某都已经寻得了。至于旁的更想要的……”琚翔恰好偏过头看向颜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不过此人说话的语气又很是稀疏平常,“这禁地也给不了在下。” 颜洵暗笑自己草木皆兵。莫约是刚从心魔阵中出来,看向身边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考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幻境之中也曾见过一个红衣的人影。只是那人究竟是琚翔,还是那个识海中的怪人,抑或只是一梦华胥,颜洵竟然有些分不清了。 大抵是记岔了吧。 只因急着寻找那只狼妖,两人并没有闲情逸致在禁地中游历。颜洵自觉愧对于琚翔,若是路上碰到什么天材地宝,总会尽力帮他拿到。 琚翔为人随和,又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同他相处确实极为愉快。相较于一开始的疏远客气,颜洵自觉如今与他更有一番亦师亦友的忘年情谊。 也是他们幸运,这一路并未遇到什么难缠的险事,只是那狼妖的踪迹时断时续,很是让人困扰。 此番他们追寻着狼妖残留的妖气,来到一个山洞前。洞穴幽阴深邃,如同一个明晃晃的陷阱,等待着猎物们自投罗网。 “仙子,这洞穴看着古怪,倒不如让在下打头阵,前去探查一二。”琚翔释放出些许灵气,向洞穴深处查探着。 颜洵自是没准备贸然潜入。但她也不可能放任一个晚辈去涉险。她翻看着自己的乾坤袋,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可行的计策。 突然之间刮来阵狂风,带着如拔山怒的气势,让人几乎不能站稳脚跟,被推着向前走去。更为奇怪的是,这山洞果真如同一张血盆大口一般,带着强劲的吸力,要将人纳入腹中。两厢夹击之下,颜洵很自然地被大风卷入了山洞之中。 “阿洵!”琚翔倒是勉强稳住了身形。他伸出手,却连颜洵的一片衣角都不曾触到。少年人眯起双眼,不得不懈力,任由怒号的狂风将他也卷入洞中。 —————— 颜洵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软绵绵的藤蔓缠绕着,挂在一侧石壁之上。 方才的那阵风来得蹊跷,大概是其中还蕴藏了什么蹊跷,不等颜洵启动手上的防御法器,就将她迷晕了过去。 她细细打量着四周,没想到这洞穴内部还真是别有洞天,形成了一个天然洞府。无数的钟乳石倒挂在岩洞顶部,甚至还有浑浊不堪的液体自上滴下,打在她的脸上。 整个石洞几乎被不知何处长出的藤蔓所包围。察觉到颜洵在挣扎,藤条自发地将她的手脚捆得更牢。甚至就连她自身发出的灵气,都被这些藤条蛮横地吸走。那些灵气反倒变成了它们的养分,藤蔓上长出了嫩绿的叶芽。 颜洵大概能够猜出,这里莫约是某种植物化成的精怪居住的巢穴。 原本是地面的位置虬蟠着粗壮的树根,静下心来还能听到似是树根和藤蔓移动时的“沙沙”声。只是,不知道这岩洞的主人究竟去了何处。 她不由有些担心琚翔,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颜洵生怕琚翔遇险。她是他的长辈,又比他多活了许多年岁,既然两人结伴而行,她自然是要确保少年周全。 她不断尝试着各种各样的计策,想要摆脱如今的困境。但那精怪始终不曾露面不说,反倒伸出更多的藤蔓对付她。它们毫不吝惜地伸进她的衣衫中,紧紧地贴着皮肤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绿藤在那身欺霜赛雪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不遗余力地想要抽干她的灵力。有些芽尖甚至粗暴地伸入她的嘴中,将那张小巧可人的朱唇堵了个严严实实,彻底绝了她可能呼唤旁人的念头。 —————— 虽然只是借尸还魂,但琚翔还保留着为妖时的敏锐嗅觉。因此,即便这精怪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近乎完美,甚至连颜洵这样深厚的修为都一时不察,中了计。琚翔却在第一时间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身上潮湿的味道。 还真是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呢。 只可惜竟然让颜洵被她抓走了。 琚翔有些懊恼。若是他本尊来此,怎么会让这种手下败将抢占了先机。这天底下除了一个人,还没人能从他身上骗得半点好处的。 紧跟着那阵狂风,琚翔一同进入洞中。也因着太熟悉对方的手段,他早早就捂住了口鼻,保留了难得的神志。 他如今也身在一个天然的石穴之中。 不同的是,他的脚下都是些浑浊的污水,旁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头骨,看起来触目惊心。 “还真是好胃口啊。”琚翔颇为嫌弃地踢开挡道的骸骨,故意抬高了音调。 黑洞洞的石壁顶部传来了女子做作的声音,“这不是殿下吗?咱们都已经多少年不曾相见了。” —————— 琚翔:确实是忘年的情谊,原来阿洵和我这样心有灵犀。 轮回五:明镜缺(26)柳姥 本该倒挂着钟乳石的岩顶突然出现了一棵倒挂的大树。树干上长着一张美艳的人脸,眼睛一片乌蒙,槃根错节之下还有许多黏稠的绿色汁液所包裹的死尸。 “柳姥,方才那名被你捉来的女子去了哪里?”琚翔看着那些被黏液所腐蚀着露出了森然白骨的尸体,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树干上的人脸缓慢地转过头,一双呆滞的眼睛望向琚翔方才发声的方向,“我记得我方才抓住的分明是一位人族女修,难道是陛下的新欢吗?” 琚翔半点不愿同她啰嗦,握住了身侧的剑柄,语气透着决然的狠戾,“不要拖延时间,否则你伤的就不只是这一双眼了。” 提起眼睛,柳姥的脸变得扭曲,满树的丝绦无风而动,快速向琚翔抽去,“这都是拜谁所赐,陛下不清楚吗?” 绿藤织成了天罗地网,誓要把猎物擒拿。长剑出鞘,少年人摆出剑式劈空砍去。 别看绿藤脆弱远不及剑刃那般锋利,但那千千万万根柳条缠绕在一起,却远比铠甲还更为坚固。长剑挥到中途,竟如同劈上块金刚石一般,无法再前进半步。与此同时,旁边残缺的藤条一齐行动,将长剑紧紧缠住,再也动弹不得。 琚翔试图抽出宝剑,没想到那些绿藤连他的手也紧紧箍住,趁着他不曾防备的瞬间,将他五花大绑。 柳姥虽然不能视物,但她也能通过柳枝的颤动感受着对方的动作。如今,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抓住了硕鼠的狸奴,对方全然在她的股掌之下。 “哈哈哈哈……”她笑得愉悦,操纵着藤条将被俘虏的琚翔凑近了自己,“一别多年,怎么陛下如今竟如此脆弱。” 琚翔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墨绿色的汁液从藤条中渗出,沾在他的衣袍上,“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柳姥伸出树枝,刮上他的脸,“你毁了我的一双眼,自然是要还回来的。你说,若是把你变成养分,我的眼睛是不是会好得快些?” 琚翔冷言道:“痴人说梦。” “究竟是不是做梦,等我试过不就知道了?”柳姥笑得愉悦,“对了,差点忘了你在找的那个女修。她的实力可比如今的陛下要高多了,不过也只是白费力气。” “你要待她如何?”听到对方提及颜洵,琚翔声音更阴沉了几分。 “别着急呀。我向来心善,到时候定然会将她的尸骨同陛下摆在一起的。也算遂了陛下的心愿。”一想到这样的场景,柳姥脸上明晃晃的幸灾乐祸让她那双失明的眼都显得没那么空洞了。 但她的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就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了。 “好,好啊。你的这个美人还真是个硬骨头啊。我改主意了,怎么能让她这样轻易死去呢?”树身上的脸扭曲着,恶狠狠地说道,“反正她已经喝下了我的汁液。等你死了之后,我就要将她扔去万妖窟中,让她被那些最低贱的妖族折磨,变成千人骑万人上的婊子!” “你敢!”方才还凝着寒冰的眼中突然燃起了熊熊怒火,琚翔怒喝一声,那张一直如湖水般平静的脸激起了千层浪花。 紧握着剑柄的右手似是较劲般地扭动着,仿佛想要尝试着摆脱藤蔓的束缚。 “呵,白费力气……”柳姥嘲讽着。 但她还要分心应付另一个洞穴中的那名女修,也不知琚翔是怎么做到的,那些围裹着他的藤条就在她的一时不察之下被一刀斩断。 柳姥回过神。 许多年前她便已经体会过琚翔的厉害之处,即便如今的他从修为到气味都和曾经截然不同,她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曾经的教训,只赔上一双眼睛就足够了。 柳枝拧在一处,如同一把巨矛插向少年。 琚翔挥动手中的利剑,软剑刺入枝条之间的缝隙,将其轻松瓦解。 柳姥故技重施,企图再次困住琚翔。坚韧的藤条缠住他执剑的手,便是他的剑术再如何高超,也无法施展。 因着瞎眼,柳姥错失了少年人脸上诡异的笑容,就连他那张随和的脸也添上了让人心惊的邪肆。 一把带着冲天杀气的长剑,自琚翔空闲着的左手掌心浮现。右手不能动弹,他便用嘴叼着剑柄,拔出了那把闻名天下的巨阙。 感受到熟悉的压迫感,柳姥觉得自己的双目还残留着当年被巨阙剑所伤的痛意。若非如此,她吸收了那么多人和妖的精气,怎么至今没有丝毫好转?可是当年众人皆知,这巨阙早就剑断高峰,如今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地重现人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巨大的柳树通身散发出凛冽的妖气。 作乱的柳枝向琚翔袭来。琚翔甚至来不及将剑换到手中,便斩向了束缚着他右手的藤蔓。 双手终于重获自由,琚翔就地一滚,手执双刃向柳姥刺去。 —————— 不知是不是那些藤蔓不断迫使她咽下的汁液的作用,颜洵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发热。如今的她恰如温水中煮着的青蛙,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可她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也不会将她的安危都托付到一个后辈身上。 颜洵思索半晌,索性以这些紧缠着她的藤条为弦,用身体拨动巨弦弹奏出了沉闷的声音。 “当——”既是乐修,除了本命乐器之外,颜洵自然也可将任何声音都化为武器,更何况这些绿藤还吸收了她的不少灵力。这声音虽算不得悦耳,但也有足够的威力将那些纠缠着她的藤蔓震个粉碎。 没有了绿藤的束缚,颜洵的身体向下跌去。她祭出本命瑟,以其当作飞行法器,停在了半空中。 绿藤的断裂处还流着黏稠的墨绿色液体。颜洵的身上也沾了不少,甚至有些被她被迫着咽入腹中,甚是苦涩。那汁液有些古怪。她觉得小腹处仿佛有一团文火在烧,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头。 颜洵不敢大意。趁着如今还能自如行动,立刻拨动五十柱弦。巍巍乎若太山,汤汤乎若流水,宫商角徵羽组合在一起,仿佛是一把把无形的利刃,将周围刺向她的藤蔓悉数斩断。 一曲终了,颜洵看着满地的碎茎断根。尚且有藤蔓颤动着,似是妄图对她不利却又无可奈何。 腹中的火团熊熊燃烧着,颜洵默念了好几个清心诀,却只如同洒在火焰上的几滴甘露一般,还未等落下就被蒸成了水汽。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召来问亶瑟,催动它去寻找这妖族真正的藏身之处。 —————— 宝贝们最近也要注意身体哦~备好药品,注意防护。就算已经是杨过了也要劳逸结合,小心运动过量心肌炎( ????? ) 轮回五:明镜缺(27)淫毒(微H) 琚翔第一时间便听到了洞穴外的响动,还有颜洵身上那股令他心旷神怡的幽香。 还不能暴露身份。总归是如今胜负已分,琚翔尚有余力地收好巨阙剑,仅用剩下的那把软剑刺向柳姥。 等颜洵闻声赶来时,她只看到一棵巨大的柳树倒挂在岩顶上。红衣的少年一剑刺去,羲和敲?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那些还在飞舞的藤条瞬间失了颜色,满树的绿意也瞬间枯萎。树干上那个原本貌美的女妖不断尖叫着,脸上快速布满皱纹,垂垂老去。 少年欺身前探。柳姥听到了濒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你这张嘴不配侮辱她,也不配侮辱万妖窟。” “呛——”软剑从树躯中拔出,一颗通红的妖丹落入琚翔掌心。他随意扔到自己的乾坤袋中,转头去看心尖上的美人。 美女乘古瑟,深坐蹙蛾眉,芳泽无加的脸上晕着两抹酡红,一双瞳人剪秋水,同平常的颜洵仙子相比更多了份不自知的媚态。 琚翔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他跑了起来,迎向了问亶瑟上摇摇欲坠的颜洵。此时他顾不上那些人族的博文约礼,也忘记伪装成往常谦卑的晚辈模样。琚翔将颜洵揽在怀中,用深沉的目光一寸寸地打量着她。 “嗯……好,好热……”怀中的美人朱唇轻启,难耐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辗转着。 “仙子?”琚翔刚开始还端着自己假扮的弟子身份,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颜洵的不对劲,“阿洵?你究竟是怎么了。” 整个人仿佛都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陌生的情愫将颜洵的神智烧了个一干二净。她不断拉扯着自己的衣襟,想要让空气带走体内的热意。 心上人的娇喘声在耳边不断响起,琚翔感觉自己的小腹有些紧绷。但他的头脑还算清醒,转念间便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柳姥虽然死了,竟然还给他留下了这样一份大礼。 就算眼下的这份“大礼”很得琚翔的心意,他还是欢喜不起来。 绿藤的汁液含有催情的作用,若是不曾防备,很容易便会着了柳姥的道,便是圣人也会陷入无边的欲望。千年前柳姥为祸一方时,就是用这种法子操纵着那些小妖,让她们勾来一个又一个男人,为自己提供精气。 赤红的衣衫穿在琚翔身上,墨绿色的汁液留下了大量的脏污,又沁透了里衣,紧贴着他的躯体变得湿漉漉的。 下身在淫毒和心上人的娇啼之下,早就起了变化。琚翔长呼口气,若非他借用了具天衍宗弟子的身体,单是这点毒液,当年他从不放在眼里的。 此时的颜洵终于在琚翔的身上寻到了她一直渴望的凉意。她扭动着,想要将自己滚烫的肌肤都贴在对方的身上。 琚翔的下身被她这样磨蹭着,凸起了很大的弧度。但环视周围的惨状,他实在不忍心爱人的玉体沾染上这些脏污。 “乖,忍一忍。我会想法子的。”琚翔一边哄着她,一边快速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将一个桃核扔在了地上。 桃核落地,其中却大有乾坤。琚翔将颜洵打横抱起,进入了一个简陋的洞府。 洞府中有一张不大的小榻,修仙之人本就不必睡眠,故而很多人的洞府中甚至没有床榻。琚翔趁着自己神智尚存,快步将颜洵小心地放在了榻上。 他快速念了一个去尘诀,扫清了两人身上的脏污。 颜洵双目微闭,长睫扑簌着,凌乱敞开的衣襟中露出了她如雪的肌肤,“好热……帮帮我……” 琚翔的目光暗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汁。他本就是个妖族,人族所谓的什么正人君子半点也无法约束他的言行。更何况如今躺在榻上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了数载的人。 他开口,声音早就染上了情欲的暗哑,“阿洵乖,我会帮助你的……” 他默念了一个静心诀,小心地俯身吻上对方的耳垂。 颜洵颤栗着,只觉得有一盆油浇到了火上。下身悄悄吐出了琼浆玉液,她夹紧双腿,试图缓解下身的空虚。甚至不用琚翔亲自动手,她便主动解开了主腰,拉着他的大手引向了滚烫的双乳。 触手是馨香绵软的肌肤,让他堪堪可以一握。琚翔喘了几声粗气,一边专心舔弄着小巧圆润的耳垂,一边用自己的双手将这对玉兔揉捏成任何形状。乳尖禁受不住这般的挑逗,早就变得肿硬,如同两颗诱人的红果。他低下头,用自己的唇舌耐心地为它们浇上一层诱人的蜜汁。 “啊……不要,好奇怪啊……”胸口的酥痒让颜洵软了身体。她难耐地扭动着双腿,下面的小嘴肌肤得吐出了更多的津液,将她的亵裤都浸透了。 琚翔早就察觉到了身下美人的异样。他的族中向来对合欢一事习以为常,便是没吃过猪肉,许多年耳濡目染之下,琚翔也对此很是了解了。 “好阿洵,这就给你。”他将脸埋在那对如今布满了吻痕的玉乳间,轻轻笑了两声,一双手灵巧地解开了颜洵的裙子。 美人玉体横陈,倒在被涛之中。琚翔目光如炬地看向她下身那个神秘的桃花源。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就算是迷乱如颜洵,也承受不住地娇哼了一声。 恐怕淫毒长时间滞于体内,会对他的阿洵有任何不利。琚翔不再犹豫。双手轻柔地挑开两瓣柔软的花唇,露出里面潮湿的花蕊。 花蕊紧紧闭合着,如同含苞欲放的花束,若非里面不断淌出的蜜液,还真会让人误以为唐突了这片美景。长指只在蕊心浅浅地戳了戳,就压出了更多的汁水。 琚翔的手常年拿剑,上面布着的薄茧在娇嫩的肌肤上划过,带给颜洵情欲的战栗。感受到下身一直空虚的地方被手指填满,她长舒了一口气。 那甬道太过狭窄,只伸进去一根手指就紧紧地吮吸着,几乎寸步难行。琚翔觉得自己的下体硬得发疼,将下身的裤子高高撑起。为了让她放松些,他挑逗着花蕊旁的那珠肉粒,用指尖不断拨弄着。 “嗯……不要……不要……”快感过于强烈,颜洵忍不住将琚翔的手紧紧夹在双腿之间,眼中无意识地淌出了喜悦的泪滴。 但身下的手并没有如她所愿地慢下来,反而变本加厉地按压着那个肉粒,刺激得贪婪的花穴中吐出更多水来。手指在温暖的花穴中不断进出着,发出了“咕叽咕叽”的水声。 从前拨动琴弦的玉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被褥,直到紧紧攥住不放。美人的香体紧绷,只能发出模糊的低吟声。大量的水泽从花穴深处涌出,沿着少年骨节分明的大手滴在被褥上,湿了很大一片。甬道内的穴肉不断吞吐着琚翔的手指,仿佛要将它整个吃下一般。 琚翔知道他的阿洵这是到了。他努力压下心头的野火,努力不去思考倘若如今被这小花穴含着的不是手指,而是他身下的坚挺,又该有多么爽快。 —————— 祝考试的各位一切顺利 宝贝们平安夜快乐( ′ ▽ ` )? 轮回五:明镜缺(28)浪潮(H)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床榻上的美人朱唇微启,不断喘息气。 腹中的火攀着尾椎骨而上,几乎要烧净床榻边的少年的所有理智。琚翔深吸一口气,解开玉带,释放出他鼓胀的坚挺,铃口早就挂满了溢出的清液。 他俯下身,一路沿着刚才被他垂怜揉捏的绵软向下吻去,直到抵达那片散发着幽香的花海。 刚刚高潮过的花穴水淋淋的,带着浓郁的香腻气息。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琚翔没有任何犹豫,将他的阿洵的两条纤腿抗在肩头,伸出了舌头舔舐着。 颜洵的神智依然游离天外。她还未从方才的刺激中恢复过来,就感觉到下身被湿软的东西玩弄着,传来了不同于手指挑逗的别样快感。 小肉核早就被撩拨得充血红肿。琚翔用舌尖挑逗着,将上面裹着的香液都卷入自己的口腔。 “额……啊……”高潮过的身体格外敏感,更何况还有未散尽的淫毒加持。颜洵拱起腰,不自觉地将下体送到琚翔面前,以寻求更多的慰藉。 琚翔强按住自己的神智,控制着自己用犬牙轻轻地啃咬着软嫩的肉核。花穴中的水流淌得正欢,将颜洵的腿心浇得湿漉漉的。 胸口有只欲兽在咆哮,让他抛却这些该死的神智,将下身肿胀的坚挺插入到泥泞的花蕊中。 琚翔托起玉臀,努力按压下心中那些阴暗的思绪,恶狠狠地舔舐着下体的甘露,将每一滴都吞入腹中,让她的桃源沾满他的气息。 腥甜的味道充满口腔,远比任何淫毒都更加让他欲火焚身。他忍不住用还沾着大量蜜泽的手包住憋得发红的下身,上下套弄着。 下体再次被填满,颜洵惊叫出声。灵活的舌头刺入甬道,同里面的穴肉纠缠着,一下比一下入得更深更狠。 她眼神空洞地望向洞府的上方,五感已经被欲火烧尽,除了下身一股又一股的浪潮再感觉不到其他。 舌头远比手指要柔软得多,却也更加灵活。琚翔很快找到了肉穴中埋藏着的软肉。他刚开始没意识到这是什么,只是每次舔过,肉壁都会绞得更紧,恨不得将他的舌头都整个吞下,花蕊的深处也会吐出更多的蜜汁,让他欲罢不能。聪明如他,一下便猜测到了这是什么敏感的部位,他将颜洵的双腿掰得更开,舌尖次次故意地向那个地方顶去。 “不,不要……不要……”颜洵本来还残留着唯一一丝矜持。她用贝齿紧咬住柔唇,除去特别难耐的时候,都不愿发出太多呻吟声。但身体的敏感处被人玩弄着,让她如同置身海上,被名为情欲的浪涛不断向岸边拍去。颜洵再顾不上任何颜面,不断向对方哀求着,眼中噙满了泪花。 只是她没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到底有多么诱人,告饶的声音都带着说不出的媚态,只会让人想将她更加凶狠地欺负一番。 琚翔喘着粗气,手上的蜜汁早就被他涂在了自己的坚挺上。他就着这份湿滑上下摆弄着,想象是自己的分身在对方的下体间横冲直撞。 火热的鼻息喷在腿心,带着原始的野性,将颜洵的心火烧得更旺。软中带硬的舌头在她的蜜穴中不断进出着,搅得洞府内都是“噗滋噗滋”的水泽声,让人听了耳根发热。嫩红的穴肉被长舌舔舐而出,又被送回更深的地方。不断涌出的蜜汁都被卷入琚翔的嘴中,他急切得连一滴都不愿放过。 颜洵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巨浪打在她的身上, 将她彻底拍入名为欲望的深海。琚翔感觉到蜜穴内的嫩肉不断收紧,将他的舌头夹在中间几乎无法动弹。 突然,一股透明的液体从花蕊上方的小孔内喷出,带着熟悉的腥甜气息,浇在琚翔的脸上。他热切地用嘴将上面的小孔和蜜穴包得严严实实,舌尖更加快速地搅动着,延长她的快感。 少年的脸上带着陶醉之情,简直就像是在品尝葡萄美酒一般,喉头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颜洵虽然还未完全清醒,但她尚有几分神智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对于房中之术全然不通,自然以为自己如今竟然不能自已地在床上出恭了。她整个人因为这样的认知而羞得不行,莹白的皮肤都泛起了薄红,如同四月芳菲尽的桃花。 琚翔终于一饮而尽。 听到隐隐的啼哭声,他抬起头看向身下梨花带雨的娇羞美人。下巴上还带着一开始浇在脸上的蜜水,他的嘴唇湿亮嫣红,带着满足的笑意。 “阿洵哭什么?”仗着颜洵如今神智不清,琚翔卸下了所有的假面。他撸动自己阳具的动作十分狠戾,对待颜洵的举止却温柔又缱绻,“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香肌得酒花柔软。粉汗湿吴绫。玉钗敲枕棱。这样娇媚的颜洵倒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让琚翔的心软得不行。他亲了亲她的雪腮,低声哄劝着,“我们阿洵这是喷了阴精,不必羞涩。” 他低低笑了两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少年在心上人的耳边不断低喘着,却依然还有闲心调侃她,“还要多谢仙子,舍身缓解在下的口渴。” 颜洵泄了两次。她头一次浅尝情色,解了淫毒后早就疲惫得不行,只能在半梦半醒间胡乱回应着,“嗯……” “额啊……”琚翔闭上眼,手中的肉柱在他的蹂躏下磨得发红,终于吐出了积攒多时的阳精。 腥膻的体液从肉冠喷射而出,落在了颜洵姣好的胴体上,给这份圣洁沾染上了糜烂的气息,像是为她打上了烙印。阳精又浓又烫,颜洵不适地扭动着身体,小腹上堆积的液体顺势流下,消隐在她的肉缝间,看得琚翔双眼发红,好不容易半软下去的分身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石楠花的味道混合着女子身上的甜腻,在洞府中弥漫开,若是教旁人闻去,恐怕也会被勾起情潮。 狐眼撩起,专注地看向爱人因为自己而变得潮红妩媚的面容。琚翔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中,餍足地勾起了嘴角。 “好想早日以真身见到你啊。想必阿洵也甚是期待的,对吧?”他在她的脸颊上留下细细密密的吻,却执意不碰那两片柔嫩的唇瓣。 琚翔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用这种方式帮两人疏解,也远非不愿趁人之危这样高尚的原因。 他是了解颜洵的。 倘若他借着淫毒真正得到了她的身子,只会将她推得更远。他的阿洵向来懂得分寸,如今她尚是旁人的道侣,便是为了结契时的承诺,她也不会做出此等红杏出墙之事。更何况,他如今明面上还是她的师侄。如此有悖人伦之事,那个道貌岸然的玄明做的出,可是阿洵却断然不会的。当然了,最重要的缘由是他如今借用的旁人的身体。若非情非得已,琚翔怎么会用这人的肉体来玷污他的阿洵呢? 轮回五:明镜缺(29)余韵(微H) 翠被迭床春薿薿,骨醉锦鸳娇不起。 颜洵这一觉睡了很久,她睁开眼,不远处蒲团上的少年正在打坐。 一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便是到了她这般年纪也还是羞红了脸。 虽然她当时身中淫毒,向来稳固的本心也被这阵意乱情迷搅得一时失守,沉浸在情欲的波涛中,但她还残留着当时的记忆。况且,即使对方早就贴心地为她收拾好了残局,就连她身上的吻痕和淤青也都妥善治愈了,可是腿间的异样还是在提醒她,这一段不能忘怀的荒唐韵事。 少年敏锐地感受到了这边细碎的动静,他起身,态度恭顺地走到颜洵面前,红着脸小声试探道,“仙子醒了?身上可还有不适的地方?” 长睫扑簌,颜洵目光躲闪着,不知该如何面对琚翔,只能生硬地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呢?她甚至同自己的道侣都未曾做过的事情,竟然和旁人做了个彻底。即便他们没有进行真正越轨的事情,而且也是事出有因,可颜洵的良心依旧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着一样煎熬。更何况,此人还是她的道侣的徒弟。 不伦的关系明晃晃地摆在她的面前,眼前闪过昨晚抵死缠绵时的无数片段。颜洵羞得涨红了脸,恨不得有什么法术能够一瞬间清空这些羞耻的回忆。 颜洵从外表上看年岁本也不大,如今的人面桃花更是给她无端增添了几分属于豆蔻少女的娇俏。 真是让人垂怜。琚翔看着她这副模样,无端摩挲了一下手指,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如玉般光滑的肌肤触感。一双精明的狐眼早就看穿了美人的窘迫,偏偏他眼珠一转,装作纯良的模样,非逼着对方正视此事,“昨日之事乃是因为你我都中了那树妖的淫毒,故而在下才出此下策。还请仙子原谅我的唐突。” 没想到反而让年岁尚小的晚辈先开了口,颜洵强打起精神,冲他勉强展开笑颜,“既是事出紧急,自然是无妨的。” 因着这场意外,她如今的思绪仿佛是被阻断的流水,再也顺畅不起来。故而她也忽略了,一个金丹后期的小辈,究竟是如何打败连她都觉得很是棘手的妖精呢? 琚翔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松懈了几分,但还是小声问道:“不知剑主那边……” “你放心,他不会在意的。”颜洵笃定地安慰他。看对方目带犹疑,她又补充了一句,“若你怕他责罚,便当作你我二人的秘密吧。” 修真之人对于男女之事向来开放,旁的不说,便是那修炼合欢密宗者也大有人在。此事既是情非得已,颜洵觉得自己很是坦荡。况且,就算她如今对玄明颇有微词,也并不认为对方会为着此事去为难一个弟子。 但她没有料到,自己的善解人意却恰恰同琚翔的目的背道而驰。 指甲陷入手心,险些将嫩肉抠得外翻出来。阿洵究竟是当真如她所说的为了他好,还是单纯怕自己的道侣知晓了此事呢?琚翔的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了微不可察的轻啧声。还真可惜了,他原本还想见识一下,那位看似遗世独立的玄明剑主在知晓此事后,伪装之下那张崩坏的脸呢。 但少年人还是面带笑意,语调中也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如此便好。” 两人休整片刻,也顾不上尴尬,又要启程去寻找那只狼妖。先前的踪迹全然是对方为了将他们引向此处的障眼法,颜洵不由感慨,幸好她是同琚翔结伴而行。倘若真是自己独自一人,如今应当已化作了树妖的肥料吧?她心下妥帖,看向这位师侄的目光也多了份亲切。 故而当对方待她的举止明显更比前几日亲昵,甚至几次在打斗时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之时,她初时有些不适,但想到两人间发生的事情又变得心软,后来也渐渐接受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 “呼……哈……”粗喘声透着浓浓的色欲,在生着篝火的山洞中响起。那声音不大,却像是带着一把把小钩子,将颜洵从平和的打坐中勾引出来,非要带着她一同染上世俗的红尘。 颜洵不得不睁开眼,看向躲在一旁角落中的少年。 少年人眼尾飞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半张的嘴里不断发出无法抑制的粗喘声,双手因为难耐而不断抓着身后的岩壁。他拼命掩饰的下身早就撑起了高高的帐篷,像是只从色欲中走出来的妖精。 这样的景象,连同那声声粗喘,让颜洵的体内也泛起了阵阵涟漪。不知何时,亵裤已经洇开了水渍,下身传来阵阵痒意,让她不由夹紧了双腿。 注意到她的目光,少年慌张地半背过身去,“对,对不起仙子,竟然污了您的眼睛。只是不知道为何,前几日明明已经纾解过了,如今突然又来了感觉。” 颜洵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心神,温声宽慰道,“没事的,这树妖的淫毒必定不是轻易能解开的,我都明白。” 依她的修为也不过是堪堪压制住这种毒素,更妄论是琚翔了。 她想了想,背过身去,“你……也不必忍耐,总归对你身体不好。我不看便是了。” “多……多谢仙子体谅了。”琚翔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女子的倩影,认命地解开腰间的玉带。滚烫的阳物从裤裆中弹出,铃口早就溢出了大量液体。 他咬紧牙关,不断回想着曾经看到的美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花蜜的黏腻,他迫不及待地握住自己的阳物,上下撸动着。 颜洵闭眼沉心,没想到背后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以及少年喉咙中无法抑制的低喘声却更加清晰地传到她的耳畔,让她半晌都无法入定。被修为镇压下去的淫毒在她的体内伺机而动,誓要让她的身体回忆起曾经的欢愉。 奈何身后的响动竟然过了许久仍未停下。 难道少年人的体力都这样好吗?听着少年渴望却又难耐的闷哼声,颜洵的脸上开始发烫。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身后的响动停了下来,然后是微喘的哑声,“不……不必管我。仙子忙自己的事情吧。” 这样的声音似乎比那日的淫毒还要惑人。颜洵连忙念了一个清心诀,沉心入定。 轮回五:明镜缺(30)色授(微H) “阿洵这些时日在做什么?倒教我好找。” 颜洵刚刚入定,便被拖去了识海之中。 茫茫花海里,身姿颀长的红衣男子将她轻而易举地揽入怀中,甚至不等她反应,一个温热的吻就已经落在她的额头。 颜洵回神,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身边。真奇怪,明明是她自己的识海,她却根本挣不脱对方的怀抱。 “阿洵别挣扎了,若是我不想,你怎么能逃开呢。”狭长的狐狸眼微眯着,虽散漫却不促狭,男子含笑挑起她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轻吻。 “阁下倒是好手段,在我的识海来去自由。”颜洵气不过,小手在他的胸膛上拍了几下。 这点力气对男人而言更像是只小狸奴在用爪子玩耍,留不下半点伤痕,“阿洵难道是在气恼我前几日的缺席吗?我当时实在是有要事脱不开身。何况……” 我后来也找到你了。 “谁要在意你这种人。无人打扰我修炼才是再好不过。”颜洵口是心非地回复着。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更近似于娇嗔,带着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情态。 男人俯身让两人鼻尖相对,两片柔唇近在咫尺,吐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好,其实是我舍不得阿洵。” 男人的话带着无法言尽的宠溺,颜洵承受不住这样暧昧的氛围,想要羞涩地别开脸,“又在说什么胡话,阁下又不是不清楚,我是有道侣的。” “玄明剑主?那等昏聩之人算是个什么东西?”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男人的眼中满是不屑。他将唇贴近颜洵的耳际,一边摩挲着一边轻声低语道,“但若是为了阿洵,这个奸夫我也当得。” 这般不正经的从他嘴里说出,烧得颜洵轻红淡白匀双脸。男人身上如林间清泉般的气息笼罩在她的全身。仅仅是这样的触碰,都让颜洵感觉到淫毒在体内跃跃欲试着,她随即震慑般地横了他一眼。 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 颜洵不得不承认,分明这男子来路不明又处处透着古怪,但千年斗转星移间,他早已成为了远比自己的道侣都更加熟悉的存在。或许对她来说,此人远比玄明更为交心。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目光非但没有半点威吓的作用,眉目流转间是浑然天成的情态,比陈年的女儿红更让人沉醉。男人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的唇瓣,唇齿纠缠在一起,满是道不尽的缠绵悱恻。他用舌头舔了舔绛唇上的水泽,别有用心地问道,“唔……这气息,难道你中了淫毒?” 即便仍处于识海之中,颜洵也敏锐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淫毒随着这个深吻的刺激而沸腾着,似乎顷刻就能决堤而出。下身的花蕊偷偷酿出了点滴蜜液,浅尝过情欲滋味的身体远比她以为的要更加敏感。她簇起眉头,刻意冷着脸命令道,“是又如何?你还不赶紧放开我。” “哈哈,小阿洵急什么?”男子半点不恼,在她的唇角啄吻着,“你体内的淫毒一直堆积着总不是办法,要不要让我帮你解毒?” “不用阁下担心。”颜洵根本躲不开这些细密的吻。对方的举止称得上孟浪,可她似乎并不讨厌。 “不用我担心?那你想要找谁帮忙?”男人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细嫩的耳珠,“是玄明,还是那个帮你纾解过一次的师侄?” 山洞中正在打坐的女修突然一颤,无人能够察觉的下身酿出更多的蜜汁,在裤子上留下片片水渍。她的心中仿佛有片羽毛在不断瘙痒着,用了近十二分的精力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平浪静,“是又如何?与你何干呢?” “与我何干?”男人玩味地品着这四个字,半眯起的眼睛晦暗不明。他将颜洵的耳珠含在嘴中用舌头撩拨着,“既然都要做阿洵的奸夫了,你说同我何干?” 颜洵甚至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打横抱起,放在了花丛中的一块大石头上。狡猾的舌头探入她的耳蜗,像是在模拟男女交合一般不断进出着。滋滋水声在颜洵的耳中不断放大,酥软了她的娇躯。就连正在打坐的肉躯都透着云霞般的粉,吐着蜜水的穴嘴兀自收缩着,似是在回味曾经品味到的佳肴。 衣衫褪去,露出女子洁白无瑕的胴体。等颜洵回过神时,胸口的两只白兔正在被人握在手中不断揉捏着,两腿间被挤入了一个滚烫又坚硬的物件,在她的腿根跃跃欲试地跳动着。 “你……你好大……的胆子。”她无力地呵斥着。 倘若说先前意乱情迷之际她还迷迷糊糊,如今却是在完全清醒的。她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地劝着她应当赶紧脱身,就算对玄明失望透顶,他毕竟还是同自己结过契的道侣,总归不能对不起他;另一半却冷嗤一声,道这是装腔作势,总不能为了无用的名声而放弃性命吧?颜洵觉得自己的脑内是一团乱麻,完全找不到头绪。而还未等她理清思绪,就又被身前的男人拽着,一起沉入欲望的碧涛。 “不然怎么能满足我的阿洵呢?”男子坏心眼地回复着,一口含住了雪峰上的红珠,“再说了,胆子不大怎么做得了你的奸夫?” 酥酥痒痒的感觉从胸口传至颅顶,颜洵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反而让腿间的阳物被连带着一起摩擦。 男人抬起头,即便面容氤氲着雾气也挡不住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想要了?” 上扬的尾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暗哑。颜洵羞赧地推了推对方的肩膀,如同垂死挣扎的猎物,“停,停下来……嗯……你让我日后如何面对我的道侣。” “不是他背叛在先吗?更何况你是事出有因。放心,今天也不会全都给你。”似是在报复她提起旁人,男人将两只雪兔挤成一团,张嘴包住上面的樱红惩罚性地啃咬着。 颜洵总觉得这话听得很是耳熟,可来不及细想就被胸口又疼又酥的感觉夺走了全部注意,不由自主地挺起上半身。 昏暗的山洞中寂静得能听到木柴在火焰中爆裂的噼啪声。檀口微张间,原本紧咬着的齿关因为识海中的迷乱而倾泻出细微的莺啼声。美人的螓首上沁出了一层薄汗,眉簇成黛,脸上似是痛苦又似是快意。 她自然注意不到,角落里的少年如今也是双目紧闭。衣袍撩起,一根粗壮粉红的性器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被手指包裹着,铃口出早就吐出了不少前精。 美人的低吟浅唱同少年格外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明明没有接触的两人竟如同相互应和着一般,就连节奏都同步一致。 识海中,男人用坚硬的阳物分开颜洵下体的肉缝。肉冠顶在里面的小肉粒上,如同火热的铁章誓要在这里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仿佛是狂风略境,大舌探入她的小嘴搜刮着里面的香津,将软滑的小舌吸得舌根发麻,再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 血红的痣悬在印堂中间,配上那双生来就勾人的双眼,以及低沉磁性的嗓音,如同志怪故事中诱惑凡人女子的男妖,“阿洵乖,让我帮你解了这毒。” —————— 我原本以为琚狐狸已经是最早吃上肉(渣)的了,没想到翻了翻前面的几个轮回,竟然是小叶最先吃肉(′?Д?)」还得是你啊,小叶。 「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的小剧场」 琚狐狸:婚前就吃上老婆的肉渣了。 小叶(睨了一眼):呵,你老婆现在可还是别人的。不像我,我最先吃肉还合理合法。 子言(和煦一笑):我虽然晚了许多,但同公主青梅竹马。 表哥(面带惆怅):若是这样说的话,我同表妹是自幼的婚约。 琚狐狸(忍无可忍):我早晚也会把老婆抱回家的! 阿炎(默默路过,走到这几个人的面前,张嘴喷火):咕!咕呜!! 轮回五:明镜缺(31)神与(H) 壮硕的性器在饱满的肉缝间移动着,没被软嫩的蚌肉包裹着的大半茎身上满是里面那张小嘴流下的津液。凝脂般的双腿被男人挂在腰间,腿心大张着,确保肉冠的每一次抽动都能碾过里面的肉珠。 难抑的呻吟声都被激烈的深吻所吞噬,男人的舌头舔过颜洵的上颚,捉着里面的小舌纠缠在一处,交换着两个人的气息。 颜洵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长睫擦过自己玉颜的痒意,以及,腿心那根性器下蓬勃跳动着的青筋。可怜的肉粒早就被欺负得又红又肿,而阳具没有照顾到的深处,肉壁正相互挤压着流出潺潺春泽,腿心一片泥泞糜烂。 洞穴中的颜洵虽然还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可是腿心的亵裤早就湿得能滴出水来。淫毒在体内流动着,雪肤也尽数染上了三月芳菲的色泽。 男人终于结束了这个深吻,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唇上的水润。那双狐狸眼似乎比天衍后山的崖底更加深不可测,又远比她下身正不断进出着的滚烫还要灼人,只一眼就让人心惊,下身颤颠颠地流着泪。 颜洵别过脸,不敢再去瞧他,可是却躲不开他微喘着的调侃声,“流了好多水,阿洵也很喜欢,不是吗?” 她装作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但很显然,这样的态度并不能让男人男子。对方咬住她的耳朵,绵软的乳肉从他的指缝中溢出,被他揉捏成各种形状。 男人的声音靡丽而又低哑,说出的话让人瞬间面红耳赤,“阿洵如今身边可有人在?说不定已有人发现了你的异样,还听到了你的呻吟声呢。” 颜洵瞬间想起了被淫毒烧得欲火焚身的琚翔,她的脸染上热度,鲜嫩多汁的蚌肉也不自觉地夹紧了正含着的阳物。 “怎么,还真有人?”男人轻嘶了一声,劲腰猛沉,重重地磨过软烂的花唇,“是那个帮你解过毒的少年?” “啊呀……”颜洵觉得下身又麻又痒,不自觉地低呼一声。 她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但看到那张欲说还羞的小脸,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偏偏他不愿就这样放过她的,还想从这张惯常处变不惊的小脸上看到更多妩媚的风采。“你那弟子能想到吗?他往日敬重的仙子如今怕是连亵裤都湿透了吧?” 颜洵呜咽着,蜜穴中吐出一大股汁液,顺着腿心将臀肉都染上了水色。 “这么多水……看来阿洵很是喜欢呢。”男人的大手下移,在颜洵柔软的玉臀处不断揉捏着,“谢谢阿洵帮我净手。” 男人动作变缓,慢悠悠地在腿间抽送着。他将手举到颜洵眼前,上面全是湿滑的水痕,散发着独属于她的幽香。他直起身,半是享受地将如玉的手指一根根地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品味着,“嗯……阿洵真的好甜……” “你……哈……你好不知羞……”颜洵无力地娇嗔着。这样放浪形骸的做派,她本该不去看的,可她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作为奸夫的在下为何要知羞呢?”男人兴致勃勃地将她的一双腿儿并起,扛至自己的肩头。腿心的软肉将性器夹得更紧,窄臀发力,开始狠狠地向里撞去。 憋得紫红的肉冠在腿间进进出出,上面满是汁水。肉棱每每刮过里面的珠核,刺激得颜洵用纤长的十指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男子俯下身,热切地同她深吻。性器进出的速度愈来愈快,几乎能看到残影。 快感从识海中泻出,流向了颜洵的四肢百骸。不远处的少年紧闭着双眼,手上却飞快地撸动着下体的阳物,呼气声愈加沉重,额头上满是汗珠。 “你说,那个弟子会不会已经注意到了呢?”男人魅惑的声音贴着她的嘴唇吐出,“说不定他现在正想问问你怎么了,然后就会发现原来是冰清玉洁的仙子早就化成了水。” “住……嗯,住口……”颜洵想象着这样的画面,下身流出了汩汩蜜浆。未言尽的话被男人悉数撞个粉碎,只剩下一声声细腻委婉的莺啼。她害怕真会被琚翔发现什么端倪,急切地想要离开识海,可是男人将她抱得这样紧,怎么能挣得脱呢?反倒是两条玉腿的反复摩擦给了昂扬着的性器更大的刺激。 “想离开?是怕被那个人发现?”男人不悦地拧了拧她胸口的红樱,又疼又酸的感觉让颜洵浑身一震,终于乖顺了下来。 他从她的足尖一直啃咬到软嫩的腿肚,留下宣示主权的一长串印记。劲腰不断挺动,撞得两人的下身水花四溅。囊袋濡湿着,啪啪拍击在颜洵的腿间,将她的雪臀都打得红肿不堪,哆哆嗦嗦地泄了身。 神交的快感远比肉体的结合要更加激烈,颜洵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早已离开了她的躯体,飞向了苍茫的天际。所有的意识全都了无踪迹,她目光涣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男人不等她回魂,就将她捞起背对着自己摆成了跪立的趴姿。等到红肿的乳尖接触到衣料下巨石的凉意,颜洵才发现自己正上身下趴,臀部高高翘起,硕大的巨物再次挤入了紧闭的双腿之间,怒张的肉冠直顶到她的小腹,蹭上了不知是谁的体液。 耳蜗再次被人舔舐着,与下身不断进出的性器一同律动,噗叽噗叽的水声持续不断,教人分不清究竟是从何处传来。 “让我去看看,那个少年现在在干什么。”男人还在耳边肆意地说着。 “不,不要。”颜洵想起入定前少年情动的喘息声,以及衣袖上下滑动的摩擦声。她甚至顾不得细想男人究竟要如何才能探听得见她周身的动静,就慌忙地反手抱住他的脖颈。 男人被她主动的投怀送抱所取悦到了。他轻笑了几声,温柔地在她伶仃的蝴蝶骨上啄吻着,“好,不逗你了。” 大手握住楚腰,跟随着下身的频率将被撞击向前的身体重重压向自己的胯部。男人俯下身,将自己同颜洵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吻住呵气如兰的小嘴。粗长的性器将腿心捣得酥麻到了极点,肉粒被茎身上的青筋磨得红肿,在经历了几百下的肏干后,两人终于一同达到了高潮。 洞穴之内,少年的低吼声和女人咿咿呀呀的嘤咛声交织在一起,余音缭绕。浓白的液体喷射而出,与女子下身汩汩水流所特有的气味混在一起,红艳露凝香。 —————— 琚狐狸:我ntr我自己。 轮回五:明镜缺(32)踪迹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 “多……多谢师叔搭救。”满脸泥污的弟子一边咳血,一边面露感激地看向为他疗伤的颜洵。 颜洵同琚翔继续寻找着那个狼妖的踪迹,顺手搭救了几位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弟子。她取出乾坤袋中的灵药,推入对方嘴中,“你们都是我的师侄,何必客气。” “仙子,那边还有两人。”树林葳蕤中钻出了一个红衫少年,他惯常使用的软剑上还驮着两名天衍宗的弟子,仔细一瞧刚巧是旬莒和玉茗。 那两人不过是些外伤,算不得有多严重。颜洵上下一扫便已是了然于胸。她随口吩咐道,“我这里还有几颗伤药,琚翔,你拿去帮他们服下吧?” 少年看向这两人的目光很是淡漠,说话时却不减热枕,“何必浪费仙子的那些高阶灵药,我这里也还是有些存货的。” “也好。”颜洵含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她自觉问心无愧,但同师侄阴差阳错间有了肉体接触后总还是会觉得尴尬。还好琚翔为人磊落而又热情,待她也是一如既往的诚挚,半点不受此事的影响不说,倒教她这位做师叔的羞愧于自己回避的态度。两人的关系自是突飞猛进,有了些亦师亦友之感。 待这些弟子大愈后,颜洵细心向他们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寻到了那个狼妖的踪迹。 负责领队的烟屏峰弟子斜靠在树干上,仔细回忆道:“我们当时听到那狼妖同虎妖聊了几句,他大概是在这禁地里寻找什么宝贝,隐约能听到似乎是同什么剑有关。” “剑?难道是何方名剑?”颜洵很是困惑。 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把上古名剑的名字,但从未听说过禁地会同什么古剑扯上关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能让妖族前簇后拥,甚至派出了麾下护法也在所不辞的,定不会是寻常俗物。 若是当真落入了妖族手中,只怕将是千年前的劫难再现。 颜洵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问清了那狼妖离开的方向,便准备启程追去。 “若,若是师叔不嫌弃的话,晚辈也想结伴同行,尽一份绵薄之力。”烟屏峰的弟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目光坚毅地望向颜洵。 “这……”颜洵有些迟疑,思考着如何婉拒。 刚刚痊愈的旬莒也大声说道:“还请师叔成全,我等定然不会拖累你的。” 就连一旁的另一位烟屏峰的女弟子也恳切地望向她,“师叔,那狼妖是往东北方去的。弟子们曾经路过那里,可以为您带路。我们虽然修为不高,但多些人总是万无一失的。” 琚翔轻笑了一声,也转身看向颜洵,“仙子,既然大家都这样说了,就带上他们一同前去吧。” 看着小辈们一双双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就在舌尖却怎么也张不开嘴。颜洵终于无奈地妥协了,“罢了,只是大家切记,若是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险,万万不可恋战。” 眼看着周围的师兄师姐都摩拳擦掌,那位烟屏峰男修甚至已经拿出了法器,玉茗也不免心急起来。她来到禁地里大半个月,虽得旬莒师兄一直在旁保护,后来又有幸同剩下这几人一道,但她还是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同他人的云泥之别。 先前在晨晓峰上,她被玄明保护得太好,虽然也知自己修为不高,根骨有瑕,实则没有太深的体会。然而这一路上颠沛流离,她那点修为自然是不够看的,一早就将玄明特意为她准备的那些保命的法器用了个七七八八不说,后来几乎全依靠着几位其余人的庇护方才勉强撑到了现在。更别提此番遇险,也是因着他们要分心保护玉茗,才被那只虎妖所伤。虽然随后还是降服了此妖,但几个人也都是遍体鳞伤,若非颜洵仙子刚巧路过,恐怕他们都将命丧于此。 那个狼妖远比虎妖还要危险,玉茗自然是不愿同去的。可若是这样,她便只能独自一人在这禁地之中直到禁地再次开启之日了。玉茗很清楚,她的修为在这禁地的大多数妖族面前根本就是不够看的。 既然前有狼后亦有虎,她不得不下定了决心:“也带上我吧!” 还没等颜洵张口,烟屏峰的女修倒是一口回绝了,“不行,那狼族过于危险,师妹还是不参与为好。” 甚至就连一路照顾她的旬莒也劝说她:“玉师妹的心意相信师叔也是能明白的,但也不必同我们一起前去了。我看你还有几样护身的法宝,还有先前在禁地里得来的宝物,撑到禁地重启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玉茗心中暗恼于旬莒的耿直性子。她本就对玄明芳心暗许,而师尊对她的态度也不同于寻常师徒间的发乎情,止乎礼义。女人是敏锐的,即便玉茗年岁不大,也能感受到师尊对她的特别之处。故而,她对于身为师母的颜洵带着些天然的敌意。即便颜洵没有开口,但她脸上的不赞同之色早就如同明晃晃的烈阳,照亮了玉茗心中那些阴暗的想法。 这让早就被玄明宠爱得再娇惯不过的玉茗怎么能接受呢? 所以她转身求助于自己的同门师兄,“琚师兄,你就帮我多多美言几句吧。我是不会添乱的,若是师尊在的话,也定然会同意带我一同前去的。” 红衣的少年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冷意,玉茗只看得到他嘴边温吞的笑容。 琚翔在心底轻嗤了一声,强迫着自己收敛住不断翻滚的杀气。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一个人都不愿带上,不光会拖累了他同阿洵不说,还扰乱了珍贵的二人时光。不过既然颜洵已然同意,他便也接受了。 总归这禁地不同别处。是他当年腹背受敌,强撑着将此处空间撕裂开时,亲自设下了禁制。 那些许多年前曾在这片大陆上叱咤风云的老怪物们并非完全消失了,而是因着这层禁制的干扰,故而被迫沉睡着。若是闯入了元婴之下修为的人倒也找不起什么风浪。但那些更高修为的人在穿破禁制时牵动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都会唤醒那些沉睡的妖怪。颜洵遇到的石精是如此,后来的柳姥、虎妖亦是如此。 为了牵制达到平衡,也是在禁制的影响之下,就算是元婴之下的修士也尚有一力可以反击那些老妖怪们。 因此,琚翔才默认了带上这些累赘。 至于那个玉茗,既然她非要送死,琚翔也不会拦着。 少年的那双狐眼比凡间阅尽后宫三千空寂的吻兽还要凉薄,说出的话却格外妥帖,“仙子,不若便带上玉茗吧。在下想起曾在藏书阁中看到一种阵法,须得多人一同守阵,阵成后却有以弱胜强之效。我觉得不妨可以一试。” 颜洵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知晓这种阵法。可她本就是音修,只当是因着所涉猎的其他功法书籍不够广泛。她的眉头微微隆起,问询的语气也很是郑重,“大家都不是阵修,且那妖修为颇高,你贸然提出这样一个阵法,可有任何把握?” “弟子虽未试过,但还是有八成把握的。”少年仰起头,那双眼亮如火曜,连带着额间的红痣也仿若灼灼燃起的红莲,是独属于此间少年才有的疏狂。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就连颜洵也受不了这样的炙烤,心底划过莫名的情绪,不等她抓住便一闪而过。她错来眼,看向琚翔身后一张张虽稚嫩却十分坚毅的脸,“可。” 轮回五:明镜缺(33)剑穗 几个人影快速从林间掠过,向东北方疾驰而去。 “师叔,禁地重启之日在即,那个狼妖已然是坐不住了。”旬莒看着眼前横七竖八被砍倒的树木,以及上面明显是野兽的利爪所留下的痕迹,摇头分析道。 “是啊,也方便了我们寻找。”颜洵点点头,“你们的阵法如今练得如何了?” “多亏了琚翔师弟的指点,如今已然没有问题了。”烟屏峰那个名为张蒲的男修钦佩地看了一旁的红衣少年一眼。 少年御剑而行,红衣猎猎向后扬去,如同天边的朝霞,“自是大家同心协力的结果,在下怎能贸然揽功呢。” 零碎的几缕黑发垂在他的脸侧,看起来格外乖顺。颜洵估摸了一下乾坤袋中的宝物,“你有多辛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这里有一个剑穗,虽算不得是什么宝贝,但却是我当初第一次完成宗门委派的任务后买下的。你是个剑修,若你不嫌弃的话便拿去吧。” “即是仙子送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在下怎会嫌弃呢?”听闻是这样有纪念意义的一件礼物,琚翔心中一喜。可他很快想到那时他还被关在崖底,同他的小阿洵尚且不识。这剑穗,原本是买给何人的呢?怕不是买给那个占了她道侣身份的男人吧? 若非他当年被奸人陷害,被金印桎梏住了通身修为,他原也是有机会与童稚的小阿洵相识的。 又哪里轮得到那个错把鱼目当作珍珠的男人呢? 被他收在体内的巨阙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跃跃欲试着想要一展身手。琚翔默念了一个清心诀,强压下了胸中不断翻涌的波涛。他抬眼望向颜洵,欣喜中带着破碎的犹疑,“这剑穗送给在下当真不打紧吗?” “这有何妨?本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物件。”颜洵疑惑地反问道。 “这剑穗纵非价值连城之物,可仙子已然赋予了它更为宝贵的意义。这样的礼物,若是仙子送了在下,可就再无法送给旁的什么人了。”他咬了咬呀,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往后仙子后悔了,我可不会拱手奉还的。” 不知为何,颜洵总觉得此刻的琚翔就像是只正在护食的幼兽,虚张声势地呲出了尖锐的牙。“送与旁人?我为何会这样做呢?这剑穗原是预备买来挂在我自己的佩剑上的,后来忘记了就一直收在袋中。若是你不喜,我这里还有其他上品法宝。” “仙子是说,这原是你买来要自己用的?”琚翔听到此言反而更开心了,“我怎么会嫌弃呢。” “不然呢?”颜洵想起自己音修的身份,“我师尊,仰景尊者,他原也是精通多门功法的。故而我也对剑道一途略有了解。” “那就多谢仙子割爱了。”似是怕她反悔一般,琚翔飞快地拿走了她手中的剑穗,兀自把玩着。 年少时的喜怒哀乐的确如同朱夏的甘露,收放自如,似乎不用任何缘由。颜洵倒是并不讨厌对方这难得一见的小任性,反倒觉得比他平常那派万事稳妥的早熟模样更多了几分活力。 “不过……师叔对那个所谓的‘宝剑’有什么头绪吗?”一旁的烟屏峰女弟子好奇地问道。 “不曾。”颜洵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考此事,但都摸不到头绪,“除了旬莒外,你们几人都是剑修,平日里是否听过任何传闻呢?” 剩下几人纷纷摇头。 琚翔反复摩挲着剑穗上的佩玉,脸上没有任何破绽。他自然知道那狼妖要找的宝剑就是他手中的巨阙,可是他如今实力大减,便是面对颜洵也无法和盘托出。 值得讽刺的是,当年那些人逼迫着他撕裂一洲,剑沉黄沙,直至身埋高崖。他们的后辈却妄图借用他的力量问鼎天下。 不过,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他曾经藏在禁地中的巨阙剑,连同剑里封印的东西,都已经物归原主了。 —————— 他们又行了几百里,直到隔着座山也能感受到对面冲天的妖气。 “是那狼妖。”颜洵观察着那边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大片山林,嘱咐道,“大家小心,万事以个人安危为重。” 琚翔安排着余下几人排布好阵法的位置。颜洵手携问亶瑟,用隐身符藏匿住周身的气息,悄悄潜行至狼妖附近。 “该死!究竟藏在了哪里?”狼妖恰巧从湖泊中飞身而起。他应当是没找到想要的宝贝,阴霾的乌云始终笼罩在他全身。 “砰!”妖力携着滔天怒气卷起千堆雪,狼妖大声咒骂着,偏偏他那些妖法施在水面上,除了溅起的浪花之外,湖泊再没有更多变化。 颜洵看准时机,拨动瑟弦偷偷向狼妖袭去。 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 狼妖受袭,利爪凝结着浓厚的妖气反手就是一击。颜洵身上的隐身符堪堪挡住了第一波攻击,却无力抵挡接踵而来的第二波猛击。 “果然是你。”看到对面那个抚琴的白衣女子,狼妖偏头吐掉口中的血水,“你竟然还好好活着。” 颜洵并不理睬。纤纤玉指滑动瑟弦,一罢广陵散,鸣琴更不开。 两人也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经过上次的交手,双方都对彼此的弱点有了初步了解。狼妖欺身上前,尖锐的利爪就向问亶瑟抓去。 灵力同妖气撞击在一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面再次泛起了片片涟漪。 颜洵终究是比狼妖要低一个小境界。眼看着她有些招架不住了,狼妖的嘴角扯出一个邪肆的笑容,掌心攒足妖气向着颜洵拍去。 似乎是空气中伸出了无数双虚无的手,紧紧抱住狼妖的身体,制止住了他的动作。他感到筋脉中流淌的妖气骤然滞涩,只一个疏忽就被颜洵抓住了机会,声声乐律仿佛是在他的头脑中跳舞,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瞪圆了双眼,迅速再挥出一掌。 奈何那妖丹中浓郁的妖气却无论如何也传递不到掌心。狼妖双目幽绿,反而被段段战曲伤及了左臂。 “嗷呜——”狼嚎声响彻山谷,一只巨型的灰狼出现在颜洵眼前。 妖族同人修不同,他们在妖型之下更能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妖气如同火药炸裂开来,起阵的琚翔几人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回还有阵法相配合?”狼妖已然明白了过来。染着怒火的眼睛望向四周,几乎是准确无误地将几位弟子一一点过。胆小者如玉茗,早已被这明晃晃的邪意吓得打颤。 铿锵的乐律声不绝于耳,剑拔弩张的气氛似是要将这一潭湖水凝结。 轮回五:明镜缺(34)并肩 巨狼那野兽般的直觉很快就盯上了玉茗。与阵中的余下几人相比,她不过是个练气不说,更没有旁人坚毅的道心。他虚晃颜洵一枪,便向那个蝼蚁般的女子猛扑过去。 玉茗早就是强弩之末。 即便琚翔曾反复告知他们无需担心,只要阵法不散,被束缚着的狼妖根本伤不了他们一丝一毫。可是当看到那只恶狼呲着森然白牙向她冲来的时候,她还是服从于本能,大声尖叫着,向一旁躲闪。 这恰恰正中了狼妖的下怀。 他感觉到筋脉中的滞涩一泄,原本阻拦着他的那股力量也荡然无踪。充沛的妖气回荡在他的周身,让他愉悦地长啸一声。 狼妖明白,当务之急是彻底毁掉这个阵法,让他们再无牵制他的可能。而更让他羞耻的是,他堂堂妖族第四护法,竟然会被几个不到元婴的小修士牵制住,这让向来自傲的他怎么能忍受呢? 只要他们失去一人,就再没有办法发动阵术。狼妖紧盯着玉茗,曲曲炼气期的蝼蚁,能够看到他的本体都应当感恩戴德,竟然还妄想能够牵制他吗?怎么可能。 利爪撕破白昼,不加掩饰的恶意直直地向玉茗袭来。压迫感让她的双脚无法动弹,玉茗不顾形象地尖叫着,从乾坤袋中扔出各种防身的法器。 颜洵自然是有心帮她的。 即便她们之间有着众说纷纭的纠葛,但颜洵只把玉茗当作是天衍宗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弟子。 没了阵法束缚的狼妖动作快得几乎如同一道闪电。 颜洵完全追不上他。 所幸,乐律却要更胜一筹。 她凝心聚力,挑起琴弦。急促的音符入侵了狼妖的大脑,影响着他的意识。 “嗷呜!”灰狼吃痛,终究是被颜洵的乐曲所影响。攻击一偏,擦着玉茗的脸颊飞过。仅仅是害得她右臂同脸颊留下了深可露骨的抓痕。 颜洵看准时机上前,挡在玉茗面前。 玉茗已经疼得跌坐在地上。其他几人看到阵法被破,也都御剑向颜洵这边奔来。 颜洵一边同狼妖交战,一边又要护着玉茗,一时间十分吃力。 琚翔见此,甩开剩下几人,提起软剑就向狼妖的后背袭去。 曲风一转,灵动的乐章流入琚翔的体内,让他一扫布阵时的疲惫,甚至于实力也一下越过了金丹大圆满的境界,一脚踏入了元婴。他心知这是颜洵在帮助他,心中也被轻快的音符占据,再容不下旁人。 这样并肩作战的场景,他不知期盼了有多少年。今日一朝得偿所愿,琚翔觉得体内涌动着无限的灵力,甚至比当年正直巅峰的自己还要势不可挡。 锐意的剑气划破苍穹,带着一往无前的果决。 众人看到那柄再普通不过的软剑闪动着寒光,持剑少年的翩翩之姿仿若一幅画卷。 满堂花醉叁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长剑刺穿了狼妖的咽喉,动作快得甚至连灰狼的污血都来不及玷污锋利的剑刃。 这样的风姿,注定要铭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巨狼哀嚎着。他仓皇回头看向偷袭他的对手,冒着绿光的眼睛瞪得滚圆。他怎么能不惊讶呢?伤害他的竟然只是一个还未完全踏入元婴的小修士。 屈辱和愤懑充斥着他的内心,粗长的尾巴狠戾地扫向琚翔。少年人敏捷一躲,未被伤到分毫。 颜洵看准时机,继续对他发动攻击。 余下的几名弟子缓过神来,也纷纷掏出自己的法器相助。即便他们的攻击对于狼妖而言微乎其微,但他们深知绝不能放弃。 狼妖被琚翔刺伤后,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原本与颜洵修为上的优势都变得再不明显。更何况,颜洵更擅远攻,如今眼前又来了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小修士同他缠斗。这小修士方才能一剑刺穿他的咽喉,狼妖不敢掉以轻心,一时间分不出精力来攻击颜洵。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当狼妖的脑袋飞到天上时,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句感慨。 鲜血从巨狼脖颈处那个铜盆大的伤口喷涌而出,仿佛给这天地间下了一场赤红的血雨。颜洵抬眸,隔着肃杀的雨帘看向另一旁的少年。 长剑插在地上,堪堪撑住了少年有些摇曳的身体。额间的红痣似乎是比这鲜血更要夺目刺眼,他苍白的脸还不忘对颜洵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倒是一双眼亮得如同天边初旭,与他通身的疲惫截然相反。血滴落在这身红装上,很快便融为一体,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 大概谁也不曾料到,在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中,伤势最深的人既不是以化神之躯勇闯禁地,置个人安危于不顾的颜洵;也不是那个拼着一身金丹修为就敢直面神游期妖族的琚翔;反而是那个最不起眼的玉茗。甚至因着她的胆怯,毁掉了原本占尽优势的阵法。 狼妖留下的那道伤痕,当时众人都觉得不过是个皮外伤,却没有想到,入夜之后,伤口处冒出了缕缕黑烟,妖气沿着伤口在玉茗的体内游走。玉茗一个炼气,即便曾被玄明剑主用很多天材地宝调理过身体,依然无力抵抗这股肆虐的妖气。颜洵倒是有心为她医治,只是她到底不是药修,最终成效有限。 眼看着玉茗的小半个身子都被妖气所侵蚀,她的皮肤下暴露出黑紫的血管。众人别无他法,只能等待禁地重开的时日早点到来。 —————— “小阿洵?”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颜洵终于有时间再次入定。那个红衣男子果然正在识海中等着她。 如今,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了打坐修炼才被迫屡次同男人相见,还是为了同男人在此相遇才更加专注于修行。 不过经历了之前的艳事之后,男人又开始自作主张地以她的奸夫自居。他绕着颜洵上下打量了一圈,兀自满意地点了点头,“阿洵这次试炼以后,怕不是就要大圆满了吧?” 他的眼力一如既往的敏锐,颜洵这几日自己也觉得修为隐隐有所突破。她向来稳妥,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在危机四伏的禁地中强行突破,倒不如克制着即将上涨的灵力,只等待离开这里之后慢慢参悟。 “甚好。你除了误中淫毒之外,再没有其他伤势。”男子也并未等她回答,又愉快地点评着。 即便面目朦胧,颜洵也能察觉到他正回味着某段美好的往事。她当然知道男人想起了什么,美目凌厉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离开了识海。 颜洵刚刚睁眼,已经听到了周围弟子们雀跃的声音。琚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知为何,竟然让她觉得同那个识海中的男子有几分相似。 他说:“仙子,我们可以离开禁地了。” 轮回五:明镜缺(35)茅屋 禁地之外,天衍宗的不少人都聚集在此,等待着那些参加试炼的弟子归来。就连颜洵的三位弟子也在听闻自己师尊出关的消息后,匆匆赶回了宗门。 这其中最瞩目的,还是天衍八峰的七位峰主。他们每一个人在外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不过眼下,他们都围在脸色凝重的玄明剑主身边,试图开解他。倒显得这三位无动于衷的钟明峰弟子对于他们的师公格外冷漠。 宗主拍了拍玄明的肩膀,“放心,颜师妹定然不会有事的。” 玄明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连接禁地和天衍宗的巨石,“若是旁的地方或许还好,但那禁地本就透着古怪……” 玄明少年时,也曾同颜洵一同在禁地中试炼。不知为何,他向来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好感。 玄明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像是塞着一块冰,刺骨的寒意在体内游走。从知晓颜洵追入禁地的事情后,他就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或许他年少时对此地的无端不满也都缘起于此。 仿佛是颜洵去往那里,就会彻底斩断他小心维系着的,同她的感情一般。 即便这世间所有人都觉得,玄明剑主是皓月当空,高山孤松。可玄明自己清楚,在他同颜洵之间,他才是那个一直在泥土中抬首仰视的人。 她是被他牵着飞在天际的纸鸢,需得他万分小心,才不会被东风吹断了那根连接着他们的细线。可是他清楚地知道,颜洵已经越飞越远,任凭他怎样仰着头去看,也只能瞥见些许浮光掠影。 巨石突然泛起的青光打断了玄明心底不断翻滚的不安。不等宗主下令,他已经指挥着余下几名峰主并代替颜洵的一位堂主在八卦图中结印,开启这唯一同禁地连接的通路。 他不曾料到,最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然是身受重伤的玉茗。 旁人倒是毫不意外。 若非是看在剑主的面子上,一个炼气期的弟子怎么能有资格参加试炼? 大家明面上都泰然自若地对此事毫无异议,实则私下里,一些爱交际的弟子早都把玄明同他的这位小徒弟的许多事迹在宗门内传开了。 玉茗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妖气所侵蚀,皮肤泛着青白色,整个人早已失去了意识,只能偶尔嚅嗫着,低声呼痛。 玄明心头一紧。 这样的玉茗,分明同他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更为接近了。 只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女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都会逞强地推说自己的伤势并不打紧,像是无坚不摧的金石,从来不向外人展露她的任何一丝脆弱。玄明无数次希望,也能有朝一日见到她依赖着自己的模样。遗憾的是他每一次靠近,都不得不认清:对小师妹而言,他不过是个更为亲近的外人罢了。 他长久以来的遗憾,终于在今日,在一个同他的妻十分相似的少女身上得偿所愿。玉茗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无意识地轻喊着师尊。她的脸上满是稚嫩的信赖,一种晦涩的喜意涨满了玄明的胸腔,就连方才的寒冰都融化在这潭暖水中。 看着眼前饱受痛苦折磨的少女,玄明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自己的小师妹,还是他的爱徒。 不,或许能够一偿宿愿,他自己也无意分清。 剑主脸色肃容地亲自为玉茗把脉。在查探到她本身的伤势比想象中更加严重时,他的脸色更加凝重。 “问芒堂堂主可在?”剑主扬声问道。似乎是犹怕问芒堂的医修水平有限,他复又沉声吩咐道,“快,去给连山谷传讯。” 如今,便是不了解的人看到这位伤势惨重的姑娘,以及剑主那副焦急万分的态度,自然也都明了了此人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玉茗姑娘了。 离得较近的几人还能清楚地看见,玄明剑主毫不犹豫地将一枚仙品抑妖丹给这位女弟子喂了下去。 “呵。”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颜洵的三弟子憬兰双手抱臂,冷哼了一声。他甚至传音入耳,毫不顾忌地同余下两位师兄师姐讽刺道,“若非我还记得师尊的模样,恐怕会以为如今那位姑娘才是钟明峰的峰主,教我们这位好师公如此着急呢。” 倘若先前,宗门内对于钟明峰的三位弟子同剑主不睦之事只是传闻,如今听到憬兰这番言论的人,内心应当都有了确切的考量。 崇梅作为大师姐并没有回应他。她紧盯着波动着涟漪的巨石,面露凝重地看着那群鱼贯而出的弟子。终于,她的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笑意,快步向前迎去。“师尊!弟子们未能第一时间迎接师尊出关,还请您责罚。” 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从巨石中缓缓而出,若澹然超群芳的舜华。她的眼神虽带的疲惫,却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平日里罕见的花落晚风之姿。 颜洵看到她的三位弟子,目光流转间,喜悦的笑意就如同夜深静放的花瓣,展露在那张美人面上。她上前,将爱徒们一一扶起,“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无需自责。” 澜竹固执地不愿起身,“方才师姐说的只是一过。我同师弟未向师尊禀告便自行下山,此乃二过。”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听说了。”颜洵拍了怕他的肩膀,略微施力让两人起身,“你们拜入钟明峰多年,我自是清楚你们的为人的。” 颜洵说话间,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正在因玉茗而担忧的剑主。 那狼妖修为不浅,又蓄意将妖气灌入玉茗的伤口。即便抑妖丹已经制止了妖气继续蔓延,也只能让她变成半人半妖的存在,不能真正清除她体内的妖毒。问芒堂的医修面对这样的疑题完全束手无策,普天下也只有连山谷的独门功法才能将人体内的妖毒完全排出。 此刻,玄明正焦急地亲自向百里真人传讯,甚至想要请他亲自出山。他被心中的晦涩情绪所蒙蔽,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分明是来迎接他的道侣。甚至,他未曾注意到颜洵早就出来了。 憬兰挺身,挡住了颜洵的视线。他那张阳刚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看向颜洵时却挂着真心实意的微笑,“师尊心善,不顾自己的疲惫,还要为那些不足挂齿的人担忧。倒不如咱们先回钟明峰歇息?弟子几人也很久没有回去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憬兰的牙缝中吐出。他向玄明的方向瞥了一记愤懑的眼刀。 颜洵暗自摇头。 若非是为了后山的封印,或许颜洵一开始就不会同玄明结为道侣,又哪里还等得到委屈的她的几位弟子变相被赶出宗门呢?就算她同玄明师兄师出同门又如何?颜洵很清楚,他们这对道侣其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只是,如今的玄明剑主远没有他们的师尊那样强悍的实力,单凭他如今的实力也无法抑制松动的封印。 还好仰景尊者传予了他们一套秘术,配合着阴阳双修的心法,倒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提高人的修为,安抚住松动的金印。 颜洵对于妖族的态度远没有其他修士那般同仇敌忾,可她也清楚地明白,绝对要守护好后山的封印。无他,关于天衍宗镇压着的这只大妖的劣迹斑斑,在修真界人人都能倒背如流了。 这才是牵制着她一直不能同玄明解契的唯一缘由。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若是为了天下苍生,颜洵愿意做出一些牺牲。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轮回五:明镜缺(36)灵珠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时隔千年的相逢,颜洵自然是要细细了解一番三位弟子如今的境况。还好,他们三人即便是被玄明隐晦地请出宗门,到底还顶着天衍宗的名头,又师承颜洵仙子,在修真界中也是受人追捧的对象。 崇梅一直在各地云游,偶尔接一些找上门的任务。她行事稳妥又修为高超,很快就在修真界中积攒了一定声望,自身的修为也在一次次的磨砺中愈加精进。 澜竹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本就是修仙界一个小世家的长子。当年他能被天衍宗选中,成为内门弟子之事,就足以令族人为他感到骄傲了。回到族中之后,澜竹也会指点那些年纪尚小的后辈。即便他的族人大多是剑修,但心法总有相通之处。 至于憬兰,他无父无母,是颜洵当年在凡间云游时捡回来的孤儿。如今,他在修真界的第一世家——原家中担任护卫,混得还算不错。 听着弟子们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这些年独自在外的经历,看着他们都有所进益的修为,颜洵欣慰地笑了笑。 大概是怕师尊难过,几个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玄明。颜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良苦用心,想到玄明做的那些糊涂事,她自己也不愿为了这些龌龊而浪费同弟子们相聚的时光。 更何况,她马上便要再次闭关了。 憬兰性格率直,比起过分稳重的师兄师姐更多了份爱憎分明的刚烈,有他在的钟明峰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他正同颜洵讲述着这几年在外的新奇之事时,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憬兰不快地皱起眉头,“琚翔,你一个晨晓峰的弟子来这里干嘛?” 因着玄明的缘故,憬兰对晨晓峰的人都带着天然的敌意。何况琚翔入门虽晚,却在他们这一代弟子中被寄予了极高的期望,宗门更是将他视为第二位玄明剑主培养的。他们同师尊久别重逢,聊性正酣,更不想让师尊因着见到他继而想起他们那位“好”师叔而伤怀。 琚翔似是没有听出憬兰话中的敌意一般,弯着那双狐眼亲昵却又克己地同颜洵说道,“先前仙子曾送琚某一枚剑穗,我很是喜爱。可惜后来阵法轻易被破,辜负了众人的期待。在下自感愧对于仙子的嘉奖,煞是忐忑。而今想起我亦有颗灵珠很是精妙,想要投桃报李,赠予仙子。” 颜洵眉目含笑,“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若非你那阵法,恐怕我早已落于下风了。你是小辈又是剑修,这宝贝不若炼给你的本命剑呢。” 一旁的澜竹下山较早,自是没有见过这位堪堪二十出头的青年。眼见师尊待此人甚是熟稔,不由好奇地悄悄问一旁兀自不满的师弟,“此人是谁?” 憬兰不情不愿地为他们介绍着。这边琚翔已经凑近了颜洵,哀怨地问道:“仙子是不是见识过的宝贝太多,看不上我的?也是,在下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能如剑主那般为仙子奉上稀罕的珍宝。只是觉得这灵珠的颜色同仙子的瑟很是相配罢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颜洵手足无措地劝慰他。 一旁的憬兰听到琚翔的话,冷嗤了一声,“琚师弟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们这位‘好’师公的那些珍宝到底是送给何人还未可知呢。倒是师弟深得他的真传,净会送人些不值钱的宝贝,还要冠冕堂皇地说是礼轻情意重。” “憬兰!”这次还没等颜洵皱起眉头,一旁的澜竹已经呵止了他无礼的话语。 憬兰收敛了一些,小声嘟囔道,“你看看师尊在问亶瑟上挂的那块杂玉,如何配得上师尊的身份?他若当真有心,这么多年早该为师尊换个更好的了。我看那个玉茗平日里用的可都不是俗物。” “行了……”颜洵按着颞颥,淡声回复道。 憬兰言语中所不满的那个人是谁,在场的几人皆心知肚明。恐怕,就连崇梅和澜竹也是一样的想法。 自己的师尊被人这样贬低,琚翔倒是半点不恼。他将那颗灵珠双手奉上,期期艾艾地挑起眼睛看向颜洵,“仙子你看,这灵珠能够吸收天地灵气,不论是对人还是对法器都有所裨益。我已经用红线打上了络子,若是挂在问亶瑟上,应当也是极为好看的。” 少年人的手中,是一颗被红穗串起的赤红灵珠。说是赤红,上面还有着天然的金色纹样,似是鸟羽又像是什么走兽的长尾,不甚分明。不必凑近,也能感受到灵珠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灵气,沁人心脾。 少年人自谦,那灵珠实则是个中阶的法宝,送给修真界的大多数人都是够用的,不过因着所赠的对象是颜洵才显得有些逊色。但打眼一看,便是心有芥蒂的憬兰也不得不承认,这珠子模样倒是极为精致。若是被吟鼎峰的那些器修看到,恐怕还会惋惜一声暴殄天物,由他们炼制的话估计还能让这珠子更上一层楼。 纤纤玉指捻起这颗灵珠,刺眼的红配上纯粹的白,似是雪山之颠的红梅,突兀又极为相称。灵气从贴近珠子的皮肤钻入颜洵的身体,上面的纹样仿佛是会流动一般闪着碎金。 “仙子喜欢吗?”琚翔的声音似是带着诱意,在她的耳边低低响起,“据说仙子的本命瑟是用南海万年紫檀所制,与玉坠相比,应当还是在下的红珠更相称一些吧?” 颜洵默然,想起那枚玄明所赠的玉坠。若非是顾念着当年的情谊,一枚作为装饰都尚显粗劣的坠子又怎么会得到她多年的悉心相护呢?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块浑浊的玉坠,早就揭示了他们之间的结局。纵使是再纯真的情谊,混糅在杂质之中也不过是一文不值罢了。 颜洵拿出问亶瑟。 没等颜洵亲自动手,崇梅抢先替她解开了瑟尾那条早就发旧磨损的细绳。崇梅的语气不乏对琚翔的认同,“这坠子都如此旧了,师尊是该换一个新的。” 失去灵力保护的玉坠在白日里也显得有些暗淡无光,同颜洵手上那串崭新而又夺目的珠穗更是无法相比。 颜洵有些惆怅,大抵是长久以来早就习惯了那玉坠的存在。但看着琚翔殷勤地将自己的珠穗挂上,又得意地展眉向她的几位弟子炫耀的模样,颜洵的内心也轻快了许多。琚翔猜测的不错,那颗灵珠虽然品阶一般,却同问亶瑟甚是相配。 “这玉坠看着普通,是不是对仙子意义极为深重,竟然让你一直保留到现在。”少年把玩着手上的玉坠,似是不解地问着崇梅。 他得到的只有崇梅的沉默。 一旁的憬兰听到琚翔的疑问,轻哼了一声。他正待要再讽刺这位晨晓峰的弟子几句,没想到那串着玉坠的细绳终于在岁月的侵蚀下彻底断开。 浊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更是有大半都碎成了粉末,风一吹便能散去。 意料之外的事情让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琚翔最快反应过来,立刻向颜洵道歉,“仙子抱歉,我竟然莽撞地打碎了你珍爱的玉坠。” “不过是个早该收起来的旧物罢了,不妨事的。”玉坠碎掉的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一直束缚着颜洵的枷锁也被一同打破了,让她整个人终于轻松了起来。 曾经那个青涩而又热枕的大师兄,早就应当同这枚玉坠一般作了古,再怎样去惦念也只是徒增伤悲,倒不如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特别篇:新春番外(1)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冬日的北陵皇宫一早就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朱甍碧瓦皆被银装素裹,仿佛本就是由冰雪铸造的城池一般。 北陵的传统是在除夕当日举办宫宴。众位卿家列坐一堂,觥筹交错间,是一张张满面红光的喜庆笑颜。今年刀枪入库,国泰民安,就连皇帝也龙颜大悦,开怀地多饮了几杯。 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再美的歌舞,看了这么多年之后总还是会习以为常。拓跋翩觉得有些无趣,眼看着一旁的二皇兄也刚刚掩饰着打了个呵欠,兄妹俩人对视一笑,自是有了默契。 琼华公主装作微醺的样子,二皇子适时地扶稳了她,两人向母后打了声招呼,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筵席。 刚踏出大门,便有内侍上前,想要帮忙搀扶因着“醉酒”而步履不稳的公主。二皇子挥了挥手,正待屏退旁人,手上忽然一轻,琼华公主已经被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雪凤纹面具的少年接了过去。 “殿下,就由奴来扶着公主吧。”少年淡淡开口。 “也好。”二皇子一愣,认出此人正是琼华的暗侍子颜,因而放下心叮嘱着,“仔细照顾着公主。” “是,奴自然知道。”子颜低声应和,不过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怀里半倚着他的公主身上。 公主年岁尚小,自是不胜酒力,如玉的小脸透出浅浅的红晕,柔若无骨的身体贴在他的肩膀上,若有若无的酒香并不惹人厌烦,反倒让人沉醉。 二皇子自己还另有安排,将琼华交给子颜后,他便同他们分开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琼华那双略带醉意的桃花眼更比绽开的烟花还要绚烂。 不过,皇妹方才在宫宴上似乎还很是清明啊。 二皇子怂了怂肩,唤自己的暗侍三子去备车回府。 —————— “主人,仔细脚下。”子颜扶着琼华公主向她的宫殿走去。 说是搀扶,因着公主醉得厉害,子颜几乎是用自己的手臂承担了公主的全部重量,半抱着她走在回廊中。少年通身漆黑,几乎同整片夜色融为一体。故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发觉,他耳尖并非是因着冬夜风寒而冻得通红,反而滚烫如火。 “嗯……”琼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大概是醉得有些难受,小手紧紧攥住了子颜的袖子。 “主人,还好吗?”公主的脸在夜色下看得不算真切,子颜心口一紧,将她打横抱起,脚尖点地向琼华的寝宫飞奔而去。 他将琼华放在美人榻上,想要回身去拿宫人早就备好的茶水,没想到公主一直攥着他不愿松手。子颜好笑地轻叹了口气,俯下身想要扯回自己的袖子。 “子颜,新春安乐。”娇俏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耳畔响起,远比街头巷尾的辞岁爆竹声更加振聋发聩。 子颜抬头,琼华公主那张初具绝代风姿的娇靥正含笑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比洞庭的湖水还要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大概是地龙烧得太足了,子颜的脸热得通红,让他庆幸还好有银面遮掩了自己的失态。他终于回神,“主人又拿奴来寻趣。” “怎么能是逗趣呢?若非装醉,怎么能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提早离开呢。”琼华好笑地挑了挑眉。她拉着子颜坐在自己身边,勾着他的小指,“好啦,不要气恼。宫宴年年都是如此,甚是无趣。倒不如你陪本宫一同在这里歇息来得有趣。” 他一个暗侍怎么能同公主平起平坐呢?子颜慌忙想要起身,但琼华却执意让他陪着自己。子颜无奈地勾起嘴角,不知究竟是遵从本心,还是仅仅听从于琼华的命令,安静地同她并排坐着。 袅袅丝竹声从宫宴上飘到这里,还带着君主尽欢的余韵。盏盏宫灯尽数燃起,整片皇宫灯火通明,飞檐翘角上凝结的冰锥也在地上折射出了如梦似幻的光芒。 “子颜,下一轮卯年时,你也要这样陪着我。”公主托腮观赏着窗外的景色,潋滟的桃花眼带着难得的稚气,在烛火下闪着光彩。 “好。奴永远会陪在主人身边。”子颜哑然失笑。因为是众人默认的储君,平日里的主人总有些少年老成,也只有私下里才会显露出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模样。 “真好,”琼华满足地歪着头,偷偷将两人的影子慢慢靠在一起,仿佛是一对相互依偎的鸳鸯,“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陛下,该醒醒了。” 拓跋翩睁眼,看着眼前年长了许多的男子。男人卓然俊逸,比起梦中的少年更添了历经风霜后的刚毅,一点红痣在眉宇间熠熠生辉,望向她的眼神却渐渐同梦中相重迭,竟然丝毫不曾改变。 她思索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大陵的太上皇拓跋翩,而子颜是她的太上皇夫。眼下,他们已经归隐世间,即将度过在民间的第一个新年。 方才她吃了酒有些困乏,便先打了个盹,没想到夜深忽梦少年事,想起了某个卯年除夕的往事。 拓跋翩扶着子颜的手起身,“都说了在外不要这样称呼我。” “我知道了,翩翩。”子颜顺势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就快子时了。” 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 葵卯将至,子时的梆声响起。 装着花椒酒的杯盏相碰在一起,拓跋翩半靠在子颜身上。岁月对她很是垂怜,那双桃花眼即便过了半生,依然带着雨媚云娇的恣意,“幸得葳蕤繁祉,无愧此生。” 特别篇:新春番外(2)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容貌绮丽的男子换上符合身份的盛装,俯身在床榻上那位沉睡美人的额上落下一吻,餍足地踏出了房间。 夜阙负手,吩咐着外面的下人,“不必在此候着,让夫人再多休息一会儿。” 婢女们应声退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空无一人的房门前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矮小身影。房门被来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微弱的声音并没有惊醒还在睡梦中 的女子。 一个圆润的小团子挥动着自己的手脚笨拙地爬上床榻,“娘亲,该醒醒了。” 白思芷睁眼,摸了摸儿子的发顶,“瑾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意识到快要有些赶不及了,她撑起还有些酸软的腰肢,抬声唤婢女送来她的呕欠嘎给希。 秋收后的十月岁首是苗疆的苗年节,近似于中原的新年。而今日更不一般,乃是苗族十三年一轮回的大祭——鼓藏节。每到这一日,各大部族的族长都会齐聚绮蝶教总坛,参加这场从日升到日落而后持续数日的盛宴。 婢女们利落地为白思芷戴上各类银饰,夜瑾一早就打扮一新,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守着娘亲更衣。 白思芷还有些疲乏,昨夜夜阙同她折腾到子时,从床榻到窗边都留下了不少欢爱过的痕迹。她三番五次地提醒他,第二天还有许多事务等待着他这个教主定夺。夜阙虽是一副听进去的样子,哄着她说是“最后一次”,但直到她晕倒前的最后一眼还是他抱着自己耸动的身影。 也不知这人哪来如此多的精力,今日竟然还能雷打不动地早起去打了一套拳,而后又神采奕奕地安排好了今日祭祖和盛会的各项安排,这才换上独属于绮蝶教教主的盛装,前去接见各族族长。 白思芷戴上夜家祖传的蝴蝶项圈,拉着小夜瑾的手向吊脚楼外的圆形广场走去。 广场上人声鼎沸,除了各族族长,绮蝶教的教徒,还有附近寨子里赶来一同庆贺的苗人。在攒动的人群中,白思芷一眼便看到了一袭紫衣的夜阙。 华丽精美的紫色盛装在此人侬丽不羁的五官下也显得黯然失色。虽然早已为人父,可是他的脸上仍带着疏狂的少年意气,看向众位组长的目光轻慢又暗含威严,搭配上眉心的一点红痣,这样的气度足以模糊了岁月。 看到白思芷他们的身影,男人停止了闲谈向他们迎来。 聚拢的人群为他分开一条通路,夜阙勾起嘴角露出尚带野性的虎牙,戴着三枚银戒的手却温柔又紧密地同她十指相扣,“阿芷,可休息好了?” 白思芷耳根微红,没想到夜阙当着众人的面就大胆地问她这种问题。虽然他声音不大,又是俯身贴着她的耳畔问的,莫说是旁人了,就连她另一只手牵着的小团子夜瑾也不可能听清,但她还是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美人眉目流眄,似娇似嗔,看得人心头发痒。夜阙笑容更盛,眉眼飞扬间依旧是当年那个白马金羁的侠气少年。 夜阙拉着白思芷,走到广场中间的通天神柱前。他们的身后是绮蝶教的几位护法并苗疆各部落的族长。大祭司朗声高颂着祭拜苗族始祖妹榜妹留和先祖蚩尤的苗语,夜阙率领着众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祭祖大典。就连一旁顽皮的小团子如今也绷紧了脸,努力学着大人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祭拜着。 庄严的大典之后,便是精彩纷呈的芦笙盛会。 “腰还酸吗?”白思芷同夜阙一起,坐在广场边搭建的高台上。夜阙依旧毫不避讳,不光凑近了低声询问她,而且还仗着无人察觉偷偷将手放在她的后腰上为她按揉。至于夜瑾?一早就被向来不待见他的父亲丢给了旁人照顾。 “还不是怨你……”白思芷羞赧地看着这位始作俑者。 “怪我,怪我。”夜阙认错倒是很快,但看他脸上回味的模样,一就知并不准备改正。尖锐的虎牙自扯高的嘴角闪过,他将自己的妻揽在怀中,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可是为夫看阿芷昨夜明明也很享受……”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就被满面通红的白思芷用她那只酥手止住了。 铿锵的铜鼓声响起,身穿盛装的苗族男女在广场上闻歌起舞。代表着苗域各族的长旗被人高高立起,随风飘扬。 夜阑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甚至还用空出的手把玩着他们定情的蝴蝶项圈。朱曦照射在他的脸上,眉间的那点红更给他如今的凛然气度添了一份狂傲,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在火光中向她伸出手,带着她脱离半生火海的少年。 察觉到心上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夜阙忍不住逗她,“怎么?再次为夫君的容貌倾倒了?” 男人的语气中还带着熟悉的骄纵,半点没有中原君子们的含蓄。但白思芷却格外欢喜这样的夜阙。 笙歌前路拥,拜舞接光辉。 芦笙奏响,无数人涌到广场上,开始了讨花带的传统活动。鲜艳夺目的衣衫和璀璨耀眼的银饰仿佛汇成了一片海洋,即便在高台之上也能感受到下面热闹的氛围。 情之所至。夜阙低头,摩擦着爱人的柔唇落下一吻,“但愿长无别,合形作一躯。生为併身物,死为同棺灰。” “又在说胡话了。”白思芷被他问得娇喘连连,“怎么能在喜庆的节日里说这种话?” “好,是为夫疏忽了。为夫听阿芷的,不再说了。”夜阙轻吻着她的侧脸,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他们是连理成枝,共享寿数,这天下还有许多风景等着他同阿芷一起分享呢。 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 补上昨天的~ 苗族节日可能有些不准确的地方,请大家勿怪。 特别篇:新春番外(3) 正月之朔是为正月,躬率妻孥,洁祀祖祢。 若非兮瑶今日下山,可能还不会发觉原来已近岁旦。说是巧合,实则是阿炎叼着她的衣袖,推搡着她非要来镇上游玩的。阿炎一向很有灵性,大概是看不得她整日闷在山里,又瞧见了山下不同以往的热闹景象,这才想拉着她来散心吧? 在华阳山上隐居得太久,兮瑶身上的衣裙明显是早就过时的样式,就连她手头存有的银钱都已经不再流通。还好,兮瑶早就习以为常,身上还带了些易于交换的金银。她先为自己买了几身时兴的衣裙,又在客栈定了个房间,准备同阿炎常住些时日,一起感受一下节庆的欢闹。 安顿好后,窗外正巧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阿炎听到后,连头顶的羽冠都好奇地立了起来,扑扇着翅膀飞到窗槛,像是在召唤兮瑶快来围观一般,不断发出“咕,咕”的叫声。 “好了,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急切的样子很是有趣,兮瑶含笑着走到窗边一看,原来是镇上在举办大傩。 大傩,谓之逐疫。只见街上由几十位莫约十岁至十二岁的黄门子弟组成侲子,人人皆赤帻皂制,手执大鼗,以桃弧、棘矢、土鼓,鼓且射之,以赤丸、五谷播洒之。 阿炎看着长街上因跳傩而燃起的无数火把,兴奋地伸长了脖颈去看。兮瑶怕他一时兴起,被热闹的人群误伤,顺手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原本跃跃欲试的黑鸟突然变得有些僵硬,虽然还维持着看热闹的姿势,但一直晃动的金瞳却暴露出他的心思并未聚集于此。 侲子举着手中的火把,排列整齐地向镇外走去,明亮的火光宛若天上流动的星河。 阿炎这才回神,意犹未尽地叫了几声。 “好了,这是在送疫呢。”兮瑶摸了摸阿炎毛茸茸的头顶,耐心同他解释着。 若有旁人在场,应当会觉得这一幕很是可笑。不过是一只飞禽罢了,便是再聪慧,又怎么能明白这些复杂的涵义。不过当事的一人一鸟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对兮瑶而言,阿炎一直是同婆婆、阿照一般的家人。 —————— 两人在镇上一直住到了正旦。 兮瑶走过街头巷尾,饶有兴致地看着每家每户忙碌着立神荼与郁垒。孩童们笑闹着燃起爆竹送别旧岁。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本来在半空中盘旋的阿炎飞快地俯冲而下,像是要捂住她的耳朵一般张开双翼,环在她的脑侧。 不少孩童指着这只突然出现的大鸟啧啧称奇。兮瑶勾起嘴角,反身将阿炎抱在怀中。黑色的大鸟乖乖地收起翅膀,又偷偷用自己的脑袋去够她的脸。温热的体温透过袍服的衣料传递到兮瑶的身上,任凭寒风料峭也无法驱散包裹着她的暖意。 —————— 睡前依着惯例饮了些屠苏酒。 兮瑶平日里甚少喝酒,酒量尚浅,而客栈提供的屠苏酒又比较辛辣,仅仅几杯就让她有些醉了。她倒是强撑着漱了口,回到床上。酒的后劲这才完全显现出来,让人头重脚轻,仿佛置身梦境。 当真是许久都没有这般开怀过了。 美人云鬓歪斜,长睫轻垂,已然进入梦乡。大鸟闷叫了几声,垂头将酒杯中剩余的屠苏饮尽。 他飞到兮瑶身边,歪着头专注地看着她的睡颜,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火红的喙贴向那两瓣朱唇。 兮瑶感受到身旁的动静,吃力地睁开眼。醉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个男人她从未见过,就这样坐在她的床头。她应当高声惊叫,戒备此人来者不善的,兮瑶心想。可不知为何,这人只带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已经相识多年,自信他定然不会伤害自己分毫。 多古怪呀。 分明她从未见过此人呢。 可是她回房时早就插好门闩,况且阿炎也一直在房中守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当真存在吗?或许只是她大醉一场的梦境罢了。 “阿炎……”兮瑶呓语着,伸出手。困意如同潮水将她浸没,她感觉自己碰到了温暖又顺滑的羽毛,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应当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男子眉心那道红痕却如同燃烧的火苗一般,将整片华胥都烧得温暖如春,似是要刻在她的记忆之中。 “咕?”阿炎好奇地哼了一声,不明白兮瑶这是怎么了。看到她伸向自己的手,他开心地用脑袋去蹭她的手心。鸟儿团起身子,将自己安置在她的身边,又不知满足地偷偷从她的唇边窃了一记香吻。 ————— 新春番外就到这里啦~ 最后让陵光神君在梦里出场一小下。 轮回五:明镜缺(37) 琚翔回到晨晓峰,差点被迎面走来的师兄撞上。 “怎么今日峰上这么热闹?”琚翔扶稳他,眼风将峰上行色匆匆的众人扫视了一圈。 来人站定,小声而又急促地同他交流着,“还不是为了玉师妹的伤?” “这些人难道都是问芒堂的医修?”琚翔了悟。他甚少受伤,因着自身的原因也不欲同那些医修往来,故而只觉得这些人看着面生。 “不多说了,师尊还让我去迎连山谷的来者。”对方给了琚翔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匆匆离开了。 竹里缲丝挑网车,青蝉独噪日光斜。琚翔逆着光勾起嘴角,没人注意到这张向来和善的脸上满是同他一点都不相符的凉薄。 玄明剑主还真是,从来都不教他失望呢。 为了一个拙劣的替身如此兴师动众,却对正主的伤势闻所未闻。甚至连所赠的礼都区别明显,一个是廉价粗糙的玉坠,一个所用却都是奇珍异宝。即便了解身为男子的劣根性,琚翔也头一次见到如此昏聩的人。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被尊称为“剑主”,时常让琚翔怀疑这些修士莫不是都瞎了眼。 偏偏对方所焚琴煮鹤的,却是自己求而不得的珍宝。 他是故意将那玉坠摔碎的,甚至暗自用灵力将其碎成了粉末,不留半点修补的机会。劣质的玉坠同玄明本人一样,怎么配与他的阿洵联系在一起呢?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琚翔想,他才不会让阿洵如此委屈。 他送的那颗灵珠表面看来是中阶法器,于颜洵而言更只是个好看些的装饰,并没有更多的用处。实际上,那颗龙珠却是人界第一只上古堕龙体内的龙丹,世无其二。这妖丹被他炼制成了如今的灵珠,认主之后不光能随时将天地间的灵气灌入主人体内,挂在本命法器上也能发挥更大作用,是罕见的仙阶珍宝。琚翔自信,在整个人界中能同它相比的宝贝也不会超过叁件。也就是他一向行事谨慎,便是当年的亲随也无人知晓这一宝贝的存在。 他向来深谙怀璧其罪的道理。而今这颗灵珠又被他施加了族中禁术,琚翔自信便是人族的那几位还在世的大能见到,也万万识不破它的价值的。 眼瞧着方才那位晨晓峰的弟子带着一位穿着连山谷服饰的医修匆匆向玄明剑主的洞府赶去,琚翔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他抬步走向自己的洞府,将那些纷扰繁杂的人声都抛在身后。 —————— 似有所悟,颜洵这次闭关远比之前都要轻松。在禁地时被压制住的修为如同开闸的洪水,刹那间灌满了她的奇经八脉,甚至隐隐有要触及合体期门槛的势态。 待她出关时,香案上的那柱香甚至还未燃烧至尾部。 叁位弟子难得相聚,仍在原地闲聊着。看到师尊如此迅速地再次出关,叁人皆是面上一惊,而后纷纷向颜洵道贺。 颜洵面不改色地颔首应下,实则自己也有些难茫然不解。她自知虽有几分天赋,但确实算不得什么得天道眷顾的宠儿。便是如仰景尊者那般的天纵奇才,也从没如此快地跃上一个小境界过。 “咳,”澜竹将手掩住口鼻,难得开了个小玩笑,“莫非方才那位琚翔师弟所赠之礼实则是什么开过光的转运灵珠?” “我倒是没从那珠子上感受到半点佛性。”崇梅看向他,一本正经地探讨起来,“况且,若非师尊养了这么久伤,如今应当早就跨上合体了。” “好了,不曾发生的事再怎样假设也是无用的。”颜洵拍了拍崇梅的手臂,“总归是一桩喜事。” 问亶瑟上挂着的灵珠红得刺眼,上面的金纹如同活过来一般不断在灵珠内外游走着。天地间的灵气仿佛是遇到了磁石的铁砂,被灵珠全部吸走。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就连问亶瑟的主人都不曾注意。 —————— 空山新雨后。颜洵自主峰出来,才再次碰见了玄明。 男人依旧是惯常的白衣,只是如今脸色有些过份苍白,宽大的袖袍被秋风鼓起,好像是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枯枝,少了几分意气飘然之姿,却还是让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渎。 大师兄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忧虑呢?这样的念头自颜洵脑中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如今天下安乐,依着玄明的修为,本不会有任何事值得他如此伤神。应当还是为了那位名叫玉茗的女弟子吧? 颜洵本也不算爱交际的性子,这段时间里大多带着“两耳不闻天下事”的态度独自修行。可是因着憬兰消息灵通,又有琚翔不时来访,即便她一步也不曾离开钟明峰,但外界的许多消息她都一清二楚。比如玉茗终于在连山谷医修的照顾下排净了体内妖毒;比如余毒虽解,但因为毒性过强,早就伤及了玉茗的根本,她卧床不起期间一直是由玄明衣不解带地亲自照看;还比如,玄明又将自己的部分修为渡给了玉茗,如今的她终于已入筑基。 最后这件事所知者甚少,是琚翔无意中说漏了嘴告诉她的。 平心而论,若非是人命关天,颜洵并不赞成此等有悖于天道之事。故而因着天道的责罚,玄明承受了天雷,生生跌下了一个小境界。 看到思念多日的身影,玄明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些许血色,因着逆天所为而留下的内伤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他走上前,故作随意地打着招呼,“多日未见,洵儿你的修为又增长了。” “自是因着在禁地中有所了悟的缘故。”这已经是许多个月之前的事情了,颜洵这才意识到,上次见到玄明还是离开禁地那日。看到他憔悴的脸色,她放软了语气,“倒是师兄还要多保重身体,我这里常备着几粒养元丹一直未用,你拿去吧。” 养元丹本就是为那些渡劫失败的修士专门调理内伤的丹药。颜洵的好心提醒落在玄明耳中无疑于说明:她都知道了。 像是有一坛粗盐放在桌沿处,危如累卵。恐慌笼罩了玄明的心,让他无法呼吸。这件事他做得隐蔽,就是怕洵儿知晓后会多想。万万没有想到,他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的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玄明迅速在脑中将了解此事之人过了一遍,心头有一股暗火蓄势待发。 不论是谁,他都会让此人付出代价。 他半是忐忑半是急切地望向颜洵,想要同她解释自己所为的缘由。 玉茗不过炼气,妖毒在她体内滞留了这么久,早就损毁了她的根基,若是放任不管,这辈子她与仙途将再无瓜葛。更何况,玉茗亲口所说,当时颜洵是有机会救下她的。但凡洵儿能够出手拦截,恐怕玉茗都不至于伤重至此。 玄明无意去问颜洵,为何弃宗门弟子的安危于不顾。或许是为了天下大义,或许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她确确实实是对不起玉茗的。 一边是他倾心多年的道侣,另一边是他自小抚养长大的徒弟。玄明自认为还算公正,既然是颜洵的过失,作为道侣的自己代为补救也是应当的。他也只将此事当作皮里阳秋,总归他们夫妻一体,他已经代她偿债,也不愿让她为此而感到亏欠。 玄明思索着,定睛细看对方的神色,可颜洵的眼中满是客套的关心,分明没有如他想象的嫉妒或是在意。心中一阵大风刮过,那个盐坛终于不负众望地摔碎在地,晶莹的盐粒滚落在他体内的伤口上,痛得玄明几乎麻木。 轮回五:明镜缺(38) 听说了琚翔被玄明责罚去了后山的思过崖,颜洵二话没说,转身上了钟明峰。 “不知琚翔师侄是因为何事受罚?”颜洵心中已然有所猜测,但仍耐下心来向她的道侣求证。 玄明不愿多言,只含糊回应着,“他逾矩了。”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漫上颜洵的心窝。这一幕似曾相识,简直同她为叁位徒儿讨要说法时得到的答复一样苍白。倘若说当时她还尚且看在相处多年的情分上并没有继续追究,但事到如今,颜洵也不愿再忍耐了。件件桩桩都是玄明自己做下的事情,他却刚愎自用地想要堵住悠悠众口。 这样的大师兄实在是过于陌生,纵使颜洵有再好的修养,此刻也忍不住开口讽刺道,“逾矩?不知剑主可否告知我,琚翔具体是犯下了哪一条过错?我不记得宗门有哪条规矩禁止人讲述实话。” 昨日她刚向师兄透露了自己知道他修为大跌的事情,今日琚翔就受罚了,这让她怎样不联系在一起呢? 玄明被她讽刺得有些愕然。 已经太多年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见到的小师妹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态度,像是神坛上不悲不喜的菩萨,却独独不像是具有生气的活人。也因此,每当看到玉茗那双同洵儿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神色,玄明总是难免对她生出爱屋及乌的恻隐之心。 倘若是洵儿对他做出这样的神情,那该有多好。无数次他看着玉茗,脑海中满是这样的念头。他定然会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便是舍得一身剐也在所不辞。 只是,如今的洵儿却是为了旁人才对他横眉冷对,这让玄明未免觉得有些不适。他压下心中的异样,温声答道,“我是想让他明白,闲谈莫论人非。” 那你呢?是否有静坐常思己过呢?听着玄明这事不关己的托词,颜洵难得冒了火气。即便心中有一大串话想要质问玄明,但看到他理所应当甚至丝毫不曾反思的模样,颜洵意识到,或许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既然已是道不相同,这道侣还有什么相伴下去的必要吗? 她的心中头一次生出了这种念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想法,顷刻间就如雪山上掉下的雪球,不可抑制地越滚越大。 等到玄明能够独自加固后山封印的时候,就提出解契吧。 颜洵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她不欲打草惊蛇,总归玄明如今的修为还有倒退,此事也急不得。她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兄,这些年后山的封印如何了?” 玄明一怔,想到自己下跌的修为,不由有些愧疚,“自当年师尊完全加固之后,到如今也有千余年了。后来你疗伤期间,我也在封印上施加过几个法术,不过效果有限。如今算来,也是时候再次加固了。” “师兄,你……身上还有内伤,应当多多休息。”颜洵斟酌着,换了说辞,“不如由我去后山查看一下那个金印还能撑住多久吧。” 正好,也去看一下正在受罚的琚翔,颜洵默默想着。 心中的不适因着心上人关切的话语而逐渐消失,玄明点头赞同道,“也好。” —————— 峨峨高山首,悠悠万里道。 还没到近前,颜洵就看到了思过崖上那片被谷底的怪风所撩起的红。 少年腰杆笔直地背对着崖底而跪,面上表情凝重似乎是在认真地自省。 颜洵没有打扰他。她收回视线,用灵气保护周身,乘着问亶瑟向崖底降去。 悬崖边,红衣少年微微睁开了一只眼。被山风吹的太久,他的脸有些发白,更显得眉间的红痣仿佛要滴下血来,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感应到来者何人,他那只上勾的眼中的冷意这才消退。他再次阖眼,仿佛是并不在意身边发生的一切。 升腾的气流向她扑来,越是向下越是如拔山怒,几乎寸步难行。保护着她的灵气几乎都要被这狂风吹散。即使距离谷底还有很长的距离,但已然能从肆虐的风中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妖气,可见封印早就开始失效了。颜洵知道,如今已经下到了自己的极限,便催使着问亶瑟停留在半空中。 抬眼望去,壁立千仞,碧空不过一线。若非是下方封印发出的金光,恐怕崖底早就漆黑一片。封印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灵力加持的光芒也是忽明忽弱的。 有法宝相护,外溢的妖气自然近不得她的周身。但不知为何,颜洵觉得这本应邪肆的妖气却对自己极为亲和。 应当是错觉吧。 不过这封印是该尽快加固了,否则必将酿成大祸。 颜洵若有所思地转身,操纵着问亶瑟向思过崖飞去。 山风凭借力,送她扶摇直上。 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金印后若隐若现,倒是同那光芒融为一处,并不打眼。金瞳半眯起,似乎还能听见对方愉悦的哼笑。呼啸的风声让颜洵错过了这些端倪,若她此刻回头,她定然会惊诧地发现,那双眼看起来格外熟悉。 —————— 应当是少年太过专注,颜洵落在思过崖上都未曾察觉。 “琚翔?”颜洵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不可自抑地生出对他的更多愧疚。 本也是琚翔无意中多说了一句,才让她猜到的。当时少年那张惴惴不安的脸还历历在目。即便在以往的相处中,琚翔总是表现得十分沉稳,但到底少年心性,总有藏不住事的时候。真要计较起来,也该怪她误以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让玄明知晓了。可纵使是道侣间的矛盾,也犯不着拿一个弟子撒气。 “仙子?”听到她的声音,琚翔这才回神。 他维持着跪立的姿势不变,侧过头热切地看向颜洵。那双眼亮晶晶的,让她莫名地想起等待着主人归家的尨。 看着少年被山风吹得发白的嘴唇,怜悯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对不起,若非是我的缘故,你本可以不必受罚的。” “仙子并无任何错处。”少年倒是坦坦荡荡,“剑主教训得对,是我自己祸从口出,如今已经知错了。仙子可万万不要因为这件小事而同剑主生了嫌隙。” 琚翔他越是体贴,颜洵就对他越发愧疚。她走上前,为他施了个避风的法术,“人非圣贤,就算你当真有错,也不应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我自当再去寻他减轻责罚的。” 听了颜洵的话,琚翔似是忐忑地抓住了她的袖口祈求着,“仙子,你不必如此的。在下平平无奇,能得仙子多看两眼已是荣幸,又怎么能让仙子为我大费周章呢?剑主他这样处罚我,定然有他自己的道理,我甘愿受罚。” 话音未落,他意识到自己手中紧攥着的是为何物,又慌慌张张地松开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这两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颜洵再义愤填膺,也不好继续插手他们晨晓峰内部的事情了。她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的话。” 倒是她心中那棵名为怜悯的小芽受到了灌溉,不断成长着。 —————— 佳人携瑟飞去。留在原地的琚翔并没有如颜洵所想的那般继续入定反思,反倒是望着她的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今天小阿洵又来看我了呢,真好。”他自言自语着,破碎的语句被大风撕扯着卷到远处,无人可知他在说些什么。 山底下的妖气就乘着这阵风向他涌来,虽不多,但已是难能可贵。少年仰头,转动着体内的金丹将这股力量悉数转化为修士使用的灵力,额间的朱痣闪着诡异的红光。 怜悯或是愧疚,大多是男女之间生出感情的别样法宝。琚翔想到幼时从族人那里听到的话,不得不承认的确十分正确。 至于如何将这份垂怜转化成真正的爱,琚翔自信他可以做到。 “就快了,”他睁开眼,原本乌黑的瞳孔闪过一抹金光,“阿洵,我们很快就能相见了。” 轮回五:明镜缺(39)雷劫 “师母?难得见到你来。”看到迎面袅袅娉娉的身影,晨晓峰的弟子第一时间便认出了颜洵。 “恩,有些事情还需同你师尊商量。”见到是玄明的大弟子,颜洵点头同他示意,“他并未闭关吧?” “没有。不过师尊他……”对方犹豫了一瞬,小心地告知颜洵,“师尊他并未在洞府,而是去看玉茗师妹了。师母您也是知道的,师妹她如今根基尽毁,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师尊他这才多关心了一些。” “这样,我知晓了。”颜洵看出对方是怕她心生不适,方才啰里八嗦地同自己解释着。她不欲让对方为难,当即掏出了传讯符告知玄明。 —————— 玄明洞府内的陈设倒是一如往昔,但颜洵还是很快察觉到了那些凭空出现的,独属于女子喜爱的小物件。大概是潜移默化的缘故,玄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隔着千年的记忆,颜洵却能一眼发现这些微小的变化。 “洵儿,你找我吗?”玄明收到颜洵的传讯符就匆匆赶来了。看到道侣恬静的侧脸,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重整衣衫,这才缓步走到她的身边。 颜洵省去那些客套的话,同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师兄,我看那封印的效力如今已失了摸约两成。此事刻不容缓,不知你意下如何?” “事关宗门大事,自然是越快加印越好。”玄明满口答应。他很快便想到,这不失为一个同师妹联络感情的契机,复又问道,“时隔甚久,不知洵儿可还记得当年的那套剑法?你我多时不曾配合,不如先一同练习几日,以免加印的时候出了岔子。” 朱唇微启,颜洵正想应下,就被一阵天崩地坼的晃动打断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变了神色向外走去。 能让剑主的洞府感应到如此响动的事情不多。一是后山的封印被破;二是宗门的护山大阵受到攻击;还有较为常见,也恰好是造成今日异响的源头——有天雷劫将至。 刚踏出洞府,便看到乌云翻滚,金雷在其中若隐若现,聚集在后山的方向。 “后山……”玄明恍然大悟,“是琚翔要渡劫。” “糟了!”颜洵也同样想明白了此一点。她急匆匆地想要往后山跑去,“这金雷劫甚是险恶,需得有人替他相护才行。” “洵儿,你要现在去为他挡劫?”玄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可知这样贸然闯过去会更加危险?” “师兄你也知道,去思过崖是要卸掉身上所有法宝,封了身上灵力的。就算他淬体再好,血肉之躯如何抗下这金雷劫?”颜洵想起琚翔被山风吹得发白的唇,不由更加急切。 偏偏玄明铁了心不愿放她过去救人。 “轰隆隆——”纠缠间,已经有一道金雷向着后山直劈了过去。 这样的氛围的确容易人心惶惶。玄明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尽量维持着平缓的语气道,“洵儿,你何时这么关心他了?” “你刚刚罚了他,心中还有些不痛快也是正常的。”颜洵看着空中未曾消散的乌云,更加心急。没想到琚翔升至元婴的雷劫竟然如此凶悍。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的金丹弟子可以承受的?她耐心同玄明商量道,“但我作为他的师母,总该照拂一二。” 颜洵提及琚翔受罚一事,反而让玄明心头火起。不知为何,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位弟子了。每次听到旁人赞他“名师出高徒”、“后继有人”,玄明都觉得可笑。他这位弟子可有一丝一毫像他的地方吗?从他不知从何日开始不再唤“师尊”的傲慢态度;到他亲口承认常去自己师母面前卖乖的行为;还有,他这次挑拨自己同洵儿的关系。这些事压在玄明心中越垒越高,让他愈加无法忍耐。 偏偏他还无法同旁人去说。 在旁人眼中,他这位弟子谦逊又才华横溢,实属难得,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定然是他自己多心了。 玄明再也压不下心头的火气,攥着颜洵的手也施上了力气,“师母?恐怕有些人不是这样想的。你可知此时强硬闯入,你恐怕会受更加严重的伤吗?” 他的洵儿这样美,波湛横眸,霞分腻脸,为什么要关心别人呢? 若是她能永远只看着自己,那该有多好。 玄明一怔,不知自己的心中怎么会生出这种邪念。一颗心不正常地砰砰直跳,他连忙摒除心中杂绪,念了一个清心咒。 “师兄这是何意?”第二道雷正巧劈下,去势比方才那道更加凶险。颜洵没听清玄明的前半句话,她换了种说法劝解他,“后山的封印本就失效了两成,如今又有雷劫劈下,若是无人加护从而酿成大错,那就晚了。”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后山的金印,可知你若是受伤,更再无人可同我一道施展术法?”玄明心火上头,口不择言道,“你究竟是为了那封印,还是为了后山的人?” 向来清冷的嗓音竟然说出这样拈酸吃醋的话,颜洵一怔,“师兄……” 不等她组织好语言,第三道金雷若万马奔腾,向后山劈去,轰轰混混乾坤动,震得人闻之色变,就连玄明都愕然地松开了手,喃喃道,“怎么会……” 颜洵抓住这个时机脱身,甚至来不及取出问亶瑟便先向后山跑去。玄明无法。所幸如今乌云霁散,若是那本就逐渐失效的金印真受了雷劫的影响就不妙了。他也纵剑紧随着颜洵赶了过去。 —————— 思过崖被天雷轰出了一个大坑,就连那块由宗门祖师亲手书有“思过崖”三个大字的石碑早就碎成了粉末。少年倒是一动不动地跪立在原处,只是身上的红衫都被雷劈得碎成了布条,眉心的红痣和七窍流出血来。 “琚翔!”颜洵看到他大惊,疾步向前想要扶住他。 “仙子,你来了!”琚翔那双原本疲惫又黯淡的眼在看到她后亮了起来,上面还挂着血泪。他费力地想要起身,奈何双腿没有任何力气,反而一不小心扑到了颜洵的怀里。 颜洵就势抱住他的肩膀,“别乱动。你刚刚成功渡劫,需要好好养伤,就这样靠着我吧。” “那……就恕在下冒犯了。”琚翔顺从地咽下颜洵喂到他唇边的丹药。 嫣红的舌尖无意中舔到如玉的指尖,颜洵心尖一颤,却还是将他稳稳扶着。 “洵儿!你们这是……”玄明紧跟着赶来。他看着被她半抱着的琚翔,眼中的墨色更比方才的乌云还要浓郁。 颜洵却并不在意,“师兄,师侄伤得很重。这惩罚,就到这里吧。” “也,也好。”玄明心情复杂。 二十出头的元婴,远比他还要精采绝艳,注定成为修仙界人人瞩目的天才。拥有如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弟子,他应该欣慰的。可是他看到两人相拥在一起,只觉得心烦意乱,“洵儿,我是他的师尊,还是由我来扶着吧。” 玄明上前想要分开两人。琚翔闷哼了一声,似乎是动作间碰到了他的伤处。 颜洵看到身前那张带着血痕的脸,心怀不忍,“不必了师兄,免得碰到他的伤处。就由我送他回去吧。” 玄明剑主站在原处,看着自己的道侣扶着他的弟子远去。两人的衣袂被山底的怪风吹起,缠在一处,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轮回五:明镜缺(40)真身 “小阿洵,等我很久了吗?”男人的话如清风掠过。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热切地亲吻她的嘴唇,又恋恋不舍地舔了又舔。 颜洵颇费了功夫才挣脱开这缠绵的吻。她努力控制着因换不上气而娇喘不止的声音,瞪了对方一眼,“阁下自重!” “我知道你有道侣,那又如何?”男人拖长了尾音,习以为常地耸了耸肩,“我可以做你的奸夫呀。” “不要脸。”颜洵有些头疼。 “好阿洵,你我许久未见,一个吻都不愿意给我吗?”男人用那双好看的狐狸眼幽幽地看着她,“分明我们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颜洵想起曾被哄着同此人神交的画面,雪肤染上了红霞。自那以后,这位红衣男子不但厚脸皮地常以她的“奸夫”自居,更是变本加厉地对她又亲又抱,让她不得不小心提防他的举动。 也就是先前男子说他要消失一段时间,让她逐渐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他突然出现在她的识海,令她措手不及才被占了便宜。 只是不知为何,颜洵并不反感他这些狎昵的举止。她敛起思绪,“当时……事发突然,如今怎么能一错再错呢?”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柔情似蜜,“可阿洵并不讨厌吧?” 像是怕听到颜洵否认的回答,他急切地用吻堵住了她的唇。湿滑的舌头探入她的口腔,缠着里面的丁香小舌不愿放开。两人的津液不断交换着,甚至发出了“啧啧”的水声,让人听了耳根发软。 男人的吻就如同他本人一般,带着诱惑人心的媚态。越是想要躲避,他就追得越紧,双臂紧紧箍住颜洵被亲得发软的腰肢,将她按在自己火热的胸膛上。 颜洵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迷迷糊糊地陷入暧昧的漩涡。她无力地推搡着对方,手指如同羽毛抚过对方的喉结。男人呼吸变重,随即加深了这个人,舌尖几乎抵入她的喉头。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攀上了她的大腿,在附近不断作乱,男人的坚硬抵住了她的肚子。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的事情。她心里一惊,小手反倒抓住了那个在她腿侧游走的东西,毛茸茸的,甚至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男人闷哼了一声,对着她泛着水色的柔唇又舔又咬,终于松开了她。 “这,这是什么?”一吻结束,颜洵只能无力地趴在对方怀里。 她这才看清自己手中的物件,竟然是一条火红蓬松的狐尾,另一端伸到了男人身上,还有三条同样的尾巴在他的身后招展着 。男人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对赤红的狐耳,大概是心中有些忐忑,正不自在地转动着。 颜洵看到半晌,这才组织好语言,“你……是狐妖?” “恩。”男人有些懊恼。 他刚刚杀了那人找回了被骗走的那三条尾巴,兴冲冲地来见心上人。先前只有一条尾巴时尚且还好压制,没想到今日情欲骤起,尾巴和耳朵就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人妖之间向来隔着血海深仇。在他的计划里,应当等他同阿洵两情相悦后,他再慢慢向她透露此事的。却没想到自己情难自已,就暴露了身份。 他小心地观察者颜洵的神色,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厌恶或是羞恼,不由满含希冀地问道,“阿洵,我不是什么作恶的妖,可否不要为此不理我?” “我想也是。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一叶障目地认为所有妖族都是恶人。”颜洵点了点头。 若他当真想杀自己,当年她身受重伤,他有无数可以动手的时机。偏偏他没有这样做,反而还一心指点她。 为求稳妥,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你当真从未害过人?” 听到心上人非但没有疏远自己,反而很是信任,四条狐尾不由自主地摆动着。但听到她最后的疑问,想起手中刚刚沾上的热血,他的尾巴不由耷拉了下去。 “我非圣贤,也不愿同你扯谎,自然是有的。”四条大尾巴紧紧缠住颜洵,似乎是怕她逃跑。男子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来不是那种玩弄人命的恶妖,死在我手下之人大多都罪有因得。真要计较起来,我杀过的妖或许比人更多呢。” “只要你无愧于心就好了。”蓬松的大尾巴缠住颜洵的腰,讨好地摩擦着,让她实在无法对他横眉冷对。 其实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人和妖,本没有太多的区别。人族中草菅人命者难道就不存在吗?就连她自己,也曾杀过不少不知是否有罪的妖族,又哪里算得上是清清白白的呢? 听了她的话,那双狐耳兴奋地立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男子迫不及待的吻,“阿洵,我的阿洵,你真好。” ——————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天衍宗宗主坐在高台之上,朗声宣布此次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此番由天衍宗做东,高台上坐满了各大宗门世家的掌权人。宗主左手边那个穿着藏红色袈裟的僧人,赫然是鼎鼎大名的仓措佛子。另一边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是第一世家原家的家主原治。 颜洵同玄明也并排坐在高台上。 她向来勤勤恳恳地进行修炼,再配合上一点悟性,如今终于踏上了合体期的门槛。玄明倒是不负剑主之名,前段时日刚刚连跨两个小境界来到了合体后期。在场的众人中,除了与他同境界的仓措佛子和已是大乘的原家家主原治,怕是再没人可以相比。 故而在大比开始之前,不少来自小门小派的代表来找剑主和颜洵仙子道喜,顺便说几句百年好合、天生一对的吉祥话。 向来清冷如山尖冰霜的剑主每当听到这些,也难掩温柔的神色,含笑着看向一旁的仙子。可惜,颜洵却在不断盘算着,以师兄如今的修为定然能独自守护后山的封印。 等大比之后就向他提议解契此事吧。 这样貌合神离的关系,实在是没有必要过下去了。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修士如此谄媚,实在是因着前些年修真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人人自危。 修真界中的一位大能被妖族残忍地杀害了。 这位霄凌真人出自道宗,在凡间更是影响深远。他算不得有天份者,但因着机缘拥有了不死之躯,原本是在世大能中活得最久的一位。 听闻真人的死状极其凄惨,所见者无不胆颤心惊。虽然歹人毁灭了很多痕迹,却依稀可见当场地面上留下的血阵,不知是何处来的邪法,就连那些阵修都不能辨认。 然而让人疑惑的是,霄凌真人避世多年,甚至连凌云观观主之位也早就易于旁人,又怎么会有仇人呢? 众人很快便联想到了妖族。 这些年妖族本就小动作不断,倘若当真是他们要对人族不利,是该早早提防的。 —————— 出现啦,是毛茸茸! 轮回五:明镜缺(41)混乱 天衍宗的操练场上摆好了擂台,各世家宗门的弟子按照修为的高低重新分组,在擂台上一对一比试着。因着都是门派中最杰出的弟子,精妙的术法在擂台上层出不穷,看得台下众人分外过瘾。 但令不少人感到遗憾的是,曾经位列金丹第一而今又跃上元婴的天衍宗琚翔竟然缺席了此次大比。 即便玄明已然亲口许诺,对琚翔的惩罚就到此为吃。但自渡劫之后,琚翔还是主动向玄明请求下山游历。修真者本就应当四方游历,巩固心性,正巧宗门接到了一桩颇为棘手的任务亟待人解决,故而他的请求很快便被允许了。 此后数年,琚翔奔走各地,专门接下宗门内那些普通弟子难以完成的任务,一次也未再回过天衍宗。 这其中究竟有何龌龊,旁人自是未可知的。 但颜洵清楚,定然有玄明在从中运作。 —————— 为了宴请四海九州的贵客,宗主特地在主峰设宴。 即便在座的众人早已辟谷,也都欣然前往。更何况,这天下第一宗宴请的饭菜,称得上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若说这其中有难得的不赏光者,应当就是仓措佛子和道宗的那几位了。 酒筵正酣,杯觥交错之间,原家家主挂在腰侧的传讯石亮了起来。随即,他的脸就如同西斜的乌金,沉了下去。 “怎么了?可是有哪道菜不合您的胃口?”宗主关切地问道。原治是筵席上最重要的贵宾,自然要小心照拂着。 “无事,只是吃酒多了想出去透透气。”原治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镇定自若。他甩开酒杯,疾步走了出去,手中还紧紧握着那颗传讯石。 宗主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几日不见,你何时又多了两条尾巴?”看着男子身后那六条微微摆动的狐尾,颜洵不由有些惊愕。 男子显然是来自九尾狐族。九尾狐族以尾巴的数量评定修为的高低,妖族本就寿数漫长,每多出一条狐尾更是难上加难。据颜洵所知,四条狐尾者在此族中已经算是高手,就是九尾狐族的族长,也不过是只八尾狐妖。而眼前男人却轻而易举地又生出了两条尾巴,轻松得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我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罢了。”男人想到了什么,眼中有暗影掠过,几条尾巴亲昵地蹭着颜洵。 “我问你,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可与你有关?” 也不怪颜洵不信任他,实在是此人有些蹊跷。 今日的天下大比被取消了。无他,据闻是拉普宫的瑞恩舍利宝幢被人闯入。宝幢中供奉着不少舍利、佛经和法宝,而今还未可知贼人盗走的究竟是为何物。 同时,原家家主也透露了一个消息:原家的一样传世秘宝也被人盗走了。原家不愿家丑外扬,在得了这消息的第一时刻便瞒了下来,并派出门下修士前去追回,只是至今一无所获。 如今仓措佛子和原治都已先行离开,虽然他们的门人还留下来继续参加大比,但每个人也都有忧心忡忡的。故而宗主宣布,先修整两日再说。 也不怪这些年轻人沉不住气。 不少人将今日之事同几年前霄凌真人被杀之事并在一起讨论着,言之凿凿地认定犯下这些罪状的本就是同一人。 “东天衍,西拉普”,原家的实力也可与这两者并肩而立。虽然坐镇拉普宫和原家的两人如今都因为天下大比而给了歹人可乘之机,但能从那么多高手的警戒下溜进去偷走宝贝的人,难保就不是那个杀死大能的妖族。 细想起来,此人这凭空多出来的尾巴似乎都发生在这几件事之后。 男人毫不在意她突然的疏远,尚有闲心抬手抚平她簇起的眉头,“若我说是呢?” “为什么?”颜洵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冷静地质问他。 是啊,他们之间隔着的,可是两个族群的血海深仇。况且那霄凌真人的死状有多凄惨,各大宗门都是传遍了的。如此心狠手辣的妖族,为什么她却并不痛恨,甚至还有耐心听他解释呢? 带着长绒毛的狐耳抖了抖,自坦白过身份之后,男人在她面前不再掩饰自己原本的形态。狭长的狐眼半垂,看向颜洵的视线仿佛是叁月的桃花酿,让人沉醉。“我说了,我只是去取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六条油光水滑的大尾巴骄傲地摆动着,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让人不得不信服。 的确,不说拉普宫那边还未确定失窃的是何宝物,单看原治的态度,他应当是十分清楚的。就算真的是他们原家不为人所知的秘宝,他的反应也有些蹊跷。况且两个宝贝失窃不久,红衣男子的身上就又生出了两条尾巴,而狐尾正是九尾狐族的力量象征。但两个修真正派,又怎么会将蕴含妖力之物当作宝贝呢? 颜洵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在一大片迷雾之中,周边的一切都如同雾里看花,每一个人都带着面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你的意思是,那些失窃的法宝本就是你的?”颜洵按着颞颥,整理着心中的疑问,“那霄凌真人呢?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并非恶妖,又为何那样残忍地取他性命?” 霄凌真人虽然行踪隐蔽又避世多年,但其凌云观却一直遵照这位曾经的观主的嘱托,广施布善。莫说是黎民百姓,就是凡间的帝王权贵,也都对凌云观极为尊崇,霄凌真人更是被他们视为可比肩孔孟的大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凄惨地死去呢? 当真是恨极,提到霄凌真人,男人的眼中有金光闪过。他咧开嘴,露出因为愤怒而放出的獠牙,“这是他应得的!是他当年言而无信,明明先允了我,后来又想鱼与熊掌都要兼得。若非如此,本应当……” 想到什么,男人止住了话头。看到颜洵眼中的防备,心中不断翻滚的怒火被一桶冰水浇透,彻底凉了下来。他收回自己的妖相,好言好语地同颜洵解释道,“霄凌真人同旁人不同,若非是用那种法子,也无法拿回我的东西。这是他欠我的因果,便是到了天道那里,我也是占理的。” 他不由怅然。 如果当年他找到了霄凌,最后也不会落得个那样惨淡的下场。或许人族同妖族,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势同水火。他的阿洵也不会对他露出这般防备的表情了。 可惜了。 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还空。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他俯下身,将面前的女子紧紧嵌在自己怀中。只有闻到她身上木槿的芳香,才能确认如今他所得的一切并非一场黄粱美梦。感受到心上人的抗拒,他深吸一口气,软下声音同她商量道:“好阿洵,不要着急嘛,我是不会骗你的。等到时机合适,我定然会同你和盘托出的。” 轮回五:明镜缺(42)妖邪 各门派的掌门、宗主围坐在一起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继续天下大比。 “下一场筑基期比试,天衍宗玉茗对御虫门王瑾!” 亏得玄明这些年赠予她的灵丹妙药,玉茗如今总算跃上了筑基中期。看着对面那个不过筑基初期的王瑾,她自是胸有成竹。 围观的众人大抵也都是这样想的。 各门派弟子中筑基期是最多的。因此,天衍宗特地多开辟了数个擂台进行比试。这其中自然是那些颇具天分者的擂台边聚集了更多观战的人。 筑基期能使用的灵力本就有限,比之技巧性,其实更要考验修士的天资、才智和心性。正当大多数人某位弟子出色的天分而啧啧称奇时,玉茗那边却发生了变故。 谁也没有想到,本是高了一个小境界的玉茗反而被不过二八的王瑾压制得节节败退。那一人一犬配合得浑然一体,玉茗险些掉下擂台。 虫者,兽也。故而御虫门是个修行御兽之道的小宗门,在一众门派之间甚是不起眼,加上王瑾,也不过才来了七人参与大比,且都是筑基。王瑾的灵兽是只不大的白犬,就算是在御兽中也实在过于平庸。 而玉茗呢?她不光修为比王瑾高,还来自天衍宗。 一开始他们这场打斗还不太受人关注,只有同宗的几个师兄弟在一旁为她们加油。渐渐地,有一些四处乱逛的人注意到这个擂台的不同寻常,驻足围观。 小门小派的低修为修士恰恰在同大宗门弟子的对决中获胜,这对于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来说都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 等到颜洵等人也注意到那边的高声喝彩时,胜负已分。 玉茗狼狈地爬回擂台上,垂头听着裁判宣布此局由御虫门王瑾获胜。看着台下越来越多的人群,她羞愧得想要将自己埋入土里。 其实,若是了解她的人就会知道,这场败局才在意料之中。毕竟,她的修为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玉茗一开始是承了玄明渡给她的修为才迈入筑基。她原本根基尽毁,尔后若是潜心修炼也就罢了,偏偏她又不愿吃苦,自怨自艾地将自己不良于修炼的原因都归结到曾经所受的伤上。修炼遇到瓶颈,她就习惯性地找玄明哭诉,而剑主的纵容更是助长了她的“娇气”。师尊指缝中无意漏下的灵宝都比她苦心修行半年有用,她当然更看不上每日修炼的那点杯水车薪了。 倘若说她当初还沾沾自喜地听着身边那些外门弟子对她进步如此神速的奉承话,如今倒是都被打回了原型。 玉茗甚至不敢向台下看。 她被玄明带大,从未吃过什么苦头,连在宗门内丢这种脸都能要了她的半条命,更别说,如今台下还有各门各派的人。四周人声嘈杂,玉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在讽刺她。她头脑一片空白,僵着脖子死死地盯住地面。 若是师尊也看到了该怎么办?他肯定会对自己失望透顶的。 依着惯例,分出胜负后的两人要再次在擂台中样相对行礼。玉茗麻木地拖着身子走过去,也因此错过了最后一线察觉异样的机会。 王瑾腿边的那只白狗眼中闪过一点蓝光,不等场外的众人反应,便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向玉茗扑了过去。 没走远的的裁判立刻施了个术法阻拦。若是仅仅面对筑基的灵兽,定然早就被按住了。可惜,那白狗远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普通。 法术就如同是遇上劲风的薄纸,很快就被打透。等对方将玉茗扑倒在地时,他已经恢复了他的本体——一只通体雪白的巨狼。 “是北极狼!”台下有熟识者惊呼出他的身份。 此时,白狼的獠牙已经刺破了玉茗的肩胛骨,幽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脖颈。 “玉茗!”众人甚至还来不及动作,就看到一袭白色的长袍掠到了台上。剑主的声音似竹叶相簌,却难掩其中暗藏的焦急。 等旁人定睛看时,他已经将那个名为玉茗的天衍宗弟子抱在怀中,闪到了擂台的另一角。 难道此女竟然是玄明剑主的弟子? 不过也容不得他们再过多思考,因为那白狼绝非什么灵兽,而是个狼妖。不少人纷纷出手,想要一举歼灭这妖族。 不过早就有人比他们更快出手,用一种诡谲的功法将那些法术一一拦了下来。 是先前看起来才不过筑基的王瑾。 此时的她撕下了原本稚嫩的伪装,从容地应对着群起而攻之的人群,看向台下的眼神带着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大胆邪修!竟敢混入天下大比中!”人群中不乏有人怒喝道。 还未等话音落下,操练场各处竟都传来异动,原来那御虫门的几人打从一开始就被人偷梁换柱,悉数是由邪修和妖族假扮的。 一时间,场上术法横飞,乱作一团。 邪修术法本就不同常理,下手更是狠戾,半点不留情面。更何况此次潜入大比的贼人皆是身手不凡,莫说是场上最多的筑基修士了,遇到元婴也能打得走来有回。 “无耻!身为人族竟然同妖狼狈为奸!罔顾人伦!” 王瑾听到有人对她破口大骂,抬起下巴傲然道:“匡扶正义,恭行天之罚!” 不少人听到都冷笑了一声。这话从一个邪修的嘴中说出实在有趣,就连他们信奉的正义都如此“与众不同”。 “天罚?除了你们才算替天行道!”某个门派的掌门提剑向她刺去,王瑾侧身躲闪。 好好的操练场上一片混乱,不过妖邪联手,其目的绝非搅乱天下大比这样简单,已有人敏捷地直奔后山而去。 未见青山本貌,先闻琴声遥袅。 先遣的妖族扛不住琴声的杀意,爆体而亡。可惜他们今日本就带着必死的决心,就算是濒死也妄图离那封印更近一步。 各门派的高手紧随其后,想要拦截住这群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若是这后山失守,恐怕整个人界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轮回五:明镜缺(55)闻奇事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曾经那道在深渊中隐约可见的金光早就了无踪影,后山的风却一如既往的凛冽,寒气透骨。 思过崖边,一道白衣的身影站了良久。久到让路过的飞鸟都误以为是新立的玉雕,跃跃欲试地在上空徘徊着,想要落在他的身上歇息片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个东升西落,“玉雕”身侧的传讯石亮起了幽光,他才终于动了动,惊走了一旁的飞鸟。 玄明垂眸,看向传讯石浮现的一行小字。宗主邀各位峰主去主峰一聚,说是有很紧要的事情相谈。 “洵儿,我稍微离开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的。”玄明轻声低喃着,往下崖底的眼神如同是被层云笼罩的旭日,虽有光芒侥幸从团云的缝隙间倾泻而出,却难掩其中的阴霾。 —————— 玄明几乎快要走过主峰的石像,这才迟钝地发现,似乎路过的每一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即便他们看到迎面走来的剑主,尚且还记得要收敛神色向他问好,但是他们甚至等不及对方走远,复又迫不及待地讨论了起来。 看来问天堂的管教也远没有以前那般严格了,玄明暗自蹙眉。 他隐约听到那些弟子提及了什么“大婚”,“闻所未闻”,“人族”之类的话语,似乎是某个大人物要成亲的消息。玄明不明白,难道是他不问世事得太久,怎么如今这些弟子心性竟变得如此浮躁,倒开始关注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大婚啊…… 玄明想起他同洵儿结契的那日。 如今想来他都觉得有些遗憾,只因那时他们不过是禀明了宗门内的长老和宗主,在仰景师尊的见证下结了道侣契罢了。莫说是凤冠霞披,就连一身红服都不曾换上,更别说之后的洞房花烛了。 少年时下山试炼,他便听其他门派的人提起过,虽然修真者向来不讲究这些形式上的外物,实则若是两情相悦的道侣,大多也会参照凡间的大婚流程,邀请各位亲朋好友热闹一番。或许,也是为了“合卺嘉盟缔百年”的美好寓意吧? 玄明不是没有期待过。 即便在旁人眼中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但在心悦许久的小师妹面前,他总显得笨拙又木讷。他还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迂回着,询问她对于结契一事有何打算。 作为剑修,那时的他总是捉襟见肘,却也希望能给师妹一场完满的大婚。若无意外,这将是他们两人一生仅一次的结契,万万不该留有遗憾。 可是他的小师妹实在是过于懂事了。玄明甚至不用闭眼,就能回想起她当时恬淡的笑容,甚至为了不让他感到窘迫,目光尚不敢在他洗得发旧的袖口多停留片刻。 他的洵儿笑着同他说,只是简单的结契仪式便好了,她不是在意那些形式的人。 直到如今,玄明还记得当初年少的自己内心难以抑制的失落,像误食了颗尚未成熟的红果,满口酸涩。他知道颜洵是为了体贴他的不堪,可是玄明也明白,她的从容淡定皆因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男女之情。 再等等吧,他对自己说。总归你们已经结为道侣,天高水长,洵儿终有一日会明白自己的好。 可是,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他等啊等,只等来了她单方面解契的消息。 还没容他问一声为什么,又传来了她的死讯。 百会穴一阵刺痛,玄明下意识地皱眉,捂住了疼痛的脑袋。良久,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正殿门口,内衫已然被汗水打透。 —————— “你是说,那位妖王竟然要娶一名人族的女子?” 几名峰主在大殿聚合,才发觉除了宗主,原家的家主正巧也在此做客。宗主并未避着原治,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了一件惊世异闻:至德妖王昭告天下,不日即将大婚。而那位未来的妖后,竟然是一名人族女子。不仅如此,妖族还广发请柬,邀请了修真界的不少人前去观礼,就连凡间那位紫微之气的帝王,也在宾客的名单中。 不出所料,他们专程送来了天衍宗的宗主和玄明剑主的请柬。 玄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弟子们议论纷纷的就是此事。而今日宗主将他们聚集在此,也是为了安排烟屏峰沉芸代行宗主之权。 “如今人妖两族交好,既然对方主动相邀,于情于理我们也应当赴约。”宗主淡淡解释着。他略有歉意地看向玄明,同他打着商量,“就是要委屈师兄出一趟远门了。” “分内之事,何谈委屈与否?”玄明按着如今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强压下内心的烦躁回应道。 一旁的吟鼎峰峰主倒是十分愤慨,“也不知那些妖族背地里打着什么算盘,宗主你们此行万万要小心谨慎。” “慎言!”宗主面容冷肃,呵斥道。 众所周知,人妖两族如今的安定不过是刚刚冻结的冰面,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岁月静好,内部实则暗流涌动。 也难怪,吟鼎峰峰主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感慨道,“可怜了这位人族的女子。说什么妖后,那些妖族的腌脏事难道还少吗?凡人的命数仅仅几十,不过是一个被摆在明面上的挡箭牌,说不定过几年就命丧黄泉了。咱们明知这是火坑,不去将她救出,难道还要真的亲眼看她跳进去吗?” “哈哈,这位峰主怕是有所不知吧?”老神在在的原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那女子虽是凡人,据说却是位修士。” “修,修士?”这下不光是吟鼎峰峰主,在场的除了早已知晓的宗主和漠不关心的玄明外,满座哗然。 “原家主此话当真?”沉芸忍不住开口询问,“竟然是一名女修……” “应当不会有错。”似是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原治端起一旁的茶杯,“妖族那边有一座灵山,据说前几年那个妖王日日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甚至在和谈之前,有散修想要上山修炼,却发现此地已经被人施了结界,有妖族隐居于此。妖族修炼又不需要灵气,你们猜,为何这位妖王却对此地情有独钟?” “修士之中竟然还有如此背信弃义之人?难道她忘记了当年妖族做的那些恶事吗?”吟鼎峰峰主向来脾气火爆,如今早就义愤填膺。 “若是……这女修也是被迫的呢?毕竟妖王的修为深不可测。”沉芸迟疑着,提出了异议。 “倒是原家主所言,那个至德妖王似乎对这名女子还有几分爱护?”包爻峰峰主有些困惑。 “原某也只不过复述自己听来的讯息。”原治品了口茶,“具体情况如何,在下也并不知晓。” “这样说来,妖族这几年突然派人去管治不夜城,莫不是也是为了娶后做铺垫?”有人猜测道。 不夜城聚集了不少半妖,向来是人妖两族都瞧不上的叁不管之地。那些半妖因为体内的人族血脉,故而大多妖力微弱,又受两族人的歧视,被欺凌的事时常发生。但是现任妖王上任后,专门派了座下的第四护发前去治理,甚至颁布了保护半妖的律法。 “真是好笑,难道他还要生下不人不妖的后代吗?”吟鼎峰峰主冷笑一声。 场上众说纷纭,没人注意到今日的剑主显得过于沉默。即使他向来话少,但从未如今日这般冷若冰霜,似乎,正在隐忍着什么。 轮回五:明镜缺(56)西洲曲 “这些妖族还真是……不知廉耻。”看到街道上那些衣着暴露的妖族抱在一起肆无忌惮地亲吻着,宗主颇为嫌弃地关上了窗轩。 “未开化的走兽,哪里懂得何谓廉耻。”房间内,玄明剑主坐在案几边,修长的手指不断按压着自己的脑侧。 “倒也是。”宗主轻哼了一声,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我看你这几日时常头疼,可要请医修来看看?” “没什么大碍,大抵是久未出远门,有些不适应。”玄明一口回绝。 他一直隐忍不发,却还是被旁人发现了端倪。玄明自觉身体并无异样之处,这头疾的毛病也不知是送何时开始,到如今竟愈演愈烈,如同疯长的野草,恨不得将他全然吞没。 先前在宗门时,他尚且能够忍受。毕竟是修炼之人,更致命的伤也曾受得,这点苦痛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每当他睹物思人,在那些洵儿生前常去的地方思念她时,一直作痛的头脑也如同是离火的沸水,渐渐变得平静。 所以,这是不是他的洵儿在惩罚他呢?可是就连惩罚他的方式都心软地留有余地,这怎么不是她爱他的体现呢? 当然了,既然与颜洵相关的物品都能有此成效,那长得同颜洵有几分相似的玉茗,自然更能安抚他的头疾。 想到玉茗,玄明的眼中寒气彻骨。若非恰巧赶上人妖交好,单凭她从前与妖族有所勾连之事,就足以将她赶出修真界了。可是一想到她那张脸,如今反而让他更加厌恶。他想要严惩她,却又无法接受她顶着同洵儿相似的脸受苦。索性将她搁置在旁,眼不见为净。 奇怪的是,似乎只有他自己觉得,两人之间极为相似。 玄明如今也知晓了不少从未留意的风言风语,甚至有些讽刺他有眼无珠,他也欣然接受。 珠玉在前,那些年的他却为何要捧着一个泥丸不愿撒手呢?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当年又哪来的颜面想要去质问洵儿呢? 直到临行前,玄明才隐了身形前去看看玉茗。 不出所料,一直隐隐作痛的神经在见到她后就全然平静了下来。如此诡异,就好像他是被人下了咒或是服了蛊一般。 玄明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甚至专程去了一趟连山谷,请了神医百里查探,只是一无所获。 此人如此可疑,甚至还曾是妖族的奸细,早该将她杀了,给洵儿报仇雪恨。玄明听见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断诱惑自己。 你的洵儿因她而死,她却能继续顶着你弟子,心安理得地活着,你真的甘心吗?还是说,你的确同旁人所说的那般,爱上了她?那个声音不断念叨着。 不!怎么可能呢?他所爱的人,一直都是同他自幼相识的小师妹啊。玄明几乎要喊出声。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玉茗的身后,五指张开悬在她的头顶。只要他想,瞬间就能要了她的性命。倒是对方睡得安稳,对自己几乎命悬一线之事无知无觉。 剑主后退着踉跄了两步,然后快速离开了。如果继续停留在那里,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在无意中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 镜池边,莲青色的裙和赤红的长袍纠缠着。 “嗯……阿洵好甜。”唇齿分离,拉出细细的银线,偏偏还有人毫不知羞,半眯起眼说着暧昧的话。 他怀中的美人星眸带泪,樱唇微张喘息着,羞脸粉生红,也不知是吻得太久憋得喘不过气,还是被琚翔直白的话语所羞的。 男人带着薄茧的食指擦过仿佛是蒙着晨露的唇瓣,又意犹未尽地摩挲了几下,“怎么这么久了,阿洵还学不会换气?” 回答他的只有美人的一记眼刀。她自是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秋波一转,似是金风拂面,只撩得人心湖荡漾,哪里有半点威严呢? 来不及细想,琚翔便再次吻了过去。 不远处传来了清风吹过树丛的沙沙声,颜洵受到惊扰,惶恐地用小手推阻着他的胸膛,想要避开男人如火的热情。蓬松的尾巴缠住了那只玉手,又有几条尾巴灵活地在她紧绷的背部游走,似是在安抚她,却又让她无端增添了几分痒意,如同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怎么在外面就做这……种事情?若是被人撞见了该如何是好?”一吻结束,颜洵终于寻了机会脱离他的怀抱。 知道颜洵向来规矩,自己的行为怕是吓到她了。琚翔亦步亦趋地缠着她,嘴上不断安慰着,“不怕,刚才只是风声,并没有人看到。再者说,这本就是我自己的王宫,怎么能说是外面呢。” “那怎么能一样……”颜洵想要甩开男人紧握着自己的手,没成想被他就势搂在怀里。 琚翔心情很好地勾起嘴角,把玩着她垂下的一缕秀发,“放心,我早就开了屏障,没有人能看得到的。” 大概是出于兽类天生的占有欲,他才不想让旁人窥得阿洵的半点情态,只将之珍藏在自己的回忆中,独自欣赏。 他们妖族向来胆大,或许人族更愿意形容为“寡廉鲜耻”。当街拥吻再正常不过,若是当真看对了眼又性格奔放,寻个地方便能野合。听说溟冽在时,还干出过抱着新得的宠妃一道上朝的荒谬事情,情之所至时甚至毫不避讳地当着下面一众长老的面肆意交合。 蛇性淫,龙重欲。作为黑蛟,溟冽没少做出这种荒唐事,后宫的美人更是数不胜数。 琚翔自是不齿。 即便他痛恨生育了自己的种族,更是早被狐族除名,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习性早就流淌在了他的血脉之中,无法割舍。 对狐来说,一生只爱人足矣。 一想到将至的婚期,饶是早就见过大风大浪的琚翔也难掩心底的燥热。他半耷拉着两只尖尖的耳朵,微低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颜洵,“咱们不日即将成亲,我不过是情难自已罢了。我懂了,莫非阿洵当初同意也不过是看我可怜,实则对我并无半点私情……恐怕若不是我,便是旁人也是一样的吧。” “说什么胡话呢?结契一事事关重大,我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颜洵急忙抬手,捂住了琚翔的嘴。她面带红潮,小声倾诉着,“若非,若非是我心中有你,又怎么会同意结契呢……” 她感到一点湿濡,竟然是琚翔在舔她的手心。男人狐眼眯起,笑得如同一只刚刚偷腥的狐狸,“我就知道,阿洵是心悦我的。”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 男人轻哼着久远的歌曲,碎金落在他眉心的红痕上,隽秀天成,烨然若神。 —————— 狐狸确实是很专一的动物( ′ ▽ ` )? 琚狐狸:今天也计划通( ̄+ー ̄) 轮回五:明镜缺(57)吉时至 重檐飞峻,丽采横空,繁华壮观都城。云母屏开八面,人在青冥。凭阑瑞烟深处,望皇居、遥识蓬瀛。 法术形成的红云在半空中飘摇着,整个妖都红妆铺地。有奇鸟从层云中飞过,唱诵着悠扬的旋律。 妖王宫的观星台下人头攒动,既有化成半妖形态穿着古怪服饰的妖族长老,又有身着素白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修真界众人。而在那些修士们团团围住的人群中,还有一群身穿铁甲的将士横刀而立,分外警惕地站成一个圈,守护着一顶雕着龙遨九天的明黄色车辇。里面静坐的正是凡间的帝王。 一只巨鳌慢吞吞地走到观星台前,宣布封后大典的正式开始。 “你说,搞出了这样大的阵仗,那个妖王今日会不会露出他的真容呢?”宗主看得有趣,同玄明低语道。 想起先前和谈时,妖王脸上的玄黑面具,玄明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不过是在妖都呆了两日,他们便已听闻了不少妖王至德是如何宠爱这位人族女子,又是如何重视封后大典的故事。诚然,人云亦云之中难免会有夸大其词成分,但端看这仪式的阵仗,确实能感受到这位妖王的诚意。 就连宗主都开始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色佳人,竟然将这位妖王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千金买笑,给她一场如此举世瞩目的典礼。 巨鳌终于结束了前面冗长的唱祝。人们看着一个红衣身影飘飘而至,落在观星台上。 不等人族的宾客们反应过来,那些从样貌到衣着都极不好相与的妖族却早就恭恭敬敬地跪倒了一片,倒显得向来讲究礼节的修饰们颇为失礼了。 分不清是谁起的头,便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修真界的众人还是向高台上的妖王行了礼。 虽只是微微躬身,放眼看去倒颇有几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意味,也不知又刺红了谁的眼。 还好妖王颇为识趣,大概也是因着大喜之日,便是一声淡淡的“起来吧”也能听出心情甚佳。 有好事者趁着这起身的功夫,偷偷打量起对方的模样,待注意到这位妖王此次是以真面目示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因无他,只因妖王通身浑然天成的美。 往常的红衣换成了更为隆重的大红色喜服,同妖王眉心的红痕遥相呼应,带着种颤动人心的昳丽鲜焕。 过目难忘的容颜,足以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凝心屏气,生怕一点响动破坏了这份只应天上有的美色。 玄明紧盯着妖王的眉眼看了许久,心中涌起莫名的熟悉之情。 “你有没有觉得,此人同琚翔有几分相像?”他低声询问一旁的宗主。 宗主堪堪回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说别的,单从外貌上,琚翔同妖王便已是云泥之别。师兄何来这种错觉?莫不是为了那身红衣?若是如此,岂不是这天下的新郎都有几分像你这位已故的弟子了?” “是我想多了……”玄明轻声念着,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恐慌。 是了,一个是容貌俊美的妖王,一个是相貌平平的宗门弟子,天壤之别的两人哪里有半点相似之处?不过是他自己昏了头,莫名生出些许希冀,若是琚翔还活着,那么洵儿是不是也尚存于人世呢? 妖王已在观星台上站定。他目眺远方,靡丽的容貌因着脸上绽开的笑容而更加夺目。 不等人们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去,已有鼓乐声先行而来。 十对大雁拉着一顶金线细秀的大红色软轿踏着彩云而来,火红的布料仿佛是天边朝霞,透着流光溢彩。软轿的四角都坠了风铃,无风自响起清脆的乐律,闻者无不心生欢喜,竟然是难得的仙品珍宝。早有两队鸟妖手提着花篓,将手中的花瓣挥满天际,乱坠如红雨。那纷纷而下至的花瓣自然也不是凡物,触到人身上一碰即化,倒是有丝丝缕缕的灵气或是妖气沁入体内,不含半点杂质。 “还真是大手笔啊。”一旁的原治摇着扇子感叹道,“单是这漫天的灵花,就够得上原氏阖家上下三年的开销了。” “恐怕这才是妖王宴请天下宾客的真正目的吧?”宗主紧盯着那顶软轿片刻,终于收回了目光。“不过数年,妖族竟能有如此惊人的财力。” “的确不容小觑。”落在指尖的花瓣不等玄明碾碎便如雪般消融了,这点灵气于他而言本当如同滴入汪洋的雨水,掀不起半点波澜。可偏偏却如同误触的焰尖,燎得玄明皮肤生痛。 观星台上的人浑不在意底下的这些官司。而今他目光灼灼,若非是遵着礼制,恐怕早就踏栏一跃,迎向送亲的队伍了。以他那向来我行我素的行径,竟然会束手束脚得如同只被擦了爪牙的凶兽,倒是让一些亲近他的人都心生感慨。 观星台近在眼前,两行大雁分开两侧,不敢再挡了喜轿的路。 一只葱白的嫩手将轿帘掀起了一个角,而后是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这位未来的妖后身穿喜庆的嫁衣,头戴仙阶法宝打造成的华丽后冠,一张脸遮在珠帘之后,仿佛是笼了烟的江水,看得并不分明。她足尖轻点,踏在恰巧落下的花瓣之上,不待其消融,复又莲步微动,跃至另一片上。她走得风姿绰约,如履平地,身后的裙条如水光云影摇曳。即便看不清样貌,每个人却都坚信,定然是一位沉鱼落雁的女子。 何况这身踏空而行的本事,怕是在修真界中也未有几人可及。 此人究竟是谁呢? 若她有如此高的修为,又为何要与妖族为伍,自甘堕落? 若她是一时不察,受了妖王的胁迫或是蛊惑,那么这位妖王至德的修为,又究竟有多么恐怖呢? —————— 琚翔迎上前,伸手迎向他期盼已久的新娘,“阿洵,吉时到了。” 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他的长睫上,却挡不住眉间那抹红痕的旖旎风姿,更遮不住他脸上飞扬的神采。上挑的狐眼噙着笑,仿佛暗藏了无数把银钩,定要将眼前之人的一整颗心都完完全全地勾引过来,战无不胜。 细白的小手搭在他修长有力的掌心,琚翔快意一笑,此刻再顾不上所谓的礼仪,另一只手环过楚腰,便将她抱至观星台上。 他出其不意的举动换来了美人的一声轻呼。顾及着今日的场合,她不得不压低了嗓音,又羞又恼地嗔道,“如此重要的日子,下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成什么样子?” “阿洵也觉得,今日极为重要?”琚翔咂摸着前半句话,只觉得胸膛像是被吹起的孔明灯,又暖又胀,轻飘飘的仿佛置于云端。 “那时自然。”颜洵颇为无奈地从他怀中下来,“平白让那么多人看了笑话。” 琚翔闷笑了几声,顺势将她有些凌乱的裙裾理顺。即便遮着面,琚翔也能想象出她当下的神色,那张芙蓉面所染上的绯红恐怕不输她身上的喜服几分吧? 脸边红入桃花嫩,眉上青归柳叶新。娇不语,易生嗔。 —————— 望着观星台上携手相视的一对璧人,玄明的头脑间仿佛被刺入了长针,一阵又一阵地疼痛着。分明那女子掩了容貌,他却无端觉得她的身型十分熟悉,仿佛,是他应当相识的某个故人。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他心底一哂。 莫不是今日触景生情,竟让他随便看到个人影都能联想到洵儿。细细想来,此人又怎么配同洵儿相提并论呢? 他的洵儿怎么会嫁给妖族呢? 轮回五:明镜缺(58)结道侣 “紧张吗?”巨鳌作为两人结契的见证者,正在高诵着结契的唱词,身为当事人的琚翔反倒饶有闲心地将颜洵葱白的手指握在掌心把玩,“若是反悔,如今还有机会。” “我当初既应了你,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颜洵颇为无奈地回道,“再说了,如今反悔岂不是让你,让整个妖族都成了一场笑话。” “阿洵这是在心疼我吗?”琚翔星眸染笑,将她的小手同自己十指相扣,紧紧交缠在一起,“果然阿洵的心中是有我的。” “这是自然。”颜洵分心注意着仪式的进程,复又晃了晃两人两迭的手,“快些松开,马上便要轮到你我两人立誓了,教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好啊,都听阿洵的。”琚翔十分顺从地松开了手,温热的呵气扑在颜洵的耳尖,熏出一片薄红。 果然,巨鳌宣布着立誓仪式开始的声音接踵而来。 他们相对而站,用早就备好的匕首划开掌心。这次两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两手相扣,鲜血混合在一起,滴在身前的锦帛上,默念起结契的咒文。那锦帛并非俗物,血滴落下不光未曾渗透,反而浮于其上,随着他们的起誓不断游走着,凝成一个个文字。有符纹自他们交迭的手心蔓延开,攀着两人的手臂一直延伸到心脏的位置,像是要把他们所发的誓言铭刻在心头。 结契的过程虽未有解契时那般损害身躯,但也是极为消磨心神的,大抵是为了警示那些爱侣,所谓的姻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颜洵的额头已经浮起了薄薄的一层汗水,反倒是琚翔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不说,还面带笑意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模样。 她尚且不知,琚翔外表的平静下暗藏着如热浪般翻滚的情潮。 琚翔自知,他能得来同阿洵结为道侣的机会,其中不乏他所使的许多小心机所致。如今即将得尝所愿,他固然欣喜万分,却又担忧颜洵的应允并非出自她的本意,日后免不了一拍两散,步入玄明的后尘。 因此,他一直压抑着内心的热切,一遍又一遍地向颜洵确认着她不会后悔。倘若不是为了天下大爱,不是因着感激或是怜悯,单单是遵从本心的话,她真的愿意嫁与自己吗? 他自虐般地等待着爱人对自己致命的一剑,却没想到收获了温暖的拥抱。确认了他们两情相悦的事实,琚翔的胸腔满是喜意。等待了那么久,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将心上人揽于怀中。从此之后,一生一世,他们都将长厢厮守。 —————— 观星台上的两人在巨鳌的指引下开始结契。满目是喜庆的大红色,刺得玄明再次头痛了起来。那对新人看起来鸾凤和鸣,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情投意合,多好。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结契时的模样,胸口仿佛摆了一张大鼓,擂动声震若雷鸣,搅得他一连念了多个清心诀都不得安宁。 不对劲。脑海中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本不该是这样的。 “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妖族琚翔愿与人族颜洵结为道侣,从此携手与共,不离不弃……”观星台上那位英姿勃发的新郎朗声道出结契的誓言,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饶是最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士也难掩面上的震惊,只因那位名为“颜洵”的新娘。几十年的光阴对于修真者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很多人还记得已逝的颜洵仙子的风姿,往日里也曾感慨过红颜薄命。如今听得音同的名字,虽不知究竟是不是一模一样的两字,更分辨不清那新娘的模样,却还是令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少人在心中暗忖,莫约只是同名而已,颜洵仙子怎会同妖族扯上关系呢? 这些思绪不过电光火石,还未等他们思考明白,妖王的誓言也才念了一半,已有一人从宾客中一跃而起,仿佛是蛟龙出海,向着高台上的那对新人直冲而去。 早已有目力尚佳的人认出,这位胆大包天的莽撞之士竟然是被誉为剑修魁首的玄明剑主。 早在妖王道出自己的名讳时,玄明已觉不对。脑海中那个声音在咆哮,让他赶快拨乱反正。胸口的鼓声愈快擂动,轰隆隆作响,搅得他心神难安。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他已经听到了新娘的名字。 人族,颜洵。 鼓面当心一震,一锤定音。 玄明的眼中只剩下观星台上那位身披红霞的新娘,再顾不得任何人。 他倒是宁愿自己同旁人一般,假装此人不过恰好是与洵儿同音罢了。可是他们自幼相识,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便是闭着眼睛都能轻易地描画出她的一颦一笑,又怎会认不出她的身姿呢? 阻止他们,趁着错误还可以挽回。 “停止结契仪式!”玄明双目赤红,身形快得如同一道闪电。逐风被他紧握在手,因为蓄满了过多的灵气而发出尖锐的剑鸣,仿佛是在怒吼,“她本是我的妻,怎可嫁与旁人?” 不过瞬息,他已跃至那对新人面前。长剑挥出,磅礴的剑气卷起长风,连坚实的墙体都被削下半尺,有些修为较浅的宾客更是被风裹挟着后退了数步。 可是,高台上的两人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那来势汹汹的一剑似是被什么阻碍着,生生卡在了半空之中。 丝丝缕缕的红线萦绕在那双惯常淡漠的眸中,玄明看到面前的新郎勾起嘴角,示意他看向观星台四角摆放的霸下纹三足鼎,那双上挑的眼带着狡黠又似是挑衅的光。 原来他早都料到了! 或许从一开始,妖王这样大张旗鼓地宴请天下贵客就没安好心。 仿佛是惊雷在玄明的耳畔炸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而手中再也无法前进半分的逐风更添了一份耻辱,搅得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面前的妖王彻底焚烧。 玄明后退一步,挽了一个剑花再次向妖王劈去。 四角的法器发出幽光,甚至分不得高台上那一对佳人的丝毫眼风。 凌厉的剑式带着毫不掩盖的杀意一下又一下地向那道法器所撑起的屏障挥去,汇成一条咆哮的巨龙让人心惊于其中所蕴含的滔天怒火。若非是巨鳌压制着台下众人,那些妖族恐怕早已按耐不住想要同这位不知好歹的剑主讨教一二。 向来若高山清泉,天边皓月的剑主如今双目赤红,仿佛是从地狱中冲出的罗刹,欲要生啖面前妖王的骨肉,饮其血水。 然而,妖王却仿佛不曾注意到他一般。 在剑式所卷起的风声中,只听得妖王沉稳地继续起誓道,“……若有违背,甘愿赠予吾妻全部修为,神魂俱灭,永无轮回。此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有渝此盟,神明殛之。” 好不容易静下的人群再次传来刻意压抑的低呼声音。 修行之人向来谨言慎行,生怕随口许下的承诺无法兑现,遭了天道的责罚,更莫论是这样郑重其事的起誓。妖王所许下的誓言,比之道侣契简直更像是生死契,将自己的性命毫不迟疑地交到另一半手中。须知他的性命不光关于自己,更关乎于妖族全族。而这位女子是个人族,倘若她真有异心以此拿捏,恐怕也是易如反掌。可是妖王宣誓的声音那般从容,仿佛这番话早就在他的腹中演练过了无数次,没有半分犹豫。 紧接着,仿佛是深谷莺啼的声音自那位新娘的唇畔吐出,不变的是与妖王相同的坚定,“人族颜洵愿……” “不要!洵儿你清醒一点,人妖殊途,莫要应了他!”人们听到仿若是子规啼叫的哀嚎声自上空响起,虽无法窥得剑主如今的神色,也能从那怆惶的背影品出他如今的悲愤。 可是他的哀求声并不能扭转仪式的走向。 逐风的剑柄已经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有的沿剑刃缓缓流下。整个右臂震得发麻,玄明却浑然未觉。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不露容颜却也难掩曼妙风姿的新娘并未停顿,用他最熟悉的声音继续说道,“……与妖族琚翔结为道侣,从此携手与共,不离不弃。” 不等新娘说出后面的话,妖王便牵引着新娘的手,摆出了最后结契的手诀。 “我的阿洵不必许下那样的承诺。”男人眼波潋滟,满天红云也遮不住他的绝代风华。他低头,旁若无人地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这样就足够了。” 淡红色的符文自两人合十的掌心蔓延,如同攀枝而上的凌霄,自他们的手臂一路向上,一直抵达他们的心房。 “不!” 凌厉的招式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如同绚烂的烟火,让人目不暇接。似是失合的雪雁,白衣的剑主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纹丝不动的高台,简直陷入疯魔。 要来不及了!必须要把洵儿抢回来!心底的声音嘶吼着,玄明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唯一的念头。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新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同他在梦中见过千百回的样子分毫不差。只是,那个同她并肩而立的人却不是自己。 怎么会不是他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做了一千多年的夫妻。他才是她的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王算什么? 可是他的狼狈,他的哀求却始终换不得心心念念的爱人赏赐他一眼。 那两人相视而笑,淡红色的符文将他们连接在一起,仿佛是连理的双枝,容不得任何人插在他们中间。 一边是喜气洋洋,另一边却是满目悲怆。分明只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却仿佛间距着万水千山。 “礼成!”巨鳌的声音响彻整个妖王宫,若古刹的钟鸣,绕梁不绝。天边飘过一片红云,恰巧笼罩在观星台上,仿佛就连苍天都在庆贺这对喜结连理的爱侣。 台下的宾客皆非等闲之辈,便是观摩了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闹剧,也能敛着神色,从言行中看不得半点端倪。庆贺的话语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对于一旁的玄明剑主熟视无睹,似乎当真只是旁观了一场隆重的封后大典那般。 玄明踉跄了几步,宽大的衣袍被风鼓起,仿佛被箭射穿的白雁,向后跌去。若非是逐风有灵托住了他,恐怕他会任由自己从高空中坠落。 可惜了,若是能借此换得洵儿的一眼垂青该有多好,剑主不无遗憾地想着。 他死死地盯着携手而立的两人。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多么碍眼啊。 他看到妖王侧过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那张巧夺天工的脸上满是春风得意,嫣红的嘴角上扬着,衬得眉宇间的痕迹红得仿佛能滴出鲜血,似乎是因着这场喜事而更添了几分妖异。 如此神采飞扬的笑容连着通身的喜服如同是破晓的红日,灼伤了玄明的眼。 那明明本应是他的位置!那个同洵儿并肩而立,接受天下人祝福的新郎官该是自己才对! 风将宾客们的祝福声送到玄明的耳畔,他想要发出呐喊,或是全力一击,打破这个荒谬的梦境。一颗心不断下坠,就如他这具几乎耗尽灵力的身体,昭示着他的无能为力。 “师兄,你还好吗?”逐风带着玄明落在了远离人群的偏僻之处。天衍宗宗主悄悄来到他的身边,颇为关切地扶他起身。 “是洵儿!那个新娘真的是洵儿……”玄明喃喃着,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攥住宗主的手。 “我知道了,知道了。”宗主恐怕他再次节外生枝,只好安抚着,“我斫馐π忠蜃攀γ没够钭殴识诩ざ2还勖侨缃裆性谘豕校退闶俏肆阶搴湍溃睬胧π稚园参鹪辍!� 然而玄明听到了“妖王”二字,更像是受到了刺激,面露狰狞之色,仿佛是璞玉击碎在地,满是裂痕,“你注意到了吗?妖王竟然是琚翔。他当年一直被封印在后山,怎么又成为了我的弟子?” “师兄……”宗主看着剑主那双清润的眼瞳布满了血丝,形容癫狂得一眼便能分辨出是要走火入魔的前兆。 宗主暗自蓄力,单手成刀想要出其不意地制服住玄明。然而,就算剑主如今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神志狂乱,也依然能凭借着本能躲过潜在的威胁。 “师弟这是要做什么?”玄明半眯起眼,暗红的光闪过,带着危险的气息。 “师兄,我知晓你今日受了刺激……”宗主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解决之道。剑主如今已是道心不稳定,若是不及时加以引导,恐怕会酿成大错。只可惜剑主修为高深,在修真界中也无几人可以比肩,如今又起了戒备之心,实在是令人头疼。 宗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玄明打断了,“看你方才的举动,莫不是怕我入魔不成?” 不等宗主解释,玄明扶着额,发出了低沉又让人胆寒的笑声:“哈哈,可笑啊。我的弟子背叛我,窃走了我的爱人。如今相识多年的师弟也开始防着我。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知是使了何种妖法,蛊惑了我的洵儿。这样简单的事你竟也看不出?不去找他算账又缘何在此纠缠于我?” 眼中的红丝几乎布满了剑主的整个眼白,像是满是鲜血的深潭。宗主心知不妙,这走火入魔之象竟然愈演愈烈,为今之计只能以快取胜,便是为了玄明的身体,也不能任凭其再发展下去了。 剑主掐了个诀,隐去此处动静,继而飞快出手向玄明袭去。可惜,他连剑主的一片衣角都无法接近,更莫论是稳住剑主本人了。细密的汗布满了宗主的额头,很快便凝集成豆大的汗珠,滚落而下。宗主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吃力,单看剑主眼中的杀意,若不是他方才几乎耗尽了全身灵力,恐怕早就将自己置于死地了。 宗主一时不察,被玄明钳住了右臂。 杀了他,此人定然也是那个妖王的随从!心底的声音响起,说得多么有道理啊。这样的叛徒怎么能当天衍宗的宗主?自己不过是清除祸害,还正道一个太平罢了。 玄明单手成爪,就要向宗主的天灵盖拍去。 宗主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只惨白的手映在双瞳中愈加清晰,如同恶鬼的利爪将要索他的性命。 不过,他头顶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反倒是剑主的身形晃悠了两下,继而差点倒在地上。 宗主连忙扶住他,这才看清了剑主身后站着的那只巨鳌。 “多谢前辈相救。”侥幸捡回性命,剑主也不管对于妖族的芥蒂,急忙向巨鳌道谢。巨鳌能够悄无声息地破开他所布下的结界,又打晕玄明,定然拥有着极深厚的修为。 “宗主不必客气。”巨鳌淡然地扫了眼晕倒的玄明,甚至不曾怪罪他们搅乱了封后大典一事。 宗主这才注意到巨鳌身前的徽记,原来他就是是地支阁的大长老,也是当年一力主张至德妖王上位的人。他肃然起敬,向对方连连致歉。 “阁下无须多言,这些都是无伤大雅之事。陛下心胸宽广,自然不会怪罪的。”巨鳌摆了摆手,意有所指道,“倒是我观剑主之相,似是有些不同寻常。事不宜迟,您请自便吧。” 宗主自然是心急如焚。得了对方首肯,他不欲浪费时间,便要启程赶回天衍宗。他刚要纵剑启程,巨鳌再次叫住了他。 “对了,王后曾嘱托我将这件物品交还给剑主。”巨鳌笑眯眯地仰头看向剑主,粗粝的手掌上躺着一块不起眼的玉坠,“烦请您转告剑主一句: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 宗主一愣,接回了那枚不起眼的玉坠。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知晓她的意思了,让她不必忧心。从前……是我们对不住她。罢了,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长剑载着两人飞快地自天际掠过,惊起一对对飞鸟。 师兄完全猜错了。宗主暗自摇头,颜洵师妹分明是自愿同妖王结为道侣的。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 久等了! 轮回五:明镜缺(59)良辰景(H) 点点火苗在两根人臂粗的龙凤花烛上燃着,妖王所住的正殿内满目喜庆之色,半点也看不出平日里的冷清肃静。 颜洵退却了想要上前服侍的妖族仕女,独自摘下头顶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后冠。精美的头冠据说是妖族自上古之前便传下的至宝,上面所嵌皆为稀世珍宝,经过了百十代高人施加的层层术法,托在手中几乎轻得如同一片羽毛。 她的道侣身为妖王,自然还要留在筵席上陪同那些远道而来的宾客。颜洵倒是落得轻松,如今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宫人准备好的红纱。 不远处的花烛摇曳着,颜洵觉得自己的脸上也被熏出了薄红。 她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是什么少不经事的小姑娘。修真界中对于鱼水之欢一事并非过于严苛,甚至还有专门修习合欢术的秘宗,更流传着不少双修的功法。因此,对于今夜将要发生什么,她早就心知肚明。 即便他们早已有过亲密之举,但当初身中毒素,事后也仅能回想起一些意乱情迷的片段。而今日,她却是全然清醒的。 虽然已经活了许多年,一想到将要经历的事情,颜洵还是难掩内心的忐忑和羞涩。 若是她此时有心细想,会发现自己当下的心境与年少结契之时是全然不同的。那时的她,将结契当作是一项师尊委派的任务,甚至能冷静地同师兄提前言明,并不会同他真的发生什么。可是,在面对琚翔时,她却仿佛回到了知慕少艾之时,光是想起曾经从那些双修功法上看到的文字便按耐不住自己的心跳。 狐狸娶亲,骤雨相随。 窗外雨声未减,噼里啪啦地打在窗轩上,仿佛是苍天也在庆贺着这场两族之间的大婚。 室内明黄的火苗扭动着,落下喜庆的泪花。颜洵正想得出神,细腰被一双手臂环上,熟悉的男声自耳后响起,“大喜的日子,阿洵怎么还有闲心发呆?” 感受到男人胸膛如火一般的热度,颜洵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体,“宴会已经结束了?我原以为还要好久。” “值千金的时辰,我怎么会任由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平白消磨。”琚翔轻哼一声,温热的唇在她的后颈间游走,声音沉闷却又暧昧,“莫不是我来得早了,打扰了夫人的雅兴?毕竟今日宾客中也有不少夫人的故人,勾起了回忆也是在所难免的。怪我自己没有眼力见。” “好痒呀……”他的鼻息扑在颜洵的皮肤上,如同一根羽毛在瘙痒。她笑着转身抱住他,“这是吃醉了吗?这样好的日子,除了我的道侣,我还应当想起谁呢?” 琚翔闻言,只觉得方才饮下的烈酒在血脉中流淌着,分明他向来千杯不倒,如今却沉醉在爱人的话中。他迫切地吻上眼前娇艳欲滴的红唇,轻咬、舔舐,将自己无言的爱意都凝聚在这个缠绵的吻中。 颜洵被亲得软了手脚,意识模糊着,就连何时被琚翔抱回了床榻上都一无所知。 裹在身上的红纱被男人挑开,露出白皙如同羊脂玉的胴体。修长的手指抚上掩在薄纱间似露非露的两点樱红,常年握剑留在的薄茧落在娇嫩的皮肤上,惊起的娇吟被他悉数吞咽在喉中。 颜洵觉得自己是江中的一叶扁舟,只能无力承受着水流的摆弄。又酥又麻的感觉自胸口升起,向着小腹涌动,仿佛是潺潺流动的暗流在寻找倾泻的出口。这样的异状让她觉得自己变得分外陌生,纤细的腰肢扭动着,想要从情欲的网纱中挣脱出来,恢复平时的冷静自持。没想到,毛茸茸的尾巴早就预料到了她的抗拒,紧紧地将她禁锢在怀中。 剩下的几条尾巴打着圈在玉腿上游走着,尖细的绒毛在皮肤上划过,带着别样的痒意,又如同上好的绸缎,将她的双腿缠绕其中,勾引着他的猎物一同堕入万丈红尘。 “唔……”终于结束了绵长的拥吻,娇吟的声音自颜洵的嘴边溢出。 琚翔并未停止动作。 细吻如同春雨落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泛起了一片薄红的涟漪。白嫩的乳肉自指缝中溢出,看得人血脉偾张。灵活的舌头迫不及待地挑逗着峰顶的那点红樱,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味道,水淋淋得如同是裹了蜜汁的山楂。大腿根处也早有尾巴在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最后的桃源发起进攻。 “不要紧张,我会轻一些的。”琚翔抬头,将自己的额头同颜洵相贴,哑声安慰道。 男人的眼尾早就染上了满是欲色的嫣红,将那本就绝色的五官勾画得更加惊心动魄,只一眼便能摄人心魂。偏偏那双眼却诚挚而又温润,如同是被情雾萦绕的琉璃,满心满眼都是颜洵的身影,让人忍不住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便是佛祖见到这般美色,也难免会有一瞬佛心不稳,想要染上尘埃吧? 颜洵透过那双专注的眼,看到的是一个别样的自己。她是唯一的猎物,被名为情欲的细网桎梏着动弹不得。 无怪乎世人皆道,“欲”之一字,实在难破。 琚翔再次低下头,对着那对爱不释手的酥胸舔舐揉捏,留下一个个独属于他的印记。一只手贴着白嫩的皮肤向下游走,终于来到了暗流涌动的洞口。长指轻轻挑开紧闭的蚌肉,露出被粘液浸透的珍珠,毫不留情地按压着它。 “啊,不要……”颜洵猛然一颤, 落在墙上的影子划出优美的弧线。身体内的暗流感受到异动,吐出一大股水液。 偏偏这人还恬不知耻地诱哄着她,嘴上说着自己知晓了,那只作怪的手却不准备轻易地放过她。 长指围着珍珠揉搓、按压,将它玩得红肿发硬。下身的水流涌得更欢,将大红的喜被都洇出了一片水痕,就连一直在腿根附近打转的狐尾都被淋湿,原本蓬松的毛发一缕一缕地紧贴在尾巴上,乍一看还以为是经历了一场滂沱大雨。 估摸着差不多了,长指逆流而上,游走到湿滑的洞口,尝试着将指尖探入神秘的洞穴之中。 颜洵被琚翔欺负得浑身泛粉,软在他的怀中再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感受到异物的入侵,她觉得分外紧张,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唔,琚翔,你……”清冷美人的眼中泛起泪花,如同清晨凝露的木槿,让人忍不住俯身采撷,将这份美丽永远独藏。 而害得美人如此失态的始作俑者非但没有反思己过,还惩罚地咬了一口香嫩的乳肉,“小阿洵,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改口了?” 颜洵因为下身又添入的手指而短暂失神,一时不能反应过来。狡猾的狐狸自然不会错过这点变本加厉的机会,两指分开,将紧窄的桃源艰难地开垦出一个小缝,早就迫不及待的长尾抓住这一线机会,向桃源的深处挤去。 逼仄的嫩肉不断推拒着贸然闯入的客人。感受着四面八方涌上的软嫩,一种酥麻的感觉直接从尾端通向男人的大脑,爽得他头皮发麻,身下的巨物将寝裤撑出了极大的弧度,叫嚣着想要出来透气。 尾尖强势地向深处挤去,细长的狐毛被水液泡开,充盈在紧窄的肉缝中,随着尾巴的进出在缝隙间不断漾开,划过那些从未被人触碰过的敏感软肉,留下一阵阵如潮水般的痒意。 坏心的狐妖满意地看着身下的美人因为自己而泛起薄红,双眼迷离着,除了自己再看不见其他事物。灵活的长舌转而舔向小巧的耳蜗,水声啧啧,却还不忘逼问道,“夫人今日已同我结契,是不是该唤一声‘夫君’了?” 体内的痒意因着身下不断挑逗的狐尾而更甚,却偏偏无法纾解。另一条狐尾也凑了上来,轻擦着着蚌肉中的珍珠,将它刺激得肿大发硬。 “夫君,啊……夫君放开我吧。”颜洵啜泣着,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已经脱离了躯壳,浮在半空中飘忽不定。眼前有白光闪过,大量的汁水从下身的肉缝喷涌而出,里面柔软的嫩肉不断收缩着,贪婪地将狐尾吞入小嘴中。 珠璃般的双瞳燃着烈焰,琚翔再也无法忍耐,迫不及待地解开衣带,引着那只无力的小手摸向自己释放出来的凶兽。 微凉的小手碰上炽热的肌肤,那只胯下的野兽兴奋地颤抖着,晶莹的液体坠在口端。 别样的热意烫得美人一惊,缩起手想要避开。 这只狐族中最为强大的狐狸怎么会轻易放开嘴边的猎物?大手强势地捉着她的手腕,脸上反而带着隐忍的可怜,“好阿洵,我的卿卿,你疼疼我,疼疼我。” 那样一张脸又配上如此惹人怜惜的神色,便是再铁石心肠之人也会心有慈悲,更何况是颜洵呢?她红着脸,青葱般的五指虚虚攀上火热的巨物,甚至能感受到虬结在那层皮肉之下暴涨的青筋。 “嗯……啊,对,就像这样,阿洵再动动。”琚翔眼睛微眯,喉头滚动吐出磁性的声音,让人几乎酥麻了半边身体。像是被妖精完全摄了心魂,颜洵的手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琚翔的牵引,青白的手指在红到发紫的凶兽上游走,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喘息声。 “不要,好胀啊……快出去……”小手骤然握紧,凶兽激动得吐出些许津液。原来是另一条狐尾趁着美人不备,也钻入了刚刚经历过高潮而虚弱的小洞中。 男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两条尾巴在洞中交替进出着,胯下的巨物被美人攥得有些发疼,却反而别有乐趣。他兴奋地亲吻着面前有些红肿的朱唇,大手也对那对酥乳爱不释手。 颜洵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这样软着身体,承受着他的满腔爱意。 片刻,两条尾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桃源。 还未等她松一口气,迫不及待的凶兽已经吻上了被撑出一条小缝的嫩唇,两人的体液将兽顶涂得发亮,火热的温度让嫩唇吓得哆嗦起来,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可是箭在弦上的巨兽怎么会让她拥有逃避的机会呢? 劲腰下沉,迷途许久的猛兽终于挤入了本属于他的温暖巢穴。 尽管已经充分做过扩张,然而琚翔的本钱实在过足,颜洵的惊呼声还没脱离唇盘,又悉数都被琚翔咽下。 终于,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完整地拥有她了。 这个念头仿若星火,甫一升就在琚翔的心中燎起整片草原。身下的猛兽涨大了一圈,死死地堵住栖息的洞口,霸道得连半点汁水都不愿漏下。 长舌在她的口腔中肆虐,舔舐着她的贝齿。下身的巨物也一鼓作气地直捣黄龙,即便里面的软肉用尽力气想要阻止他的前进,也不过是徒劳。 肿胀的阳物被疯狂绞裹着,琚翔不由闷哼了一声。下面像是有些无数张小嘴吸吻着他的巨兽,快感自尾椎骨升起,让他更加热切地用尾巴将爱人同自己贴为一体。 额角突突直跳,分明还有一小节阳物没有挤入,琚翔就已感觉到了一股射意。 他咬紧牙关,又爱又恨地咬了咬眼前的香滑小舌,大掌将软肉揉捏成各种形状,一条尾巴也偷偷溜去两人腿间,撩拨着交合处前方的珍珠。 颜洵再忍不住,双眼含泪地发出低吟。玉指无意识地在男人的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对方受了刺激,反而更加疯狂地猛力插入。 咆哮的巨兽终于克服了一路的艰难险阻,完全投入自己的巢穴,直抵巢穴最深处的肉壁。洞口撑得发白,大量的水液被凶兽的动作带出,仿佛是它经历了这一路层层迭迭的阻碍所流下的汗水。 女人若莺啼的吟叫和男人的喟叹声交织在一起,教燃着的那两支红烛都羞得淌下更多热泪。 沉闷的笑声自男人的胸腔响起,琚翔难掩兴奋地胡乱吻着面若桃花的颜洵,“我的小阿洵,好爱你呀。” 即便脑海中的欲望引诱着他继续动作,他还是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定力强忍着,细心观察着颜洵的反应。直到她轻蹙的眉心终于抚平,自己也忍过了想要射入的冲动,他才慢慢动作了起来。 凶兽收敛起爪牙,披上了羔羊的外皮,在仍显紧窄的巢穴中慢缓缓地探索着,似乎要将这肉穴的每一处褶皱,每一点沟壑都一并研究个分明。 渐渐地,本就潮湿的洞穴深处流出更多的溪水,它的全身浸在其中,洞口处被带出得水流因为不断地撞击而糊了一层白沫。 上挑的狐眼紧盯着眼前的小猎物,满意地察觉到那些无法自抑的低吟声慢慢变成了因快感而难耐的娇吟。 颜洵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地,大脑里满是浆糊,半点不得清明。下身的痒意已经得到了缓解,可是她竟然犹觉不够。 不知为什么,分明琚翔已经体贴地照顾着她的感受,下身的巨物在她的身体里慢慢进出着,让她没有半分开始时的不适,可是内心却生出了某种难以言明的念头,随着对方的愈加温柔反而越积越多,几乎要从嘴中溢出。 她羞愧得蜷起脚趾。一双玉腿早就因为无力被狐妖的尾巴扶着,挂在他的腰间。终究还是心中堆积的难耐冲破了多年教养绷着的那根弦,颜洵嚅喏着,小声提议道,“夫君……你也可以快一点……” 在她视线未及的地方,狡猾的狐狸听闻此言早已勾起嘴角。 眼见目的达到,他再不愿忍耐。 洞穴内蛰伏的凶兽彻底扯开身上的伪装,张牙舞爪地在其中穿梭着,向着方才散步时一早已发觉的宝藏处顶撞,惊得身下的美人娇喘连连,脸上的泪与下身的水一同流淌,也难怪凡间有人曾说,女人乃是由水化成的。 壮硕的阳物毫不留情地插入蜜穴中,溅起的水花落在大红的喜被上,就连上面用金线绣的并蒂莲都含了晨露。羞涩哀求的话语被捣成碎片,拼凑不出原本的含义。肉体撞击的声音夹杂着噗叽噗叽的水声,在空荡的大殿中愈发响亮。 男人的腰身不断挺动,墙上的影子连成一片,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意乱情迷的爱妻,满腔的爱意甚至冲破这满室旖旎,浓郁得几乎就要滴落在她的身上。他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对方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凸起的小腹,继而下身更加用力,一下顶得比一下更深。 凶兽在湿软的洞穴中横冲直撞,盯着内里那块埋藏着宝藏的软肉不断进攻,势要将其掩藏的秘密研究个分明。四周的肉壁不断收缩,想要控制住这头几欲疯狂的野兽,然而挤压的感觉却让这胆大妄为的冒险者更加兴奋,死死地咬住那块软肉不愿松口。 须臾,两双玉足不受控制地抬起,僵在半空。若神女般的美人双眼空洞,朱唇半张着,似是发出了无声的尖叫,变成了一座静止玉雕。 与之相反的是紧抱着她的男人。 躁动的新郎并未因为爱人的僵硬而停止动作,更何况,在无人能观察到的地方,她体内的软肉正与外表截然相反地疯狂绞动着。一大股溪水浇在凶兽的头上,吸着它将它拖向更深的地方,似乎是想将它完全绞断,整个吞入腹中。 凶兽受到这样的邀请,激动得发狂。两人交合处那个若隐若现的巨物复又抽插了百十下,公狐终于仰头发出了最后的低吼。下身的巨物猛地挺入,带着几乎要将那两颗沉甸甸的卵蛋都塞入其中的架式,直抵在最深处的肉壁上跳动着吐出了一股又一股的浓浆。 九条狐尾将相拥的两人紧紧包裹着,凌乱地抚摸着他们的身体,意图将这一刻的极乐延至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颜洵终于回神。她推了推面前一脸餍足地看着自己的新郎,不适地扭动着,“夫君,那个,不出去吗?” 小腹积压了太多男人射入的浓精,还有她自己分泌的蜜水,被体内的巨兽堵在里面,涨得如同显怀的妇人,十分难受。 不过她还没动几下,就嘶地皱起了眉头。 “阿洵怎么了?”琚翔怎么会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异样?可惜向来对爱人有求必应的他如今也是束手无策,“是我不好,伤到夫人了。” 看着对方迷惑的神色,他轻咳了一声,大尾巴扬起,殷勤地按揉着酸胀的小腹,“夫人难道忘记了,我是……狐族啊。” 颜洵突然想起,曾在树书上看到过雄狐在结合后都会在母狐体内成结的事情。方才估计是她扯到了琚翔成结的阳具,故而才那么疼的。 “夫君,那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原样呢?”她涨红了脸,如今恢复神智后反而更加羞涩。 一声声“夫君”落在琚翔的耳中,让他升起不亚于方才的快意。然而,足智多谋的狐狸也有不知情的时候,他只能安抚着怀中的爱妻,“这种事,为夫也没有经验。” 是了,他如今已是她光明正大的夫君,整个妖人两族都见证过的道侣。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花怒放,眼见着他试探着说出的自称并未让爱人感到反感,喜悦从心中涌出,向下腹汇集而去。刚刚安静下来的凶兽受到召唤,神采奕奕地再次扬起头颅。 颜洵如今再敏感不过,怎么会错过那么她体内的异样? “呀,你怎么还要……”娇嗔的话语还未完全说出,就被男人截在吻中。 公狐哄骗着自己的新娘,“为夫再来一次,说不定那结会消得快些。” 颜洵还未判断对方所说的话到底有无根据,狡猾的狐狸已经设计勾得她一同缠绵,将难得的清明都抛到九霄云外。 两支龙凤花烛早已烧了大半,虚影透过纱幔落在铺着厚毯的地上,起起伏伏。从午时下起的红雨落在窗外的木槿花上,将绽放的花朵打得娇软无力,只能被迫承受着。 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 憋了很久的新婚夜……再不吃到肉,有只狐狸该疯了吧? 琚狐狸(拔剑):说,你是不是收了前夫哥的贿赂,故意的? 轮回五:明镜缺(60)妄念生 流苏帐内春风暖,合卺杯中琥珀浓。 椒房兰院内的靡靡之声一直到天边破晓方才停歇。龙凤花烛早就燃至尽头,蜡炬上徒留一袅青烟便已撑不住先行睡去。 床榻前紫绡垂锦带,未曾拉严的缝隙里隐约可窥一对璧人相拥而眠的身影,仿佛是鸳鸯交颈,美玉成双。 —————— 妖王宫中的喜气难以逾越千山万水,来到千里之外的天衍宗,故而更显得这片位于主峰的灵池愈加凄清。 平日里完全无法用肉眼捕捉的灵气如今全然化为白茫茫的雾,萦绕在池水表面,如同置身于瑶池仙境一般。灵池不大,这小小的一池已然是天赐的瑰宝,颇得其他门派艳羡,便是天衍八峰的峰主无故也不可擅自前来。宗门内也只有内门弟子,在拜师洗髓之后才有机会得到一小杯灵水,供其品尝,积蓄灵力。 而如今,平日里连一滴池水都弥足珍贵的池塘中竟有一人奢侈地身着中衣浸泡于其中。氤氲的灵雾拂过他高挺的鼻梁和如玉的脸,只可惜此人眉头紧锁着,唇色苍白,额角隐约可见红到发黑的血管如同蛛网,直通向他紧闭的双眼,很显然,他不可能有闲心去细细体会这灵池的美妙之处。 快醒醒。 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洵儿就要嫁与他人为妻。 你的妻子宁愿嫁给妖族也不愿看你一眼,心痛吗? 玄明你自诩剑道魁首,却连道侣都守不住,这样的你,还担得上一声“剑主”吗? 窃窃私语在脑海中不断回响,而后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大,越说越多,到最后几乎杂乱得不知所云,汇集成了疯狂的笑声。灵池中的人眉头紧皱,似乎想要极力屏退这些如附骨之疽的呓语。 不远处的凉亭内,包艾峰的峰主正昏昏欲睡着,脸上难掩疲惫的神色。 傍晚接到宗主的传讯命几位峰主赶去灵池时,他们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是感叹宗主平日日理万机,纵然去参加妖王大婚,还不忘担忧宗门内的庶务。 直到看到宗主御剑而归的匆匆神色,他们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日可是妖族大婚,若非是当真出了什么紧急的状况,身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天衍宗自然不会这般唐突地缺席。 更何况,玄明剑主是一路昏迷着被宗主扶回来的。 宗主本人也是狼狈不堪。一向注重仪容的人甚至顾不得掸去满身灰尘就急匆匆地忙着赶路,很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要知道,妖都距离天衍宗相隔数千里,横跨了五州。以宗主的修为,平时也需要三四日方才能够抵达,如今竟是仅仅几个时辰便赶回宗内,几乎耗尽了全身灵力,简直就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 乍一看到这样的状况,他们几人难掩心中愤怒,都以为是妖族用了手段,撕毁了合约。毕竟那些妖怪寡廉鲜耻,又怎么能指望他们言而有信呢? 然而,宗主三言两语的解释却远比所臆测的更让人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玄明剑主。他的道心说是坚如磬石也不为过,怎么会走火入魔? 还没等几位峰主将语焉不详的宗主问个分明,剑主便用实际行动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能成为峰主的人定然早就经历过无数刀山火海,但想起方才玄明剑主发狂的模样,包艾峰峰主仍是不由打了个哆嗦。 那样失神发狂的剑主,简直不能用称之为人,倒像是丧失了神智的魔物,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万幸的是,由于剑主先前消耗的灵力过多,纵然他的修为无人能及,却还是难以招架其他六峰峰主的合力围击,被镇压着引入灵池中。 心魔骤起自然不是小事,越是修为高深越是分外危险。以玄明的修为,需得五名峰主一同施力,用了莫约三天三夜这才将他完全稳住。 至此,最难熬的阶段总算是过去了。 也无人敢松懈下来。 以他们几人的修为,能够安抚住剑主已属难得,纵是身强体壮者起身时也难免体力不支,如同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依着经验,玄明至少要入定九九八十一日,若是这心魔格外难缠,恐怕还会耗时更久。自然,他们几人也会从外界施力,帮助他一同屏退心魔,扶正道心,不过也只是辅助罢了。 最重要的,还需得剑主自己勘破业障。 清风吹过,用它那双顽皮的手在灵池的湖面拨弄起阵阵涟漪,又好奇地拂过池水中那个人紧皱的眉心。 包艾峰峰主的头已经耷拉到了胸口,他没有注意到包裹着他的凉风,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灵池中的异样。直到听见“哗啦”的水声响起,他这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而后,这缕睡意即刻便随着四溅的水花消失在池水中一般,无处可寻。 本应在安静闭关的人,如今双目充血,面无表情地跃至半空中的逐风之上,仿佛是要来勾魂索命的无常,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剑、剑主……”包艾峰峰主倒抽了一口凉气,“剑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飞快结印,想要发动灵池四周的阵法。只一眼,他便确定了一件事:先前的努力都是白费了。 如今的剑主,已全然被心魔所控制,甚至丧失了神智。 玄明剑主并没有理会峰主的疑问。他转过身,看向钟明峰的方向,如僧人念经般的自言自语随着风飘入旁人的耳膜,“洵儿,我的洵儿,洵儿呢?” “剑主你忘记了?颜洵仙子正在闭关呢。”包艾峰峰主一瞬间便猜出了剑主的执念所在。单他一人怎么能阻止化神期的玄明呢?他已经向几位峰主传讯。哪怕是稳住剑主一息也好,待阵法开启,他才有可能撑到他们赶来。 可惜了,剑主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谎言。 “呵呵……哈哈哈哈……”剑主扶着额,初时只是低沉的闷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惊得四周的竹林一阵颤抖。他放下手,血瞳死死地盯着包艾峰峰主,“为什么就连你也骗我?你们都不希望我和她在一起吗?” 他们都是骗子!是离间他同洵儿的罪魁祸首! 当初洵儿突然解契,少不了这些小人的暗中挑拨! 疯狂的念头在玄明的脑海中不断翻滚,眼中的杀意几乎能将面前之人千刀万剐。 峰主顾不上答话。只一步便可启动阵法,他正凝心聚力于暗中结印的双手。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玄明剑主提起逐风向他刺了过来。 包艾峰峰主慌忙躲避。为着不打断施术,他的右臂被无情的剑气割出了道血淋淋的口子。 八角烛台上的灯台骤然亮起,包艾峰峰主松了口气。 阵法已启,只待其余几人赶来就行了。 “这是做什么?”玄明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上,如同落入陷阱的困兽,反而更加疯狂,“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你竟然帮着那个妖族?” 包艾峰峰主已然知晓了新婚的妖后竟然就是颜洵仙子。纵然心中对于她的选择颇有微词,为今之计也是应当安抚住玄明,“剑主莫要说笑了。你我皆属正道之辈,怎会同那些无耻之徒扯上关系?说不得仙子也是着了他的道,方才被蛊惑着同那妖成亲的。” “对,那妖定然是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洵儿,他们妖族一向精于此道。”玄明停止动作,低声细语道。 见规劝有效,包艾峰峰主继续道,“此时咱们万万不可莽撞行事,倒不如等宗主他们来了,再一同细做打算。” 蠢货!他们已经结契,那妖如此奸邪,定然当晚便诱惑着同她阴阳结合。 那可是你一直盼了这么多年的洞房花烛夜,你还有闲心再做打算? 枉你自诩剑主,不过是个连道侣都拱手让人的懦夫罢了! 脑海中的声音大声责骂着,血红的双瞳浓郁得几乎变成暗沉的黑褐色。 玄明舞起逐风剑,向八角的灯台斩去。 杀气撞上屏障,被无可奈何地弹开。 这一幕像极了妖王宫观星台上的情形,灵台混沌,当时那种窒息的绝望将他的整颗心完全拖入深渊。玄明已经认不出周围的景色,亦分辨不出眼前之人。 要快!快些离开这里! 他的洵儿还等着他去相救! “噗——”包艾峰峰主坚持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 八角地灯半明半灭,终究还是黯淡了下去。一道白影一跃而起,仿佛是闪电划破天际,向着妖都所在的方向赶去。逐风发出轰然的剑鸣,仿若万顷惊雷,带着剑主勃然的怒气。 他要去救回他的道侣,待洵儿清醒后,他们一定会更加相爱的。 轮回五:明镜缺(61)理门户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任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有一美人坐在水榭中,青葱般的十指在五十弦上翻飞,如同两只翩跹的蝶。天水碧色的衣裙逶迤而下,同四周富丽堂皇的景物格格不入,却更衬得飘飘入仙之姿。 秀若芝兰的男人慵懒地枕着美人的玉膝,双目微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已经睡去。但看到他唇畔的临风笑意,才能发现原来他一直在欣赏着这世间难寻的佳音。他身上夺目的红色同飘逸的水碧纠缠在一起,像是要一同落入尘网。 一曲终了,男人支起身,在美人的唇上落下温柔的吻。 若是有人看到,定然要赞叹一句琴瑟之好。 可惜,这唯一的见证者却恨不得让他们天人永隔,才能一解心头不快。 玄明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向来心静如水的谪仙如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眼中的血色凝集成了浓稠的墨。 琚翔他怎么敢呢! 气血翻涌要从喉咙喷出,玄明阴沉着脸向那个抢他妻子的仇人杀去。 感受到不加掩饰的杀气,颜洵未做多想,身体已经先一步拨动琴弦。 柔和的音律自指尖飘起,像是要中和剑气中的杀机。待到她抬眼打量这位莽撞的不速之客,颜洵不由有些愕然。 气势如虹一剑被人拦下,虽不是不能破解,但拦截之人的态度显然让剑主更加难堪。本该劈下的一剑停在半空中,逐风不断颤抖,那只自儿时起执剑了一千多年的手头一次几乎快要握不稳它。 “洵儿,为什么?”剑主几乎跌下半空,难以置信的悲怆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 相识了那么多年,颜洵从看到玄明的第一眼便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她暗自皱眉,纤指在琴弦上划过,正欲将此人阻隔在王宫之外,倒是身旁之人制止了她的动作。 琚翔软若无骨地斜靠在她肩头,懒洋洋地笑着,“剑主大驾光临,咱们怎么能够怠慢呢?” 颜洵没有错过那双上挑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虽知以琚翔的修为莫约是不会吃亏的,她仍忍不住提醒,“你不要大意,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此时的剑主已经落在了水榭前。 “放心,一个走火入魔之人还奈何不得我。”琚翔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袍,颇为从容地起身相迎,“玄明剑主怎么突然来此,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走火入魔之人怎么会有闲心同妖王虚与委蛇? 玄明冷笑一声,“无妨,不枉你当了我多年弟子,师尊总是该宽容些的。” “那孤还要多谢剑主宽宏大量了。”指节抵住嫣红的唇,那双神采飞扬的狐眸中满是潋滟的风情,“不知剑主突然来访,所为何事呢?” 看着对方的惊鸿之貌,玄明只觉得刺眼极了。 他一定就是凭着这副容貌才迷惑了洵儿吧? 听说此人是个狐妖,那些与生俱来的狐媚之术怕是没少用在洵儿身上吧? 他突然想起在宗门时,琚翔就总是围在洵儿身边。怕不是那时就开始觊觎了吧? 他同洵儿当时可还是道侣! 果然,这些妖族就是如此不知羞耻,罔顾人伦。 逐风在剑鞘中颤动着,正欲夺鞘而出,就如同他压在心头的怒火,即刻便要将眼前的妖碎尸万段。 玄明不再忍耐,长剑拔出照亮森冷的杀意,“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拜在我门下这么多年,如今为师来清理门户的,你可有话说?” “就因为孤是妖?但如今人妖共生,剑主所谓的‘清理门户’恐怕不太妥当吧?”琚翔明知故问道。 “你这孽徒,事到如今还敢狡辩?”玄明怒喝一声。 即便换了一副皮囊,琚翔唤他“剑主”的语气却依旧如常,反倒像是在嘲讽他的识人不清一般。“你欺师灭祖在先,又罔顾人伦,竟敢觊觎自己的师母,罪上加罪。若是你还有良知,还不快快解开你那些上不的台面的妖术,还你师母一个清明。” “妖术?还望剑主赐教。孤对夫人一片真心,不知您所指的妖术所意为何?” “好,好啊,事到如今还敢嘴硬。那就休怪为师不留情面了。” 逐风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玄明将自己的满腔怒火都凝聚在精妙的剑式中斩向妖王。 “夫君,小心啊。”颜洵一眼认出了玄明的招式,不由为琚翔捏了把汗。 “夫人放心,既然剑主对我有所误解,便留我二人自己解决吧。”琚翔不慌不忙地抽出软剑,甚至尚有闲心侧头安慰自己的妻子。 他这般不当回事的态度自是更激怒了本就心魔丛生的剑主。倘若说一开始玄明本想震慑一下,手上还留了一丝师徒情面,如今倒是施了十二成力道。 利剑刺破长空,带着化神期修士的怒火所化成的剑气。软剑却毫不畏惧地缠住满是怒意的逐风,以柔克刚地化解了如此致命一击。 “倒是有几分本事。不愧是多年前兴风作浪的大妖。”玄明冷嗤一声。 “还要多亏剑主指点得好。”琚翔收回剑,半真半假地抱了抱拳。 “怎么敢当。为师可不记得教导过弟子罔顾人伦,强抢自己的师娘。”玄明眼中的恨意几乎聚成红褐的漩涡,手上动作未停,一招一式皆是致命的杀招。 “纵然人族常说我们妖毫无廉耻之心,但孤自认担不起这句‘罔顾人伦’的指责。”软剑如同游龙,在紧凑的剑式中游走着。持剑的人一派怡然自得地防御着,似乎半点都不为这千夫所指的罪名而恼。 一想到自己引狼入室多年,让对方如此熟悉自己的剑术甚至还能一一化解不说,更是骗走了所珍视的道侣,心头的恨意如同潮水愈涨愈高,将玄明整个人完全淹溺。 剑主面露狰狞之色,曾经的清风朗月荡然无存,“大胆孽障,既然你死不认罪,就休怪为师不客气了。” 逐风直冲着妖王的脖颈刺去,缠在剑刃上的杀气挥过,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与剑主相比,妖王倒显得十分从容。 柔软的剑刃仿佛白蛇,同前几次正欲要缠在逐风剑上。 只是这次,却变故徒生。 轮回五:明镜缺(62)巨阙出 纵使妖王一直以妖气相护,这柄自从踏入天衍宗后便一直伴着他的软剑终究只是俗物,更算不得是他的本命剑,怎么能扛得住剑主狂怒之下的全力一击?剑尖碎开的声音微不可闻,只看到银白的碎屑在阳光下四散,如同鹅毛大雪纷纷而下。 逐风势如破竹,眼看着离妖王的胸口仅毫厘之差。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颜洵顾不得多想,赶忙拨响琴弦。 癫狂之人思绪纷杂,自是更易受到乐声的影响。尖锐的耳鸣如同长矛刺破玄明的头脑,他眉心微皱,手上动作一滞。 几乎是同一时刻,妖王展开双臂,向后急急掠去。 剑主飞快回神,可是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逐风仅来得及破开妖王的袖口,而后落空。 玄明顾不得收剑,不可置信地望向水榭中的女子,“洵儿,你这是在帮他?” “师兄,我本也是自愿同琚翔结为道侣的,并无任何哄骗或是欺瞒。”颜洵叹息着,想要结束这场莫名的纷争。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了急匆匆闻讯赶来的妖族侍卫。领头的第四护法吩咐人保护好王妃,而后躬身向妖王告罪。 琚翔的衣袖有些许破损,但这样的人站在何处都能自成幅画,不光不显得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态。与之相比,玄明剑主虽然仍带着仿若玉人般的矜傲,一场打斗下来就连额角的发丝都没有丝毫凌乱,可单是看到那双赤红的眼瞳便能窥得这玉面底下的裂痕。 妖族的侍卫仍将剑主团团围住,一派剑拔弩张的架势。 不等琚翔命令他们退后的声音落下,远处的天边又疾驰而来了一艘飞舟。 如此神速的飞舟,便是整个人界也不超过五艘。饶是如此,当上面的人望见王宫里焦灼的局势后,也等不及飞舟落地便匆匆御剑而来。 “今日之事错处全在天衍宗,还请妖王陛下息怒!”天衍宗宗主顾不得收好本命剑,便挡在剑主身前告饶道,“剑主如今道心不稳,是我等一时不察,才给您添了麻烦。” “麻烦倒不至于。”琚翔饶有兴致地看着剑主在听完颜洵的劝阻后反而更加苍白的脸,方才转过视线,“只是孤同夫人尚且新婚燕尔,便无端担了莫须有的污名。孤可以不在意名声这种虚无之物,但孤的夫人不该受此牵连。孤的夫人何其无辜,饶是剑主指责的是孤,然而谁又能担保不会有人依此借题发挥,无端抹黑夫人的名声呢?况且孤同夫人好歹代表着整个妖族的颜面。这件事天衍宗总该给个说法吧?” 宗主自知理亏,忙不迭地同妖王道歉。说话期间,天衍宗的几位峰主也赶到了剑主身边。几人的手中都藏了法器,严阵以待地围着玄明剑主。 脑海中的嘲笑声越来越响,同宗主的声音混在一起,仿佛是绷到极致的琴弦,只稍稍再施加一丝外力便能断裂。 偏有人这般没有眼色。 也不知妖王是否有意为之,在接受了宗主息事宁人的歉意之后,仍把目光重新投回到剑主的身上,“既然如此,孤只要剑主亲自道歉,此事也算过去了。” “啪!”无人知晓的颅内,那根代表明清的弦全然裂开。怒火杂糅着难以言喻的屈辱冲昏了玄明的头脑,除了面前那个道貌岸然的妖王再想不起旁人。 “道歉?”剑主冷嗤一声,抽出跃跃欲试的逐风,“妖王倒是会做戏,真以为能把所有人都骗过去吗?你这副敢做不敢当的样子,算得上什么一族之王。” 不待戒备着的几名峰主反应,剑主已然挥剑直指妖王。 软剑已碎,妖王不得不使出法器防御。 “不必了,好歹孤也曾在天衍宗呆过多年。既然剑主执意认为是孤有错在先,孤也不介意陪剑主过上几招。”琚翔安抚住身旁众人,而后意有所指道,“不过若论敢做不敢当,孤怎么比得上剑主当年的所为呢?也不知当年您那位名为玉茗的女弟子所受的伤,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逐风怒吼的剑鸣声几乎刺破每一个人耳膜,便是妖王手中仙阶的防御法器,也在接了几招后完全粉碎。 “可惜了,这法器陪了孤有些年头。”琚翔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眼风扫到接踵而来的一剑,他凝着脸终于自掌心祭出了本命剑。 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如狂风来袭般泛起波澜。洒在碎石子路上的落叶被无形的手推拥着,滚向水榭的方向。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聚集起了遮天蔽日的流岚,阴影包裹着这方天地,正如同在场的每个人内心蒙上的惊疑。 饶是道心坚如磐石者,也在妖王的本命剑亮出的一瞬轻颤了下。 “这难道就是……巨阙剑?”吟鼎峰峰主喃喃道,“原来这把传说中的名剑竟在妖王手上。” 巨阙以白骨开刃,以鲜血淬炼,斩得万千生魂,终成剑中尊者。这样一把堪称是由煞气凝为实体的宝剑,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惧意呢? 不说是人,便是也可称之为名剑的逐风也在这把天下至尊的名剑所散发出的煞气下,生生弱了势头。 玄明索性收回逐风。身为剑修,他更是清楚虽然都被世人称之为名剑,可是巨阙始终是独一档的存在,也不怪逐风退缩了。 “妖王倒是藏拙的高手,屡次出乎为师的意料。”玄明观察着这柄传说中的宝剑,终于明白为何琚翔拜师多年却始终不肯认本命剑了。如此珠玉在前,他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旁的鱼目呢? 原本如同脱缰之马般的煞气在琚翔手中变得尤为乖顺,他挽了个剑花,摆好架势,“承让了。” 容色姝丽的男人站在权势的顶端,手中是世人惊羡的名剑,怀中则是玄明梦寐以求的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既然他什么都有了,又何必去抢夺自己的洵儿呢? 利刃相击之间似有火花迸溅。妖王虽仍是一味格挡,可玄明却敏锐地察觉到手握巨阙的妖王已然变得截然不同了。 精妙复杂的剑式连成一片刀光剑影,看得人目不暇接。随着每招每式都被妖王巧妙地化解,剑主的脸色凝重得几乎滴出墨来。 两人的动作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仅在一息之间,胜负便已分明。 轮回五:明镜缺(63)师徒缘 锋利的剑尖直指剑主的脖颈,几乎能感觉到其上萦绕的煞气正跃跃欲试地舔舐着他的皮肤,不远处是妖王斜睨的视线。 “哈,哈哈哈哈……”剑主被迫半扬起头,低笑时震动的喉咙几乎要擦上巨阙的利刃,可他却浑然未觉。半晌,他止住了笑,“为师是不是该夸奖妖王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青出于蓝?孤可担不起剑主的这句夸奖。”妖王挑了挑眉,额心的红痕更添春风得意,“不过是寻常水准罢了。” “好,好啊。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这孽徒一直以来不露圭角,捍卫为师的自尊?”玄明怒极反笑。 “孤说了,剑主合该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听到那句“孽徒”,琚翔眉心微皱。长剑毫不客气地破开化神修士淬炼到极致的肉身,在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琚翔,好歹你也曾在天衍宗呆过数年,在众人面前行过拜师礼的,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师父?”吟鼎峰峰主看不过去,不满地指责道,“果然妖族不论如何教导,也不可能懂得该有的礼义。” “何谓礼义?与自己的徒弟不清不楚为礼,堂而皇之地指责旁人同他一般龌龊便是义了?只是孤倒是不知,自己何时行过拜师礼。”琚翔缓缓收回宝剑,“你们口中的那个晨晓峰弟子阿翔,早就死在第一次下山游历的路上了。” —————— 那个真正样貌平庸的阿翔,不过是一个名不了见经传的小门派掌门的独子。幼时有邪修屠了该门派满门,若非是他被父母藏于暗室,又得天衍宗门人路过相助,恐怕也难逃一死。此后,幼童的心中埋下了对于这天下第一大宗的向往之情。宗门被毁,幼童的生存都成了很大问题。但他始终不忘父亲曾欣喜地夸赞他根骨绝佳,或许可重振宗门。谁也不知如此幼小的孩童一路上究竟经历了多少坎坷风霜,更不知他背后的血泪深仇。等到他再次示于人前时,是他有幸拜得修真界最负盛名的玄明剑主门下。 若是这仅是写在话本中的故事,后续应当是一帆风顺,扶摇直上。 可惜,人生并非话本中寥寥数语的故事,也远没有那般大快人心。 少年的踌躇满志,就如同握在拳中的清水,很快便一扫而空了。他失落地发现,自己那身曾令父母赞不绝口的天赋,在晨晓峰的一众天之骄子之间再平凡不过。他日日不眠不休地努力,也及不得师兄师姐们当年的半点成就,更没有殷实的家境可为他提供增进修炼的灵丹或是法宝。 在剑主眼中,阿翔不过是自己门下一个格外普通的弟子。不,或许剑主根本就不认得自己的这位弟子。当年收徒时恰逢剑主外出云游,若非是宗主当初不满于玄明多年不收新徒,执意要晨晓峰收下一名弟子,恐怕阿翔也不会得此机缘。就连行拜师礼时,也是由剑主的大弟子代为主持的。少年拜师几年,别说是剑主的尊容,就连他的一片衣角都不曾见过。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阿翔想起幼时学过的话不由心生惶恐。 可叹人比起接受自己生来平庸更难的,是误以为自己是冲天鸿鹄,可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只误入鸟群的燕雀,无论如何追赶也不过徒劳。 不过这巨大的落差反而督促着少年更加勤勉努力。只是那时的阿翔不会料到,自己的一生何其短暂,甚至等不及一睹师尊的风采,听不到师尊对自己的一句夸赞,更来不及为自己的父母报仇雪恨。 少年趴在悬崖下的萋萋荒草之间,胸口被妖兽的利爪刺个对穿,手中却仍牢牢握住自己的长剑,甚至不忘绞动剑刃彻底粉碎妖兽体内的妖丹。 濒死之际,往事若走马灯在眼前浮现。阿翔察觉到有生人靠近的气息,可是他太累了,已经睁不开眼。 无人知晓那日午后曾发生过什么,正如同无人在意曾经的阿翔在宗门内的所作所为。 但很多人却都清晰地记得,那个看起来分外平凡的少年,自历练归来并改名“琚翔”之后,就如同破开外表的璞玉,寻常再难比肩。渐渐地,他甚至成为了同门中最有望继承剑主衣钵的后起之秀。人们称赞他的剑术精妙绝伦,却再不记得他也曾同外表一般庸庸碌碌。 一个邪修的门派被灭,众人除了感慨一句罪有应得,也很快便将此事抛于脑海之外。 更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阿翔少年,早就死在了一个同他本人一般寻常的午后,潦草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行过拜师礼的是阿翔,以身为剑主门下弟子为荣的也是阿翔,本就同众人面前的妖王没有半点关系。 —————— “即便如此,”包艾峰峰主不赞成地质问道,“即便妖王陛下不曾拜师行礼,但你顶替晨晓峰弟子多年,当年尚能唤剑主一句‘师尊’,难道如今得了势就能翻脸不认人了吗?” 妖王勾起殷红的唇角,看向剑主时的目光带着戏谑,“不如请剑主扪心自问,孤可曾唤过你一次‘师尊’吗?” 仿佛是数九寒冬时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心魔层生的玄明却在满脑纷杂的低语声中罕见地找回了些许清明。 “原来,你早就盘算好了……”一字一句艰难地从银牙中挤出,“狡猾的狐妖。” 不远处的颜洵有些失神。 她想起在天衍宗时,琚翔从未亲昵地叫过她一声“师母”,而是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仙子”。那时她只当是骥子龙文的微小怪癖,如今想来,怕是他不愿承认自己同师兄曾经的道侣关系吧?就连玄明剑主,琚翔也一直客气地以“剑主”相称,从未喊过一句“师尊”。 诚然,不论是曾经身陷囹圄的大妖,还是如今的妖王,以琚翔的傲骨和修为,都断不可能认剑主为师,更何况此人还曾是他最是妒忌的情敌呢? 只是颜洵更为意外的是,原来这只狐狸对自己竟如此蓄谋已久,似乎并非她以为的日久生情。 相比起颜洵心中的点点涟漪,玄明则显得尤为激动。 好不容易平静的头脑突然传来声哄堂大笑,那声音愈加响亮,仿佛不单单只是他脑海中的臆想。四周看向他的视线仿若一把把尖针刺入他的皮肤,嘲笑着他的愚昧无知。 郁气凝结在胸口,堵得玄明不上不下。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异样,更听不见周围传来的低呼声。 滚烫的鲜血顺着剑主那双红瞳淌下,在玉白的脸上滚过,格外刺目显眼,仿若魔族降世,诡异的气息仿佛是片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好,剑主的入魔之症更加严重了。”宗主低语一声,示意身旁的五名峰主。 不过,还未等这几人展开行动,早有一人先行一步制止了濒临崩溃的剑主。 巨阙剑背出其不意地敲向剑主后颈,竟然轻易就得了手。 玄明身形一晃,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不止如此,只见他脸上淌下的血泪仿佛被吸引一般,逆流入眼眶。就连眉宇间的戾气都全然消褪,仿佛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 天衍宗几人见状,丝毫不敢怠慢,忙运转手中的法器,将已然晕厥的剑主困在其中。 “多谢妖王陛下帮忙。”宗主抱拳看向琚翔,“今日之事实在抱歉,他日天衍宗定有所补偿。” “那孤便等着了。”琚翔挑起一侧长眉,将宝剑收回掌心,“巨阙剑以煞气为食,自然也会吸收剑主身上的些许邪气。” “在下便代剑主谢过陛下了。可惜剑主如今昏厥,若是他如今清醒,定然也会感谢您的一番好意。” “希望如此吧。”琚翔似笑非笑地提点道,“不过此法仅为权益之计,心魔入脑还需自救才行。” “是啊……”宗主又寒暄了几句,而后看了眼颜洵,向两人道别,“我等急于赶回宗门,还望妖王同王妃见谅。” “颜洵师妹,保重了。” 颜洵怅然地目送驶向远方的飞舟消失在层峦迭嶂之间,耳边尤弥留着宗主临行前的最后一言。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