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蒂凡之诗》 序章 伟大的罗尔王 序章伟大的罗尔王 远古的巨龙低下头。 渺小的人类啊,你为何而来? 罗尔王扬起头。 尊贵的巨龙啊,我乃为了人类的居住地而来, 请您远离这片大地吧。 巨龙张嘴喷出炙热的龙息;罗尔王举起他的剑与盾。 一个太阳落下,一个月亮也落下。 在第二个太阳升起时, 高高的山上,巨龙坠落了。 伟大的罗尔王与勇者尼克, 共同打败了巨龙。 伟大的罗尔王在这片大地上建立了克罗帝王国。 克罗帝王国的子民们歌颂吧, 歌颂我们伟大的罗尔王, 感谢赐予我们土地的伟大罗尔王。 诺姆大地西方一带的人们称之为守护山脉的最北端,是巨龙栖息的巨龙山,光秃秃的山上寸草不生,故而一眼望去即可看见有两人正一前一后地走下山。 路崎嶇陡峭,因为原本就不是供人类通行的。 前方的人从头到脚都包覆着铁製盔甲,让身高一米八的他如同一个铁製巨人,身后背负着呈菱形的铁製大盾与一把宽刃剑;相对之下,后方棕发青年的穿着就显得轻便许多,只有上半身穿着一件皮製鎧甲,他的身后则是揹着一把约一尺的长剑,散发淡淡的魔法光辉,只是不禁让人怀疑仅仅一米六的他要如何才能挥动这把剑。 神色疲惫的两人默默地走着。彷彿此刻才感受到空旷高处的阳光迫人,棕发青年的上眼皮不自觉地迎合呼唤彼此许久的下眼瞼。 「罗尔,别动。」尼克一张开眼,就看见前方的罗尔离山崖只有两步的距离,连忙大喊出声。 前方的罗尔立即停步,一动也不动,也不知他是下意识回应尼克的呼叫,还是身上沉重的盔甲与剑盾使得他再也无力移动脚步。 两秒后,清朗有力的声音从罗尔的头盔下传出:「怎么了?」 「罗尔,你没事吧?还好吧?」尼克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罗尔依然没有动,过了一会,他才贴着山壁慢慢地转身,右手拿下头盔,露出金黄色的头发与英俊的脸孔,他看了尼克一眼,蓝色双眼里有着深测难辨的情感,像是怜悯又似不捨。情绪转眼即过,他向尼克笑了笑:「我没事,怎么会这样问?你刚刚突然大叫,我还以为我前方发生什么事。」 真的没事吗?尼克看着罗尔身上的沉重装备与小半边带着烧焦痕跡的金发,想到他刚刚距离山崖只有两步的距离,于是提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罗尔的视线由尼克的脸上移到他的身上,皮甲上巨龙所留下的爪痕与裤子上还带着血渍的伤口,又移到贴在尼克脸庞仍带着湿黏感的棕色短发,他笑了笑:「你累了。」 这是一句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尼克一听到罗尔的调侃,睁大棕色双眼,提高声量抗议着:「我,我哪有累,我是看你好像太累了。昨天那隻该死的龙,也不知道是吃什么活到现在的,吐出来的火焰居然持续了大半天。」 「我,我是怕你累了。」 「哦?你不累,那你走前面吧,我们先通过这条窄路再休息吧。」罗尔边说边将头盔戴回头上,没有再看尼克一眼,逕自作了结论。他将身子贴近山壁,示意尼克先走。 尼克听到罗尔的指示,毫无犹豫地走到罗尔前方。 两人又走了大约十多分鐘。当尼克看到只差数十步就是较为宽阔的路面时,他开口问道:「罗尔,你打算把龙角交给公会还是领主?」 「一定可以得到巨额的奖赏与土地吧,真没想到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也有可以拥有土地的一天。」 又走了几步,尼克都没有听到罗尔的回答,他脑中闪过不妙的预感,赶忙回头想看看后方的罗尔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总是站在前方的高大背影如今不在眼前还真是怪怪的,转身时,尼克的心中还想着这个念头。 下一秒。 清朗无云的蓝色天空遮蔽视线,双脚已经不在地面而是在空中的尼克,其实有看到那双等在他身后推他下山的手,那双曾经高举盾牌站在前方为他挡去伤害的手,那双曾经以高超剑技干扰敌人攻击的手。 风元素在耳边呼啸而过,原来坠落时他们的流动是如此大声。 或许当清晨罗尔提议,阳光照射在龙眼的那一刻,他们一起攻击巨龙要害,并引诱巨龙跌落山谷时,他就该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只是,当时他并不觉得使用这种不光明的手段有何不对,面对力量远胜于人类的异类,使用这样的手段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 然而,心中翻滚的情绪如同耳边呼啸的风声般,理性的思考已瞬间被它们埋没,共同冒险的情谊、信赖、背叛、崇敬、失望、最后停留在尼克脸上的是至今仍难以置信,张大的棕色双眼。 罗尔……棕色眼珠盯住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光芒,全身穿戴铁盔的身影,他逐渐变小,逐渐变小。 人类啊,将你的卑鄙、狡诈、欺瞒、忌妒之心与我交换吧。 我会将自己的力量送给你。 耳边响起的声音,是风的咆哮,还是被背叛的怨恨下所產生的幻听? 远古巨龙的痛苦唤来魔王, 诅咒罗尔王, 诅咒克罗帝王国。 罗尔王的每一代都将只剩一个男孩, 每一代的男孩生命都将缩短。 每一寸土地都将归还他们的主人, 还给无之森与无之大地的主人。 悲叹吧,哀号吧, 魔王的诅咒将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诅咒罗尔王的世世代代。 第一篇 无之森的体悟 第一篇 无之森的体悟 紧要关头,重要字汇总是想不起来? 落荒而逃,才知道腿长不一定跑得赢腿短的? 辅助速度的咒语到底该怎么唸啊。 早知道就努力点。 亲爱的斯凡, 你一定要撑住,等我回去, 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站在树后平静的黑发女神, 你弓弦上的箭矢, 拯救了我,也射中我的心。 1-1 咒语用时方恨少 第一节 咒语用时方恨少 低沉的狼嗥一波波传来,此起彼落没有一刻减缓,节奏富含生命的律动,演出一场高潮迭起的送葬曲。被追逐的棕发青年露出一个苦笑,如果,只是如果,他不是被追逐的一方而这也不是他的送葬曲,或许他会闭上眼聆听欣赏吧。 该死,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欣赏狼嗥,这可是追逐他的狼嗥啊! 粗重的喘息近在耳边,呼、呼、呼、呼,配合着狼嗥逐渐逼近,逐渐加快,越来越快,他快喘不过气了。 他不能停。 刚刚的一幕深深印在脑海,狼嗥响起,黄色眼珠一齐转向地盯住他,转瞬间闪动血腥红光,雪白的牙在暗红大嘴里显得森然可怖,透明丝黏唾液垂落,是即将饱腹的期待,还是被激起的愤怒? 他不能停。 不能停。 凌乱的脚步声没有规律,他听到他的脚步声,听不见狼群的脚步声,但他感受到狼群在身后奔跑跃动,四肢跃起画出完美弧度,慢慢缩短彼此间距离。为什么?明明是他的腿比较长,好歹他有着号称熊的身高啊。 他跑不赢,狼嚎逐渐逼近。牠们彷彿是他的影子,无法摆脱、无法逃离,永远跟随在他身后的黑影。 暗灰棕色赤松,是这片广阔无边林地的唯一树种,大部分都是三十米到四十米高。下午路过时,他还藉着秋季里带着寒意的日光,抬头欣赏赤松的高大挺拔,树干直直往天空伸展,两侧没有任何枝叶,直到触碰到清朗无云的蓝天,绽放圆球形的屏障。 蓝绿色的细长针叶两两成对,在蓝天上拼凑出圆球、椭圆、扁平状的树冠,无数欢欣的淡绿色风元素尽情在针叶丛中缠绕悠游,偶尔,柔软的元素细丝撞在尖卵形毬果上,再贴着卵形弧度滑行,一溜烟地鑽入其他叶丛里。橘黄色阳光、淡绿色风元素、蓝绿色针叶丛交织穿错,形成一张让他难以移开视线的美景。 相同的林地,当时的感动如今全没了,他只能不断地跑、不停地跑,连深吸一口气都是奢侈般发狂地奔跑;当时的轻松自得也都没了——不必担心枝叶会勾损衣袖的赤松林,如今成为无法遮蔽他踪跡的灭亡之地。黄色眼睛们,是否在身后紧盯着他的奔逃路径? 对了,风元素。 他怎么没想到,可以使风元素让自己跑快点啊。 该死,现在气喘吁吁的他哪有办法想像淡绿色风元素细丝由四周飘落,移动到他脚下,排成一片托起他身体重量的画面,他现在脑海里连风元素是什么模样都想不出来。 早知就别因不想背诵咒语而加入异想派。 没时间埋怨后悔了,快点想,不能放弃,一定要想起来,他一定曾在塔里听过的。风起?不对,这是让风元素吹起羽毛或纸等轻物的。 风浮? 风飘? 风飘飘? 风升? 风落? 风落风飘? 到底是什么?两个字?三个字?还是四个字?这些咒语到底是哪个该死的魔法师留下的,又长又难记,错一个字也不行…… 不行,他一定得想起来,他答应斯凡一定会回去找他。当他提议要引开狼群,甩开牠们后再一起对付剩下的狼隻时,斯凡为什么一个字都没说,他只是抿起唇,朝他看了一眼再点点头。 斯凡难道不知道他身上的破旧皮甲只要狼群扑上来抓没几下就会烂掉?还有那面只不过是用铁片框着的木盾,和不知道砍到狼牙上哪一个会断掉的铁剑。个子比自己小,但总是这样坚定……不犹豫也不争辩就点头答应自己的提议。 向上盛开的火元素手牵手在火堆中跳舞,火光照在斯凡脸上一边黑的,一边亮的,但为什么他觉得斯凡信赖的眼神如此清楚,清楚到现在想起都好想捶他一拳。 为什么这样信赖他,这样他不是一定得回去了吗? 是的,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彷彿下一刻就将跳起扑向火堆的狼隻齐齐围在火堆不远处,牠们不时张嘴露出森然白牙,沉下背朝火堆前的人影低吠。 火堆前站着一个约一米六高的红发青年,左手举着木盾,右手挥着长剑,他整个人几乎都缩在木盾后,背部距离火堆仅剩一步的距离。红发青年不高,身材可称得上瘦弱,但不知为何与狼隻对峙的他看起来如同一座山,一座终年不曾变化的小山。 是因为他的棕色双眼始终冷静观察狼隻的行动,只要有一隻想要跳起,他就朝跳起狼隻的方向挥剑,反射着火光的长剑迫使狼隻退回去;还是他巧妙地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藏在木盾与火堆间,不畏惧火堆离他只有一步的距离,随时可能烧到他;或是,他独自面对眼前的狼隻,不曾出现任何惊慌或恐惧的表情? 红发青年就是站在那里,他的盾彷彿永远举着,他的剑彷彿总是在挥动,迫使狼隻与他之间,一直保持对峙的情况。 只是,这份僵持能持续到何时? 到他的手酸了? 到狼隻不顾一切扑上来,识破他的虚张声势? 斯凡的心中没有他的外表冷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凯克的提议,单纯是因为他无法在狼群的攻击下保护凯克,让他可以想像要使用的魔法,是的,只因为这样。 绝对不是因为他觉得凯克一个人离开的话,凯克的生存机会会比较大。 他相信凯克,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斯凡不断在心中说服自己,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坚持下去。当看到棕熊般的凯克,使火堆中的火燄咻地飞到狼群中一隻较为大隻的狼身上,火焰停留在牠的毛皮时,他脸上的表情,应该是一开始就表现出来的坚定信赖,而没有洩漏出一点他希望凯克可以独自逃离这里的期盼吧。 看着眼前不时低吠的狼隻,背向火光的斯凡,整张脸都埋没在阴影里,他的脸上浮现一个只有他明白,也只有他知道他在笑的微笑。 幸好,动物怕火的天性让他可以将背部交给火堆。 幸好,凯克现在不在这里。 凯克,你一定不能被狼群追上,一定,是、一定。 1-2 崭新单手剑的代价 第二节 崭新单手剑的代价 普诺尼兹城,行走于诺姆大地的商人与冒险者们尽皆知晓的一座城市,它位于「希普奥尔王国」北方,既非王都,也没有优美歷史或值得纪念的伟人。 它广为人知的原因是其地理位置。普诺尼兹城位于诺姆大地的中央,同时也是西侧克罗帝王国,东侧元素之语殿堂与佣兵公会根据地,北方无之森的往来匯集地点。 距今一百多年前,普诺尼兹城不过是希普奥尔王国北部的一个小镇,它的北方与西北方都是杳无人跡的森林,而东北方则是魔法师与佣兵的冒险之地。在动物随时可能南侵的威胁下,远没有现今繁盛,仅是商人来此收购无之森珍稀材料的交易地。 直到罗尔王将昔日称为巨龙山,现今称为魔山以南的动物们往北驱逐,普诺尼兹城才成为四方交会点。而往日阻隔诺姆大地西部与南部交流的哈特山,也因双方可往北走避开哈特山,经由普诺尼兹城往来,而不再成为阻碍。 不知是普诺尼兹城的幸或不幸。 在克罗帝王国即将往东拓展领土时,魔山以南的无之森又重新出现大批动物,这使得刚建立克罗帝王国的罗尔王,不得不将其注意转回北边已拓展的领土上。而罗尔王死后,七十多年来克罗帝王国再也未曾以武力侵犯普诺尼兹城。 不过,既无大军的入侵威胁,普诺尼兹城也失去组建独立武力的正当性。事实上,贸易兴盛的普诺尼兹城深受以海运为根基的王都势力忌惮,王都曾多次箝制其武力发展,或许,这也是普诺尼兹城与四方保持良好关係,成为魔法师与冒险者们寻找梦想与机会所在的主因吧。 克罗帝王国八十九年,诺姆大地的简易地图里,各势力的分布情形大致如下:中部以北是无之森,西南是克罗帝王国,南方是希普奥尔王国,东南是元素之语殿堂与佣兵根据地。各势力往北与无之森间的界线,端看其当时各势力是否强盛。 普诺尼兹城内,西、南、东、北,因其邻近不同势力,分别有着不同的景观。以城东为例,常可见到魔法师与自称是冒险者的佣兵们走动。 城东一间外表并不突出的旅馆——普诺尼兹城常见的灰棕色赤松建筑物,门前摆放着象徵旅馆的酒杯形状招牌,招牌上钉住的方形木牌写着四个字「尤里旅馆」。 旅馆的一楼大厅内,老闆尤里正站在吧檯后擦拭酒杯,他是诺姆大地上常见的棕发棕眼男性,年约五十岁。 尤里一边擦拭酒杯,为即将到来的忙碌傍晚作准备,一边看着泛着晕黄光线的大厅,熊熊火焰在壁炉中燃烧,大厅内坐着几桌依其穿着打扮应该是佣兵的客人。 看着属于自己的旅馆,尤里心中是颇为满意的。自从安全脱离冒险者的身分后,他没有缺隻手、断条腿,而多年的冒险所得还可以买下这家旅馆。他的过往经歷与佣兵公会间的关係,使得这家旅馆成为佣兵们聚会的场所,以及……承接小型委託的所在。 或许后者才是佣兵们来此聚集的原因吧!喔,他应该称其为冒险者们,不过,他们都清楚他们不是想探索世界的冒险者,这只是个好听点的称呼,他们都是为了获取金钱而承接任务的佣兵罢了。 吧檯前的一张圆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记载着各式各样由他经手的委託。 尤里明白大型委託不会透过他的旅馆,一是普诺尼兹城不会放过赚取利润的机会,早已成立相关的仲介所,二是真正的知名公会,例如史东公会与杭特工会,可都是委託人亲自联系委託的。 不过,他依然满意他能经手各式各样的小型委託,以及难得一见的中型委託,毕竟,这是额外的收入,也是让小型佣兵公会与独立佣兵们踏足他旅馆的机会。 正当尤里这样想的时候,旅馆的门打开了。瞧,客人不是上门了吗? 尤里看着推开旅馆大门,随着迎面吹来的秋天寒风,踏入大厅的两名青年,心里觉得很古怪,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厅内的几桌客人也抬头注视他们。 一名是身高约一米八,体型高壮,有着一头棕色短发与棕色眼珠,大约十七岁,乍看之下有点像熊的青年,而站在这隻熊旁的是名身高约一米六,体型瘦弱,一头红发与棕色眼珠,颇难判断年龄的青年? 两人的身高差距就足以让人注目,而更古怪的是他们的组合与打扮。像熊的青年穿着及腰的上衣与轻便的长裤,但偏又拿着魔法师才会拿的木杖,魔法师不是该穿着及膝长袍吗?而矮个子的那名男孩,穿着皮甲身后揹着剑士常备的剑盾,但依两人的体型判断,再怎样说也是那名像熊的青年挡在前方比较有说服力。 棕发青年依尤里所在的位置,判断他应是旅馆的老闆。他语气中带有几分兴奋地问道:「是这里吗?大叔,这里就是尤里旅馆吗?」 他往前大步朝吧檯走了几步,直到看到吧檯前圆桌上的册子,一口气衝到圆桌前大叫:「喔!斯凡,快来看!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委託册?」 红发青年听到棕发青年的大喊,没有加快速度,依然照原先步伐往前走。 尤里忽然觉得他的过往经歷都派不上用场,这几年成为老闆后的招呼应对也霎时忘光,不知该对这名棕发青年说什么好…… 直到棕发青年伸手要翻开委託册时,尤里才劝阻道:「孩子,你要承接任务?」 「是啊!」棕发青年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才一脸依依不捨地将视线从册子上移到尤里脸上:「啊,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做凯克,旁边的这位是斯凡。我们要承接任务。」 大厅内望向两人的佣兵们纷纷调回视线,在他们间彷彿可以听到低声的对谈:「原来又是两个不自量力的小子。」 「他们真以为尤里旅馆的委託他们俩能接啊!」「说不定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是生是死,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啦!」 霹啪!全身闪耀着火光,一个大约半个人高,有着金黄色长发与曼妙身材的精灵从壁炉中现身,她慢慢飘到凯克身旁,对着已在翻动委託册的凯克说:「凯克,给他们这些人好看,你儘管接,我会帮你的。」 凯克似乎已经习惯壁炉精灵的出现,他继续看着委託册,连头也没抬地低声回道:「欧薇娜,这是你说的喔,到时就看你的啦。」 他翻了又翻,才转头对一直站在一旁等候的斯凡说:「这一个任务如何?到无之森中採收秋天的里逊蘑菇,可以得到一把崭新的单手剑。」 「我想,我们应该要先将装备换一换,才能够接更难的任务。」 对于凯克刚刚一个人对空气说话,斯凡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直到听凯克说找到可承接的委託时,他才将头凑了上来。 斯凡看着委託单上所写的说明,开口问道:「无之森,凭我们两个可以吗?」 「嗯,应该可以吧,不过是採收蘑菇啊!而且你的剑也该换了吧。」没来由的自信浮现在凯克脸上。 旁边的壁炉精灵欧薇娜则多加了一句:「去採收蘑菇喔?那不是没我表现的机会……」 「但是,蘑菇就可换到崭新的单手剑吗?」斯凡仔细看着委託单内对里逊蘑菇的特徵描述,喃喃地再说了一句。 只是,一旁兴奋的凯克与不开心嚷嚷着的欧薇娜都没有留心斯凡所说的最后这句话。 此时的凯克与斯凡尚且不知,崭新单手剑的代价是里逊蘑菇,但也可能是他们宝贵的两条小命…… 1-3 不是英雄救美 第三节不是英雄救美 是什么声音? 斜靠在赤松旁正在休息的「他」立刻睁开眼睛,用力眨动着以尽快适应週遭的黑暗。 在夜色中格外明显的黑白双眼里闪动着警觉,他握紧手中的弓,一手往后抽了支箭搭在弓上。几乎是刚听到声音时他就判断出是狼嗥的声音,之所以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是因这里是进入无之森后不过一天的路程。 狼嗥声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黑色短发贴在耳侧,他依声音的方向往左侧慢慢移动几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狼嗥声逐渐响亮时彷彿不存在,身型高挑可说是削瘦的他轻易将整个身体藏在赤松树后,而浅灰色上衣与贴身的同色长裤更使得他不易被察觉。 除了狼嗥声与狼群的跳跃奔跑声,还有其他声音? 所以,无之森的动物们已经南迁到这里?或是前方笨重的脚步声吸引了不该出没在此的狼群? 思索中的「他」,睁大双眼看着不远处出现在自己视野内的景象,而向来平静的脸上出现混合着笑意与惊讶的表情。 身材高壮的棕发青年,手上拿着一根相较起来满短的木杖,一面气喘吁吁地奔跑,一面张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狼嗥声盖住青年所喊的话,不过从青年的嘴形依稀可判断第一个字应该是「风」? 看着眼前穿着与身材和印象中的长袍魔法师大相逕庭,却又拿着代表魔法师的木杖、唸着疑似咒语的词语,像隻大熊在林地里窜逃的陌生青年,他不知为何冒出一股无法压抑的笑意。 「噗嗤。」 两人视线相对。 灰棕色的赤松树后,一位少女正看着他。 黑色短发飘散垂贴耳侧,高挑的身形与一旁直立的赤松相比毫不逊色,浅灰色皮甲包覆上身,勾勒出完美紧实的曲线。她脸上一对黑白分明的双眼正看着他。 微笑转眼消失,粉色唇瓣抿成一直线,视线由他的脸移到后方。她抬臂举弓,视线随着绷紧的弦划出的箭,咻地吹过他的脸庞,朝身后狼群飞去。 凯克无法开口说话。 平日讚赏美丽事物的辞藻随着吞嚥口水的动作消失在喉咙深处,他觉得眼前的少女是森林中的女神,是赤松化为的精灵,直到一句平淡语气的问句穿入脑海。 「你不跑吗?」 凯克想起他被追的事实,连忙跑到森林女神的背后。喘口气后,他才想到虽然他小时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精灵,但是白鬍子老师曾提过世界只有风、水、火、土四大元素的精灵,没听过有树精灵的。 而且,精灵会射箭吗? 随着箭矢一支支射出,风元素突然重新出现在凯克眼前,淡绿色丝线在夜色中散发微弱光芒,缠绕纠结彷彿无形的手拉扯着箭矢,但是,柔软的淡绿色丝线终究无法抵抗箭矢劲势,转眼变为小河里浮游摆动的鱼尾。 风,请帮助我吧!凯克口中默念,脑中展开一幅全新的图画,淡绿色丝线贴紧箭枝,随着箭矢飞行的路线拉长拉直,画出同样轨跡的曲线。 「咦?」迷惑中带点讶异的声音轻轻响起。黑发少女看着射出的箭矢,惊讶它的速度比之前更快更有力,似乎风的阻碍不再存在,明明现在她所站的位置并没有风啊。 很快地,在少女与青年的协力下,狼群的嗥叫转为哀嚎,牠们退去了。 「你好美。」 「刚刚我还以为你是森林中的女神,我好少见到黑发与黑色眼珠的少女,你是哪里的人呢?」 「啊,应该要先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凯克才开口,就是一连串让人错愕与令人脸红的讚美,直到他想起是黑发女孩救了他,对着她行礼道谢才停止。 黑发少女刚想问这位陌生青年对她的箭枝做了什么,为何它能飞得又快又直,这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事。她没有听到陌生青年诵唸咒语,但是她的确在望向他时发现他的目光追逐着箭矢。 不过,这位青年的穿着并不像魔法师…… 她还没开口,青年的一连串讚美就让她惊讶地呆住了。她不是没听过讚美,但是讚叹她容貌的却几乎没有,大部分是讚叹她的箭术精准,毕竟……她的黑发黑眼是异数,而少年般的体型在哪都不属于美女的范围。 更让她惊讶的是青年眼中毫无保留的坦率与纯粹的欣赏,就像欣赏落日馀暉的美景,而非是她曾见过的——男人看到女人,夹杂着慾望与飢渴,别有目的的讚叹。 凯克道谢完,站直后重新看向黑发少女。 黑发少女很快地藏起她的惊讶,带着点命令的语气问道:「对,我救了你一命,告诉我你的名字。」 「喔?」惊讶的声音发自凯克口中。好奇怪的女孩,初次见面的人向来对自己的讚美不是脸红地避开视线,就是一脸莫可奈何,为何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虽然处在惊讶中,被救的凯克仍是很快地答覆:「喔,是,我叫做凯克,是名魔法师。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你可以叫我蒂雅,我是名佣兵。」 过了一会,在两人的惊讶都平復过后,凯克和蒂雅一起想到什么。凯克想起他必须儘快回去找斯凡,而蒂雅则想知道凯克刚才到底用了什么魔法,她在曾遇过的魔法师里从来没见过。 「蒂雅,拜託你……」 「凯克,你用的魔法……」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同时安静下来。最后是一脸焦急的凯克抢先开口:「蒂雅,拜託你陪我去救人好吗?」 「代价?代价是什么?」 凯克没有听到肯定的回答。他原本以为是女神的蒂雅以平淡的语调问出他不敢置信的问题,不,在凯克耳里听来是近乎冷漠的问题…… 事后凯克曾仔细回想他与蒂雅的相遇——到底为何在奔逃中他仍能听见蒂雅的笑声,到底为何他一眼就能看出貌似少年的「他」其实是位「她」? 克罗帝王国八十九年。 未来的克罗帝五世,现在的桑尼殿下站在宫殿二楼,两手撑着佈满棕色纹路的灰色石砖窗沿眺望远处不见星火的黑暗。 还有三年……还有三年就要即位了。 他心中清楚知道这个事实,虽然他不想承认,但的确每一位克罗帝国王的年龄都一代、一代缩短,他的父亲也会在三年后步入坟墓,然后就轮到他了吗? 金发蓝眼的他将红色睡袍的领子拉拢,彷彿想挡住根本不存在的冷意,而冷意仍源源不绝地从心底泛开。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诅咒是真的。 诅咒记录在罗尔王的手札中,传诵在这片大地上人民的悄悄私语里。依据罗尔王的记载,当时他并未查出诅咒是由何处、何人传出。 克罗帝王国建国的那天,诅咒彷彿悄然无声地诞生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任何痕跡。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诅咒是真的。 前几世的克罗帝国王没人相信这个诅咒,谁想相信自己的性命一定将在注定的那天殞落,就算王室书札里纪载——罗尔王派人散布新的诗谣,歌颂勇者尼克的诗谣,就算罗尔王建立勇者尼克的雕像。 直到,每一世的克罗帝国王不管生了几名王子,最终都只剩下一名王子继承王位;直到,每一世克罗帝国王的年龄一年一年缩短;直到,北方国境一寸一寸南移…… 桑尼睡不着,他凝视着黑暗,没人知道他正想着什么。 1-4 初次见面 第四节初次见面 火堆前的红发青年与狼隻们对看着彼此。 红发青年的棕色眼眸似乎永远也不需眨动。他的目光不在任何一隻狼的身上,而是凝视着狼隻后方黑暗中的某一点。狼隻跃起,红发青年的头没有转动,一手举起木盾挡在狼隻扑来的方向,一手挥舞单手剑折射着属于金属的光泽意图逼退狼隻。 他週而復始重复同样的动作,彷彿永远也不会疲倦。 多久了? 他坚持多久了?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多久了? 凯克离开多久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单调动作不断地重复再重复,他难以判断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他累了。 疲惫悄悄爬上斯凡的脸,棕色眼眸中的机敏也一点点变为呆滞,手中的木盾与剑也越来越沉重了。他明明为了渴望已久的独立冒险在夜里进行着无数次单调的训练,为什么这么快就累了?是从未处在长时间无法放松的压力中?从未经歷过真正的生死关头? 还是,他真如旁人的嘲讽——这样瘦弱矮小的身体当什么剑士! 长时间的压力与短暂的失神,足以让情势转变。锐利狼爪轻易划开斯凡没有穿戴手套的手臂,是撕烈伤口里飘出的血腥味?还是狼隻们懂了眼前不倒的猎物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可以成为食物的人?牠们如同沸腾锅中的水,开始接连不断地跳跃与攻击。 在狼隻发狂似地攻击里,斯凡的剑再也不是虚张声势的挥砍,而是用力地由上往下劈砍,左右劈砍中剑刃反射的光芒有时甚至因速度过快在眼中成为两个并排耀眼的圈。斯凡并没有思考,他下意识地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与狼隻对峙的局面已经打破,现在已经是一场无法停手的廝杀,直到牠们放弃奔逃或是他成为牠们的食物。 狼张大嘴,牙齿近在眼前。 「滋!」朝他扑来的狼隻身上居然着了火!他的手上并没有拿火把,狼毛上正在燃烧的火是从哪来的? 不论是低声哀求或大声拜託,蒂雅都不为所动。 在蒂雅被凯克缠得很烦时,她很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如果没有报酬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去救人的。难道她有拯救凯克朋友的责任吗?还是她有拯救每一个来无之森找死的陌生人的责任?或是凯克认为佣兵是一个可以用自己的时间、技能甚至是生命为赌注,无偿付出的职业? 蒂雅刚开始时不过是平淡地说不可能,后来的语调则逐渐转为冷漠,还有一点凯克听出来的嘲讽,连她看向他的眼神都比两人打招呼时冷漠许多,就像她正看着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急如焚的凯克所幸摊开来说:「我没有钱。」 「连一枚金币都没有。」 蒂雅没有吭声,表情回復平静,像是她早知凯克身上拿不出金币。 凯克很想硬拖着蒂雅去帮忙,但想到她所展现的箭术还是作罢,更何何况到时他又不能帮蒂雅射箭。他低头想了一下,才带着点赌气般的声调大声说道:「告诉你我使用魔法的秘密总行了吧。」 他从蒂雅没说完的问题中猜测,蒂雅应该会对这件事感兴趣,没想到…… 蒂雅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我救你的代价。」 凯克忽然有种衝动,他从没想过向来不在意很多事的他会出现这样抓狂的感觉,他很想抓住蒂雅,摇晃着她对她大吼——和我去救人! 不过,他没有这样做。 凯克深深吸了口气,他说:「好吧,你说要什么代价都可以,先和我去救人,晚了就来不及了。」最后一句话凯克几乎是用吼的。 蒂雅抬头,黑色眼珠里印着棕发青年宽大的身影,平静地说:「成交。」 对蒂雅来说,将狼隻赶跑救出凯克的朋友只是件小事,长期在无之森中完成各种任务的她不认为这有什么困难的。但是,一方面她不想轻易帮助凯克,对他们这种轻忽无之森危险的人应该给他们点教训;而另一方面则是她有些期待凯克所使用的魔法能帮助她的箭术,甚至是帮助她达成她的任务。 凯克与蒂雅赶到斯凡所在之处时,蒂雅所看到的就是斯凡与狼隻正在对峙的这一幕——矮小瘦弱的斯凡一个人站在火堆前,他的表情藏在背光阴影里看不清楚。 蒂雅往前挡住想要直接衝出去的凯克。 惊喜! 今夜真是令人讶异的一夜。 看着不远处独自战斗的红发少年,蒂雅心里有着微微的惊讶,凯克的朋友为何可以完全挡住每一隻狼的攻势,他的动作看似单调空洞,实则十分精准。 为什么不给狼隻致命一击? 蒂雅仔细观察斯凡的行动,这才发现他身上破旧的皮甲、不坚固的木盾与陈旧的剑。 难道他知道他的武器与防具无法抵挡狼隻的全力攻击,才以这样逼退却不刺激牠们的方法守在约定的地方吗? 蒂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凯克,这两名青年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在无之森内的举动显得如此稚嫩,但是所使用的魔法或剑术不像同年龄里的人会有的水准…… 他们会和自己一样从小就独自面对一切吗?不……并不像。 狼爪抓破斯凡的手臂。 站在蒂雅身边的凯克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凝视着火堆,在脑海中想像一幅全新的图画,火,请帮助我吧!火元素如同向上盛开的花朵,一朵、两朵旋转飞舞,分别停留在狼隻身上。 还好,可以看得到火元素。 被火烧着毛皮的狼隻,在地上翻滚几下火就停了,然后,牠们齐齐地朝凯克与蒂雅躲藏的方向奔来。 让狼隻转而攻击我们,看你还有没有办法不出手……凯克想起受迫答应「不管什么代价都可以」的约定,心中浮现一个带点恶意的想法。 蒂雅看到狼隻朝他们衝来,举起早已拿在手中的弓箭,视线放在最前方的狼隻,头也没回地喊道:「用刚刚的魔法帮我!」 凯克气恼归气恼,在狼隻逼近的关头也不敢再乱来,他专心看着蒂雅射出的箭枝,在风元素的协助下让每支箭都飞得又快又直。 要是能同时想像火元素攻击还围绕在斯凡身边的狼隻该有多好……看着狼隻奔逃,凯克心中出现一个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想法。 看着从不远处赤松后走出的蒂雅与凯克,红发少年挺直了背。 凯克抢先为两人做介绍,或许他根本没有抢先,因为蒂雅并没有说话,而斯凡也没有开口:「斯凡,这位是救了我的佣兵——蒂雅。」 斯凡的棕色眼眸看着蒂雅,忽然就直接弯腰行礼:「你好,我叫斯凡,是一名剑士。」 蒂雅这时并不明白,为何两人初次相见时,她会注意到斯凡用力挺直的背与胸膛,微微颤抖的手臂,以及弯腰行礼时那几乎不会被发现的,停在嘴角边的恼怒。 对他自己的恼怒。 1-5 代价?代价是什么? 第五节代价?代价是什么? 约略三米高的围篱横亙在山谷隘口,完全阻绝进入山谷的唯一通路。由隘口往上看,一望无际的天空被侷限在两侧参差不齐的山壁中,成为浅蓝色的倒三角。 围篱由赤松木搭建而成,一根根浅棕色的赤松木紧密排列,予人一种难以突破的牢固感。在围篱的中央偏右有一扇宽约两米的门,木门紧紧关上,若非门前站着两名穿着皮甲掛着宽刃剑的大叔,从远处并不容易发现木门所在。 蒂雅要凯克与斯凡站在距离围篱数十米外的坡地上等她。她不想将两名陌生人带入山谷。 蒂雅走进围篱前,对着守卫的两位大叔点头微笑,随即走到木门前,轻轻敲了几下后推开。 昨晚三人见面后,蒂雅带着两人另外找了一处地方休息,休息前蒂雅还仔细地检查週遭环境,并指示着三人轮流守夜。据蒂雅所说,狼群在附近出没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晚了她也不想研究原因是什么,这件事以后再谈。 早晨醒来后,她就拉着两人来此。凯克问了蒂雅几次,他们究竟要去哪里,蒂雅只回他们不需要知道…… 不过,看来这处山谷应该是一个佣兵公会的据点?蒂雅是哪个佣兵公会的一员吗? 坡地上,斯凡与凯克两人在赤松下并肩屈膝坐着,望着远方的围篱。 等蒂雅的身影消失在围篱后,凯克的目光仍放在远方,他带着歉意的声音轻轻响起:「斯凡,你不会怪我吧……」 沉默在两人间停留了两秒,斯凡闷闷地回答:「不会。」 察觉了斯凡语气中的沉闷,凯克垂下肩膀低下头小声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跟来的,是我,是我答应蒂雅的。」 斯凡站了起来,在两人所坐的四周绕了一圈,观察四周是否有任何危险,在确认所处的山坡确如同蒂雅所说是可以安心休息的场所,才背对着凯克回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 「我并不是生你的气。而且,我也愿意接受蒂雅所提的条件。」 在斯凡说到「我并不是生你的气」时,凯克就跳了起来,长腿走了两步就来到斯凡背后。 斯凡说完后,凯克在他身边接着说:「你果然是在生自己的气……」 斯凡没有回话。 凯克的语气中有些激动不平:「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你的剑技与守备技巧都很熟练了,只是武器装备差了点。」 「不要再因装备不好生自己的气。昨天的事情又不是你的错,谁知道看似平静的赤松林会出现一大群狼群。」 斯凡依然没有开口。 深知斯凡个性的凯克也不再继续就此问题争辩下去,他走到围篱的方向,看着自谷外呼啸而入的风元素——无数的淡绿色细丝成片成片汇集奔流,彷彿河中数不清的小鱼,又像秋季里高空飞过的成群候鸟。 好美。 无数的风元素细丝汇流,密集处是深绿色的线,疏散处是浅绿色的线,而通过山谷的风元素,成为一段又一段深绿浅绿夹杂交织,变化莫测,闪耀着动人光芒的波浪。 过了一会,斯凡感受到凯克的沉默,转头寻找凯克。 看到棕色大熊般的凯克,仰着头望着围篱方向的天空,安静无声。斯凡走到凯克身边,随着他抬头的幅度,也仰着头看天。 什么都看不到。 已经习惯凯克常常看着火、看着树、看着天、看着水就莫名安静下来的斯凡,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这样也好,他终于不用再思考该如何回答凯克的问题,即使两人的交情比兄弟还好,他也不想说出他昨晚的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身为一名守护队友的剑士,他完全没办法保护自己的队友,还要让队友带着一位看起来比他小的少女来拯救他。 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里,两个人间的安静维持了一段时间。 直到黑发女神重新出现在围篱外,凯克立即从美景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蒂雅对守卫的大叔微笑点头,然后转头时已是一脸平静,她面无表情地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凯克以一种刚刚还沉浸在美景中的飘忽声音问道:「斯凡,你觉得蒂雅她是好人吗?」 「不知道。」斯凡看着蒂雅,很快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是商人……」凯克的前半句还带着奇异的飘忽感,后半句却变为带着苦笑的无奈。 蒂雅从身后揹着的浅米色布袋中拿出一件皮甲,浅灰色狼皮製成的皮甲,表面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剪裁也是简单俐落。 「拿着。」蒂雅将皮甲递给了斯凡。 席地而坐的三人,斯凡看着蒂雅,蒂雅看着斯凡,凯克看着蒂雅伸出拿着皮甲的手背。 「做什么?」斯凡没有伸手去接,虽然他明白蒂雅的意思,但他不想接受蒂雅的好意。不过,真的只是单纯的好意吗? 「这件是我备用的皮甲。只是借你、借你。」蒂雅再三强调最后两个字。但是斯凡却依然没有伸出手。 凯克听到这件皮甲是蒂雅的备用皮甲,目光从蒂雅白净的手背移到皮甲上,就此停住不动。 他是不是该劝斯凡收下,但他不想开口…… 蒂雅看着斯凡的反应,将手放下。 然后她盯住斯凡的脸,用一种很缓慢的语调说道:「第一、我们约定过,这个月内你什么事都听我的。」 「第二、你该不会要穿你现在这件皮甲,站在我的前方吧?」 「第三、你该庆幸你的身材可以穿得上这件皮甲。」 当说到第二时,蒂雅的脸色隐隐有些不悦,她觉得她根本不需要对他解释这些。这个月内,他们两人应该要完全听她的指示,这样他们才有机会达成「她」的任务。 第三刚说完时,已经是皱紧眉头的斯凡一把抓起了皮甲:「约定就是约定,我穿。」他不满蒂雅指出他身上的装备破旧,根本不适合当队伍的守备者,但皱紧眉头的根本原因或许是:他居然能穿得下「她」的备用皮甲。 对于蒂雅与斯凡间即将点燃的火爆气氛,凯克先是大声咳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对蒂雅说:「蒂雅,你现在可以说我们要陪你完成的任务是什么了吗?」 原来,蒂雅所要求的代价是凯克与斯凡在这个月内成为她的伙伴,无偿的伙伴,她会教导凯克和斯凡在无之森中,魔山以南的这片林地里她所知道的生存技能。 而凯克和斯凡这个月内要完全听她的,她才是他们三人中的队长,同时,他们必须要陪她去完成一项任务。 当然,任务的报酬是完完全全属于她所有。 凯克和斯凡答应了。蒂雅毕竟救了他们,而她所提的代价也不算过份。 蒂雅没有立即回答凯克的问题,她拿起刚刚坐下时就放在身边的一把剑,又伸手递给斯凡。 斯凡看着没有任何装饰的浅灰色剑鞘,沉默着,以眼神询问蒂雅。 「斯凡,剑你先收下。它是我刚刚进去谷内挑选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下个月要还我一枚金币或是一把全新的剑。」 这次,斯凡没有任何迟疑,他也不想再因迟疑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话。他直接伸手接过剑。 抽出剑,剑刃上反射着光芒,是把锋利的剑:「谢谢。」接剑时,斯凡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但他看到他期盼已久的新剑时,谢谢两字还是洩露了他的喜悦。 在斯凡收下剑后,蒂雅才回答凯克的问题。她的语气中有几分严肃:「别急,你们现在根本还不到陪我去完成任务的水准。而且,难道你们不知道什么叫合作吗?我需要先了解你们到底能做什么。」 「现在,让我们认识一下彼此吧。」 1-6 看不到 第六节看不到 每个人都看得到的。 他们存在,所以我们看得到。 世界上有风、火、水、土四大元素存在,而魔法师则是藉由元素之力施放魔法之人。 我们是异想派。 异想派与学术派的不同在于我们能看到元素,与元素沟通并请他们依我们心中所想產生变化,而学术派是以过往曾与元素约定的咒语指使他们產生变化。 风,淡绿色的细丝。 火,向上盛开的花朵。 水,浅蓝色的六角晶。 土,坚硬的咖啡色颗粒。 不要担心你不曾看到元素,你可以看到他们,他们一直都存在于世界上。相信他们存在,以澄净不带杂质的心去看吧。 选择异想派吧!在这里可以与元素沟通,不需背诵咒语,让你的想像无限延展吧。 基于蒂雅的要求,先从凯克开始解释他的魔法,因为这位不需唸诵咒语的魔法师,从昨晚就已勾起蒂雅的好奇心了。 凯克先是轻轻咳了一下,然后以一副老师指导学生的口吻说完一长串富有宣导意义的话语。 斯凡低着头,红色短发不时颤动着,好像正费心思考该如何介绍他所具备的技能,又或许是看到凯克这副装出来的模样低头偷笑。 蒂雅先是静静听凯克说话,随着凯克介绍到元素时她睁大眼睛左右张望一圈,然后又回过头看着凯克,脸上是明显的控诉「你在乱扯」。 凯克看到蒂雅脸上的表情,只是耸耸肩一摊手辩解着:「这是当初我选择异想派时,异想派的灰鬍子,嗯,现在是白鬍子老师所说的啊!」 「他说每一个人都看得到的。」 蒂雅先闭上眼,吸了一口气,然后张开黑白分明的双眼盯住凯克:「那为什么我从没遇过像你这样的魔法师?」 凯克訕訕地笑了一下,带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加入异想派的人不多……而且,后来退出的也很多……」 「很多人说根本看不到……」 矗立在元素之语殿堂四周的四座塔,分别是风之塔、水之塔、土之塔与火之塔。 当中位于东北方的风之塔,随着晨曦由塔顶洒落,墨绿色的高塔流转着宝石般耀眼的光芒。 塔顶。 凯克口中的白鬍子老师站在塔顶的窗边,欣赏着高空的云与微风,脸上尽是沉迷陶醉。 「霹啪!」塔顶的房间内,已经熄灭的壁炉旁突然出现一个身姿曼妙、少女般体态的火光。 她大约只有半个人高,金黄色的长发飘扬滑顺,仿彿瀑布般流洩身后至腰际,纤细腰身不时晃动着。皮肤白皙,远胜冬日的白雪,炽白色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但又难以凝视。全身週遭环绕着火光的她,睁大深蓝色双眼后大叫:「希普多德!希普多德!」 白鬍子魔法师,也就是火光少女叫喊的希普多德转过头来,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一个微笑,带着笑意的眼神刻意地在火光少女身上停留几秒,不捨地移开后才对她打了个招呼:「欧薇娜。」 「你……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啦!真不知道你眼中的我长什么模样,每次看到我都边笑边盯着我不放。你知不知道被一个白鬍子老头这样盯住,我会害怕。」 「呵呵。」希普多德笑了起来。 「欧薇娜你还是一样有趣。」 「壁炉的火已经熄了……你怎么出来的?」希普多德的眼神仍不时移到欧薇娜的身躯上,鲜红色的火光在欧薇娜的胸口与腰下不断摇摆晃动,让人忍不住猜想火光下的美景。 希普多德在心中暗叹,欧薇娜啊,你哪会懂得人类男性想要欣赏美好事物的慾望呢。 火光中,欧薇娜举起她白皙的手臂,摸了一下额头,以一种受不了的语调嚷嚷着:「希普多德,你忘记你身边有火之石了吗?我当然可以出来啊。」 「呵呵。是啊,我都快忘记房内有火之石了。怎么了?看你好像在生气?发生什么事啦?」希普多德笑着问。 「凯克啦,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找不到他,他不在我很无聊耶,不管……不管到哪里大家都看不到我。」欧薇娜手扠腰逼问着希普多德,说到最后声音却变得有些哽噎。 希普多德从窗边走到壁炉旁的摇椅坐下,叹了口气后说:「欧薇娜,可惜我不能摸着你的头发安慰你,你也知道那会烧伤我的手。来,过来吧。」 欧薇娜闻言走到希普多德膝前,深蓝色双眸里有着哀伤,她抬头看着希普多德:「为什么?为什么大家看不见我们了呢?我很晚才诞生,听其他的精灵说,很久很久以前大家都看得到我们啊。」 「为什么呢……」 希普多德轻轻地拍着摇椅的扶手,像在安抚陷入哀伤中的欧薇娜,他也喃喃地说:「是啊,为什么呢……」 蒂雅听到凯克的回答。 她没有再次闭上眼睛,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站了起来,然后对着凯克命令道:「起来。」 蒂雅对魔法师这种职业并不熟悉,当然这是相对于佣兵而言,但是她从未听过魔法师还有分为学术派与异想派。 据她所知,魔法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整日埋首卷册,她从没看过但曾听过他们会很久、很久发表一次研究所得——发现什么新的咒语,从凯克的话来看,应该是找回什么古老的咒语;另一种则是冒险者,她曾接触过,会施放魔法的魔法师,但也仅侷限于火球术、或迟缓术这一类。喔,或许还有一种,是专门在防具或武器上唸诵咒语,让它们具有不同能力的魔法师。 从没听过凯克说的这种。 看得到? 想像? 她抽出一隻箭,拉紧弓弦就朝前方的某一棵赤松射出。她仔细在心中默数从箭枝离弦到射中赤松所需的时间。 「我再射一次,你就用昨天的魔法。」蒂雅对凯克说完,马上又拉弓射出一箭。 奇怪……怎么时间没有变短。 她转头看着凯克,凯克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小了点:「等一下,等我看到风元素后才能帮你的箭飞得快一点。」 蒂雅很想叹气,不过她只在心中默想:难怪他昨天晚上会被狼追……这样的魔法真的能用在战斗中吗? 我该不会挑错人了吧? 「好了。」凯克大声地说。 「咻!」蒂雅很快地举起弓再射出一箭,一秒、两秒……果然有变快。她往前走,走到插入三根箭矢的赤松旁,低头仔细观察箭矢没入赤松的深度。真的,凯克施放魔法时箭矢果然插得比较深。 蒂雅开心了一下。 虽然她的箭术相当准确,但是她的箭速与力道已经很久没有进步了,如果有凯克的帮忙,任务应该有机会完成了。 她转身走回凯克与斯凡身边,脸上的笑意却已消失,因为她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到时凯克又看不见,该怎么办? 她示意凯克坐下,她也坐了下来,对凯克的发表她做出结论:「我想,我们的搭配需要练习。」 蒂雅略为停顿了几秒,接着说道:「还有,你还会『想像』什么?」 在蒂雅与凯克「测试」魔法与箭术搭配时,斯凡已经照蒂雅的要求将皮甲穿上。看他们的讨论似乎仍要继续,他握住剑鞘,一手将剑给拔出半寸,金属的光泽瞬间显现。 「等等。」凯克盯着斯凡拔出的剑,忽然大叫道。 1-7 所谓的合作 第七节所谓的合作 黑黝的洞穴蜿蜒无尽,无法辨别多深,也不知通往何处,仅能由灰暗视线里发现数个更为漆黑的圆圈遮蔽在灰绿色的石壁尽头,它们是更深处的洞口,是即将面对往左或往右的选择题。 霉味迎面而来,控诉着常年不能呼吸的封闭;石壁上的青苔则尽情散发属于潮湿大地上的生命气息。混杂着两种异味的鼻间仍不肯放过它的主人,一阵阵的腐烂恶臭轻易地穿过蜿蜒的洞穴,鑽入鼻间,让人作呕。 潮溼黏腻的沉重从皮肤渐渐渗透到脑海,洞穴内不断传出的窸窣、窸窣声每分每秒不停折磨人的耳朵。 这是一个洞穴。 一个黝黑、潮湿、恶臭、昆虫爬行的洞穴。 因为潮溼的缘故吧,洞穴内正呈一直线往前走的三人,他们的头发垂下,不是飞扬的蓬松发丝,也没有睡醒时的乱翘,每一束黏腻的头发都贴在脸旁、耳后与颈上。 三人的心扑通、噗通在胸口跳着,心的跳动响彻体内驱散了洞穴内不断传出的窸窣声;三人的表情僵硬凝重,瀰漫于脸上的紧张让人忘了洞穴中的阵阵臭味。 行走的三人中,最前方的人瘦弱矮小,最后方的瘦长高挑,位于两者间的体型则是最高的,他如同一隻大熊。所幸洞穴并不低矮,大熊不需要低头弯腰慢慢走。 一朵向上盛开的火红色花朵停留在三人的头顶前方,他们移动,花朵也跟着飘动。花朵下有一层薄薄的淡绿色方格状丝网,交叉相叠,托着盛开的花朵又彷彿是火红色花朵的绿蒂。 他们脚下踩着光滑的石壁,脚步却十分稳定,不需扶着洞壁,也不曾出现踩空的情形。原来,三人的脚底有一块深咖啡色颗粒形成的「面」,一层薄到一根手指就可轻易戳破的长方形纸张,随着三人的脚步永远停留在三人所在的位置。 距离深咖啡色的长方形纸张约一米后的位置,一排淡绿色丝线与纸张齐高,随着深咖啡色纸张移动着。 洞穴外不远处的地上。 即将燃烧殆尽,由赤松木与赤松针叶堆成的小火堆仍不时发出细微的霹啪声,为她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小火堆旁散落着一个圆锥状的土堆…… 二十五天前,三人所在的坡地。 蒂雅看着大叫的凯克,再随着他的视线移到斯凡抽出一截的剑。 凯克盯着斯凡的剑,从喊出「等等」之后,他就陷入两眼无神一脸呆滞的状态。 斯凡的手动也不动,维持抽出半寸剑时的姿势。 过了五秒。 斯凡看了一眼还是一脸呆滞的凯克,慢慢地举起左手,单以右手维持剑横靠在腿上的角度。他将左手食指摆在唇间作了一个不要吵凯克的手势。 蒂雅会意的点点头。 又过了十秒。 「他这样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蒂雅看着斯凡,非常小声地问着,语气中有几分无奈。 凯克在蒂雅说话后,突然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原来,也可以这样用。说的也是,当时考试时老师们应该也是这样准备,不过不知道他们是从哪边移来的……」。 说完的时候,他像从梦中醒来,看着斯凡的手所停顿的位置,不由得笑了出来。「斯凡,好了,没事了啦。」 「抱歉啊,我又陷入想像中了……」 凯克的笑容直到他发现蒂雅一脸的受不了后就僵在脸上,同时斯凡说没关係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尷尬地乾笑两声,很快地站起来后对蒂雅与凯克说:「抱歉啊,我好像想到什么。你们先谈好吗?我要去试试看。」 面对凯克的询问,蒂雅原本想要他先将所会的想像都说完,但又想到他刚刚的失神以及现在脸上很明显的跃跃欲试——谁知道他等下会不会又发呆…… 「好吧。」蒂雅平静地回答。平静如湖面的语调中,藏着一点看不出涟漪的无奈。 斯凡在听到蒂雅的回答后,反手将背在身后的木盾拿到手中,他站起来并将剑一把抽出:「我会直接让你看我所会的。」 「但是,请你也让我看你所会的,不是刚刚那种『练习』般的箭术。」斯凡的红色短发因风而飞扬,他的棕色眼眸没有任何闪躲,直直地看向蒂雅的黑白双眼。 坚定的语气里寻找着对彼此的肯定——对于这位临时队长与自己的肯定。 凯克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赤松下。 他正在做着旁人看来莫名奇妙的举动。他用力地甩着手臂,然后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臂,彷彿手臂上会长出一朵菌菇。 他反覆试了几次。 没有。 真的没有。 为什么可以在蒂雅的箭枝上看到淡绿色的风元素,在斯凡拔剑时看见风元素,自己挥舞手臂时却看不到? 应该看得到啊…… 他不自觉地望向山谷,过了一会,山谷的美景再次出现眼前。 好美。 真的好美。 自己能够欣赏这样的美景是一种幸福吧,想着这样的幸福感,他伸长他远比熊还要长的手臂,拥抱着眼前的美景与胸中的幸福。 几根非常细又非常淡的绿色细丝轻轻地靠在他的手臂两侧。 看得到了!凯克又用力甩动手臂,放松心情,什么也没想的看着自己手臂,数十根淡绿色细丝果然出现在手臂周围,它们有些沿着手臂蔓延,有些彼此相连,呈圆弧状绕在手臂上下。 没错,如同可以升火运用火元素一样,虽然不能捕捉风元素,但是可以靠着挥动什么让风元素前来。 为什么之前都没想过呢?大概是从没想过去欣赏移动的物体吧,看不到什么美景啊……唯一看过的是斯凡的剑,不过他每次都挥动地很快,左劈右挥,让我看了就头昏。 太好了。 现在来试试同时运用风元素与火元素吧。凯克低头寻找可以点火的枯枝与落叶。 从刚刚蒂雅走出的山谷上空,在不断呼啸的风中,一个大约只有半个人高,全身包覆着淡绿色微光的少年飞了出来。 他停在凯克面前的空中,对着低头的凯克轻轻地说:「嗨!」 「孩子,你看得到我吧。」 深浅混杂的绿色发丝随风展扬,一张比凯克的手还小的脸上有一双墨绿色的双眸,少年的眼睛很大,他带着好奇的眼神看着凯克,然后吃吃地笑了:「你好像一隻熊喔。」 面对眼前这名先是叫自己是孩子,所以应该是「年长」的少年,然后少年又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自己像熊,凯克居然笑了出来:「是啊,我的确很像熊,很多人都这么说。」 凯克笑着继续说:「风的精灵啊,我是凯克,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凯克的眼中没有恐惧,他就像看到一棵树长在眼前,只是仰头欣赏吧了。棕色双眼里还有几分新奇。 没想到又看到精灵了。 「我是谷风精灵,菲利。属于风的孩子啊,发现风之秘密的孩子啊,希望你能够好好地使用风之力。」在自我介绍之后,菲利的身体就往后飘出,他越飘越远,未说完的话语藏在风中,缓缓进入凯克的心。 我是属于风的孩子? 「谷风精灵、菲利、菲利。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凯克一个人对着山谷大喊,回答他的只有从耳边吹过的风声。 洞穴中的三人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 虽然三人脚下有着从外面带来的泥土,但是前方仍佈满危险。走在最前方的斯凡藉着头顶的一点火光,举着自己的盾,不时撕裂前方的蛛网,或一剑劈砍由洞穴深处接连不断冒出的蜘蛛。 他以规律的步调清扫眼前的路,前方的小蜘蛛一死,他会立即退回凯克身边。 蒂雅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远方,她机敏地观望左右,留心洞壁上方与左右冒出的蜘蛛或者是大片的蛛网,有时她会立刻举臂拉弓射死斯凡上方洞壁的蜘蛛,有时是一箭射向大片蛛网的中心,蛛网随着箭矢往前飞的力道,破成一个大洞。 三人都没有讲话。 连一向常不由自主发出感叹,或者说出一长串讚美词的凯克也没有讲话。凯克的棕色双眼盯住前方的某一点,他只是随着斯凡的往前走而移动,洞穴里的任何其他事物都无法再引起他的注意。 三人间没有对谈,就像已进行过无数次的练习,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而且会做好自己该完成的事。 1-8 她的任务 第八节「她」的任务 「到了。」 压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到了……到了……到了。」洞穴并不是一个空旷的大洞,而是数条蜿蜒曲折的岔路,然而,短短二字「到了」仍轻易穿出距离他们最近的洞口,在除了三人之外空无一人的洞穴内震盪晃动,最后再返回三人週遭的潮湿阴暗。 属于少女的清澈嗓音原本就刻意压低发出,此时经由数秒的穿出与穿入,变为令人不快的微弱低鸣,彷彿虫子在耳侧嗡嗡作响,想要挥赶却找不着的烦躁。 「太好了。」 高亢的欢呼声打破缠绕在眾人心中的不快,但显然三人并未就抵达目的地后可以发出多大声响作过讨论,欢呼声后很快地传出一句带有命令语气的「小声点」更加确认这个事实。 之所以并未讨论,应该是认为大家都有在敌人的栖息地不应大声说话的默契吧。 不过,一路走来所破坏的蛛网想必已惊动洞穴的主人,现在下意识的压低声音,是对洞穴之主的敬意,或者是即将临敌的谨慎? 「呼。」刚刚才被警告过要小声点的凯克,还是用力呼了一口气。 三人脚下那面咖啡色纸张随着这口气破碎,咖啡色颗粒一口气哗地全掉落在地上,而一直跟随在咖啡色纸张后端推着它前进的淡绿色细丝也不再整齐排列,四处游走后消失不见。 凯克会松口气是有原因的。 在他进行无数次的练习后——天知道他有多讨厌一直重复同样的「练习」,他才有办法同时操控风元素、火元素与土元素。尤其要让火元素与土元素以相同的节奏前行,他想了好几种方法,才终于想像出这样的画面。 托着火元素的淡绿色细丝与推行着土元素的淡绿色细丝以不同的方式排列,但是用同样的节奏前行。不过,他现在还想像不出如何在单一画面中,让两种以上的元素以不同节奏移动的方法。 他的思考只能专注在单一元素的单一移动节奏上。 从进入洞穴后,应该说想像出画面后,他完全不能再去注意其他事物,要同时使三种不同的元素停留在固定位置的困难度超乎他的预料。 一朵或数朵火元素,因失去注意力而飘开或落下,仅是影响火元素的位置,他再重新想像调整位置即可。但是,三种不同的元素中有任何一种脱离想像,整张画面就会扭曲变调:想要调整脱离的元素,会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脱离元素上,往往会使得其他元素也一起脱离。 如同两隻手上分别平放着两个盘子,一个盘子快要掉下去,于是身体倾斜想将盘子扶正,往往会让另一个盘子失去平衡。 练习时这样的状况一再重演。 例如:向上盛开的火红色花朵轻飘飘地掉落,但是托住她的绿蒂仍然往前飞,火红色花朵落在咖啡色纸张上,数十个咖啡色颗粒逐渐焦黑,然后全部掉在地上。这是幸运一点的情况。 有一次,他请斯凡一起和他练习,结果火红色花朵掉在斯凡身上,好险斯凡反应快,蒂雅借给他的皮甲没有產生烧焦…… 更别提,土元素有多难以控制。 原本,凯克就不常看到土元素,或许是水、火与风都具有跃动的美,但是脚下的土元素凯克实在很少盯着他们看。 而土元素好像也不太想让凯克看到。在元素之语殿堂时,凯克就常对关于土元素的魔法测验感到困扰。 现在可是要将无数颗咖啡色颗粒想像成一张纸,一「面」整齐的长方形,不可以有哪边比较高,也不可以有哪边比较低,不然这面纸可不是帮助三人在洞穴中安稳行走,凹凸不平的纸张反而会让三人更容易跌倒…… 土元素与风元素不喜欢接近彼此这点也让凯克反覆思考。 但光凭凯克的想像要移动火元素与土元素,实在赶不上三人走路的节奏。不得已,他只好让风元素与土元素保持一段距离。 最后所形成的就是一朵火元素飘在他的正前方位置,一面咖啡色长方形纸张在他的脚下,而风元素细丝在不同的位置以相同的节奏往前的画面。 总之,现在可以从「维持」想像画面的状态中解脱了。 咖啡色颗粒掉落地面后,凯克想着一个全新的画面——风元素组成的淡绿色丝网依然托着一朵火元素。 它们缓缓落下,一起落下,停在凯克前方。 凯克从上衣掏出一袋东西,它的外侧是一张纸,凯克将这袋东西放在洞穴地面,并想像着火元素飘到纸袋上。 「啪滋。」纸袋开始燃烧。凯克又从腰间取出一隻和他的魔法杖类似的木条,将木条放在燃烧的纸袋上。不一会后,木条如计画成为火把。 凯克将火把递给斯凡。 三人前方不远处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穴。 一旁虽然有着已烧成火堆的纸袋,火光照着洞壁忽明忽暗晃动着,但前方的洞穴依然像个可以吞没一切的无底洞。洞里不时传出的窸窣声更是令人感到害怕。 斯凡对蒂雅点点头。 他将剑收入剑鞘内,接过凯克递来的绳子,将盾牌牢牢地绑在头上。同时,凯克从身后的袋子又取出一綑绳子。 身为魔法师,通常是瘦弱单薄的,在队伍中不需携带太多重物,但凯克基于他的体型是三人中最为高壮的,在讨论过程中「赢得」携带所有东西的任务。 凯克与斯凡一起将绳子牢牢地捆在斯凡的腰上。 在斯凡准备要爬下洞穴时。 蒂雅从她的袋子内拿出一块布,示意斯凡将它绑在脸上。她低声说道:「有毒,这块布可以防止中毒。记得,等下下去只要靠近『她』,让她将毒液喷在皮甲上。」 「完成后,用力拍石壁。凯克和我会将你拉上来。」 「如果她对你吐丝,一定要闪过,用力滚开。千万别忘了。」 斯凡看了蒂雅一眼,表情像在思索什么。 蒂雅平静地回看他,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将防毒布一事说出?斯凡没有问,他知道,虽然三人经过二十多天的相处,蒂雅仍没有信赖他们。 他还记得,在三人自我介绍时,凯克正要说起自己的家庭,蒂雅淡淡地打断,她表示不需要介绍这些——佣兵不需知道彼此的过去。 斯凡看着蒂雅,将防毒布盖住鼻子与嘴巴,再看了凯克一眼后对两人说道:「我下去了。」 落地了。 斯凡小心举起了火把。 洞穴没有想像中深,他蹬了几下洞壁就来到底部。 然后,斯凡看到了「她」。 比他高。 八隻脚撑起肥大的身躯。 无数细毛佈满在长脚上,长脚纤细有力,不到两秒轻易来到斯凡身边。长脚在顶端反折,往下连接她的身躯。长脚的反折处比斯凡的身高还高,因为两隻长脚正停在斯凡两旁,不需思考就可以明瞭这个事实。 斯凡再一次怨恨起自己的身高。 巨大的压迫感随即充斥脑海,肥大的椭圆形身躯就在斯凡眼前两步的位置,彷彿可以随时压垮斯凡,或许不需吐丝也不需喷毒,光凭她的重量就可将自己变成食物…… 其实,斯凡并不知道她有几隻脚,面前的椭圆形肥大身驱挡住他的视线,而手中这把相比起来显得十分脆弱的火把更无法让斯凡看清身躯后的情形。 斯凡紧紧贴着石壁,他握紧手中的火把。 之所以认为她有八隻脚,是因为刚刚她朝自己走过来时,斯凡看到她是一隻巨大的、深褐色的蜘蛛。 斯凡确认了,她就是蒂雅向两人提过的「她」的任务——一隻巨大深褐色的雌蜘蛛。 1-9 猎蛛 第九节猎蛛 深褐色椭圆形上端是一团顏色更深,几乎呈黑色的块状阴影。 阴影左右摆动了一下。 站在斯凡的位置,即使他努力地伸长脖子仰着头,依然无法看清雌蜘蛛的行动——无法观察敌人行动,就无法预测敌人的下一步,更无法让身体准备接下来的反应。 她想要做什么? 遮蔽视线的巨大阴影突然亮了起来,不过这只是斯凡的错觉。在这黑暗洞穴中,除了斯凡手上的火把并无其他光明存在,刚刚是雌蜘蛛的长脚窸窣、窸窣,迅速向后退了几步。 「她」想看到属于她的食物?还是自己勉强可以作为「她」的对手? 雌蜘蛛不动了,她的肥大身躯动也不动地停在黑暗中。 斯凡握紧手中的火把,他略微举高一点并朝前方晃动,试图看出黑暗中庞然大物的行动。 雌蜘蛛腹部顶端的头胸部前后抖动着,头部的螫肢忽然喷出一道绿色毒液,毒液没有气味,但随着毒液喷出,它所经过的週遭似乎都染上几分绿色。 是毒吗? 从未研究蜘蛛的斯凡低下头,他的身高使得毒液全部都喷在他头顶的木盾上。 「嘶。」 雌蜘蛛的腹部微微提高,肥大身躯的尾端射出一圈连着一圈,呈螺旋状的雪白蜘蛛丝,在黑暗中散发耀眼晶莹的美丽。 然而这份美丽对低下头的斯凡而言却是恐怖的危机。 「危险!」高亢的声音彷彿能衝破黑暗。站在洞口观看的凯克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但是,从凯克看到雪白蜘蛛丝在黑暗中闪耀到他大叫示警的时间里,雪白蜘蛛丝已经来到斯凡的头顶。 斯凡身体一蹲,很快朝右滚了出去。 他并不是听到凯克的大叫才採取行动,刚刚他的身体就已经准备好朝右滚出——在黑暗中听到嘶声时。斯凡不知道嘶声代表什么意思,但他猜想敌人应该会朝他的所在位置做什么。 抬头。 雪白蜘蛛丝出现在眼前。 斯凡想都没想,低头蹲下,朝右滚出去。 站起来后,他朝石壁大力拍了几下。 雌蜘蛛在黑暗中停了下来。 她没有反应,她在想什么?她准备做什么? 她会知道毒液没有產生作用,将再一次喷毒,还是她会再一次吐出蜘蛛丝? 两者的差异在哪里? 绑在腰部的绳子有了动静,斯凡在被往上拉的过程里,他仍不断想着停留在黑暗中的雌蜘蛛的下步行动。 随着斯凡的位置逐渐拉高,他仍偏着头将目光放在雌蜘蛛的肥大身驱上—她会不会突然衝过来? 蒂雅从身上的布袋拿出一个铁罐。 然后,她又拿出一块布,从身上拿出一把小刀。她用布包着自己的手,同时撑着木盾的里侧,尽量避免触碰毒液,小心地用刀子刮取木盾另一侧的毒液。 她将刮下的毒液抹在铁罐边缘,毒液沿着铁罐内侧滑落,绿色毒液在铁罐中逐渐升高。 蒂雅很满意,不仅是满意这份额外的收穫,更满意刚刚斯凡的举动:他拥有在战斗中的绝佳判断力。面对庞然大物也不惊慌失措,如同她第一次看到他被狼隻包围时一样。 尤其是斯凡躲开蜘蛛丝的一瞬间,曾经有过的讶异感再次出现。 或许,让他成为队伍中的剑士也不错?蒂雅对这个刚冒出的想法感到吃惊。三人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早清楚她只在这项委託中需要两人的能力,三人的水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 要再次与别人合作吗? 蒂雅低头刮取毒液。凯克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他与斯凡两人正坐在由纸袋燃烧后形成的火堆旁,身旁的斯凡微微地喘着气。 凯克转过头去,小声地问:「还好吗?」 斯凡点头。 他的喘气并不是因为剧烈的活动,而是面对雌蜘蛛时承受的巨大压力所致——庞然大物的压迫、无法战胜的恐惧、以及每一秒都无法放松的紧张感。 过了一会,斯凡才对关切他的凯克露出一个微笑,他压低了声音回答:「没事。」 看着斯凡的笑容,凯克也笑了。「还好你没事。刚刚我看到蜘蛛丝时,快要吓死了。」凯克在斯凡身旁小声地说道。 斯凡再点点头。 或许是感受到斯凡没说出口的疲惫,凯克没继续说话。他想着还好斯凡没事,当他听到蒂雅提出的计画时,其实心里非常反对,不过斯凡表示他愿意试试看。 应该很恐怖吧。 凯克想着如果是他下去面对那隻雌蜘蛛……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抖了一下。 在安静的洞穴里,三人的沉默中只听得到雌蜘蛛发出的窸窣声,以及小刀刮在皮甲上的声音。 虽然蒂雅的举动十分小心谨慎,但熟练的动作可以察觉她不是第一次作这种事。 大概过了十五分鐘,所有的毒液都被刮取乾净。 之所以将皮甲借给斯凡,是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当斯凡从蒂雅手中接过已经刮乾净的皮甲时,他忍不住这样想。毕竟,这件皮甲可是沾染过毒液的皮甲…… 蒂雅深吸口气,看着凯克说:「换我们了。」 三人站在离洞穴口三步远的位置。 斯凡举着火把,蒂雅举起弓。 她举着弓,看着黑暗的洞穴,轻轻地说:「专心看着。」 拉弓。 箭矢朝雌蜘蛛的头部直直飞去,雌蜘蛛的八隻长脚发挥它们的功能,迅速地朝另一端的洞壁移动。 这次,她躲不了。 蒂雅再次拉弓。 绷紧弓弦上的箭矢直直地朝躲在另一端洞壁旁的雌蜘蛛头部飞去。箭枝飞得又快又直,彷彿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光芒。 窸窣、窸窣的声音不断响起。 雌蜘蛛发现以前曾躲过箭枝的位置不能再躲开伤害。 她迅速地朝箭枝飞来的洞穴口爬去。 凯克专心看着射出的箭枝。 不管练习几遍,他依然不知为何他会着迷于蒂雅所射出的箭枝。在初次看到蒂雅射箭时,他第一次发现他居然能在箭上看到风元素。 他无法理解。 箭还没碰到雌蜘蛛就掉了下来,蒂雅看了他一眼。 发现自己分心的凯克重新将思绪放在箭枝上,风,请帮助我吧。缠绕牵扯着箭枝的淡绿色风元素细丝,变为贴在箭枝两侧与箭枝末端,摇摆游荡。 如果她能够哀号,她在哀号着吧。 雌蜘蛛朝洞口的三人移动,头部的螫肢喷出毒液,毒液完全没有接触到三人,离他们最近的一次也仅在洞口坠落。 从腹部尾端喷出的蜘蛛丝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察觉喷毒无效后,雌蜘蛛不断地在洞穴中爬行,左、右、上、下,她几乎没有停下,但是不管她如何移动,蒂雅手中的箭枝仍是一支又一支插入她的头部。 她的头部不断摇摆晃动。 她的长脚依然窸窣、窸窣地移动。 她停了…… 蒂雅看到雌蜘蛛的庞大身躯停住,窸窣声也听不见了,她仍是轻轻地说了句:「到你了」。 凯克回到火堆旁。他专心看着火堆,火啊,请帮助我吧。五朵向上盛开的火元素飘起,一起慢慢飘到洞穴上方,然后停在洞穴上空。 雌蜘蛛庞大的身躯彷彿是颗大石,八隻脚失去支撑石头的力量,沉重石头落在洞穴底部。 她死了吗? 蒂雅轻轻地再说了句:「先回去吧。」 五朵火元素先朝火堆飞去,凯克看到火元素重新熔入火堆后,和蒂雅与斯凡一起走回火堆旁,三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一切都和计画一样,现在,等待吧。」蒂雅清澈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彷彿吹跑三人身边的潮湿阴暗…… 1-10 他们的任务 第十节「他们」的任务 「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敌人。当蒂雅说起她的任务时,这是她所说的第一句话。 三人抵达洞穴附近的第二天。 洞穴外的山壁遮挡了光,午后阳光不再透过叶梢的缝隙灿亮四射,而在阴影中静静展现存在,带来不是夜晚或日间的灰沉感。或许在偶尔炎热的夏日里,大片阴影将让人舒爽清凉,但在已飘来寒意的秋季,只是为八天后的任务蒙上几分忧虑。 「『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敌人。」蒂雅与斯凡、凯克坐在昨日简单布置完成的营地中。蒂雅讲解完洞穴内的叉路与需要注意的事情后,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蒂雅以清澈的嗓音开始述说她们间的交战。 「第一次,我靠近她所在的洞口。」 「她远远地在洞穴内看着我,然后很快逼近洞口。我没有跳下去而是举起弓朝她的头部射去,她迅速后退又逼近洞口,跳起来对我喷毒。」 「毒沾染到我的袖子,我感到一阵晕眩连忙退开,再张开眼睛时,雪白的蜘蛛丝漂浮在空中后落下,蜘蛛丝没有超出洞缘。然后,没有毒也没有蜘蛛丝了。」 「她退了回去,而我也在休息一段时间后逃了出去。。」 「第二次,我再次去找她。」 「当我站在毒喷不到的地方射箭时,她迅速地离开我的射程;当我前进时,她也往前对我喷毒。」 「我重复同样的动作约一小时后离开……因为我无法伤害她。」 「第三次,我避开她的毒持续对她射箭。当第二枝箭矢射入她的身躯后,她不再往前,退到洞穴的另一端,再也不靠近洞穴口。我将上半身往前伸,她又很快出现在我面前,朝我喷出蜘蛛丝。」 「我们间的交战没有结果。接下来,我必须要确认在你们的帮助下,我所想出的这份计画是否能够战胜她。听好了……」 斯凡与凯克专注听着蒂雅所说的话,因为他们都不曾见过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深褐色的巨大雌蜘蛛。 从蒂雅的叙述中,可以听出蒂雅对雌蜘蛛的评价,然而凯克看向蒂雅的目光却在叙述中逐渐升起对蒂雅的信赖。他发现蒂雅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女孩,同时也第一次认同她成为他们的队长。 「应该死了。」透过火元素的照射,蒂雅仔细观察着洞穴中雌蜘蛛的身躯,压低了声音做出判断。 随后,斯凡穿着皮甲,头上绑着木盾,以第一次下去洞穴时的装备,拉着绳子进入洞穴做最后确认。 过了大约十分鐘,斯凡大声喊着:「她死了。」的声音回盪在洞穴内。蒂雅也攀着绳子进入洞穴。凯克则是留在洞缘守着绳子的另一端。 蒂雅走到雌蜘蛛旁后拿出小刀与布。她将布裹在手上,拿起小刀开始仔细切割起雌蜘蛛的脚。 看着蒂雅专注的模样。黑色短发服贴脑后,白皙颈项在黑暗里显得晶莹剔透,斯凡不由自主脱口问道:「这些有什么用处?」 蒂雅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清澈的声音响起:「你不必知道。」 斯凡听到蒂雅的回答,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愤怒又像是不甘心,他想要离开蒂雅身旁。蒂雅却在此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补上一句:「弓,弓的材料,所以你不必知道。」 说完后,蒂雅低下头,继续肢解雌蜘蛛的脚。 斯凡看着蒂雅,盯着她洁白的颈项,时间随着他手中火把上的火光跳动着,缓缓地过了几秒。 斯凡静静地看着蒂雅。 「洞穴内四处看看吧。」不知是否因被凝视的感觉不舒服,蒂雅轻轻地说了一句。 斯凡将火把放在雌蜘蛛旁,又引火作了另一隻火把,他朝洞壁走去。 「如果看到蜘蛛丝裹住的东西,记住不要打开。」蒂雅的提醒在身后响起。 火光照射下的洞壁忽明忽暗,斯凡小心翼翼的脚步使洞壁的黑暗一寸、一寸揭露开来,黑色面纱褪下显现出真实的面貌,而曾经走过的地方又逐一让黑暗覆盖。 雪白蜘蛛丝所包覆的球状物。 雪白蜘蛛丝所缠绕的椭圆形。 走过不知第几步的黑暗洞壁及看到不知第几个的蜘蛛丝团后,斯凡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矇矓火光轻轻晃过,点点白光在洞壁边微微闪动着,像极了夜空中被灰色云朵掩盖其存在的星星。斯凡心里有着期待,他靠上前去,洞壁边长了数十朵灰黑色的磨菇,磨菇表面有着一点点的颗粒,在火光的直接照射下失去光芒,不再闪耀。 芬芳香味瞬间充满整个鼻腔,让人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 斯凡确定了,眼前就是他们所承接的委託:採收秋天的里逊磨菇。生长在阴暗潮湿处的里逊磨菇,有着芬芳香味,灰黑色表皮,以及在幽暗处闪耀着白色点点光芒的特徵。 他们原本就打算进入无之森后,在夜晚使用火把寻找里逊磨菇的踪跡,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就遇到狼隻,然后随着蒂雅来到这里。 小心拔下磨菇的斯凡,想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看了火光旁的蒂雅一眼……她知道这里有里逊磨菇吗? 直到三人终于走出洞穴后,斯凡才告诉凯克他已经採收到里逊磨菇的好消息。 凯克放慢脚步,走在蒂雅身旁。 高亢声音穿过林地,语调中听得出欢欣鼓舞的气息:「蒂雅,你早就知道那里有里逊磨菇了吧。」 「谢谢你,蒂雅,谢谢。」 与大熊般青年的欢欣声音相较,平常就显得有些平静的声音更让人觉得冷淡:「我不知道。」 「我知道里逊磨菇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那里有里逊磨菇。」 「而且,我们会进入洞穴是因为「我」的任务而去的。」蒂雅继续以平静的声音解释着。 然而,在凯克听来,蒂雅的解释不过是她掩饰好意的举动罢了。他不以为意,脸上仍是掛着好久不见的笑容。 斯凡听到蒂雅的解释,什么话都没说。 採收磨菇时,他就想着为何蒂雅要提醒他在洞穴里四处走走,此时听了蒂雅的解释,让他肯定自己的推测,蒂雅并不知道洞穴中生长着里逊磨菇,而她的确是为了她的任务才进入洞穴的。 曾经因为白皙颈项在心中所造成的异样感受,也因蒂雅的解释而逐渐消散,如同离开洞穴时,围绕在身边的潮湿阴暗已不再存在。 五天后。 城东的尤里旅馆内。 尤里依然在吧檯后擦拭酒杯,为即将来临的忙碌傍晚作准备。他一边擦拭酒杯,一边想着这几天城西盛传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冒险者,不,对佣兵来说是好是坏呢? 一阵属于秋天的寒风忽然穿过大厅,吹到他的身上,打断了他的思绪。下个月就是秋天的最后一个月,是秋天的尾巴,也是寒冷冬天即将到来的脚步声。 这阵寒风也让旅馆内因壁炉燃烧而產生的温暖减弱几分,坐在一楼大厅的佣兵们忍不住拉了下领口。他们之中的几人下意识地与尤里一同看向传来寒风的旅馆大门…… 大门中走出一位尤里似曾相识的人。 1-11 道别是为了再见 第十一节道别是为了再见 由同等大小的灰白色石砖堆叠成的高耸城墙向两侧延展,直至看不见的两端,城墙中央是宽约八米的巨型拱门,而两侧城墙内则放置着装设木轮的半座厚实木门。 城门不分日夜敞开,守卫士兵们分列两侧,穿着散发光泽的锁甲,一手握住立于地面的菱形巨盾,一手持单手长剑,站姿笔直,神情严肃。 高墙上,背着长弓的弓箭手来回巡逻,目光注视远方。 宽广的城门似乎可容纳无限的人潮,然而川流不息的景象或许仅能在梦中看见,因为,此处是北门,普诺尼兹城的北门。 稀落的出入者大都是常见的冒险者们、为了利益不惜冒险的商人与少见的魔法师。 太阳偏西,再过一个小时就将点上灯火,临近傍晚的午后。 贯穿整座普诺尼兹城,由城南直抵城北的宽广大路上,数名冒险者们挺起胸膛,抬高下巴,皮靴踩踏在洁净的石板路上同时进入城门。从几天前起,进入普诺尼兹城的冒险者人数就逐渐增多,而他们故作自信的姿态与暗地打量视线内佣兵的原因,只不过基于一张公告——克罗帝王国所发佈的公告。 公告的内容已经经由往返克罗帝王国的商人们,以口述的方式自城西传开。 凡十八岁以上,不限国籍,拥有出眾战斗能力,有意跟随第一王位继承人桑尼王子殿下共同征讨无之森之勇者们。 克罗帝王国将于一个月后,于王都霍尔比斯举办考核大赛,合格者将可加入由桑尼王子殿下亲自统领之无之森征讨军,给予丰厚之奖赏与等同王都护卫军之待遇。 克罗帝王国桑尼殿下 当此份公告的内容渐渐在普诺尼兹城传开时,不禁使佣兵们沸腾起来,尤其是并未加入大型佣兵团的独立佣兵,或是生活并不丰裕的佣兵们,更在他们间形成一种低声讨论的气氛。 至于部分自认为拥有出眾战斗能力,或者希望别人这样认为的佣兵们,则挺起胸膛在城中选购精良的武器,以期在一个月后的考核大赛里表现优异。 毕竟,这可是进入克罗帝王国第一王位继承人桑尼殿下亲自率领的征讨军的机会。接近王子殿下身边后,说起无之森又有谁会比这些佣兵们熟悉?安定的生活、财富、甚至是王国内的正式职位都将指日可待。 但这个消息之所以会让冒险者们心动的根本原因,在于公告内特别註明「不限国籍」。歷年克罗帝王国徵召士兵向来只招收王国内的子民们,自然也无法构成佣兵间讨论的契机了。 在遥远的希普奥尔王国的王都内,对于未来的克罗帝五世的这份公告,又将引起哪些不同于佣兵们的解读与讨论呢? 这些事情,对于过去近一个月都待在无之森,刚刚才走入普诺尼兹城的三人来说,当然是一无所知了…… 宽广洁净的石板路就踩在脚下。 斯凡、凯克与蒂雅三人一起走入了普诺尼兹城的北门。斯凡的目光平视前方,当看到前方佣兵们挺直胸膛的模样,他不自觉地挺起肩膀。 凯克的视线到处转动,停在城门,城门两列的士兵上,要不是士兵们的站姿与神情营造出一种庄严的气氛,或许他会说出感想也说不定。在走过城门时,他还是忍不住对城门两侧,墙面上浅褐色颗粒拼成的菱形图案多看了一眼。 菱型图案是一个土系魔法阵,绘製的魔法师已不可考。不过在无人能绘製同样魔法阵的今日,这个具备防御性质的魔法阵已成为土系魔法师们鑽研的目标。 此时,也有一个身穿米色长袍的魔法师站在墙面前观察思索。 当看到魔法师时,凯克很快地移开目光,神情有些黯淡。 蒂雅的目光则直视前方,有时停留在前方的佣兵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三人之所以会一起来到普诺尼兹城,是凯克说服蒂雅一起进城,这样他们领取里逊磨菇的报酬后,可以直接将崭新的单手剑还给她。然而蒂雅答应时,凯克脸上欣喜的神情,还是让蒂雅与斯凡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三人进入普诺尼兹城后,直接往尤里旅馆而去。 红色短发的瘦弱青年从旅馆大门走了进来。 尤里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而随即在红发青年身后出现一个高出一个头的大熊身形,让他想了起来,原来是一个月前曾来到旅馆的两个奇怪的孩子。 为什么一开始认不出来呢? 喔,是感觉。他们两人的外表没太大变化,但是稚嫩的感觉少了大半,多了点自信与、歷练吗? 当尤里还在观察与思索时,黑发黑眼的高挑少女出现在门内,反手关上门。看到她,尤里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尤里大叔,我们完成任务了。」 看到一隻熊雀跃地往自己走来,以欢欣的语调对自己说话,尤里心中忽然產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刚刚在他身上所发现的自信与歷练是不是错觉。 「你们完成了……任务?」尤里脸上的讶异在看到黑发少女对他点头微笑时,显得更为惊讶。 「蒂雅,你和他们认识?」尤里以为三人只是碰巧一起进入旅馆,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他带着怀疑的口吻确认。 「对啊,尤里大叔,我和他们在无之森认识的。多亏他们两个,我才完成收集蜘蛛毒液的委託。」蒂雅面带笑容以热络的口吻说道。 尤里大叔听到蒂雅这样说,笑着点点头,目光瞟过凯克与斯凡,眼里有着些微的惊讶。不过,若论惊讶的程度,就连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斯凡都张大眼睛盯着蒂雅,而凯克则连嘴巴都张大了…… 面前这名以笑容与热络口吻对人说话的黑发少女,真的是、他们相处一个月的蒂雅吗? 随着壁炉内发出霹啪的声响,壁炉精灵欧薇娜忽然出现在凯克身旁。面对一脸呆滞的凯克,欧薇娜几乎是用力大叫两声:「凯克、凯克。」 凯克转过头对欧微娜说声「嗨。」只是从他脸上的表情很难判断他是否「看到」欧薇娜或者只是下意识的回应。 因为在吧檯旁,蒂雅依然以一种愉悦热络的口吻继续与尤里大叔交谈,他们谈着近日无之森的情况,以及城内发生的事情。 「克罗帝王国要徵召勇者?不过,这件事大叔你怎么看?克罗帝王国是真的想要征讨无之森吗?」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蒂雅覆诵了一遍尤里大叔所说的消息,然后立刻说出她的疑问。 无之森可是他们赖以维生的地方,如果让克罗帝王国将动物北驱,他们势必得进入无之森的更深处,更危险的地方来获取利益……乍听之下,这或许是一个不可多求的好机会,然而对广大的佣兵公会群来说,未必是一个好消息。 「现在还很难说。」尤里大叔不愧从佣兵退下来的人,也不愧是一个消息灵通的旅馆老闆。他懂蒂雅的意思,停顿了一下,才给出这句话。 「不过,蒂雅,你没有兴趣试试看吗?」尤里大叔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问道。 「我?大叔你在开玩笑吧……我根本还没满十八岁啊。」 「更何况,我也没有打算要加入征讨军……」 看到尤里大叔与蒂雅已经聊开,坐在一张方桌旁的斯凡与凯克在听到蒂雅的年龄时,斯凡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情绪,像混合着不甘、激动、与自惭。 至于早就被欧薇娜缠住,又让斯凡带过来坐下避免引人注意的凯克,则再次忽视了欧薇娜。原来……蒂雅居然比我们都还要小。看向蒂雅的目光中,多了点惊讶与敬佩,还有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 「凯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们都一个月没见,你居然还不专心听我说话。」 「这样实在太过分囉,以后别怪我不出来帮你。」欧薇娜一甩金黄色的头发,两条白皙的臂膀叉着扭动的腰,以威胁的口吻说道。 「别、忘、了,你的火系法术考试可是我帮你的。」欧薇娜最后一句警告终于唤回凯克的注意力。 「好啦,别生气了!不过,为什么我在无之森叫你很多次你都不出来?」提到帮助,凯克终于想起他一直该问的问题。 「难道,凯克你也不知道原因吗?」欧薇娜的蓝色眼睛看着凯克。「好吧,你先告诉我,你在无之森起的火,有没有比壁炉的火旺盛?」欧薇娜转了一圈,抬高白皙的脖子,在此刻展现身为精灵的智慧。 「没有。」凯克想了一下,摇摇头回答。 「那你身边有没有『火之石』?等等,你不用回答了,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出来了。」欧薇娜摆摆手,还没等凯克回答就自顾自地说。 「火、之、石?那是什么?」凯克点着头,似乎是感谢欧薇娜的指导。但随即又马上抬头,带着疑问的口吻一个字、一个字重覆火之石三个字。 「火之石就是,就是,啊,你去问你的老师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欧薇娜以这句话作为终结,霹啪一声消失踪影。 只留下温暖气氛包围着凯克与斯凡,看着正朝他们走来的蒂雅…… 两天后。 「两位,再见了。」蒂雅淡淡地对他们点点头。转身离开。 凯克与斯凡并肩站在尤里旅馆外的街上,看着蒂雅离去的背影。 高挑清瘦的少女身影逐渐离开他们的视线,没有一点迟疑,也没有半点留念,连一次转头都未曾出现。 她,就这样离开了。 然而,她的黑色短发却彷彿仍在风中飘扬。 「唉。」凯克率先叹了口气。「斯凡,我不是不懂,只是一定要这样做吗?」 「既然你懂了,又何必问。」斯凡的语气沉闷,却又带着几分坚定的意念。 「不过我们要哪一天,才『能』成为蒂雅『真正』的队友呢?」凯克低声说了一句。这句话是说给提出这个意见的斯凡听,或者是说给自己听的,就不得而知了。 凯克、斯凡与蒂雅在一个月的相处后分离。 而他们又会再相遇吗? 第一篇 完 第二篇 梦想与抉择 叮、叮、叮、叮, 竖琴的演奏揭开序幕, 悦耳的诗谣吸引群眾, 环游大地的吟游诗人歌颂着, 喜悦的、愤怒的、哀伤的、快乐的、痛苦的、伟大的, 来自各地的故事。 保护瘦弱孩子的英勇背影, 成为眼里难以磨灭的记忆, 根植心中无法忘怀的梦想。 当外在现实横阻在前, 恶意的嘲讽与诚实的建议围绕耳畔, 欣然接受或毅然拒绝? 在坚持与努力的尽头, 等待的是不甘的泪水或丰硕的成果? 陌生的土地与脸孔, 不愿面对的身分, 没有选择, 活着成为唯一目标, 站稳脚步,回顾过往, 她, 已不再是她。 怀抱自己的梦想, 接受传承的期待, 所跨出的每一步,何时才能将我的脚踏在我的路? 敞开自己的思绪, 迎接新的美好, 新的际遇与新的画面,已展开在面前。 我的梦, 是否已埋藏在过往记忆的深处? 2-1 模糊的英勇背影 2-1模糊的英勇背影 「斯凡,起来吧。」 好黑、好黑,黑暗围着我。 到处都是一片黑漆漆的,我看不到前面,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里是哪里?我心中的感觉是——害怕吗? 将右手伸出去,右手好像消失在黑暗中,我赶快将手缩回来;我挥着左手,它不动,它被一隻手用力地、紧紧地握着,那隻手湿湿的、冷冷的。 是谁握住我的手呢? 我偏过头往左边看,啊,是爸爸啊!爸爸正握着我的手,是爸爸吧?爸爸的红棕色短发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顏色,爸爸的脸好像也看不清楚。他的脸一会出现,一会消失。 好奇怪。 爸爸的身体微微抖着,我的身体也是。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中除了害怕外,还有一点点期待与兴奋? 我知道,我的心里知道。我往右靠,眼前的黑暗消失了,更远处还是一片黑暗,但是,我看到了他。 他果然在那里。 黑暗中,有一个高大宽厚的背影,他有时往前,有时后退,但是他一直都在爸爸与我的前方。 耳边传来预期中的声音,是剑的声音。 我好想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情,我好想知道背影作了什么。我伸长脖子,但是我觉得我看不到,我知道我看不到。 背影消失了。 爸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斯凡,没事吧?斯凡,起来吧。」 没事啊…… 我想点点头回答。爸爸却忽然不见了。「斯凡,你还不起来!」一句大吼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双眼,艾德华老师的蓝色双眼正瞪着我。 「是,老师。」我慌忙回答,站了起来。 「快去准备早餐。」艾德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 「我马上去。」我很快地将地下的木盾与木剑捡起,朝屋内跑去。 这是一间位于普诺尼兹城城东的双层民房。 普诺尼兹城的房屋大都採用赤松建盖,依屋主建屋时的收入与财富,可以粗略分为一层、双层与三层民房三种等级。 由房屋高低来判断屋主财富,起因于普诺尼兹镇演变为普诺尼兹城的过程中,逐渐增多的迁入人口迫使城市官员们限制「民房建筑面积」所致。 由此可知,这间双层民房的主人应有稳定的收入,过着不错的生活。然而…… 餐桌上的桌巾边应该是染上夏日鲜艳花朵的红色,应该是,如今却是斑驳褪色的黯淡,彷彿无法洗净的血渍。这或许可以归因于这座民房内没有一个打理家务的女主人。 餐桌旁的壁炉内应该是燃烧出熊熊火焰的柴火,应该是,如今空无一物,连柴火的碎屑也找不到,彷彿壁炉已不再是壁炉,只是小偷进入屋内的良好通道。这或许也可以归因于现在时值温爽的夏日。 餐桌上只有两碟浅浅的麦片粥,或许、或许,可以归因于斯凡来不及妥善准备早餐之故。 「老师,早餐准备好了。」斯凡站在餐桌旁大声地喊了一句。 艾德华老师穿着浅米色的上衣与浅蓝色的长裤,一米七的他从木椅内站起来,挺拔的身形却在移动时有了变化。他拖着右脚,慢慢地从客厅走到餐桌旁。 看着桌上两碟麦片粥,他什么话也没说,一如过往两年的大多数早晨。他在餐桌旁的木椅坐下,拿起汤匙舀起薄薄的麦片粥。 斯凡看见艾德华老师坐下,也赶紧坐下,拿起汤匙舀起薄薄的麦片粥。没有祈祷,他已经忘了从哪时候开始,艾德华老师已不再祈祷:对神表达感谢之情。 桌上只有两碟浅浅的麦片粥,没有让十二岁的斯凡填饱肚子的麵包,没有酸甜可口的果酱,也没有飘着香味的牛奶。 艾德华老师静静地吃着。餐桌上只有木头汤匙碰到木头碟底的声音与两人咀嚼的声音…… 咀嚼声轻轻的,麦片粥的稠度无法让两人发出巨大的咀嚼声。 红头发的斯凡从麦片粥内抬起头,看了艾德华老师一眼。然后,他的目光越过艾德华老师的灰色头发,落在空荡荡的客厅内。 客厅内只有一张木头桌子,几张木头椅子,没有花瓶、没有桌巾,当然也没有美丽的画。唯一值得欣赏的是墙面上掛着的一面铁製盾牌与一把铁製单手剑。 盾与剑没有散发金属的光泽,它们似乎失去了生气,默默地躺在墙面上。是,灰尘吧。灰尘盖过属于它们的光泽,如同盖过这座房屋曾有的光辉。 「今天是达兹那吧。」低沉的嗓音从斯凡对面响起,艾德华老师与其是向斯凡确认这件事,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是的。我将早餐收拾乾净就会立刻过去。」斯凡低声答道,棕色双眼里有着几分谨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艾德华老师的反应。 老师没有生气。 这两年来,艾德华老师从生气地大吼,不提起这件事,到偶尔会提起他要去达兹所开设的剑术学校一事。 原因……是因为他并不是要去剑术学校学习的,他是去剑术学校帮忙的——帮忙整理环境与装备,以换取微薄的酬劳。 空旷的泥土地面上。 五名与斯凡大约同龄的少年,举着剑用力地从上往下挥动。他们的动作并不整齐划一,但是站在一旁观看的老师并不要求这点。整齐,并不在教导范围内。 站姿的正确性,挥砍的角度,握剑的方法才是老师注意的事。 斯凡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木桶,木桶内装着满满的水,水面起伏晃动,随着斯凡的走动忽高忽低。他的双臂吃力地提着水桶,目光却不时看向正在练习剑术的学生身上。 棕色眼眸内映着学生们的动作,专注视线内有一点藏着很深、很深的羡慕与忌妒。 「斯凡,还不快把水搬进屋内。」听到老师的命令,斯凡的眼神对上老师的目光,他的表情没有改变,没有被吓到,也没有惊慌。 像是刚刚偷看练习的瘦弱男孩并不是他。 像是刚刚观察学生们的视线并不存在过,而老师的命令自然不能成为惊扰他的理由。 「好。」斯凡很快地回答。他继续提着水桶往屋内走去,慢慢地走去。 不过,刚刚那一句低沉的回答,洩漏的是逐渐成长的男孩声音,或是没说出口的难堪自惭…… 曾经,男孩怀抱着梦想来到城里,留在城里。 现在他所拥有的生活,真的是他期待的梦想吗?真的是现实吗? 2-2 能抉择的男孩 2-2能抉择的男孩 八岁时,斯凡来到了艾德华老师家。 等候在屋外的斯凡,并不知道父亲与艾德华老师谈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出来时,摸着他的头对他说:「高兴吗?以后你就住在艾德华老师家吧。」 当时,他是很高兴的。 他正看着艾德华老师的学生们练习剑术,想到梦寐以求的学习生涯即将展开,想到他终于踏上「成为一名剑士」的起点,心中满满的喜悦冲淡即将分离的悲伤。 他想不起来父亲那时的表情,是不捨、难过,还是为他高兴?也想不起父亲的声音。梦想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璀璨闪耀,他看不到其他事物。 他不想承认那天是永远的分离。八岁后,他再也没见过父亲。 斯凡与父亲的关係并不亲密。 他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连母亲的脸庞都想不起来,似乎从未存在过。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但是两人的关係并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父亲是一名商人,带着年幼的他四处交易买卖总是不便,因此他常常寄住在别人家。帮着做点事情,再加上父亲支付的微薄寄宿费用,让他得以寄住短暂时日。 相处的时间不长,或许是他与父亲间的关係比陌生人好一点,但比父子差许多的真正原因。 但是,他知道父亲是爱他的。在那个遭袭的夜晚,父亲始终站在他身前,紧紧握着他的左手。那时他才知道,父亲并非想将他丢下不理。 可笑的是,那晚他确认了父亲的爱,但父亲却确认带着他的危险性,从此两人更是聚少离多。 那一夜。 还是孩子的他难以忘记守护在父亲与他面前的高大宽厚背影,如此地强壮、如此地可靠,如同一座永远不会倾倒的高山。被守护的感觉填满心中某部份的空缺,背影从此在他的梦里、心中挥之不去,生根萌芽,成长茁壮,在父亲不在身边时,逐渐成为他的梦想。 他想要成为一名剑士。 虽然在很久、很久之后,在斯凡已经是一名剑士之后,他才渐渐懂了心中被填满的空缺是——他缺少且深深渴望的父爱。但是,他已找不到父亲…… 在斯凡决定要成为一名剑士后,每当他与父亲见面,都央求父亲替他找一位剑术老师。 起初,斯凡的父亲会笑着将斯凡抱起来,或者摸摸他的头:「哦,斯凡以后想当一名剑士啊。」 对于孩子的梦想,斯凡的父亲并不以为意,以为这只是孩子暂时的想法。直到斯凡逐渐长大,仍多次提及这个愿望后,斯凡父亲嘴角上的笑容变为淡淡的苦涩。 孩子所不能明瞭的苦涩。 他只是一名商人,一名在贸易兴盛的希普奥尔王国里微不足道的商人。因为孩子,他放弃海外交易的机会;因为孩子,他也放弃到北方无之森交易的机会。 这名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他怎能将自己的生命也作为获取利润的筹码……让他也失去父亲呢? 终于,在斯凡将要八岁时,在他的殷殷恳求下,斯凡的父亲看着斯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问道:「斯凡,你真的想当一名剑士吗?」 斯凡点点头答道:「是的。」 「好,爸爸会想办法,帮你找到一位剑术老师的。」斯凡的父亲摸摸斯凡的头,承诺着。 然后,八岁里的某一天,斯凡被父亲带到艾德华老师家,成为艾德华老师的学徒。 最初的两年,斯凡是高兴的。 他要帮忙整理艾德华老师的家中环境与准备早餐,不过这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因为他从小就是这样生活的。 但他现在可以学习剑术。虽然因为他年纪小,艾德华老师只教导他握剑姿势与一些简单的挥砍动作,他还是很高兴。 除了同学的异样眼光,这样日復一日的单调生活是平静美好的。 然而,就在斯凡来到艾德华老师家的第三年,生活渐渐有了变化。 斯凡觉得艾德华老师对待他的态度没有昔日亲切,甚至可以算是有些冷淡,同时指派他做的工作也变多了。 他并不知道原因。 他没有印象他曾做过什么让老师不高兴的事情。 那一天。 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之后,斯凡才知道老师的冷淡态度与同学的异样眼光都只是些小事。那一天,发生在艾德华老师身上的事情,才真正让斯凡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艾德华老师被抬了回来。 「斯凡,快过来帮忙。」老师的一位朋友,达兹,同样也是一名剑士站在门口对斯凡喊道。 斯凡看着达兹叔叔熟悉的面孔与催促的语调,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呆住了。 艾德华老师让达兹叔叔与几个人一起抬了进来,他躺在一片由几块木片拼凑成的架子上,下半身都是血渍,一道深深的伤口划在腿上。 「老师,他……受伤了吗?」斯凡的语调有些颤抖。 达兹叔叔推开停着不动的斯凡,领着其他人直接朝二楼的房间而去。 「拿些乾净的布与水上来吧。」达兹叔叔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带着点说不出的遗憾……是遗憾吧。 为什么遗憾呢? 斯凡没有深思这个问题,当时的状况也不由得他深思,他很快地在屋中翻找乾净的布。 一个月。 短短的一个月,在艾德华老师受伤后的一个月内发生了很多事。 剑术课程自然是暂停了……暂停或许只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斯凡从医生与其他人的低声谈论中得知,艾德华老师或许难以再行走了。就算腿伤痊癒了……艾德华老师也不可能再如以前般走动,像正常人般的走动。 然后,他的同学不再出现。 出现的是他们的父亲,希望艾德华老师能够退回已收下的学费。 「艾德华先生居然在打斗中输了。」 「他的剑术不是很厉害吗?他开的剑术学校不是收了不少学生?」 「看来并不厉害啊。吹嘘吧,哈哈。看他平常自认高人一等的样子。」 斯凡由市场大叔、大婶的口中,以及艾德华老师的剑士朋友口中慢慢拼凑出整件事情的全貌。 他没有胆量去问谁。 问艾德华老师吗?艾德华老师最近的脾气非常差,差到会乱丢东西,至于其他人他也没有熟到可以问这件事。 应该说,他不想开口问。 看到曾经站在前方指导学生,精神奕奕的艾德华老师,如今颓丧的躺在床上……他不知该如何问。 于是,一个月后,艾德华老师的腿伤是好了,但腿伤也让他从此走路一拐一拐的。 曾来学习剑术的学生斯凡再也没看过了,带着孩子上门来请求教导的大叔们他也没再看过了…… 他的世界忽然只剩下一个人——艾德华老师,愤怒的、不开心的、冷淡的艾德华老师。 斯凡去外面找些事情来做,藉此换取微薄的酬劳,来填饱自己与艾德华老师,是从哪时候开始,又为何开始的,他其实已经有点忘记了。 好像是……艾德华老师没再拿钱给他採买食物。 好像是……艾德华老师出门了好几趟,家中的装饰物品也逐渐减少的时候吧。 不是他不记得,只是他不想记清楚。他连那一段日子到底有多不好过都不想记得……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能像这样偷看剑术,然后回去自己偷偷练习,或许就不该抱怨了。 「嘿!就是你。」 在斯凡离开达兹老师家时,几名达兹老师的学生们围住了他。比他高、比他壮的男孩。 他们穿着染上不同图样的上衣与米色的裤子。看起来似乎很舒服。 斯凡被他们带到城东外,身材瘦弱的他轻易被推倒在地。坐在地下往上看的斯凡注意到这点。 「你偷看的目光很噁心。」一名体型比较大的男孩站在斯凡前面,指责斯凡刚刚的行为。 「还看!」 「汉姆,先别打他。」一名体型在男孩中算一般,但也比斯凡高大的男孩说道。 「安德烈……好吧,先让你和他说。」名叫汉姆的男孩往后退了一步。 棕发棕眼的安德烈穿着一件染有美丽方形图样的上衣,袖口与裤管的缝合精细整齐。 他低头,由上往下俯视着斯凡,语调中有一种轻视的高傲:「我们知道你是艾德华先生那边的学生。」 「别再来了。」 旁边传来几名孩子小声的低语:「谁是艾德华先生啊?」 「好像是一位行动不便的剑术老师。」 「哦,你说……那位艾德华先生啊。」「那教导这个红发矮个子不是正好。」 嘲讽的言语像冰冷的水流过耳边,冷冷的,凉凉的,斯凡不知道冷的感觉是因为他们嘲笑艾德华老师的行动不便,还是嘲笑他的身高。 冰凉的水流到胸口。 胸口反而热了起来。很热,好像很久没在艾德华老师家烧过的壁炉火焰。 他两手一撑,跳了起来。 「安德烈,你让开。我看到他的目光就生气。」站在一旁观看的汉姆看到斯凡的目光,又靠了上来。 「你叫做……斯凡是吧。达兹老师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是……我的劝告。」安德烈没有理会汉姆,看着斯凡的愤怒眼神。 就在一场混乱的打斗即将展开时,严格来说,是一群孩子即将欺负另一个孩子时,一个属于孩子的高亢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你们在做什么啊?」 「因为很热,所以生气吗?看起来是真的很热。」 凉爽的风吹过每个人身边,风的来处是一个大熊般的高大身影。 2-3 陌生的恐惧 第三节陌生的恐惧 波浪般的长发垂落腰侧,发梢向内弯出柔顺的弧度。发上是一顶彷彿浪花溅起的头冠,浪花起伏的尖端轻微地晃动着;发下是连身衣裙,圆滑的线条上有着彷彿被风吹过的淡淡横纹。 她曾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两次的匆匆一瞥下她甚至没有看到「她」的脸孔,但是「她」庄严肃穆的姿态依然无声地安抚她惊慌害怕的情绪。 「她」是矗立在船首的雕像,船员们膜拜祈祷的对象,他们唸着她听不懂的音节,称「她」为——波丽希特。 漫长的黑暗后,綈雅醒了过来。 头很重,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摸头痛的来源,才发现她的手不、能、动。两隻手的手腕被绳子紧紧捆住。 她睁开眼。 狭窄阴暗的木头隔间飘来海潮的腥味,海浪声一阵又一阵袭来,忽大忽小拍打着船壁。 她想起来了。她缩着身子躲到木头隔间的角落。眼前的方格子木框与手上的绳子再一次提醒她的身分:她被囚禁了。 她还记得她被两个金发蓝眼的怪物硬拖上船,她想跑……然后头一痛,就没有印象了。这里是哪里?他们要把她带去哪? 大家呢?大家到哪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好害怕。綈雅低声啜泣起来。 之后的日子里,綈雅偶尔被带出她的牢笼外,他们似乎要她走动、走动。这是一艘很大的船,綈雅不知道有多大,船上都是些让她害怕的怪物,她总低着头看着地板。 金发蓝眼的高壮怪物与棕发棕眼的高壮怪物。 他们发出她听不懂的声音,偶尔是连串的粗鲁笑声,看向她的眼光总让她觉得自己很渺小,想将自己藏起来。 他们要带她去怪物的巢穴吗? 怀着不安与恐惧,日子一天天度过了。终于,在船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与大喊大叫后,船停了。 綈雅被拉了出来。 离开船上时,她忍不住抬头再望了波丽希特一眼。他们信仰着如此美丽的雕像,其实他们并不是怪物吧? 他们吃着一块圆圆的东西,她也吃过;他们喝着的水,她也喝过。其实,他们和自己一样是人吗? 都是…… 綈雅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 灰色石板路上有着无数与船上怪物相同的怪物,都是怪物……无数高壮的怪物在远处、近处走动着,他们有些大声喊着她听不懂的句子,有些拉着、扛着巨大的木箱。 这里是哪里? 她被带到哪里了? 一个金发蓝眼的男人走近她的身边,对带着她的人说话,然后他摸摸自己的脸,手与脚。 这名金发蓝眼的人不像其他怪物一样,他的身体较小较瘦。但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仔细检查着什么,还要她张开嘴发出几个音。 他站在綈雅前面,穿着一件染有黄色与橘色相连花样的上衣,衣服的接缝处居然在中间,上面还有几颗圆圆的……釦子? 金发蓝眼的人朝带着自己的人点点头,说了几句话。 「这名小女孩是从哪来的?」 「从遥远大地带来的。」 「黑发黑眼的,在这里很稀少吧。柯克,出个好价钱吧。」 「知道她多大吗?」 「不知道。看样子大概五、六岁吧。她不会说我们的话,我们没问出来。」 她听不懂。 金发蓝眼的人竖起一根食指。 带着自己的人摇摇头。 「这已经是很高的价码了。她不会说我们的话。」 他们的嘴巴打开闭上,摇摇头比着手势。 最后,带着她的人对金发蓝眼的人点点头。 跟在金发蓝眼身后的人走了过来,牵过绑着她手腕的绳子,比着手势要她随他离开。 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綈雅不敢反抗。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逃跑。这里都是怪物……全部是,她要跑去哪里? 綈雅被带到两匹马后拉着的巨大木箱子旁。箱子是打开的,他要綈雅进去箱子里面,里面点,再里面一点。 綈雅窝好之后。 陆续有不同的木头箱子被搬了近来。然后,大箱子被关上了,箱子忽然暗了下来。 好黑! 綈雅缩着身体,整个人跪在地上努力地在箱子的缝隙中鑽挤,她爬向大箱子入口,两手合握后用力推起箱子的门,门动也不动。 箱子下忽然传出喀喀的声音,綈雅晃动了一下。她贴紧箱子的门,感觉箱外传来的腥味逐渐淡去。 在船上飘来的腥味逐渐淡去。她……会被带去哪里? 大部分的时间綈雅都在箱子里。她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箱子不停地在移动着,只有晚上才会停下。 綈雅也只有在晚上才能够出来。后来,他们经过溪边,有一位比她年长的棕发棕眼女人,把綈雅带了过去替她梳理乾净。 女人对她比了几个手势,似乎是——不可以走?不可以逃走? 綈雅点点头。 她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女人替她换上衣服,米色的上衣与裙子,没有染上任何图样的米色衣裙。 移动时,她还是待在箱子里。但他们停下时,她可以出来走动。如果,箱子的门有被打开的话。 她开始慢慢了解他们所说的一些字汇的涵义。点头、摇头与比手画脚成为她了解他们语言的工具。 他们是一个队伍,交易的队伍,正要往北走。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带着自己走呢? 答案很快揭晓。 某天晚上,队伍停下来时。 从「马车」下来的綈雅缩了一下脖子,很冷。周围都是树,灰棕色的树长得很高,在黑漆漆的晚上看不到顶端。 綈雅走到火堆旁,看着大家围着火堆坐着。 她走到替她换衣服的女人身旁,她叫做「塔娜莎」。綈雅接过塔娜莎递给她的「麵包」。 等綈雅吃完后,塔娜莎又拿给她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个装有紫色水的木杯,塔娜莎要她将盘子端给金发蓝眼的男人,就是当初仔细看过她的男人。柯克,塔娜莎说他是「她们的主人」。 綈雅懂了。 她懂塔娜莎所说的字的涵义,因为她在不久前也是从别人手上接过杯子的人…… 綈雅没有反抗,她温顺地端着盘子走到柯克旁。回想别人呈盘子给自己的动作,将盘子举起来呈给柯克。 所以,她现在是这名叫做柯克的……僕人吗? 沉叔叔呢?喜儿大婶呢?为什么她会被两名金发蓝眼男人给带走……为什么那时只有她一个人? 柯克看着綈雅。 他伸手拿起盘上的杯子。左手拉过綈雅的手臂将她牵到他的左方。他拍拍地面。 綈雅坐了下来。 虽然柯克手背上的金色细毛碰到她的手臂时,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觉得很不舒服,但还是坐了下来。 柯克喝着紫色的水。綈雅心想紫色水可以喝吗? 像是察觉綈雅的注视,柯克偏过头看了娣雅一眼。他将木杯放在盘子上,木杯中的紫色水都已经不见了。 綈雅不知道为什么柯克的目光让她想逃跑。 她很快地拿起盘子,很快地离开柯克身边。她将盘子与木杯交回塔娜莎,在柯克的视线中跑回属于她的角落——以前她误以为是大木箱,后来知道那叫做马车的车厢角落。 綈雅躲在车厢角落,仔细听着车厢外的动静。 她很害怕,她害怕柯克看她的眼神。 咻!咻!咻! 从没听过的奇异声响忽然传入车厢内,接着是几声哀嚎声响起。怎么了? 綈雅不敢探出身体去看。她缩着身体,窝在车厢角落。 2-4 没有选择的女孩 第四节没有选择的女孩 柯克所率领的商队,巴雷伊商队,在希普奥尔王国的商队中以交易范围与金额来论可以排得上中上。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是中型商队的规模,约莫三十人左右。 然而,巴雷伊商队仍是颇具名声……应该说颇富恶名。 姑且不论他们什么都买、什么都卖,只要能获取利益丝毫不顾道德;他们为了打击对手在私底下所进行的动作,或许才是让大家感到不屑的真正原因。 没有明说的不屑中隐藏着不敢大声评论的恐惧。不屑他们的作为,却不敢指责他们。 这几年内,与巴雷伊商队竞争货源的商队主人,常死于非命。 有人推测是东北方的佣兵公会所为,而背后的人则是巴雷伊商队……不过,一切也只是推测。这些没有证据的巧合,让巴雷伊商队的交易情况蒸蒸日上,也使他们背负上贪婪狡诈、阴狠毒辣的恶名。 不管他们的评价如何,对于市场的需求方来说,并不重要。他们不在乎商品从何地取得、如何取得,只要能迅速获得所需才是他们在意的事。 而少量的供给与不平衡的供需关係也使得巴雷伊商团获取巨额的利润,让他们成长壮大。 至于大家对他们的评价,身为商队主人的柯克也不过是得意地勾动嘴角哼了一声吧了。 他会採取这些手段,当然不认为这些手段有什么大不了,他只是尽一切可能来获取金钱而已。 其他的商队,又何尝不是?恶名,它只是失败者不甘心的藉口。 柯克坐在火堆旁惟一的一张木椅上,穿着一件染着橘黄色花样的上衣,中间的一排钮釦更代表了他的身分。 手上捧着葡萄酒,目光欣赏着他新买的异地女孩。这一些,都是唯有他能享有的,用金钱堆叠成的享受。 带着一抹玩味的视线,柯克仔细打量这名女孩跑进车厢的举动。不知道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希望这一个珍贵的展示样品能为他的商队带来更多利益。 还有……他私人专属的享受。 一个异地女孩代表他的商队有能力交易珍稀物品,吸引眾人的目光,而人们诧异惊叹的眼神更可提升商队的地位。 不过,杭特公会的人怎么还没到呢? 为了商队发展的下一步计画,柯克想谋求更好的合作伙伴。至于原先利用的达克公会,他「期待」歷史悠久的杭特公会能「协助」他摆脱他们。 黑暗的事就该归于暗处……不该走到阳光下,对吧。 柯克的视线停在女孩跑入的车厢,脑中转着接下来商队的发展计画。 咻!咻!咻! 箭矢划破风的声音出现在耳畔。火堆旁的几名手下随着哀嚎声倒下。商队并非没有护卫剑士与僱佣佣兵,只是……出现的敌人并非是可以相较的对象。 柯克站了起来。 商队暂时停留的营地四周。 数名负责守卫的佣兵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隐藏在黑暗中的佣兵解决。 在染色布料是珍稀物品的这片大地上,光拥有如此多身穿黑衣的佣兵,就足以体现这个公会的实力。而当他们现身在火堆旁,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杀戮时,更让人清楚了解到双方差距的悬殊。 「杀了他们」还来不及完全说出口,柯克就改口喊出:「保护我。」 不是柯克不想杀死这些攻击他们商队的人,而是他清楚地了解到他的手下们无法杀死这些人。 他们是……达克公会的人吧。 曾经的接触片段浮现在脑海,而如同麦穗般被收割的护卫们与想要逃离的佣兵死于身后插入的箭矢,更使他确认他该做的事。 他与两名护着他离开的护卫们往赤松林退去。 来不及。 致歉、投降、交易、谈判、妥协、认输,无数的选择瞬间滑过脑海,比他手中曾经滑落的无数金币还要快。 「别杀我!」撕裂喉咙般的大叫出自柯克的嘴。原来,他并不是一个俯视别人的人,也不是一个做出明智判断的人。 他与其他人没有不同。终究无法逃离死亡的黑暗。 原来,黑暗总该归于暗处……他终于明白死于他的委託的商人们是如何消失于世界上了。 原来……原来…… 哀嚎声清楚地穿过看似坚固封闭,实则可透入声音的车厢。金属敲击声与凌乱脚步声,形成一段段连续响起的清脆冰凉,清晰地破开听不清的嘲杂。 綈雅缩在角落。 她不是很清楚这数种声音代表什么涵义,但恐惧仍轻易地戳破她半封闭的内心世界。不需言明,不需思考……哀嚎声是出于人的恐惧。 同类的生命所传达的恐惧,引起綈雅心中的恐惧共鸣,如同一颗颗巨大石头在尽力平静下来的心湖,激盪出一个个的浪花。 连日来的恐惧惊慌让綈雅逐渐封闭她的内心,迟缓的反应与出于生存所做出的半被迫回应皆起因于此。 但如今在黑暗的车厢内,恐惧一波波袭来,高涨的情绪逐渐淹没了綈雅的心灵。 没有焦距的眼神有了焦距。 綈雅张大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凝视着车厢外的黑暗。被恐惧淹没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綈雅终于做出来自生命韧性的反击。 声音从多到少,直至沉寂。 所谓的沉寂并非没有声音,而是相较于刚才吵杂的对比。綈雅静静地凝视着车厢外的黑暗。 危险离开了吗? 皮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与深入车厢内的半个身体回答了她的问题。黑色的脸与黑色的身体探入黑色的车厢里,白色的手摸着车厢内的箱子,将箱子一个个搬开。 綈雅注视着那双白色的手。 她没有动,她不想让白色的手发现她的存在,连呼吸都放慢,细微的呼吸声藏在箱子被移动的声音里。 高亢而嘹亮、忽大忽小、持续的陌生声响突然响起,穿透车厢内,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手停了。 手离开后,是持续压抑的安静,随后响起的整齐脚步声是危险离开的信号,还是下一次危险来袭的前兆。 等待。 綈雅没有动,直到她确定沉寂一直是沉寂,是真正的沉寂时,她朝车厢口爬去。 她该如何离开这片森林……她被丢下了,还是她躲开了危险……当綈雅准备到车厢口偷看外面的状况时,一个棕发黑眼的青年脸孔出现在车厢口。 两人互望。 「贺伯特大叔,这里还有一个活人,是一个小孩。」青年转头朝另一处喊道。 皮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急促响起。綈雅与青年同时心想:原来……还有人在。 年幼的綈雅试图作出简单的判断。 她被买走,买走她的人是坏人。 买走她的坏人不知道怎么了,然后伸手搬箱子的人出现。他们让队伍的人发出哀嚎,所以应该也是坏人? 坏人离开,现在出现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叫什么名字?」青年看着她,说了一句她不懂的句子。 綈雅睁大眼睛看着他。 青年身后出现一个和他差不多高,但是年长许多的棕发棕眼男人,他瞇起眼睛看着綈雅。 他看着綈雅,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车厢外,再转过头看着綈雅,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他对綈雅伸出一隻手,再用另一手指着自己,说:「贺伯特。」 再指着旁边的青年:「克鲁斯。」 再指着綈雅,说:「你……叫什么名字?」听到同样音节的句子,綈雅忽然懂了贺伯特的意思。 她张开嘴,长时间的恐惧与压抑让她的声音低沉沙哑:「綈、綈雅。」 「蒂雅?」贺伯特发了一个类似綈雅的声音。綈雅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蒂雅。」贺伯特点点头,伸手拉起蒂雅,将她带出了车厢。 2-5 魔法师与吟游诗人 2-5魔法师与吟游诗人 烤热的麵包传出阵阵甜香,随着温热气息缓缓飘出石炉内,充满屋子的每个角落,甜甜的麵包香中还可以闻到新鲜牛奶的腥甜与果酱的水果酸。麵包香、牛奶腥与果酱酸共同翩然起舞,迎接一个美好的早晨。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一句咒语以快到不容人打断的速度唸出,高亢声调里可以听出施法者的期待与兴奋。 但是句末的些微迟疑仍洩漏了施法者内心不想承认的担忧。甜甜的麵包香、牛奶腥与果酱酸很快让烧焦的臭味掩盖,随之而起的大声吼叫更印证了今天的早晨又是一个失败的下场。 「罗伯斯尔,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拿『早餐的麵包』做你的火系魔法测验!」 站在石炉前的高大身影转过头去,一头红棕色的捲发跳动了一下,彷彿可以传达她的怒气,她瞪了一眼刚下楼,站在一楼楼梯口的罗伯斯尔,她、亲爱的丈夫。 罗伯斯尔闻着麵包烧焦的味道,棕色双眼看着她的妻子,充满了对麵包烤焦的遗憾以及对妻子的歉意。他语气踌躇地解释着:「亲爱的伊迪丝,我很抱歉。但是……魔法要测试才知道对不对啊……而且……而且我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咒语能将麵包烤得香酥焦脆。」 滑润的蛋汁在锅上跳动,啵的声音打断伊迪丝的怒视,她赶忙回头将已成为金黄色的滑嫩炒蛋装盘。 她可不想因两人间的争执使炒蛋也沦为焦黑的垃圾。 将炒蛋放在餐桌上后,伊迪丝叹了一口气,她不想在早晨就与丈夫大吵一架。她以容忍的态度说道:「好吧……我同意你说的。咒语的确是需要测试,但是,请你不要再拿早餐的麵包作为测试对象了,好吗?」 罗伯斯尔身上是魔法师常做的打扮,一件米色袍子遮盖他高瘦的体型,宽大的长袍没有让他看起来可以与妻子较量谁比较高壮,反而让他看起来更瘦了一些。 趁伊迪丝将炒蛋装盘的时候,他看准时机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此时听到妻子的警告,他嘴巴含着牛奶,呵呵地笑了笑,装作牛奶没办法马上嚥下,嗯嗯啊啊地点着头。 「凯克,快下来吃早餐囉。」伊迪丝瞪了丈夫一眼,朝楼上大声喊道。刚刚是因为她还在炒蛋,不然真想将手中的木头锅铲给扔出去。 明天……期待明天不要让罗伯斯尔又找到另一个可以让麵包烧焦的魔法咒语吧。伊迪丝内心默默祈祷着。 现在是一个魔法凋零的时代。没有人知道魔法凋零是从哪时候开始的,魔法咒语的逐渐失落又是从哪时候开始。或许是从人们发现小心观察烤麵包所需的时间,比使用咒语更容易让麵包香酥焦脆的时候吧。 当人们掌握火与水该如何引导利用后,魔法咒语在生活中的使用机会就一日不如一日。 不是说魔法就此退出人们的生活,而是,没再频繁地使用吧了。曾研究魔法歷史的人是这样推断的:魔法咒语的使用机会少,使得测试的机会少,没有人使用就没有人传承,失落的咒语逐渐增多。最终,恶性循环下使得更多的人不以魔法作为解决事情的首要选择。 至于大范围的杀伤力魔法,起初在统治者的强力介入下继续流传下去……但这些魔法也一个又一个失去效用。 是魔法师不相信这些咒语的魔法效果?还是他们内心不愿进行这样的魔法测试?没有人知道。 毕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连统治者也不想人民「发现」他们要求魔法师进行这类测试。因为对人民而言,没有适合测试的场所。 一片可以砍伐大量房屋木料的林地变成焦黑的废木,而焦黑土地好几年都不会生长植物;种植作物的农地被用力摇晃,上面的作物倾倒毁损;长满果实的果树,还没有成熟就因大风被吹落在地,酸涩的果实让农场主人跳脚;动物居住的大地震盪,牠们恐惧地飞奔而出,直衝人类居住的城镇。 一般人并不期待这类魔法,也不希望魔法师进行这类魔法的测试。 总之,魔法是日渐凋零了。 不过魔法师依然为人们尊重。人们认为魔法师可以使用一般人不能使用的神奇力量。魔法师以火、风、水、土的力量改善人们的生活,保护人们的存在。 元素之语殿堂每几年所公布的魔法咒语,更让人们对魔法师这一个传承知识与运用智慧的职业,充满一种仰望的崇憬。 当然这样的崇憬对于早餐麵包被破坏的伊迪丝与凯克来说,并不存在就是了…… 凯克穿着一件米色的上衣与同色的长裤从楼梯上走下来,才不过九岁的他大概是传承母亲的体型,年纪小小就长得像隻熊般高大。 棕色头发微捲,一脸惺忪。 他还没走到楼梯口,小小的鼻子就皱起来,他闻到烧焦的味道了。凯克带着点哭音开口:「妈咪,今天『又』吃不到麵包了吗?」 「这样我不到中午,肚子就会咕嚕咕嚕了。」 他摸着预期会饿的肚子,张大棕色的双眼,一脸委屈地看向应该是造成这种结果的罪魁祸首,他、亲爱的爸爸。 罗伯斯尔站了起来,将常常藏在魔法袍后的右手伸出来,走到楼梯旁牵过凯克的手。 「呃,孩子。爸爸知道你也很希望看到我能用魔法将麵包烤得香酥焦脆吧……所以别再埋怨爸爸啦。来,还有妈咪刚做好的炒蛋。」他一面解释着,一面将凯克带到餐桌旁,将大半盘的炒蛋拨到凯克的碗里。 「吃炒蛋吧。」 伊迪丝没有坐下,她走到壁橱前,拿出几块冷掉的麵包。她将麵包放在木盘上,端过来放在餐桌上后坐下。 「来,这里还有『冷掉』的麵包,怕肚子饿就吃这个吧。抹上果酱吃,应该也不会很难吃。」伊迪丝故意加重冷掉这几个字,又瞪了一眼罗伯斯尔。 「就知道我亲爱的妻子最聪明啦……呵呵……果然早有准备。我就想说今天怎么没有冷掉的……」罗伯斯尔的话语在妻子的视线中逐渐含糊起来,他赶紧拿起麵包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家人温馨安静的早晨就此展开序幕。 等到桌上的冷麵包都吃光后,伊迪丝像是想起什么,她看着她的丈夫,说道:「亲爱的,你来说吧。凯克的十岁生日也快到了。」 「说什么?喔、对、对。凯克,你还记得吗?我们曾说过,你十岁的时候要告诉爸爸妈妈,以后想要做什么。」罗伯斯尔看着凯克,对孩子认真解释着。 「当然爸爸是希望你能和爸爸一样,当一位魔……」 伊迪丝突然打断罗伯斯尔的话。「好啦,让凯克自己想吧。」 凯克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然后满脸雀跃地开口:「我今天,可以去看吟游诗人吗?听说吟游诗人到城里了。」 回想凯克刚刚的一脸呆滞,伊迪丝与罗伯斯尔互看一眼,无奈地心想凯克大概又没听进去了。 他们俩的宝贝儿子爱沉醉在自己思绪里的毛病哪时候才会改啊。 然后,迎着凯克的期待目光,伊迪丝笑了,棕色双眼温柔地看着凯克:「好啊,去城里要小心。只能走大路,不要又跑到别的地方探险了。」 「还有麵包吗?我可以带着麵包去看吟游诗人吗?」凯克听到妈咪答应,开心地接着问道。 看着妈咪点头,站起来翻出一个袋子替他装麵包时,凯克笑了出来。好期待啊。 2-6 没有想要选择的男孩 第六节没有想要选择的男孩 「杜夫纳的奇珍异品」店外。 孩子、少年与少女们早早就聚集在店前,他们有些人站着低声交谈,有些人比手画脚,热烈地讨论过往曾听过的精采片段,有些人则直接坐在泥土地面上,望着杜夫纳的奇珍异品店门口等待。 时值四月的春天,杜夫纳的店位于普诺尼兹城的城南,没有冷风呼啸而过,却依然感受到几分寒意。 因此,聚集在店前的人群中,没有一人靠在一旁的石墙上,灰色石墙持续散发着不想让人靠近的冰凉。 「杜夫纳的奇珍异品」是一间由石砖作为外墙主体的三层房屋,以贩售南方而来的物品来说,他们在普诺尼兹城中是顶尖的,顶尖的原因不在于销售数量,而是他们的商品都是来自海上的各种珍奇物品。 或许是从未见过的精美容器,少见的雕绘傢俱,或者是……流传着哪位公主、哪位贵妇戴过的珍贵饰品。 店门被推开了。 掛在门上的奇异装饰品:一串三角形的金属片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噹噹。 一隻白皙纤细的手搭在门面上,飘扬柔顺的银色长发遮挡住他的秀气俊俏脸庞,另一隻手托着竖琴。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长袍,淡淡绿色线条游走于圆领边。 长袍布料的米色,不同于这些坐在地上的孩子们所穿的米色上衣:抹上一点一点的灰暗,似陈旧或暗淡,彷彿永远无法洗净;而是纯净舒爽的顏色。 他慢慢地走到人群与石墙间,大家刻意留下的一块空地中央,后退几步后轻松地将上身靠在冰凉的石墙,慢慢地将手搭在琴弦上。 没有人催促,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路过的人们都停下脚步,望向他,与他週遭的沉静神祕气氛。 他举起右手食指,将食指放在唇间,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深褐色,几近于黑色的右眼眨动了一下,媚惑的嘴角停在上扬的弧度。他很快将手移回琴弦,拨动。 叮。 叮、叮、叮、叮。 清晰悦耳的声音,以特殊的节奏吟唱起来,在残留寒意的四月春天里,将围观人群们带入一个动人的奇妙世界。 「水之女神波丽希特啊, 请容我歌颂您的伟大, 大海波浪是您的飘柔长发, 海水起伏是您的衣裳饰纹, 细长蜿蜒的小河是您的女儿, 深黝漆黑的井水是您的血液, 点点雨丝是您的眼泪, 濛濛雾气是您的呼吸。 水之女神波丽希特啊, 请容我歌颂, 您的守护之海上,过往的动人篇章……」 中午的休息时间过后,吟游诗人又说了两个故事。当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他的唇间时,太阳已经悄悄地走到西方的天空,疲惫地释放最后的光亮。 围观的人群来来往往地换过好几批,在场的脸孔中如同凯克一样,从早上听到午后的并没有几位。 凯克在人群中用力地鼓掌,他的掌声淹没在周围的拍手声中,融为传达感谢之意的整体。或许因为这是今天最后的故事,这阵掌声听起来特别响亮,响亮中,却带着几分孤寂。 即将人群散去的孤寂,掌声终将变为稀落、无声的孤寂。 吟游诗人单手托着竖琴,回给大家一个沉静的微笑,彷彿今天发生在故事中的激烈情绪都不復存在。他另一隻手轻按胸前,微微弯腰致意,然后拢起银色长发,在尚未离去的人们视线中走进「杜夫纳的奇珍异品」。 随着叮叮噹噹的声音消失,吟游诗人的银色长发也失去踪影。 虽然不久后门口又响起叮叮噹噹,少数的围观人们走进杜夫纳的奇珍异品店。不过,大家都知道今天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凯克走在回家的路上。 凯克的家在元素之语殿堂旁的一个小镇内,镇上大多住着魔法师与魔法师的家人们。凯克从普诺尼兹城的城东离开,城东是两扇木製大门,太阳落下后就会紧紧闭上。 平整宽阔的泥土路,由普诺尼兹城的城中地带一直向外延伸,通过城东大门,直抵元素之语殿堂。 此时温暖的太阳馀暉照在泥土路上,阳光还来不及收回脚步的地面是漂亮的金黄色,脚步往上离开的地面是阴影垄罩的浅褐色。 凯克一步一步走着,他一面思考,一面欣赏阳光在泥土上顽皮的、不捨的脚步。 凯克心想,今天的故事真的很精采。每次吟游诗人来都会带来许多好听的故事,下次他还要再来听。 走着走着,凯克忽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早上爸爸妈妈对他说的话:他快要十岁了。以后……以后到底要做什么呢? 在诺姆大地上,通常孩子十岁过后,就会由家中的大人安排,将孩子送给不同的老师教导,或者留在家中向父母亲学习。至于贵族或富裕的家庭,则会邀请老师亲自到家里教导孩子。 西边的克罗帝王国以农牧维生,听说他们的孩子都是留在家中帮着父母亲为多,长大后就继承父母的职业。 但是身在希普奥尔王国的孩子们,选择可是多采多姿……尤其是普诺尼兹城城内的孩子与周边城镇的孩子们,不管是要学习剑术、箭术、魔法、计算金钱的方法、製作食物的手艺,要找到一个老师并不困难。 当然……老师们并不是对所有的孩子都来者不拒,而家长们也不见得放心将孩子们交给没有名气的剑士学习,或将孩子送到不再是佣兵的老师手中。 凯克即将十岁,他面临这个选择了。但是,就算母亲希望他能自己好好想想,他还是真的不知道要选什么比较好。 例如,今天看到的吟游诗人,他觉得可以环绕大地,又可以说故事,凯克觉得很好;常常看到的魔法师,他觉得可以做魔法测验,可以使用火、土等力量,凯克也觉得很好,很有趣。 当然不要拿他的早餐麵包做魔法测验会更好啦…… 凯克继续在慢慢暗淡的阳光中走着。 其实,他有一点想要……真的只是一点点,或许还不到想要吧,他想成为一位吟游诗人。不过,如果他成为一位吟游诗人,现在就要离开亲爱的爸爸与妈妈了。 而且他知道的,他知道爸爸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位魔法师。 自从,有一次爸爸发现他能看到风元素后,就一直希望他能成为一位魔法师。 魔法师吗? 凯克在心中想着成为魔法师后的日子。 也不是不可以啦。想到爸爸的棕色眼睛将闪烁着期待与开心,凯克迈开脚步,在泥土路上跑了起来。 2-7 染布 第七节染布 推开门,太阳西落前的最后一线光明斜射入窗,让整个屋内垄罩在橘黄色即将染为黑色的朦胧昏暗中。 从餐桌方向飘来诱人的香味,使肚子不自主发出阵阵哀叫。餐桌旁的壁炉早已开始燃烧,熊熊火焰成为逐渐昏暗屋里的惟一稳定光亮。霹啪霹啪的火光有时恋恋不捨地牵着橘黄色的光亮共舞,有时捲向由角落展延出的黑暗。 凯克望了一眼餐桌,期待着今天的晚餐,嗯……有燉肉、麵包与马铃薯泥吗? 面对屋内空无一人的景况,凯克似乎习以为常,脸上并没有讶异的表情,只是有点失望。他本来想马上告诉爸爸或妈妈自己的决定,他们应该会很高兴。 凯克朝伊迪丝应该在的楼上走去,燃烧的壁炉内突然跳出一个大约半个人高,全身让火光包覆的少女,她一甩金黄色的长发,扭摆着纤细的腰肢,晃到餐桌前朝凯克大叫:「凯克小弟,你今天一整天去哪里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少女,凯克没有被吓到,他只是转过头,对少女露出一个灿烂微笑:「欧薇娜,我今天去听吟游诗人说故事。」 凯克走到餐桌旁:「我和你说喔,吟游诗人今天讲了在水之女神守护的海上发生的故事耶……」凯克兴奋地转述给他的第一个听眾,大熊般的身形手舞足蹈遮住壁炉照往其他角落的火光。 凯克正要说起故事内容时,欧薇娜却打断了他:「凯克小弟,我今天不想听这个故事耶,你今天在外面没有其他有趣的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凯克看着壁炉精灵欧薇娜,带着点困惑的语气说:「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想听这个故事呢?」 「那是、那是,啊,凯克小弟,你不觉得你的肚子饿了吗?快上楼去找伊迪丝吧。」欧薇娜挥舞着带有火光的手臂,试图转移凯克的注意力。 欧薇娜不知道该如何对一个九岁小孩解释,她不想听有关水之女神的故事,重点是,她能想像凯克小弟一定会继续追问……为什么? 「喔,也对,我真的好饿了喔。那我们明天再说吧。记得喔,没别人在时候才能和你说话喔,不要到时又生我的气。」凯克敌不过飘来的香味与肚子的催促,但又觉得今天的对话匆匆结束,有些对不起欧薇娜。 「好。」 凯克看不清楚欧薇娜的嘴唇,但是他知道欧薇娜对他的叮嚀笑一笑后消失了。 伊迪丝的染房在三楼。 她是一名高明的染布师傅,在普诺尼兹城里也称得上颇有名气。 在诺姆大地上,大部分的人们平日所穿的衣服都是毫无装饰与变化,暗沉的米色衣服或灰白色衣服。在特别的日子里,或者比较富裕的人们,才会穿着染有图样的上衣。 受限于染布技术无法染出细緻精美图样,又出于穿着之人的展现欲望,大多数染布图样都是位于上衣的正面中央。 伊迪丝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她掌握了特殊的染色技巧,也不是她能够染出精美细緻的图样。而是因为她所染出的图样,富有变化,在不同的色层深浅间,可以让人感受到不同的美景——春天花开时,满满的朵朵红花绽放,灿烂丰美;太阳落下时对大地的恋恋不捨,橘红色的光芒尽情展现最后照亮天空地面的美丽。 上述这两种图样是最受人们喜爱,也是最受欢迎的图样,一方面是因为红色图样的价格较低;另一方面则是红色在米色布料上相当醒目,完全让人忘记米色布料的暗沉感。 当然伊迪丝所擅长的图样不仅是这些,平静无波一望无际的海洋、流经山谷的小河、黑夜中的一轮明月都是她能够染製的图样,不过受限于染料的昂贵,仅在接受客户的订购后才开始製作。 三楼染房的门与窗几乎整年都是打开的,这是为了避免染料味道在屋中流滞不散,让人难以呼吸。 凯克走入房内。 伊迪丝正专注地观察手上布料经过染製后的变化,她没有发现凯克上楼了。 凯克因为母亲脸上的专注神情而放轻脚步,他朝母亲走过去。 米色布料的中央是大块黑色,边缘参差不齐,黑色并不是匀整漆黑的黑色,而是些微米色渗出,乍看之下会以为这是一件失败作。然而,黑色区域内,下方的红色半圆改变了这个判断。 红色半圆的边缘是橘色的,慢慢朝外扩展开来,在黑与橘的接触点,是一圈漂亮鲜嫩的粉红色。 「是太阳出来的时候吗?」稚嫩的声音在已变暗的屋内响起,语气中可听出说话的人并不在乎这个问题是否有解答……他只是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窗外的光明尽着最后一分努力,让凯克能继续着迷地看着母亲手上的新作品。 「是啊。」伊迪丝也是下意识的回答。然后,她转过头,放下手中的布料,摸摸凯克的头说道:「回来了啊。」 凯克迷濛的眼神消逝,他对母亲笑了笑:「是。我回来了。」 「这次的图样好漂亮喔。」他看着母亲放在桌上的图样不忘讚美,声音中有着自豪,他真的觉得这个图样很漂亮。 伊迪丝拉过凯克的手,搂了他一下:「你也觉得很漂亮啊……太好了。妈妈很高兴。」 沉浸在感动中的母子两人,让一阵尷尬的肚子鸣叫声打断,伊迪丝笑了笑,牵起凯克的手朝染房外走去:「走吧,我们下楼去吃晚餐吧。」 「爸爸呢?他还不回来?」凯克与母亲手牵手往楼下走,一边问道。 「应该要回来了吧。」 餐桌上。 桌上的烛火与壁炉的炉火照着三人,他们用着晚餐,一边说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凯克开心地说起今天吟游诗人所说的故事。 伊迪丝说着今天的新作品。 罗伯斯尔说起他今天看了哪册典籍,翻阅哪些咒语,找出哪些可能的意义,并且进行测验。 平日的晚餐并不是丰盛多样,不过还是可以让三个人都吃饱,至少身型高大的伊迪丝与凯克都相当满意。 当然也许是早餐冷掉的麵包造成这种感觉也不一定。 罗伯斯尔提到风之塔的其他魔法师时,凯克才想起他要告诉爸爸妈妈的事情。 「我,我想过了,我以后当一位魔法师好了。」不知是勇气不足,还是并没有很想要当一位魔法师,凯克原本的兴奋情绪在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遗忘后,开口说出的答案显得有点吞吞吐吐。 「真的吗?太好了,爸爸就知道你一定会选择当一位魔法师的。明天,明天爸爸就带你去『元素之语殿堂』。」罗伯斯尔简直要跳起来,他站起来绕过餐桌,微微低下头看着凯克说道。 伊迪丝却听出凯克的犹豫,又或者她内心深处并没有很希望凯克当一名魔法师……她知道凯克对于自然元素的感受力比一般人好,但并非只有魔法师这个职业可以选择。但是,看到丈夫的兴奋,她只好也笑着附和:「凯克决定了啊。以后要当一位魔法师啊?」 「对啊,凯克说他以后要当一位魔法师。」罗伯斯尔像怕凯克反悔般,很快地替凯克答道。然后连声问着:「凯克以后要成为哪一系的魔法师呢?和爸爸一样的土系吗?还是火系或者风系呢?」 「罗伯斯尔,你太激动了。」伊迪丝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立刻造成对另外二人的压迫感,应该说只对罗伯斯尔的压迫感。 她一隻手臂挡在开心过头的罗伯斯尔与凯克之间,继续说道:「好啦,凯克以后会当一位魔法师,先坐下用完晚餐吧。」 「好吗?罗伯斯尔。」伊迪丝语气中的警告意味终于让罗伯斯尔的兴奋情绪褪去一些,他吶吶地回到位置,继续吃着碗内的晚餐。 「到元素之语殿堂需要准备些什么吗?」伊迪丝在罗伯斯尔坐定后,问出她关心的问题。 凯克也看着爸爸。 2-8 元素之语殿堂 第八节元素之语殿堂 光滑无暇,毫无斧凿之痕,也无接缝之处,彷若浑然天成,本为一体。整座建筑物是纯白的,白的不见一丝杂质。更令人惊异的是,从殿堂顶部到殿堂最底层的阶梯都摸不到半点灰尘。 这里是『元素之语殿堂』——传说中神留下的遗跡。 元素之语殿堂是魔法师们研究与居住的区域,位于希普奥尔王国的东方。其实,在一般人心目中,元素之语殿堂所指的范围不侷限于殿堂本身,周围的风、土、水、火四座塔与外围的两座建筑物也包括在内。 元素之语殿堂本身是一片佔地广大的殿堂,顶部与底部是光滑的石板,顶部厚度约一米高,底部约两米高;中间由粗细不一的方柱支撑,四个方柱内的区域被视为个别的殿堂。 之所以如此认定,是因四根方柱内皆有一根圆柱,圆柱上铭刻着咒语,时深时浅,有时消失不见。圆柱旁的区域常有魔法师们端详研究,喃喃自语,每块区域长时间下来形成魔法师们聚集的场所,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被视为个别的殿堂。 殿堂内共有六十四根圆柱,划分为六十四个大大小小的殿堂。 殿堂外有四座塔,分别是东北方的风之塔、东南方的土之塔、西北方的火之塔与西南方的水之塔。 外围的两栋建筑物则是人类所建,普通的石砖建筑却能想见当时魔法地位崇高,受人重视,所以才能採用质地坚硬、几乎同等大小的石砖堆叠而成。这两座建筑物主要是存放记载咒语的卷册以及作为魔法师们休憩讨论的场所。 不论一般人如何认定,在魔法师眼中,真正的元素之语殿堂只有那座神所留下的遗跡,壮观、美丽、不朽的殿堂。 罗伯斯尔带着凯克来到元素之语殿堂外围的建筑物,进行简单的审核程序——缴交五枚希普奥尔王国的金币作为学费,以及确认能读出一般常用字汇,就可以进入元素之语殿堂学习。 没错,就是如此简单。 外界的人们认为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们广开学习大门的原因,是希望更多人学习魔法,将日渐凋零的魔法传承下去。 这固然是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其中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只有负责一般事务的魔法师长者们才知道的原因——庞大的学费是维持外围两栋建筑物的主要经费,以及作为发现新咒语与找出遗失咒语的奖金。 这个原因,整日埋首于研究咒语与测试的罗伯斯尔不知道,第一次来元素之语殿堂的凯克当然也不知道了。 不过凯克可是第一次看到五枚希普奥尔王国的金币,金黄色的钱币闪闪发亮。希普奥尔王国内,金币、银币与铜币的图案都相同,是左右两端各吊着一个圆盘,不偏不倚的秤。一百枚铜币可兑换一枚银币,一百枚银币可兑换一枚金币。 十枚铜币可以买到一块热腾腾的麵包,由此可知,五枚金币可是高昂的学费,生活困苦的人们是难以进入元素之语殿堂的学习大门了。 从开始学习魔法到成为魔法师是一条漫长的路,能不能成为魔法师端看个人资质而定。收取学费时,负责人员会仔细地说明这点,至于不具备魔法师身分的他们能一脸心平气和的解释程序,内心作何感想则无人可知了…… 凯克的审核顺利通过,之后,出现一位身穿米色长袍的年轻人,他示意凯克随他离开。 罗伯斯尔看着凯克,对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期待却洩漏他真正的心情。终于,凯克要开始学习魔法了。 经过反覆试穿后,年轻人放弃了……他带着凯克往元素之语殿堂走去。 白色巨大殿堂慢慢出现在视野内,很高,凯克先看到的是顶部,彷彿一片辽阔无边的石板,下方是一根根时长时短的柱子,随着两人的脚步移动,凯克看到远处的四座塔,墨绿色、深褐色、赤红色、海蓝色的高塔耸立,自塔顶往下流转着光芒。 走了一段时间,两人终于来到元素之语殿堂的门口。 元素之语殿堂其实没有门,因为它是一座没有墙壁的建筑物。门口的位置在南方,是魔法师基于内部殿堂位置的判断:殿堂中央有一条从正南方朝北,内部最为宽广的通道。久而久之,这条宽广且可以往左、往右抵达内部六十四个殿堂的通道南方入口,让魔法师们认定为「门」。 凯克踏上元素之语殿堂的阶梯,一共六阶。 当走入这座纯白的建筑物时,凯克忍不住蹲了下来,他完全忽视前方引领他前进的年轻人,伸手触摸元素之语殿堂的地面。 好滑、好美、好冰? 掌心没有传来预期中的冷意,白色光滑的地面不是石砖,没有在四月春天里散发寒意,反而有一种舒适的凉爽,摸着地面,地面是凉的,但是手却不会也随之转凉。 很奇妙的感觉。 凯克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将脸贴到地面上。「凯克,请你起来。」前方年轻人开口打断凯克的举动。从年轻人略微发红的脸孔看来,或许他比较想直接掉头离开。 周遭来往的魔法师与学生们都看着凯克,首先他的穿着打扮就很奇怪,没有穿着魔法师的长袍……凯克试穿很多件,都穿不下,而是穿着普通的米色上衣与长裤。 而他的举动就更奇怪了,就算再如何仰慕元素之语殿堂,也从未见过有人将脸贴在地面上。眾人都望向凯克与站在一旁的年轻人。 年轻人尷尬地笑了下,朝四周的人弯身致歉。他心想,好奇怪的孩子。真不知道他到时会在哪位老师底下学习。 让年轻人松口气的是,凯克在他开口后,很快地站了起来。 「卡尔,对不起啊,不可以这样做吗?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这里的地板这么白,从来没看过这样子的地板。咦,而且好乾净喔,我的手也很乾净。」凯克道歉,然后张大棕色的双眼,高亢的稚嫩声音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名叫卡尔的年轻人慌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凯克小声点。 卡尔从没看过有人可以在此处大声说话,大家进入这里后都是低声轻语,如此庄严神圣的场所,难道凯克不觉得此处伟大而神秘吗? 「先跟我走吧,我带你走一圈。」卡尔悦耳的声音响起。他是一位面貌端正,棕发棕眼的年轻人。 「在这里要小声点,有很多魔法师们正在思考。」卡尔继续低声地叮嚀,他心想与其让这位好奇心旺盛的新学生张大嘴巴,连问不休,不如他小声地主动介绍。 凯克朝四周望去。 粗细不一的方柱旁,在视野可及处,果然有一群群穿着长袍的魔法师,有些正在皱眉思索,有些正喃喃自语。 「好的,我会小声。可是,为什么地面会这样啊。」凯克不忘他的疑问,小声地再问了一次。 「因为这里是『神』的遗跡啊。」卡尔的声音仍然很低,但是他脸上的崇仰神情让凯克忍不住多看了一会,然后不自觉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凯克也低声附和一句。 两人大致将元素之语殿堂逛了一圈后,卡尔将凯克带离殿堂。走出殿堂外,卡尔不禁呼出一口气。他总算可以放心了……他担心凯克不知哪时会突然大声说话,惊扰到魔法师,到时两人都会被责骂的。 「凯克。」他看着眼前的新学生,一名身材体型怎样看都不像魔法师,也不像九岁小孩,和他差不多高的新学生。 「我刚刚和你说的,元素之语殿堂内的大致位置分布你还记得吧?」卡尔问道。其实就算凯克不记得,对他而言也无所谓。 凯克点点头。「我记得。」 「每个月的一号,学术派与异想派的老师们会在殿堂门口招收学生,一定要记得过来参加。好了,你可以离开了。到下个月的一号前,可以自由进出元素之语殿堂与外面的两栋建筑物的一楼部分。」卡尔说完最后这段话。至此,新学生的介绍工作就告一段落。 凯克看着卡尔,眨了眨眼睛,以困惑的声音问道:「我,可以离开了?但我想知道学术派与异想派是什么耶……卡尔,你可以告诉我吗?」 2-9 异想派的灰鬍子 第九节异想派的灰鬍子 完成入学参观后,凯克几乎天天都往元素之语殿堂跑。 对他而言,一切都十分新奇有趣。元素之语殿堂每一个地方是否都纯白洁净?殿堂内是否真有六十四根圆柱?为什么圆柱上的咒语刻痕有时深有时浅,还有很多不见了?四座塔为什么是这几种顏色?为什么风之塔散发的光芒最亮?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元素之语殿堂的区域内,有个凯克目前能进入,却只去过几次,让他感到无趣的地方……他去过的次数,居然比不能进入只能欣赏的四座塔还要少。 那就是元素之语殿堂旁的两栋石砖建筑物——魔法咒语书册存放所,靠近普诺尼兹城的是后栋,存放风系咒语与土系咒语,另一座是前栋,存放火系与水系咒语。魔法师们提起魔法咒语书册存放所时,通常都简称为前栋、后栋。 凯克觉得前、后栋很无聊。他不能上楼,只能待在一楼,一楼的三分之二都是书架,上面摆放着许多书册。抽出一本来看,会发现里面写满魔法咒语,但是,一整排的书是同样的封面,里面也是一模一样的内容……凯克左翻右翻,里面的字看起来都一样,排列顺序与位置也相同。 从书册的封面判断,应该是一本书只写着一系咒语,有绿色的、红色的、蓝色的与褐色的。 另外的三分之一则坐着几位穿着长袍的人,几人以要将书册看穿的眼神盯着书册,几位一会抬头默默诵念,一会低下头看书。 「为什么要唸这些啊?」凯克站在一个人身后,小声地问道。 那个人彷彿没有听到凯克的问题。 「这位先生,为什么你要唸这些啊?」凯克只好再问一遍,只是声音不自觉地大了点。 被凯克打扰的人转过头看着凯克,先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小声点。」然后,挥挥手要凯克走远点:「不要吵我。」 「喔。」 尝试问了几位,都得不到答案,凯克在最后一次被赶走时放弃,离开后栋。 前栋的情形也差不多,只不过人比较少。去过几次后,凯克觉得这两栋屋子真是太无聊了,只有书,还有一些默默诵唸的人。 天空是蓝的,飘着几团白云。 凯克站在风之塔外,从塔底往上看,不管看几遍都觉得很神奇,墨绿色的塔流转着光芒,墨绿色不再深黝暗淡,而是如同宝石晶莹透亮。 他的目光停在塔顶,四月底的天气很好,温和舒爽,让人不禁想悠间躺下,欣赏天上的蓝天白云。 凯克就穿着长袍,直接躺在草地上。 元素之语殿堂外的数尺内没有任何植物,直到四座塔附近才有绿意,偶尔可发现花朵在草丛间探头,摇晃绽放纤弱不起眼的身姿。 白云彷彿不会移动,永远停留原处。不过,不仅一次望着天空的凯克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绿色丝线忽然出现在遥远天空,群现群聚,转瞬间就成为几条深绿色粗绳,绿色粗绳朝同方向摇摆,推动、拉动云朵。白云,动了。 凯克的眼中映着蓝天白云,脑中却是这十几天来关于元素之语殿堂的问题。无数多的问题盘绕脑海,但是他找不到答案,请问殿堂内的魔法师,大家不是皱眉苦思就是来去匆匆,偶尔得到的答案也只有两种:不知道与以后就会知道了。 进出风之塔的魔法师们,有些人装作没看见凯克躺在塔外,有些则皱着眉头离开。凯克望着天空,脑中转着问题,并没有注意塔外的动静。 「天上有什么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凯克将头往右转,发现身旁躺着一位穿着长袍,灰色短发盖住耳朵,长长的灰色鬍子留到胸前的老爷爷。 灰鬍子也看着凯克。蓝色眼眸里有着几分好奇与几分期待,额上的皱纹与询问的温和语气让人感觉他睿智和气。 他的身上没有凯克在其他魔法师身上感受到的冷漠。 「天上有什么啊?」同样的问题再次从灰鬍子口中说出,却带点不满,因为凯克正呆愣地看着他。 灰鬍子穿着一件米色袍子,很普通的米色长袍,只是圆领旁有些脏污,长袍有些洗过多次的陈旧感,不太像其他魔法师的长袍,乾净整齐。 「天上,有云,有蓝天,还有绿色的风。」凯克几乎是无意识地张口回答,听他的口气根本是,因为你问了,所以我回答。 「风是绿色的啊。」灰鬍子重复这句话,语气中没有其他人听到凯克这样说时显出的疑惑或诧异,反而有种风本来就是绿色的理所当然,还夹杂了点兴奋。 凯克眨眨眼,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躺在一旁的脸孔,好奇地问道:「老爷爷,您是什么人啊?您也知道风是绿色的吗?您是魔法师吗?您在这里很久了吗?」 脑海中盘绕多日的问题让凯克一口气丢出好几个问题,好奇与期待的眼神盯住这位灰鬍子老爷爷:他很像是位魔法师。对于这位魔法师,凯克心里充满期待,他心想,终于、终于有机会问问题了。 而且,还是他先找我谈话的,不会再赶我走了吧。 被凯克称为老爷爷的灰鬍子很明显地垂下嘴角,原来他……他已经要成为一个老爷爷了,他看着凯克求知若渴的眼神,身体不自觉地往另一旁移动,与凯克拉开距离。 「呵呵,是啊,我是一个魔法师。你呢?是新来的学生吗?」不知道是有意或无意,灰鬍子没有回答他是否知道风是绿色的这个问题。他呵呵笑了两声,面带笑容地回问凯克。 「嗯,我是刚来这里的学生。我叫凯克。」凯克有礼貌地回答问题,但当他说出自己的姓名时才觉得怪怪的,好像,两个人躺在草地上说话很奇怪啊。 应该是要……站起来对这位魔法师行礼,然后再说出自己的姓名才对吧!凯克说完后才发现这件事,他慌忙想要站起来,忽然又想到,他对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行礼也很奇怪。 混乱的思绪让凯克忘了继续问。此时,灰鬍子站了起来,他在口中唸着:「叫做凯克啊。」 然后,灰鬍子对要站不站,要躺不躺的凯克说:「没关係,凯克你不用起来,我还有事要处理,先离开啦。下次见。」 灰鬍子对凯克挥挥手,脸上有着凯克只在其他孩子脸上才看过的恶作剧神情…… 凯克摸摸自己的头,自言自语地说:「好奇怪的老爷爷,刚刚,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五月一号。 凯克和数十名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等候在元素之语殿堂的门前。一眼看去,凯克的高壮身形非常显眼,比别人高出几个头,还好他已经穿上伊迪丝帮他准备的长袍,维持了魔法学生的外表。 过了一段时间,两列穿着米色长袍的魔法师走了过来。他们身上的米色长袍与其他魔法师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长袍圆领上都染着一圈黄色条纹。黄色条纹在米色长袍上并不清楚,不过仔细观察还是可察觉其中差异。 当凯克看到左列里第一位的脸孔时,他的目光就紧黏住他的脸,凯克歪着头,再多看了几次。 同样的灰色短发盖住耳朵,同样的灰色长鬍子垂在胸前,不一样的乾净米色长袍,胸前是一团淡绿色线条图样。 其他的魔法师们,似乎彼此间有着默契,又像不只一次进行过这样的仪式,他们没有开口,两列移动到学生群聚的空地前,他们面向学生,背部靠近元素之语殿堂的大门,分为左右两群站好后停步。 灰鬍子没有站在左右两侧,他站在中间,学生们的正前方。 他举起手臂,手掌往下压,让原本就已安静的学生们更加静默无声,也让凯克张大的嘴巴与眼睛回覆正常。 灰鬍子缓缓地开始说。 每个人都看得到的。 他们存在,所以我们看得到。 世界上有风、火、水、土四大元素存在,而魔法师则是藉由元素之力施放魔法之人。 我们是异想派。 …… …… 选择异想派吧!在这里可以与元素沟通,不需背诵咒语,让你的想像无限延展吧。 凯克跟着老爷爷的话语陷入想像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着迷于老爷爷所描述的世界与魔法师能做的事情——让想像力无限延展。他也同时发现……原来,这位老爷爷是异想派的魔法师啊。 2-10 要加入学术派 第十节要加入学术派 「我是希普多德,异想派的魔法老师。各位学生们,欢迎你们来到元素之语殿堂。」灰鬍子,也就是希普多德介绍异想派后,陈情肃穆作出结尾,然后走入左边的魔法师中。 凯克的视线这才从希普多德身上移开,发现左右两边的魔法师人数相差很多,左边人数比右边人数少了一大半。 右边的魔法师群里也走出一位比其他人略高,身形削瘦的男性,短发修剪整齐,发梢服贴脑后,略为黯淡的金发与凹陷双颊透露他的年龄,是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魔法师。 他走出来时,看了希普多德一眼,朝他点头致意,抬头时,蓝色眼眸却洩露几分不满。他一脸严肃走到学生面前,抿紧的嘴角微微上扬,缓缓说道。 「各位学生们,欢迎你们来到元素之语殿堂。 我是泰勒,学术派的魔法师。 学术派将会教导我们的学生们施法方式、各系魔法咒语的正确发音、加强大家的背诵技巧与专注力,如何使用各种物品加强对元素的操控能力与力量。 例如,我手上的魔杖。」 泰勒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魔杖,普通的魔杖上端嵌有一枚透明石头。泰勒诵念咒语,手举起魔杖一挥,随着魔杖前端所指的方向,一位学生的宽大长袍忽然从底部飘动起来。 「有,有风!」虽然让风吹动长袍只是普通的魔法,不过第一次在近距离感受到,还是让这名孩子叫了出来。 「各位学生们,学术派将循序渐进地引导大家成为一位魔法师。 只要坚定的相信元素力量,相信学术派的老师们,大家都可以学会魔法,并成为魔法师。」 泰勒说完后,发现学生们大都一脸欣羡地看着他的魔杖,他在演说过程里不自觉露出严肃表情的脸孔放松下来。泰勒对学生们微微一笑,走回右边的魔法师中。 在他走回去时,左边的魔法师中传来一句愤慨的,压低声音说出的话:「泰勒居然展现魔法。」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安抚的语气随后响起:「不要紧,我们都是为了魔法传承而努力。」 「想要加入异想派学习的,请往左边走。」 「想要加入学术派学习的,请往右边走。」 几名身穿长袍,一直站在学生身后的年轻人中的一人开口说道。 学生们先望望左方、又望望右方,再看看彼此。年轻人接着说道:「如果今天不能决定的学生们,可于下月一号再决定。」 有人先动了,是凯克。他可不想再等一个月……他脑中的问题急欲找到出口,而且他刚刚就决定了要加入异想派。 凯克看看左右,毫不犹豫地往左方走去,随着凯克的行动,其他学生们也分别走向左右两方。 最后,选择异想派与学术派的学生人数大致相同,另外还有两位孩子停在原处,他们决定等下个月再决定。 晚餐是肉派、奶油燉菜与冷马铃薯汤。 一家三人在持续散发温暖的壁炉旁用餐,谈起今天发生的点滴。 忽然罗伯斯尔大叫起来,一脸无法置信地看着凯克:「凯克你居然加入了异想派?」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里有着几分慌乱。「我、我没有和你说要加入学术派吗?」 伊迪丝看看坐在对面的丈夫,又看看一旁的凯克,不懂为什么丈夫反应这么大:「怎么了?凯克加入异想派有什么不对吗?」 伊迪丝与大部分的人们一样,对于元素之语殿堂内部相当陌生。虽然她的丈夫是一位魔法师,不过罗伯斯尔很少提起这些。他比较常提起他的魔法测验…… 罗伯斯尔欲言又止地看着凯克与伊迪丝,过了一会才在两人注视中勉强解释道:「没事。只是异想派人很少,所以我有点惊讶凯克的选择。」 其实,罗伯斯尔所想的并非如他所说的,只是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关于异想派与学术派的过往与现况,而且他此时还在回忆他究竟有没有交代凯克要加入学术派。 当凯克决定要成为一名魔法师后,兴奋过后的他又埋首在书册与研究中,由他根本没想过凯克会穿不下长袍一事就可窥见一二。更何况,凯克完成入学程序后,他更将心思都转回魔法测验里。 罗伯斯尔想了想,有没有交代过这件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他放下手中的餐具,认真看着凯克几秒,直到凯克也放下餐具,他才以无奈的语气说:「凯克,既然你都选了,那就暂时先这样吧。不过,元素之语殿堂内的学习派系是可以更改的,所以你下个月就改加入学术派吧。」 「为什么要加入学术派?」凯克不懂,为什么父亲要他要加入学术派。他又闷闷地加了一句:「我不喜欢背咒语。」 虽然坐在对面的孩子已经长得很高,比自己只矮两个头,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罗伯斯尔不知道该如何对一名九岁多的小孩解释。他只好说:「因为学术派的学习比较完整,你可以比较快当一个魔法师。」 伊迪丝这时也放下餐具。她静静地看着两人的对话,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所以她也不知道帮哪一边比较好。 「我不想要比较快。我不喜欢背咒语。」凯克又回了两句,语气中不免听得出有些埋怨。罗伯斯尔一向很少照顾儿子,常常忙于研究的他与凯克的相处时间也不多。 凯克虽然尊敬父亲也爱他,但是他这次突如其来的干预还是让凯克觉得不开心。「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学术派?」凯克没有说出口,但心里这样想着。 罗伯斯尔看凯克还是拒绝,他拍拍自己胸口,改以温情劝说:「爸爸也是学术派的啊,所以我希望凯克你和我一样。下个月就改加入学术派吧。」 凯克没有应答。他拿起餐具继续吃起来。 罗伯斯尔看着凯克低下的脸孔,心想这孩子不是向来什么事情都好的吗?难道真的这么讨厌背诵咒语? 他还想再说,却看到伊迪丝对他摇摇头。 伊迪丝摸摸凯克低下的头,看着丈夫的脸,她笑了笑后劝道:「反正一个月后才能改,不是吗?我看下次再说好了。先吃饭吧。」 伊迪丝对罗伯斯尔使了个眼色,要他继续用餐,这件事情晚点再谈。罗伯斯尔想了想,也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还有一个月啊。 晚餐后。 伊迪丝拉着罗伯斯尔进入了房间,两人肩靠肩坐在床边。 「说吧。」比罗伯斯尔高大的伊迪丝催促道。 罗伯斯尔靠着妻子,将想好的话说出来:「泰勒先生,我们学术派中最厉害的魔法师,曾经说过异想派是造成魔法传承困难的主要原因。」 「为什么?」伊迪丝接着问。 「学术派是以言语来施法,但是异想派是以想像来施法。想像,想像太抽象了,你不觉得吗?每个人想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一样呢。」罗伯斯尔讲着讲着,不知道为何语气有点激动。 「嗯。」伊迪丝只是附和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轻地道:「但是,想像的方式应该比较适合凯克吧……你也知道他很少能静下来。」 「是啊,但是……好吧,等过些日子再说吧。」但是的后面是什么,罗伯斯尔没有说出口:但是,凯克能想像得来吗?异想派人数这么少,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当初,他的同学们后来都改加入学术派了…… 2-11 学习方式是发呆? 第十一节学习方式是发呆? 走上风之塔的墨绿色阶梯,清澈阶梯上映着凯克与其他同学们的身影,米色长袍在墨绿色阶梯上移动着变为模糊的米色影子。 阶梯只有三层,影子一闪而逝。今天,是学生们第一天学习的日子。凯克发现,昨天聚在一起的熟悉脸孔少了一名,另外,多出一位较年长的同学。 都是因为昨天爸爸的话……凯克下意识数着同学们的人数。一、二、三、四、五,和昨天一样是五位,不过,少的那名同学是不来了吗? 走在前方的老爷爷,喔,现在应该称为希普多德老师,他的穿着回到凯克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模样,一件普普通通,和凯克身上的米色长袍没什么两样的衣服,唯一的差异是老师身上的那件看起来脏一点又旧一点。 塔内很大。 凯克进入塔内时,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终于可以进入只能在外欣赏的风之塔,他的棕色双眸里闪动着好奇,他四处张望,早就忘记同学人数是多还少。 塔内比凯克猜想的还大,该怎么说呢,应该是墨绿色的墙壁比想像中来得薄,原本凯克在塔外欣赏风之塔时,墨绿色的墙壁清澈却无法看透,感觉相当厚实,但进入塔内后,才由内外佔地的差距发现,壁宽其实只有大约一米吧。 塔的中间是一座碧绿色的螺旋梯,可让三到四人併行通过,螺旋梯往上延伸,终点在未知的高处。凯克与同学们随着老师往上层走去,踩着圆圈往上,塔内底层的样貌陆续进入眼底:数十个厚重书架摆放在左右两侧;壁炉正对塔的入口、一旁是张长长的、低矮的座椅,上面覆盖动物皮毛,似乎很舒服;另外还有数十张木头椅子散落各处。 一楼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掛上火把,火光照在碧绿色墙壁上,让在塔内走动或坐着的魔法师脸上增添些许诡异的碧绿色光影。 绕了整整一圈才看到二楼地板,碧绿色地板……整座风之塔内外都是绿色的吗?凯克和同学们又走了一圈,上到二楼,凯克惊讶地发现他只看到数张木头椅子,没有其他东西了。 喔,二楼仍有壁炉与火把。 希普多德老师将大家带到二楼一角,凯克在身旁的同学脸上看到讶异与困惑——老师带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希普多德老师站在墙壁前,面对学生,然后对大家说道:「大家先坐下。」 学生们都坐下后,希普多德老师转过头面对空无一物只有一根火把的墙壁。他取下火把,将火把搧熄,再拿起放在旁边的魔杖,然后,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学生们看着老师的背影,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也没有看到老师做什么。墙壁忽然动了起来,壁面往右移动,前方很快地出现一个偌大洞口,宽约六米,高约两米,上下是碧绿色的壁面。 火把熄灭,学生们让阴暗垄罩,远处的碧绿光影更显恐怖,他们还来不及从困惑转为害怕,眼前的神奇景象牢牢吸引住孩子们的目光。 塔外的光线,随着墙壁的移动一点、一点射入塔内,春天尾巴的温煦阳光,轻轻吹跑刚才的阴暗。 凯克呆住了。他心想,这……这是窗户吗?刚刚老师到底做了什么? 希普多德老师彷彿能够听到凯克心里的话,他转过头对学生们说道:「来,孩子们靠过来吧。站到窗户前,这是今天练习的地方。」 学生们靠过去。舒爽的微风迎面吹来。 风之塔不愧是元素之语殿堂的四座高塔之一,虽然他们不在顶层,但前方仍是空无一物,风毫无阻隔来到孩子们的面前,如同母亲的温柔抚摸,却带点舒爽的凉意。 「感觉到风了吗?」希普多德老师的声音温和地,轻轻地在身后传来。他接着说:「闭上眼睛,放轻松,来,感受风的存在吧。」希普多德老师的语气十分轻柔,完全没有初次见面时带着一点期待的兴奋,也没有介绍异想派时的肃穆,就是很轻、很轻的声音。声音在耳后响起,如同梦中低语,父母在孩子睡前的安抚。 凯克闭上眼睛。风轻轻地吹在脸上,凉凉的。他的週遭安静下来,一旁稚嫩的片断低语「有风耶、这就是风元素吗?为什么要这样做啊。」等声音也不见了。凯克不知是同学们不再发出问题,和他一起陷入美妙的感觉中,还是……他的心思完全集中在风中,所以没听到同学的声音。 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世界只剩下风的存在,只有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连希普多德老师的声音也不见了。 希普多德老师的声音并没有不见,他没有说话。他站在这群孩子身后,看着孩子们的变化。 两人闭上眼睛,他们的表情平静而放松;一人一会闭起眼睛,一会又打开偷看别人;另外两人的眼睛虽然是闭上的,但是严肃的表情显示他们正「努力」感受风的存在。 今天……有几个人能看到呢?希普多德继续保持沉默,他的引导只能到这里,剩下的就要交给孩子们自己,以及风之神的庇祐了,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凯克张开眼睛。 没有人要他张开眼睛,但是他就张开眼睛了,以往淡淡的绿色细丝依然在眼前飘动着,凯克心中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 淡绿色细丝和平常所看到的一样,但他们不再一会出现一会消失,好像将永远飘盪在空中。 凯克忍不住就举起手臂,想让淡绿色细丝滑过指间。他们……消失了,风元素忽然消失在空中,彷彿未曾存在过。 感到讶异的他,回头看了希普多德老师一眼,寻求他的指引,希普多德老师也正看着他。老师的嘴角上扬,眼底有着嘉许与肯定。 他对凯克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指指他身旁的同学。 凯克不懂,他跟着希普多德老师的手势往旁边看……一位同学闭上眼,两位同学正看着他,脸上有着迷惑,然后,他们又闭上眼。 凯克知道老师的意思了。他没有说话,看着塔外,放松自己的心情,不再想什么,淡绿色细丝又重新在窗外游走,往上、往下、往前、往后,他们碰触自己的鼻尖、点着自己的脸颊。凯克不想说话了,也不再试着伸手抓住他们,他看着这些淡绿色细丝,静静欣赏他们四处游走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 希普多德老师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依旧十分轻柔:「现在,闭上眼睛,感受风元素的存在,想像你希望风元素变成的模样。」 凯克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淡绿色的风元素细丝们互相靠拢,彼此紧贴,形成一段长长的波浪,波浪高低起伏,来到他的面前,穿过发梢,绕过颈后,回到他的前方,往前起伏延展。 「对,凯克,就是这样。」希普多德老师兴奋中带着惊讶的声音响起,凯克张开眼,刚刚他的确有感到风吹过发梢,吹拂颈后。他……做对了吗? 凯克转身看着老师,而一旁的同学们则看看凯克,再看看老师,脸上有着欣羡与迷惑,陌生的那位学生眼里则浮现几分忌妒。 「凯克,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对啊,闭上眼睛就看到了吗?」 「你刚刚想像了什么东西啊?」 各种问题在凯克身边打转,但是当凯克正在想他要如何回答时,希普多德老师居然开口打断同学们的发问:「孩子们,听我说、听我说。元素要自己感觉,自己想像。如果依凯克所用的方式,你们反而不能感受到。」 「好。今天课程就到这里结束吧。下次的课程将在下个月的二号,请大家那天在火之塔入口集合。」 「下次上课之前,每隔十天我会来此打开这座窗户,你们可以来这里尝试,也可以另外找一个能让自己放松的地方试试看。」 家,近在前方。 回家的路上,凯克不时想起今天的上课内容。他没有直接推开门回家,反而在门外的墙壁旁一屁股坐下,靠着坚硬笔直的赤松木。 他闭上眼,放轻松后再张开眼睛。 看向远方,左手边的远方天空飘散着淡绿色细丝,没有规律,来来去去,四处游走像顽皮的孩子。 淡绿色细丝清晰柔软,凯克伸出手,开心地笑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想像画面。 「凯克,你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突如其来的问句打断凯克的想像,罗伯斯尔低下头,看着儿子一脸呆滞的脸庞。 「我……我在试着想像啦。」听到发呆两字,凯克觉得有点想笑,但抬头才发现父亲不认同的神情,他只好将更多的解释吞回口中。 他不想对父亲说,他口中的发呆,其实是异想派的学习方式……昨天父亲反对的神情又重新回到脑海,扰乱凯克今天的好心情。 2-12 瘦小的剑士 第十二节瘦小的剑士 夏天来了。 夏季是诺姆大地上人人喜爱的季节,不似春季有些许寒意;不似冬季裹上层层衣物的寒严;不似秋季忙碌採收、储藏粮食,抵御动物侵袭。 万物尽情生长,吸收大地养分,接收阳光照拂。 元素之语殿堂的邻近小镇里,一栋普通的三层木造房屋外堆放大量木篓,女主人的高大身影穿梭其中,忙碌异常。木篓内堆放满满鲜花,红花艳丽夺目,黄花鲜丽柔美,相同的是,红花、黄花皆散发浓郁花香,让人几乎窒息,她们彷彿知道自己已失去生命根源,希望在成为名为「染料」的顏色前,尽情吐露芬芳。 「凯克,过来帮我把这篓红花移到水桶旁。」伊迪丝站在人为花海里,低头查看花朵状态,头也不抬的喊道。 过往几年都在一边帮忙的凯克,没有如同往日大喊「好。」然后出现在身旁。週遭的安静让伊迪丝站直,她仍环顾一圈,确认心中已知道的事情——凯克,不在。 他今天在元素之语殿堂练习吧。 凯克的确在练习。 他蹲坐在土之塔外的地上,盯着脚旁的泥土,他专注的表情与张大的眼睛不免让人忘记,他是一位曾在第一次练习时就能经由想像控制风元素的学生。 米色布袍的尾端拖曳上些许泥土。 「唉。」凯克叹出长长的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这样会让米色布袍上產生深褐色的污痕。 他从布包中翻出麵包,直接放入口中咀嚼起来,略显乾掉的麵包通过喉咙,让凯克有点想咳,随之扩散开来的酸甜果酱,又让无精打采的凯克提起几分精神。 吃完了麵包,凯克所幸躺了下来。 太阳早已走过蓝天的中央,悄悄地来到西边。 现在应该是下午了吧,今天早上的练习并不顺利……凯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受风元素与火元素都是一次就成功了,水元素也在尝试多次后成功。面对同学的追问,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 然而,这个月月初时的土元素练习,凯克的表现只能用差劲来形容,他完全看不到土元素,更别提想像土元素要变成什么模样了。 「唉。」凯克忍不住再叹口气。躺在草地上,温暖阳光照在身上、脸上,好舒服,舒服地让人想闭上眼睛…… 快睡着了,凯克伸手拍拍自己的脸颊,然后,整个人翻过来趴在地上,观察地面的泥土。 他放松,闭上眼睛,试图感受土元素的存在。土,很远,近在鼻间的距离凯克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咚的一声,凯克的后脑杓再次与地面碰上,发出低沉声响。他翻过身躺下。 天,好蓝。真好的天气。 凯克乾脆站起来,抖了几下长袍,决定今天要进行美其名为找到适合地点感受土元素,实则为翘课的出、去、玩。 普诺尼兹城城东。 一路瀏览夏季风光,欣赏路边小花摇摆,感受淡绿色细丝与杂草嬉游,凯克不知不觉间走到普诺尼兹城城外。 望向天空,太阳的位置仍在高处,还是下午吧,阳光没有减退的跡象,反而变为难以直视的热芒。 城东大门一向人少,并非东门无人通过,而是向来是一个、两个、三个,一隻手的手指可以计算出的人数。 远处,凯克看到了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一起走出城东。呃,瞇起眼睛,才发现似乎不是这样,是一群人半推半拉一个瘦小孩子走出城门。 凯克并不常来普诺尼兹城城东,大概两个月一次吧。这群人的举动引起凯克的好奇心,他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天啊,他们推倒了他。 从小就住在镇上的凯克,并没有多少与其他同龄孩子相处的经验,一来是镇上孩子少,魔法师大都是专心于魔法测验与研究,独身居多;二来是凯克高大的身形令同龄的孩子感到畏惧,与几分不带恶意出于本能对于「非同类」的排斥。 不过,凯克从小就未曾在意这些异样眼光。至于他是真的没有感受到,还是下意识使自己不在意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在做什么?站着的人对地下的男孩说了什么?男孩的脸变红,一旁站着的男孩脸颊也变得红通通,大家的脸都变红了。除了一位穿着打扮不错的男孩,脸上保持着原本的白皙。 很热吗?凯克脑中浮现这个想法。头上的太阳正尽情散发热芒,想要照遍土地上所有生物。 风,淡绿色的丝线到处都是,由南方吹往北方。看着脸蛋潮红的男孩们,凯克闭上眼睛,想像一幅画面:淡绿色的丝线围绕身边,成为数捲柔软布匹,往前推出滑向远处男孩的身旁。 凯克张开眼。 男孩中一位较为高大的孩子举起他的拳头,往地上的孩子挥去。霎时凯克明白前方景象代表的涵义,他们要欺负地上的男孩! 风已经来到孩子们身边,凯克也随着风走过去。他开口。 「你们在做什么啊?」 「因为很热,所以生气吗?看起来是真的很热。」 属于孩子的高亢稚嫩声音打断汉姆的行动,毕竟是一群孩子,明知出声者打断他们的行动,但是声音中的好奇意味仍使汉姆放下他的拳头。 或许还有几分做坏事被人发现的心虚吧。 大家一起看着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穿着一件很像魔法师或学者所穿的米色长袍,拿着一根短木杖的凯克。 看着同伴们愣愣的表情,穿着打扮明显是富有人家的安德烈站出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们的脸为什么红红的?为什么围着他?」凯克指向跌坐地上,也是一脸莫名奇妙的斯凡。 刚刚的愤怒因忽然吹起的风与凯克的怪异问题而迅速退去。 听到凯克的问题,安德烈也愣了一下,脸红红……「你是谁?不要管我们的事。」不愧是这群孩子们的领袖,安德烈很快地回復正常。 「我,我是凯克啊。你们不可以欺负小孩,这样不对的。」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的凯克丢出两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一直都是白皙脸孔的安德烈,心中突然浮现一种他也说不清楚的感觉,好像是……被捉弄后的恼怒。他仔细看着凯克,由他的说话方式与脸孔判断出他也是名孩子。 一名比较高大的孩子。 安德烈看了一眼汉姆,眼中的意思很明显,他不高兴,十分不高兴。这大个子分明就在耍他们。 汉姆松开的拳头又重新握紧。 「你,凯克,请你离开。」安德烈的口气很差,有种即将爆发前的忍耐。 其他人也都看着凯克,他们的目光从刚刚不带任何恶意的看变为带着恶意的看。他们瞪着他。 「不行,我不行走。」既然已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而且又没有住手的打算,他怎么可以放下这名瘦弱的孩子离开。 凯克往前跑,跑到斯凡面前,他高大的身形挡住斯凡。「你没事吧。」凯克低声问着还坐在地上的斯凡。 凯克心想,是不是他们已经对他作了什么。 斯凡心想,难道我还是需要别人保护吗?那么我一个人离开父亲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斯凡站了起来。 双方对峙的局势正式形成。 不需要说什么,大家心中共同响起战斗开始的号角声。一场孩子们互相拳打脚踢、乱挥乱打的混战就此展开。 或许是孩子尚未完全发育吧,就算已在达兹老师家学过几个月,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凭拳头与脚踢的他们并没有造成恐怖的伤害;而凯克没经过锻鍊,却因帮助母亲劳动多少有些结实的身体反成为巨大阻碍。 过了一会。真的只有一会,孩子们都停了下来。脸上因混战后更显红润的安德烈一群人瞪着斯凡与护着斯凡的凯克。 「我们走。」安德烈恨恨地地丢下这句话。当安德烈发现他们没办法对斯凡造成太大伤害,反而是斯凡趁机攻击他们时,安德烈决定改天再找斯凡算帐。 如果斯凡他敢再来达兹老师家,机会,多得是。 「斯凡,你记住,我不想再看到你。」丢下这句话后,安德烈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率领一群孩子离开。 看着脸上明显有几块红肿的凯克,斯凡虽然不甘心,还是沉闷地说了句:「谢谢你救我。」不答谢的失礼行为,他的父亲可没有教过他。 「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欺负?」从来没看过这种事情的凯克,回答的第一句话不是不用客气,反而是纯粹好奇的问句。 「他们……我……我叫做斯凡。是正在学习剑术的学徒,他们是其他剑术老师家的学生。他们看我不顺眼。」斯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 凯克给予斯凡的回答,却是让斯凡很想先揍一拳这个刚刚救了他的人、凯克。「你,学习剑术,可是你看起来好小喔,你满十岁了喔?我刚满十岁。」 直到斯凡对上凯克坦率的目光,他心中怒气化为苦笑的无奈:「我十二岁了……我当学徒已经四年……」 斯凡的脸上尽是无奈,他……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啦。 凯克看着斯凡,满脸讶异,这个瘦小的孩子比自己大! 2-13 高壮的魔法师 第十三节高壮的魔法师 普诺尼兹城城外。 阳光依然尽情释放它的光芒,照在城外的两名孩子身上,红发少年与棕发少年互看许久,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时光悄悄移动,斯凡脸上的无奈与困窘也渐渐消失,回復平静的脸庞上有着几分超龄的沉稳,尤其对比于凯克脸上的踌躇,更加明显。 斯凡抬头看向比他高壮许多,拥有他所期盼体型的凯克,眼底浮现一抹深深的羡慕,脸上却是无悔的执着。他挺直背脊,对凯克点头示意:「谢谢,再见。」 斯凡正要转身离开。 「等等。」凯克叫住了他。 凯克知道自己无心的话,似乎对斯凡造成伤害——斯凡的表情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但是看斯凡就这样离开,他心里觉得这样不对。 「刚才,是我搞错了。」凯克诚挚地道歉。 斯凡回过头,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他轻轻地说:「没关係。」反正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斯凡没把话说完,他知道凯克并没有恶意,没必要让他内疚。 听到斯凡的回答,凯克心里闷闷的感觉才消散不见,他呼了一口气,咧嘴笑道:「其实,你很厉害,我刚才发现你有打中……那个皮肤白皙的男孩,还有踢中那个大个子。」 凯克一边努力回想混战中斯凡的表现,希望能安慰斯凡,一边拍着斯凡的肩头鼓舞他,就像母亲对他作过的动作。 斯凡皱着眉头向后退,退开凯克的手掌下。 凯克的手掌停在半空,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臂:「呃,你不喜欢这样吧。」 「嗯。」斯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以后呢?你还要去剑术老师家吗?他们又欺负你的话怎么办?」凯克看着斯凡,认真地问道。 不可否认的,第一印象是两人未相处前唯一能决定如何对待对方的依据,对凯克而言也是相同的,就算他已经知道斯凡比他大,但是脑中挥之不去的瘦弱印象,仍让凯克判断斯凡是需要「被」保护的。 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斯凡低着头,没有说话。两年来的生活让他逐渐封闭自己,但是凯克的话却轻而易举地劈开门,闯入他的内心世界。从何时开始他没听过鼓励的话语?围绕在身边的仅有放弃的劝告、低沉的叹息、讥笑的嘲讽、轻视的目光。而凯克接下来一连串不带任何目的,纯粹关心的询问更让斯凡大受感动。 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突然闯入的人为何如此真心地为他着想。没有他想闪躲的怜悯、没有希望他从此离开艾德华老师身边,到所谓的好人家家里帮忙的期待,只有关心,纯粹的关心。 斯凡抬起头,他看着凯克担心的表情,脸上有了变化。他笑了,不是礼貌性地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凯克,谢谢你。」 「不过,我还是会继续去达兹老师家,因为我想当一名剑士。」斯凡的语气坚定,似乎永远都不会动摇。 凯克睁大眼睛看着斯凡,心中有些讶异,原来世界上也有像斯凡这样「很想要」做什么的人啊。 「但是……这样……不如我们来当朋友吧?这样以后他们欺负你,你就可以找我帮忙啦。」凯克笑容灿烂,一脸想到好主意的得意,从未思考过他有没有办法帮忙,也没有想过斯凡是否愿意接受。 「好,我们做朋友吧。」斯凡伸出手,握住凯克已伸出的手。至于凯克的后半句话,他可没答应了,他只是觉得,有凯克这个朋友,应该会…很不错吧。 两人抱持着不同的想法,结交了人生里的第一个朋友。未来的十年内,他们都不曾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 如何才是一位魔法师呢? 这是所有元素之语殿堂的学生们都想知道的问题:是能施放十个、百个或千个的魔法?还是,能施放威力强大可摧毁房屋的魔法? 不管是学术派的老师,或异想派的老师,都是这样回答的:「元素之语殿堂内学习五年或年满十五岁,并且通过两系以上魔法考试的人,就是魔法师。」 而第一项条件之所以有两个选择,主要是考量有些学生是以学徒的身分向外地魔法师学习魔法,为了让他们也有取得魔法师资格的机会,所以才订出「或年满十五岁」的规定。 不过,魔法考试又是什么? 元素之语殿堂的西北方。 赤红色的高塔矗立着,即使位于远方也不免在第一眼就被她夺走所有视线。从塔顶往下隐隐流转光芒,光芒并不如风之塔般耀眼闪烁,但是这种深藏于内的光泽,反而使赤红不再刺目,为塔身增添些许高贵感。 她如同一位穿着火热动人的美女,脸上透出淡淡的高傲,反而更加吸引旁人目光。 至于火之塔的内部,不论是构造或物品摆设,则皆与风之塔相似。同样的楼梯、厚重书架、座椅、墙上火把与壁炉;唯一差别是所有的墨绿都变为赤红,赤红色的地面、赤红色的墙壁,就连映照在米色长袍上的光影都是红色的。 此时,火之塔内二楼向上的第一格阶梯上,正站着一名大约十五岁的孩子,他的表情专注严肃,红色光影在年轻脸庞上跳动变幻,使他週遭的凝结气氛里多了几分神秘感。 这名孩子是一位魔法学生。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后他张开眼,举起手中的魔杖,看着左方的火盆,口中唸唸有词。 他将魔杖指向火盆,火,动了。 一团火球从燃烧旺盛,光焰高涨的火盆内衝出,然后,停住不动。学生的魔杖再次挥动,火球随着魔杖所指,彷彿流星坠地般划过天空,很快地掉落地面。 火,消失了。 火球击向赤红地面的一瞬间,消失不见,彷彿赤红色地面将火球完全吸收殆尽。不过,审核老师们的目光却早已从地面移回学生身上。 盛开花朵形状的红色光芒一个、一个从学生上方出现,缓缓地落在学生的头发、肩膀与长袍上,慢慢地融成一圈红色光柱,由上往下笼罩着这位学生的上半身。 「好,达瓦兹,你通过了。」站在一旁的审核老师宣佈。 「下一位,凯克。」随着老师的叫唤,一个在学生中显得特别高壮的身影走了出来。 随着学生们一天天长大,大家的身高都长高不少,但是,凯克的身高并未如某些人所预料的停滞不动,反而是大家长高他也长高,而且还长得比其他人还快……所以四、五年下来,同学们对他的注目丝毫没有减少。 应该说,就连站在一旁的魔法老师们看到凯克走出来时,也有两、三位不自觉地张大眼睛或皱起眉头,他的体型完全不像一位魔法师。一般来说,魔法学生们因为终日背诵咒语,大都站着或坐着不动,长期下来不论高矮,体型都显得修长。 「是异想派的学生啊。」人群中传来这样的低语。 凯克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他站上二楼往上的第一格阶梯,闭上眼睛,准备进行两个月举行一次的魔法考试。 2-14 女性佣兵 第十四节女性佣兵 太阳落入大地,黑暗主导一切,直至月亮悄悄自彼端升起,皎洁苍白的月光洒落林间,温柔揭开黑暗大地的面纱,重新覆上月色的朦胧。 月,温柔的,皎洁的,美丽的,朦胧的。 月光下的赤松林深处突然出现数个米灰色影子,他们凭藉着夜里的灰暗阴影,慢慢移动,弯腰屈膝穿过每一株赤松,小心谨慎踩上每一块草地,米灰色的衣物使他们与赤松融为一体,难以辨别。 夜,依然寧静,却将不再寧静。 他们间毫无对话或手势,每一个人都安静无声地移动到他们应该躲藏的地点,形成一个间隔大致相等的圈,圈的中央是他们的目标——美丽灵巧的鹿群。 深棕色鹿角向前伸长,彷彿是撑起纍纍结实的枝干,黑眼珠漉漉转动,说着听不见的话语,弯下的颈子向后延展成柔软丰厚的身躯,棕色毛皮沉浸于月光中隐隐泛出光泽。 鹿群低头咬着地上青草,不时抬头察看四周动静,牠们转动着头颅,耳朵细微抖动。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两百。 一个躲在赤松后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心中默数着数字,当唸到两百时,他举起掛在脖上的号角,用尽全身力气吹起。 声音高亢嘹亮,忽大忽小一波波自号角传出,彷彿巨大的漩涡传遍林地,直上天际。 锐利箭矢划过空中的撕裂声即刻在号角声后响起,听在人的耳内彷彿同时出现。 林间的寧静安然眨眼消失,陷入一团混乱,鹿群们往传出号角声的反方向四散奔逃,几隻中箭的鹿倒地哀鸣,躲在林后的人们早已走出,他们驱赶叫喊,使鹿群往同方向逃去,让等候的同伴们多逮到几隻。 一隻在鹿群中比较强壮的鹿,也是四处奔逃的其中之一,牠的前后脚用力蹬地,背部张弛成美丽的弧度,跳跃出完美的起落。 落地,前方站着一位棕发黑眼的人类男性。 牠低头,美丽的鹿角不是装饰,是用以攻击的武器。男人似乎对牠的到来显得有些意外,张大眼睛,原本朝向别处的弓急忙转向牠。 男人还来不及搭弓射箭,鹿角已到面前。死亡,第一次这么近。 咻! 棕发男人向旁滚出,黑眼内映着鹿哀悽的黑眼珠与一根箭枝,耳里听到划过空中的尖锐咻声。 箭矢准确地插入鹿的眼睛,令人难以置信这支箭出自站在包围圈另一端,一开始吹响号角的「少年」。 棕发男人站起,给腿部也中箭倒地哀鸣的鹿补上致命一刀。 「迪亚,干得好啊。」另一方传出叫好喝采。 混乱中,仍有不少人看到这幕精彩的救援,杭特公会的佣兵们向来是目光锐利的好手,也是一流的猎人。 回程的路上,皎洁月光照耀大地,也照着丰收后的满足笑脸,咧嘴笑开的男人们聊着今夜收穫,就连苍白月亮似乎也染上几分血红色的兴奋。 队伍中仍有人注意四周动静,以防他们受到动物袭击。他们警戒的神色使谈笑中的人们略为收敛笑容,压低声音继续交谈。 他们谈起今天迪亚的表现。 「迪亚不愧是公会少年里射头最准的啊。」 「想说今天他第一次参加大型狩猎,又是个孩子,要他负责吹响号角在旁观摩就好,没想到他还救了克鲁斯。」 「哈哈,克鲁斯,这下你可要小心你的位置啊。迪亚这孩子看来没几年就要赶过你啦。」 刚刚被救的克鲁斯和迪亚、贺伯特三人一起走在队伍的中后段,此时听到话题谈论到他,他笑着答道:「是啊,我得努力点。」 克鲁斯是一名大约二十五岁的青年,一头棕色乱发,笑起来有种大哥哥的温和开朗,此时他微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脸上的鹰勾鼻与薄唇让他看上去有几分阴沉。 他低声对右方的迪亚说道:「迪亚,谢谢你。」 迪亚偏过头,由下往上望了克鲁斯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很冷酷。迪亚转回头,低声说道:「我没有做什么。」第一次参加大型狩猎就备受眾人夸奖的「他」,脸上没有丝毫属于孩子的兴奋喜悦,反而是酸甜苦涩全倒在一块的复杂难辨。 克鲁斯对「他」道谢的语气更让迪亚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走在迪亚右方的贺伯特瞇着眼看着两人间的对谈。他张嘴想说些什么,例如迪亚应该还要多学点之类的,但是前方男人们的热烈讨论让他选择没说,说不定他一开口谈起此事,只是让这件事继续被谈论下去吧了。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的沉默成为低语吵杂中突兀的存在。 是的,迪亚就是蒂雅。 那晚的变故之后,她就随着两人来到杭特公会。因为工会内并没有女孩,贺伯特要她换上男孩衣服,装成少年模样,他说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所以自九岁开始,蒂雅就在杭特公会生活下去——以男孩的身分。 现在她十四岁了,已经可以明白当时贺伯特要她装成男孩的真意,在公会中没有女孩,只有女人,不是足以依赖自己的能力自保的女佣兵,就是附属于男人身边的女人。后者,在她还是个没有能力的女孩时,是第一个可能的下场,第二个更糟糕的下场则是被其他佣兵带走卖掉…… 虽然杭特公会内的佣兵们大都是好人,但谁能保证他们之中没有这种人?为了让蒂雅平安长大,贺伯特选择隐瞒这个秘密,杭特公会内只有她、克鲁斯、贺伯特……或许还有公会会长知道吧。 这几年,蒂雅几乎是贪婪地吸收公会内所有能学到的一切,不论是语言、箭术、陷阱、森林内生存必备的知识、狩猎方法、如何亨煮食物等等,甚至是公会内稀少的书籍,她都没有放过。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深埋心中的目的。 等她察觉时,她才发现自己已完全脱离过往小姐的模样,成为一名即将是佣兵的少年。公会内的大量练习与森林内的小组狩猎,使她里里外外都变为截然不同的人,连身形都显得高挑瘦长,完全没有女孩子的感觉了。 杭特公会的聚集地是个山谷,也许是初期没有足够的经费与人力,又或许是他们喜爱这片谷地的原貌。他们并未对此做出太多更动,只在树与树间架起高高低低的回廊。 几株树内就有一间树屋,有些大的涵盖五、六株树的范围,有些小的仅以一株树搭建,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採用无之森内坚固笔直的赤松木。走入谷内抬头望去,林地上空彷彿有长在不同位置的无数颗果实,果实间连起忽高忽低的枝干。而这大片树屋,成为杭特公会的独特景象。 午后。 温煦的阳光穿过上方由枯枝与落叶堆积成的屏障,点点光影洒落在回廊与蒂雅年轻的脸庞。她闭上双眼,轻轻地靠着身后墙壁休息片刻。 上午的训练很辛苦,尤其是她的体力毕竟与男孩有所差距,蒂雅闭着眼,脑中转着各种想法。她与其他人的体力差距会不会越来越明显?她是女孩的秘密可以瞒到何时? 还有,克鲁斯……是不是很生气? 两人相处五年,她看得出他的变化,这段日子来她的表现,成为大家讨论的话题。而身为公会内前几名射手,同时与她一起向贺伯特学习的克鲁斯则成为大家调侃比较的对象。 其他人不知道她是女孩,只是开玩笑般的调侃,但克鲁斯他……他真的能将那些话当成玩笑吗? 夜里克鲁斯抿紧薄唇的模样浮现脑海。 「迪亚,你在这做什么,不是要练习吗?在偷懒啊,这样可追不上我喔。」克鲁斯玩笑般的语气出现在头顶。 蒂雅张开眼,她的黑眼珠对着克鲁斯的黑眼珠,克鲁斯眼底的情绪是、什、么? 「我起来。」蒂雅要站起来,却让克鲁斯压住肩膀。 「迪亚,」如同情人般的呢喃在耳畔响起「别忘了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想要赢过我?」 蒂雅略微慌张地看了一下周遭,再抬头看着上方的克鲁斯,她低声回道:「克鲁斯,我们进屋谈好吗?」 2-15 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 -1 第十五节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 蒂雅住的树屋很小,是整片树屋里最小的一种:围绕着一棵树搭建而成,不过,这样的树屋却可看出贺伯特对蒂雅其实不错,公会内同龄的孩子们大都仍与他人合住,而贺伯特却在蒂雅十三岁时准备了这间树屋。 别人不懂,蒂雅是懂的,贺伯特想必是想到她的性别吧,她渐渐长大,合住只是增加被人发现的风险。 别人不懂,蒂雅也不懂的则是贺伯特藏在心中的担忧。这里,可是女性稀少的公会根据地,而长大的青年们也有了男性的欲望…… 蒂雅拿起身边的弓,推开门走进树屋,克鲁斯也跟着低头进入。树屋很小,中央是粗壮的树干穿出地板穿透屋顶,前方地板上随便铺着一张动物毛皮拼凑成的毯子,无人的毯子失去清晨的温暖徒留未整理的凌乱。右上角有个简单木架,上面搁放着几件衣物与一些用品,一把木梳,皮製箭袋靠在左下角落。 蒂雅关上门,走到右面墙将往上推出的木窗卸下,屋内霎时陷入昏黄,温煦的光线无法直射入屋,只得尽力鑽过木料缝隙,为屋内留下可以看见却并不清晰的馀光。 「坐下吧。」蒂雅回头,看着克鲁斯仍站在门口,她以一种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克鲁斯坐下,屋内很小,他就坐在毯子边,黑色的双眼一直看着蒂雅。 蒂雅也坐了下来,她弯起双脚,将两手交叠放在膝上,看了克鲁斯一眼后,才说道:「克鲁斯……你知道我没有赢过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她一边思考该怎样表达,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心中所想,她希望能够让克鲁斯了解她的心意。从九岁来到杭特工会后,她就将克鲁斯当成大哥哥,而他也很照顾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会变成这样,难以理解的不安盘绕心中,克鲁斯最近看她的眼神真的很奇怪。 「蒂雅,你能说你真的没有这种想法吗?」克鲁斯一双黑眼彷彿望不到底的深渊,在昏黄的屋内更显得漆黑暗沉。平日开朗的语调此时听起来低哑的吓人。 「我没有。」蒂雅不再闪躲克鲁斯的目光与质问,她直视对面的他,清澈声音想要劈开克鲁斯的猜疑与自己心中的不安。 「那这段日子来的传言你该怎么解释?公会内的人都这样说不是吗?再过几年、再过几年,你、你就会赢过我……不是吗?」 「难道你真没这样想过?」 「你心中一定是这样想的吧,原来克鲁斯也不过如此。」 蒂雅的清澈嗓音与坦荡眼神反而激起克鲁斯心中的忿恨与不甘,不仅不甘于公会内的传言,更不甘心的是——蒂雅为何可以如此平静,就在他备感煎熬时。 他心中所想如同脱韁野马,不受拘束地倾泻而出,换来蒂雅略微讶异的神色。 「我、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想,我一直将你当成哥哥啊。」蒂雅辩解的语气有些慌张。她不知道她颤抖的声调是忧心他们的对谈被他人听到较多,还是克鲁斯激动的情绪吓到她较多。 「哥哥、哥哥?」克鲁斯整个人上前,双臂撑在蒂雅身旁,由上往下地,带着压迫性的目光俯视蒂雅。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妹妹。」随着这句话脱口而出,克鲁斯整个人压上蒂雅,他的脸孔凑近她的脖子,双臂箝制住她的挣扎。 蒂雅隐隐约约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这个预感让她更为惊慌,她深吸一口气……不能这样,她用力扭动挣扎,双手乱挥双脚乱踢,一边低声喊着:「克鲁斯,不要。」 屋内空气燥热,山谷中一年最热时也不过是温凉吧了。 「碰。」木架因蒂雅的乱挥而倒地。 「克鲁斯!」蒂雅奋力地抵抗。 皮甲内的衣服不知道在哪时已被扯破。蒂雅的手抓到一个东西,她拿起来抵在两人间。 克鲁斯的手停下。 是一把梳子,木梳并不锋利,但还是让压着蒂雅的克鲁斯感到胸前一阵刺痛。 「蒂雅?你在里面吗?」敲门声与贺伯特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树屋虽已关上门窗,但是木料的缝隙还是使得稍大的声音可以传出,贺伯特已经听到,也猜到屋内发生什么事。 克鲁斯抬起的上半身整个坐起,他喘息着,双颊有着因兴奋与欲望而浮起的红与汗,有些汗水甚至滴在蒂雅脸上,他看了蒂雅一眼,眼底有着歉意与几分遗憾。 他站起来,回头再看了蒂雅一眼,然后用力推开门跑了出去。 蒂雅没有看他,她的双眼是闭上的,她不敢在此时张开,深怕恐惧的泪水会夺眶而出。她喘了几口气后深深地吸一口气,才尽量以平稳的声调对站在门外等候的贺伯特说:「是,我在里面。」 她靠着墙壁坐起,双手还微微发抖。 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男女间力量的差距、男性的欲望以及她心中的恐惧……从九岁那天她隐约从她的主人身上感受到的恐惧,如今浮上水面展现真实的面貌。 贺伯特推开克鲁斯衝出去时反手关上的门,他走进屋内,瞇起的双眼看到颤抖的蒂雅与撕破的上衣时急忙上前,他蹲下,想拍拍蒂雅安慰她。 蒂雅瑟缩了一下,她更加贴紧墙壁。她知道贺伯特并无恶意,但是心中残存的恐惧让她暂时对男性这种生物產生一种不敢接近的排斥。 贺伯特在心中叹口气,他的担忧成真,偏偏对方还是克鲁斯……蒂雅一直将他当成哥哥的存在。 他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一步坐下,静静地等着蒂雅平復情绪,同时也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温煦的阳光射入屋内,驱散屋内的昏黄燥热,白色的光是救赎或啟示,没有人明白,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张开眼呆愣的蒂雅的确逐渐恢復平静。 她将视线从地上的白光移到贺伯特略为忧虑的脸,棕色的发丝已经有些许斑白,不再是带着光泽的棕色,而是类似夜里灰棕木的灰沉。 似乎察觉到蒂雅的转变,贺伯特的棕色双眸回望她,温和的目光无声地安慰着蒂雅,似乎正轻声说着:没事了,孩子,没事了。 蒂雅握紧拳头,脸上是坚定的神情,预期的清澈声音没有传出喉咙,带点嘶哑的声音洩漏她真正的情绪:「大叔,我,要离开吧。」 语尾不是徵求对方意见的疑问句,而是一句肯定句。她心里清楚知道在发生这件事后,她必须要离开这个居住五年,同时也让她学习到很多事,甚至感受到她并不想承认的「家的温暖」的地方。 「嗯,蒂雅。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谢谢你……」贺伯特不可能揭露蒂雅是女性的事实,她已经长大但还不足以自保,但是,如果克鲁斯之后又做出什么事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克鲁斯目前是公会的一员,而迪亚还不算是,或者是他自己的私心吧,蒂雅只是他们不想让她死在树林里,所以才带回来的孩子。 「是,蒂雅,你离开吧。」贺伯特做出结论,他语气平稳地说,但是当他看到蒂雅故作坚强的表情时,脸上仍是露出几分歉疚,终于他还是作出自私的选择。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先整理一下,然后到我屋里来找我吧,我准备些东西让你带走,还有……我给你几封信,以后你可以去找我的朋友们帮忙。」 贺伯特将手覆上蒂雅放在膝上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蒂雅,我相信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2-15 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 - 2 第十五节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2 火之塔内。 凯克闭上眼后週遭都安静了下来,魔法师们与观看学生们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都知道施法需要专心与安静。 所有人都望着阶梯上的高壮身影,表情各异。魔法师有人不屑,有人表情看似平静,眼底却藏着期待;学生们有人张大双眼满脸好奇,有人抱着「看吧」的神情,有人脸上混杂着忌妒与羡慕。 此时,一个身影正慢慢从下层楼梯走上来,学生惊讶地发现他没有脚步声;老师们则在看到他是谁后,脸上的表情闪过讶异与理解——他是希普多德,元素之语殿堂内最强大的魔法师,异想派老师,同时也是同学们私下暱称的「灰鬍子」。 灰鬍子对其他人点头致意,然后慢慢走到魔法师旁,有些魔法师偷望他一眼,他的表情平静,蓝色双眸内没有波动,与其他人一样望着凯克。 凯克张开眼睛。 一朵,二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七朵向上盛开的红色花朵逐一从左方火盆中缓缓升起。 他又闭上眼,脑中出现一幅画面,分散空中的七朵红色花朵缓缓靠近,连成一个圆球,圆球朝地面移动。 凯克张开眼,他举着魔杖,心中默念,火,请协助我吧。 七朵红花从四面八方、高低不一的位置朝火盆中央上方汇集,形成一团每朵清晰可见,花朵彼此相连但未紧紧相依的火球。火球缓缓地朝一旁地面落下,如同太阳西下般的缓慢,让人难以察觉它的脚步。 火球触地,缓慢到让围观者有种错觉:它被赤红地面无声溶解。 漫长的移动,有些人开始不耐烦。在他们看来,凯克只是让七个小火焰从火盆中慢慢升起,然后集合成一个比较大且包含空隙的火球,最后以一种慢到令人想打呵欠的缓慢碰到地面。 这样的火球能做什么?大概是所有观看的学术派魔法师们的共同疑问,不过有些人则是有种「看吧,又是这样」的嘲笑旁观。 希普多德魔法师就站在一旁,这样的疑问没人说出口,而嘲笑也只放在心中,但是人群中仍传出「就是这样吧」的低语。 灰鬍子的表情没有改变,依然十分平静,他与其它人一样转而看向凯克与凯克上方,蓝色双眸内闪着智慧光芒与一抹很深的笑意。 几朵盛开花朵般的红色光芒出现在凯克上空,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凯克,你没有通过。」一旁的审核老师宣佈。 凯克盯着他的上方,一脸无法置信,在审核老师的再次催促下,他才退开楼梯,一转身,发现灰鬍子就在人群内。 凯克看着希普多德老师,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然后,他又回头望了二楼楼梯上空一眼。 没有,真的没有,他真的没有通过! 魔法师与学生们是分开站,不然他真的很想走到灰鬍子身边,对他大叫「为什么」。他再次看向灰鬍子,灰鬍子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失望或愤怒,不……藏在他眼底的分明就是一抹笑意。 感觉自己被捉弄的凯克张开嘴巴后无声地说了句:「等我!」然后移回目光。之后,他没有注意其他人的考试情形,反覆想着「为什么他没通过」与「这次一定要让灰鬍子说清楚」两件事。 他全然没有发现其他人看向他的表情悄悄有了变化。从这次的火系考试后,他的绰号由「高个子魔法师」变为「高个子戏法师」了。 大家私下谈论的事情,凯克自然是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说不定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戏法师,听起来也满有趣啊。 午后,普诺尼兹城城中。 水池旁一个高大身影仰头看着池水中央的水柱,他的脸上专注而着迷,让路过的人也不禁停下脚步,随他的目光看去。 淡蓝色水柱顶端涌现无数的浅蓝六角结晶,结晶朝四週洒落,彷彿自高空跃下,各自划出美丽圆弧,她们坠落水面,激起更多、更耀眼的淡蓝色结晶。 凯克的双眼里满是对眼前美景的讚叹,直到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往下半身看去——米色长袍上出现点点黑圆,持续扩展它们的界线,黑圆明确指出一件事:他的长袍被溅湿了。 他连忙后退两步,心里不免又想起灰鬍子老师,这位造成他长袍被溅湿的原兇…… 五年来,灰鬍子老师除了「主动」敎过他们如何感受与想像外,从未提过要如何通过考试,就算他「主动」请教老师,灰鬍子也只是平静地表示同学们需要各自体会。 而且他明明请灰鬍子老师等他的,他居然不知哪时离开了! 偏偏现在又是夏天,他一路从元素之语殿堂走来,阳光越照越热,灰鬍子让他越想越浮躁,才走到与斯凡约好见面的水池,凯克就忍不住整个人贴近池边,感受水的清凉。 然后他「又不小心」被水池中央的水柱所吸引。 这座水池位于普诺尼兹城城中,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蓝晶池,据普诺尼兹城的居民所述,池中水柱很早之前就已存在,传说是伟大的魔法师留下的奇景。后来,随着城镇规模扩大,水池也跟着扩宽成为现今的蓝晶池。直到现在,池水旁仍是大家休憩与放松的场所。 蓝晶池週遭是城中贸易的重要区域,每栋建筑都是石砖建成,灰白色石砖整齐厚实,与片片光滑明亮或精心雕琢的厚重大门组成一般人难以进入的印象。 没有能力进入这些商店消费的居民或旅人们,总是站在池边,一脸欣羡地望着进出商店的人们。 这也是之所以只盯着水柱发呆的凯克会被他人注意的原因吧,此时他虽然退开,双眼不一会又黏在水柱上。 「凯克。」斯凡从城东方向穿出,还没走到凯克身边就大声叫他。 凯克转过头。 五年来,两人都长大了。斯凡虽然在同年孩子中还是显得瘦小,不过,从裸露在米色无袖罩衫外的两隻手臂来看,可以猜想他私底下一定持续地练习,手臂线条紧绷,十分结实有力。 斯凡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笑意。 凯克看着斯凡,微微有些讶异,成为朋友后他们常常见面,大部分是他来找斯凡玩,偶尔斯凡也会来家里,但他很少看到斯凡如此开心的模样,红色短发彷彿吸收了夏日阳光的活力,耀眼飞扬。 「你的手……你的脸……为什么又青一块红一块的?」斯凡的表情让凯克一时没有留意到斯凡脸上与手臂上的乌青,此时他连忙靠近斯凡,一边看着他的伤,一边带着怒气问道。 凯克一把拉住斯凡,就要往城西走去:「又是安德烈那伙人干的?走,我们去找他们。」 「凯克,是练习。」斯凡的回答依然简洁,但是脸上的笑意完全传达出他今天的好心情。 「我打赢了安德烈……」 斯凡还没说完,就让凯克一连串的问题打断。「练习?打赢安德烈?他们让你们两个人打?安德烈肯自己和你打?」 「我们去池边坐着说吧。」斯凡再次露出笑容,他知道,果然凯克会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也只有凯克不会因他的体型而劝他放弃梦想,而是真心的支持他,为他开心。 难得的好心情让斯凡拉过凯克,两人坐在蓝晶池边,他开始叙述今天发生的「练习」。 未完待续 2-15 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 - 3 第十五节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3 斯凡并没有资格参加剑术练习,不管是刚开始的单纯挥剑或十五岁后的对练,因为,他并不是达兹老师的学生,连学徒也不算,他只是来达兹老师家工作的孩子吧了。 好听一点的说法他是达兹老师的助手,难听一点的说法他只是个杂工——举凡整理同学们的练习武器、打扫场地、准备水与点心等等,都是他的工作。 或许这也是安德烈一伙人看他不顺眼的原因吧,这个没缴学费、体格也无法让老师认同进而收作学徒的孩子,居然敢偷看他们的练习。他有意无意停在孩子们身上的专注目光,或是不肯低头的态度都让他们打从心底讨厌。 难以解释清楚的不舒服感层层堆积心中,逐渐掩盖过孩子们对斯凡的同情,转为一种想赶跑不舒服的单纯慾望。而失去父母陪伴的斯凡与他的瘦小体型,更让这群孩子越过心底的最后障碍:斯凡是弱小的,而且没有人会因为欺负他而受到惩罚。 不过,他们赶走斯凡的行动并不顺利,冷嘲热讽他装没听见,而第一次将他拉出无人的城外时,又被不知哪来的高个子孩子破坏。 之后,斯凡大多避开他们离开达兹老师家的时间,也很少在人少的街巷走动,孩子们也没有勇气在人多处动手。是以四年多来,他们只逮到斯凡两次,一次让凯克阻扰,另一次或许是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隔了几天,斯凡又再次出现在达兹老师家…… 当然四年之内,背地里他们的言语嘲讽从未断过,只是斯凡依然装没听见,多年下来都没有办法赶走斯凡的安德烈,却在十五岁开始对打练习后,想到了一个方法。 普诺尼兹城的夏天并不炎热。对于坐着不动的人,夏天十分舒适,不会冷到想起来跳一跳,也不会热到流汗。 不过,这种「十分舒适」的天气,是坐着的人的看法。 这天,在达兹老师家。 达兹家是一栋两层的赤松木建筑,灰色方正的外观看起来并不起眼,与其他建筑不同的是它的右侧是块等同大小的空地。空地本就存在,只是这几年才让达兹买下。 午后,空地上的七名学生一手拿着木剑一手举着木盾,重复枯燥乏味的单调动作,汗水自发际流下,滑过额头与脸颊,随着挥剑动作,在阳光照射下晶莹透亮地飞落地面,泥土上出现成串细小黑点。 黑点出现,黑点消失,只是短时间的变化,因为,阳光让学生们汗流浹背,也迅速晒乾地下黑点。 「好,休息一下吧。」一旁观看的达兹老师拍拍手宣佈。 虽然知道等会还要继续练习,不过学生们仍是一哄而散,衝往靠近达兹家墙旁的一个简单木棚,棚内摆放一个简单木架与木桌。学生们将剑盾摆放在木架上,衝到木桌前,一口气喝掉杯内大半的水,大口咬下酸甜可口的苹果派。 真好!大概是所有学生心中的唯一想法。 安德烈今天穿着一件米色罩衫与长裤,罩衫中央是一个圆形红圈,红圈中间没有染色,让人不禁联想到头上尽情释放光芒的太阳。安德烈端着木杯喝了两口后放下,手上拿着苹果派,目光却放在擦拭剑柄的斯凡身上,若有所思。 汉姆站在他附近,也随着安德烈的目光看着斯凡。 斯凡抬头,三人对视,斯凡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低下头继续作着他的工作。 安德烈低声说道:「等下我就和达兹老师提。」 早就将苹果派吞下肚的汉姆,环抱着胸看着斯凡:「不让我先上吗?我早想教训他了。」 「达兹他比较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安德烈不自觉地抬高下巴,用一种略带高傲的语气说道。 「你说的没错。」汉姆在腿上抹了抹,走到木架旁取出剑盾。 安德烈家的财力是这群孩子们中最好的,父亲是一名大型商队的採购,负责在普诺尼兹城购买北方珍贵的动物与矿石等,他缴的学费也是这群人中最多的。 安德烈的穿着打扮,说话举止,或者他在练习里的表现都让他成为这群孩子的王,以他的意见为主。 而达兹老师对于这个孩子所提出的意见,只要不是太过分也多半会答应,例如:找一个人负责他们的水、点心、整理环境等等。一般来说,这些事情大都由学生们自行打理。 「好,现在十五岁以上的孩子两个、两个一组对打。」达兹老师看大家休息的差不多,宣布道。 或许是担任剑术老师的缘故,年过四十的达兹老师依然维持着年轻体态,没有凸腹与松垮的肉,只有逐渐稀落的头发。 安德烈没有上前,他停在原本位置。从今年七月开始,满十五岁的孩子就已满五位,每次练习时总有一位孩子需要等待下一回对打。 达兹老师看着没站出来的安德烈,脸上是徵询的表情。每次,安德烈都不是那位少练习一回的学生。 「达兹老师,让斯凡陪我练习吧,这样就六位了。」安德烈开口。「而且,斯凡不是学过剑吗?」 安德烈转而看向斯凡,眼底有着挑衅与得意:看你还逃不逃得了。 达兹老师也看着斯凡,棕色双眸内的温和目光安抚斯凡要他别担心,但是当斯凡反过来对他点头时,达兹的表情从温和、讶异,转为犹豫。 他想了会,最后神情坚决地开口:「好吧,斯凡出来吧,你来陪安德烈练习。」趁机让斯凡了解他不适合当名剑士,早点寻找其他的路也好。 突如其来的练习机会出现,一切,居然全拜安德烈之赐。 斯凡拿过一组剑盾,走到练习场中,站在安德烈的对面举起了剑盾。看着安德烈跃跃欲试的得意神情,斯凡不知道为何想笑,一种突兀的笑意涌上胸口。 他看着对面的安德烈,就算流汗过后依然整齐清爽的棕色短发,拿剑的手臂上还套着一圈动物毛皮做成的手腕。 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知道此刻不是笑的时候。现在,是他渴求已久的珍贵机会。 屏气凝神,他注视着安德烈,如同过往五年来看着他们的练习一般。 孩子们等待着达兹老师的命令,而一旁两个年纪较小的学生们也等待着老师的命令。他们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开始吧。」达兹老师大声地宣佈。 咚、咚、咚的沉重声音此起彼落,对练的学生们并不只有斯凡与安德烈这组,所以剑与剑、剑与盾碰撞的声音并不一致。 但最引人注意,让其他组的学生们也不禁想要观看的还是安德烈这组,怀抱着想要看斯凡被教训的丑态,也想着等会向安德烈道贺的说词。 「专心!」达兹老师的目光放在整个练习场,大声喝道。然而,他也常不自觉地多看向安德烈与斯凡几眼。 他们间的战斗出乎他意料之外…… 未完待续 2-15 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 - 4 第十五节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4 「开始吧!」命令响起。 安德烈向前衝,用力踏地,跳!左手持盾护在胸前,右手木剑由上往下用力地朝斯凡肩膀劈下。 斯凡将盾上举护住头部,压低身体让整个身体躲在盾下,他牢牢握住木盾,膝盖放松,力量从地面传到脚、腿、腰,用下半身力量接住安德烈的一击,右手木剑随即朝安德烈下半身横劈。 安德烈急忙后退。 退开。 两人互看,安德烈看着斯凡,斯凡看着安德烈,两人都停止动作,双方都需重新评估彼此。 从提出要求后,达兹老师与斯凡间的一切互动,安德烈都看在眼里。斯凡毫不退缩,甚至是主动许诺的目光;达兹老师一开始的犹豫与最终的宣佈,都让安德烈确认两件事:第一,他今天可以达成他的计画,第二,斯凡想必没什么实力。 他们的推测没错,达兹老师私底下并没有教导斯凡,不然,他对他的提议何必迟疑。 安德烈心里冷笑,一面朝练习场中走去,一面冷眼看着斯凡的举动:他一副熟练的模样取过剑盾,走到场中,站在自己对面摆出对打姿势。哼,光凭偷看我们练习,他的「姿势」倒是挺不错啊,他该不会误以为能摆出姿势就等于能和我们对打吧。 我们可是学习与练习了五年。 对面的斯凡冷静地看着安德烈。他冷静的表情与平静视线中一点淡淡的期待,让安德烈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他想立刻开始,想要狠狠地打烂对面斯凡的脸,让他脸上讨厌的冷静消失,哀叫讨饶。 评估后,安德烈再次行动了。 他踏步往前,再往前。 木盾平举胸前,木剑随着踏步自左下往右下挥砍,对着斯凡的右臂一下又一下,毫不停顿地连续挥砍,每踏一步,都是一次劈砍,再踏一步,再挥,再踏一步,再挥。每次前进,手中木剑都用力朝斯凡右臂挥下。 斯凡躲开。 他的身体迅速朝左歪斜,脚步绊住,木剑擦过右臂,划出一道淡淡红色瘀痕。 斯凡后退,他的右手仍牢牢抓住剑柄。 双方一进一退的过程里,斯凡使用了学生们平日练习时的一切技巧:扭腰,上半身往左移开,将身体重心从右半边换到左半边;抬臂,举起手中木剑,微蹲,交叉架住对方劈砍;挥盾,木盾从中央往右挥,挡住劈砍。 咚!咚!咚! 木剑与木剑、木盾与木盾撞击的声音间歇响起,逐渐地,斯凡退后时,安德烈劈到斯凡的次数降低了。 斯凡后退的脚步一步、一步產生明显变化,从原本的大步向后,渐渐变为往左移动;从原本的急迫惊险,渐渐变为恰当好处。 当安德烈第一次朝自己衝来时,斯凡知道他必须要先接下第一击。安德烈会如何攻击呢? 他脑中想起之前安德烈与他人对打的片段,他踏步,跳起,然后,「是」从上往下劈砍。 斯凡知道自己的优势,也知道自己的劣势。 他的优势是安德烈与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夜里重复过多少次的单调练习,甚至比他们任何一人在白天所做的还多。还有,虽然因体型影响,他的力气较小,但这也表示木盾能覆盖住更多身体部位。 他的劣势是就算他看过再多次他们的练习,就算他将每一次挥砍,每一次踏步,每一个动作都深深映在脑海,他的身体却从未实际对打过。他必须让他的判断与他的身体适应真实情况。 斯凡压低身体,将整个身体藏在盾牌后,藉由地面与下半身的力量接下安德烈的第一击。 木剑横劈攻击下半身。 他心中泛起一股讶异,他居然在他想到要做这件事时,他的剑就已经挥出了。 难道、难道…… 一进一退。 斯凡与安德烈走了一个半圈,两人在练习区域内的位置从前后变为左右。 安德烈的劈砍并未停止,他的脸孔发红,嘴巴微张喘息,汗水从发尾流入脖子,甩落地面。安德烈踏步,藉由跨步向前的力量,用力向下劈砍,他不断调整角度,想砍中斯凡的右臂。 斯凡不停地闪开、架住、以盾牌挡住。同样模式重复几次后,斯凡停住了。 他压低身体,左脚后退一步,将盾牌晃到左边,身体右转,露出身体的中央与右半,左脚再往前踏步,盾牌顺势自左边大力盪到右边,不只挡住安德烈这次的劈砍,更撞开他手中的木剑。 安德烈的木剑仍紧握手中,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因木剑的牵引往右走了一步。 斯凡身体压得更低,他右手的木剑随着他往前衝的一步,从右至左横劈安德烈的下半身。左手木盾晃回胸前,维持前衝的去势,撞上安德烈放在胸前的木盾。 咚!咚!两声轻重不一的声音响起,前者是木盾撞到木盾的声音,后者是安德烈向后滑,跌下地面的声音。 跌落前,安德烈没有放弃,右手木剑从右至左横劈。 斯凡的木剑从右至左,两人的木剑在前方中央架住,斯凡挡住安德烈最后的攻击。他转身,木盾随后撞上安德烈的手臂。 瞬间。 安德烈已跌坐地面。 从第一次攻击后,安德烈发现斯凡的身体几乎大半都藏在木盾后。他心中冷哼一声,骂了句胆小鬼。 他将目标改放在斯凡握住木剑的右臂上,「看起来」细瘦的手臂,一定得裸露在外不能依赖盾牌挡住,只要砍中几次,他细弱的手臂想必支撑不住,不认输也不行。 到时候,自己就可在他冷静的脸庞前,印证平日他们对他的嘲笑:这样瘦小的身体妄想当什么剑士。 但是……他劈不中。从第一次挥到后,他就再也没从木剑上感受到劈中肉骨的触感,一种扎实击中,先软后硬的感觉。 看着一直砍不中的身影,他越发烦躁,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无力与恐慌,接着,愤怒如浪涛拍打石岸,吞没掩盖住所有的恐慌与无力。他不能相信,他,安德烈,会从斯凡身上感受到恐慌。 愤怒的安德烈早忘记以头脑思考其他攻击方式的可能性,陷入单调重覆的攻击中。 劈不中,仍是劈不中。 斯凡的闪躲逐渐熟练,他感觉得到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让斯凡躲过或档下;斯凡的移动方式逐渐精巧,他感觉得到双方位置的变化。 难道、难道…… 「好,停手。斯凡赢了。」当安德烈跌坐在地时,达兹老师跨步向前挡在两人中间,宣佈斯凡与安德烈这组的对打结果。 斯凡喘着气,看向跌落地面的安德烈,脸上有着些微的难以置信,他,赢了?这样就赢了? 他连他到底怎么赢的,都想不太起来了。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只记得模糊的片断。他不断想要闪开安德烈的攻击,而安德烈的攻击不知在哪时逐渐与他的深夜练习合而为一:他在深夜回想白天所看到的对打练习,一个人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屋前,不断重复着躲开与挡下记忆片段中的每一次攻击。 他,真的赢了吗? 安德烈松开剑盾,拍拍双手,再拾起剑盾,一脸不服输的表情站起来,瞪着他。 他,真的赢了。喜悦从斯凡心里窜起,蔓延到全身上下,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好了,他真的赢了! 未完待续 2-15 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 - 5 第十五节相似的人与各自的困境-5 水由高处落下,激起点点水花,答、答、答,水声错落响起,不曾停歇,持续宣告她们的节拍。 普诺尼兹城的蓝晶池畔坐着两名少年,彷彿没有听到身后水声与週遭来往人们的谈话,一人说得很开心,一人听得很专注,水珠喷溅到衣服与脸上都未曾在意。 或许,冰凉水珠正是两颗火热的心所需要的吧。 「然后,达兹老师宣佈我赢了。」斯凡尽力以平静的语调说出这句话,不过他脸上的笑容还是看得出来他非常开心。 「太好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输给他们的。」凯克听完斯凡的对打过程,十分开心地拍了两下斯凡的背。 停顿一下,凯克又说:「毕竟你……你是这样希望当一名剑士啊。」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知道斯凡对剑士的执着,也渐渐得知他私下的努力。有一次,他一大早去找斯凡,发现他居然靠着墙壁,就这样睡在屋外。 似乎察觉自己语气里的感伤,凯克连忙改问道:「然后呢?既然你赢了安德烈,为什么你的手、脸会这里青一块、那里红一块的?我记得,刚刚你说你只被安德烈打中一次啊?」 凯克一边说,一边指向斯凡脸上与手上的红肿。 斯凡脸上的笑容变成苦笑,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背对着斯凡后才说:「因为,对打练习不只一回,后来我输给了汉姆。」 「这些红肿,是汉姆造成的。」 斯凡的目光拉远,穿过路上的人们停在远处的商店前方,也不知他是看着精心雕琢的厚重大门、走出店外耀眼的客人,还是什么都没看。他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难道,真的是无法跨越的差距吗?」 无之森的东方,有着无数的佣兵公会根据地与独立佣兵据点,前者,是佣兵公会的起居地,后者,是独立佣兵们共同建立的场所。每个据点的规模不一,对佣兵的限制也不同。 贺伯特介绍的据点位在普诺尼兹城北方不远,大约两天路程,不过,蒂雅离开杭特公会后,并没有立刻进入这个据点,她有找到位置,却只在远处山丘上眺望据点外的围篱与守卫。 她,选择离去。 她独自一人在无之森内生活,白天,以森林为生,夜晚,以森林为家。克鲁斯一事后,蒂雅小时对于诺姆大地上人们的恐惧重新窜出心头,对于自己命运无从掌控的无力感也再次袭来。 她觉得,人比动物们还可怕。 无之森内度过了一个月,蒂雅才逐渐平静下来,她决定继续朝她心中的目标前进:她要回到原本的土地找出她被卖来这里的原因,她要再次见到沉叔叔与喜儿大婶弄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 望着远处的灰色横线,蒂雅决定先到普诺尼兹城找贺伯特大叔的朋友——尤里,她要凭藉自己的箭术与无之森的了解,展开佣兵生活,赚取旅费。 到了。 黑色短发的「少年」踏上洁净的石板路,停了一下,抬头看向前方的高耸城墙与巨大城门,只看了一眼就低头平视前方。 穿着普通米色上衣与米色长裤的蒂雅,伸出右手轻轻触碰右肩后的箭袋与木弓,左肩微抬让背着的布袋滑下,改以左手挽住布袋束口的皮绳。 她迈开脚步,以踏上石板路前同样的步伐,同样的毫无表情走过两侧罗列的肃穆护卫兵,进入普诺尼兹城。 看着城内一栋栋灰棕色与浅灰色房屋,来往的人们,蒂雅的黑色双眸内浮现几分对未知事物的戒备与坚定。 「尤里旅馆。」她低声唸出这个名字。 不过,该从何找起? 「什么无法跨越的差距啊?」凯克看着斯凡站着不动,他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斯凡身后,随着斯凡的目光望向商店。 「斯凡,你想进去店里?但是我们没钱进去买东西吧。」凯克接着说道,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无奈也没有羡慕,只是阐述一件事实。 「呃,还是你是指,你觉得没办法打赢汉姆?嗯,汉姆的个子的确满大的,唔,可是,我还是觉得……唔,下次我可以去看你们练习吗?」感觉斯凡的心情低落,凯克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斯凡转头,发现凯克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笑了出来:「哈哈,你的个子比汉姆还大耶,这样说汉姆还……满奇怪的。」 斯凡边说边笑,他笑弯的身体忽然停住,低声说了一句:「我,会赢过汉姆的。」这是他的宣誓,而不是他的希望。 斯凡直起身体,抬头看着凯克,微笑说道:「那你呢?今天不是有……火系魔法考试?」 「呃……」 「考试很顺利啊,只是,我没有通过而已……今天早上,我们要考试的人都在火之塔二楼集合,然后……」凯克看到斯凡不再沮丧,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往蓝晶池池边,靠坐在刚刚的位置,轮到他说起他的考试了。 沿着宽广的石板路一直走,街道上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只知道尤里开的旅馆在城东,不过,城东是指城北进来的右边,还是左边? 蒂雅边走边想、边走边看。 原来,这里就是普诺尼兹城啊,不愧是希普奥尔王国北方的最大城,刚走进来,街道上一眼看去不过七、八个人,如今已是无法单看就能辨别的人数了。 一个由石板路形成的灰色圆圈出现在视线内,圈的四周全都是石砖建筑物,而非刚才一路走来时,每隔几栋灰棕木房屋才会出现一间石砖屋。圈的中央是座水池,淡蓝色水纹从中央水柱向外震盪,水柱涌起、落下,永不停歇的循环。 蒂雅走到水柱旁,抬头看了水柱一眼,这就是,普诺尼兹城的蓝晶池吧。她再仔细看看週遭景物,回想着自佣兵们听来的描述,这里,应该就是普诺尼兹城中央了。 所以,往右边的宽广泥土大路是通往城东,还是往左边的泥土路才对呢? 蒂雅看着四周的人们,寻找能替她解答的人:有些人站在水池旁休息,有些人坐在水池边聊天……多悠间安稳的生活啊;有些人快步走动,从前方走向左右两方,或者走到她的后方。 还有几辆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处的石板路上。 蒂雅走到一个休息的人身旁,牵动嘴角后问道:「请问,你有听过尤里旅馆吗?」 「尤里旅馆啊……没听过耶。」 「那城东该往哪里走呢?」蒂雅继续问。 「那边,往左边的泥土路走去就是了。不过,孩子你是一个人吗?」 「大婶,谢谢你。」蒂雅对大婶点点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向左往左边泥土大路走去。 「你看,背着弓的孩子耶。」凯克指着刚才匆匆走过的背影说道。 「看穿着,应该是佣兵吧。」斯凡顺着凯克所指的方向,也望了一眼男孩的背影。 「应该吧,不过,我很少看到带弓的佣兵。」凯克以新奇的口吻继续说。 「在城东还是有看过啦,你没住在城里当然比较少看到。」 「等等,你还没说完。七个火元素,然后呢?为什么你没通过?」斯凡发现凯克不知又说到哪里去了,赶忙转回原本的话题。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通过啊……气死人了啦,我明天一定要找到灰鬍子老师。」凯克从茫然说到生气,难得地挥了下拳头。 斯凡安静了一会。 然后,带点犹豫地问道:「凯克,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凯克一脸迷惑地反问。 「你不是和我说过很多次吗?就是我去你家时,你说你身边有壁炉精灵,对吧?你有没有想过问问她呢?」 2-15完 2-16 魔法考试的真相 - 1 第十六节魔法考试的真相-1 推开门,昏黄屋内传来阵阵香气,麵包香与燉肉香彷彿融为一体,密不可分却又清晰可辨。凯克摸着肚子,贪婪地深吸一口气,肚子随之响起热烈回应,发出几声咕嚕咕嚕的低鸣。 藉着窗外馀暉,凯克眨眨眼扫过屋内,果然一如往日,没人。 他往楼梯走去,对着楼上大叫:「妈咪,我回来啦。」楼上没有任何动静,安静无声,这间屋子似乎只剩下他的存在。凯克往上走,熟悉花香飘入鼻间,冲淡刚才食物香味引发的饥饿感。 「妈咪。」凯克拉长了声音,大声地再叫了一次。 「我马上下来。」伊迪丝的高亢声音从楼上传出。 凯克停下脚步,转个方向下楼。他走到餐桌旁想确认今晚晚餐内容,壁炉内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製造出忽明忽暗的光影。凯克转头,盯着壁炉,脑海里浮现下午斯凡的提议——何不问问壁炉精灵该如何通过火系魔法考试呢? 凯克走到壁炉旁,高大身影几乎完全遮住火光,火光不再在屋内跃动,改为全扑在凯克的米色长袍上。 「欧薇娜,你在吗?」凯克对着壁炉内问道。 壁炉内啵啵的声音不断,间歇响起几声霹啪声,火的温暖烘着凯克的脸与长袍,凯克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夏季夜晚,诺姆大地上仍有些许寒意,能力许可的家庭多半烧着炉火,但是这样近距离盯着壁炉还是让凯克感到热。 「霹啪。」 壁炉内传来一个响亮的霹啪声,欧薇娜随之从壁炉内闪出。 「『凯、克』,你还会想到要找我喔。」欧薇娜双手叉在纤细地仿若一弯即折的腰际,带着点不悦问道。 「你还在生气喔?我、我不是故意的啦。」 「欧薇娜?」凯克见欧薇娜没说话,看着她,拉高语尾再问了一次。 「那天,我在想火系魔法考试要做什么啊,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啦。」凯克努力辩解着,脸上充满歉意。 「别生气啦,好吗?」凯克蹲下来,与欧薇娜平视,带着点恳切的哀求。 噗嗤。 火光中的少女嗤笑出声,白皙光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好啦,以后不可以这样喔,知道吗?凯克小弟?」看着蹲下来的凯克,欧薇娜觉得彷彿又看到那个和她差不多高,可以叫他凯克小弟的小男孩。 凯克点点头,索性坐了下来。 欧薇娜在他手边踏着碎步,晃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圈。「那考试通过了吗?」欧薇娜想起两人间的对话,随口问道。 「没有。我就是想问你这件事情,你知道火系法术要怎样才会通过吗?」看着眼前不需犹豫就知道她是火系精灵的欧薇娜,凯克问道。 「我当然、不知道啦!」欧薇娜先是自信满满地抬高下巴,才又说出让凯克张口结舌的下半句。 「你、你不是壁炉精灵吗?怎么不知道火系魔法考试要怎样通过?」凯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欧薇娜,顿了两个字才吐出他的疑问。 欧薇娜不以为意地继续围绕着凯克画圈圈,她的一隻手臂叉着腰,一隻手臂上下摆动,两条纤细双脚时而跳起落下、时而原地打转。 「欧薇娜……」凯克叫着她的名字。 欧薇娜停下来,她往前晃动,将脸孔靠近凯克的脸,轻轻地笑着:「凯克小弟,我是精灵啊,我为什么要知道火系魔法『考试』要怎样通过?」 「那可是你们人类的说法,不过,那、可以称为考试吗?到底是……是什么时候变成考试的啊?」说到后面,欧薇娜变得有些近乎自言自语。 她用力一挥右手,一道金黄色的火光划过半空,在凯克的眼底留下一条浅黄色的半弧:「反正,我可以帮你通过你说的火系魔法考试啦。」 「真的吗?」凯克惊讶地低呼。 欧薇娜白皙的下巴用力朝下一点:「当然是真的。」 「你帮我喔……」凯克无意识地覆诵这句话,想着这样做到底好不好。 「对啊,我帮你。不过,以后你要多找点时间陪我聊天,还有,不可以再不理我。」欧薇娜用肯定的语气说着。 只是,最后一句话的语尾却带着火焰即将熄灭的孤寂。 「可是,呃,欧薇娜,可是我比较想要自己通过耶。」凯克犹豫一下后才看着欧薇娜说道。 「你、说、什、么?」带着点高压式的压迫感,欧薇娜将双手叉回腰际,身上火光大盛,霎时让凯克想闭上眼睛。 当凯克张开眼时,欧薇娜身上的火光变淡,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吧。」 「不过,这样我就没办法了,我也不知道怎样做『你』才能通过考试。」她转过头,往壁炉闪去。 「等等。」凯克连忙喊道。 欧薇娜转身,等着凯克的下句话。 凯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吶吶地傻笑一下:「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没有。」火光中的欧薇娜摇头。 「你如果还想要我帮你的话再告诉我吧,反正,现在我也没法帮你……等火之塔的壁炉再次燃烧我才有办法。」 「再见。」 欧薇娜对凯克挥手,随着她的话语消失,她也消失了。空盪屋内陷入难受的沉寂,凯克呆了一下正要站起时,楼梯传来伊迪丝的脚步声。 伊迪丝走下来,看到凯克呆呆地站着,她笑了笑大步向前搂住儿子,一手揉乱凯克的头发,笑着说道:「又再想什么啊?」 现在大概也只有他的妈咪能够揉乱自己的头发了,被拨乱发丝的凯克不知为何心中窜出这个念头。花香味自伊迪丝的身上传来,围绕在两人身边。 凯克回道:「我在想欧薇娜刚刚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是什么啊?」 「啊,我们先坐下吃饭吧,一边吃一边说吧。」伊迪丝放开凯克,走向炉子,将炉子上的锅子端到餐桌上。 凯克准备拉开椅子,他看了一眼妈咪,又看了一眼门。 他将视线停在妈咪放好锅子正要坐下的脸上,轻轻地问了句:「爸呢?今天又不回来?」 「嗯。」伊迪丝也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掀开锅子,锅子内白色的雾气稀薄,无法在夏季夜晚造成任何遮蔽的功效。伊迪丝低头,看着锅内。 燉肉的香味四溢。 「坐下吧。」伊迪丝低着头拉开椅子,坐下。 凯克也拉动椅子,跟着坐下,他没有再看伊迪丝的脸。他将鼻子凑近锅旁,嚷着:「真香。」 「他今天也还在城北研究魔法阵。」伊迪丝的声音依然不大,她似乎想要替罗伯斯尔解释什么。 「嗯。」轮到凯克轻轻地应了一声。 「对了,刚才我正在和欧薇娜讨论……」话才说一半,凯克忽然觉得此刻似乎不是提起任何有关于魔法的好时机。 「讨论什么呢?啊,你今天不是有火系魔法考试吗?考得怎么样?」伊迪丝抬起头关切地看着凯克。 「我没通过啦,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通过。」凯克故作生气地嘟囔,然后说道:「不过,今天斯凡在剑术对打练习中赢了喔。喔,就是上次来吃晚餐的朋友啊。」 「他很厉害喔。」 凯克在桌上比手画脚地说起斯凡赢过安德烈的过程,他的动作与语气都显得轻快兴奋,彷彿赢得练习的主角是他,而不是他的朋友。 伊迪丝静静地看着凯克,微笑点头。她懂,此时凯克的兴奋愉悦大部分是为了什么。 未完待续 2-16 魔法考试的真相 - 2 第十六节魔法考试的真相-2 改变,无声无息,微小缓慢,所以让人难以察觉甚至感到悲伤。不过,改变却的确存在于每一瞬间,确实地改变了「什么」。 看着凯克说得兴高采烈,伊迪丝脸上也浮现温和的笑容,她微笑点头附和,棕色双眸温柔地凝视凯克,似乎在鼓舞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使得她深藏眼底的悲伤更为明显。她懂,凯克之所以会提起朋友的事情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希望她暂时忘却罗伯斯尔连日未归的事实,如同他希望能藉着打开锅子时冒出的白雾遮盖她的表情。 从哪时开始的?罗伯斯尔益发专注在他的魔法测验与研究上,他偶尔「不回家」……然后,变为他偶尔「回家」。是啊,偶尔回家,就算他回到家也只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未解的魔法谜题。 感觉到母亲的温柔凝视,凯克努力地继续说着今天斯凡的对打过程,他比手画脚,彷彿越说越起劲。不过,也只是彷彿。 凯克感觉到母亲眼神中的悲伤。 从哪时候开始呢?他忘记他多久没听到母亲的开怀大笑,听到母亲带着点警告意味的话语,听到屋内三人的愉悦交谈声。是,从父亲偶尔的晚归、未归,到如今的连日不归开始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 凯克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屋内一片静默,只有壁炉传来的嗶啵声,使得这片寂静更加毫无阻拦地尽情扩展。 伊迪丝轻咳一声,拍了下胸口。 屋内的寂静使得她想说些什么,她让自己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好啦,先吃吧。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晚点再继续说吧。」 「好。」凯克故作轻快地回应,希望能藉此吹跑屋内寂静。 汤匙搅动的声音,叉子碰触木盘的声音不时在屋内响起,原来,寂静的屋内连木头轻碰木头的声音都显得如此清楚…… 秋末,转眼到来。 诺姆大地的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秋天,种植作物的人们忙着收成;交易的商人们忙着冬季来临前将货物送至需要的地方;无之森交界的护卫兵们忙着整理装备,准备抵御秋末动物的侵袭。 然而,这些忙碌似乎都与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们没有任何关係,他们一如往日地进行魔法测验与研究,或是,魔法考试。 今天又是为期两个月一次的考试,接连两次的火系魔法考试都没有通过,让凯克有些沮丧。 前排的同学们一个、一个陆续站在火之塔二楼楼梯的第一阶,进行魔法考试。凯克观察着同学们使用的魔法,思索通过与不通过的差异。 「下一位,凯克。」 「凯克!」 凯克连忙大声回答:「我在这。」 他从后排走出,比别人高过两个头又比别人壮硕的身材使得同学们纷纷向左右退开,让出一条路。 凯克走出来,往前看了一眼位在一楼楼梯出口左方的壁炉,炉内柴火熊熊燃烧,火光照在赤红色地面上似乎并不存在,偶尔跳动到米色长袍上才显出红色光影。 随着一声响亮的霹啪,一个全身垄罩在火光内,大约半个人高的少女突然出现在壁炉前,她对凯克大叫:「凯克,加油!」 凯克停下脚步,他正要举手对欧薇娜打招呼,又连忙放下。 站在魔法师群中的灰鬍子惊讶地张大双眼,他看着突然出现的欧薇娜,又将目光移到凯克身上。他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一脸若有所思的来回看了凯克与欧薇娜几眼。 察觉到灰鬍子的目光,欧薇娜转动她白皙的颈项,深蓝色双眸睁大,一闪来到魔法师群前方,对着灰鬍子说:「希普多德,你也在这里?」 「你、」欧薇娜随着希普多德的视线看向凯克,「你是『凯克小弟』的老师?」欧薇娜怀疑地问道。 希普多德没有回应,他对欧薇娜眨眨眼,再轻轻地点头。 「喔,对,现在很多人,你和我说话会很奇怪……」欧薇娜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然后,她看向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与希普多德的凯克。 她噗嗤一笑:「对啦,希普多德是我的朋友。」 「凯克?」一旁审查的魔法师们看见凯克从走出来后就停在原地不动,出声催促。 「好,我现在就开始。」凯克连忙回答。 一想到灰鬍子居然也看得到欧薇娜,凯克感到有些讶异,但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既然他看得到元素与精灵,灰鬍子老师想必也看得到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既然灰鬍子老师什么都没有说,应该,他藉助欧薇娜的帮助应该没关係吧……反正也没有规定不能藉助精灵的帮助啊。 他站上二楼阶梯的第一阶,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上方,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想着:今天,「火之塔」到底会不会让他通过呢? 凯克放松心情,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想像一幅画面。二十多朵的火红色花朵恣意绽放,花瓣尽情向上伸展,她们拉着手,形成一个圆圈,圈圈从上往下掉落,旋转飞舞,越转越大,越转越大,然后,她们停在空中,再越转越小,越转越小,缩小为一个不停旋转、大约包围一个人的圆。 凯克心中默念,壁炉小精灵欧薇娜,请帮助我吧。 他张开眼,看着左手边的火盆。 火盆中的火焰突然高涨,发出轰的一声,二十多个火焰霎时往上喷,她们衝到二楼最上方,不停地转动,在自我旋转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一个圆圈,圆圈放大缩小,最后成为一个大约可包围一人的圈。 红色圆圈尽情旋转飞舞,从半空中转入赤红色地面。 凯克张大眼睛,嘴巴微张,对于他所使用的魔法,他比旁边观看的魔法师们还惊讶。他没想到欧薇娜这么厉害,他就算能想像出这样的画面,也没有办法使二十多个火元素一起移动,更何况使她们移动得如此迅速了。 魔法师与同学间传来一阵吵杂的低语,在火之塔内形成一种压抑的嗡嗡声。嗡嗡声只出现一下,因为大家随之安静下来,一起将视线移向凯克上方。 盛开花朵形状的红色光芒一个接一个从凯克的上空出现,她们缓缓落下,落在凯克仰起的额头,厚实的肩膀与长袍上,红色光芒慢慢融合,成为一圈红色的光柱,从上往下笼罩着凯克。 凯克感觉到了,他觉得他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自然而然地看着围着他的红色光柱,再往二楼楼梯上端看去。 「好,凯克,你通过了。」 凯克还没有细想他到底感觉到什么,一旁审查的魔法师大声宣佈道。凯克从思索中回神,他走下楼梯。 他开心地笑出来:太好了,他通过了! 欧薇娜周身的火光发出光芒,光芒由淡至刺眼,似乎也正为他开心。凯克看向欧薇娜,嘴中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欧薇娜晃动纤细白皙的手臂,似乎在摇手?她抬高白皙颈项,大声地跳着、叫着:「凯克,你太厉害啦。」 未完待续 2-16 魔法考试的真相 - 3 第十六节魔法考试的真相-3 欧薇娜又叫又跳的称讚方式让凯克一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好像应该以同样的热情回应,但当他走回人群时,大家已重新安静下来,表情肃穆地等待下一位同学就位,感受到週遭的气氛,他怎样也无法在此时大吼大叫地回答:真的很厉害吗? 凯克低下头,装作对其他同学不好意思,想要迅速通过同学让出的通道。进入人群前,他停了一下,对站在前方的殴薇娜露出一个「你最棒了」的笑容,并且很快地小声说道:「等下聊喔。」 靠近的同学们听到这句话,不由望了凯克一眼,发现他已经快步走到人群后方,才带点疑惑将视线转回二楼楼梯的第一阶。 下一位同学正准备施法。 负责审核的魔法师翻动手中纪录,凯克,已通过火系魔法……十五岁就通过火系魔法考试,未来,想必精采可期吧。 翻动纸张的手臂上有着明显可见的皱纹,是时间无声流过的痕跡,对比凯克的年轻不禁让魔法师心中升起几分感叹。现在,他只能作些魔法纪录与考试审核的工作,审核看似风光,不过通过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具有「公信力」的记录员。 真正决定学生们是否通过的,永远是四座神秘而无法理解的元素塔。 魔法师放下心中感叹,专心看着施法的学生喃喃低语,脑海中却又重现刚才凯克的施法情形,毋须念咒,二十多个火燄就衝上天际,而且所使用的火燄障壁更是他从未见过的,忽大忽小、不停旋转的圆圈。 学术派中不是没有类似的火系防御咒语,但是异想派所使出的魔法总是不受拘束,没有固定形状,让人心生羡慕啊。 两大一小、两老一小坐在火之塔三楼的壁炉旁,炉火烤得两「人」暖烘烘的,至于那位才坐下不到一会就跳起来左转右转的壁炉精灵欧薇娜,是否能感受到同样的温暖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她可是火系精灵啊。 两大一小是谁呢?两大是希普多德老师与凯克,而一小则是半个人高的欧薇娜;两老一小是谁呢?喔,请不要以为一样是希普多德老师与凯克,毕竟身为精灵的欧薇娜才是当中年纪最大的呢。 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就要将时间往前推一点,一窥时间长河中,过去的模样。 火之塔,二楼。 学生们与其他魔法师已纷纷散去,希普多德老师看了一眼沉思中的凯克,对欧薇娜做出一个等会不要说话的恶作剧表情。 凯克回原位后一直在思索欧薇娜所说的话,脸上满是不解的神色:为什么她说自己很厉害呢,刚刚帮他操控元素,使元素依他脑内画面运转的人可是欧薇娜啊,要厉害也是她厉害吧。 不过,欧薇娜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希普多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走到凯克身边,故意大声咳了一声,让脸上的表情与声音显得严肃些:「凯克,跟我走吧,我们楼上谈。」 凯克听到灰鬍子叫他,将目光焦点移到灰鬍子脸上,眨眼后兴奋地说道:「灰、希普多德老师,您还在?太好了,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您……呃,」话说到一半,凯克才发现灰鬍子的表情不同平日,多了几分严肃。凯克不由顿了顿,感到几分忐忑不安,他想起他是藉由欧薇娜的帮助才通过火系魔法考试,而灰鬍子也看得到欧薇娜! 他回到位子时怎么完全忘了这件事…… 「老师,我、」 「对不起。」凯克慌忙鞠躬道歉,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凯克,我们上三楼谈吧。」希普多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复原先的话。 凯克这才意识到灰鬍子说了什么,他一脸讶异地抬头看着灰鬍子:「上、三、楼?」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后,才接着问道:「可是,我们不是不能上楼吗?」 欧薇娜从希普多德的身后走出来,对凯克点点头,再对灰鬍子比一比。 凯克的视线移到欧薇娜身上,他也随着欧薇娜点点头,心想,欧薇娜是说要自己跟着上去吗? 希普多德察觉到凯克的目光移动,他再咳了一声。「跟我来吧,我们上楼再说。」他转身,朝楼上走去,同时对欧薇娜说:「欧薇娜,你要不要一起上来呢?」 欧薇娜周身的火光闪了一下,她开心地回答:「好。」 「楼上见喔。」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身影消失。 踩上二楼楼梯第一阶时,考试结束时感受到的奇异感又再次出现,凯克忽然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往上走了。 他踩上第二阶。 希普多德老师走在前方,听着凯克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火之塔,三楼。 凯克踏进三楼时,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变化啊。但是心中徘徊不去的奇异感,让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我真的上三楼了。」 「我的身体怎么了吗?我知道,我们是『不能』上三楼的。」 「是老师您作了什么吗?还是,火之塔对我作了什么?」好几种答案纷乱地从脑海窜出,凯克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带着迷惑发问。 希普多德老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凯克,笑了:「凯克,恭喜你通过考试,也恭喜你可以上三楼了。」 「你没有猜错,火之塔对你作了什么。」 「来,我们到壁炉前坐着聊吧。」 凯克看到灰鬍子慈祥中带着捉狭的眼神,他明白了……老师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老师您根本没怪我囉。」认识灰鬍子也不是一、两天了,凯克马上想到刚才灰鬍子的严肃表情八成是故意装的。他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前走,说出自己的推测。 「你知道了?」 希普多德看着凯克,带点无奈的说道:「知道就知道了,快跟我来吧,不要再折腾我的膝盖了。我们坐下谈,我也有很多想问你的事情。」 火之塔三楼比一楼、二楼都小,摆设也相当简单,从楼梯口往壁炉走来,凯克四处张望,也只看到两个书架,不是一、二楼那种可以摆放很多书的书架,是将书摊平放在上面,底下有一根木柱支撑的平板。 他与希普多德来到壁炉旁,欧薇娜也霹啪一声出现。 「都坐吧。」灰鬍子直接就靠在壁炉旁的墙壁坐下。 「所以,通过考试与取得进入三楼的资格是一起的吗?」凯克才坐下,就立刻问道。 「孩子、凯克,你还真心急。欧薇娜,我先和凯克谈谈,希望你不要觉得无聊。」希普多德慢慢地说,听起来是慈祥地安抚凯克,实际上凯克明明从灰鬍子的语气中嗅到几分捉弄的气息。 欧薇娜跳着站起来,白皙的两手一摊:「好啊,没关係。反正我也难得遇到两个可以看到我的『人』。而且,凯克之前有问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你好好地对他说吧,不然他每次都问我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问题。」欧薇娜难得表现出几分无奈。 希普多德听到欧薇娜的话,不禁大笑几声,他对欧薇娜说:「好。」 「凯克,你有看到右前方那本发着红光的书吗?」希普多德指向凯克前方说道。 「有。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发出红光?」 希普多德说:「那是与神一起建造这座塔的人,以神的力量留下来的书册,里面记载了一些当时建造元素之塔的事情。我就简单说吧,如你所感受到的,二楼楼梯的第一阶是一个审核,审核魔法师是否能进入三楼。」 「所以,那是像……」凯克想着该怎么说。 「像钥匙的东西。」 「不知道从哪时候起,魔法师们将它当作判定是否能妥善运用该系魔法的考试。」希普多德老师解释着。 「那么,火之塔到底是怎样审核的呢?」凯克接着问。 灰鬍子取笑凯克:「你还没发现?这样不行……你刚才已经通过了啊。」 那是欧薇娜的帮助啊。凯克在心里默默答道。 看着凯克无言的表情,灰鬍子继续解释:「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通过的准则,但是根据长年观察,火之塔应该是以操控元素的数量与操控方式来判断的吧。」 「难怪我第一次没通过,我只能操控七个火之元素。」凯克小声地说了一句。 凯克移开看着灰鬍子的视线,看着火之塔内某个角落后,带点犹豫问道:「不过,像我这样藉助欧薇娜的力量真的……可以吗?」 他好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又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火之塔同意了,不是吗?事实上我们也没有规定学生们通过的方式,经过几次考试你也明白,我们只是纪录与宣佈——学生们到底有没有通过考试而已。」 「而且,欧薇娜是依照你所想的来操控与变化元素,她只是协助你操控与变化,不是吗?」希普多德接着说。 「嗯,是的。」凯克想起当初他对欧薇娜提起需要她帮助时,欧薇娜曾对他说过,她只能依他的请求与想法来操控元素,或者是…… 是什么?欧薇娜当时并没有说完,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说反正现在她只能依他所想来操控元素,而且只能操控与壁炉之火同样多的火之元素。 欧薇娜听到凯克提起她的名字,早就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希普多德与凯克的对谈,此时她指着凯克说道:「但是,希普多德啊,为什么凯克他能够想像出这样运用火之元素的方式?」 「我以前没有遇过,你应该也算是一个,但好像不太一样,为什么他能想像出这样的方式?」欧薇娜疑惑地问。 她提出的问题似乎不是在问希普多德,也不是在问凯克。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凯克与希普多德同声说道。两人互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同时笑出来。 2-16完 2-17 冒险的开始 -1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1 希普多德与凯克的笑声感染了欧薇娜,她弯起唇办跟着轻笑出声,长发随之摇曳摆动,塔内的赤红色地板与墙壁在金黄色发丝上形成一段、一段不停跳动的暗红色光影。 笑声持续了一会,停了下来。 希普多德的蓝色双眸温和地看着凯克,脸上的皱纹彷彿是智慧的表徵,他开口,慢慢地说道:「凯克,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告诉你通过的方法吗?」 凯克摇摇头,他原想直接回答:还不是老师爱捉弄人吗?但话到嘴边,灰鬍子温和的目光却阻挡了他,他心中隐约觉得灰鬍子说不定有其他原因吧。 「还记得我介绍异想派时所说的话吗?」灰鬍子说道。 凯克点点头。 灰鬍子示意凯克说出来,他唸道:「每个人都看得到的。他们存在,所以我们看得到……」 「对。」灰鬍子打断凯克的话,接着说道:「最后一句是,让你的想像无限延展吧。」 欧薇娜听到凯克所唸的这段话,也坐了下来。 「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凯克?」灰鬍子深深地看了凯克一眼。 凯克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不懂灰鬍子此时提起这段话的用意。 「是『你』的想像,不是『我』的想像。」灰鬍子说得更慢,表情与眼神彷彿都在诉说一件亙古永恆的真理。 这两句话让凯克若有所悟,他觉淂他抓住了什么,又好像风吹过他,带来一阵舒爽,吹跑脑海内的灰色迷雾。他没有说话,欧薇娜也没有说话,他们静静听着希普多德继续说下去。 「我看不到『你的想像』,你也看不到『我的想像』,所以,我自然也无法告诉你该如何通过魔法考试。」 「以后,你将要独自去寻找、延展你的想像。」 灰鬍子慢慢说完这句话,三人垄罩在神秘静謐的气氛里,一旁只有壁炉发出啵啵的声响。 过了一会,凯克的棕色双眸自虚无的世界里折返,对上灰鬍子温和的目光,他终于体会到灰鬍子长久来对他所说的话。 查觉凯克神色的改变,希普多德的语气一变,笑着对欧薇娜说:「所以,我当然不知道凯克用什么方式想像,不过,欧薇娜你不觉淂『凯克小弟』连自己用什么方式都搞不清楚,是不是太呆了点。」 欧薇娜与凯克齐齐一愣。 欧薇娜指着凯克边笑、边抖、边说:「是啊。」 凯克一脸无奈看着灰鬍子与欧薇娜,他深深觉淂一开始他的想法才是对的:灰鬍子真的很爱捉弄人。现在还故意学欧薇娜的叫法叫他…… 一阵笑闹过后,灰鬍子问起凯克与欧薇娜相识的经过,三人谈着过往回忆与魔法,度过一个愉快的午后。 平顺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一年多就过去了,春天再次造访诺姆大地。再过几个月,凯克就将十七岁了。 一年多来,凯克尽情地延展他的想像力,虽然在别人眼中看来他好像只是到处走、到处玩比较多。他会趴在地上观察泥土顏色,泥土会不会动,泥土是否每天都相同;他会到遥远的东方海崖,在隔天的晨曦中远眺泛着白光的海浪波涛,他会到普诺尼兹城中,目光随着蓝晶池内的水柱循环,涌起、洒落。 他会坐在壁炉旁嘀咕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他会静静看着火的燃烧,蓝色、黄色、白色的火光变化,火红色盛开的花朵在火中起舞,群起舞动、跳跃飞扬;他会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云朵的变化,感受指间流过的风,轻拂脸上的风,甚至到元素之语殿堂北方感受呼啸而过的寒意。 日子在观察与玩耍中过去,凯克通过了风系魔法考试,在十七岁的冬天成为一名魔法师。水系魔法考试则因操控的元素数量不足所以未曾通过,至于土系魔法考试……凯克根本没计划要去考。 他只能勉强看到土元素。 凯克偶尔也会爬上火之塔的三楼,练习延展火系魔法的想像,还有,翻阅书册。 每座元素之塔的三楼都摆放着三本书册。 以火之塔为例,一本是很久之前流传下来,关于火之塔的建造与塔的秘密,这本书只有薄薄几页,如同元素之语殿堂的圆柱般,上面文字时隐时现。凯克经由此书才知道,火之塔是由火之女神奥丽希尔与当时的魔法师一起建造而成,为了让人们研究魔法,也为了让一般人能体会元素之神的存在。 元素之塔内,人类可以更容易感受元素,也可以让元素展现更好的威力,同时,塔内是一个绝佳的魔法测验场所,朝赤红色塔壁施放的火系魔法都可以让塔壁吸收,不至于造成灾害。 当然,如果不小心将火系魔法对着塔内的物品施放……还是会造成塔内人们奔走,大喊烧起来了,快救火啊的景象。另一个例外则是,火之塔内不能施放大规模的禁忌咒语,塔身无法完全吸收,溢出的元素之力将会引发灾害。 虽然能够施放大规模禁忌咒语的魔法师是否还存在,是一个未知数。 提到大规模的禁忌咒语就让人想起第二本书,这是由魔法师们所编写的,属于人类的书册,里面记载着元素之语殿堂内大规模的火系禁忌咒语。据灰鬍子所说,歷代魔法师们为了避免让尚未掌控元素之力的魔法学生或魔法师们接触到此书,所以将书存放于火之塔的三楼。 负载元素之力的精神力,异想派称为想像力如果太小,而所施放的咒语规模过于巨大,严重时甚至在测试过程中就会造成施法者的伤害,或是元素之力失控,不管哪种情况,都不是魔法师们所乐见的。 至于,最后一本……同样也是一本薄薄的书册,却是异想派不论再怎样凋零没落,地位始终凌驾于学术派之上的原因之一,书内记载着类似灰鬍子介绍异想派时说过的话,元素的确存在,火之元素是一朵向上盛开的花朵。 这本,是当初协助神建造元素之塔的魔法师人类留下的书册。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2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2 吃下最后一口抹上酸甜苺果果酱的麵包,咕嚕一口气喝下半杯散发淡淡腥甜的牛奶,凯克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离开餐桌。 他将木盘与木杯拿到屋后装满水的木桶旁,以乾净清水冲洗餐具上残留的碎屑与牛奶,舀起的水流过手掌,春天的水十分冰凉,凯克高大的身体也不禁颤抖了一下,水流过木盘,倾落在泥土上,泥土随着水的渗入,渐渐地从浅褐变为深褐。 凯克呆呆地看了一会,才站起来。 他回到屋内,屋子的大门是敞开的,门外传来浓郁花香。 凯克走出门,春天,来了。 数十篓深红、粉红、橙黄的鲜花包围着他的母亲,伊迪丝,她从一大早开始就忙着整理这里满满的鲜花,高大的身影在人为花丛中穿梭,她弯下腰翻动花篓,查看篓内花朵的状况。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来,望向正在门口看着他的凯克。 伊迪丝露出一个笑容,大声说:「快出门吧,今天不是要去听吟游诗人的故事,还要去看斯凡的对打练习吗?」 春天早晨的阳光落在伊迪丝的红色发丝上,耀眼夺目,让凯克一时有种错觉——母亲才是花丛中最美丽的花朵。 「不过,真的不用我留下来帮忙吗?今年的花很多耶。」凯克往前走,一面看着围绕母亲的许多花篓。 他走到母亲身前,狭小的空间让两人几乎是面贴面站着。 伊迪丝举起手臂,宽厚的手掌抚摸上凯克的脸颊,粗糙的肌肤触感却反而形成一种让人怀念的温暖,彷彿母亲的怀抱。伊迪丝笑着说:「没关係,出门吧。」 凯克像想起什么,他带着几分犹豫说道:「母亲……我……没事。」伊迪丝充满爱意的棕色双眸与开朗笑容使凯克欲言又止,他还是将说的话吞回腹中:他想离开家,陪着斯凡一起到无之森冒险……他知道,斯凡的状况如同他所说,在普诺尼兹城中难以追求他的梦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可以守护别人的剑士。 但是,他怎么捨得离开家呢? 如果现在他离开家里,家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他的父亲,罗伯斯尔只是偶尔回家的人吧了…… 「罗、父亲,要不要我去找他回来?」想到父亲,凯克不禁脱口而出。 「没关係。凯克,真的,现在这样也很好啊,让你父亲专心做他的研究吧。」伊迪丝朝凯克展现一个微笑。 凯克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年多来,母亲的确是逐渐回復往日的模样,笑容回到脸上,双颊也重新丰润起来,只是,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的担忧,是什么? 「快点去吧」伊迪丝笑着对凯克说,「不然,等下听不到故事的开头,又哭出来怎么办。」她想起凯克小时候的事,忍不住取笑他。 在伊迪丝的笑声与催促中,凯克转身,大步跨过花丛,朝普诺尼兹城走去。 然而,从身后传来的笑声里,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很像咳嗽的声音,让凯克心中不由蒙上一层阴霾;而此时忽然自北方捲起的一道寒风,也彷彿吹跑了春天阳光的温暖…… 上午,整理达兹老师家与学生们练习用的场地、擦拭木盾与木剑、准备点心与水;下午,进行短暂练习后,陪其他同学们进行对打练习。 这就是斯凡平日里一天的生活,他成为达兹老师的学徒。 一年多前,自从他陆续打赢达兹老师的三名学生后,达兹老师「终于」询问他是否有成为学徒的意愿。 斯凡到今天都还记得当日的景况。 他对达兹老师点头,低着头回道:「这是我的愿望。」但是,那时他的目光并未对上达兹老师的棕色双眸,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外的低沉暗哑。 他不想知道那双眼眸内会是怎样的感情……后悔、同情、还是庆幸?庆幸在他还未离去前,了解他的实力后,还来得及将他收为学徒。 应该不能怪他產生这种想法吧。五年多来,他对于成为学徒一事的心愿逐渐被尘土掩盖,一层层覆上,他早已无法看到自己扑通跳动的心。达兹……从来不曾思考过他是否有这个可能性,从来不曾试图接受他的努力,虽然,达兹老师规劝他离开这条成为剑士的道路是出于善意,但那善意的规劝却彷彿是一隻手,轻易将已被尘土覆盖的心,推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多年来,来自其他人的讥笑与排挤,是一种痛苦——麻木的,不想开口说话的痛苦;但是,来自达兹老师的温和劝告,却将心撕出一道血淋淋的裂痕。 难以出声的苦痛。 因为,他明白达兹老师的「好心」,但这份善意却反而使他口中酸涩难嚥。多少次,他都因此浮现放弃的念头,在每一个达兹老师善意劝告的黑夜,独自挥剑时…… 而一年多前就因为他证明了他的努力练习是有用的,他也有成为剑士的可能性,达兹老师就「主动」提出是否要成为学徒的提议。 多么可笑,令斯凡打从心底发出讥誚的笑容。 成为学徒后,斯凡逐渐调整了生活,只要有练习的日子里他不再去市场打零工赚取微薄酬劳,上午,做着学徒工作,下午参加练习。但是,斯凡有一点与一般学徒不同,他,并没有住在达兹老师家。 对于达兹老师,斯凡是这样说的:「达兹老师,我想继续留在艾德华老师家照顾他。」身为艾德华老师的朋友,达兹老师同意了斯凡的请求。 斯凡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提出这个请求,为什么他还想留在艾德华老师家,甚至不惜在没有练习的日子里去市场打零工,以赚取微薄报酬来照料老师三餐。他对艾德华老师的想法,或者是……可以称之为感情的东西是「什么」?他们不是亲人,也已经不能算是老师与学生,只是住在一起的两个陌生人,过去的数年,他提供斯凡住,斯凡负责简陋的三餐及帮忙打扫,如此而已。 但是,每当早晨与晚间,他看到艾德华老师拖着脚,一拐一拐的行走;昔日散发银光的灰发早已黯淡,昔日挺直的背脊微弯,脸上的自信得意已让失落遗憾取代。斯凡的心中就泛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他觉得,他看到一个人的兴衰起落,从前,大声吆喝指挥学生们练习的艾德华老师,在斯凡眼里是强壮的、神气的、耀眼的存在,如今,他却成为一个即将老去的一般人。 逐渐接受艾德华老师现今面貌的过程里,斯凡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他觉得他不知为何不想离开艾德华老师家,第二件则是,他绝对不要变成和艾德华老师一样的人。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3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3 神,是否喜爱考验渺小的人类? 将近一年前,已满十八岁的斯凡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 普诺尼兹城的城防队是他的第一选择,他们笔直肃穆的姿态,散发淡淡光泽的锁甲,配备整齐的菱型巨盾与铁製长剑都吸引住他的目光,而当他们逐退无之森的动物,接受居民的感谢时,更让斯凡羡慕不已。 他希望,有天他也能成为受人尊敬、守护别人的人。 六月十日,上午,这天没有剑术练习,斯凡独自走在通往城北的石板路上,想到城防队招募处报名。 斯凡留意新兵招募的消息许久,知道每年六月他们都会在城北设立招募处招募新兵,为期一个月,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招募的详细条件,只知道需年满十八岁,因为,他不知道可以问谁……才不至于被奚落与嘲笑。 他走在路上,脸上找不到兴奋或跃跃欲试的期待。他想起他提起这件事时,艾德华老师冷淡的语气与怜悯的眼神。 「不要去了。」 这四个字彷彿仍在耳边回响。为什么?因为自己的体型吗?但他已经是达兹老师的学徒,已经证明他也能成为一名剑士。 怀抱不安的预感,斯凡绷紧脸、抿着唇转入左边的泥土路,过了一会,一栋墙外掛着菱形巨盾的石砖房屋出现在路旁。看着站立两旁的城防队士兵,以及陆续出入的士兵们,他知道,他找到了。 大块的灰色石砖,予人厚重可靠的感觉,居住在普诺尼兹城多年的斯凡也明白这栋灰色石砖建筑的另一个涵意:它代表城防队在城中的势力,足以拥有象徵富有人家的石砖房屋。 厚重大门是打开的,斯凡握紧手中的木剑,挺直背,走了过去。 「孩子,你有什么事?」还没有踏入屋内,站在大门右侧的士兵拦阻了斯凡。 斯凡深吸口气,说道:「我来报名新兵招募的。」 士兵将斯凡从头看到脚,表情有些讶异,他挥挥手说道:「进去吧,右边排队的队伍。」 斯凡点点头:「谢谢。」跨开脚步走了进去。 城防队的房屋内部比他想像中来得简单,又似乎应该是这个样子,偌大屋内只有木桌、木椅、书桌与走动的人,俐落、整齐、简洁,与城防队给人的感觉一致。 斯凡朝右边排队的队伍走去。 前方的人都比他高大许多,他们大都背着铁盾,掛着长剑,穿着皮甲,只穿着米色罩衫的斯凡忍不住将衣服往下拉了拉,希望能看起来整齐点。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心里的不安又窜了出来,啃噬他的心,「不要去了」这四个字又在耳边响起。 前方排队的人瞥头看到斯凡时,脸上几乎都有着惊讶……与嘲笑? 斯凡面无表情,挺直背,木然承受他人的目光。 终于,轮到他来到桌前。 桌后坐着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金发男人,他头也没抬地问:「叫什么名字?」 「斯凡。」 他在册子上写上斯凡二字,接着问道:「是城里的居民吧,住在哪?城东、西、南、北?父亲叫什么名字?」 斯凡没有回答,他并不算城里的居民,他只是借住在艾德华老师家。他低下头,第一次发现屋内的木桌质地优良,光滑平坦。 金发男人抬起头,蓝色眼珠冷漠地盯着他:「为什么不回答?」 「我住在城东的艾德华老师家,父亲叫做莫瑞。」斯凡带点迟疑地回道,他不知道这样回答对不对。 「所以,你父母在城内没有房子吗?等等,你满十八岁了吗?」金发男人似乎此时才注意到斯凡的体型比其他的十八岁孩子要瘦弱许多。 斯凡愣了一下,才赶快回道:「我满十八岁了……我父母在城内没有房子。」 金发男人低头,在斯凡两字下打了一个叉。他抬起头,牵动嘴角,对斯凡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孩子,很抱歉,你不符合资格。我们城防队只招募满『十八岁』,身体健壮,普诺尼兹城的『居民』。」 他说完后,收起笑容,冷淡地说道:「请离开。」 ……这样就结束了?斯凡不能置信。 他深吸口气,不自觉地大声了点,脸上出现哀求的神色:「但是,十岁后我就住在普诺尼兹城,请您给我这个机会。」 金发男人闭了闭眼,似乎有点不耐烦。他睁开眼,一双蓝色眼珠盯着斯凡,慢慢地说道:「居民的意思是,你,或你的父母、祖父母必须在普诺尼兹城有房子。城防队负责守护普诺尼兹城的居民,我们必须确保士兵的忠诚与可靠。」 「请、离、开。」金发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冷冷说道。 斯凡感觉到自己提高自己的膝盖,左转,直走,一直走,走向门外。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艾德华老师要他「不要去」,也知道艾德华老师为何怜悯地看着他。 后来,斯凡陆续去了几个公会位在城内的任务承接处,约一半的公会,以他们需要有经验的佣兵为理由拒绝了,其中包括与普诺尼兹城关係良好,常在冬初动物南侵时,协助城防队驱逐动物的史东公会。 另外一半的公会就不客气的多,怀疑他的年龄,质疑他的体型,甚至还有些待在承接处的佣兵们围在他身边嘲笑他:说他连把剑都没有,难不成要用木剑砍动物吗?还是,公会还得花钱替他买把剑? 斯凡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开。 从小到大所接受的讥讽与嘲笑还少吗?他没必要生气,是的,没有必要。斯凡对自己这样说,却握紧手中的木剑。 斯凡也去找了几家城内商队,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护卫商队的剑士。商队的管事都客气地对他说,他们需要有经验的剑士,没办法聘用没经验的孩子,并且建议他可以到规模小一些的商队询问看看。 规模小一点的商队主人们带点疑惑与不耐烦的表情看着斯凡,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底下的人要他出来见人,他们淡淡地说他们现在不缺人手。 几个月下来,斯凡一无所获。 据斯凡所知,安德烈与达姆以后都将去安德烈父亲所在的商队当护卫剑士,另外一名学生的父亲是城防队士兵,以后也想加入城防队,一位则是一个小商队的儿子。那么,他该到哪里去? 询问安德烈是否可以到他父亲那里帮忙吗?不,他不想这样作。 直到有一天,他在市场帮忙,偶尔听到客人嘀咕的话。 「你们这里也没有啊……好吧,看来我只能去莫里旅馆发个任务,看有没有佣兵要到无之森帮忙找。唉,可真麻烦,也只能碰碰运气啦。」 「伯母,刚刚那位客人是什么意思啊?」斯凡好奇地询问。 棕色头发的大婶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抽空回道:「大概是他想要自己想办法请人去找吧,那东西又不是很贵,酬劳也不可能高,大公会应该不会接。或许他想找那些没公会的佣兵接吧。」 「斯凡,怎么啦,难得你会问我问题。」大婶好奇地问道。 斯凡没有直接回答,继续问道:「他刚刚好像说……什么旅馆的,又是什么意思?城内不是有公会的任务承接处和公设的任务承接所吗?」 两人的视线都放在店外,手上整理着商品,只有不时打开的嘴巴与说话声显示他们在聊天。 听到斯凡又问了几个问题,大婶感到有些讶异,她将视线由店外移到店内,看着斯凡,这孩子一向沉默,今天是怎么了?斯凡瘦弱的身影映入眼中,让大婶感到微微心疼。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我将知道的告诉他就好。 大婶慢慢解释着:「公会的任务承接处,酬劳不高大概不会接吧,城内公设的任务承接所收取的费用比较多,所以要找的东西价格不高时,有些人会到旅馆碰碰运气。有些旅馆会帮忙找独立佣兵接任务。」 「谢谢伯母。」 「我只是觉得有点好奇所以问问看。」 斯凡道谢,淡淡地结束话题。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4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4 普诺尼兹城的冬天相当寒冷,冷冽的北风不停呼啸,挟带白雪点点,有时甚至令人难以看清前方。这样的日子里,城内的每栋房屋几乎都关紧房屋,屋内的壁炉堆满柴火,火光旺盛烧得霹啪作响。 斯凡与凯克坐在壁炉旁,两人肩併肩靠在墙边,窝在温暖的木头地板上。今天下午对打练习结束后,凯克帮忙斯凡收拾与整理练习场地,天上突然落下大雪,两人不得不躲进达兹老师家。 为什么不回艾德华老师家?斯凡没提,凯克也没问,两人都知道艾德华老师家的壁炉空盪无物,散发等同屋外的酷寒。 凯克说了什么,斯凡没有专心听。他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起前些日子在市场听到的话,也说出他的打算:他想去无之森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好啊,我陪你去。」凯克毫不犹豫地附和。 斯凡没有立刻接话,他将头微微后仰,靠在身后的木墙上,感觉到喉咙有些乾哑,彷彿有隻虫子正在上面爬行蠕动。 凯克他……怎么如此轻易说出要陪自己去。 他可是犹豫许久才决定提起此事。凯克,他无需到无之森冒险,他的父母都在,他也能待在元素之语殿堂进行魔法测验,只是他需要凯克的帮忙。多次与汉姆进行对打练习,斯凡早已察觉自己的弱点,他无法对汉姆造成太大伤害,两人的体型差异使他最多只能与汉姆打成平手。 如果他没办法对汉姆造成伤害,是否他也无法对无之森的动物们造成伤害?但是,凯克不一样。他还记得有次他们在达兹老师家被其他同学们围住,凯克作了什么,一团火忽然出现在空中,火团散开,几芒火焰分别往同学们追去,让他们落荒而逃。 他,需要凯克的魔法能力。 但凯克怎能如此轻易说要陪他去,就算他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也不该如此轻易……在他还没提出要求前,就说陪自己去。斯凡仰起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窗,一时无法言语。 对面的木窗是闔上的,未紧闭的缝隙只馀一根手指宽的距离,窗外的冬雪无法飘入,冰寒气息却兀自不死心地渗进屋内,从房子的另一端静静蔓延,直到与壁炉散发的温暖相撞,展开一场没有输赢的拉锯战。 凯克很久都没有听到斯凡的回话。他将两隻手臂交叠,垫在脑后靠着墙,习以为常地继续说:「我很久之前就想到无之森看看耶,唔,可是听说那里很危险,妈咪也常警告我别到北边去玩。」 「不过,斯凡你的剑术这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我的。」 斯凡没有接话,脸上浮现一个苦笑。 「我想看看无之森里面到底有什么耶,想看成片的赤松林,想看……呃,我们好像应该要先去你说的尤里旅馆看看。」凯克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斯凡为何提起这件事,他停下来,瞄着斯凡的侧脸。 壁炉火光照着斯凡的红色短发,小巧的脸庞也被烤得红通通的,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搭,下垂的嘴角、严肃的表情,彷彿都隐没在火光阴影处,灰暗不明。 怎么了? 凯克想起前阵子斯凡对他提过城防队、佣兵公会与商队都拒绝了他的加入,虽然当时他只有寥寥数语说起这些事情,不过,他看得出斯凡的沮丧与无奈,还有一点点的愤怒。 所以,斯凡是想起这些事,以及他不得不到无之森冒险吗?但是他会陪他去啊。 两人间短暂的沉默过后,斯凡终于艰难地开了口。他像下定什么决心,以低沉的声音一口气说完:「凯克,对不起,我不该和你提起这件事的。就当我没说过吧。」 说完,他站了起来。 凯克也立刻站起来,他高大的身影挡在斯凡前面,阻止他离开:「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斯凡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凯克,眼底的情绪很复杂,犹豫、感激、还有一点点的抱歉。 凯克想了一下,才问道:「你不打算去无之森了吗?还有,为什么说对不起?」 斯凡瞥过头。 凯克也跟着移动脚步,转到斯凡前方,还是看着他的脸。 斯凡索性坐了回去,他将头垂下,埋进膝上。凯克也跟着坐回原本的位子,他没说话,静静地等他。 过了一会,斯凡抬起头,转过身面对着凯克说道:「我想到伊迪丝伯母,所以才说,要你当我没提过这件事。」 「我妈咪?」凯克看着斯凡,表情迷惑,眼底是一点点的若有所思,他似乎察觉到斯凡想要说什么。 「伊迪丝伯母没说错,无之森的确很危险,你,不该陪我一起到无之森冒险的,不是吗?」斯凡一边说,一边想着该如何说服凯克。 「但是,那你要怎么办?」凯克的棕色双眸直直看入斯凡的眼底,他带点愤怒地问道。「你不会要一个人去吧。」 「凯克,你先想想,你真的能将伊迪丝伯母一个人留在家里,陪我去冒险吗?」斯凡无奈地劝道。 「我……但是……」凯克刚才还因生气而略微提高的声调如今又降了下来,他沮丧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他无法说什么。 「让我想想吧。但是,斯凡你不可以不说一声就离开。」凯克又抬起头看着斯凡,身子往前挪了挪,他的右手握住斯凡的手。 「说好了。」他握紧他的手。 时间过得很快,就算想拖住他的脚步,春天,仍然来了。斯凡成为达兹老师的学徒也一年多了,他即将步入十九岁。 上午,他一个人站在练习场的木架旁,拿着乾净的布擦拭着木盾。 他默默擦过一个又一个的木盾,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他的脸庞,透进米色上衣。他转过身,靠着墙寻求不算遮蔽的遮蔽。 翻过木盾,斯凡想起距离上次提起无之森一事已经过了几个月,不知道,凯克决定放弃了没。想到这,斯凡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微微苦涩的微笑,笑凯克对他的好,笑自己感受到的温暖。 放下木盾,斯凡再拿起另一个木盾。他心中计算着他所剩不多的时间,还有一年多,明年,他二十岁后就一定要离开达兹老师家了。 还是,真的该请安德烈帮忙吗? 斯凡不自觉地停下手上的动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再举起盾,继续擦拭着。 还是,先想想等下要怎样打败汉姆吧。嗯,角度、时间都要抓得很准才能挡住他的攻击,这次要不要对准他的拇指试试看,或许让他抓不住剑也是一个好办法? 下午凯克会来,要是他能打赢汉姆,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未完待续 ------------------------------------------ 在2-17节中,关于斯凡的时间轴处理的不是很好,但我不太想修已经发过的文章,所以在此解释。 顺序是:2-17-2(现在/春天)?2-17-3(过去/夏天)?2-17-4(过去/冬天)(现在/春天) 2-17 冒险的开始 - 5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5 达兹老师家旁的练习场中,三对学生们拿着木剑与木盾,分别站在场中的三个角落,他们凝视着彼此,摆出对战姿势,安静地等待老师的号令。 虽然是春天,普诺尼兹城中仍不时自北方吹起带有寒意的微风,练习场中与场外围观的人都穿着长袖的米色上衣与米色长裤,前来观看的凯克也是同样打扮,并没有穿上魔法师的长袍。 场外还有两名学生多披了一件毛皮背心,练习场旁,也可以看到两件背心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想来是场中的学生们有人在对打前先脱下的。 「开始。」达兹老师大声宣佈。 随着「开始」的号令响起,场上的三对人展开截然不同的战斗,有试探性的接触,有咚咚声不绝于耳的激烈攻防,还有仍看着彼此的观望。 凯克的目光放在场中体型差距最悬殊的一对身上,他们分别是他的好朋友斯凡与他一直以来未曾打败过的对手汉姆。 他们是彼此观望的那一组。 两人彼此对看,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达兹老师也没有出声催促他们尽快动作。 凝滞的时间里,凯克不由想起斯凡与汉姆过往的对战,有些他是听斯凡说的,有些则是他亲眼所见。对打练习每四天举行一次,扣除达兹老师未授课的日子,一年多来斯凡与汉姆也对打过无数次。今天,结果会如何呢? 他还记得起初的几个月,斯凡简单地告诉自己他输了,后来,他有时输,有时能与汉姆打成平手,也是从那时起,斯凡才同意自己来场边观看。印象中,是去年春天吧。 凯克想起前几次的练习,斯凡都以灵活的脚步躲开汉姆的攻击,趁汉姆一剑劈下还来不及将剑拉回时,迅速绕到汉姆身后,攻击汉姆的腿部。只是……斯凡曾对自己说,他并不满意这样的反击模式。因为,他希望能站在别人前方保护人,而不是上前去与敌人缠斗,甚至绕到敌人身后,让敌人对着他所保护的人。 面对斯凡如此深远的想法与如此艰辛的挑战,他一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鼓舞是多馀的,而抱持着「不可能吧」的怀疑又像是一种褻瀆——对伟大梦想的褻瀆。他还记得,他什么都没说,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看着两人反常地迟至现在都未开始攻击,凯克心中有种预感,或许,斯凡对他自己的挑战就在今天吧。 练习场上。 斯凡与汉姆两人像一株瘦弱的树苗与一棵巨大的树干,体型差异明显,胜败彷彿即刻可分。尤其汉姆虽然高大,却并不臃肿,长时间的练习与自我要求使得他的身材结实强壮,而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光站在他面前就感到一种被压迫的感觉。 然而,汉姆此时却如临大敌般看着斯凡,眼底有着警戒与淡淡的敬意。他与斯凡多次交手,早已收起过往的轻视,在练习场上将他视为一个对等的敌手。在练习场外,则又是另一回事……他不能不考虑安德烈的想法。 汉姆还没有动作。 前几次,斯凡都在他採取攻势时,趁势绕到身后,攻击他的腿部,然后在他转身时,又绕到他身后,不断重复同样的循环,直到对打时间结束。 虽然每次他都装做不在意斯凡的攻击,当作他对自己腿部的横劈只是蚊虫的叮咬,脸上毫不在意,实际上,哈,他不得不说那还真痛,他也不知道斯凡究竟是怎样做的。据旁观的孩子所说,斯凡是压低身体,然后以跳起转身的力道,剑刃对着他的腿部,顺势狠狠地横劈在他的腿上…… 他不知道外人看来,斯凡绕着他转圈圈的动作是否很可笑,就像他一开始觉得斯凡简直像隻灵活的兔子在他身边蹦跳,不过,后来他就明白,斯凡并不是兔子。 该动作了,他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像他怕了他。 他将盾举起来,同样大小的圆盾在斯凡手中可以护住他的上半身,在汉姆手中只能护住他的胸口。汉姆不以为意,左手将盾横举胸前。 他往后退了两步。随着一声啊的吶喊,往前衝去,跑,整个人跳起,右手木剑朝位于下方的斯凡劈下。 斯凡没有动。 他还没有动,直到汉姆的脚步来到面前,他才很快地往右移开两步。 直劈落空,汉姆下意识地停住往下的力量,他往右前方大跨一步,想转身面对斯凡的攻击,才转到一半就发现斯凡这次并没有趁机跑到他的身后。 他还在原本的位置,几乎贴在他的腰侧。 他将剑用力地,斜斜地朝左下方插下,彷彿手中所握的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柄枪。 斯凡举起木盾,又再往右退开一步,挥盾挡住汉姆的攻击。他很快地转身,趁汉姆呆愣的时候,往后连退了数步。 两人对看,站在相反的位置上,回到一开始的局面。 他,想要做什么?汉姆看着斯凡,希望从他动作或眼神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跡。为什么他没有趁机绕到自己的身后,就像之前的数次对打时他曾做过的动作。亏他准备好了,这次要很快转身,再次对斯凡展开攻击。 第一次的攻击未曾得手。 已经开打的汉姆决定不再思考这些事,他不再思考斯凡要做些什么,因为他看不出来他想要做什么。 几乎与第一次相同的攻击方式,汉姆却放慢了脚步,他没有跑,他知道光凭自己的臂力就足以直接将剑刃砍在斯凡的身上,造成让他瘀青的伤害。 他大步向前。 当斯凡进入右手木剑的攻击范围时,汉姆将木盾横举,档在胸前,他仔细看着斯凡的脚步,看他往左或往右。 又是往右? 右手的木剑毫不犹豫地对准斯凡的头顶劈下,距离他现在头顶位置一步的距离,汉姆对准斯凡的左肩劈下。 但是,斯凡并没有往右移动。 他往左迅速地走了两步,然后,整个身体往左斜倾,避开汉姆对他右肩的攻击。汉姆的剑刃险之又险地擦过斯凡的右腿腿侧,传来一阵酸麻感。 斯凡的动作很快,没有丝毫停顿,他将右手的木剑平举,手肘整个往后拉,再扭腰转身,木剑的剑刃与手臂外侧平行,用力地擦过汉姆持剑时停在腰侧的手指。 「咚!」 木剑居然就这样掉在地上。 斯凡还记得自己不想离开原位的想法,他克制胸口剧烈的心跳与恐惧,朝右转身,整个人对着汉姆的侧面。 汉姆没有动。 旁边传来达兹老师带点讶异的声音:「好,斯凡赢了。」 围观的眾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彷彿惊呆了,他们没有一人猜想得到斯凡居然能打赢汉姆,虽然只将他的木剑打落在地,但是,将别人的武器打落就算赢了。 过了一会,练习场边一连串高亢的欢呼声才打破这份诡异的寂静。 「斯凡,太好了,你赢了。」 汉姆没有说话,他弯腰,面无表情地捡起自己的剑。起身时,他低声地对斯凡说了一句:「没有下次了。」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6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6 斯凡站在原本的位置,一步也没有移动,似乎他并未听到凯克的欢呼,也没听到汉姆的低声警告,他依然举着剑盾,目光对着已站回原位的汉姆,脸上残留着戒备,一对棕色眼眸涣散,毫无焦距。 胸膛下的心仍然扑通、扑通跳动着,从周遭变为一片寂静后就显得越来越大声。斯凡分不清他跳动的心是因为擦过腿侧的那一剑、近距离与汉姆对峙,还是……他终于打赢汉姆的兴奋感。 像是此时才真切体会到这个事实——对,他打赢汉姆了。斯凡将手臂放下,握着木剑的指尖犹轻轻颤动,他与汉姆彼此鞠躬示意,正式结束这场对打练习。 他瞥头看向场外的凯克,迟了许久,才对他的欢呼回以一个微笑。 春天的夜晚,很冷。 不时从北方吹来的寒风,捲起地上尘土,普诺尼兹城中的大部分房屋都紧闭门窗,拒绝春风的寒气。然而,一栋三层的赤松木房屋外却可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他从屋前的空地左侧跑到右侧,又再跑回左侧。 黯淡的红色短发,诲暗不明的米色上衣与米色长裤,都藏在周身的黑暗夜色里,天上悬掛的月亮皎洁白皙,仍无法照出他脸上的表情与米色衣物上的图案。 夜色的垄罩,寒风的吹袭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他不断跑着,来回空地的左右两侧。额上渐渐出现晶莹的汗水,汗珠彷彿吸收了月光,散发如同天上星星般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米色上衣的背后,似乎沾染上更多夜色,灰色阴影逐渐扩散。 他停下脚步,抬起手臂,以衣服擦拭脸上汗水,胸膛起伏,接连几个长长的深呼吸,平復跳动的心跳。 他慢慢走入屋内,再走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剑与一个木盾。 他迈开双脚站稳,举起木盾与木剑,黑暗中,木剑重复单调的挥砍,直劈、斜劈、横劈,彷彿永远没有停歇的尽头。忽然,他停下了动作,将木剑平举在右臂外侧与手臂平行,他低身扭腰将剑顺势往前拉;再回归原本位置,跳起扭腰顺势往上拉。 「如果是这个位置呢?」黑暗中一句低语传出,很低,低到让人怀疑刚才真的有人说话,还是一个错觉。 今天他打赢汉姆了。 斯凡很想在黑暗中呼喊大叫,尽情宣洩胸中的兴奋激动,但是终究没有这样作。他走到屋子的墙壁旁,靠着墙壁站着,刚才,他试图重演打败汉姆的那一击,他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是什么? 他回想着今天他与汉姆的对打练习,他的每一个动作,汉姆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碰撞,每一次挥砍,每一次移动,就像,昔日他一面练习一面想着学生们的练习动作,近日他一面挥着剑盾一面想着每个人的对打动作。 是什么? 他知道了。斯凡依稀抓住了什么:每次对方攻来时,他几乎都知道对方的剑会落在何处,每次当他在想该如何回应时,他就发现他的身体已经自行移动到脑中所想的位置。 是……预感吗? 而且,这种对敌人的预感不只能用在防御,还可以用在攻击上?斯凡走回空地中,举起剑盾,做出一个动作,停顿,做出下一个动作,然后又是一次长长的停顿。 风,依然十分寒冷。 斯凡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温热,心跳得很快,他,好像发现了可以再次打赢汉姆的可能性。 傍晚。 走在从元素之语殿堂回家的路上,舒爽的夏天凉风吹起,淡绿色丝线轻点脸庞,部分的丝线还费尽心思想要鑽入宽大的圆领领口与贴臂的短袖袖口。 凯克拉动领子,让淡绿色丝线鑽入衣内,立即,他感到胸前传来一阵舒适凉意,不自觉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今天都在火之塔与火元素玩,现在他可以一次想像九朵火元素了,不过……好热,还是冬天再与火元素玩,明天还是到北边找个地方看看风元素好了。 凯克暗暗下定决心,他又扯动了一下领口,手停在领口上,像想到了什么。 六月中,他早过了十七岁生日,妈咪却没有送他一件新的长袍,也没送送他新的罩杉,所以他只能继续穿着短袖上衣。 原本的长袍早就穿不下了,不然,他也用不着拉扯领口,淡绿色风元素能轻易从袍底鑽进长袍内侧,带来遍体舒爽;米色短袖上衣的袖口原本靠近手肘,如今早已往上爬,紧紧裹住手臂不肯下来。 晚餐的时候再问问妈咪好了,凯克没有细想,继续与淡绿色丝线嬉闹,一路往家所在的小镇走去。 奇怪。 远远地,还没到门口,凯克就停下了脚步。屋前花篓的数量与他早上出门时相比只少了几篓……不该这样的,妈咪一向在下午就处理好这些早上送来的花篓。她会将娇艷鲜嫩的她们挑选分类,放入清水中,浸泡、挤压,取出美丽的顏色。不然,堆积在底部的花会压伤的。 傍晚晚风里,浓郁的花香随风送至鼻间,夹带了一丝花残败落的臭味。 怀着不安的情绪,凯克高大的身影往前跑去,他跑向门口,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才跑到人为花丛前,他就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伊迪丝倒在花丛间,部分满出木篓的花遮住她倒下的身体。 她躺在地上,手腕靠着一篓倾倒一半的花篓上。 鲜艷的花朵围绕在身边,将她毫无血色的脸映衬得更加惨白。 「妈咪!」凯克大叫。 看着倒在花丛间的伊迪丝,凯克完全慌了手脚,他连忙大步走到母亲身旁,一脚踢开旁边的花篓,他蹲下,扶起妈咪的身体,将她的上半身移到自己膝上,右手环绕着母亲的双臂,上下晃动,着急地摇晃着她。 凯克接连叫了几声:「妈咪、妈咪……」伊迪丝都没有反应。 他低下头,将耳朵靠近母亲的脸孔,听着母亲的呼吸声。呼吸声很浅,如果不是他仍感受到母亲胸膛些微的起伏,凯克几乎无法呼吸。 他一把抱起伊迪丝,朝屋内走去。将伊迪丝放在房内床上之后,凯克站在床边呆了一会,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蹲下,蹲在母亲身旁,像深怕惊扰母亲的睡眠般,低声地再喊了几声妈咪。 他很害怕,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想确认她的存在,母亲的手并不温热,粗糙的触感如今没办法让他感到安心,只觉得一阵心慌。 过了一会,凯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屋外跑去。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7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7 凯克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元素之语殿堂的,风,是否仍在吹送;阳光,是否仍照拂大地,他只是在仅存的暗黄色光晕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地上叠出一个又一个的巨大黑影。 逐渐转暗的天色中,远处终于出现巨大的白色殿堂。 到了,元素之语殿堂到了。 此时,凯克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留意四周的人或环境,父亲,他口中不断地重覆这两个字,他没想到当他从母亲身边站起来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罗伯斯尔,他的父亲,他唯一想到可以求救的人。 一路跑来,凯克不停想着父亲现在会在哪里,曾经听过父亲出没的地方一个又一个地跳出来:土之塔、元素之语殿堂、魔法咒语书册存放所后栋……他没法判断哪一个地方最可能找到父亲,他的眼前不停闪过母亲苍白的脸孔与倒在花丛间的模样。 刚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到元素之语殿堂。 跑出小路,凯克直接朝最近的魔法咒语存放所后栋衝去,稀落经过的魔法师与魔法学生一脸讶异地看着他飞奔而过的身影。他推开一楼掩上的门,点点烛光与自窗外洒入分不清是阳光还是月光的淡黄色光线交错,他瞇着眼睛,扫过书架间与座位上每一个人的身影,企图寻找父亲的存在。 没有。 一楼只有四、五个人,每一个身影都比父亲矮,他们中还有一、两人抬头与凯克的视线相对,错愕地看着他。 凯克没有停留,直接跑向二楼楼梯,木头楼梯上慌乱的步伐踩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除了刚刚与凯克对看的人,其他人也都抬头望向楼梯,却只看到一个高大背影闪过。 上到二楼,窗外射入的淡黄色光线在沿窗的木头地板上,点出朦胧的白色光影,如水倾泻一地,光点甚至落在中央的几张长方型木桌与桌旁的高背椅上,窗边,除了窗的位置外,四面墙都陈列着书架。 凯克看了一眼,二楼一览无遗,只有一盏烛火静静燃烧,烛火后坐着一个人,正拿支羽毛笔楞楞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为何他会衝进来。 不是。 几乎两人视线相对时,凯克就转过身,急急忙忙地衝下楼。他不是父亲。 衝出后栋,凯克直接跑向元素之语殿堂,他没有绕到南边的「门」,而是直接跑入最近的两根柱子之间,白色地面上响起咚、咚、咚成串的脚步声,神秘无声的元素之语殿堂彷彿也随着凯克的脚步声摇晃。 圆柱旁一位位穿着长袍的人们,将他们迷惘的双眼望向穿梭在柱子间的高大身影,直至身影消逝,他们才将视线又移回圆柱上——这是一场梦境吗?穿梭在柱子间忽隐忽现的人是谁呢? 或许这是他们心中共同闪过的疑问。 凯克的视线穿过方柱与圆柱,寻找人群聚集处,扫视过人群中的每一张脸孔,也注意查看每根柱子的背面,是否有单独的身影被他遗漏。所幸现在是晚上,整个元素之语殿堂空旷辽阔,只剩下沉迷魔法咒语的人们驻足在圆柱下,低声喃喃,凯克才比较容易找到人的所在。 每一张脸孔都不是。 从后栋出来时,凯克发现天上洒落的已是月光,心中不由更为慌乱,他担心着母亲的状况,一心一意想要快点找到罗伯斯尔,然而,殿堂的辽阔、柱子与柱子构成的遮蔽、朦胧的月色……还有让他也难以置信的,对于父亲脸孔的模糊记忆,都使得凯克在元素之语殿堂花费了许多时间。 当凯克跑出元素之语殿堂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天上星星耀眼闪烁,月亮皎洁白皙。他跌跌撞撞地朝最后一个可能地点跑去:土之塔。 深褐色的土之塔位在元素之语殿堂的东南方,黑暗中,它显得沉静安稳,彷若与夜色融为一体,假使塔身没有隐隐约约流转着光芒,慌乱中,凯克几乎要略过它的存在。 他衝入塔里,很快地跑了一圈,没有人。 凯克跑上二楼,二楼只有一位魔法师正举着木杖,对着塔壁低语,凯克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张大嘴巴看着凯克。 不是。 他不是父亲。凯克没有对那位魔法师解释什么,只是说了声抱歉,又很快地朝三楼跑去,但是,他……踏不上第二阶。 前方有一股莫大的力量阻止他的身体继续往前进,像是有一面透明的墙阻挡他,他的脚没办法踩上去。 凯克只停了一下,他拉开喉咙,高亢的声音似乎可以直达塔顶,他大叫:「父亲、父亲,你在吗?」 「罗伯斯尔,你在吗?」 像是此时才发现可以用呼喊的方式找人,凯克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一种荒谬感,他没有细想,继续在塔内大叫。 他之前没有大叫的原因,是出于元素之语殿堂的神祕肃穆氛围,还是他心底对于大叫「父亲」的抗拒,没有人知道。 才再叫了几声,凯克的身后就出现一个人,而楼上也走下一个人。 「凯克,你怎么了?」 「为什么有人在这里吵闹?」 两个不同的声音响起,楼下的声音温和担忧,楼上的声音低沉严肃。 楼下的声音是凯克所熟悉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到满头白发的白鬍子正看着他,蓝色双眼内有着担忧。 「我、母亲、」像是慌乱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洩口,凯克哽噎,声音破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宽大的衣袖盖上凯克的手臂。白鬍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只好轻轻拉着凯克的手臂,让他从楼梯上退下来,也让他背后正皱紧眉头望着他与凯克的人走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凯克,你为什么在这里吵闹。」凯克身后的人一脸严肃地问道。 「泰勒,你先让这孩子喘喘气吧。」白鬍子看了仍处于激动的凯克一眼,又看向一旁的泰勒,无奈地说。 泰勒,元素之语殿堂内学术派最为强大的魔法师,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但还是退开两步,站在一旁看着希普多德与凯克。 泰勒住在土之塔的顶楼,刚才突然听到有个孩子的声音在楼下大叫,所以才下楼查看,只是,凯克口中的罗伯斯尔……是这孩子的父亲? 「孩子,深呼吸,慢慢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希普多德拍拍凯克的手臂,语气温和地说道。 凯克喘了几口气,呼吸才渐渐沉稳下来,他带着哭意的声音说道:「母亲,母亲她,我一回到家发现母亲她倒在屋子前面。我想来找父亲回去。」 「但我找不到他,只剩下这个地方了。」 「你的母亲发生……」希普多德的蓝色双眸内闪过几分担忧。 希普多德话还没有说完,凯克哀求道:「老师,帮帮我,让我上去找父亲。」 希普多德看着一旁的泰勒,泰勒深深地看了凯克一眼,表情若有所思,他说:「希普多德,你知道我们都无法让这孩子上去的。」 「那,罗伯斯尔,这孩子的父亲在楼上吗?」希普多德问道。 「应该吧。」泰勒想起他下楼时,似乎有瞥到罗伯斯尔的身影。 「可以帮忙找他下来吗?还是我自己上去找他?」希普多德很快地说道。 泰勒几乎是盯着希普多德,他没有回话。 希普多德也盯着泰勒,两人无声僵持着。 直到凯克的一声啜泣打断两人的僵持,凯克一脸慌乱地看着两人,希普多德才轻轻地叹一口气,无奈说道:「泰勒……罗伯斯尔的确是研究魔法的魔法师,但是,他也是这孩子的父亲啊。」 「如果你不帮忙的话,我只好自己上去找了。」 随着希普多德的话说完,他转过身,正要往楼梯走去时,泰勒才打破沉默,说了一句:「好吧,我去找他下来。」说完后,泰勒往楼上走去。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8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8 「该死。」一句诅咒从楼上传出,接着是听不清楚的说话声,似乎有两人低声谈着什么,凯克只依稀听到「抱歉」与「什么」这几个字。 凯克在二楼不安地等待着,脸上的担忧渐渐参杂上一些愤怒。 「凯克,你有试着喊醒你母亲吗?」希普多德担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凯克转过头来,将目光从楼梯口移到希普多德脸上,这是他第二次发现老师如此和蔼亲近,他张口想要回答,却让楼梯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打断。 不知道是三步併两步,还是边跑边跳,凯克藉着二楼塔壁悬掛的火把,从阶梯缝隙处看到有一个影子从上方跌跌撞撞地衝下来。 他还来不及看清影子是谁,就听到楼梯间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凯克,你说,伊迪丝怎么了?」 声音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一个穿着米色长袍,身材高瘦的中年男性出现在楼梯口,他用力抓着凯克的双臂,边摇着他的上半身边问:「快点说啊,你母亲她到底怎么了。」 凯克看着摇晃他的人,棕色头发早已变长,也不知道多久没整理了,杂乱无比,棕色双眸内明显看到几条红丝与说不出的慌乱。 「母亲她,我回家时看到她倒在花篓旁。」凯克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声音如此冷漠平淡,彷彿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眼前慌乱的人,好像是他的父亲,又不像是他的父亲,他有一种身在梦中的错乱感。 「花……伊迪丝,她还在染布?」罗伯斯尔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慌。 凯克点点头,一脸困惑看着父亲,他不懂父亲为何问这个问题,母亲不是一直都在染布吗。 罗伯斯尔松开抓着凯克的手臂,彷彿自言自语般说着没人听懂的话:「对,我……我要她……不,我要她等我……我……」他边说边退,退到楼梯口,似乎忘记身后的阶梯,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坐在地上。 「父亲……」罗伯斯尔恍神的样子,让凯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伯斯尔?罗伯斯尔?」泰勒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扶住罗伯斯尔,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罗伯斯尔摇摇晃晃地站直,他转过头来,对泰勒说道:「泰勒先生,我要回去看看。」 泰勒点点头,脸上表情沉重。 他从长袍内掏出一张纸,拿起木杖对着纸张转动,口中唸着咒语,纸张上出现一个深褐色的图案。他交给罗伯斯尔,说:「快回去吧,如果需要的话,到城西的教所找一位叫做西蒙的教徒吧。」 罗伯斯尔接过纸张,将纸用力捏在手心,说了一句:「谢谢。」 他转过头,对凯克说道:「走吧。」就要往楼下走去。 「先等一下。」希普多德开口,其他人都看着他,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张开眼说:「去吧,快回去吧。」 罗伯斯尔抓起凯克的手,朝楼下衝去,楼梯间却没再传出两人的脚步声,深褐色的塔内只剩下一片寂静。 凯克跑在罗伯斯尔前面。 漆黑夜空衬出星星的璀璨耀眼,淡白色月光照着大地,凯克与父亲在夜晚小路上奔跑,週遭的一切与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彷彿都不真实了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家,出现在前方。 凯克几乎要揉揉眼睛确定这是否是一场梦了,他觉得他太快看到房子了,感觉……只过了平日回家的一半时间。 虽然如此,凯克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就朝母亲所在的房间跑去:「在房里。」 跟在凯克身后的罗伯斯尔却没有立刻走入屋子,他粗暴地踢开门前堆放的花篓,举起木杖,口中背诵着咒语,屋前放着花篓的地面突然摇晃起来,只有这块土地晃动不安,土屑纷飞,浅褐色的尘土瀰漫,花篓纷纷倒落。 花朵与残破的花瓣散落满地,罗伯斯尔皱起眉头,又对着落花举起木杖,终于还是放下,他很快地走入屋内。 房间内。 伊迪丝的脸孔依然苍白,只是呼吸声听起来比凯克离开前清楚了一点,稳定了一点。凯克握着母亲的手,他开口轻轻喊着:「妈咪,快醒来。」 罗伯斯尔走了进来,没有发出脚步声。 罗伯斯尔站在凯克身后,他拉开凯克,说:「让我看看。」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触妻子苍白的脸。 他抚摸着伊迪丝的脸庞,喃喃地说了句:「你怎么……唉……是我……」他低下头,靠在伊迪丝胸前,听着她的心跳与呼吸。 然后,他坐起来。 罗伯斯尔转头对凯克说:「去弄点蜂蜜水吧。」 「我去找块乾净的布。」罗伯斯尔站起来。 凯克愣愣看着伊迪丝的脸没有动作,母亲的嘴唇没有平日红润,反而是黯淡惨白。罗伯斯尔经过凯克时,拍了拍他,说道:「快去弄吧,试试看能不能把伊迪丝弄醒。」 过了一会。 凯克端着一碗蜂蜜水进入房间,罗伯斯尔早已坐在伊迪丝身边,正低头看着她。 「拿来了。」凯克说道。 罗伯斯尔将水端过去,将放在一旁的白布边角揉成条状,将布浸在蜂蜜水中,再以吸饱蜂蜜水的布条擦拭伊迪丝的嘴唇,蜂蜜水滋润了伊迪丝的唇,渐渐将让惨白的唇办变为透明的唇办。 罗伯斯尔微微压着伊迪丝的下顎,让她张开嘴巴,将蜂蜜水一点一滴流入伊迪丝的嘴内。 一阵轻咳,伊迪丝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罗伯斯尔,脸上充满惊讶,她再看看週遭,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房里。 「妈咪,你……终于醒了。」凯克惊喜地大叫,声音内却听出一点不敢置信的啜泣。 「凯……」伊迪丝想要说话,却发现她说不出来。 罗伯斯尔看着伊迪丝的眼睛,将剩下的蜂蜜水递到伊迪丝嘴边,扶着伊迪丝的肩让她靠着自己坐起来。 他发现伊迪丝居然还是无法坐起。 他整个人坐上床,将伊迪丝的上半身拉到自己胸前,让她半嚥、半吞地喝下剩馀的蜂蜜水。 「我,我……怎么了。」伊迪丝的声音听起来很低,很小声。 「为什么,我,我会在这里……我到底怎么了。」前面两句话听起来只是单纯的疑惑,后面却变为带着惊惶的质问。 伊迪丝想要问清楚发生什么事,她的棕色双眸却对上凯克蒙上慌乱的眼神。她让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安抚地说道:「凯克,我没事。」 接着她拉扯罗伯斯尔的长袍,但是长袍只轻轻地动了动,她无力地松手,说道:「别吓到孩子。」 她发现自己用不着放轻声音,因为,就算她用力说话,声音依然小若蚊蝇飞舞,只在寂静的夜里才听得见。 「好。」罗伯斯尔让伊迪丝躺下,在她耳边轻轻地回应。 他转过身,对凯克说:「凯克,先出去吧,你母亲她需要休息。」 凯克盯着他,无法理解这句话——他凭什么要他出去。 罗伯斯尔盯着凯克好一会,才叹了口气,他回头看着伊迪丝,将被子拉起,盖在她的胸前,弯腰轻轻地说:「等我。」 伊迪丝看着罗伯斯尔的脸,轻轻点头。 罗伯斯尔站起来,朝凯克走去,他拉住凯克,在他耳边很快地说了一句:「出去说。」凯克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母亲,跟在父亲身后走出去。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9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9 罗伯斯尔走出房间,没走几步就停下。 屋外月光透过打开的门与窗,轻易在灰棕色木质地板上拉出数个银白色光影,光影越拉越长,越长越细,最终只有矇矓光点落入周遭漆黑。 罗伯斯尔转过身,将一张捏皱的纸张递给凯克,语气平静地说:「快去城西的教所找西蒙教徒吧。」 「现在?」凯克讶异地问道。 现在已经很晚了,为什么要现在去? 「你有去过城西吧,穿过蓝晶池直走,就是城西了,快去吧。」罗伯斯尔没有直接回答凯克的问题,他说起通往城西的路。 凯克看着父亲的脸,希望从他的表情找出答案,但是他发现父亲的脸藏在屋内的阴影下,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好问道:「妈咪的情况……很严重吗?她生病了吗?」 月光越过罗伯斯尔的头顶,落在凯克脸上,罗伯斯尔看着儿子,彷彿此时才察觉他已经长大了。过了一会他才平静地否认:「不是,我只是想请教徒来看看你母亲的情况,快去吧。」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凯克却觉得心底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既然母亲的情况并不严重,为何父亲坚持要他现在去,而且,他总觉得「快去吧」这几个字听来有些颤抖。 罗伯斯尔一手抓起凯克的手,一手将纸张塞进凯克手中:「凯克,原本我想自己去的,但是需要有人陪在你母亲身边。所以,快去吧。」 塞在手中的纸张感觉有点溼,刚才父亲的手碰到自己时,好像有些冰凉。黑暗中,他的手好像要拍拍自己的手,但又很快缩回去。凯克再次凝视父亲的脸,希望找出真相,但是屋内除了月光与为了调蜂蜜水放在餐桌上的烛火外,是一片黑暗。 「快去吧。」罗伯斯尔再次催促。 「好。」不管是什么原因,凯克明白了他一定要马上去找西蒙先生。他捏紧纸张,朝屋外跑去。 屋内,烛火静静燃烧。 餐桌上有一个以烛火为中心,从亮黄转暗黄的光晕,光晕照出桌面的大半轮廓,却照不到每天傍晚餐桌上的餐点,桌上,连一盘冷掉的菜餚,都找不到。 凯克奔跑着。 跑在这条通往普诺尼兹城的路上,没有兴奋、没有期待,也没有平时的悠间开心,只有彷彿喘不过气的沉重。 不知道从哪时起,凯克又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脚步声慌乱急促,单调的声音与节奏却逐渐安抚凯克的心,使他继续奔跑,跑向普诺尼兹城。 过了好久,凯克来到普诺尼兹城的东门,东门是关上的,凯克说明他要进城的原因后,城防护卫队才放他进城,同时也告诉他城西教所的详细位置。 凯克没有停留,道谢后,直接往城西教所跑去。 一边跑,城防士兵话语中的怜悯似乎又在耳边出现,凯克隐约知道原因,他曾经听过的一句话再次在心中浮现——药草师管生,教徒管生与死,再加上父亲坚持他在深夜过来找人……凯克不自觉加快脚步,努力跑向教所。 来到城防士兵所说的位置,凯克看到一栋与其他房屋明显不同的两层楼赤松木房屋:深夜里,门是打开的,门旁的左右壁面上分别有一个挖空的圆洞。看入打开的门,五、六排长椅横放屋内两侧,中央留出一个通道。 应该是这里没错,凯克走了进去。 屋内的两侧墙旁点着一排烛火,没有窗,中间通道的尽头有一个高起的台子,台子后方有一个与门口同样挖空的圆洞,只是更大了一点。 台子右方有个人低头坐在椅子上。 或许是听到凯克的脚步声,那人站起来问道:「孩子,你深夜来教所,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位叫做西蒙先生的教徒吗?我有急事找他,我的母亲生病了。」因为一路跑来,凯克的声音听来喘吁吁的。 「请将这张纸交给他,这是一位泰勒先生说要交给他的。」凯克将手中捏紧的纸张递给眼前的男性。 男性穿着一件米色长袍,昏暗中,凯克看不清楚他的脸。他接过纸张,说了句:「我去请西蒙教徒过来。」 他往左边角落的楼梯走去,凯克看到他的长袍背后是一个帽子,连在衣服上,轻轻晃动。 凯克望着楼梯,焦急地等待西蒙出现。 「我就是西蒙。带我去吧,孩子。」西蒙什么都没问,一见到凯克,只说了这些。 他是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黑发棕眼男性,凯克看不出他的年龄,实际上,他听到这几句话后就只回了句:「请跟我来。」,然后他就转身快步往外面走去。 凯克带着西蒙先生来到家里,直接进入母亲的房间。 伊迪丝闭着眼睛,呼吸声轻轻传出,罗伯斯尔靠在她的床边,低头望着她。看到这一幕,凯克放轻脚步走到父亲身后,轻轻说道:「父亲,西蒙先生来了。」 罗伯斯尔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西蒙。 西蒙没有多说什么,他走过罗伯斯尔身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他坐下,低头看着伊迪丝的脸孔,问道:「她怎么了?」 「母亲她,我今天回到家时发现她昏倒了。」凯克站在后面,连忙回答。 「嗯。」西蒙低下头听着伊迪丝的呼吸。 他转动她的脸,再问道:「到现在还没醒吗?」 「我用蜂蜜水餵过她,刚才她有醒来一段时间。」罗伯斯尔回道。 西蒙转过来,看着罗伯斯尔带点讶异地问道:「这么急得要我过来,是什么原因?」 罗伯斯尔偏过头,看了凯克一眼,才回道:「我的妻子,她,是一名染布师。」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不知道西蒙先生是否有听过,染布师的生命……都比较短这件事。」 「她是一名染布师吗?」西蒙先生转回去看着躺在床上的伊迪丝,再次确认这件事。 凯克往后退了一步……染布师的生命比较短,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这,这是真的吗? 「嗯。」罗伯斯尔低声承认。 西蒙抓起伊迪丝的手,拉到烛火旁,不知在看些什么,他继续问道:「她……是第几次昏倒了?」 「她在四年多前昏倒过一次。」 「我知道的只有这一次。」过了一会,罗伯斯尔才补上这一句,他的头很低,声音也很低。 「你知道的?」西蒙听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再确认了一次。 「嗯。」罗伯斯尔依然低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西蒙将伊迪丝的手回床上,他站起来,走到罗伯斯尔身边,轻轻拍了下罗伯斯尔的肩膀,他听出罗伯斯尔语气里的自责。 凯克站在后面,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罗伯斯尔、西蒙与躺在床上的妈咪,他不能相信母亲这么久之前昏倒过,还有,染布师的生命比较短。 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他这些。 他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背脊微弯,棕色发丝垂在脑后,他……他听出父亲语气里的自责,却无法接受这件事。 凯克发现西蒙的目光越过父亲,落在他脸上,关切地看着他。凯克别开脸。 忽然,西蒙拉开与罗伯斯尔间的距离,他严肃地说道:「我是教徒,西蒙。」 罗伯斯尔也退后一步对他鞠躬:「我是罗伯斯尔,请你一定要救我的妻子。」 「罗伯斯尔,我们到房间外谈吧。」西蒙没有许下承诺。罗伯斯尔看了西蒙一眼,又看了伊迪丝与凯克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都走出房间后。 凯克往前走到妈咪身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拉起母亲的手,说道:「妈咪……你……不可以拋下我。」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10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10 「妈咪——」 小镇旁的墓园内传出一声高亢的哭喊,使人窒息的短暂寂静过后,如同孩子般痛哭的声音响起,哭泣声有时大声有时小声,却始终不曾中断。嚎啕痛哭时,让人也想要一起放声大哭,尽情宣洩所有的悲伤与眼泪;呜咽啜泣时,令人胸口紧绷酸涩,彷彿也一起经歷过难以平復的哀痛。 不自觉地,想要随着哭声走进墓园,寻找哭声的来源,擦拭哭声的眼泪。 墓园内,只有一个高大身影。他独自站在墓碑前,哭声就是来自他的唇间,若不是墓园内没有其他人,真让人难以相信这样一个高大的身影也会发出如同孩子般,毫不保留的哭喊。 他很高、很壮,由脸孔看来大约是一名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件看起来有点小的短袖米色上衣与及膝米色长裤。他的双眼微睁,红肿的眼皮早就限制住眼睛睁开的幅度,他有一个微塌的鼻子,现在看来是一个浅红色的圆点。 他一手撑着墓碑,哭声仍不断从口中传出,似乎希望藉着哭泣席捲整个世界,回到不可能挽回的过去。 凯克看着墓碑上的字——伊迪丝之墓,口中低喃着妈咪、妈咪。 举行葬礼后,他忍住不哭已经好久了,他总觉得一旦放声大哭,母亲离开的事情就会变成事实……无法挽回的事实,但是,他还是再次来到这里,来到母亲永远沉睡的地方。 想起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凯克一直觉得那是一场梦。 那一个夜晚,很长。 凯克不知道西蒙与父亲在房外谈了什么,或许他并不想要知道吧,从西蒙走入房间后所说的话,凯克心中隐约猜出西蒙要说什么,但是他……不想也不愿去证实,去亲耳凝听心中的猜测是否正确。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并不想知道心中疑问的答案。 低声倾诉心中的恐惧与请求后,凯克没有再开口,他静静陪在母亲身边,静静凝视母亲的脸。窗外的月光与床边的烛火照在伊迪丝的脸上,她的容貌显得十分寧静安稳,像一艘湖面上的小船,静静摇晃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凯克睡着了。 睡着前,他还记得背后的银白色月光慢慢消失,暗橘色的光芒射入屋内,一条、两条、一片、两片,屋内逐渐变为暗橘色,然后又渐渐转为白色,好像,好像母亲曾拿给他看过的那一幅太阳升起的染布图案。 凯克猛然睁开眼,他睡了多久? 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一个梦。他发现自己坐着,偏头趴在自己的手肘上,好像有人正摸着他的头发。 他抬起头,对上伊迪丝温柔的棕色双眸。 他想起来了,在妈咪温和的目光与嘴角的微笑中忆起昨晚的一切,他开口:「妈咪,你还好吧?」 伊迪丝没有说话,对凯克笑了笑。 凯克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低沉暗哑,不太像自己的声音,他咳了一声后继续说:「我好担心妈咪,你没事吧。你没事对不对?」 「嗯,我没事。」伊迪丝回给凯克一个安抚的微笑与轻柔的话语。 凯克不敢再看母亲,他又趴下,假装自己还没有睡饱……让母亲的手继续摸着自己的头发。他知道,母亲不是「没事」,如果母亲真的「没事」,此时会站在餐桌前,开朗地大笑几声,大声对自己说道:「我怎么会有事。」 而不是,虚弱地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无力地抚摸自己的头发。 「凯克,起来吧,让你母亲吃早餐。」罗伯斯尔的声音在凯克身后响起,凯克却过了好几秒才起来。 凯克站起来,转头看向父亲的时候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往后退开,让父亲可以坐下来餵母亲吃东西。父亲将木盘放在床边的矮桌旁,扶母亲坐起来,然后,端起一碗蜂蜜水,放在母亲嘴边,让母亲慢慢喝下。 伊迪丝喝完蜂蜜水后,罗伯斯尔将碗放回木盘上,端起木盘上的麦片粥,一匙、一匙餵着伊迪丝。 罗伯斯尔没有转头,他语气平静地说道:「凯克,先去吃早餐吧,我煮了麦片粥放在餐桌上。」 凯克没有动。 过了一会,才听到他闷闷地说道:「西蒙先生呢?他走了吗?」 「西蒙先生他——暂时离开了。」像是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罗伯斯尔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答案。 暂时……凯克有些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与父亲口中没有说清楚的犹豫。 但是罗伯斯尔并没有再对凯克多说什么,他面对妻子询问的眼神,语气平静地解释:「西蒙先生是我们请来照顾你的教徒。」 他将手中的汤匙放在碗中,深深地看着伊迪丝的双眼后继续说:「所以,伊迪丝,答应我与凯克,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伊迪丝笑了笑后说道:「好。不过,下一次煮麦片粥时,记得要放糖喔……」 那一天,很短。 时间一天天过去,伊迪丝始终没有什么起色,她依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眶与双颊也慢慢凹陷下去。 夏天一天天过去,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凯克从心底祈祷,今年的秋天能够晚一点来,虽然秋天是诺姆大地上大多数人期待的收穫季节,虽然秋天能够看到更多淡绿色风元素,但是,他依然希望今年的秋天能够晚点来。 为了妈咪。 这段时间以来,他知道了很多事。例如,一直以来家中的主要收入来源都是母亲的染布收入,那天腐烂枯萎花朵的货款与取消委託的费用都让母亲积存的金币少了许多,以及,母亲这几年来为何会染更多的布。最后一项则纯粹是他的猜测,他不想确认的猜测。 然而,时间还是一天天过去,不因谁的祈祷而停留片刻。 凯克还记得,那天早晨他起来的时候,他也是一样跑到母亲房间,确认母亲的状况,但是床上没有人。他在走下楼梯时听到的声音并没有听错,母亲与父亲的交谈声从一楼的餐桌方向传来。 凯克很快走出母亲的房间,母亲果然坐在餐桌旁,父亲正从炉子上将烤热的麵包端到餐桌上。麵包香、牛奶香,还有淡淡的果酱香就像小时候一样,充满整间屋子。凯克带着笑容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他还记得他帮母亲将麵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碗中,将碗递给母亲,还记得母亲对他微笑,将小块的麵包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那一天,他没有瞪着父亲,他对坐下来的父亲微笑。那是一个美好寧静的早晨,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旁,享用丰盛的早餐。 未完待续 2-17 冒险的开始 - 11 第十七节冒险的开始-11 早餐过后,伊迪丝说想看看天空。 凯克看了父亲一眼,罗伯斯尔对他点点头,说:「我来整理就好,你就带着你母亲到屋外走走吧。」 凯克刚站起来,还来不及绕过餐桌去扶伊迪丝,伊迪丝就自己站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抓住凯克的手臂,拉着他的手臂绕过餐桌,靠在他身旁走出屋外。 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的笑容很美丽。 两人坐在屋外,靠在灰棕木的墙上,望向浅蓝色的天空,天上的丝丝白云慢慢飘动,风轻轻地吹在两人身上。 伊迪丝说:「很舒服吧,凯克,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看着天空了。」 凯克仰望天空,蓝天白云映在他的眸底,他回道:「对啊,好美。」 听到凯克完全不相关的回答,伊迪丝笑了,一连串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凯克没有回应,他还是看着天空,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凯克,陪斯凡去吧。」伊迪丝忽然说出这句话。 凯克看着天空,他没有转头,好像没听到。 过了一会,他才说:「妈咪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斯凡之前来找你的时候,你们谈过这件事啊。」伊迪丝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嗯。可是我不想去了。」凯克说道。 「我亲爱的孩子,去吧,去展开你的旅程吧,去寻找你真正的梦吧。」伊迪丝的声音轻轻响起,好像耳边的风声,沉静舒适。 凯克还是没有看向伊迪丝,他带点撒骄的语气回道:「我想陪着妈咪。」 伊迪丝没有回话。 凯克还记得他过了一会才坐起来,迟疑地看向母亲,叫了一声「妈咪」。妈咪的表情看来很舒服,她闭着眼睛,唇边掛着一个温柔的微笑,好像享受着微风吹过的感觉,正在作一个美好的梦。 他还记得他什么话都没说,又靠回墙上,望向天空,眼泪从眼角滑落,他觉得耳边还传来母亲喊他「凯克」的声音……开心的、抱怨的、责怪的、兴奋的、无奈的叫喊。 那一天,真的很短。 母亲似乎在仰望天空的时候睡着了,而且不再醒来。后来,他好像有听到父亲喊他的声音,父亲喊着母亲名字的声音,和父亲的哭声。 父亲他,为什么要哭呢?妈咪她,只是睡着了吧。 西蒙教徒来看过母亲。 后来,他在小镇旁的墓园内替母亲举办了一场安静肃穆的丧礼,人不多,他记得他有看到白鬍子老师与泰勒先生,还有一、两位自称是母亲朋友的人。 那时他才发现他不认得母亲的朋友……如同父亲不认识母亲的朋友一样,从哪时候开始,他待在家里的时间逐渐减少?他不记得了。 丧礼过后,白鬍子老师对他说了些话,他也看到泰勒先生对父亲说了些话,但是他都想不太起来他们说了什么。 父亲和他一起回家,他们一起过了一个礼拜……应该是一个礼拜吧。一个礼拜后父亲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元素之语殿堂研究魔法,他只记得他摇摇头,没有开口说话。他不想对父亲说话,因为,他也不太想对自己说话。 父亲还说了些什么呢?他不记得。 从那天起,父亲偶尔才回家,后来,他几乎没看见他了。这些日子里,斯凡也曾来找过他,但他也想不太起来斯凡说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 他走到屋外看着天空,那天的天空很蓝,耳边好像又传来母亲的声音,母亲温柔地对他说:「我亲爱的孩子,去吧,去展开你的旅程吧,去寻找你真正的梦吧。」 凯克对着天空点点头,流下了眼泪。 墓园内。 哭了许久,已经用尽力气的凯克终于停下了哭泣。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大声叫着:「我要去寻找我的梦想了。」 然后,他坐了下来,对着墓碑轻轻说道:「妈咪,我很喜欢斯凡。他很厉害,也很强,他从来都没有放弃他的梦想,我很佩服他。」 「妈咪,斯凡他找我陪他去无之森,我想要陪他去。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想帮助他完成他的梦想,我想要看着他,然后,看看我也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梦想。」 「而且,我也想去无之森看一看。」 「无之森会有什么呢?」 「妈咪,我知道你会担心。不用担心啦,斯凡很厉害的,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凯克断断续续说着,好像他与母亲在家里吃着晚餐,两人正在聊天一样。 「妈咪,你……」 「妈咪,我要走囉。」 「再见。」 凯克说完「再见」后站了起来,他看着母亲的墓碑,右手放在胸口,左手放在身后,弯腰行礼道别。 后天早晨。 凯克吃着不知道哪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麵包,唔,好像是罗伯斯尔买的吧。餐桌上,还有一杯清水与一根木杖。 他穿着一件米色上衣与米色长裤,他身旁的座椅上,还放着一个小袋子。他拿起来一拋,很轻,之前母亲的葬礼与药草的费用几乎花光母亲的积蓄,这是父亲离开前交给他的。 看来是不够替自己换支木杖或买件长袍了。昨天他去找过斯凡,也一起去逛过市场,他才知道原来木杖很贵,才知道以前他所穿的长袍都要特别订做——因为没有这么宽大的长袍。 凯克看着空无一人的餐桌,忍不住想叹气,只好将视线移到窗外。 吃完整理过后,凯克将窗户关上,拿起了小袋子与木杖踏出了门,他将门好好关上,向外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又转头,走向通往元素之语殿堂的路。 「再见了。」凯克在心底说。 凯克去了一趟元素之语殿堂与白鬍子道别,午后,他来到约定的蓝晶池旁。他坐在蓝晶池旁,静静地看着城东的方向,等待斯凡。 过了一会。 斯凡从远处出现,居然穿着一件皮甲,配着剑,身后背着盾……虽然看起来满旧的啦。 斯凡对他招手。 凯克迎向前,说:「走吧。」 斯凡对凯克点点头。 斯凡正要转身,往城东的路走去,准备开始找尤里旅馆的位置时,凯克却叫住了他。 凯克说:「等等。」他由上往下搂住斯凡的肩,笑着说道:「你身上的衣服和剑、盾是从哪来的?」 斯凡也笑了。 他说:「先走吧,我们还不知道尤里旅馆在哪里呢?昨天跑来找我,今天就要出发,我都还来不及问清楚……」 斯凡迟疑了一下,才简单解释起身上装备的由来:「这些……是艾德华老师给我的。」 「哦?喔,好,先走吧。」凯克说完,迈开脚步。 两人往尤里旅馆走去。 2-17完 第三篇 黑色魔物 第三篇黑色魔物 我们举起武器, 我们迈开步伐, 我们向前探索, 无之森对我们露齿大笑。 我们达成任务, 我们累积经验, 我们提升名气, 无之森对我们皱眉沉默, 我们更换装备, 我们增进技巧, 我们成为队友, 无之森对我们横臂低咆。 动物骚动不安, 人们恐慌畏惧, 那,周身繚绕黑雾的生物啊, 那,散发恐怖气息的生物啊, 你们来自何方? 为何意欲摧毁人类的世界? 你们生自何处? 为何人类颓然无力、崩溃奔逃? 漫长黑夜是否终将结束? 晨曦能否再次照耀大地? 3-1 下一步 第一节下一步 斯凡与凯克目送蒂雅离开后,转身走进尤里旅馆。 尤里旅馆的客人大都是冒险者们,通常傍晚才进城休息,是以上午的客人并不多。此时,一楼大厅除了斯凡与凯克,只有一桌坐着两位客人,尤里大叔也不在吧檯后,而是忙碌穿梭于厨房与大厅间。 阳光并不明亮,微弱光线透过右面的窗照入大厅,模糊照出吧檯一角,厅内的几张木头方桌与座位,还有站在吧檯前圆桌旁的两人。 斯凡与凯克一页页翻动委託本,由凯克先唸出委託本上所写的说明与报酬,两人再讨论是否有机会完成与是否要承接。 凯克唸着委託本上的委託说明,唸着、唸着,停了下来。 斯凡说:「怎么了?」 凯克转过头去,低头对上斯凡询问的眼神,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真的不去参加徵讨军的考核吗?」 斯凡没有回答,他转过头去看着委託本,才说:「不去。我们前天不是讨论过了。继续唸吧。」 斯凡的蓬松短发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下,半边闪耀金色光泽,半边是黯淡的红棕色,凯克盯着斯凡的头发,直到斯凡又说了一句「继续唸吧」,他才重新唸起委託册里的内容。 对,他们讨论过了。 凯克回想起两天前他们讨论的内容。 等待尤里大叔处理委託报酬的两天时间,斯凡、凯克与蒂雅就直接住在尤里旅馆里。原本凯克也曾想过去艾德华老师家打扰,或者是回他家住,只是当他提起艾德华老师时,斯凡脸上明显的犹豫让他没继续说下去,而他家……蒂雅说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每天来回他家与城里实在太麻烦了。 于是,三人就在尤里旅馆住下,他们选了尤里旅馆内一般的房间,房间内只有一张乾净的床铺与一个木头柜子,反正三人在无之森内也过了将近一个月,所以现在住在如此简单的房间,也觉得无所谓。 凯克与斯凡一间,而蒂雅则独自住一间。 那天早上,蒂雅说她有事情要处理就出去了。凯克与斯凡两人待在房内,凯克靠在木头柜旁,望着窗外,斯凡则坐在床上。 「凯克。」斯凡叫道。 凯克仍看向窗外,看着远处天空,街上人们,还有出现在街上,逐渐走远的少女身影。 「凯克!」斯凡再叫了一次。 「什么?」凯克转过头来,表情还有些恍惚。 「我们……将报酬交给蒂雅后,你,『不要』对蒂雅提起要继续跟着她。」斯凡盘膝坐着,犹豫了一下,才两手抓紧膝盖,咬了咬牙后毅然说道。 「斯凡……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这样做?不,为什么你要我『不要』说。」凯克先是讶异地反问,再问起斯凡这样说的原因。 「如果、如果,蒂雅有主动邀请我们继续当她的队友,我们就继续跟着她。但是,你『不要』提。」斯凡没有回答凯克的问题,只是这样说。 凯克看着斯凡,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将双臂盘在胸前,才低声说道:「因为,你觉得我们还不足当她的队友吗?」 斯凡开口说道:「因为我的装……」他还没说完,凯克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懂。」 「我懂」两个字的声音在小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凯克说完这两个字后,两人都陷入沉默。斯凡不想明白说出原因——那种他并未被需要,而且需要接受对方协助的自卑感;凯克明白斯凡的这种情绪,所以他直接打断斯凡的解释。 或许,凯克自己也多少有这种感觉吧……他一直学习的魔法并没有派上多大用场,无法对敌人造成伤害。他,比不上蒂雅。 「不过,之后你打算要怎么做呢?」凯克问道。 斯凡感激地看了凯克一眼,说:「我们继续找些我们能接的任务吧。」 凯克看着斯凡的脸,试探地问道:「你不去参加征讨军的考核吗?」 自从听到征讨军的消息后,凯克一直犹豫要不要问斯凡有什么打算,一方面,他觉得斯凡应该想加入征讨军,一方面,他又对自己的自私感到愧疚——他不想斯凡拋下他一个人去参加征讨军。 斯凡直视凯克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打算去。」 「为什么?因为……我吗?」 「没关係啊,我也可以先回去元素之语殿堂练习魔法,等到能一个人去冒险的时候再去无之森。」凯克故作开朗地说道。 斯凡听到凯克这样说,反而笑出来,他轻松地说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还没满十八岁,怕你不能一起去参加考核才这样说吗?」 「不是吗?」凯克讶异地问道。不然还有什么原因。 斯凡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凯克身边,伸手搆着他的肩膀,垫起脚尖后说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不过,你如果和我一起去参加考核的话……」 斯凡退了一步,捶了一下凯克的胸膛,说:「你还比较像十八岁吧。」 凯克不好意思地笑笑,举起手摸着自己的头,说:「呃,是这样没错。」 斯凡退回床上,他低声继续说:「我不想……」过了几秒,斯凡还是没说出他不想什么,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像要打破这份沉闷,凯克大步走到斯凡身边坐下,他望着窗,笑着说:「不过,如果蒂雅有邀请我们的话,我们还要继续跟她合作喔。」 斯凡看了一眼凯克,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说:「好。」 后来,蒂雅没有邀请他们…… 虽然这是预料中的发展,凯克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这两天中,他们有了另外的收穫。蒂雅提起无之森中有些动植物是可以直接卖出,不需经过委託。 委託自然是一个相对丰厚的收入,不过,不经过委託的动植物,也是一种稳定的收入。蒂雅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她说他们早晚会知道,但她也不想培养竞争对手……所以,如果他们真的想知道,应该自己多在城里市场逛逛,多询问别人,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头脑思考。 蒂雅真无情……凯克有时不免这样想。 但是想想之前蒂雅要先收取报酬才要救斯凡,这也不算什么,或许这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好意吧。 两天中,斯凡与凯克在城里走走看看,一面讨论接下来的计划,当然他们当时还无法确定蒂雅会不会在最后一刻邀请他们,但是,就算蒂雅邀请他们,他们还是需要靠自己成长。 凯克也对斯凡提过想先回去元素之语殿堂弄清楚「火之石」的事,但是斯凡说,不久后就是冬天了,冬天很多事都不能做,还是等冬天吧。 「兔子啊……」斯凡低声重复了一遍。 凯克回过神来,将思绪重新放在委託本上,他与斯凡讨论着是否曾在无之森看过兔子,以及兔子出现在哪里等等。 两人翻动委託本,继续寻找他们目前可以完成的委託。 3-2 秋末的无之森 第二节秋末的无之森 秋末的无之森是一个巨大宝藏。 果实成熟,散发诱人香甜;动物肥美,将冬眠时所需的营养储藏体内。然而,所谓的宝藏是建立在「有人能看出宝藏是宝藏的眼光上」,而要获得宝藏,还需战胜其他追逐宝藏的动物与人类。 是的,佔地广阔的无之森内,人类是相对稀少的生物,除了偶遇的冒险者,要获得宝藏时所需面对的最大敌人,往往是正在食用宝藏的动物。 无之森内。 一个高壮的男人背着一个大袋子,那是一个简单的米色束口袋,袋子底部几乎垂到背部腰间,看起来装得鼓鼓的。 走在男人前方的是个有着红色短发的小个子。 两人走在林木稀落处,秋天阳光穿过树梢,深褐色地面上出现破碎的亮灿光影,风阵阵从北方吹过,吹在两人的衣服上,渗入皮肤带来即将转寒的冷意。高壮男人慢吞吞走着,风吹过时他缩了一下脖子,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风,微笑。小个子一步步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双棕色双眸不时望向前方,注意四周林内的动静,风吹过时他挺起胸膛,目光仍放在林间深处。 「好重喔。」像少年般高亢的声音从高壮男人的口中传出,造成一种诡异的不协调。他将身后背负的袋子放在地上,对前方的小个子说:「斯凡,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 「不好。」斯凡连头都没有回,视线还是看向週遭树林,直接回道。 「可是我的肩膀好酸。」凯克直接停下脚步,不走了。 再仔细地扫过四周树林一眼,确定目前没有造成危险的存在后,斯凡才回过头来,伸出一隻手说:「给我。」 凯克看着斯凡的手心,愣了一下才说:「……给你?」 「给你什么?」他低头看着斯凡的脸,一脸疑惑。 「袋子啊。」斯凡看着凯克的脸,像是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走到凯克身边,比了比袋子要凯克松手。 凯克没有松手,他的右手还缠在束口袋的绳子上,他看了一眼放在地上,很明显到斯凡腰间的束口袋,又看了一眼斯凡的身高。 「我背得动。而且,你今天不是背很久了吗?这是你……第五次说很累了。给我吧。」斯凡看懂凯克目光里的意思,他索性直接抓住凯克的右手,想把缠在他手上的绳子解下来。 「是没错……」 「但是……」 凯克想要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内容,他不能说斯凡背不动,也不能说袋子与他的身高相比实在太大了。 「……是第六次。」当斯凡将绳子缠在右手后,凯克才吐出唯一的反述,虽然怎样听起来都不是一个可信的反对理由。 「嗯,第六次。所以,我拿吧。」 「走吧。」斯凡一把将袋子给背起,背在身后。他往前走,脚步并没有放慢,还是和之前差不多的速度。过了一会他才说:「没有很重啊。」 凯克从斯凡背起袋子后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听到这句话时,他脸上的担忧转为讶异,他愣愣说了句:「没有很重吗?」 「嗯。」斯凡应了声后就不再说话,他将目光再次移回前方林间。 「没有很重啊……但是我看起来觉得『它』很重耶。」凯克低声唸了一句。不过,斯凡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斯凡面无表情的继续走,却在心中下了一个註解,原来,并不是身材高壮的人就能拿很重的东西,凯克大概只拿过书本与搬过花篓吧,而他,从小就在外面帮忙,搬过很多很重的东西。 想到这里,斯凡露出一个苦笑。 两人又走了一段时间,凯克忽然说道:「还是我拿吧。」 虽然知道斯凡并不觉得袋子重,他的脚步还是很稳定,但是看到斯凡背了这个几乎到他膝盖处的大袋子,凯克还是越看说觉得不该给他拿。 而且,要背着这个大袋子的冒险还不知道会再经歷几次呢……如果他们还弄不清楚该带哪些东西回城,要丢掉哪些东西的话。 原来两人再次踏入无之森前,的确找到两起他们有机会完成的委託,也在城中的市场逛了半天,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成品的模样与原料的模样通常是不同的……这个看似平常的道理,却让他们进入无之森的五天后就在新买的束口袋中累积了大量的宝藏,或者是垃圾。 斯凡或凯克都无法判断树上的果实、地面上的草或花、地下的块茎哪一个是可以用来卖钱的,只好将「可能」是宝藏的东西全部给放进袋子中,然后不知不觉中袋子就变成这么大了。 唯一庆幸的是,蒂雅在与他们相处的一个月间,果真如她所说的,教导他们如何在无之森中活下去,他们才得以判别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东西不可以碰。 「我拿吧,以后来无之森还是要带袋子啊,我总有一天要能拿得动吧。而且,你拿这么大的袋子不方便行动,要是遇上危险怎么办。」 凯克走到斯凡右手边,拉起他的右手,将束口袋的绳子解下来,缠在自己手上,再次将袋子背在身后。 斯凡没有抗拒,任由凯克拿过袋子,他知道凯克说的话是对的。 如果他们遇上动物,档在前方的他如果身后揹着这么大的袋子的确不方便活动,而站在他后方的凯克只需要闭上眼睛想像就好。 「还好,我们有买这么大的袋子。」将袋子背到身后时,凯克忍不住加了这么一句。 逛市场时,他们只买了一件新的皮甲,完整的动物毛皮缝製的棕色皮甲,虽然没有蒂雅那件的品质好,不过,至少比原本斯凡身上穿的皮甲好多了。当时斯凡还不想接受呢,他费了一番唇舌才说服他,说「没办法顾好自己要怎么守护别人」之类的话。 不过买这个大袋子却是斯凡的主意。 他坚持要买这么大的袋子……感受手中袋子的重量,凯克想到斯凡的话,他说:「他寧愿有这么大的袋子没装满,也不想到时候袋子太小装不下。」 当时,斯凡脸上的表情,是困窘与渴望吧。困窘,是对贫困的生活与蒂雅的协助的困窘吗?那么,是对什么的渴望呢? 3-3 深夜的无之森 第三节深夜的无之森 凯克与斯凡离开普诺尼兹城,进入无之森后,并没有向北走。这五天内,他们先往东走到元素之语殿堂的北方,再往西走到分隔克罗帝王国与希普奥尔王国的山脉——哈特山的北方。 凯克还记得当他们靠近克罗帝王国时,他还曾担心斯凡会直接朝西南走,去克罗帝王国参加考核呢,不过,事后证明这只是无谓的担忧,他们又往回走了。 他们就这样由东往西,由西往东,慢慢往无之森北方移动,所以五天下来,大概也只走到「直走一天的距离」吧。 之所以採取这样的路线,是由于蒂雅提过无之森北方的动物远比南方兇猛,而且越往北走林木越茂密,视野越差,让人难以辨别四周林间的状况,只有经验老道的佣兵才会独自到北方冒险,或者…… 或者什么呢?印象里,蒂雅并没有说完。 而无之森西侧一带,也就是克罗帝王国的北方,则因距离佣兵根据地较远,所以她对那里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蒂雅说,无之森的南方是比较安全的,除了冒险者外,还有大胆的商人与商队来此收购材料,人们来此砍伐林木。 但是,蒂雅也说过无之森近日的情况并不寻常,她发现有些不该出现在南方的动物,牠们应该只在更北方出没才是。 两人经过讨论后,基于蒂雅传授的无之森求生经验,再加上他们的攻击力都不足以赶跑之前出现的狼群,决定了这个路线——东西折返,慢慢往北前进,在两人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探索无之森。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样来回两、三趟下来,袋子就装这么多东西了…… 五天来,都是斯凡走在前方,凯克走在后方。斯凡总是注意四周林间的动静,小心观察地上是否有大型动物移动的痕跡,所以他们并没有遇上什么危险,还抓到一隻兔子、两隻雉鸡果腹。 说起兔子与雉鸡的捕捉,是用了称不上光明的手段。 阳光从林叶间洒落,渐渐从头顶的上方移到脸上。 斯凡抬头看了一眼阳光的方向,说:「可以休息了。」 天色完全没有转暗的跡象,太阳仍然尽责地照耀大地,离太阳西落大概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凯克于是问道:「又要晚上打猎吗……」 「嗯。」 凯克听到斯凡的回应后,将大袋子搁在身后的赤松木下,轻松地靠着赤松木后说:「那你先休息吧。」 「好。不过……」 斯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凯克你可不要又看着、看着,又忘记注意週遭的『动物』的动静。」 「我知道。」凯克回道。 斯凡坐了下来,靠在凯克靠着的树上,坐在大袋子旁。他闭上眼睛前又说了一句:「别忘了要注意四周动静。」 「好,你快点休息,我会仔细看的。」凯克有点不开心地回道。 斯凡闭上眼睛,但还是下意识听着四周动静,没办法……他们是轮流休息,但是凯克他,他发呆的习惯真的让人害怕,他还记得第二天晚上,凯克让一隻雉鸡跑到他们身边也不知道。 所以之后都是他负责傍晚到晚上的警戒,让凯克负责下午,还是比夜晚好一点。 雉鸡当然算不上什么危险的动物啦…… 如果不是雉鸡呢? 不过,他们也因为这样才发现深夜狩猎或许比白天还要好,某方面来说是这样…… 斯凡脑中浮现一个又一个念头,渐渐睡着了。 「凯克,凯克,快点醒醒。」耳边传来低声的催促,还有一隻手正摇晃着他。 「是谁啊?」凯克睁开惺忪双眼,视线内出现一双熟悉的眼睛、鼻子与嘴巴,是斯凡。 好黑。 斯凡的身后是暗的,只有淡白色月光照出树的影子。 「快点起来,我们要出发了。」斯凡再次摇晃着凯克。 「对……要出发了。」凯克口中无意义重复同样的字句。 好,好痛。 凯克张开眼,发现有人用力捶了他一下。他想起来了,傍晚的时候他叫醒斯凡,轮到他去休息。 他揉揉双眼,真的醒来了。 他站起来,小心不要在寂静无声的赤松林间发出太大声响,他抬头看向天空,想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时间。 银白色的弯月斜掛在漆黑的夜空中央,晶莹的星星在四周闪烁。现在,是深夜。 他低头看着斯凡,说:「走吧。」 两人放慢脚步,小心在林间走动。斯凡仔细观察前方的地面上是否有任何动物,不放过任何一个黑影。深夜,是人类安眠的时间,同时,也是很多动物安眠的时间。 原本他们并未想过在深夜狩猎,因为夜晚的视线比白天差,但是,这里是无之森南方,大片疏松生长的赤松林即使在夜晚也可以看到前方的地上是否有东西,尤其是在月色明亮的夜晚。 前方,一个小小黑影蹲坐着。 斯凡对凯克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等待。 凯克掏出腰间木杖,闭上双眼,脑中浮现一幅画面,原本吹过林间的淡绿色细丝缓缓向他靠拢,淡绿色细丝齐聚,排成一面薄薄的淡绿色,淡绿色薄面朝斯凡脚下靠近。 凯克张开眼,木杖随着挥到斯凡脚下。 他看着斯凡看向他的双眼,对他点点头,张开嘴巴无声地说道:「去吧。」 斯凡移动了,但是令人讶异的是,寂静无声的林间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他觉得他的脚步很轻,如同凯克之前使用这个魔法时一样,有种踩在轻飘飘雪花上的感觉。 斯凡移动到黑影旁,将他手上的盾牌,狠狠地朝雉鸡黑影砸去。 「吱。」 一个类似哀号的声音与拍翅声响起,然后,林间再次归于寂静,因为斯凡又大力地对准黑影的身体再砸了一次。 斯凡拎起敲昏的黑影,走回凯克身边。 小小的黑影是一隻雉鸡,凯克打开大袋子在里面翻找着什么,拿出一条坚韧的植物根茎后递给斯凡。 斯凡将雉鸡的双脚绑住,放入大袋子里。 「明天早上有雉鸡肉吃了。」凯克看着斯凡,笑着说道。 斯凡也笑了,笑完后说:「嗯,走吧,我们继续看看。」 凯克晃了下袋子,说:「不过,我们也该回去了,袋子快满了。」 斯凡说:「好,明天我们就往南吧。今晚,看看我们还能抓到什么。」斯凡说完,继续往下一棵树移动。 凯克揹起袋子,增加的重量让他再次确定这次「不光明」的抓雉鸡行动,成功。 3-4 宝藏或垃圾 - 1 第四节宝藏或垃圾-1 四个夜晚,斯凡与凯克都未曾生火。 经过上次的无之森冒险,他们得知火光虽然可让一些怕火的动物不敢靠近,但也使他们成为黑夜中的显着目标,如果……如果他们有凶猛野兽的粪便可以洒在营地周围就好了,但是他们没有。 动物是因为野兽的粪便才不敢靠近,还是牠们知道这里并不是野兽出没的区域,只是有打赢野兽的人类,所以才不敢靠近呢?这是蒂雅一面解说一面将粪便洒在营地周围时,凯克提出的问题。 凯克一说完,斯凡与蒂雅一起转头看向他。 「不知道动物想什么。」蒂雅的表情有些冷淡,只回了这句话。 朦胧夜色里,远方赤松木后好像可以再次看见蒂雅:黑色的发丝迎风飘舞,有时贴在她略微冷淡的脸庞,一双黑色眼眸冷静地看着他。 身后的大袋子轻微晃动,使凯克回过神来。没有,前方只有斯凡的背影,没有蒂雅的身影,看来他又不小心发呆了……凯克脸上浮现一个苦笑,他怎么会觉得蒂雅出现在这里啊。 身后的大袋子又再次摇晃起来,好像有根尖锐树枝戳在背上,他还听到拍翅声与咯咯叫的声音。 斯凡回过头来,望着他——望着他身后的袋子。 斯凡走向凯克,示意他将袋子先放下来,凯克小心翼翼地将袋子放在地上,避免发出太大声响。他解开袋子的绳子,斯凡拎出雉鸡,说:「再给我根绳子。」 凯克探头看进袋内,只是光凭月光很难看清袋内的东西,他索性抬起头来,只将手臂伸进袋中乱掏,摸索了好一会,才拿出一条和绑住雉鸡双脚类似的「绳子」。斯凡接过绳子,先牢牢地绑住刚才他用手压住的嘴,再开始握住雉鸡的脖子…… 凯克转过头,不想看那一幕。 「接好。」斯凡将不知是死是活的雉鸡丢给凯克。凯克连忙转头,接住丢过来的雉鸡,看也不看地将雉鸡拋入大袋子中。 束好袋子,背起袋子,继续跟在斯凡身后。 第一次他们猎捕到雉鸡时,并没有使用如此麻烦的方法,而是直接挥剑杀了牠。没想到杀死牠后没多久,就在远方的赤松林中看到狼的身影。 他们俩互看一眼,拔腿就跑,沿着已经侦查过的来路往回跑。 但是狼却继续追着他们,他们跑着、跑着才闻到从雉鸡身上传出的血腥味。斯凡将雉鸡扔下后,他们又跑了一大段路,才停下来。斯凡说,大概是血腥味引来狼吧,动物的嗅觉比人类灵敏。 等他们回到原本扔下雉鸡的地方时,雉鸡早就不见了,只有地上残留的几根散乱羽毛与些微血跡确认雉鸡的尸体曾经停留在此的事实,短暂的讨论过后,他们决定还是学蒂雅的方法,在小溪旁才将动物肢解,不然只有避免產生伤口杀了牠,整隻烤来吃。而且,要在白天处理猎物,这样别的动物接近时,才容易发现和逃跑。 斯凡忽然停了下来。 凯克也跟着停下,低声问:「怎么了?」斯凡走回凯克身边,低声说:「前方是个坡地,我们从旁边绕过去。」凯克说:「好。」 斯凡对凯克点点头,率先往右边走去。右边的坡地比较平缓,他低着身体,放轻脚步,慢慢往上走。坡地是深夜里不想遇到的地形之一,因为看不到坡地背面,没人知道后面会有什么东西。两人低着身体,慢慢走着,走上右边的坡峰后,再沿着坡地的背侧慢慢走下来。 应该要这样的。 「咚、咚。」夜晚的视线终究没有白天的好,就算在视野良好的赤松林里也一样,再加上两人都没有长期在森林中走动的经验,凯克不知道是没有踩稳还是绊到东西,身体朝前方一歪,咚、咚两声,半走半摔地滑下坡地。 他才刚站起来,还没站好,就听到一声大吼:「快跑。」 距离他只有五米的距离,一个巨大的身影立了起来。月亮在巨大身影的上方彷彿都失去顏色,不再是皎洁动人的银白色,也不是静静抚慰人心的浅黄色,月亮完全被遮住,他根本看不清楚巨大身影是什么。 「快跑啊。」斯凡的大吼听起来好远。 巨大身影落下,凯克才看到牠的模样。牠有着一个圆形的头,大概有两隻耳朵,全身覆盖着棕色毛发,四隻脚,身体很大,一双散发黄色的双眼正盯着他。 牠的前脚与后脚动了,朝他奔跑而来。 牠是,一隻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无法动弹,他愣愣地看着牠朝他自己衝过来。 「咚。」一个沉重的声音从牠身上传出,牠立了起来,大吼一声,像是示威,又像是警告。 牠移转牠的头,朝攻击牠的方位看去。 凯克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动了,是斯凡对牠做了什么吗?他知道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连忙迈开脚步朝上坡跑去,斯凡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快」。 他跑向斯凡出声的位置。他听到在他的身后,牠似乎也朝斯凡的位置跑来。前方,斯凡已经转过身,开始飞快地向前跑。他跟着斯凡的脚步一起跑,不知道过了多久,斯凡与他都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等……等。」凯克边喘边说。 「不行。」斯凡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比凯克好许多。 「等……我用魔法。」凯克说道。 「没时间……给你施法了。」斯凡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跡象,但是也喘了一口气才将话说完。 「我们跑不掉的。」 的确,他们还是可以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好像是一颗石头落到地面,但节奏却是如此有力、敏捷,和人们印象中「笨重」的熊完全不同。 凯克觉得牠几乎要追上他们了。 凯克闭上眼睛,没有停下脚步,第一次尝试在这样的情况下施法。风元素啊,请协助我啊。 从北方吹向南方的淡绿色细丝,缓缓落下、靠拢,他们排成一面,又一面,前方的淡绿色面是一块柔软布料,贴在凯克与斯凡的下半身,轻柔地吹拂他们。后方的淡绿色面是一块具有延展性与弹力的布料,他们拉出一个大弧度的曲面,档在熊的前方。 凯克张开眼,抽出腰间木杖,说:「风元素啊,请协助我吧。」 他没有观察淡绿色风元素是否依照他脑海中的画面运行,他只是继续跑着、跑着,但是,他的身体好像轻了一点,后面的脚步声好像慢了一下。 凯克在紧急状况下所施放的魔法并没有完全成功,实际上,大概只有五、六条风元素贴在他与斯凡身后,只有十条风元素档在熊的前方。 「啊。」斯凡惊讶地说:「你做了什么?」 「魔法。」 「我放了魔法……但是好像没成功。」 「再一次。」斯凡叫道。刚才的魔法的确没有造成太大变化,他还是听得到熊的奔跑声与吼叫声,但是……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刚刚被拉开了一点点。 「好。」 凯克再次闭上眼睛,闔上眼皮前,最后看到的是灰棕色的树干,他不由得先在心中祈祷:希望和刚才一样好运,不要撞到树…… 未完待续 3-4 宝藏或垃圾 - 2 第四节宝藏或垃圾-2 凯克将刚才想像过的画面,再想像一次。 闭上眼睛前,他先看清跑的方向,张开眼睛时却发现灰棕色的树干几乎就在他的脸前,他连忙右转,继续向前跑,避开鼻尖与树干的接触,才开口唸到:「风元素啊,请协助我吧。」 第二次的想像果然顺利许多,如同以前练习过后再次施放的魔法,想像风元素如何移动、变化的时间缩短了,也因为这样他才逃过与树干亲吻的危机吧……好像还有一点不同,是什么呢? 脑中思索着不同之处,凯克继续往前跑。 「再一次。」斯凡的声音打断凯克的思绪。凯克喊道:「等一下。」 再次身在被追赶的危险中,凯克却不觉得很害怕,他没有感到被狼追时的惊恐……那种即将落入狼腹的恐怖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或许,因为斯凡在身边吧,可靠的斯凡总是指出前进的方向。 他看着斯凡的背影,看着背影前方的林地,月光的照射下,赤松的树身是一枝枝直达天际的黑影,黑影边缘糢糊不清,却是直挺不晃动的存在,黑影间,褐色泥土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银白光点,是他应前进的路。 看清路的方向,他再次闭上眼睛。 当「风元素啊,请协助我吧。」这几个字再次传进一直倾听后方动静的斯凡耳内时,他知道凯克第二次施放魔法了,他更加注意倾听后方熊发出的声响,还有留意自己身体的变化。 第二次魔法的效果好像更好。他发现自己的脚步变轻,他不确定他是否跑得更快,但他感觉得到原本已经疲累的双腿似乎变轻许多,他可以更容易向前跑,好像有阵风在身后推着他。而熊,熊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听到牠的脚步声变为杂乱愤怒的踢踏,好像逐渐远离他们,他还听到牠发出愤怒的低吼,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些他听不出来的其他情绪…… 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斯凡微微握紧拳头,大叫着:「再一次。」他知道此时不是弄清楚熊的情绪的时机,他知道此时他该做的事情是——尽快为他们的存活多争取一点机会,就算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该放过。 熊应该并没有回去。 之所以感觉牠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应该是他们与牠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因为如果熊要回去,就不会发出愤怒杂乱的踢踏。不管如何,至少他可以确定一个事实,凯克的魔法对牠与他们是有用的。 凯克的魔法,可以提高他们的存活机率,斯凡心中再次感谢他有找凯克一起来无之森冒险……不然,许许多多的问题都无法解决。 「等一下。」凯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斯凡忍不住稍微回头看了一眼凯克,凯克为什么没有马上回答「好」,而是回答「等一下」? 他看到,凯克一面跑,一面表情平静地闭上眼睛,他,他做了什么,他居然把眼睛闭上了!凯克过往的施法动作,瞬间快速地在斯凡脑中闪过,该死,斯凡在心中骂了一句,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凯克要闭上眼睛想像,再张开眼睛。 他停住脚步,转身往后跑跑向凯克身边,抓住凯克的手臂。 「风元素啊,请协助我吧。」凯克开口说了这句话。 斯凡用力将凯克的手臂左扯,扯向自己的位置,险险闪过树干。凯克一个重心不稳往左跌了一步,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斯凡身上,斯凡感受到左上方传来的压力,膝盖微弯,压低重心,同时往左连踏了好几步,好不容易,他们俩终于停下往左摔倒的力量,避免叠压成一团的意外。 刚站好,斯凡就对着凯克大吼大叫:「你……」 「怎么闭上眼睛!」 刚刚差点撞上树,你知不知道,这两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从后方传来的低吼就让斯凡连忙拉着凯克往前跑去,他没忘记他们还是「被追逐者」的身分。 跑了一段时间,凯克才吞吞吐吐地说:「再一次吗?」这还是斯凡第一次吼他,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斯凡没说话,他跑在凯克身旁,从他的侧脸看来心情不佳,他抿着唇,嘴角下垂。过了一会才说:「等一下。」 凯克刚才闭上眼睛的那一幕着实吓到斯凡,他跑着、跑着才再次倾听熊的声音,低吼声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停止了;牠的脚步声,变为慢慢踩在地上的声响,渐渐越变越小声。 「『牠』放弃了。」 「谁放弃了?」凯克不解地问道。 「我们可以走慢点,不用跑。」斯凡说。他放慢脚步。 「斯凡,你是说那隻熊放弃了吗?」凯克也随着放慢脚步。 斯凡没有回话。 凯克等了一会,斯凡都没有说话。他转头看向斯凡,看到斯凡的表情后说:「呃,我不是故意的啊,刚才一定要想点办法,我只会魔法啊。」 「但是想像画面就要闭上眼睛啊,不然我不能专心想像淡绿色风元素变化的画面……」 「不要生气了啦。」 斯凡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走着,看也没看凯克一眼。 「我有先看清路才闭上眼睛,也没有撞上树啊。」凯克继续辩解。 「而且,」凯克还想继续说,斯凡却以不含起伏的声调打断:「你连张开眼睛都会跌倒。」 「『而且』,」斯凡加重语气说道:「你『没想到』刚才的施法让你跑得比原本快吧,你『没想到』你差点就要撞到树吧。」 「呃。」凯克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小声说道:「我知道啊,第二次就差点撞到了,只是没办法啊,不然我们要怎么逃跑……」 斯凡的脸色更难看了,从旁边看也可以看到他皱起眉头。 「不过,」 凯克说了两个字后就不说了。 斯凡也不说话。 「不过什么?」斯凡问道。 「不过,你不觉得以前别人说我长得像熊是错的吗?我刚才有看到熊的样子,牠明明比我高,比我壮多了啊,而且也比我恐怖。」凯克往前跨了两大步,转身,一面往后走,一面看着斯凡的脸,说出这番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斯凡垂下的嘴角慢慢往上扬了一些,又往上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他终于舒缓了原本的愤怒表情,露出一个莞尔的微笑。 「不生气了吧。」 「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生自己的气……我们,会更强的。」凯克望着斯凡的棕色双眸,不知不觉中,黑色的天空变为灰濛濛的天色,月亮退离天空,东边赤松林上空处的天色慢慢发白,斯凡的红色短发也飘扬起来。 「嗯。」斯凡右手握拳,为已经过去的夜晚下了一个註解。 未完待续 3-4 宝藏或垃圾 - 3 第四节宝藏或垃圾-3 清晨朝阳拨动琴弦,从天际彼端送出曙光,白净晨光赶跑灰濛濛的薄雾,週遭的一切彷彿让一阵清凉冷风吹过——再次披上乾净新衣。 天,亮了。 无之森南方,一位高壮的青年以略带懒散的步伐跟在矮小青年的身后,他的两隻手臂好像没有投入任何力量,毫无自我意识地随着身体的向前律动微微摆动,他没有好奇的左顾右盼,而是无精打采地慢、慢、走,偶尔,他会睁大双眼,小跑步追上前方逐渐拉开距离的身影。 「呵。」 追上前方青年后,体型与熊相比也差距不多的棕发青年停下脚步,他的两隻手臂向上伸展,如同树枝枝椏渴求太阳温暖,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吸收清新空气的「呵欠」。 凯克拍拍脸,抹去眼角眼泪,说:「斯凡,我们今天不休息一下准备早餐吗?」虽然他不知道斯凡要去哪里,不过他们没有走向昨天曾经过的小溪,从太阳的位置判断,他们应该是向南走? 斯凡要去哪里他跟着走就是了,但是,他真的好累,好想趁斯凡准备早餐的时候,偷偷休息一下。一开始是两人轮流准备早餐与午餐的,但是,斯凡第一次吞下他煮的食物时,他想想……先是迷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皱着眉头,越吃脸越红,直到他也吃了一口后,立刻将斯凡手上的食物拿走。 他那时才知道他煮的东西很难吃,没办法啊,他之前又不曾煮过东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会是这种味道。 之后,都是斯凡负责准备食物了。 「我们直接回城吧。」斯凡没有回头,直接说道。 想到斯凡煮的早餐,凯克觉得嘴中的口水变多了,还听到肚子传出一阵低鸣。 斯凡转过头来,从腰侧的小袋掏出一个紫色果实,扔向凯克,说:「先吃这个吧。」肚子饿的感觉果然让人清醒,打起一半精神的凯克马上举手,摊开手掌接住斯凡拋来的果实。 一口咬下。 酸涩汁液流入喉咙,让凯克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憋着气吞下果实后,说:「好酸喔。」 也不知道是他们找的果树位置不对,还是挑选眼光太差,五个里有三个都是酸的,无之森的秋天,真的是一个巨大宝藏吗?每当吃到酸涩果实时,他总是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斯凡,你刚才说,要直接回城吗?」随便咬了几下,用力吞下紫色果实后,凯克想到他原本想问的问题。 「是啊。」斯凡答道。 凯克愣了一下,说:「喔,好。」昨天是有提过今天要回去啦,但是他没想到斯凡一大早就要回城。 「从现在往回走,下午可以到吧。我们回到城里再去尤里大叔的旅馆吃饭吧。」斯凡说:「走吧。」说完后,他转身继续往普诺尼兹城的方向走去。 「下午?」 「回去再吃饭?」 凯克停在原地,口中重复着斯凡话语中的字句,过了一会他才醒悟字句的涵义,他一边大叫一边追上去:「斯凡,不要啦,这样我会饿啦,我也不想再测试果实到底甜不甜了啦。」 下午,凯克与斯凡顺利回到普诺尼兹城。 在尤里旅馆内匆匆用过迟到的午餐后,他们来到城北的一条小路,小路上是整排的赤松木建筑,同样的两层房屋,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开门买卖各式各样从无之森来的物品,唯一不同的是门外都掛着不同的招牌,有些是隻弓着身体将跃起的动物、有些是棵树,有些是块石头。 不过,所谓「唯一的不同」是纯粹以商店的「外型」来说,对于熟悉这条小路上各家商店的人,这里的每一家商店都是不同的:有些是普诺尼兹城的大商队成立的收购据点,有些是诺姆大地南方,博登港等地大商队的收购据点,有些则是往来克罗帝王国与希普奥尔王国的商队据点。 还有一些是,毫无背景,以自己的眼光赚取利润的独立商店。 斯凡与凯克走进这条小路,不由得一起停下脚步,愣愣看向整排商店的招牌。斯凡对凯克说:「我们……」 凯克也说:「我们……」 小路上来往的人们并不多,大概二到四家店才有一、两位佣兵或戴着大袋子的商人出入商店。 两人站在小路中央,一位背着大袋子的旅人经过他们身边时,一声语气不耐烦的「让开点」使斯凡清醒过来,他拉了下凯克,两人走到小路对面,站在前排房屋背侧的阴影处。 斯凡看了一眼凯克,他也正茫然地看着他,说道:「斯凡,我们要去哪一家啊?」斯凡对他点点头,说:「等一下。」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让人头昏脑胀,一个接着一个的招牌,试图从中分辨是否存在着任何逻辑。 七家动物招牌、八家植物招牌、五家石头招牌还有几家的招牌上画着两种以上图案,从最靠近的一家看到小路尽头的最后一家,最后几家其实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斯凡也不想走过去看了。 既然分不出其中的差异,那不如直接找一家进去吧。 斯凡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没有带回任何石头,又是第一次来别人口中的「无之森买卖小路」,就直接选一家店进去吧。凯克同意了。两人走进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家掛着动物与植物图案招牌的商店。 走进店内。 从外观看来,这家店和城内其他的赤松木建筑没什么不同,但是进入店内才发现可见的深度大约只佔了房子的二分之一,而且一个长长的木头矮柜就档在进门后约十米处的地方。 矮柜后,一个棕发黑眼年轻人抬头看着他们,说:「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矮柜前的壁面上,掛着几张狼与鹿的毛皮,还有一隻鹿头,鹿的一对黑色眼珠已失去生命的神采,彷彿正哀凄地看着他们。 年轻的商店主人看着斯凡与凯克的衣服与装备,又看了一眼凯克身后的大袋子,声调稍微低了一度,以略显冷淡的语气说道:「是来卖东西的吗?」 斯凡的棕色双眸盯着商店主人,才低声回道:「是。」 凯克避开墙上鹿的眼神,看了商店主人与斯凡的背影一眼,然后,将身后的大袋子解下,放在矮柜上,对商店主人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后说道:「我们是来卖东西的。这些是我们从无之森内带回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年轻的商店主人将袋口的绳子松开,扯开袋口,从袋内掏出一件件东西。 凯克好奇地看往矮柜后方,后方是一面以长条状木板拼成的墙,墙面几乎完全遮住屋内的另外一半空间,因此店面看起来很浅。木头墙面的左方留了一个通道,不知道通往何方。 「这些,都是垃圾啊。」 「啊,这个可能还值几枚铜币。」 年轻商店主人一边掏出袋内东西,一边说出袋内物品的评价。斯凡仔细观察着商店主人的表情、眼神与动作。 他,只有在一开始掏出雉鸡时停了一下,他并没有仔细检查雉鸡的状况,却不时瞟过放在矮柜上的雉鸡。 袋内物品掏出将近一半后,商店主人都没有说出任何一件物品是值钱的。斯凡伸出手,按住商店主人的手,说道:「都是垃圾吗?」 3-4宝藏或垃圾完 3-5 无之森买卖小路 第五节无之森买卖小路 无之森买卖小路。 斯凡与凯克之前在市场打听有关无之森商品的情报时,就曾听说过这个地方。普诺尼兹城的市场位于城南,歷史悠久,是从普诺尼兹城还是小镇时就存在的市场演变而来,至今,贩售来自市面八方的「商品」,热闹非凡。商品来自商队、商人以及城内的工匠与裁缝师等。 当时,斯凡与凯克只是听到「无之森买卖小路」这个名字,并不明白它与市场间的差异,直到他们在尤里旅馆内用餐,讨论起卖东西时,才从尤里大叔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地方。 斯凡按着商店主人的手,想到尤里大叔的表情,心中有些后悔,他应该好好问清楚由里大叔关于「无之森买卖小路」的情报,而不是跟着兴奋的凯克直接跑来这里。 年轻商店主人的手让斯凡按住,两人目光相对,商店主人微微避开斯凡的目光,抽出了手,哼了一声才回答:「是啊,都是垃圾。」 听到这句话,斯凡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一脸平静,只是说出口的声调冷了下来:「是吗?」 他冷冷地盯着商店主人的眼睛,长时间受别人欺压形成的反弹与这段时间无之森内的惊险歷练,使得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许多。商店主人瑟缩了一下,才挺起胸膛大声说道:「你瞪着我做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垃圾啦。」 凯克原本正好奇地观察商店主人身后墙壁上掛着的植物与毛皮,回想曾经在无之森看过的植物,此时商店主人忽然大声说话,他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商店主人,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商店主人与斯凡间的气氛紧绷,他看不到斯凡的表情,却看到商店主人轻视的目光与不屑的嘴角,他往前一步站在斯凡背后,大声说:「斯凡,走啦,我们去别家。」 斯凡没有回头,脸上闪过几分惊讶与感动,他将掏出来的东西全部扫回大袋子中,最后才拎起雉鸡,看着商店主人,他的表情回復一开始进店时的冷静,淡淡地说:「既然都是垃圾,那我们就带走了。」 绑好袋子,将袋子递给凯克,斯凡提高低沉的声音,加重语气说道:「打扰您了,『先生』。」 斯凡转身,与凯克一前一后走出这家商店。 两人在街上又观察一段时间,低声讨论着。 斯凡说:「看刚才那人的反应,我想雉鸡应该值点钱,其他东西就不知道了。凯克,你觉得呢?」 凯克露出一个困窘的笑容,说:「我刚才没注意耶,不过,刚才掛在墙壁上的东西,好像有一种长长的叶子,曾经在无之森看过。」 「哦?」斯凡说。 「嗯,但是……我们那时候没採耶。」凯克迟疑了一下才说。 「没关係。」斯凡说。 两人靠在另一排房屋的屋后,看着无之森买卖小路上来往的人们与店家,不知不觉中,时间悄悄流逝,天色暗了下来。 看着天上白云和风元素快速地移动,太阳渐渐滑落西边天空,凯克看了斯凡的侧脸一眼,问道:「斯凡,我们接下来去哪家店呢?」 斯凡说:「走吧,那家。」他指向一家门口摆放着跳跃动物招牌的店,然后,走了过去。 依据长时间的观察,斯凡才选中这家店,第一,进入这家店的冒险者们都带着满足的笑容走出来,而且原本带着的袋子似乎轻了许多,第二,他觉得这些店家的招牌上,除了物品种类的图案外,还有些不同之处。 是招牌的材质,图案刻痕的精细度,或者是招牌角落的简单花纹,他一时也无法说出其中差异,但是,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他发现有几家的招牌与这家店有些相似。 踏入店门。 店内构造与第一间店差异不大,同样大约二分之一深度的店面,长长矮柜与矮柜后的墙壁隔间。 矮柜后,站着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微捲,平顺地贴在两侧,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翘起,两边头发看来几乎一样。他看着斯凡与凯克进入,视线先落在两人身上,再看了一眼凯克身后的袋子。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礼貌性微笑,说:「两位好,我是这家店的主人史多迪。请问两位是来买东西,还是卖东西呢?」 斯凡与凯克对看一眼,斯凡点头,凯克将大袋子放在矮柜上,对史多迪笑了一下,说道:「我们是来卖东西的。」 「好的。」 「我先确认两位要交易的物品。」 史多迪说完后,解开袋子的绳子,将大袋子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分类摆放,植物根茎、树木树枝、小石头、动物毛皮等等。 斯凡的眼睛眨也没眨过一次,他仔细盯着史多迪的表情与动作。史多迪打过招呼后,脸上笑容消失,一张脸平板地像他身后的木墙,好像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他的动作仔细小心,有时将手上物品放在鼻下嗅闻,有时翻看动物毛皮的内外两面,手指抚摸毛皮表面。 掏出雉鸡时,他轻轻啊了一声。 凯克一开始也看着史多迪整理袋子中的东西,但是才看一下就将视线移到店内摆设。史多迪身后的墙上掛着一张鹿皮,大张鹿皮相当美丽完整,浅棕色毛发平顺整齐,似乎未曾经过任何损伤,只是失去生命的光泽,总觉得带着擦不乾净的暗沉。 他往其他地方看去。店的两旁除了墙上掛着一张狼皮外,还有一张黑色毛皮,虽然是黑色的,却闪耀着动人光泽,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高贵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皮。他深受吸引,不禁往黑色毛皮走去,伸出手来抚摸着高掛墙上的毛皮下缘。 「先生,您的物品已经分类完毕。」史多迪说道。 他的脸上再次出现生疏有礼的微笑,他说:「我们这家店不收植物的材料,您可以到樺达商团所属的植物店面贩售您的物品。」 「至于袋子中的动物物品,我们愿意以十枚银币来收购。」 史多迪先生的语调没有太大起伏,脸上表情也是如同声调般保持恰当好处的微笑。他说完后,静静等待斯凡的回答。 斯凡说:「史多迪先生?」 史多迪点点头,说:「是的。」 「可以请教您,您所收购的物品中的每一件物品的价格吗?我们想要知道什么样的物品您可以以比较高的价格收购。」 「好的,我来为您解释。」 史多迪先生的表情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他说:「我先将先生您的其他物品放入袋中。」他将其他植物与石头的物品放回袋子,接着将矮柜上的动物材料摊开,分成了几堆。 分类过程中,斯凡转过头来,看到凯克抚摸动物毛皮的着迷模样,心中叹了口气,他走到凯克身边,说:「凯克,一起来听吧。」 「凯克,过来吧。」斯凡见凯克没有动静,侧脸上的棕色眼眸专注看着黑色毛皮,他拉了一下凯克的衣服,再喊了一次。 凯克回头,看着斯凡,表情呆滞,过了几秒,他说:「喔,过去哪里?」 「史多迪先生说要替我们解释,每项收购物品的价格。过来一起听吧,下次,我们才知道要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好。」凯克跟着斯凡一起走回矮柜前。 史多迪先生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开口诉说。 3-6 尤里大叔的收费情报 第六节尤里大叔的收费情报 雉鸡。 斯凡的推测是正确的,雉鸡是他们所带回的物品中价格最高的一项。史多迪先生是这么说的:这隻雉鸡的外表没有伤痕,肉质有弹性,十分新鲜,在他们的分类中,是仅次于活雉鸡的二级品。 雉鸡的收购金是五枚银币,等同其他六项物品的收购总额,当斯凡与凯克发现这个事实时,忍不住互看一眼,斯凡在凯克脸上看到诧异,凯克从斯凡眼底看到怀疑,两人都没想到这隻来不及被他们吃到肚子里的雉鸡,居然可以卖到如此高的价钱,甚至比他们带回来的任何一项物品都高。 卖光袋中的东西后,应该说,卖光袋中有价值的物品后,袋内物品少了四分之三,他们赚了三十枚银币,其中,十五枚银币是尤里旅馆的委託,五枚银币是雉鸡,五枚银币是其他动物类物品,最后的五枚银币则是袋中的植物类物品。 两人并不知道,这次冒险所得的三十枚银币与其他佣兵的收入相比,是多还是少,只知道如果要替斯凡换一把新的单手剑,还要好长一段时间了……一枚金币,比他们想像中还要不容易赚到啊。 太阳西落前,两人就回到了尤里旅馆,扣掉住宿费用四枚银币后,两人又支付了一枚银币吃了顿简单晚餐。 进入今晚休息的小房间,将烛台放在床边的小木台上,推开木窗,晚餐时窗外橘红绚烂的夕阳已落下,换上大片漆黑帘幕,银白色月光穿出黑暗,射入房内与木台上的烛火交织,照出屋内景物。 一张床,一个木柜,这是一间与他们第一次住宿尤里旅馆时同样等级的房间。 凯克一进入房间,就扑到床上,张开手脚平躺,舒出长长的一口气,叫道:「好好喔,今天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白色床单盖住单薄的木床,木床表面并不柔软,床单也只是普通质地的布料,但不论如何,总比无之森内不平坦的草地舒适,住在房间内也用不着担心野兽袭击,何况,凯克从小到大几乎都安稳地睡在床上,这时见到许久不见的床铺,更是开心。 他躺在床上,看着斯凡放下烛台,推开木窗,翻身坐了起来,说:「斯凡,你还不想睡吗?」 凯克移到床的另一边,让斯凡坐下。斯凡侧坐在床边,掏出身上的钱袋,将剩下的银币全数倒了出来,银白色月光照在银币上,发出淡淡光泽;钱币落下,互相撞击响起一串叮叮噹噹的声音。 每一枚银币上都是一个不偏不倚的天秤图案,全部都是希普奥尔王国的货币,象徵希普奥尔的精神——不偏不倚的公平正义,也代表大家所知的另一个涵义:希普奥尔王国国内频繁兴盛的交易活动。 看着银币上的图案,斯凡没有说话,好像思索着什么。凯克不明所以,看了斯凡一眼,问:「为什么把银币都倒出来?」 斯凡的目光仍放在银币上,说:「这是剩下的二十五枚银币,我们一人一半吧。」 凯克说:「你收着就好啊。」 斯凡抬起头来,看着凯克说:「不行这样。」 「为什么?」凯克睁大已经有点惺忪的双眼,疑惑地问道。 「我不想用你的钱。」斯凡说。 凯克听到斯凡这样说,立刻反驳:「可是,我觉得没关係啊。」他迟疑了一下,又补上两句:「如果你拿这些钱去更换装备,我们也能够……去更多地方。」 「还是一人一半吧,你也需要换魔杖或者衣服。」斯凡坚持着,将银币给分成了两堆,将靠近凯克的那堆推给了他。 凯克盯着腿边的银币,看了一眼斯凡,他没再继续说什么,默默将属于他的一份收下,心想:如果斯凡需要用钱,他再想个方法帮他就好。 斯凡观察着凯克的反应,直到他收下银币后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也是个好的开始吧,希望凯克能改改他不重视金钱的个性,刚才史多迪先生在讲解物品价格时,凯克不知道恍神多少次。 现在两人在一起,但是……凯克也算是一个人了,如果有天他不在他身边,他又没回到元素之语殿堂的话,一个人该如何生活。 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何他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好笑,他没想过他会担心起凯克的未来,就像这次冒险,他也没想到雉鸡居然会是卖出物品中价值最高的物品,让人意外,世事一向令人无法预料啊。 放下对长远未来的担忧与突然冒出的感叹,斯凡将思绪转回这次冒险,他想了想,说:「凯克,我觉得,我们现在缺少的是『经验』。」 斯凡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又不说话,开始觉得无聊的凯克早将视线移到跳动的烛火上,想到了欧薇娜与白鬍子老师。等下,是不是该到楼下去看看欧薇娜呢?他们也好几天不见了。 他听到斯凡的问题,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稍微想了一下,他很快地回道:「为什么?斯凡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嗯。」 斯凡停顿,说道:「我们不知道无之森内的地形,不知道动物出没地点,不知道哪些东西可以卖钱,也是今天才从尤里大叔知道,市场与无之森买卖小路间的关係,不然,我们又要白跑一趟市场了。」 尤里大叔听到他们讨论要去哪里卖东西时,才对他们说应该到无之森买卖小路去,他说,也不是没有冒险者直接到市场卖东西,但是,总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将东西卖出。而且,市场并不欢迎…… 斯凡说完,两人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同开口叫道:「尤里大叔!」 尤里旅馆一楼。大厅内只剩下一桌客人,尤里大叔正坐在吧檯后休息,手边放着一个木杯,加了酒的热薑汁飘出一直往上、往上、直至消失不见的白色雾气,酒香与薑汁的辛辣气味随着雾气,传了出来。 斯凡坐下。 他坐在吧檯前方,不知该如何开口。尤里大叔没说什么,对他笑了笑当作打招呼,然后倒来一杯没加酒的热薑汁,放在斯凡前方。 两杯热薑汁飘着白雾,薑汁的辛辣气息好像也让越晚越冷的秋天夜晚增加些许温暖。尤里大叔整理着吧檯,不时端起吧檯上的热薑汁啜饮一口,看向大厅内的客人。 白雾上飘,散开,飘在两人之间,一如两人间无声的沉默。 过了好久,大厅内的客人对尤里大叔说了句:「尤里,谢啦。」往楼上走去。 尤里大叔走到大厅内,收拾餐桌上的东西后,走回吧檯,准备结束一天的辛劳。经过斯凡身边时,他看了一眼,走到吧檯后才开口:「斯凡,有什么事吗?」 斯凡的一双棕色双眸直直地看着尤里,低沉的声音像发自地底深处的鸣叫,他问道:「尤里大叔,能问你有关无之森与佣兵的事情吗?」 未完待续 3-6 尤里大叔的收费情报 - 1 第六节尤里大叔的收费情报-1 男孩,坐在吧檯对面看着他。 男孩的红色短发埋在夜晚阴影里,失去日间阳光下的耀眼飞扬,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彷彿也跟着一起离去,变为太阳西沉时的暗褐暮色,红发下的脸孔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变为沉默的、沉稳的、深沉的「大人」模样。 大人的表情,低沉的声音,使得他看向自己的棕色双眼,成为证明他还是一个孩子的突兀存在。 男孩的眼神坚定,没有任何保留或遮掩,直直地看着他。 「你想、」原本脸上带着旅馆主人笑容的尤里,深深地看了斯凡一眼,笑容消失在长长的停顿里,反问他:「问什么?」 面对尤里大叔神色的改变,斯凡没有任何退缩或闪躲,双眼仍然直视尤里,说道:「如何才能成为『受人信赖』的冒险者?」 尤里嘴角上扬,勾出一个颇有兴味的笑容,他盘起双臂往后靠着木墙,打趣地说道:「哦,『受人信赖』的冒险者啊?」 斯凡脸上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恼怒,气氛也变得有些凝重,过了整整两秒鐘,斯凡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声「嗯」了一声。 尤里若有所思地再看了斯凡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然后,几声低沉笑声从他口中传出。 斯凡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尤里大叔,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用不着取笑我,斯凡没将这句话说出口,他知道就算生气,他也不能在此时与这位「目前唯一认识且有经验的佣兵」闹翻。 他表情生硬地对尤里大叔点点头,站起来准备上楼。 「斯凡。」尤里大叔出声叫住了他。 他看向尤里大叔,尤里大叔收起了嘻笑的神情,脸上仍是一副轻松的笑容。斯凡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语,等待尤里大叔说出叫住他的原因。 愤慨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斯凡才注意到尤里大叔的神态与平日迥异,他靠着木墙的样子轻松写意,完全不同于平日温和亲切的旅馆主人模样,倒有点像无之森内偶遇的佣兵,慵懒中带着警戒的神色。 「你想要当一个『受人信赖』的冒险者吧?」尤里重复斯凡的话,只是在说到受人信赖几个字时,脸上又不禁浮现莞尔的微笑。 斯凡没有坐回去的意思,他从吧檯彼端凝视尤里大叔,等他将话说完。 「受人信赖啊……这可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呢。」尤里摸着下巴,摇摇头后继续说:「我没办法让你成为一个『受人信赖』的冒险者,但是,我可以让你更快成为一个有经验的佣兵。」说到最后一句话,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棕色眼眸发出光芒,彷彿黑暗中一隻伺机而动的猎豹。 斯凡毫不胆怯地回视尤里的摄人目光,回道:「那么,请你告诉我,如何『更快』成为一名有经验的佣兵。」虽然他不知道尤里为何这样看他,但是他明白尤里的提议是他需要的,他坐回吧檯前,等待尤里的回应。 尤里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地看着他。斯凡将双臂撑在吧檯,下巴抵在互扣的十指上,想了想后说道:「你要如何才愿意告诉我?」 讚赏的目光从尤里眼中闪过,他说:「我有两个提议。」他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第一,你向我买有关无之森的情报。」 「或者,第二,」尤里再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互换情报。」 「互换情报?」斯凡唸着这个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名词。过了几秒,眼神从短暂思考里清醒,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凯克坐在壁炉前,低声地叫了一句:「欧薇娜。」大厅内还有一桌客人,就算没有客人只剩下尤里大叔与斯凡,他也不敢大声对着壁炉说话……除了知道原因的斯凡,其他人应该都会看向他吧。 凯克的声音很低,从他身后看来,不过是一个受到火光温暖的吸引而坐在壁炉前的高大男性,没有人会想到他是来找壁炉精灵。 欧薇娜怎么还不出现呢? 凯克转过头,不安地瞥了一眼坐在吧檯前的斯凡,心中犹豫要不要过去陪他。刚才两人讨论完,斯凡就想马上去找尤里大叔,他却想先来找欧薇娜,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啊。但是斯凡说他看不到欧薇娜,要去找尤里大叔,于是,两人一起下楼,他坐在壁炉前,而斯凡坐在吧檯前。 斯凡的背影十分挺直,他却不知道为何他觉得他的背影看来有些落寞……他对尤里大叔说了吗?是不是尤里大叔拒绝了他? 凯克犹豫着,终于,他站了起来,想过去帮忙斯凡。壁炉中的火焰突然轰的一声,霹啪霹啪作响,随着火苗兴奋地向上舞动,一个全身闪耀火光的半人高金发少女出现在凯克身旁。 凯克坐了回去,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对着欧薇娜说道:「欧薇娜,你来了。」 欧薇娜难得没有兴奋地叫着、跳着、绕着凯克说话,火光中的她沉默不语,完美曲线的小小脸蛋上,白皙肌肤更胜白雪,晶莹雪亮却没有丝毫温度,只让凯克想到母亲离开前的苍白容貌;蓝色双眸没有焦点,不知道看向哪里;小巧唇办紧闭,不再发出小鸟般吱吱喳喳的吵闹。 「欧薇娜,你怎么了吗?」欧薇娜的反常让凯克有些担心。 欧薇娜转过身来,面对着凯克,她眨眨蓝色双眼,像是此时才看到凯克,她嘟起泛着红色光泽的唇办,大叫了一句:「凯克——」 欧薇娜指控道:「你也太久没找我了吧。」火光中的她,赤裸的小脚好像用力跺了跺地板,凯克却觉得松了口气。刚才,欧薇娜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她已经来到这里,可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凯克笑着道歉:「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欧薇娜转过身去,背对着凯克。凯克不禁笑出声,他略微抬高了语调,说道:「你不理我了喔?我可是第一天回城就来找你了,我还想告诉你这几天在无之森发生的事情呢。」 凯克「看」不清楚火光中的欧薇娜是不是稍微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但是,他感觉到欧薇娜正在听他说话,而且刚才回头瞄了他一眼。凯克笑了,发自真心笑了出来,他继续说:「我还想告诉你,我第一次捉到兔子、雉鸡,喔,还有,我还遇到了一隻比我大的棕熊喔。」 「不过,我真的觉得,那隻棕熊比我大那么多,又比我……呃,该如何说呢?胖?」 凯克想着该如何解释他看到棕熊的感觉,欧薇娜已转过身来,一闪而过,停在凯克身旁,小脸上的一双蓝色眼眸期待地看着凯克,大叫道:「棕熊吗?快点说,你怎么遇到棕熊的?后来到底怎样了啦?你打赢牠了吗?」 3-6完 3-7 火之石、地图、图鑑、二手武器 第七节火之石、地图、图鑑、二手武器 不得不承认,欧薇娜是一位绝佳听眾。她有一双充满期盼的蓝色眼眸,热情洋溢的语调,兴奋着急的成串问题,每项特质,都使得说话者深受鼓舞,想要一直说下去,说出她想听到的任何故事。 于是,凯克坐在烤得暖烘烘的木质地板上尽情述说,欧薇娜站在一旁专心凝听,时间不知不觉中流逝了。 凯克说完逃离熊掌的惊险过程后,停了下来,下意识等待着「什么」。每当这种时候,欧薇娜总会提出很多问题,例如:接下来呢?你们之后去哪里了?还有遇到那隻熊吗? 但是,欧薇娜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欧薇娜仰头看着凯克,气呼呼抗议着:「凯克,你快点去找『火之石』啦,不然我都不能出来。我也想,我也想——一起去冒险啊。」 凯克愣了一下,好像无法跟上欧薇娜的情绪转换,呆呆重复着:「火之石。」 「对,」他拍了一下头,像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欧薇娜,什么是火之石啊?上次你没说完就跑掉了。」 「火之石喔……你没有去问希普多德老师吗?」欧薇娜说。 「没有耶。」凯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着:「斯凡说,要趁冬天来临之前,先到无之森,等到冬天才回去。」 「所以,欧薇娜,你就告诉我什么是『火之石』啦。」 「喔。那好吧。」欧薇娜低着头,似乎盯着她雪白的、看不清楚的小脚,她一面踢着地板,一面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耶。火之石,它,如果它在,我可以感觉到它在;感觉到……它的力量,它有着我很喜欢的力量。」 「而且,只要它在,不管有没有壁炉火焰我都可以出来喔。」欧薇娜抬起雪白小脸,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还有……」 「凯克?」 凯克低着头,下巴几乎要抵在胸前,轻轻点着。凯克,他、居然睡着了?欧薇娜睁大眼睛,跺了跺脚,晃到他的身边,正想在他耳边大吼大叫,一个来自酒吧阴影处的低沉声音打断她的想法。 「欧……薇娜吗?我先带凯克回去了。」 斯凡结束与尤里大叔的交易后,独自站在酒吧阴影处等待凯克的说话声停下,直到,他发现凯克好像睡着了,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壁炉方向,试探地打了声招呼。 他从酒吧阴影处走出,一把扶起凯克,撑着他往楼梯走去。 欧薇娜看着凯克的高壮背影,微微张开红润的唇办,终究还是闭上。她什么都没说,落寞地看了两人一眼。 壁炉中的火燄逐渐消沉,不再飘扬舞动,好像即将燃尽的最后一秒。忽然,壁炉发出「轰」的一声,火焰高涨,舞动最后的挣扎,而欧薇娜就在猛烈燃烧的轰然声响中,消失了踪影。 尤里旅馆的小房间内。 凯克与斯凡昨天一起倒头大睡的床上,放着一张摊开的灰色纸张。纸张的质地并不好,至少在凯克眼中,连元素之语殿堂内那些他并不喜欢的魔法书册都比不上——纪录魔法咒语的纸张是雪白的,纹路细緻整齐,但是眼前床上的纸张是粗糙的,好像永远扫不乾净的角落灰尘,灰濛濛的。 但是,斯凡很专心地看着这张纸;而他也告诉自己,他也必须看着这张纸。因为,这张灰濛濛的纸张,是他们花了一枚银币购买的「简单」地图。 这张地图,是早上两人一起去买的,斯凡拉着他绕过许多房子,才在城东与城北的交界处,找到一间没有招牌的两层房屋,光线充足的房子内只有一名瘦瘦的灰发男性。他看了他们一眼,很快地低下头,手中的羽毛尖端继续晃动,不知道写些什么。 他的话很少,从头到尾也没有再看他们几眼……好像,好像只有他们递出一枚银币时,他看了银币一眼吧。他总共只说了几句话,是几个简单的选项:克罗帝王国、希普奥尔王国、无之森的地图;简单的一枚银币、精细的一枚金币、特製的另议。 「你们要哪一个?」 问完后,他就没说话了,只是手上的羽毛笔晃动地更快了,好像我们不存在,他笔下的纸张才是他唯一需要专注的事物。 「无之森的地图,简单的。」斯凡一面说,一面递给他一枚银币。然后,他站起来,从他身后的大柜子内,中间一层的大格子中,掏出一卷绑好的灰色纸卷,而那张纸卷,就是现在床上摊开的简单地图了。 地图真的很简单。 灰色的纸张上,被划成了几块,上端边缘写着无之大地,下端边缘从左至右写着克罗帝王国、希普奥尔王国、元素之语殿堂。右边角落还有三个小小的字:无之森。 令人满意的是,地图中央有许多他们不曾知道的资讯,有山脉的名字与位置,从哪里到哪里,有河流与小溪的名字与位置,此外,还有几个标註危险小字的大叉叉。 斯凡比着地图,说:「这里,到这里,是我们上次走的地方。」 「嗯。」凯克的目光跟着斯凡手指移动,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过,上次蒂雅、她带我们去的地方,是这座山下吗?」斯凡指着一座山,问道。 这次,凯克没有发出声音,他看着斯凡食指所点的位置,过了一下才说:「好像是,不是,应该是……我们从这走,然后,走这、绕过这里,最后到了这座山。」凯克在地图上画着看不见的线。 凯克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斯凡的视线也并未跟着他划过的地方,斯凡看了凯克的侧脸一眼,才将视线转回地图上,看着凯克最后停留的位置,附和道:「对,是这座山。」 「好啦。」斯凡拍拍床上的地图,说道。 「啊?」凯克说。 「我们要把地图背起来。」斯凡以不容改变的语气说道,又加了一句:「是『我们』。」 「不会吧……斯凡……你知道我最讨厌背东西了啦。」凯克哀号着。 「你不要背吗?」斯凡说。 凯克点点头。 斯凡皱了皱眉头,才低声说道:「可是,我们被追的时可没机会拿地图出来看啊。所以,答应我吧,我们『一起』背起来。」 斯凡看着凯克,等着他的承诺。 凯克偏过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又在斯凡的凝视下转了回来,不情愿地说道:「好啦,我会背起来啦。」 「好。」斯凡嘴角上扬,淡淡地笑了。 「另外,我答应尤里大叔了:我们要将地图上没有,但是我们有看到的讯息加上去,这也要拜託你。」 「不会吧……」凯克哀号的更大声了。 「好啦。」凯克扁着嘴,答道。 「这是,地图情报的交易条件啊。」斯凡也叹了口气,苦笑着说了这句。 未完待续 3-7 火之石、地图、图鑑、二手武器 - 1 第七节火之石、地图、图鑑、二手武器-1 叶子如针般尖锐细长,黝绿叶片的末端三分之一是淡淡的白,是一种如月光似的透明乳白。乍看之下,叶形显得很奇怪,叶缘弧形无法画出尖锐终点,被中断在三分之二的位置,仔细观察,才发现叶末三分之一的存在。捏在左手指间,滑过右手指缝,感受白色末端的纤细,彷彿轻飘飘的绒毛,没有任何重量。 「兔尾叶?」凯克反覆看着捏在指间的黝绿叶片几秒,惊讶地叫道,惊讶中,却又听得出他带点犹豫的怀疑。 「怎么了?」斯凡的声音一如往常沉稳,或许是因为凯克常为自然的美丽奥妙惊呼感叹,又或许他不认为凯克手中的黝绿叶片值得令人惊叫。 「斯凡,你看,这就是……这应该就是兔尾叶啊,没想到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它,不对,它应该不会在这里出现啊。」凯克转过头来,反覆摇晃手中的兔尾叶,手指紧紧捏住,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语句。 「好。」 「凯克,你慢慢说,说清楚一点。它到底是什么?」凯克讶异且怀疑的态度并没有影响斯凡,他的语调依然沉稳,安抚着激动的凯克。 「兔尾叶,就是史多迪先生给我们看的图鑑中的『兔尾叶』啊。」凯克强调。 「兔、尾、叶?你是说史多迪先生的图鑑中有这一样物品吗?」斯凡一个字、一个字重复,一面掏出随身携带的两张纸,他将无之森的简易地图放回衣服口袋,摊开另一张。 他拿着纸张,往前走了两步,对比纸上图案与凯克手中的叶片。 「没有。没有这样植物啊。」斯凡肯定说道,他看向凯克,等待他的说明。 「对啊,它不会在我们的画上,因为,它是无之森中部以北的植物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凯克解释着。 「是吗……」斯凡思索着,口中轻轻说道。 「我想想,当时我是看到图鑑中的这片叶子觉得很有趣,还认真看了很久……而且,它,好像也满贵的样子。」凯克继续解释兔尾叶的来歷。 「哦。」斯凡无意识地喔了一声。 这时斯凡意识到凯克说了什么,虽然仍在思索这片兔尾叶所带来的涵义,却分了几分心思问道:「是多少呢?」 「好像是……十片兔尾叶一银吧。」凯克回道,语气中有几分他自己也不确定的犹豫。 「但是,这里只有一片。」凯克苦笑,又低头看着这片兔尾叶,继续说出心中的疑问:「不过,我真的记得它们生在北边啊。」 「是吗。」斯凡轻轻说道。过了一会,他对凯克说道:「将它收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凯克将手中的兔尾叶放入随身的小袋子,略微调整背后大袋子的位置,跟着前方的斯凡,继续探索无之森。 三天前。 迫于银币即将用光,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即将迈入冬天的双重压力下,斯凡与凯克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做好一切能做好的准备后,再次进入了无之森。 除了第一天抵达普诺尼兹城的休息外,他们还在尤里旅馆多住了两个晚上,这段时间内,斯凡与尤里大叔约定了三项交易。 第一,是简易地图的来源。尤里告诉他们,在佣兵间具有准确性的地图来源,而他们则必须提供将来进入无之森后,他们在地图上的更新资料。 第二,是商队图鑑的存在。据尤里所说,无之森内的动植物、石头等的图鑑并不是无人製作,只是仅在商队间流传。佣兵公会内的年轻佣兵们,往往在孩子时期就跟随着年长佣兵学习无之森内的知识,无之森内有价值的资源以口耳相传,而他们在无之森内看到的实物就是最好的图鑑。 不过,对于商队来说,该如何判断物品是否具有价值,除了依靠商店主人的个人经验,还会製作判断基础的图鑑。毕竟,商店主人收下物品后,中间还需经过运送与处理,才能抵达客户手中。商队中,并不是每位成员都具备充足的辨别物品经验,而没看过实物的人只能依靠前人累积的智慧,因此,大的商队通常都有专人製作图鑑。 基于这项情报,他们再次来到史多迪大叔的店。 经过交涉,他们同意往后在无之森内获得的物品,将以史多迪的店为作第一个交易对象,而史多迪则同意让他们观看樺达商队的图鑑。 这是一项双方互惠的交易:对史多迪来说,他能够藉由斯凡与凯克取得樺达商队认为有价值的物品;对斯凡与凯克来说,他们能够更快了解无之森内有哪些物品是具有价值的。 当然,斯凡与凯克两人是不可能带走这本厚厚的图鑑,不只史多迪不允许,光想着要带着这本厚厚图鑑进入无之森,就令人烦恼旅途中增加的背负重量,同时,图鑑也会减少许多袋内空间。 因此斯凡挑选了几项无之森南部出產,具有价值的动物与植物后,让凯克照着图鑑上的图片,仔细描绘在一张空白纸张上。除此之外,他们也仔细翻阅瀏览图鑑中的其他图片。 阅读时,因为凯克一直对无之森的事物抱持着一颗好奇心,所以十分兴致盎然,和记忆地图时的苦涩表情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表情。 背诵简易地图上的地形情报,纪录图鑑上的图片,之后,他们来到市场……他们直接前往尤里大叔提供的第三项情报所在——二手武器的交易商店。 风,吹起,轻柔包覆斯凡前方几步的棕色兔子。 宽疏生长的赤松林林间,一隻棕色兔子蹲伏在地上,小小的身体颤抖瑟缩着,像是不明白包覆牠的轻柔微风从何而来,又将吹往何方。 风很轻。 棕色的小兔子却在几次尝试跳跃后,更加颤抖退缩。牠不明白风的变化,风,让牠害怕、畏惧,牠可以往任何方向,却又感受到任何方向都有风的存在。风,不是从一个方向吹出,而是不管往哪里都阻拦牠的脚步。 斯凡放轻脚步,握紧手中的剑柄,木头剑柄上已有长期被手握住的浅浅指痕,他觉得他彷彿可以闻到剑柄上传来的汗水味道,与一点很淡、很淡的血腥味。他一步、一步慢慢接近被风包覆的棕色小兔,屏住呼吸,棕色眼眸里只映出棕色小兔的身影。 忽然,他像用尽全身力气般向前一跳,落地时的轻微脚步声,才使人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错觉,他并未用尽全身力气,仍保有转换的灵活性。 低垂的剑,抬起,锐利的刀锋划过兔子,锋利的刀刃断面反射明亮的日光,彷彿也使斯凡的红色短发更加刺眼飞扬,凯克却在看到反光时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只听到耳内传入兔子的哀鸣。 张开眼睛,入眼的是一动不动,已经死掉的棕色小兔,血腥味淡淡的,并不明显,再次垂下的剑端低落血滴,一点、一点红色的血,滴入棕色的土壤。 兔子身下流出同样的红色血液,血液缓缓溢出流动,将土壤慢慢染上红棕色,缓慢到让人忘记刚才眨眼间即分出胜负,兔子与携带锐利武器人类间的战斗,也让人难以想像,斯凡手中「新」的二手武器,是如此锋利,如此衬手。 3-7火之石、地图、图鑑、二手武器(完) 3-8 冬天的无之森 第八节冬天的无之森 将兔子稍微处理后,斯凡与凯克两人继续往北走。 有了简易地图,斯凡早在城中就拟定好这次进入无之森的行进路线:他们不再迂回前进,也不是朝北方直线前进。他们以地图上记载的水源为探索目的地,到达水源后以水源为中心,往四周探索,猎取他们目前能取得的物品。 明亮的日光穿过树顶各式各样的圆形树冠,阳光些许透过叶稍漫漫洒下,些许在树冠间找到足以恣意行径的路线,斜射出一道又一道的笔直光束。树荫下,抬头看向光束,使人想将手遮在眼睛上,透过指间缝隙看着:想看,却又不敢直视的明亮。 凯克走到光束旁,伸出手让光束打在手上汲取日光的美好。看着光束在手上形成一个无法穿越的圆,心底却浮上一种怪异的错觉,一直觉得温暖的日光并不温暖,而是像即将迈入冬季的无之森般,不带一点温度的严酷。 「凯克?」前方斯凡的叫喊声传来,凯克眨眨眼,将手收回,回了声:「来了。」小跑步跟上前方停下脚步等待的斯凡。 第三次进入无之森,他们不再在深夜探索。他们白天行动,夜晚在白天探查过的安全地点轮流休息。当然,这样的作息安排,也是在城中就已决定的。 「继续走吧。」凯克追上斯凡,说道。 斯凡没有说话,侧着半个身体等待凯克的他点点头,转过身来继续往前方走去,他的脚步稳定,一步、一步,与前两次进入无之森相比,多了几分令人安心的沉稳,不变的是仍然注意四周的谨慎。 凯克跟着斯凡的脚步往前走,他的脚步很慢,一步,一步,大步迈开。第三次进入无之森,此时又是阳光明亮的白天,他的神情保持第一次进入无之森时的好奇探索,少了第二次的疲惫懒散。偶尔,留意四周景物的他会停下片刻,着迷在特殊的事物上,直到斯凡呼喊,才迈开步伐。 明亮的阳光不知不觉中让昏暗的橘黄色夕阳取代,斯凡与凯克回到白天探索过的安全地点,准备休息:他们趁着太阳尚未落下前,再一次仔细探索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大型动物或群体动物的痕跡后,才赶在天色变暗前,靠在选定的赤松木坐下。 没有升火,两人肩靠着肩,希望能藉此温暖彼此。太阳落下后,无之森内也渐渐冷了下来,视野良好,让人一眼看清周遭危险的赤松林,转身一变,成为轻易让北风呼啸而过,冷透皮肤的寒冷地带。 斯凡与凯克两人一人一手拿着下午在水边简单烹调过的兔肉,兔肉早已失去刚烤好时的香味,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只是认真撕咬着自己手上的那份兔肉,一时之间,四周彷彿都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无法辨别是风声还是动物声的低鸣。 咀嚼声慢慢地、规律地、一成不变地重覆。 凯克咬着、啃着,停了下来,他伸手拿起放在身边的水袋,小心谨慎地调整角度,只让一小口泉水落入口中,高壮的胸膛明显地抖了一下,他苦着脸,埋怨着:「还是好冷。」 斯凡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我们哪时候才要回去啊……快要冬天了。」凯克抬头,高亢的声音被他刻意压低放轻,但是在安静的赤松林中还是十分清楚。 「快了。」斯凡跟着抬头往上看,朦胧月光穿过树荫,照在两人身上,他往树干上靠,第一次,他也觉得这份寒冷难以忍耐。 抱胸靠在赤松木上。 斯凡瞄了一眼远边的天色,打了一个呵欠,他揉揉眼睛低声叫了声:「凯克」。天空已经泛出灰白,轮到他休息了。 靠在他腿边的人身体明显地没有被叫醒的动静,他低头,看着呼呼大睡的凯克,他的头歪倒着,只是口中嗯了一声,却反手抱住他的腿。 斯凡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他仔细地扫过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膝盖动了动,用腿晃着凯克的身体,再叫了一次:「凯克,醒来了。」 凯克低声喃喃:「好冷,好冷。」 听到这几个字,斯凡也瑟缩了一下,天气真的一天比一天冷了。斯凡不禁想起他决定要再次进入无之森时,尤里大叔短暂的犹豫表情。尤里大叔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回给他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那个微笑。 斯凡低头再看了一眼凯克的睡姿,决定让凯克多睡一下,他坐了下来,舒缓站了许久的酸疼,盯住远方的某一点,努力回想尤里大叔那个微笑的涵义。 啊,他想起来了。他想起哪时候曾看过尤里的这种笑容了——他明明想笑,却又不肯笑出来,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嘲弄。那是,他们留在尤里旅馆的第二个夜晚,当凯克提起他们夜晚的探索活动时,尤里脸上露出的笑容。 听到斯凡与凯克两人白天休息,晚上探索的行为后,尤里大叔笑了,他没有笑出声,仍然保持着礼貌,只说了句:「是吗?你们白天休息,晚上才行动啊?」 明明尤里的语气中听不出来任何嘲讽的意味,但斯凡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尤里在嘲笑他,他很想让尤里立刻停止他脸上的微笑。 凯克喝了一口热薑汁,回道:「是啊。后来我们还被大熊追呢。」 「还真特别啊。」尤里摸了一下下巴,像是在思索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他转头看向斯凡,问道:「你们怎么会想到在夜晚行动?」 斯凡的脸莫名地红了。他与凯克坐在吧檯前,壁炉的火光在他们身后,他知道尤里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是他知道自己脸红了。 斯凡没有回答尤里的问题,倒是凯克先说话了,他将他所会的魔法与斯凡决定在夜晚行动的原因说了出来。 「哦?」 尤里他停了一下,才平静地说道:「斯凡,你还记得蒂雅与你们一起行动时,是白天行动?还是夜晚行动?」 他问完这句后,笑笑地看着斯凡。 大厅内传来客人的哟喝声:「嘿,尤里,这里还要双份麵包。再给我们四杯麦酒。」 尤里大叔大声回了一句。然后,他逕自转身进入厨房,没有等待斯凡的回答,准备起要端给客人的餐点。 等到尤里都忙完,再次回到吧檯后时,他听到凯克与斯凡的低声交谈,他也不打断,只是忙着手边的事情,听着他们的讨论。 「但是白天行动就不能趁动物睡着的时候捉住牠们啦?」凯克说。 「所以,如果我们白天也能将动物困住呢?」斯凡慢慢说道。 他一边整理心中的想法,一边继续说:「白天的视野比较好,我们也能够掌握四周的情况。」 凯克想了想,回道:「是这样没错。」 「至少,我们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突然遇到熊了。」斯凡苦笑。 「那次真的满恐怖的。」凯克回想那天的经过,脸上出现一个害怕的表情:「那次跑得我腿好酸……」 「你们决定了吗?」 「啊?」 「什么?」 凯克与斯凡一起抬头,看着尤里大叔,尤里才说道:「你们决定要在白天行动还是晚上行动了吗?」 「白天。」凯克回道,说完,看了一眼斯凡。 「嗯。」斯凡像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字般地嗯了一声,他对上尤里淡淡的微笑,咬了一下嘴唇才问道:「尤里大叔,你对于,不,你以前都是如何行动的呢?」 尤里深深看了斯凡一眼,讚赏地笑了,说道:「我以前啊……」 3-8 冬天的无之森-1 第八节冬天的无之森-1 黑暗里,冰冷潮湿的感觉最初是从脚趾出现的,感觉并不明显,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又好像的确有无数隻看不见的小虫拖着冰冷水袋在脚上缓慢爬行蠕动,从脚趾爬上脚背,越过脚踝,顺着小腿往上攀爬到膝盖。 蒂雅打了一个冷颤,她睁开眼,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世界是灰白的,天还没亮,灰白模糊的世界中却出现不夹杂顏色的雪白,雪白飘落,好像轻飘飘的羽毛一般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落下。 蒂雅抬头,沿着雪白飘落的来源往上看。 下雪了。 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蒂雅的鹿皮靴变为深褐色,塞进靴子内的长裤裤管也有着被水气沾湿的痕跡。她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落雪,然后,原地做着简单的伸展动作。 蒂雅一面让身体快点暖和起来,一面不时看着天空,过了一会,她提起放在树下的皮袋,大步朝东南方走去。一声短促的叹息停在她高挑细长的背影后,叹息很轻,对照蒂雅加快速度的脚步声,好像并不存在过。 离开普诺尼兹城后,蒂雅直接进入无之森。从小在杭特公会长大,她深深明白秋天的重要性,对于仰赖无之森维生的佣兵们来说,秋天不仅是欢庆丰收的季节,更是需要努力储备以度过冬天的季节。更何况,她还需要趁着秋天赚取更多金币,早日达到目标。 因此,一进入无之森,蒂雅就直接往中部地带而去,除了用食与休息时间之外,她没有任何停留。 这两年,蒂雅主要都在中部地带活动。一方面,邻近魔山的北部地带是强大野兽与群居动物的栖息地,她独自一人无法打败这些动物,而且,她想避开大型公会活动的北部地带,降低碰上杭特公会的机会。另一方面,南部地带的收入不能让她快速累积金钱。 初雪落下前,蒂雅一直待在中部。 她以过往两年的经歷为基础,来回在中部地带寻找适合的猎物,直接狙杀或设下陷阱,处理猎物、採集能用的植物,避开不能战胜的危险,秋天,就在单调重覆的生活中一天天过去了。 有时候,当蒂雅正耐心等待猎物到来时,她会想起那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人总是站在她的前方,似乎永远也不会害怕、不会逃开未知的恐惧,他的个子并不高却十分可靠;一个人站在她的身边,高大的个子却有着纯真的表情与让人惊讶的魔法。 不过,他们两人的身影也只是出现一下而已。 沉叔叔的身影与小时候的经歷,才是让她难以忘怀的事……虽然她几乎想不起来沉叔叔的样貌,但是她知道,当她见到沉叔叔时,她会认得他的。 不管如何,挑战雌蜘蛛的过程让她发现其他的可能性。她原本以为,她不可能再与其他人合作,只能永远停在无之森的中部。几次与其他独立佣兵合作,她常常感到恐惧,她知道现在他们已经不能伤害她,却总是无法在夜里安眠,她戒备着动物,更戒备她身边的男性。小时后的金发男人,长大后的克鲁斯,让她对男性產生一种说不明白的恐惧。虽然,蒂雅并没有将她的恐惧表现出来,但是她却时刻留意男性看她的眼神,是否包含着一丝一毫的慾望,而黑暗的来临,更让她心中的恐惧扩大高涨,深怕黑影趁她安眠无力的时候,吞噬她的人与她的心。 这一年的秋天,蒂雅的收入比往年都多。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掌握这片区域内大部分动物的活动范围与作息,地形的起伏:哪些地点适合伏击,哪些地点适合设置陷阱;又或许是因为她杀死长久以来的敌手雌蜘蛛,她总觉得自己在身体或心理上都產生了一些变化。 收入不错,蒂雅应该要感到高兴的,但是她却无法真正开心起来,因为有两件事一直困扰着她。 第一件事情是无之森的变化。她发现一些北部地带才有的动物足跡,也发现北部地带才有的植物碎屑。小时候,她曾在公会里听过动物是会移动的,但是,他们是在隔年春天的大地上才发现动物曾经移动过的痕跡,而不是在冬天还没来到的秋季。她的心中,不安的预感隐隐约约地缠绕滋生,像一团没找到线头的线团。 第二件事情是冬天来临时她必须回到独立佣兵据点,就算、就算她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佣兵聚集的场所也一样。诺姆大地中部以北的冬天,就连住在城里的人都要关紧门窗,点起壁炉,更别提没有遮蔽又难以找到食物的无之森。她是无法待在无之森过冬的。 为了存钱,她不想长期住在城里的旅馆,只得回到独立佣兵据点。其实,贺伯特大叔所介绍的独立佣兵据点并不差,只是她「不喜欢」而已。 白雪似乎是从昨天深夜就开始下的,从她醒来后就一直没停过,白雪不断飘落,好像一直困扰她的心事,怎样拍落也拍落不尽。蒂雅抿着嘴唇,拋开心中的烦闷,继续朝东南方赶路。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何能达成她心中的目的而已。 吃了简单的午餐后,蒂雅继续朝东南方走。 原本安静无声,好像只听得到自己脚步声的无之森内,却突然从后方传来一波又一波奇怪的声音。声音,是从后方传来,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蒂雅却毫不犹豫停了下来。 她侧耳倾听。她知道,声音也是让自己得以存活的重要要素之一。辽阔的无之森内,有时候,巨大的变化往往是从声音先开始,而当能「看到」变化时已经来不及了。 凄厉的吼叫声。 吼叫声里,有着惊恐与畏惧,好像是面临什么恐怖的异变或……什么? 很多、很多动物一起移动、不、应该是一起奔逃的声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蒂雅没有仔细思考这一波又一波声音所代表的涵义,她知道她得先採取行动。 她加快脚步,继续往东南方跑去。 蒂雅并没有因为这些声音而失去判断,她的脚步虽然加快却并不凌乱,她的呼吸略显急促但仍保持着一定的规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人总想要探究未知事情的好奇心,不经意间,她回头看了一眼。 树与树之间。 世界的下半部已经变为雪白世界,上半部还可以看到天空的蓝色与树木的灰棕色,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雪白地面上,是一条黑色绳子,黑色绳子跳动着、起伏着,黑色绳子后,似乎还有着看不清楚但也在起伏的白色绳子。 蒂雅忽然觉得很冷。 她转过头,没有再回头看,只是继续往东南方走。她不知道,她的脸上是一脸惊惧的表情。 未完待续 3-8 冬天的无之森-2 第八节冬天的无之森-2 这三天,斯凡与凯克不曾见到任何人。几次进入无之森,他们知道无之森地广人稀,但是也不曾连续三天都没遇到人。 事实上,除了蒂雅外他们并未与其他人有过实质上的互动。不论是脸上有着淡淡礼貌笑容与戒备眼神的商人,不知道为何匆匆赶路的冒险者,潜伏在阴影处对他们投以冷淡审视目光的佣兵,他们都只短暂接触:或远或近,彼此点头、微笑、面无表情的互看,或者被敌视的目光驱赶。 不过,连续三天没遇到人的情形并未发生过。三天前起,他们的探索范围内就无人出没,别说与人打招呼了,就连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人,似乎从无之森消失了。 三天前,他们毫无所觉。 两天前,他们还很高兴这次的探索地点没有其他佣兵存在,他们恣意猎取他们能打败的猎物,收集他们发现的植物,不必担心其他佣兵抢先一步。 一天前。 斯凡与凯克在泉水边休息与准备午餐。中午的阳光灿烂,泉边的林木又十分稀疏,阳光彷彿毫无阻碍般直射而下,尽情释放光亮。两人躲在树林边缘,位在林边与泉水旁空地的交界处,分别忙着自己负责的工作。 斯凡握着一片尖锐的石片处理地上的猎物,头也没抬,问道:「凯克,柴火准备好了吗?」 凯克刚将柴火叠好,他拍拍手上的尘土,回道:「好了。等你的了。」 「嗯。」斯凡淡淡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工作。 凯克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清澈的泉水发呆。过了一会,他才回头看着仍埋头苦干的斯凡。 「还没好喔?」 「对。」 凯克蹲坐在斯凡前方,看着斯凡俐落的动作与地面上已经处理好的兔子尸体,说道:「我先拿去洗一洗吧。」 「好,你先拿去。」 凯克伸手,手还没碰到兔子肉就停了下来,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将兔子提起,拎着兔子尸体走到泉水边。 看了一眼清澈的泉水,凯克叹了口气,还没将手伸进水里,后面斯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水很冰,你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冲乾净就好了。」 「别把午餐弄丢了。」 凯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了一声「好」,他依着斯凡的话将兔子肉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之后,用手接着泉水,泼在兔子上,洗掉兔子身上的血水与泥土。 来回几趟同样的动作后,凯克似乎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这两天的收穫还真多。」 斯凡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回答,并没有接话。 直到凯克将第三隻兔子放在斯凡的地面前方,蹲坐在一旁盯着他处理猎物时,斯凡才说:「凯克。」 「嗯?」 「你不觉得……」斯凡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你不觉得无之森有点怪怪的吗?我们好像好几天没碰到人了。」 「有吗?」凯克下意识地应答,也不知道这句「有吗」是在回答斯凡还是在问自己。 斯凡处理完最后一隻猎物,一把将雉鸡拎了起来。他做出结论:「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凯克并没有说话。他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站了起来,抬头看着耀眼清爽的蓝色天空。 「好像,真的有点怪怪的。」凯克说道。 「什么?」斯凡已经走到泉边,清洗着雉鸡。 「好像不是无之森怪怪的,而是,天空怪怪的。」凯克看向天空,天空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淡绿色的丝线,淡绿色丝线十分淡,淡得好像不存在,又或许的确存在只是因为太远而看不见。但是除了淡绿色风元素外,他觉得,他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六角形的冰晶一点一点,在天边一闪一灭,她们藏在耀眼的蓝色天空里,好像,看不清楚,又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 「天空好像怪怪的。」凯克又说了一次。 斯凡怀抱着些微不安的心情入睡,他睡得并不安稳。今天夜里,轮到凯克负责深夜守卫,斯凡靠坐在树下,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儘快睡着。 今天抓了很多猎物,他应该要开心的;白天很累了,他应该会很快睡着的,但是他总觉得他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不安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我以前啊……」 尤里大叔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尤里大叔听到他的问题后,好像要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却停了一下,不,停了很久,尤里大叔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怀念往事的表情,他不知道想起什么,甚至还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看错吧。 彷彿在梦中,尤里大叔终于说出了下一句话:「我以前啊……有在白天活动,也有在晚上活动。在春天活动,也曾离开过冬天的无之森。」 「都有。」 尤里大叔神色复杂的做出一个简短的结论,虽然很像尤里大叔一向带点嘲弄,带点神秘的指点,但是又有点不同。 他说不出来当中的差异。 「斯凡、斯凡,快点醒来。」 谁,在摇着自己?是凯克吗? 还是要催促自己起来准备早餐的艾德华老师?他今天,好想要再睡一下。 「快点起来!」 他的衣领被抓住了,前面的人好像满高大的,应该不是瘦弱下来的艾德华老师。斯凡睁开眼。 高大的身影档在他的前方,凯克惊慌失措的脸对着他,他的身后是黯淡月色照出的朦胧黑色大地。今夜的月色不明亮。 「斯凡,下雪了。」 「下雪了啊!」 凯克对他大吼大叫,好吵,到底是什么事情,明明天色还没亮,时间还没到啊。等、等,下雪了,下雪了吗? 斯凡从皱紧眉头到睁大眼睛,他推开凯克,站了起来,不用抬头,他就已经看到如羽毛般轻飘飘的落雪缓慢地出现在黑色背景的视野内。 下雪了。 「斯凡,到底怎么办啦?冬天会很冷的,我们,我们要怎么办啦。」凯克着急地在旁边叫着。 「凯克。」 斯凡叫了凯克一声,声音很低沉,绝对压不过凯克惊慌高亢的叫喊声,但是凯克还是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斯凡。 「不要紧,我们回去吧。」 斯凡的眼神奇异地安抚了他,他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斯凡轻轻地问道:「我们现在就走,你,可以吧?」 凯克点点头,说道:「好。」 天一亮,天气就冷了下来,好像所有的寒冷都在同一天降临了无之森。斯凡与凯克一边哆嗦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昨天晚上的视线并不清楚,他们也不敢走得很快,所幸积雪并不深,路还没有变得湿滑泥泞,而且,昨夜往南走的路还在他们已探索过的范围内。 两人在天色转灰白的时候用过冰冷的早餐,此时肚子内并不是空荡荡的,只是冷掉的早餐让两人觉得十分难受,或许没吃下肚还比较好。 虽然正在赶路,斯凡仍然盯紧四周的动静,他不敢走得太快。两人从未在冬天来过无之森,不知道冬天的无之森是什么模样。凯克也一反往日懒散的步伐,他加快脚步,希望能够让身体不再寒冷,他几乎贴在斯凡背后走着,完全没有落下,甚至有时候还催促斯凡走快一点。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斯凡继续走,凯克跟着他走。他没有怪斯凡,只是斯凡依然皱紧眉头,偶尔视线交错时,总是略带抱歉的看着他。 两人又走了一段时间,凯克想了想,走到斯凡身边,大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没关係啦。」 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已经过去,冬天的无之森并没有凯克想像中可怕,他安慰着坚持多待几天而感到内疚的斯凡,也替自己打气。就算,就算普诺尼兹城的人们都知道,第一场雪来临后就是寒冷的冬天,大家都会躲在屋内,躲避严寒的冬天。所以,无之森应该也和普诺尼兹城一样,只是比之前还冷吧。 毕竟他们往南走了大半天都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3-8完 3-9 雪与寒冷 第九节雪与寒冷 鼻子、嘴唇都失去了感觉,好像没有呼吸;手指与脚趾都僵硬麻木,彷彿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自己,仍在往前走,一步又一步,但是却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又要走到哪里去。 这里,是哪里呢? 为什么,我还要继续走呢? 意识深处有一个声音问着这些问题,但是没有人回答。另一个声音温和轻柔,劝着他:不要再拖着笨重的身体继续前进了,闭上眼吧,安稳睡一觉吧。 妈咪。 他好像又看到母亲离开时的安详表情,母亲的脸孔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好想、好想妈咪。凯克留恋地看着母亲的脸孔,他伸出并没有伸出的手,想要摸一下妈咪的脸。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仿彿惊醒般,凯克用力地张开眼。 只是不小心闭上眼睛而已,睫毛就显得沉重无比,凯克感觉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眼睛睁开,看到这个世界。 世界已经变成一片白茫茫。大雪,下了两天还是三天吧,其实他不太记得究竟过了多久,因为北风带着雪不停吹着、下着,遮蔽住大部分的视线,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楚现在是清晨,还是午后。 雪打在脸上,从雪的缝隙看出去,看向略微远一点的地方,可以发现棕色的土壤已经全部变成雪白的雪地,树木都穿上一件雪白新衣,属于,冬天的新衣。 雪白世界十分安静,只有风声,雪,好像是没有声音的,她们静静落下,落在雪地上,消失无踪,与白色雪地融为一体,铺出一个更加洁白无瑕的地面。 还有,脚步声。 脚步声来自前方。斯凡还在……凯克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白色雪花里,斯凡的背影看不清楚,有红色的曲线在他的背上跳动,凯克眨眨眼,才认出那是斯凡帽缘下的发尾,红色头发变得像鲜血一样鲜红,成为雪白世界里明显的标记。 好像,动物死掉时流出的鲜血啊。 凯克心中忽然闪过一种不安的感觉,他微微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 第五天了。 已经连续下了五天的雪。前两天,他们还可以在夜晚休息,勉强找得到半乾的树枝与树叶燃起营火取暖。 斯凡原本还担心火光会引来野兽,但实在太冷了,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野兽与一定会冻僵的选项中,他们选择了前者。 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从下雪的那天起,他们就没看过一隻动物,连隻老鼠都没有,雪白的世界中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或许他的担忧成真还好些,野兽来袭他们还可以奋力一搏,但对于大自然的变化,他们只能看着,无力的「看着」自然的变化。动物的消失也代表食物的短缺,袋中原本要带回去卖掉的动物已经少了三分之二,想到这次进入无之森后的收穫少了大半,斯凡脸上忍不住泛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早知道,他们还不如早点回去比较好。 不,早知道,他们根本不该在冬天来临前进入无之森。 斯凡稍微放慢脚步,偏过头去,望了一眼后方的凯克,棕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凯克的脚步蹣跚,偶尔还会停下,身体也摇摇晃晃。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回去扶他。 雪转大的那天起,他们就几乎没有休息了。晚上,无法休息:连续下了几天的雪,找不到乾枯的树枝生火,勉强使用潮湿柴火也只冒出阵阵呛死人的灰烟,身体没有温暖起来,倒是呛咳了好久。 白天,雪比较小的时候,或者刚好走到山坡背面,他们会休息一下。所谓的休息,也不过是停下来一小段时间,让酸涩不堪的腿放松片刻。他们不敢睡,一睡着,寒冷就像海浪拍上岸边,很快地袭捲整个身体,将人拖向冰冷的深渊。 或是,沉睡不起的梦乡。 凯克,他,撑得住吗?认识凯克以来,他并没有参予凯克的生活,但从两人的谈话中他也知道魔法师的学习并不像剑士一样,需要锻鍊身体,连续三天没有休息,没有吃好,又一直在走路,凯克他…… 要是,凯克真的撑不住了。 他该怎么办? 一想起这个问题,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来。随着时间流逝,这个问题就彷彿是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逐渐朝他滚了过来。 他能扶着凯克走回普诺尼兹城吗? 凯克的身高比他高,体型比他壮,就算他想要扶着他回去,他扶得动吗?要是他扶不动…… 斯凡几乎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凯克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之后,他对他的帮助与鼓舞。两人第一次进入无之森,凯克引开狼群的举动,一幕幕,飞快地闪过斯凡的脑海。 斯凡摇摇头。 不,这件事情不能发生。凯克撑不下去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像要坚定心中的想法,斯凡弯曲冻僵的手指,用力握紧了拳头。 还有,两天。 依照他的估计,再两天,再走两天他们就可以看到普诺尼兹城了。 咚。 笨重物品掉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斯凡的呼吸停了一下,从声音判断,并不像树顶上的积雪落在雪地的声音,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咚的声音之前,他……感觉得到凯克的脚步声里中断的时间比响起的时间多。不会,不会的。 斯凡回过头。 凯克整个人面朝下倒在雪里。雪下得很快,一下子,他的背上就覆上一层白色影子。斯凡跑了回去,扶起凯克,不顾冻僵的手指,用力摇晃着凯克的身体。 「凯克!」 「凯克!」 「你不能睡!」 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啊。 斯凡着急地拨掉凯克身上的白雪,拍着他发白的脸。凯克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只有同样惨白的嘴唇颤抖着,梦囈般小声说着片段的字句。 「妈咪。」 「你……」 「你不要走……」 斯凡将耳朵靠近凯克的嘴边,听了一会才听懂凯克在唸着什么。听懂后,斯凡的脸色变得苍白骇人,他坐起来,要晃晕凯克似的用力摇晃着凯克,几乎是打他般用力拍着他的脸。 渐渐地,凯克的脸有了一点血色。 也不知道是被斯凡拍的还是他的梦境太甜美,他苍白的双颊上出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润。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 斯凡松手,颓然地坐在雪地上。 雪落在斯凡的肩上,头上,慢慢盖住了他,也盖住了躺在雪地中,兀自微笑的凯克。 该,怎么办? 斯凡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不断重复,好像山谷内响起的自己的声音,逐渐变大,逐渐遥远。 过了好久,斯凡的棕色双眸里才重新有了焦距。 他看着凯克。 他该放弃他的梦想,他一直以来坚持的梦想,死在这里吗?还是……他该拋、下、凯克呢? 他看着凯克的脸,站了起来,他仰头,望着天空,天空仍不断飘着雪,雪落在他的脸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脸上,是一个很久未出现的脆弱表情。 斯凡握紧拳,自己对自己说道:最后,一次吧。 斯凡的表情是说不出来的难过,他压抑悲伤的情绪,蹲了下来,再次,握紧凯克的双臂,用力摇晃了起来。 3-9完 3-10 元素之石 第十节元素之石 身体,很轻。 全身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好像可以浮在空中,轻易飘到任何地方。他,好像,真的浮在空中耶,脚下没有传来触地的坚实感,为了证明心中所想是否正确,他很快低下头,果然,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这里是……哪里呢? 凯克环顾四周,不禁惊讶地张大棕色双眸:上方,蓝色晶体不断落下,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会落到何时,整个世界,彷彿被打造成一个巨大的水蓝色幃幕。 静静凝视鼻尖前的蓝色晶体,才发现她们飘落的速度很慢,很慢,非常慢,时间彷彿也在凯克的凝视中停止,使凯克能看清蓝色晶体的模样。蓝色晶体是由淡蓝色的六角晶体构成,她们紧密结合,形成或大或小的晶体。 凯克伸出手。 温热皮肤一碰到蓝色晶体,淡蓝色六角晶体就缓缓分开,在他手上慢慢移动,从手指尖端,流动到掌心,再次紧密结合成一层薄薄的圆形。 好冰。 当淡蓝色六角晶体形成薄圆时,凯克忽然感到——好冰。在这个自由自在的蓝色世界中,一直不存在的冷热感受彷彿重新回到体内,凯克下意识想要躲避蓝色晶体的接触。 凯克上方。 落下的蓝色晶体停住了。 停住的时间很短,只有一秒,蓝色晶体又继续落下,但是,她们再次落下时却明显避开凯克的身体。 只见巨大的水蓝色幃幕下,多出一块人型形状的缺口,缺口内,是自己也对此变化感到惊讶而目瞪口呆的凯克。 斯凡早已停止呼喊。 他只是,用力摇晃着凯克的身体,拍着、摩搓着他的脸颊,无奈地感受到凯克冰冷的脸颊逐渐变为微温,却不是因为他的拍打而是凯克的身体开始发热。 不要睡,你不是说要一起冒险的吗? 不是要陪我进入无之森的吗? 斯凡的表情专注,一心一意祈求凯克能醒过来,睁开眼睛笑着对他说:「没关係。」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叫醒凯克上,没发现周遭环静悄悄有了变化,也没注意他的身体居然因简单的摇晃动作而开始出汗。 直到,汗水从发际渗出,滑下额头,滴入他的眼睛。 含着盐分的汗水使得斯凡忍不住吃痛地眨一眨眼,他随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然后,愣了一下。他们在冰天雪地的地方,为什么,他居然流汗了?是因为紧张、还是担心? 斯凡抬起头,看了一眼四週。呆住了。 他无法置信他看到的景象:他的上方,雪花就这样避开他与凯克的所在,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高顶帐篷罩住他们,雪花从隐形帐篷滑落,落在两人约一尺外的地面。 斯凡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从哪时开始的,他愣了好一会,才站起来,抬头看向雪花的根源,发现雪花并不是从天上就避开他们的位置,而是快落到凯克身上时才往旁边滑落。 为了证明他的猜测,斯凡往外走了两步,他回头,看着凯克躺着的位置。果然,雪花避开凯克,在他身边形成一个看不见的无雪地带。 一点微弱的希望彷彿在冰天雪地里萌生的新芽,绿意悄悄窜出雪白的冰封大地,为已经心灰意冷的孤寂心境找回一点可能。斯凡连忙跑回凯克身旁,他觉得,这样的神奇景象一定是凯克造成的。他,一定会醒来的。 斯凡脸上已经失去刚刚的焦惶失措,他持续而稳定地摇晃着凯克,不时将手伸到外面的雪地,将冰冷的手贴上凯克微热的脸。 醒来吧、醒过来吧。 其实,只过了一会吧。 「唔。」一声很轻的低喃发自凯克唇间。 然后,凯克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一见到斯凡的脸,就笑了出来。他说:「为什么,斯凡你为什么冰我啊,很冰耶。」 凯克的表情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两人在往日冬天的普诺尼兹城中,以冰冷的雪花互相玩闹嬉笑,互相抱怨对方。 笑完,凯克从自己低哑微弱的声音与斯凡脸上松一口气的疲惫神情,了解到什么。他似懂非懂地看着斯凡,问道:「我,怎么了吗?」 「没事了。」 「没事了。」 接着两句没事了,安抚了迷惑中的凯克也安抚了自己,斯凡抱了一下凯克,在他背后遮住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才重新看着凯克。 斯凡没有提起他到底有多担心与惊慌,也掩饰掉脸上一闪而逝的内疚——他想要拋下凯克。他淡淡解释着:「凯克,你刚才在雪地中睡着了…好险,你终于醒了。」 凯克凝视着斯凡,诚恳地说道:「谢谢。」 斯凡给了一个微笑。他将凯克扶起来,帮他拍掉身上还留着的馀雪,然后,指着他头上的奇异景象,问道:「凯克,这是你做的吗?」 「啊?」 凯克呆了一下。他做了什么?不明白斯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顺着斯凡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是怎么回事?凯克睁大眼睛,他看到头上的雪花避开他,落下。他张口,想回答他不知道,脑海却出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有人正提醒着他,他看过,他看过同样的景象。 「我想想,好像是耶,好像是我做的。」凯克摸摸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刚才,我好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是水蓝色的……水蓝色的世界。」凯克一面回想,一面断断续续地述说。 「我觉得很冰,希望那些蓝色晶体离开我,然后,她们就离开我了……啊,她们是,是水元素吧。」 像是此时才明瞭他所见到的世界,其实就是水元素所构成的这片冰天雪地,凯克惊呼了一声。随着他的大叫,他头上的雪花又重新回归正常的掉落路线,直直地落在他与一旁的斯凡身上。 凯克露出一个苦笑。 「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訕訕说道。 看到造成这种景象的人,也露出一副莫名奇妙的尷尬表情,斯凡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后来,凯克与斯凡一路继续往南边走去。 经过思索,凯克慢慢体悟到他昏迷时所经歷的世界是哪里。他应该是无意识地感受到水元素存在的世界,看清她们的模样,并进而让水元素离开他身边,使周遭不再如此寒冷。 当他弄懂这件事情时,水元素就不再受他的意识影响,回归本来的飘落路线。 毕竟有了这样的体验,凯克抓到了什么。他开始用心想像水元素的变化,淡蓝色的六角晶体从上方落下,到达他与斯凡上空后,往左右分开缓缓落下。试过多次后,他终于成功让两人可以避开大部分的雪花前进。 不过,他之所以能用心想像与构筑画面,是因为现在无之森内没有其他需要警戒的动物,斯凡又扶着他一起行走,他不需留意四週。但是,要操控所有的水元素还是不可能,他无法在脑中画面里想像如此多的水元素。 当然……他休息的时候也不可能。这时,两人就会躲在比较大株的赤松树下,头上放着一个大袋子,挡去风雪,略微休息片刻。 终于,两天后。 远处的景色有了变化,他们看到久违的普诺尼兹城北门,彷彿一直线的北墙在身心俱疲的两人眼中,成为救赎般的坚固存在。 未完待续 3-10 元素之石-1 第十节元素之石-1 一踏入普诺尼兹城,凯克与斯凡就直奔尤里旅馆。 两人狼吞虎嚥吃完不知是早餐还是午餐,总之是「盼望许久」的热腾腾餐点后,衝到房间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两天后的早晨。 当斯凡发现他们居然睡掉整天时,急忙拉着凯克外出卖东西。此趟无之森的获利,比预期少,一方面,许多佣兵秋末时卖出手中物品换取金钱,造成无之森物品小幅跌价,另一方面,回程路上他们吃掉或丢掉不少负重。 生命,是最重要的啊。 所幸凯克不知何时将一些无之森北部的物品放入袋中,才使他们扣除过冬花费后,还有剩馀金钱更换装备……自然,是二手装备了。对于这个结果,凯克没有抱怨,严格来说,他并没有什么感觉;斯凡却在心里埋怨自己: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冒险者,要学的事还很多。 总之,为了节省开销,当晚斯凡就向尤里大叔报告无之森的状况。隔天,他们离开旅馆,前往凯克的「家」。 只过了几个月。 只是,一个秋天。 离开普诺尼兹城的东门,脚下走过不知道几次的小路,此时却显得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同样的路面,同样的两旁冬日景色:风从北方吹下,吹动枯枝、吹落枯枝残雪。同样的起点,同样的终点,终点却没有喜悦期待的晚餐……没有麵包、没有燉肉、没有牛奶。 凯克一边走、一边看着四週景色,心情不知不觉低落下来。他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路旁。一片又一片的绿色丝面从北方而来,紧绷的丝面好像……「她」手中紧绷的弓弦,没有一点摺痕波纹,光滑平坦,他们碰到任何事物都轻易穿越,再次贴合成一张完整的丝面,彷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淡蓝色的六角晶夹杂其中,混入绿色丝面,深蓝浅绿,深绿浅蓝,直到碰到大地,淡绿色丝面捲起,无数淡绿色丝线四散飘荡,淡蓝色六角晶沉入大地,继续堆积雪白色的大地。 是啊。 有些东西不同了。 以前模糊的淡蓝色水元素,如今只要略微集中精神再看,就彷彿可以伸手触摸般清晰浮现,以前最多能操控十多个元素,现在却可以操控大约二十个到三十个的元素。踏在太阳照射后融化的积雪上,早已不像孩子时难以行走,可以轻松走着,甚至尽情观察四周变化。 一个淡淡的笑容出现在凯克脸上,笑容里有着对大自然美景的感动与自己成长的快乐,又含着一点说不出的悲伤。 他将视线移到路的前端——有着一头红色短发,比自己矮小的体型踏着稳定步伐,「他」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 「凯克,快走吧。」 催促声在逝去的秋季里曾不断在耳边响起,已变得熟悉无比,成为值得信赖的存在。他对催促声的主人回以一个微笑,开朗地笑着答道:「好。等我,来了。」 小跑步跟上斯凡的瞬间,凯克脑中不由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如果,我与斯凡一样,有坚定的梦想作为目标,是否,就能够不再想起过往感伤的事物,坚定有力走向前方? 凯克推开「家」的大门。 紧紧闭上的大门打开,一阵淡淡的阴暗味道从屋子深处迫不及待地飘出,蒙上凯克与斯凡的口鼻。 凯克呛着似地咳了一声,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且因窗外正飘着雪,屋内的一切事物彷彿都垄罩在灰色阴影下,角落是深灰色的,窗边是浅灰色的。凯克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餐桌与桌旁的壁炉,餐桌上没有任何食物,就连曾经在无数夜晚散发火光带来温暖的壁炉也显得冰冷异常。 斯凡跟在凯克身后走进屋内。 看着屋内景象,他似乎有着一瞬间的恍惚。面对凯克的沉默不语与心情低落的神情,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连续叫了几句:「凯克、凯克!」 「我们快点来打扫吧。」 「还要准备晚餐呢。」 「我今晚和你睡在一起吗?」 「啊?」凯克愣了一下,回道。 「喔。好啊。」 「打扫的用具你放在哪里呢?屋子后面?」斯凡接着问。 原本还沉浸在感伤气氛中的凯克,让斯凡一番催促后,很快忘了刚才心中涌起的难过,他带着斯凡去拿打扫用具,捲起袖子,提起水桶,开始与斯凡一起打扫「看来」几个月没住人的屋子。 看着凯克的表情回覆平常模样,斯凡重新安静下来。凯克的表情他在艾德华老师脸上看过,他,他不希望凯克也变成那种模样,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其实,凯克家并不脏。 凯克的母亲伊迪丝本来就将屋子内打扫得乾乾净净,自从凯克离开后,屋子内也没别人住过,只是多积了些灰尘。 于是屋内就在两个大男孩的手下,一个熟练的指引,一个不熟练的帮忙,回復为可以住人的状态。 两人,就在凯克的家住了下来。 隔天。 元素之语殿堂的火之塔二楼。 长长的白发垂在米色袍子上,白发下露出的袍子看起来与乾净整齐有着遥远的距离,至少,从摊在地上的袍角灰污与袍面的縐褶可以猜想这件袍子大概好几天没有洗一洗摊平晒乾了。 白发旁是一头短棕发,棕发也并不整齐,乱翘的发尾好像调皮玩弄着棕发后的圆领,几撮在外,几撮藏在领内。 白发男性与棕发男性的面前是一座发出霹啪声响的壁炉,壁炉旁,站着一位金色长发的半人高少女。 少女站在白发男性的膝前,用着一半撒娇一半威胁的语调叫道:「希普多德——」 「你就,你就……你就好好用『你们的语言』解释给凯克听啦!」 「我、我」少女,壁炉小精灵欧薇娜接连说了两个我,她白皙灿亮的脸颊似乎都鼓起来,她一副不知该生气好还是不该生气好的彆扭表情。 过了一会,她才勉强地承认:「我说的『火之石』,凯克都听不懂到底是什么啦。」 「我,『火之石』,他——」欧薇娜还在团团转,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抬头,看到希普多德一副努力不笑的表情,忍不住叫道:「吼,希普多德,你还笑!」 「这样我要走了啦。」 欧薇娜一跺脚,往壁炉闪了过去。 未完待续 3-10 元素之石-2 第十节元素之石-2 看到欧薇娜的反应,凯克「噗」了一声笑了出来。 欧薇娜转过头,深蓝色的眼眸内似乎将喷出耀眼的火光,她用力瞪了凯克一眼,咬了一下嘴唇转身就要窜入火中。 「欧薇娜——」希普多德开口叫住她。 欧薇娜扭过上半身,望着希普多德,白皙的赤足一脚在火中,一脚踩在地上,静静看着他。无声的短暂沉默里,壁炉火苗霹啪作响,将欧薇娜的小脸衬托得异常白皙,透出不带任何情绪的冷静,彷彿刚才的娇嗔只是火光造成的错觉。 希普多德也看着欧薇娜,慢慢说道:「别走吧。我今天本来就要说明什么是元素之石的。」 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个复杂表情,混合着忧伤与疲惫,声调也变得苍老沙哑:「坐下吧。」希普多德轻轻拍了下他的膝旁:每次欧薇娜驻足的地方。欧薇娜对他点点头,来到希普多德身边坐下。 「凯克。」 希普多德转过来,表情已回復正常,刚才的奇异气氛似乎并不曾存在过。 「是,老师。」希普多德难得的严肃口吻,使凯克不禁调整坐姿,认真回答。 希普多德老师看了凯克一眼,叹口气后说:「原本我不想这么早告诉你,怕你会依赖元素之石,反而影响你在魔法上的发展。」 「但是……」 希普多德思索着,眼底蒙上一层忧虑,却始终没有说出但是「什么」。过了一会,他才说:「我现在就解释什么是『元素之石』吧。」 「据说元素之石共有四种,分别是火之石、风之石、水之石与土之石,它们并无一定的模样,分别是红色、绿色、蓝色与褐色。」 「而我身上的火之石,是一枚胸章。」白鬍子从袍中掏出一枚红色胸章,将它递给凯克,示意他看一看。 碰触到火之石的那一刻,指尖传来温热的烫,好像手放在热腾腾的锅子外侧,锅内东西仍噗噗冒着气泡,虽然感受到锅内的烫,却不至于热到松手。小心捧着胸章仔细观察:表面的红原来并不是表层的顏色,而是内部不断移动,火花形状的红色东西向外透出的顏色。 凯克将胸章拿到眼前,想看清楚红色东西的模样。一瞬间,无数向上盛开的火红色花朵涌出蔓延,以胸章为中心点,遮满他的视野,眼前全部是火红色花朵,一朵、二朵、十朵、二十朵,数不清的红色花朵从额头到鼻尖盖住他整个脸,变成他所有的世界。 他吓得松开手。 胸章掉到他的衣服上,适才的景象也消失不见。凯克揉揉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胸章,才小心地捡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白鬍子老师。 「元素之石内,可以储存元素的力量。」将凯克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的希普多德,适时解释道。 「可以储存……元素的力量?」凯克懵懵懂懂地重覆着,说到后面双眼亮了起来,惊讶地问道。 「嗯。」 「我等会再慢慢解释,你先仔细看看火之石。」 「好。」凯克捏着胸章,不敢再贸然举到眼前,他看着胸章的轮廓,心想,胸章是圆形的,但是白鬍子老师又说元素之石没有一定的形状,是表示每种元素之石都是不同的形状,还是每一颗火之石都是不同形状呢? 「我也没看过其他的火之石。根据记载,元素之石没有固定的形状。」 凯克「喔」了一声,他没发现自己将所想的问题说出口,也没发现白鬍子老师回答了他,他继续观察火之石。 将徽章翻到背面,发现这枚徽章另一个奇怪的地方。这枚徽章的背面,并没有固定的金属针头,也是与正面相同的材质,同样的触感,同样的顏色,这整个徽章的材质居然是一样的! 他好奇地问道:「这枚徽章,老师,是从哪里来的啊?」 白鬍子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看到老师熟悉的表情,凯克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但是他也知道……每次白鬍子露出这种表情时,就代表他问不出来他想知道的答案。 「那为什么,为什么欧薇娜要我来问『火之石』呢?」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陪你一起冒险了啊。」听到说到自己,欧薇娜没再继续坐着,她跳了起来,凑到两人中间。 希普多德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是关于元素之石的功用。」 「『元素之石』可以让同属性的精灵出现在元素之石附近,就算附近没有可让精灵出现的元素力量。」 「同属性的精灵……可以出现,就算附近没有可让精灵出现的元素力量……」凯克喃喃覆诵。 「所以,意思是说,如果我手上有了火之石,就算身旁没有壁炉的火焰,欧薇娜也可以出现吗?」 「可以这样说。」希普多德答道。 「这么好!」凯克叫道。 希普多德摇摇头,接着说:「但是,元素之石内要有比壁炉火焰还要多的元素力量。」 「以火之石为例,精灵可将自己可操控的元素力量储存在火之石内,藉此让自己出现在火之石旁。所以,如果火之石内的火元素数量消耗到低于壁炉的元素数量时,她就无法出现了。」 「储存……消耗……」一下子听到许多从未听过的知识,让凯克一时有点头昏脑胀,他一会看着白鬍子老师,一下看着欧薇娜,觉得有点混乱。 希普多德停顿了一会。 「接下来,我会解释精灵与异想派魔法师间的关係。」 凯克抬起头,一双棕色眼眸内满是诧异,今天,今天白鬍子老师怎么忽然这么大方,居然一下子告诉他这么多事情。这些事,他以前不管怎么问,白鬍子老师都不肯说清楚。 疑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凯克还来不及深思,就被希普多德接下来的说明吸引住了。 「之前你通过火之塔考试,是欧薇娜的帮忙。」希普多德说道。 「呃……」没想到老师又提起考试的事,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是靠欧薇娜的帮忙才通过的。 「欧薇娜应该对你说过,她只能使用你想像过的画面,也就是你曾使用过的魔法。」希普多德继续解释。 「嗯,好像是这样,欧薇娜当时有说。她还有说,她还能……」凯克想了想,还是想不太起来欧薇娜当时说了什么。 「她使用的魔法,所操控的火元素数量,无法超过壁炉之火的火元素数量。」希普多德说。 「喔,对,好像是这样。」凯克点点头。虽然他觉得好像与记忆不一样,不过,既然欧薇娜没说话,那就应该是这样吧。 「这就是『元素之石』的第二个作用。它能让精灵在没有元素的地方,使用元素之石内的元素,帮助你施放魔法。」希普多德说。 「真的吗?」 「真的可以这样?」凯克讶异地连叫了两次,然后一脸喜悦,这样,他就可以尽情想像火系魔法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他,他根本没有火之石啊。 「这个火之石就交给你了。你要记得,如果你让欧薇娜使用太多魔法,又没有找到火源,她就没办法出现在你身边了。」 「好,我会记得的。」凯克下意识地回应。 「这颗火之石要交给我?真的吗?」他站起来,激动地说道。 「好棒!」 凯克捧着火之石,开心叫着,过了一会他才想到一件事:「可是,老师你身边就没有火之石了。」 「没关係。我已经不需要火之石了。」 「为什么?」 希普多德笑了笑,对凯克摇摇头,他说:「我可以自己想像火系魔法,不需要欧薇娜的帮助。」 「而且,很多地方都有壁炉……」 说到这,欧薇娜、白鬍子与凯克互看一眼,一起笑出来。凯克没有注意到的是,白鬍子眼里的忧虑与决心。 3-10元素之石完 3-11 黑暗生物来袭 第十一节黑暗生物来袭 雪白世界里,远处,一条绵延无尽的白色线条如海浪般涌起,朝南方用力扑打,彷彿永无退潮之日,紧追在白色线条后的是一条逐渐进逼,渐渐重叠的黑色波涛。 近看白色线条,才发现这条白色线条是由无数的白色生物组成,雪白毛皮的熊、雪白毛皮的狼,雪白毛皮的鹿,每一隻动物都有着比普通动物更为壮硕的身躯,更为敏捷有力的足肢,但是,牠们脸上却有着与牠们身体迸发出的力量截然不同的表情。 害怕! 惊惶! 漆黑的瞳孔内流露无限的惊恐,已听不到任何的嘶吼与鸣叫,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与踢踏的凌乱足声,牠们像要挤出身躯内最后一丝血肉,催动足下最后一分肌力。牠们没有任何停留,跳耀,踏步,尽力迈出生命所能前进的最大距离,只求,能逃开背后恐怖不祥的黑色波涛。 黑色波涛,如同影子般一秒都不曾远离,牠们逐渐拉近与前方白色动物的距离。终于,一个,黑色的动物形体影子,碰触到一隻白鹿。黑色影子的中心是一团漆黑如不见星月的暗夜的黑,如地底深处夹缝的黑,只是黑;黑色影子边缘是烟囱喷出的轻烟,轻飘飘往四周散开,越往四周,越飘越薄。 碰触到白鹿时,中央的一团漆黑忽然爆发,黑色烟雾边缘瞬间膨胀扩大,胀大的动物身影变为比白鹿还大一倍的白鹿形状黑影,从外向内将白鹿掩没,直到看不到任何白色。 白色,又出现了。 被追上时就停下脚步的白鹿,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般,再次活生生的出现在被吞噬的位置。 不,牠有些不同了。 牠转动牠的头,微微抖动耳朵,黑漉漉的眼珠转动着,找不到任何恐惧惊惶,彷彿牠一直都在这里,不曾逃离生长的雪之大地。细长的足踢动地下的白雪,牠低头,神态安然地停留原地。 牠的四周,无数被黑影吞噬的白熊、白狼、白豹,都与牠一样,只是停留原地,不会攻击彼此,也不再奔逃。 牠们的前方,黑色波涛仍不断吞噬奔逃的白色动物。 牠们的眉间,都多了一点淡淡的,轻轻的,黑色烟雾。 牠们忽然一起低声叫了起来,只有一声,整齐划一响起,声音甚至让前方奔逃的白色动物停了一下。牠们之间,彷彿有一个看不见的主宰,挥动手中的棒子,落下指令。 如果这时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睁大眼睛,张嘴却似掐住喉咙般叫不出来,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太恐怖了。但是此时的无之森内,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一切,而平日活动的动物也都安眠了。雪白动物的变化就在看似沉眠的无之森内,悄悄地发生,悄悄地结束。 没有「人」知道。 「凯克!」 斯凡回过头来,大声叫了一句。 「唉唷,好啦,就来了啦。」凯克喘吁吁地跟在斯凡后面,不情愿地拉开脚步,继续跟着他一半走一半跑。 「凯克小弟,想不到你这么逊……」一旁的欧薇娜带着笑声耻笑。 「欧薇娜,那是因为你是精灵,不需要用走的好吗!」凯克停下来抗议。 「凯克……」斯凡回头,看了一眼凯克。 「别再找藉口啦。」斯凡说。 「对啊,对啊,而且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是小精灵,不是精灵,真是的,每次都记错。」欧薇娜飘在半空中,白皙手指指着凯克鼻尖说道。 「好、好,小精灵。那你不要打扰我练习了,快回去你的壁炉吧。」凯克随口说,挥挥手,看也没看欧薇纳的反应,转回头对前面的斯凡叫道:「我就来了。」 「凯克!」 「你居然不理我,下午的魔法练习不陪你了!」欧薇娜轻哼了一声,跺跺脚,空中火花一闪,消失踪影。 凯克耸耸肩,他知道,下午他找欧薇娜时,她还是会出现的。现在,还是继续进行训练吧。 唉…… 自从两人回到他家,将环境整理好,住下来后。白天,斯凡练习时总不忘拉上他,真的是「拉」上他,他可没有夸张。 老实说,他根本不懂跑来跑去有什么好玩的,也不想和斯凡一起进行他口中所说的训练。 但是,向来很少说话的斯凡,耐心地对他说了很久的话。他还记得斯凡是这样说的:「凯克。你知道,在无之森内活动是需要体力的,也需要走很多路。」 「嗯。」他点点头。 斯凡站起来,比比他的肩头,再比比他自己的肩头:「你也知道,你比我高又比我壮『一点点』。」 「嗯。」看着斯凡带点彆扭的表情,他很快地再点点头。 「所以,我可揹不动你,你要自己走啊。明年春天,我们在无之森能够冒险到哪里,就看你能进步到哪里了。」斯凡做出结论,然后,一双棕色眼眸认真地看着、不、他觉得斯凡有点无奈地盯着他。 「我?进步到哪里?」凯克比了比自己,愣愣地说道。 过了一会,他不确定地答道:「魔法吗?」 「不是。」斯凡眼中的无奈更多,但是他坚定地摇摇头。 「那是?」当时他心中隐约猜测到斯凡的想法,不过,他还是睁大眼睛,带着一点期待,一点不想承认的预感,无辜回看斯凡。 「早上我练习时,和我一起练习跑步吧。你,凯克……你的体力实在是太差了。」斯凡做出宣告。 他还记得,那时欧薇娜在旁边放声大笑了几下,还捧着不知道在哪里根本不存在的肚子,笑到跺了跺脚。 斯凡看到他对旁边瞪了一下,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然后,像是懂了什么,也笑了起来。 于是…… 悲惨又快乐的冬日生活,就此展开。 白天,跟着斯凡一起跑步,下午,崇拜地看着斯凡还可以继续练习剑术与盾的使用,而他则是摊在地上,与欧薇娜进行只需要发呆,快乐又自由的魔法练习。 元素之语殿堂旁的小镇上,三人度过了一个充实而安稳的冬天,也几乎花光扣除换掉二手装备后的冒险所得。 他们都不知道,或许并不是全部都不知道。安静的小镇外,诺姆大地的北方,无之森内,一场蓄积已久的遽变已经开始,已经结束。 是的,当时他们都还不知道。 3-11完 3-12 桑尼殿下与征讨军 第十二节桑尼殿下与征讨军 克罗帝王国,王都,霍尔比斯。 广阔的练习场一角,有一队三百人的队伍明显与场上的其他队伍不同。他们穿着克罗帝护卫军的标准罩衫——中央是红色圆形,领口、袖口与衣摆是同色线条,罩衫下的防具与武器却款式不一,对照场内其他队伍的制式军备,显得十分突兀。他们中有些人穿着轻便柔软的皮甲,背着长弓;有些人穿着厚重皮鎧负着长剑;还有些人穿着铁製锁甲,肩上扛着一把巨斧。 练习场中,并非没有弓箭队与步兵队伍,但混杂各种兵种的队伍却是不存在的。而且,这支队伍的不同处并不仅于此…… 他们的年龄、身材、眼珠顏色与发色都不同。有的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是十八岁的青年,也有五十多岁的大叔;有高挑瘦长的旗竿男,也有像座山的巨汉;眼珠顏色与发色更是截然不同,充斥各种顏色。 反观其他队伍,队员们的年龄和身材都相近,而眼珠顏色与发色都是常见的克罗帝王国人民模样:金发蓝眼与棕发棕眼。 不过,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与他们前方所站的人,或许才是受人注目的真正原因。 「诺姆大地的勇者啊!」 「你们,是从万人中挑选出的勇者,是将与我、克罗帝王国的桑尼殿下,讨伐敌人、收復领土,恢復克罗帝王国荣光的勇士。今天,让我们集结于此,成为一支令敌人恐惧畏惧,人们欢呼崇拜的勇猛雄狮吧。」 队伍前,一名英俊挺拔,二十几岁的青年以一种略微高亢,却不显激动的语气说出这番具有感染力的话语。青年穿着质地轻柔的长袖上衣与长裤,一件浅褐色鹿皮背心,上衣、长裤与背心边缘都经缝边处理,一眼就可看出他的身分尊贵。 他有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眸,高挺鼻子与深刻轮廓,薄薄的嘴唇给人一种生疏的距离感,此时,唇边展现出一个期许的微笑。 他,是克罗帝王国的桑尼王子,也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发表完首次正式会面的演说,桑尼王子退后一步将队伍交给他的护卫队长席哈克。他站在后面,静静打量这支以他名义招募的队伍。刚才的一席话,队伍中有些人一脸激动兴奋,大都是年轻人;有些人则沉稳等待席哈克的说明,说明他们将享受的待遇与肩负的任务,他们大都是老练的佣兵。 他懂,这些人为何而来。 但是他们懂不懂他为何招募他们呢?他相信有些人懂得,也相信有些人并不清楚,不过,这对他、对懂得人来说都不重要,他们只要各取所需即可。 这支征讨队,对外宣称是要夺回失去的领土,但实质上却是要借助他们对无之森的了解,找出诅咒之谜,并且担任探索无之森的前锋队伍。他「并不认为」这支征讨队能与国内的正规部队相较,但他们将可以减少正规部队的死伤,保留王室的军事力量。 或许,没有人真正看出…… 诅咒代表的意义,不光是罗尔血脉的凋零危机,以及他自身生命的威胁。诅咒更是削减罗尔王室势力的一隻无形黑手,它缓慢地、无声无息地躲藏在死亡恐惧的巨大屏障下,缩小王室的直属领土,挑战罗尔王室的建国基础——来于取得北方领土所带来的声望与土地所带来的财富。在这块诺姆大地的西部,土地,正是人们赖以维生,并且形成势力的基础! 更别提的是,在死亡阴影的逐渐清晰下,克罗帝王国国王因生活在恐惧下所產生的失序行为。例如,他的父亲,克罗帝王国四世,对于即将来临的死期抱持放弃态度,已开始过着奢华放荡的生活。 不过这也是,他之所以能以二十多岁的年纪即得到民眾寄望的原因。 克罗帝王国内,因受到北方守护之山的屏障,冬天虽然也寒冷,但并不到需要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的情形。 此时,来自北方的寒风夹着细微落雪,缓缓落在练习场上,也落在桑尼王子的头发上。他的一头金发在阳光与雪的暉映下,灿烂闪耀,一如他心中所推演的计画与未来。 他凝视着雪在阳光下画出的银色轨跡,再看了一眼训练中的远征队,嘴角勾出一个微笑。明天春天,就是计划开始之日。 春天。 「斯凡。」 「斯凡啊。」 「斯凡,你休息一下啦。」 凯克蹲坐在屋前,看着已经脱离满身大汗阶段很久的斯凡,正在做着每日都相同的枯燥练习。 老实说,第一次看到斯凡的完整练习时,是崇拜。 第二次看到也还是崇拜。 但是当看了三十多次后,还能觉得是崇拜吗?只能觉得很无聊好不好……偏偏今天欧薇娜又不见人影,喔,不是,是精灵影。 真、是、有、够、无、聊。 凯克索性坐下来,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屋后的木墙,腿交给被冰霜覆盖的雪地,懒洋洋望着斯凡,还打了一个呵欠。 斯凡回头看了凯克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练习挥劈的动作。 凯克在心中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应该说,他没有亲眼见到,原来,斯凡是一个练习狂。不过,其实他也满喜欢练习魔法的啦。 尤其是最近和欧薇娜练习的火系魔法,他发现他与欧薇娜搭配后,最好的事情不是他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火系魔法:因为毕竟还是要控制使用的元素数量和想一下是否得及回復火之石内的火元素,但是,现在他可以同时使用火系魔法与风系魔法了,是「使用」喔,可不是让风托着火这种单纯的移动而已。 这样,他就可以达成…… 达成他第一次遇到蒂雅,与她一起去找斯凡时心里闪过的念头了,他可以同时帮蒂雅加快箭枝的速度,又可以放火球攻击敌人。 还有他好想再一次找曾经追过他们的大熊挑战,嘿嘿,这次不知道是谁要逃跑啊,那次身边没有火,也没时间让他找出火再使用火系魔法,动物可是最怕火的啊。 等等。 他刚才,脑海里面跳过的人是谁,那一个高挑细长的身影,黑色短发与黑色眼眸,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他又想到蒂雅了呢? 难道…… 难道…… 难道他已经发现,他们的队伍不能没有她了吗?仔细回想之后他们两人的单独冒险,只能用一个字或者四个字来形容,就是「惨」或者「惨不忍睹」。或许他们还是应该找一个比较有经验的人,一起合作才是。 对,就是这样。 等下他就和斯凡讨论一下好了。可是,冰冰凉凉的地面好舒服喔,背后带点冷意的木墙也很舒服,天空淡绿色丝线与浅蓝色冰晶好美喔。奇怪,他(她)们怎么越变越少啊,感觉好像被黑影遮住了。 「凯克。」 「起来,别在这里睡觉啦。」 斯凡一回头,看到凯克的眼皮逐渐闭上,逐渐闭上,嘴角上扬,出现一个他看来有点白痴的笑容。 为什么凯克都学不乖呢? 明明差点冷死在无之森内,居然还敢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面睡觉……斯凡无奈地摇摇头,停止练习,走到凯克身边,一面摇一面叫醒他。 「斯凡,你看,我们打赢……了吧!」 到底梦到什么啊?斯凡听到凯克的梦话,不自觉地也笑了出来。 「凯克!」 「凯克你快点醒来啦!」 凯克眨眨眼,好熟悉的声音。是谁?他张开眼,看到斯凡靠近放大的脸。原来是斯凡啊,他下意识地又闭上眼。 又张开。 他推开斯凡,斯凡身旁,是一脸难过表情的欧薇娜。欧薇娜的雪白小脸都快皱成一团,她的鲜红唇瓣如今显得沮丧无比。 「凯克,怎么办啦?」欧薇娜带着哭音说道。 3-12桑尼殿下与征讨军完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凯克急忙坐起来,面对欧薇娜快要哭出来的小脸,慌了手脚。他从来没看过欧薇娜露出这种表情,好奇的、开心的、兴奋期待的、赌气耍赖的,记忆中,欧薇娜没有哭泣过……到底什么事会让身为精灵的欧薇娜出现这种表情?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到底怎么了?」 「欧薇娜你快点说啊。」 在凯克还没想到该怎么办之前,好几个问题早就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希普多德,他、他……」 「他不见了!」欧薇娜几乎是尖叫地说出这个答案。 「呃?」凯克愣了一下。 「你是说……白鬍子他,他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他不在塔里吗?」凯克听不太懂欧薇娜的意思。 「不是。」 「不是,不是这样,是,他不见了。」 欧薇娜的头在摇,手臂也在挥动,她的表情从难过变为着急,她不知道,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凯克明白她的意思。 「凯克,发生什么事了吗?」斯凡沉稳的声音从同样慌乱的两人间插了进来。 「欧薇娜,她说,希普多德老师不见了。」凯克转头。 「但是她,她说,白鬍子老师不是不在塔里……」凯克话还没说完,话语被不断重复着「他不见了、他不见了」的欧薇娜打断。 「欧薇娜,你先别着急,别担心。白鬍子老师不会有事的。」 「斯凡,我听不太懂欧薇娜的意思。我先问清楚。」凯克对斯凡说道。斯凡点头,回去继续他的练习,只是目光不时飘向凯克所在的位置。 「好,我们慢慢说清楚喔。白鬍子老师在塔里吗?」凯克说。 「没有。」 「那他出去了吗?」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的位置。」 「因为火之石在我身边,所以白鬍子老师没在壁炉旁的话,你就找不到他?是这样吗?」 「不是……好几天了,我找不到他好几天了。他都不在我可以出现的地方。」在凯克放慢语气的询问下,欧薇娜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嗯……」 虽然他觉得听懂欧薇娜的回答了,但是脑中却浮现更多疑问,他从来没想过欧薇娜是怎么找到他与白鬍子老师的——诺姆大地上可不只他家与火之塔有壁炉。 「欧薇娜,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吗?」凯克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担心欧薇娜生气,对他说哪时候还问这种问题。 「我……该怎么说呢?」 希望这次欧薇娜说得他听得懂。 「我在一个都是火的地方,四週都是火元素,壁炉的火焰或者等同于壁炉火焰的地方,是那里的……」 欧薇娜比着手势,说到这里,露出苦恼的表情,像在思索换成人类字汇该如何说才正确。 「啊,像你们房子的窗户。很大、很大的红色地方,里面有很多、很多的窗户,如果你们看得到我,那一扇窗户会比较亮,大概是这样吧。」 凯克想了一下,说道:「所以,白鬍子老师不见了的意思是,你在所有窗户都没有看到他?」 「对,就是这样。凯克,怎么办啦。我从来没有找不到希普多德。我可以出来窗户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凯克终于搞懂整件事,虽然他还是不知道白鬍子老师发生什么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遇到什么危险或真的不见了,或许只是他最近都没待在壁炉旁?不过最近的天气还是很冷,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凯克?」欧薇娜叫道。 「嗯?欧薇娜,你先别担心,我等下就去元素之语殿堂问问看。」凯克从思索中回神,安抚着欧薇娜。 他对斯凡说明事情始末,再次安抚欧薇娜的情绪,才往元素之语殿堂走去。一路上,他想着白鬍子老师的去向,也想着脑中不时出现的疑问:为什么,欧薇娜会说白鬍子是她第一个见到的人?为什么她又会如此激动? 欧薇娜她,应该是一个活很久的壁炉小精灵啊。 问过元素之语殿堂的学生与老师,没有一个人知道希普多德老师去了哪里。其实,大部分的学生根本不知道他不在,魔法师们则是没发现他不在,只有几位异想派的老师与负责例行事务的魔法师们,有收到希普多德留下的讯息——有重要事情需要处理,他要出去旅行一段时间。 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必须让希普多德冬天外出旅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 犹豫许久,凯克还是来到土之塔塔外。 他并不想来。看着深褐色塔身流转着隐隐光泽,凯克心中浮现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刺痛,陌生是因为他本来就很少来土之塔,而熟悉则是母亲发病的那一晚,当时的恐惧无助深深刻印在脑海。 他踩上楼梯,向内看去,一楼空无一人,只有寂静里隐约可听到咒语覆诵声从楼上传来。 土之塔塔顶住着泰勒老师,也是元素之语殿堂中可以住在塔顶的两位老师之一,回想当天希普多德老师与泰勒老师的对谈,他总觉得泰勒老师应该知道白鬍子的去向。 但是,该进去吗? 他走了进去,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上爬,脚步迟缓。他不想进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罗伯斯尔,他的父亲。距离他离开家,还不到一年,他却觉得很久……但是,这段时间的经歷并没有让他放下对罗伯斯尔的埋怨。 埋怨他,也埋怨自己。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凯克甩甩头,拋开恼人的思绪。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没有通过土之塔的考试,没办法上三楼。 二楼有几位魔法师与魔法学生正在翻阅书柜内的书册,嘴里不时背诵着魔法咒语,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他一眼。 凯克看看他们,再看看楼上,根据他对于魔法师们的了解,他决定:「请问,泰勒老师在吗?」他大声地对着楼上喊道。 週遭的人果然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回头,没有人理会他。凯克深吸口气,大声地再朝楼上喊道:「泰勒老师——」 没有人回应。 凯克张嘴,正想再喊的时候,楼上终于响起期待的脚步声。沉稳、缓慢的脚步声,以一种规律的节奏响起。 下楼的人是泰勒老师。他穿着一件整齐乾净的长袍,还是印象中一丝不苟的模样,金色短发服贴脑后,蓝色眼眸与下垂的嘴角都显得十分严肃。 泰勒没有走到二楼,在螺旋梯上可以见到凯克的地方停下脚步:「不要在塔内大声喊叫。」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问,希普多德老师……去了哪里?」面对泰勒老师严肃的神情,凯克不禁迟疑起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他出去旅行了。」说完,泰勒老师转身就要离开。 「可以请问他去哪里了吗?他为什么要出去?发生什么事情了?」眼看泰勒老师要走,凯克连忙发问。 泰勒转身,蓝色眼眸静静看着凯克。 凯克毫不回避地面对泰勒老师的注视,等候他的答案。 僵持了一会,泰勒老师才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发生什么事,你只需要专心你的魔法练习。」 「凯克魔法师。」 「别忘了,你也是一位魔法师了。」 泰勒老师说完后,不等凯克的回应,逕自上楼,留下感到莫名奇妙的凯克,怔怔地出神。 为什么,泰勒老师会这样说呢? 时光,就在淡淡的,没有明说的不安与欧薇娜一直吵着要去找白鬍子的日子中度过。转眼间,春天要来了。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1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1 地上的雪尚未完全溶化消失,他们就啟程了。他们背着轻便行李,前往普诺尼兹,计画到城中採买所需物品,以及到尤里大叔那了解北方最近的情况。 每年春天,普诺尼兹城的商会就会委託城卫队,联合他们出资招募的佣兵队伍,进入无之森,进行春季扫荡。商会的这项举动,不仅降低商会人员进入无之森内採买的危险,同时也使提供货物给他们的採收者与捕猎者能够获得更多更好的货物。当然,此项举动也大受城内居民好评——动物闯入城内的伤害事件将大幅减少。 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春季扫荡的活动就变成一个受大家欢迎的例行活动。 大家的其中,也包括像凯克与斯凡这类的独立佣兵。他们虽然不能成为被招募的对象,但是例行春季扫荡能让他们以更短的时间通过无之森的前段路程,前往更北方探险,获取更好的收入或者为往后的冒险探勘。 去年冬天从尤里大叔口中探听到这件事时,斯凡决定明年的春天来临就要即刻啟程,而凯克也兴奋附和,他期待踏上未知的地方冒险,看到更多新奇的事物。 但是他们都未曾想到,不是每年的春天都如同往年的春天,而如今啟程时,心中已蒙上一层淡淡的不安。 由普诺尼兹城北门城墙上往外看,绿色大地上还可见到白色残雪痕跡。大片新绿让白色雪丝破碎的画面上,是不断移动的人群所形成的不断往前的形状。最前方,是呈叉子形状的佣兵公会队伍,三个队伍朝三个方向前进,往前探勘路线;中间,是方形的城卫军,穿着制式军备踏着整齐步伐;后端,是许多零星的小黑点。 斯凡与凯克就在这些小黑点中。 他们与前方的城卫军保持着遥远距离,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但无法很快赶上他们,但就算保持这样的距离,还是能感受到前方传来的紧张戒备气氛。 今年的普诺尼兹城例行春季扫荡备受瞩目,受瞩目的原因并不在于他们本身,而在于他们的隔壁国家,克罗帝王国,由桑尼殿下所率领的征讨军也在春季出发。不管征讨队的目的为何,被侵略过的国家无法不戒备着侵略国的行动。 还没离开普诺尼兹城前,城卫队就派出人手追踪征讨军的动向,毕竟没人可以保证对方的目的是他们宣称的无之森,还是普诺尼兹城。 「斯凡,我们一定要这样慢慢走吗?」 「嗯。」 以几乎没有改变的速度,走了半天早已感到不耐烦的凯克忍不住开口问,或许是受到前方队伍气氛的影响,他小小声地说。 「对啊,这样真的好无聊喔,我们不能绕过他们吗?」 凯克看了一眼飘在他旁边的欧薇娜,又瞄了一眼肩併肩走在他身旁的斯凡,问道:「为什么?」 斯凡转头,说:「因为这样可以保存体力,到目的地再开始探索。」 凯克喔了一声,仍是慢慢走着,想了一下点点头,同意斯凡的说法。 斯凡见凯克懂了,一面慢慢走着,一面观察四周。他已经从尤里大叔口中听到克罗帝王国征讨军的情况,也明白此时护卫军小心戒备的原因,但是,他并不想对凯克解释这些。 还有,他们之所以与前方保持距离的原因,是因为当城卫军活动时,他们希望我们这些独立佣兵不要「干扰」他们。凯克不懂他此时的感觉,或许,他也不希望他懂得,不希望他知道他的难受。 他对于城卫军的态度,有一种混杂着羞辱与自惭的感觉。 甩开心中烦杂的念头,斯凡用心观察前方队伍。从城卫军的姿势与步伐可以看出他们经过长久训练,无之森内并不是平坦的地形,他们还可以保持队形的完整。 更令斯凡惊讶的是,佣兵公会与城卫军的配合。 不管是指令的沟通,手势,动作,都非常的简洁快速,双方就像已经合作了无数次,不需要多馀的言语,更进一步来说,是代表双方对彼此的信赖,他从来不知道城卫军与佣兵公会间是如此合谐紧密的关係。 一个黑点,远远地从西方而来。 是一个奔跑的人,靠近队伍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斯凡听到城卫军间传来小声的交谈声,片刻后,安静下来,前方的气氛也随之改变,他们明显地放松下来。 斯凡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想,可能是派去探察征讨军的人确定了什么,前方队伍的气氛才会明显改变。 之后,城卫军加快了脚步。 今年无之森内相当平静,除了零星的小动物外,几乎没有看到什么大型的危险动物,连夜晚也不见狼的踪影。 总之,两天下来,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轻松度过两天路途。 离开无之森后的第三天早晨,他们已经来到比预定中还要远的地方,比前年所走的路程还要多半天左右的距离。原本的春季例行扫荡就是前进五天路程后返回,眼见今年的扫荡活动可以平安结束,队伍中除了轻松外,还多了一份松懈。 连前方的佣兵公会队伍也是相同情况,毕竟能够以同样的报酬,完成比较轻松简单又没有伤亡的工作,是每个人都会开心的事情。 就连今年无之森内动物稀少的情况,他们也只认为是他们比较早进入无之森,有些动物还在冬眠吧了。 开始,只是一隻兔子。 一隻棕色毛皮的兔子从树林中鑽出来,站在中间路线的佣兵队伍前方。对佣兵公会而言,他们来到无之森的目的是完成春季扫荡活动,对于这隻不具威胁性的兔子,自然没有人会在意。 队伍中,一声简单的命令。 队伍中,一个人抬起弓,拉紧弓弦。 然后,前方再跑出数隻兔子,牠们很快从树林中鑽出,排成一个方形形状。数一数,总共是九隻。 九隻棕色的小兔子,黑色双眼看着他们,牠们动也不动,面对眼前的人类,居然不逃、不躲,只是转动牠们的头,蹲坐着,看着他们。 举起的弓,弓上的手,停了下来,他松开了弓。 队伍忽然间安静下来。 奇怪的事情并没有结束,树林中,跑出了狼,跑出了鹿,跑出了松鼠,牠们站在棕色小兔子的身后,也同样排成方形的队伍。 队伍中的所有人早就停了下来,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怎么了?」 如果只是骚动不安,斯凡不会问出这句话。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寻求的是能够削减他此时感到的莫名恐慌。 前方的城卫军停了下来,如果他们是因为发现大型动物所以要改变队形,发生一些小骚动,斯凡不会感到恐惧,但是,前方的城卫军与他看不到的更前方,一定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因为,前方是一片静默。 没有人走路的声音,也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有因为许多人一同抽气所以传开的抽气声与很多人一起惊讶大叫所以传开的惊叫声。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2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2 轰! 欧薇娜身上的火光猛然爆裂,火苗向外扩张,像隻即将嗜人的野兽,露出獠牙与尖锐的爪子,隐隐有失控倾向。 凯克的注意力原本一直放在情况不明的前方,眼角,忽然出现一团红色光芒,接着,他感觉到热,炽热传了过来,他不用转身都能感觉出炽热的来源——是从他身旁发出的。 他转过头。 欧薇娜白皙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蓝色的眼眸没有焦距,她没有看着任何人,也没有看向任何东西,蓝色眼眸内只有空洞。她浮在空中,身上的火光旺盛燃烧着,比凯克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壁炉火焰都要旺盛。 凯克迷惑而迟疑地叫道:「欧薇娜?」 欧薇娜没有反应,她就像一个美丽的人偶,在旺盛燃烧的红色火光中,飘浮着。火光,往四周飘散开,即将碰触到新绿的大地。 凯克往前走了一步,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站在火光外,不顾火光传出的炽热,着急大叫:「欧薇娜,你到底怎么了!」 欧薇娜动了。 她眨眨眼睛,看了一眼凯克,说:「我,怎、么、了?」 斯凡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欧薇娜的存在。 他感觉到热,不过,他并没有转头去看为什么,也没有理会凯克到底在做什么。他只能不可置信地注视前方,终于看到让前方队伍集体沉默后尖叫的景象。 最初与动物交会的佣兵队伍,是位于叉子形状的中央,负责探勘中间路线的史东公会。史东公会是诺姆大地上的知名公会,歷史悠久,一向与普诺尼兹城的商会们关係良好。有人说,克罗帝王国的罗尔王与他们有关,也有人说,他们在克罗帝王国入侵普诺尼兹城时协助防卫。不过,这些说法都只在人们的低语中谣传,克罗帝王国、希普奥尔王国或者谣传的主角,史东公会,都没有人承认。 但是有一件事是大家都公认的,史东公会的歷史悠久,经验丰富,凡是找上他们的委託几乎没有失败的。 此次春季例行扫荡活动,史东公会派出约三十名的佣兵,与其他两个公会所派出的人数相同。其中,大约有十多名是有经验的佣兵,另外十多名则是公会内的新手,「例行」的春季扫荡一向是他们训练新手的机会之一。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史东公会的佣兵们面对动物整齐排列的诡异景象,其实只停了一下……是的,只有一下。此次任务的队长,一个棕色短鬚的中年男性,先清醒过来,他不需要看队伍内的情况,就大声吼道:「史东公会的佣兵们,会害怕兔子与松鼠吗?」 「史东公会的佣兵们,会害怕这些『小』动物吗?」 佣兵们听到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然后也大声吼叫答道:「不会。」是啊,这些小动物们不论排成哪种形状,也只不过是被他们追逐猎杀的小动物吧了,史东公会中没人会害怕这些动物。 听到队员们的回答,队长松了口气。他清楚知道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应该小心戒备,但是,一个陷入恐慌的队伍将遭受更大的危机,所以他以挑衅轻忽的口吻,希望先消除队员们的恐惧心。 佣兵队长抽出剑,领着队伍中的剑士们接近动物。 队伍中的弓箭手留在原地,注意前方一举一动。 一步,一步,前进一步又一步,距离动物们只剩下数十步时,动物依然一动也不动。佣兵们手心冒着冷汗,呼吸因为紧张而短促,他们与动物保持对峙,等待队长的命令。 队长挥手,他与佣兵们一起往前衝刺。当剑正要砍中站在最前方的棕色小兔子时,动物们,一起动了。 兔子不是四散逃走,鑽入附近的低矮草丛中;狼没有沉下身体,露出獠牙威吓低吼;松鼠没有一溜烟地消失不见,爬上附近的树影探头观察;鹿没有鸣叫,跳跃奔逃。 牠们一起攻击牠们的敌人——眼前的人类,史东公会的佣兵队伍。 兔子与松鼠窜到佣兵的脚边,爬上他们的脚,爬上他们的腿,啃咬他们的肉,十几隻「小」动物们一起行动,让人不知道该先砍哪隻好,因为彼此的距离很近,牠们几乎是瞬间就爬到他们的身上。 佣兵们不知道该拿剑挥砍自己脚上的小动物,还是该拿剑挥砍伙伴身上的小动物,他们的脚步乱了,队伍乱了。等在原地的弓箭手们举起弓,瞄准又放下,一直无法射出箭矢。 鹿低下头,美丽的鹿角、有力的腿与彷彿闪着光芒的身躯成为衝撞人群的强力武器;狼群跟在鹿群后,当队伍完全被衝散开来时,张大嘴,滴着唾液的獠牙即将咬上人类的腿…… 厚重的盾牌发出响亮的一声「噹」,击中狼隻的头颅。狼晃着头,摇晃身体退缩一步,趴伏着发出彷彿从喉咙深处逼出的低吼。然后,牠站起来,盯着眼前的人类,从左绕到右,又从右绕到左。停住,仰头嚎叫。 叫声到一半就中断了,腥热的鲜血从牠身上的伤口喷洒而出,佣兵的剑已经刺入牠的身体。 血腥味不只停止狼隻对他的威胁,同时,唤醒混乱中的佣兵们。是的,牠们不过是会流血的小动物啊。 队长把握时机,大吼一声。 史东公会开始发挥原本的实力,他们躲避动物的攻击,档下动物的跳咬,劈砍挥击,合力攻击。狼、鹿、兔子、松鼠,一隻又一隻动物倒下了,牠们的鲜血流出,让新绿的草地上除了残雪的白色细丝外,添上鲜艷的红。 虽然,有些佣兵们发现到这些动物似乎比以前杀死过的动物们更难杀死,通常要多砍几刀牠们才放弃攻击瘫软倒地,不过受到刚才陷入恐惧的情绪影响,没有一个佣兵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们反而为了逃避恐惧,不让自己有任何的停顿,用力地杀死每一隻动物。 「呼、呼、呼。」 喘着气的佣兵们看着地上的尸体,再看看身边的伙伴。队伍中,没有人死亡,只有有些人被咬了受到些轻伤,影响活动却并不致命。 队长沉默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低声叫来一人,吩咐着什么。收到指令的人离开队伍,朝后方的城卫军急跑而去。 「大家做得好。」队长看着自己的队友,大声说道。这声讚赏原本可以消去对伍中残馀的恐惧气息与狂乱气氛,然而……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没有人附和队长的话,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因为自己直接看到的景象,或者因为週遭伙伴的表情,随着伙伴的视线看到的景象,再次陷入恐惧中。 确定已经死去的动物身上飘出一缕轻飘飘的黑色烟雾,烟雾很轻,很淡,但是可以看见,因为每隻动物身上飘出的轻烟逐渐匯集起来。 没有人去数。 大约几隻动物身上的黑色轻烟匯集成一道清晰可见的黑色线条,线条往天空攀昇,也往下延伸。一道黑色线条,碰触到一隻死掉的狼身上,黑色的线条缓缓地沉入带着血渍的棕色毛皮上。 然后,烟雾变短,从天空开始变短,彷彿一把笔直尖锐的剑,正逐渐没入狼的身体内,深入大地。 然后,狼站了起来。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3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3 答!答! 滴!答! 血液从伤口流出,落在溼润的草地上,滴落的声音如此清晰,因为,所有人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狼,不,或许「牠」已经不能称之为狼,站了起来。刚才没入牠体内的黑色线条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仿若实质的黑色浓雾完整包覆住牠的身体。看进黑色浓雾,牠身上的伤口似乎还在,由颈背往下的一道巨大深红伤口仍不断滑出腥红血液。 「似乎」,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得很清楚,只是从血液滴落的声音与牠足下草地不断增加的点点红星来判断。而且,他们也没机会看清楚了…… 经歷一场前半场勉强是战斗,后半场绝对是单方面屠杀的地面上,处处可见人类胜利的痕跡:动物的尸骸散佈,血液流淌。如今,尸骸中,血液里,一隻、一隻,又一隻的黑色动物站了起来,有狼、有兔子、有松鼠、有鹿。如果,牠们还保有牠们的名字的话。 一团团黑色浓雾,同一时间里,一起,转头看着人类。 「啊——」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大吼,吼叫声中与其说是战斗前的振奋呼喊,不如说,是为了逃开这即将胀破的恐惧。 伴随着这声大吼,队伍中的其中一人,举起斧头,朝黑色生物狂奔了过去。 队伍中的其他人,一部分随着他衝过去;一部份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观看发展。训练有素的佣兵队伍,至此很明显已经失去了控制。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 大步衝向前,抡起斧头,以手臂向下的力量与斧头本身的重量,大力地、不偏不倚地朝着黑色浓雾中的动物砍下去。 失去声音。 失去感觉。 或许这只是一个错觉,还是一场不能醒来的恶梦。明明斧头已经砍中浓雾里有着黄色凶狠眼神的狼,但是,没有听到斧头砍到肌肉的声音,掌心没有传来熟悉的砍入肢体的颤动。 还有。 为什么他觉得他的身体感到疼痛? 为什么他觉得他的喉咙流出温热的、湿湿的东西? 他用力张开眼睛,想要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他的眼睛,对上脸前黑色浓雾里的那双黄色眼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看到狼眼中的愤怒与仇恨,他忽然觉得,原来动物也是有感觉的、活生生的生命。 站在原地的人只看到斧头砍入浓雾中,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他们看到了衝向前的人们身上所发生的事:他们看到斧头与剑劈砍黑色浓雾,黑色浓雾中的动物们却好像没有任何损伤,不知道是没砍到,还是砍不动;他们看到黑色浓雾中的动物咬上队友的喉咙,撞上队友的身体。 冷汗不知道哪时候就爬满背脊,由溼透的颈后一路蜿蜒至腰间,喉咙很乾,呼吸急促。带着冬季寒气的风从北方吹了过来,吹入渗出冷汗的衣服,让所有停在原地的人都不禁抖了一下。 该往前? 还是该往后? 所有人一起看向他们的队长。史东公会的人没有懦夫,但也不是莽撞的人,他们这些尚未被恐惧驱使任意行动的人,正等候队长的下一个命令 「奥列格、罗伯夫、果戈、高基,你们马上回去向城卫军回报发生什么事。」 「队长。」被点名的人大喊。 「马上。」 队长沉着脸,低声说道。 被点名的四个人看了一眼队友,再看了一眼瞪着他们的队长:「好。」随即,他们毫不停留地向城卫军所在的南方跑去。 队长看着其他存活的队友,脸上早已失去原本的亢奋鼓舞神情,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不过,我知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大家也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吧。」说到这里,队长的声音里已经可以听出几分苦涩。 大家看着队长,没有吭声,点点头沉默回应。 「不要辱没史东公会的名号。」 大家都了解队长的意思了。他们打气或没有说出口的「道别」,拍着伙伴的手臂或肩膀,然后看回队长,再点点头。他们知道他们该做的事,既然他们的任务是探勘路线,现在,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让刚才离开的队友们,来得及完成回报。 就算,会因此失去宝贵的生命 队长举起手中的剑,大声吼道:「我们是谁?」 「史东公会!」 所有人一起大声吼道,吼声穿越天际,彷彿为人类与黑色生物间的战斗,敲下第一场开始的鼓声。 号角声呜呜呜响起,传达团长的命令:军队原地停止戒备。 队伍中的卫兵听到这个命令后都停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大声谈论,但是仍忍不住互相观望,希望从彼此的脸上看出发生什么事——现在还不到定时休息的时间,也还不到准备扎营的傍晚。 队伍中,彷彿有几隻名为不安的虫子,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在行列中四处流窜飞舞。队伍前方的人都有看到史东公会的人回来,第一波回来的人脸上的不安,第二波回来的人脸上的惊慌。 是克罗帝王国的征讨军来袭吗? 虽说服从命令是军队的职责,但是在预期将有敌国侵略的可能性下,忽然停下队伍,谁都会在心中担忧原因。 团长,一位年约四十多岁的棕发男性,神情忧虑地思索着。他刚听完史东公会的回报,他无法置信他们所说的话:什么?动物会排队?死掉后还会站起来,而且用刀剑砍也不会受伤。 如果史东公会回报,克罗帝王国的征讨军打了过来,他还比较可能相信。 但是他们是史东公会,而且后来回来的四人脸上的表情,让他无法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问题是,他该如何对他的士兵们说明,而面对这样的敌人,他又该怎么做? 不过,为什么左右两边负责探勘的佣兵队伍没有回报类似的消息? 团长还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已经开始感受到变化。队伍中窃窃私语的虫子,从最前端失去踪影,安静取代了低语,从行列的最前排往后传,就像一面巨大阴影,一步步地遮盖光明,垄罩整个队伍。 安静。 队伍静了下来。 团长问:「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离开的史东公会的人看了彼此一眼,身体轻轻地抖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是牠们,来了。」 是的,牠们,来了。 安静只维持了不到一会,就在史东公会的人说出这几个字之后,普诺尼兹城的城卫军中,响起因为很多人一起抽气所以传开的抽气声,响起因为很多人一起惊讶大叫所以传开的惊叫声。 牠们,来了。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4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4 远处,树与树之间出现数个人影。 人影似乎跌跌撞撞地跑着,脚步踉蹌,好像害怕着什么,又好像在逃离什么,人影距离此处很远,所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人影之后,有一团又一团的黑色影子跟着,只看得到黑色影子好像是一团团烟雾,却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 它们跳起落下的身影,移动的方式,依稀可以看出好像是某种动物。 人影与黑影逐渐靠近了,护卫军中也陆续有人看清楚发生什么事:前方的人影是熟识的佣兵队伍,但是看到的卫兵们却无法像平日般点头打招呼,因为佣兵们的脸色发白,连嘴唇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嘴巴张开好像呢喃着什么,但是听不到声音,他们不断频频回头,脸上尽是惊恐的表情。 怎么了? 几乎所有看到这景象的人,心中都浮现同样的疑问,他们随着佣兵回头的动作,看向佣兵身后。黑色影子原来是一团团黑色烟雾包覆着一隻又一隻的动物,动物们或跑或跳,跟着佣兵的脚步,朝护卫军而来。 「嘿……」 队伍里,不知道是谁开口,想大声询问佣兵们发生什么事了。虽然不安的感觉已经悄悄盘据大多数人的胸口,但还是有些比较勇敢的人想先釐清佣兵害怕的原因。 但是,问话的人也「只」发出一个单音而已。 不需要问了。 一隻让黑雾包覆的鹿,低着头,以牠曾经美丽的鹿角撞上一名佣兵,佣兵受到鹿往前猛衝的力量影响,往前衝了两步,整个人往地面倾倒。原本以为还在身后的狼,不知道哪时候已经等在佣兵身下,张大嘴巴,扑向佣兵的脖子。 只看到佣兵手上的斧头一阵乱挥乱砍,观看的护卫兵们还不明白他如此慌乱的原因……接着,他们沉默,抽气。 明明斧头砍上让黑雾包覆的狼,狼的行动却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躲避,牠只是扑到跌倒的人类身上,用牠的牙齿咬上人类的喉咙。血液像喷泉般喷出,却没有人能欣赏它的美丽,因为观看的人已经因为这恐怖的一幕而惊讶地呆住了。 刚才,是梦境吗? 他们所看到的——佣兵挥舞斧头的动作只是他们的幻想吗?为什么那隻狼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不,等等。 眼力比较好的城卫兵们,已经发现更恐怖的事实,这些动物们并非未曾受到伤害,牠们身上的伤口显而易见,虽然地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跡,但是那每一道红褐色的伤口,分明就是不久前才受的伤啊! 前排的人安静。 后排的人因为前排传来的莫名气氛而安静下来。 让黑雾包覆的动物们逐一接近佣兵,围杀佣兵,死去的佣兵没有喊叫,而这些黑色动物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一场安静的杀戮,也是一场让观看者沉默、尖叫、抽气的杀戮。 为什么这些动物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这些动物们不怕锋利的武器…… 为什么? 为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梗在胸口,却没有任何人说出口。在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黑色动物,不,不知道是什么该死的黑色生物们结束牠们的杀戮,一个接一个排成队伍,集结成一个方形阵列,在城卫军对面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住,与城卫军形成对峙的局面。 震惊过后,护卫军的团长收到前排士兵的报告。 此处的东北方与西北方,分别出现一群身上有着黑雾的生物,负责探勘这两个方位的佣兵们部分已死亡,部分尚未看到他们的身影,下落不明。 以下将这群生物简称为黑色生物,牠们目前正停留在队伍的正前方,与我方形成对峙。 牠们…… 卫兵明显迟疑了一下,才继续报告:「牠们有着动物的形体,但牠们不怕刀剑,不会受伤,而且,好像不是活着的生物。总数有十六隻。」 「牠们目前有任何动作吗?」团长问。 「没有。」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继续观察吧。」团长沉稳着声音说道。 「是。」城卫兵不安地看了一眼团长,然后快步回到队伍去。 牠们究竟是什么呢?从听到史东公会的佣兵报告后,团长就一直思索这个问题。牠们的目的是什么?牠们是从哪里来的,不,按照史东公会佣兵的说法,牠们原本的模样还是无之森的动物模样,是什么让牠们变成这样? 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题是,他该採取什么行动,该如何命令护卫军才是他现在真正该思考的问题……没想到一次例行春季扫荡活动会遇到这种事。 幸好黑色生物们还没有採取任何行动。 他该率领队伍回去吗?这些黑色生物会不会是克罗帝王国的阴谋……但是,以前从没有听过这种黑色生物的存在啊? 如果他率领队伍回去,这些黑色生物会追着他们;还是,牠们会退去;或者,牠们会攻打普诺尼兹城?攻打,他居然用了「攻打」这两个字吗?难道他的心中认为牠们的行动并不像是动物们的行动? 惊慌喊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打断团长的思绪。 刚才报告的城卫兵小跑步来到他身边:「报告,黑色生物增加到二十隻,并且开始攻击我们。」 团长深呼吸,大声说道:「传我命令,全军,攻击!」 「你,回普诺尼兹城去通报这个消息,和史东公会这两位佣兵一起回去……他们大概是唯一看到事情始末的人了。」 团长说完后,从剑鞘抽出剑,投入前方的战斗。 其实城卫军与黑色生物的战斗并不是一方绝对会赢,一方绝对会输的战斗,这是在团长亲自与黑色生物对战后得出的结论。 原因有几个,第一是数量上的悬殊,他们的军队总共有三百多人,但是黑色生物只有二十隻;第二是装备的差异,佣兵们之所以会如此轻易死于黑色生物的攻击,是因为佣兵多半穿着轻便的皮甲活动,但是城卫军都穿着制式锁甲,这些黑色生物的武器——尖锐的爪子或者牙齿不能轻易咬破或咬穿,无法立刻造成致命伤。 如果,不是一开始佣兵死亡的景象植入城卫军的脑海,形成他们一定会失败的预感;如果,不是人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对于这些该死黑色生物的诡异举动的不安,造成许多人让恐惧支配,许多人逃走、胡乱攻击,甚至伤到队友。 或许他们不一定会输。 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这些黑色生物的弱点,早一点知道这些黑色生物并不是不会受伤,不会倒下的话。 如果,他能够及时下令的话…… 可惜都只是如果——看着映入眼眸内清澈蔚蓝的天空,团长躺在草地上张大眼睛。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5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5 前方的护卫军,在惊呼与尖叫后又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中。 是的,不安。 就连原本打着哈欠说无聊的凯克也能感受到的不安。前方不安的气氛,就像在平静的水中轻轻放入一颗小石头,没有激起大片水花,却在水面上泛出扩散至远端的涟漪,让尾随在大部队后的佣兵们也跟着安静下来。 有些经验比较老练或者机警的佣兵们,甚至悄悄往后退。 大部分的独立佣兵们,则与斯凡和凯克一样:伸长脖子,眼珠牢牢地盯着前方动静,手上握紧已经抽出的武器。 对大部分佣兵来说,危机也是转机,丰厚的报酬往往是留给准备好且愿意冒险的人。虽然并非所有承担风险的人都能「活着」获得成果,但在状况未明的此刻,他们选择留下确认事情发展,而非直接撤退。 害怕危险,哪能成为冒险者! 「全军,攻击!」 各式各样的声音同时从护卫军中响起,吵杂混乱里唯一可以辨别的声音是攻击的命令,然而这只让更多的冒险者迷惑……护卫军要攻击什么? 四周并没有大型队伍接近,为什么会听到全军攻击的命令? 迷惑并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应该说,变化并不给予人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冒险者们虽然还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是护卫军的行动却让佣兵必须採取行动。 如果,护卫军的行动还能称为行动的话。 曾经在斯凡心中讚叹,也曾经是无数普诺尼兹城中人们景仰的对象——普诺尼兹城护卫军的队形已经完全失控,随时保持方形的队形早已扭曲变形,不,那已经不是队形。看不出形状,也看不出规则。一部份的护卫军向前,一部份的护卫军向后,但那并不是队伍的整齐移动,而是如同春天滋长的野草,杂乱无章地蓬勃生长。 斯凡拉着凯克,退到一棵粗壮的赤松木后。他们透过疏落生长的林木间隙,看着前方变化。 四团黑色烟雾追着一名使力奔逃的护卫军,护卫军脸上满是汗水与恐惧,他努力跑着,完全不敢往后看。 四团烟雾中比较小的两团烟雾绕到那名护卫军的前方,他大步一跨,完全没有任何抵抗意识,只是想要逃离,想逃离这如影随形般的烟雾。 后方的一团烟雾狠狠扑到护卫军的身上。 前方的两团烟雾「爬上」护卫军的腿。 护卫军还是在跑,还是在跑,跑……他重心不稳身体前倾,整个人往前滚了两圈,躺在地上后想要马上站起来。 两团小的烟雾已经窜到他的头上。 黑雾垄罩他的脸。 「啊——」 护卫军发出恐怖的嚎叫,还没扔掉的剑乱挥乱砍,也不知道在砍些什么。他终于砍到另外靠近的两团黑色烟雾。 没有血。 没有声音。 只有护卫军的喊叫声,喊叫声转为凄厉,而他所砍到的黑色烟雾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噹!」护卫军放掉手中的剑,他的两隻手用力抓着自己脸上的黑雾,用力拉扯,搥打。 黑色烟雾依然没有受到影响。 另外两团黑色烟雾一个靠近他的手,一个靠近没有受到锁甲保护的膝盖以下。 护卫军挣扎了一会,他的手拼命挥着,脚也拼命踢动……叫声渐渐变小声,变小,越变越小声…… 黑色烟雾离开那名护卫军。 脸上,手上,小腿,都是一片血红。本来就有一段距离,现在斯凡连护卫军原本的脸孔顏色都看不到,都是红色。 斯凡感到一阵反胃,他不想去思考那名护卫军脸上的模糊血红所代表的涵义。 它们是什么? 热。 斯凡感觉热,是……凯克口中的火精灵吗?凯克在叫什么?他很想转头,却无法转头,他的目光无法移开前方,他一手指着护卫军的尸体,颤抖地说道:「凯克……你看……」 「欧薇娜,你没事吧?」 看到欧薇娜的意识恢復,凯克不禁松了口气,但是他仍然不敢回头去看斯凡要他看的东西。刚才,刚才欧薇娜差点就要烧到草地,以欧薇娜刚刚释放的火元素数量,很快四周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魔法师被火烧死…… 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欧薇娜你到底怎么了?」看着欧薇娜的表情还是有点恍惚,凯克继续和她说话。 「我。」 「我、怎、么、了?」 欧薇娜愣愣地重复他的话,好像没睡醒的模样,不过他从来没看过欧薇娜睡觉。「你刚才差点要烧到草地。」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凯克继续问。 「我?」 「我没有要烧草地啊……我刚才只觉得好生气、好生气,好想将全身愤怒都发洩出来,我好恨、恨这个世界!」 「耶?」欧薇娜的蓝色双眼还带点愤怒,然后很快浮现一点迷惘,她自言自语地「耶」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我说我『恨』这个世界?」 「好奇怪。」欧薇娜与凯克异口同声地说道。 「凯克你刚才没有做什么吗?你没有要我帮你操控火元素?」欧薇娜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凯克,开始寻找原因。 「没有啊。」凯克回道。 「那是……」 欧薇娜的目光开始放远,她看着前方,脸上又出现失神的表情。 「欧薇娜!」一直没有真正放心的凯克连忙大叫。 「凯克,帮我……」欧薇娜回头,对着凯克露出一个恳求的表情。 「凯克,快走,别再说了。」斯凡插入欧薇娜与凯克的交谈间,他看了凯克一眼,眼神里满是紧张与着急。 凯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北方。 他看到黑色烟雾与有些还在奔逃的护卫军,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以斯凡脸上的表情与语气,他知道他不能再好奇或多问,他对斯凡点头,打算马上随斯凡离开。 「凯克,帮我……」欧薇娜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凯克为难地看着斯凡,转过头去看着飘浮在空中,再次旺盛燃烧、火光四射的欧薇娜。他的棕色眼眸深深看进欧薇娜的蓝眼内。 「斯凡,我不能走。」凯克表情凝重地说道。 「凯克!」斯凡大叫。 「你一定得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那些黑色烟雾……会杀了你的。」斯凡大声说。 「但是斯凡,是我带欧薇娜来的,我不能拋下她……而且我们还没走远这里就会烧起来的,我们来不及逃掉的。」凯克说服着斯凡,内心却浮现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为什么,他会以这种方式说服斯凡? 他没有时间深思。 因为,疏落的赤松林能让他们看清前方,也能让前方的生物看清他们。两团黑色烟雾已经发现他们,并且,朝他们而来。 斯凡用力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好,我们不走。我们就来看看这些黑色烟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躲在我身后,用魔法攻击。」斯凡盯着前方两团朝他们而来的黑色烟雾,说道。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6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6 凯克几个大步向前,来到斯凡身旁想与他并肩而立。斯凡没有回头,直接伸手挡住凯克,轻声说道:「你要看着『火』。」 「什么?」凯克问。 「火。」斯凡的目光仍放在前方的黑色烟雾上,低声再说了一次。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凯克还想争辩,却忽然搞懂斯凡的意思。他回头,看着停在原地的欧薇娜。 欧薇娜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一会是无声的恳求帮助,一会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茫然,有时是想要烧尽一切的疯狂。 凯克走向欧薇娜,一面走一面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该怎么帮你?」 欧薇娜的身体一阵颤抖,彷彿正努力抵抗着什么,过了一会,她喘口气后才断断续续说道:「我……我不知道。」 「引、引导……火元素,别让我……失去控制。」 「好。」凯克点头。 他想了想,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想像一幅画面:无数纷飞乱舞的火红色花朵,一朵一朵飘向欧薇娜,像一个纺锤般包覆着她,然后,红色花朵从欧薇娜的头顶与脚下逐渐向她的腰际收拢,慢慢地,慢慢地,依稀变成一个红色圆圈环绕着欧薇娜。 画面内的红色花朵尚未形成一个圆,凯克心中忽然產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好像有人正站在画布后盯着自己,那带着愤恨的视线似乎可以穿透画布,射入胸口;又好像有种因恐惧与害怕所產生的烦躁,哽在喉咙。 「咳。」 凯克忍不住咳了一声,脑海中的画面也随之模糊消散。他张开眼,看到欧薇娜脸上的表情终于回復平常的模样,松了口气。 只是,欧薇娜很着急的看着另一边?凯克随着欧薇娜的目光转动视线…… 它们到底是什么? 由它们的体型与行动方式来看,隐约可看出它们曾经是动物,一隻是狼,另一隻……是兔子吗? 两团黑色烟雾扑来时,他都能感觉到背后溼漉漉的汗水向下滑动的痕跡,他用力甩了甩头,甩开额头上即将流到眼睛的汗水。 他能感觉到他的腿,颤抖着。 但是,他不能逃跑。他不需回头也知道他的背后有谁,火,在他的后方尽情散发炙热,还有……他——凯克。 斯凡深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剑与盾,将逃跑的念头拋开,专心凝视着黑色烟雾的一举一动。 偏头,闪过自地上一跃而上的獠牙,手腕下压,将盾牌横举由胸口往外挥出弧状曲线,所有动作一气喝成。他已经练习了无数次,但是,预期中的震盪没有传至手中,明明手中盾牌的边缘已经深入黑色烟雾内,「应该」砸在狼的肚腹上。 狼隻形状的黑色烟雾随着盾牌攻击向后弹开,四脚着地,轻松回到原本的姿势。斯凡骂了一句「该死」,还来不及接着骂,就连忙往右跨步,躲过已经窜到他脚边要爬上靴子的兔子。 这该死的生物到底是什么? 后退一步,右手的剑往前斜劈,从左至右划下,恰好档下狼隻再次跃起时的头颅与再次窜到脚边的兔子。 只是挡下。 牠们明显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牠们不需再害怕人类手中锋利的刀剑,也不需再畏惧盾牌的重击。牠们不需要再警戒观察,也不需再闪躲逃避。 只需要攻击。 狼与兔子继续攻击斯凡,几乎是一被挡下牠们就立即展开下一次的攻击,没有片刻停顿。侧头、跨步、扭腰、弯身、斜劈、横档、举盾、后退,黑色生物毫无停歇的攻击让斯凡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他只能凭藉平日的练习,以近乎直觉的动作坚持下去。 撑下去。 要撑下去。 单调的动作不断重复,斯凡长时间专注在黑色生物的行动上,渐渐开始產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远处护卫军逃命的脚步声与叫声,好像越来越远,整个世界的声音也不知道在哪时候逐渐远离,离他而去。 好、安、静。 为什么? 他连凯克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凯克怎么了?斯凡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短暂的失神让他失去对黑色生物的注意力,他没有档下狼的攻击,獠牙穿透没有皮甲保护的裤管,咬上他的小腿。 痛! 手中的剑用力砍向脚边的狼,狼却不为所动,好像剑砍中的物体不是狼,而是他自己的腿,因为,狼的身上没有流出任何血,但是他的裤管已经泛出红色血跡。 斯凡吃痛地叫了一声。 这该死的生物到底是什么? 这该死的生物到底是什么? 看到斯凡无法摆脱狼隻,凯克呆住了。他没想过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狼不会受伤,用尽全力用剑劈砍也无法摆脱。 「不行。」凯克咬牙。 他一定要做些什么。他能做什么?他闭上眼,说道:「欧薇娜,帮我。」凯克开始在脑中想像一幅画面:三四十多朵的火红色花朵从欧薇娜身旁飘起,慢慢往斯凡身边飘盪,火红色花朵摇曳,摇摆移动中,逐渐排列为一个红色的环。 红环从斯凡头上缓缓降落。 凯克睁开眼,看到紧紧咬着斯凡的狼后退了。发生什么事? 斯凡并没有注意火环的出现,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该如何摆脱这隻黑色生物的啃咬,他能感觉到坚硬的獠牙还插在肉里,除了痛之外,心中因为想要保护队友而压下的恐惧感又再次出现。 恐怖。 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吗?为什么牠怎样也甩不开? 红色,是什么? 红色火焰传来可以带走身上冷汗的温暖,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火环碰触到黑色烟雾,黑色烟雾居然从接触点开始,消融、消散。随着火环逐渐降下,原本表面呈圆形的黑色烟雾,出现一个明显的凹陷,凹陷的底部是火焰。 其实,事后想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手中的剑,从凹陷处挥下,穿过火焰,砍到狼的皮毛。曾经有过的触感再次出现在手中,狼并没有发出叫声或者流血,但是斯凡知道自己砍中了。 狼往后退。 「凯克,快,火有用。」 斯凡重新找回冷静与自信,他用剑档住打算窜到后面的兔子,移动半步,挡住兔子后退后又往前衝的路径。兔子后退了,牠蹲在狼的身边,从黑色烟雾内与狼一起盯着斯凡。 它们停下了。 一道又一道火焰,越过斯凡的头顶与身旁,朝狼与兔子飞落,火焰变为一道道连续发射的箭矢,一枝又一枝,总共五枝箭矢接连不断地射向狼与兔子。箭矢的速度并不快,斯凡可以看到箭矢的轨跡,他跟着箭矢往前,来到狼与兔子前。 黑色烟雾果然如预料般地从火焰接触点消融,给斯凡更多攻击点。确信可以砍中狼与兔子后,斯凡叫道:「凯克,再来!」 喀擦。 手心传来扎实的感觉,让他知道他砍中了什么。虽然牠们不会流血,但是他的攻击是有效果的。狼的腿歪了。 牠的身体斜倾,一隻脚歪折地拖在地上。不过,牠完全没有逃跑的行为,一双红色双眼仍然看着斯凡,尽力移动,一找到机会就扑上来攻击。 牠仍然想要杀了我。 为什么,这些该死的生物到底是什么?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7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7 「呼,呼。」 「呼,呼。」 斯凡与凯克两人摊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欧薇娜飘在两人身后的空中,反常地沉默不语。前方不远处,因为残雪融化而显得柔软翠绿的草地,如今已变成一片泥泞狼藉,泥泞中,狼与兔子的尸体倒卧着,一动也不动,看来毫无生命跡象。 凯克吐出长长一口气,说:「我们终于打赢了。」 「嗯。」斯凡点头。 狼与兔子的头颅朝着斯凡与凯克,斯凡点头时,目光瞥到两双混浊的眼睛,空洞无神的双眼明明已失去意识,但斯凡总觉得那两双眼睛依然充满血红与愤怒,仍然盯着他。 他用剑撑了一下地面,用力站起来,往狼与兔子的尸体走去。 「斯凡?」凯克叫道。 「没事。」斯凡头也不回地答道。 他走近狼的尸体,举起脚,想要狠狠踹下去。这种与理性无关的动作,纯粹是想发洩心中的愤怒,又或是为了驱散残留心中的恐惧。 看你还能如何瞪! 脚就要踩到狼身上时,斯凡却还是将脚给放了下来。他后退一步,远远地用剑戳了几下狼的尸体。他想到刚才狼倒下时——那诡异的一幕。 忘记已经挥砍第几次了。 总觉得手中的剑都要重得想放掉,手很酸,手臂、肩膀都好像是歷经千百次的挥动般酸痛难忍,但是他不能松手。后方也不再射来火箭,只剩下身体外圈一层浅浅的火环保护他。 终于,狼,倒了。 他砍断牠四肢的骨头,让牠想站起来也无法站起来,否则,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打败这些生物。牠们就算只有一根脚趾能动,大概也会用那隻脚趾,戳向人类吧。 随着狼倒地,斯凡立刻后退。就算已经看过兔子倒地后的景象,他还是很难接受稍后会发生的事。 狼摊在地上,四肢脚呈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一双黄浊的眼睛仍然注视着斯凡,他走到哪里,牠的眼球就移动到哪里,包覆牠的黑色烟雾,表面已变得残缺不堪,周围一个个的缺口,使黑色烟雾明显失去保护的功能。 忽然间,黑色烟雾嗖的一声迅速往狼隻体内集中,由狼隻体外,狼的毛皮,到狼隻体内,黑色烟雾几乎在眨眼间就挤压成一个狼隻身体中央的黑色圆点。然后……圆点往上延伸,延伸,再延伸,延伸出一条往天空攀爬的细长线条,很快地,黑色圆点不见了,与线条融为一体。 现在没有风,至少斯凡并没有感到风。 黑色线条却彷彿受到风的吹拂,轻轻摇晃,轻轻摆动。随着线条摆动,斯凡看到线条缓缓地往上飘,逐渐离开狼隻的身体。当黑色线条完全离开狼的那一刻,彷彿被一阵强风颳过,线条拉直,迅速被带向无之森北方。 明明没有风啊。 戳了几下后,狼都没有任何反应。 「欧薇娜,你要先回去了?」 「好吧,那你要好好休息喔。明天你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喔。好啦,我知道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天说吧,先休息吧。」 斯凡听到凯克与欧薇娜的「单方面」对谈结束后,转头对凯克说:「我想看看这隻狼与兔子是受到什么影响,你注意一下周遭情况。」 「斯凡,你要怎么看?」凯克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 「可是我也想知道耶。你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事啦。」凯克从地上站起来,对斯凡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一面很快跑到狼的尸体旁,就要用手翻动狼的尸体。 「等等。」 「嗯?」 「你忘记刚才的黑色线条吗?先别用手碰。」 「可是,那应该是邪恶的东西吧,它不是已经飞走了。而且,它飞走之后,欧薇娜的表情就没有变来变去了……而且,你不是已经用剑戳过……」 「好啦,我不碰、不碰。」凯克一时觉得斯凡不说话时瞪他的眼神,比狼瞪他的眼神还恐怖,他缩手,站起来。 斯凡收回瞪着凯克的目光,稍微看了一下四週:前方远处还有四十到六十名的护卫军,还有几双藏在附近暗处的眼睛窥视他们,不过没有任何黑色生物了,不知是被其他护卫军或佣兵打败,还是追着其他逃往南方的人。 他蹲下来,用剑翻动狼隻身体。 他可以确定它是一隻狼。他与斯凡去年的冒险时曾经被狼群追过,虽然他没有看过狼的尸体,不过以他之前与狼战斗的经验,他很肯定这是一隻在无之森中再平常不过的狼。 头、四肢与身体的比例正常,棕色的毛皮,强壮的……狼的身体上有无数伤口,斯凡将狼的身体整个翻过来翻过去,仔细观察,有不少伤口是他刚才造成的,但是伤口都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应该说,狼的身体已不能再用强壮二字形容,两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刻在牠的颈背与腰腹,切口处还留着深褐血渍,看起来血液已经乾了很久,而正常狼隻强壮有力的身体,从这两道切口处凹陷乾瘪,像一块被压烂的麵包。 噁。 反胃的感觉从喉咙深处涌起,又不是第一次看过动物尸体,他却从心底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噁心反胃。 斯凡乾咳了两声,想尽力压下噁心的感觉。 「怎么了?」凯克也一起蹲下。 「你看牠的伤口,这一道,与这一道。」斯凡翻动着狼的身体,用剑轻轻点在伤口位置。「牠早就应该死了。」 「但是牠刚才还一直攻击我们。」 斯凡嗯了一声,继续说:「而且你看,这些砍在牠四肢与砍进肉里的伤口,都没有任何血跡。」 「这些伤口应该是我造成的,也才过了一会……」 斯凡话没有说完,就闭上嘴巴,他转头看着凯克。 两人同样在彼此的表情与眼神中看到诧异。究竟这些伤口代表什么意思?而之前两道可以杀死狼的伤口为什么没有杀死狼?还是狼其实已经被杀死了,那让狼可以继续活动,继续追着人类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些黑色生物从哪里来,牠们,还会出现吗? 天空不知道在哪时暗了下来,昏黑的天色让昨天还显得平静的无之森深处,染上一层说不出的诡祕恐怖,也在两人的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希普奥尔王国三百二十五年,春。 黑色生物来袭。 从这年春天开始,普诺尼兹城的例行春季扫荡活动变得不再是例行活动。而黑色生物来袭的消息,也很快传遍整个诺姆大地。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曾经想要侵略希普奥尔王国的克罗帝王国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们的征讨军面临了更为险峻的状况…… 未完待续 3-13 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 - 8 第十三节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8 克罗帝王国九十年,春。 桑尼殿下招募的征讨军自王国西侧的守护之山啟程,朝北方进军。这支三百人的队伍经过一个冬季的训练,虽然并未达到纪律严整,合作无间,不过至少是初步具备了可称为军队的素质。 三百人的队伍分编为三十个小队,每个小队各十人,之所以採取个别的小分队,主要是考量他们的佣兵背景——每个人几乎都没有大型队伍行动的经验。桑尼殿下希望这种分队方式能充分发挥佣兵灵活应变的优势,降低他们不习惯大部队整体行动的劣势。 征讨军内并没有人对这种独特分队方式有什么异议,只是,这支队伍的存在与行动仍在贵族中引起讨论:为什么只有几个月训练就要让他们行动、为何破格录用这些不知来自何地的佣兵并授与他们王国士兵的资格、为什么让他们从守护之山啟程? 诸多讨论都是以反对的意见较多,不过,这支队伍最终在国王与南方贵族的领头人物——也就是桑尼殿下护卫队长,席哈克的父亲,国内北南两方势力代表的支持下,顺利出发了。 征讨军中,也有不少佣兵背地里讨论这次行动。 当初号召诺姆大地上的勇者参予征讨军的名义,是征讨无之森,而民眾的普遍认知征讨军是为了夺回北境领土的前哨队伍。那么,为什么这次的行动不是从克罗帝王国的边境往北直走,而是要绕道西侧的守护山脉? 而且令人困惑的还不止于此。行进间,不知道有多少佣兵暗地留意队伍后方的那支由席哈克队长所率领的十人小队,以及位于小队中央的桑尼殿下。他们都没想过身为王国继承人的桑尼殿下会亲自参予此次行动。 不少佣兵私下猜测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猜测也只是猜测,毕竟没有一个人会问桑尼殿下。 走了三天山路,队长席哈克都没有宣佈下山的命令,使得「或许桑尼殿下是让他们走山路北上,再下山继续朝北走,以避开不必要的战斗」的这种猜测被推翻了。 眼看明天就会到达魔山,许多老练的佣兵不禁心中揣揣不安。 魔山,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山脉。 克罗帝王国西侧的山脉一路往北延伸,在国境内的部份,被称作守护之山,它于春天溶化的雪水是当地的重要水源,同时它也阻挡来自西方的寒风,是克罗帝王国畜牧与农业发达的主因。 再往北走,就是魔山,也是很久很久以前被称为巨龙山的山脉。至于到底从哪一个地方开始算魔山,哪一个地方是守护之山,一直眾所纷紜。有些人说,是越过国境的部份就是魔山;也有人说,是山脉由南北向转为东西向的转折处起。 不过这种争论,却在近二十年间逐渐销声匿跡。原因之一,是克罗帝王国的国境线逐年后移,早已越过山脉东西向转入南北向的转折点;原因之二,凡是曾经靠近魔山且活下来的人,都能明确指出魔山位置。 魔山,远远地看去,你就会发现它的不同。它的上方,不管是阴天或者晴天,都是一片灰濛濛的灰色天空。而当你走入魔山后,会在短暂时间内感到呼吸不顺,容易感到疲累。魔山内植物稀疏,土壤也不多见,大多是裸露的灰色岩层,至于动物,则比其他地方的动物兇猛狡诈,依据曾遭遇过魔山动物的人们所说:牠们甚至会利用地形设下陷阱,再突然出现在身后。 虽然如此,每年还是有不少冒险者踏入魔山,然后,丧命、受伤或致富。 征讨军踏入灰色世界,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地表。 所有知情的与不知情的佣兵,都感受到魔山内的异样气氛,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一种小心翼翼、警戒前方的举动自然而然地传遍整个队伍,影响到所有人。 「所有人,警戒,放慢行进速度。」席哈克队长发布了新命令,大声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队伍。 但是没有人因此安心。 比较年轻的佣兵们不安地张望四周,深怕从哪里跳出来一隻噬人野兽,关于魔山的各种传闻在心中回盪,提醒每一颗不安的心这里有多危险;经验丰富的佣兵们则是仔细调整自己的呼吸,放松行进的脚步,应变任何突发事件。 一天过去了。 除了一开始的呼吸不顺外,别说野兽出没,就连一隻动物的身影也没看到。所有人虽然仍受到视野内灰色景色的影响,心情低落,但是一些年轻的佣兵不免逐渐放松下来。 直到。 前面的山路出现了大约六十到七十隻的动物,牠们一动也不动,整齐排列,彷彿是一支比征讨军还要整齐的「队伍」,牠们连头的角度与视线都整齐划一——全都瞪着征讨军。 诡异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呼吸停顿,无法说话。 这些奇怪的动物是哪来的没有人知道,但是魔山的传闻再次在脑海里回响:难道牠们是魔山之所以称作魔山的原因,难道就是牠们让进入魔山的人消失?只有少数曾经来过此处的人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这些动物是怎么回事? 「殿下?」席哈克看了一眼桑尼,听候他的指示。 「让他们攻击,我们不能在这里就被挡下。」 「是。」 席哈克低声回应,接着抬头大声号令:「所有人注意,戒备。」 「防御队形,剑士向前,立盾。弓箭手准备。」 一连串的命令从席哈克队长的口中大声流畅地宣佈,而他冷静的表情与笔挺的站姿,给予每一个回头观望的佣兵稳定的力量。 征讨军不愧是已经经过一个冬天的训练,在席哈克发布命令后,很快地重新排列为防御队形,最前面的剑士立起盾牌,封闭前方动物们所有可能攻击的路线。 「弓箭手预备,目标,正前方。」 「放箭。」 箭矢咻咻声一时灌入每人的耳内,配上动物们哀号与往前奔跑的声音,形成一段紧促激烈的音乐。片刻后,山路上整齐排列的动物们成为能被轻易取下生命的羔羊,在箭矢的密集攻击,在刀剑的砍杀下,一隻隻倒地。 只有几隻比较兇猛的豹,不顾一切地跃进人群,造成几人的咬伤,其他人基本上都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各个小队长清点损伤。」 席哈克在战斗中都未曾离开桑尼殿下一步,战斗结束后,他冷静地环顾四周状况,说道:「原地修整后回报结果。」 桑尼殿下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战斗的开始与结束,偶尔若有所思地观察席哈克。 「队长……」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颤抖的呼喊。 「牠们,牠们站起来了。」 混乱中,时间总是飞快流逝。 就像是噩梦里不断闪烁,没有规则的画面,总是让人搞不清楚为什么此刻自己置身此处。 已经死掉的动物与即将死掉的动物,先是出现黑色线条插入牠们的身体,接着黑色烟雾从体内散开,覆盖牠们全身,然后,牠们站了起来。虽然只有大约二十几隻的生物站起,但是,在佣兵们发现牠们根本杀不死后,这支歷经短暂训练的队伍士气受到极大打击。 队形,乱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狂般地向后跑。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大声吼叫着逃命、逃命啊。 「队伍,」 席哈克原还想命令三分之一的小队组成防御网,抵御动物攻击,观察这些动物,但是队伍的崩散比他想像中要来得快。 他身旁的桑尼殿下看了他一眼。 他也回看他一眼。 两人都没有说话,心中却浮现同样的一句话:现在,还不是时候。短暂的眼神交会后,桑尼殿下朝席哈克点点头,席哈克则看着桑尼,口中大吼了一声:「第一与第二小队,保护桑尼殿下。」 席哈克知道自己的下一个命令只是徒劳之举,但是仍继续说道:「其他队伍,攻击。」说完之后,他看着自己所属的十人小队,也就是长期保护桑尼殿下的护卫军,以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保护殿下,撤。」 3-13例行春季扫荡与征讨军完 3-14 变得不同的动物 第十四节变得不同的动物 窗外,太阳西落,橘黄色光芒自窗边洒落在温热的木头地板上,提醒人们夜晚即将来到。徐徐微风,吹入敞开的木窗,吹动窗边系紧的布帘边缘,拨弄冒险者的发尾,来到只有麦芽酒的桌面。 自中午过后就显得炎热的空气里,挟带着夜晚凉意的微风吹过,本来应该让人轻嘘口气,放松品嚐餐点,只是环顾屋内气氛,似乎并不是这样。 尤里旅馆内,还不到晚餐时间桌位却全都坐满了,往昔只有用餐时间才出现的繁闹景况,如今却天天提前至下午,甚至是中午。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如今的情形与往昔相比,有很大的不同。 屋内的情况并非繁闹,而是因为每桌都在低声谈论,引起一种吵杂热闹的错觉。三个月来,忧虑取代了吹嘘、筹划取代了庆贺、防备取代了间聊,一切,都不同了。原本冒险者们能放松休息、开怀畅饮的尤里旅馆,变为彼此戒备、打探消息或落寞消沉的场所。 然而,这样的转变并不仅于尤里旅馆,而一切变化都归咎于同一个原因——动物们,不同了。 三个月前,春天。 诺姆大地上的两个国家,希普奥尔王国的北境都市城卫军与克罗地王国的远征军,同时遭遇了不知名黑色烟雾的袭击,依据侥倖存活的人们所说,行动诡异的动物们死后,黑色烟雾就从牠们的尸体冒出来,赋予死亡的牠们新的力量:普通刀剑或箭矢的攻击无效,不再恐惧,远比活着时愤怒仇恨、永不后退的疯狂攻击。 起初,诺姆大地上的人们尚未意识到这些黑色生物带来的影响。主要原因在于大部分人们并未亲眼看到黑色生物,而且牠们首次出现后的一个月内,再也没有听到牠们出没的消息。人们松了口气,安慰自己或许这些生物只是夸大的传言,并不存在;又或许是存活的人们说谎,是他们的幻觉。 看似短暂寧静的一个月里,採取行动的,包含克罗帝王国的桑尼殿下、南方贵族、希普奥尔王国的大型商队主人、以及无之森东边的几个知名佣兵公会。他们分别派人打探这件事。 这些黑色生物来自哪里? 这些黑色生物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出现的契机是什么? 这些黑色生物是否真的没有弱点,还是…… 不过,牠们就像从未出现过,不管是无之森、守护之山与魔山外围都没有牠们的踪跡。负责打探的人们只好先从存活的人探听起,希望能够找到蛛丝马跡。时间,就在担忧又暗自期盼牠们不存在的心态里,一天天流逝了。 牠们毕竟还是出现了。 因为此一事件而暂时休息的商队与冒险者们,为了利润与生存,也因为这件事情似乎不严重,再次进入了无之森。然后,遇上牠们。牠们的数量依然不多,依然恐怖,依然是从行动诡异的松鼠、兔子、鹿与狼等动物活过来。 当黑色生物再次出现的消息传遍整个诺姆大地时,人们不得不正视牠们的存在,因为人们的生活也随之改变。 第一个变化,是无之森内的动物收购价格大幅上涨。 野兔、野鸡、鹿肉,都不再是轻易取得的物品。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攻击黑色生物的方法,也不是每个知道的人都能採取同样的手段,所以,能够取得这些原本垂手可得的动物资源数量大幅减少,相对地,收购价格大幅提高。与无之森的动物资源息息相关的商品,例如装饰用的鹿头、温暖的兔皮帽、或者是一饱口腹之欲的野鸡餐,也都上涨了。 第二个变化,是关于黑色生物的情报。 如何逃避黑色生物的攻击、哪些动物会变成黑色生物、牠们的弱点、牠们的由来、牠们的操控者,一时间,各式各样未经验证的情报在冒险者间、商会间、权力者间流传、交易,让整个情报市场与情报交易者都沸腾起来。只是这些情报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没有人知道,而得到假情报的人们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别人了。 第三个变化,是魔法的兴起。 这个变化在上个月才悄悄发生。关于黑色生物身上的黑色烟雾能以魔法消除,或以魔法防御的情报,在混乱的情报市场里流转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被证实。之所以这么晚被证实,是因为现今的魔法主流是以研究并改进人们生活的魔法为主,很少有魔法师成为冒险者,而成为冒险者的魔法师:一是被大型佣兵公会聘请,二是独自探索世界的奥秘——对他们来说,利益的追求只是维持真理追求的条件,而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也曾有权力者听到这个消息,来到元素之语殿堂寻求魔法师的帮助,不过,魔法师长期研究而不耐劳动的身体,并不适合与佣兵们共同行动。 最后,军队、大型佣兵公会与权力者都陆续证实还有一个方式也能有效攻击黑色生物,那就是……经过魔法师施加魔法的武器或装备。原本这项方法并未被发现,直到各大势力对生还者做过几次调查,才发现队长级人物的存活率远高于一般士兵,再探究其原因,发现高存活率导因于他们的装备大都是比较昂贵的附加魔法装备。 自此之后,原本因为局势平和而专注于生活应用的魔法师,再次在战斗上受到重视,而专门研究物品附魔的魔法师,更是短时间内成为大家捧着金币拜访的对象,成为黑色生物出现后的实际受益者。 第四个改变,是独立佣兵的队伍组成。 其实,黑色生物直至今日并没有攻击人类的居住范围,牠们的活动范围与野生动物几乎是重叠的,也就是说,牠们对人类最直接的影响,是需要进入动物生存范围内获取利润的冒险者们。 黑色生物非常不容易杀死。 对于过往有猎捕大型野兽经验的佣兵公会,他们熟悉团队配合的猎捕方式,只要知道黑色生物的弱点,还是可以猎杀牠们,因此黑色生物固然造成他们的猎捕数量减少,但是相对于市场上的高价,他们的收入并没有明显降低。 真正受到巨大影响的,是往昔两人或单人行动的独立佣兵们。如今他们遇到黑色生物,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逃命,一个是死亡,因此,独立佣兵们也开始组成三人或三人以上的小队行动。 上述的种种改变,都可以从眼前旅馆内的景象看出端倪。 已经很少有单人坐在一个桌位,每桌的人们都低声交谈,深怕自己知道的、打赢黑色生物的方法会被其他人得知。而无法打赢黑色生物的佣兵们,则满脸忧鬱消沉地讨论着。 3-14变得不同的动物完 3-15 蒂雅的邀请,斯凡的邀请 第十五节蒂雅的邀请,斯凡的邀请 金黄色光芒随着旅馆大门开啟,缓缓揭开地板上黑色阴影的一角,从拉长的亮白色线条,「碰」的一声转为洒落室内的细碎金纱,当人们不由得受到吸引抬头注视时,又在瞬间被夺去所有光芒。 门口,一个高大身影几乎塞满整扇门,挡住令人目眩神迷的夕阳馀暉。 光影变化,造成旅馆内的人们一时无法看清进门的人,还来不及眨眼看清他是谁,只听到一个高亢的男性声音一边大声点餐,一边快步朝吧台走去:「尤里大叔,我们要三份麵包、两份马铃薯燉肉、一隻烤鸡、两杯麦芽酒……」 「还有……」 他回头,问道:「斯凡,上次我们吃的那个叫什么啊?」 「奶油燉菜。」斯凡的声音闷闷地从后面传来,刻意压低的音量听来有些不甘愿。 「喔。对,就是奶油燉菜。」 凯克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对着尤里大叔拉开笑脸,说道:「还要两份奶油燉菜,喔,对了,尤里大叔,麵包可以先上吗?」 「我快饿死了啦。」凯克揉揉肚子,做出一个快要饿扁的表情,夸张地抱怨。 斯凡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凯克旁边的位子,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下。 尤里大叔先是笑笑地对凯克点头,应了一声:「好。」转过身去,倒好两杯麦芽酒后咚的一声放在两人面前的檯子,说道:「先喝吧。」然后,看了一眼脸上还带着疲惫神情的斯凡,露出一个若有所思,期待着什么的笑容。 但是尤里却没有和斯凡交谈,他以眼神示意打招呼,转身进入厨房。 凯克与斯凡进门后,关于两人的讨论就在靠近门口的佣兵中响起。 「就是他们两人吗?」 「应该是吧,你没看到他那头红色头发。还有那个高个子,听说就是他啊,没有穿布袍、拿木杖的怪异魔法师!」 「可是他们俩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才十九、二十吧?会是他们?」 「听说有人亲眼看到啊。就是……城卫军面对黑色生物的那次『撤退』中,有人看到有个红头发男孩,和一个会用魔法的高个子对抗两隻黑色生物,还打败了呢。」说话的人压低声音,一副掌握巨大秘密的神祕模样。 「真的、假的……」另一人怀疑地说。 而当凯克叫出「斯凡」两字时,原本并未留意他们进入的佣兵们也都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避开目光;坐在吧檯附近的佣兵们则降低声量、竖起耳朵,希望能够从斯凡与凯克口中听到任何新消息。 「听到没,那个高个子叫他『斯凡』。我看应该就是。」 「最近流传的,魔法可以攻击黑色烟雾的情报,听说也是斯凡卖给尤里的呢。」 「真让人难以置信。」 「唉。」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口气,传达出大部分佣兵的心声:谁会想到,经验丰富的自己会因为黑色生物的出现,而不得不观察两个孩子的举动。 满屋的低声谈论中,有一个异样存在。吧檯角落,一名有着黑色短发与纤细身材,难以分辨是男或女的「他」,独自静静坐着,纤细的手指滑过脸庞,勾起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彷彿想将眾人低声谈论的一字一句尽收耳里。 「他」侧过脸。 黑色眼珠凝视着相隔三、四张椅子的斯凡与凯克,静静打量,将刚才听到的话语与这几个月来在独立佣兵据点内听到的传闻相印证。 凯克还是这样……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叹息的斯凡,再次被凯克说好听点叫做自信不畏惧,说难听点叫做莽莽撞撞的个性打败。和他说过许多次了,要他不要再随便说出两人身分——被大家盯着的感觉很差。 尤其背后的这些佣兵,每一个都拿等候猎物的猎人眼神看着他们。凯克是没感觉,但是他有感觉。 努力装出面无表情的斯凡,也不能回头要大家别再看了,他心想:如果他真这么做,大概一半的人会更专心看,一半的人会装傻或恼羞成怒吧。他只能装作要和凯克低声说话,微微侧过身体,以眼角馀光扫过屋内的人。 这里是尤里大叔的旅馆,旅馆内当然不会有事,怕就怕他们两人离开旅馆后,被恶劣佣兵缠上,要他们交出情报或金钱。想起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斯凡还心有馀悸。那次要不是欧薇娜帮忙,他们大概不会先死在黑色生物的爪下,而是死在人类手上。 嗯,刚才进来时稍微瞄过今天的客人,看来没什么问题。 斯凡调整回原本坐姿,拿起已经放在檯上的麵包,张嘴,正要开始享用时,突然感觉到右手边有一股正在盯着他们的视线。 他微微瞥过脸。 是、「她」? 蒂雅? 棕色眼珠对上黑色眼珠,两张同样面无表情的脸互相看着对方,彷彿瞪了彼此一眼,又很快地同时转开视线,朝对方点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点头打了下招呼。 斯凡将麵包塞入口中,咬断,规律咀嚼着,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想起他们尷尬的相处过程与他曾经受到的「照顾」。 也想起凯克提过好几次,想要再找蒂雅组队。想到这里,斯凡转过头想对凯克说话,却看到凯克一手麵包,一手拿着汤匙舀起盘子中的奶油汤汁,发出满足的咕噥声。 凯克嘴巴里还有麵包,口齿不清地对着端着盘子出来的尤里大叔说:「尤里大叔,我超想念你的奶油燉菜,还、有……」 「还有烤鸡是吧,哈哈。」尤里大叔看到凯克的吃法,露出难得的爽朗大笑。 「来,马铃薯燉肉,先吃这道,烤鸡还要一会。」 「好。」 「斯凡,你快吃啊。」 凯克嘴巴没有停,比着刚上桌,放在斯凡面前那份的马铃薯燉肉说道,他不知道斯凡为什么只拿着麵包发呆,眼前明明摆着期待多日的大餐。 看着凯克嘴巴从头到尾都没停过,就连刚刚说完之后嘴巴中又马上塞满燉肉,斯凡吶吶地吞下口中的麵包,舀起一匙充满奶油汤汁的青菜。 还是,等吃完再说好了…… 「我想邀请你们,成为我的队友。」 听到这句话时,凯克愣了一下,像是不明白自己听到什么。 「啊,太好了,斯凡。」凯克跳起来欢呼,大熊般的体型在宽敞双人房的地板上,还是造成不小的影响。 他,他没想到蒂雅居然会邀请他们,不,应该说他没想过蒂雅会来找他们。 回想刚才重新见到蒂雅的那一幕,凯克心中还存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未完待续 3-15 蒂雅的邀请,斯凡的邀请 - 1 第十五节蒂雅的邀请,斯凡的邀请-1 凯克大口吞下半杯麦芽酒,再一口咬下刚送来的烤鸡。肥美的脂肪流入喉咙,富有弹性的鸡肉每咀嚼一次就能吃到微辣佐料混合着鸡汁的味道。他叭滋叭滋地吃着,陶醉在烤鸡的美味中,全然没有注意週遭的状况。 咯。 吃光属于他的半份烤鸡后,凯克打了一个饱咯,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 凯克视线一晃,问道:「斯凡,怎么了?」 斯凡前面的檯子上,半隻烤鸡动也没动,马铃薯燉肉吃了一半,麵包倒是都吃光了。他知道斯凡的食量一向比较少,不过他们已经连续几天吃着硬麵包与酸果实,今天可以吃到热腾腾的美食,斯凡为什么还一脸忧鬱。 「你看。」 「看什么?」 「那,蒂雅。」 「啊?」凯克茫然地叫了一声,蒂雅,什么蒂雅?他延着斯凡指示的位置,往右边角落看去。 依然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更为白皙的小脸,黑色短发贴在耳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人视线交错,那张没有表情的、冷淡的脸孔,居然出现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蒂雅,居然对他微笑。 蒂雅站了起来,朝自己走了过来。 小巧尖锐的下巴,却有着完美的圆弧曲线,高挑而纤细的身躯,稳定有力的步伐。噗通,噗通,凯克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很快,朝自己走来的蒂雅走得很慢,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好像都在自己眼前放大,十分清晰。 蒂雅站在自己眼前,张开粉红色的嘴唇:「斯凡,凯克,我们可以谈谈吗?」 「好。」 凯克觉得自己点了点头,但是「好」却不是他说的。 「凯克、凯克、别发呆了。」 凯克回过神来,发现斯凡已经站起来,走到蒂雅旁,和蒂雅两人一起看着他。「我们到别处谈吧。」斯凡瞄了瞄背地里观察他们的佣兵们,压低声音说道。 「走吧。」斯凡往二楼楼梯走去,蒂雅与凯克跟着他上楼。踏上楼梯前,走在最前面的斯凡,看了一眼停在楼梯转角处的凯克。 他那呆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好啊,蒂雅。」 凯克笑得很开心,他迫不及待地大力点头答应,就差没有拉起蒂雅的手狂摇道谢。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蒂雅并没有出现开心的表情,她正看着斯凡。 斯凡? 凯克回头,问道:「斯凡,你也答应吧,对不对?你之前说过啊,如果蒂雅……」 「凯克,先等等。」斯凡打断凯克的话。对蒂雅说道:「蒂雅,你的意思是要邀请我们成为你的队友,像之前那样:你当队长,我们是你的队员?」 蒂雅点头。 「由你决定承接的任务、行动地点、行动方式与指挥?」 「嗯。」蒂雅的表情很平淡。「我们三人之中,我的经验最多。」她平静地陈述这项事实。 「任务的报酬,二分之一归我,其馀你们两人平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没办法答应。」 「为什么?」蒂雅疑惑地问道。她心想,这应该是一起不错的交易。虽然他们最近颇受关注,但那是因为他们先掌握了打败黑色生物的办法,以实力或者经验来说,他们比不上大部分佣兵,更别提大型佣兵公会的成员。就因为她曾与他们相处过,所以她更了解两人实力。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为什么斯凡会拒绝? 「为什么?」凯克的问题几乎是同时间响起,声音大到盖过蒂雅的声音,语气还带点质问的味道。斯凡与蒂雅一起讶异地看着他。 凯克继续说:「上次分开时,你明明就说过如果她来找我们,我们就会再次——」 「先这样,别再说了。」斯凡出声打断,两人瞪着彼此,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气氛霎时有些紧绷起来。 过了一会,凯克才嘟着嘴,将头转到另一边。 斯凡看着蒂雅,说道:「蒂雅,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们先讨论一下吗?」蒂雅点头:「好,我去楼下等你们。待会见。」她挥手,走出房门。 听着门外离去的脚步声,两人都没有说话。斯凡慢步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低声说道:「你怎么了?」 他有点被凯克的反应吓到,认识他这么久以来,除了战斗时他坚持要「保护」自己外,他从来没有一次如此激动地反对他。 是因为蒂雅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仔细想想,他们不是兄弟,只是好朋友,他从来没想过小时候的偶遇能发展为今天共同冒险的关係。而且,凯克一直都是如此不求回报地支持他。 凯克的声音有点小声:「我,我只是,你之前曾经说过如果蒂雅来邀请我们,你就会答应的。」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声音又回復到原本的声量,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的确是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伙伴,不是吗?」 「你说的对。」 「那为什么?」是因为你不想要输给一个女生吗?凯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知道斯凡的心结。 「凯克。」 「你认真想一想,如今能够去无之森冒险的、年轻的魔法师很少吧。」 「嗯。」 「而黑色生物身上的烟雾只有魔法能够產生作用,所以,现在正是我们的机会。」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可以找别人吗?」凯克迷惑地说。 「不是。我并不是要拒绝蒂雅的邀请。我们都和她相处过,知道她的能力,不是吗?」 凯克点点头。 「而且我也不认为其他佣兵会想要找『我们』合作。如果要找的话,大概也只想找你一个人吧。」斯凡苦笑了一下。 「不会的,斯凡你也很厉害啊。」 「没关係。」斯凡挥挥手。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斯凡想了想,一面思考一面慢慢说道:「我想,我来邀请蒂雅加入我们的队伍吧。你应该不想只接以报酬为主的任务,比较想探索无之森吧。」 「呃。」凯克愣了一下,傻笑道:「对啦,还是你了解我。」 「你还记得刚才我们对话的内容吗?」 「记得啊,怎么了?」 「那你还记得之前蒂雅一定要收取报酬,才要来救我吗?」 凯克听到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斯凡,你的意思是?」 「如果让蒂雅当队长,她应该会以赚钱为优先。如果这样,你要吗?」 是这样吗?斯凡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那种奇怪感觉,有点难过,又有点犹豫的情绪是什么,那种感觉让他不想开口承认这件事。 斯凡静静地观察凯克的表情,见他不说话,他等了一下才从床上站起来,走向房门,说:「我们试试看,换我们邀请她吧。」 斯凡留下凯克一个人下楼,然后和蒂雅一起回到房间。 同样的房间,不同的问题。 「蒂雅,我可以邀请你加入我们的队伍吗?」斯凡诚恳地说道。 「啊?」 蒂雅讶异地反问。过了一会,迟疑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当队长?」 「是。」 「但是,你的……」像在思考用词般,蒂雅说的很慢:「你成为佣兵的时间并不长,我当队长比较适合吧。」 「以担任的任务来说,我想,负责抵挡怪物的我,比较适合。而且,」顿了一下,斯凡继续说:「不管是任务挑选或者战斗合作的方式,我们都会与你讨论。」 凯克站在一旁,期盼地看着蒂雅,看着蒂雅皱眉,感觉有点担心。 「至于任务的报酬,十分之四归你,剩下的十分之六我们两人均分。实际上还是你得到的报酬比较多。」 「危机关头,要听我的。」蒂雅补上一句。 「好。」 「成交。」蒂雅说道。 听到蒂雅的回覆,三人相视而笑。凯克松了口气,蒂雅与斯凡则是笑容中又带点观察对方的眼神。 3-15蒂雅的邀请,斯凡的邀请(完) 3-16 再会棕熊 第十六节再会棕熊 规律的生活总让人觉得时光飞逝,很快地,秋天到了。同样的秋季,同样的无之森,只是没有往昔期待丰收的心情。而所谓的规律生活,并不等同安稳,而是日復一日的冒险与挑战。 斯凡将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透过宽阔的林隙往前看,一隻兔子动也不动地蹲伏着,那模样不像兔子反而比较像隻孵蛋的母鸡。 凯克往左瞥了一眼欧薇娜,露出跃跃欲试的微笑,彷彿在说:你准备好了吗?但是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准备施放魔法,他将视线转回前方,注意斯凡的指示。 蒂雅也没有行动。 过了一会,斯凡往后招了招手,示意大家向前走。一行人随着斯凡的脚步,悄悄地往兔子靠近,靠近,更靠近。眼看兔子距离他们只剩下两棵树的距离,斯凡却始终没有下令攻击,而凯克与蒂雅也都没有说话。 等待。 等待。 兔子没有动静,斯凡一行人也没有动静。 斯凡没有回头,依然盯着兔子,只是又往后比了一个往左右探查的手势。蒂雅环视週遭的林地,确定宽阔的林隙间没有任何可疑处。她轻声说道:「没问题。」 斯凡伸出右手臂,竖起拇指;凯克闔上眼睛,陷入漆黑世界感受欧薇娜散发的火元素之力;蒂雅屏住呼吸,瞇起黑白分明的双眼,侧耳倾听週遭变化。 安静无声的准备,完成。 没有人发出攻击号令。咚咚咚,斯凡大步向前衝,安静无声的世界随着斯凡踏在松软泥土上的脚步声瓦解;啪滋一声,三组七、八个火元素以斯凡、凯克、蒂雅为中心慢慢收拢,形成三个轻薄的火焰之环。 凯克睁开眼睛。 斯凡握紧剑跑到兔子身旁,从右上往左下朝兔子的身体砍下。闭上眼睛休息般的兔子忽然睁开红色双眼,只是正常的兔子眼珠,斯凡却不知为何感到寒冷与恐惧的气息。 「小心。」蒂雅大喊。 警告声衝破林间的安寧,然而真正颠覆心中安心感的——是从兔子后方林木间,一株株的赤松木后,露出头颅、慢慢走出来,朝斯凡他们走来的狼群。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隻狼盯着他们。四隻朝斯凡走去,三隻朝凯克走去。牠们慢慢走,没有奔跑,也没有嚎叫,牠们所带来的森寒诡祕气息与压迫感却彷彿大雨前的乌云,铺天盖地般朝三人覆盖下来。 三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后退。 斯凡挥舞手中的剑,俐落地将兔子的四肢砍下,从兔子尸体中缓缓浮出黑色轻烟,在他脸前缓缓地升上天空,缓缓升高,直到高过他的头顶左右,停滞不动。 凯克闭上眼睛,在漆黑世界中绘出一幅美丽画面:欧薇娜身旁跳动的红色花朵,一朵、一朵,每一朵都向上盛开尽情绽放,她们旋转飞舞,朝狼隻与斯凡中间飞去,由上往下,铺成一面攀爬在墙上的花海。她们等齐分布,二十朵的红色花朵交错,彼此相连,彷彿看到一张充满无数菱形空格的红色图面。 火壁横阻于队伍右前方朝斯凡走来的两隻狼的行进直线上,两隻狼完全没有停下,直接撞上阻隔火壁,然后,后退一步。 只有一步,牠们又继续往前慢慢走。穿过火壁,火苗沾染上棕色毛皮,点燃,自火苗接触点开始燃烧,很快变为两隻焚烧中的狼。牠们继续走,继续走,焚烧毛皮的臭味与肉类烧烤的味道从牠们身上传出。 最左边朝凯克走来的三隻狼,即将穿过斯凡的攻击范围,但是斯凡却没有馀力拦下牠们,针对他而来的另外两隻狼,到了。 凯克的眼睛还未睁开。 欧薇娜飘在空中,半闔双眼,面对凯克的危机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彷彿一座竖立在城镇中央的雕像,唇角凝结淡淡的微笑,传达对他们的无言信赖。 「咻!咻!咻!」无数枝箭矢划破空中,由蒂雅手中的弯弓连续射出,箭矢射中狼隻的身躯,狼隻前面的地面,部分甚至射中狼隻的腿。 被火烧焦的两隻狼隻前后发出「咚,咚」的两声倒了下来,躯体上的火苗停在距离地面两根指头的距离,慢慢地,往上飘,没有烧到地面野草。火苗飞舞移动,从狼隻尸体位置,呈一直线越过火环,全数飞入凯克胸前的红色胸章。 凯克松了一口气,张开眼睛。 看了一眼目前状况后,从欧薇娜身旁引出五朵火元素,排成一直线,沿着蒂雅箭矢的行进方向飞行。箭矢先戳入狼隻的身体,火箭烧出一个焦黑色圆疤,三隻狼隻有两隻已经让蒂雅射死,最后一隻也在蒂雅与凯克的联手攻击下倒地。 同时,与斯凡对上的两隻狼也倒地了。 只是,他们都知道事情并未结束……「快点。」斯凡跑到右边烧焦的狼隻尸体旁,将牠们的腿砍下,火焰已烧乾牠们的肉,只有些微血水渗入泥土。牠们身上已浮现黑色轻烟,正缓缓朝斯凡杀死的另外两隻狼飘去。 兔子尸体浮现的黑色轻烟,则早在刚才的缠斗中,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蒂雅小步跑到让箭矢攻击后倒地的狼隻身旁,黄色浑浊的双眼彷彿还活着般地盯着她,她毫不犹豫,抽出系在腰间的匕首,肢解其中一隻狼的四隻腿。 凯克停在原地,没有动,注意所有黑烟的情况。 所有狼隻身上的黑色轻烟都已浮出,分别集中在斯凡与蒂雅来不及破坏行动力的狼隻身上,斯凡脚下一隻,蒂雅脚下一隻。两条笔直的黑色线条聚集收拢完毕,自空中缓缓往下,笔直插入狼隻的尸体。 两隻狼,动了。 「快退。」凯克大叫。 蒂雅从狼隻的尸体旁起身,黑色的短发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飘扬,她退到凯克右边。斯凡小步往后急退,视线仍放在摇晃着要站起的黑色生物上,退到队伍的正前方。 黑色生物摇摆身体,站了起来。 黑色烟雾已经完全垄罩狼隻的身体,从头,到四肢,到尾巴,一团黑色里,只有牠们转变为血红色的双眼,写着无法倾诉的愤怒与怨恨,盯着斯凡三人。 飘浮着的欧薇娜彷彿受到黑色生物的影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凯克靠近她一点,闭上眼睛,轻轻地在心中低语:「欧薇娜,倾听我的声音,感受火之石的存在吧。协助我,维持火环。」 凯克张开眼,对着停止颤抖的欧薇娜露出一个鼓舞的微笑。 未完待续 3-16 再会棕熊-1 第十六节再会棕熊-1 火环飘浮在三人的腰部位置,暴涨的火焰随着欧薇娜平静下来重新回到轻薄的模样。除了闭上眼睛的凯克,斯凡与蒂雅面对火燄暴涨也都没出现惊慌的表情,他们平静而专心地看着新的敌人:两隻黑色生物。 欧薇娜往后飘,移动到距离黑色生物最远的地方,此时,斯凡站在最前方,凯克左后,蒂雅右后,欧薇娜在队伍最后方。 斯凡握紧手中的铁製圆盾,凝视着衝来的两隻黑色生物的动作。「咦?」斯凡发出迷惑的低语,接着很快调整手中盾牌的位置,一左、一右,两次呈鐘摆状往下方左右摆动刚好阻隔黑色狼隻扑上的利爪。 「滋——」爪子刮过盾面,拉出长长的刺耳难受声音。两隻箭矢一前一后,从黑狼头上咻咻飞过,插入前方泥地。 「变了。」斯凡与蒂雅同时喊道。 凯克与蒂雅对视一眼,蒂雅放下搭在弦上的箭矢。斯凡连续挡下几次黑色狼隻的衝撞后,说道:「右边先。」 「好。」凯克、蒂雅答道。 斯凡改变姿势,不再只以盾牌挡住两隻狼的攻势,他晃动左边的圆盾,挡住左边狼隻的攻击,右手则单纯以剑挥劈,对应狼隻跳起、落下、跳起的节奏,碰撞牠的利爪或牙齿攻击点。 凯克闭上眼睛,五朵火红色花朵从欧薇娜的身边飘出,排成停在空中的一直线,然后,他张开眼,火线从他与蒂雅中间慢慢穿过。「斯凡,往左。」斯凡侧过身体,让火线绕过他,「点」到狼隻身上。 蒂雅拉弓,箭矢咻地一声飞出去。 火线是排成一直线的火元素,就如同一枝缓慢插入水中的木棒,虽然很缓慢但却十分确实地排开水,深入水中争取到一个无水点。火线从黑色烟雾的表面一点、一点地往内烧,直到消失,见到棕色毛皮。 蒂雅的箭矢准确命中那个没有黑色烟雾的「点」,射中黑色狼隻的腹部。「嘖!」蒂雅带点不满,瞄了一眼凯克。 火线并没有点中可以让狼隻失去或者放慢行动的四肢。 「往下一点。」斯凡大叫。 这一次,缓慢移动的火线斜斜地往前方延伸,火线移动时,斯凡则不断地以剑锋攻击失去黑雾保护的黑狼腹部位置,只是,他还需要以剑盾同时挡下两隻黑狼的所有攻击,无法将剑深深刺入右边黑狼的身体。 红色血液的确随着斯凡与蒂雅的攻击从棕色毛皮中渗出,看着红色血液浮现,斯凡心中不知为何浮现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第二发火线终于点到右边黑狼的左前腿,箭矢也准确地插入左前腿,黑色狼隻的行动明显地停顿,牠的腿往前折。见状,斯凡将圆盾牢牢护住腰部以下的左腿位置,上下摆动,一步步地朝右边黑狼走去。 「小心点。」蒂雅的声音冷冷地从后面传来,她跟着斯凡的脚步往前补上两箭,因为距离很近,箭矢的力量穿过左前腿,插入泥土。 斯凡的剑斜劈,沿着穿透的箭矢位置,砍断黑狼的左前腿。 眼看右边黑狼已经不能行动,斯凡往后退开,将注意力移到左边黑狼。此时第三发火线也绕过他的身旁,毫无困难地点到无法行动的黑狼右前腿。当火线深入黑雾,露出棕色毛皮时,蒂雅由上往下射出箭矢,钉牢黑狼。 至此,他们几乎已掌握了战斗结果,只需要再以相同的方法,对付左边的黑狼即可。不久后,两隻黑狼皆被砍下四肢,曾经见过数次的景象再次重现:黑色烟雾咻地从表面凝结至狼隻的身体中央,变为圆点、延伸成线,黑色线条彷彿被风颳走,飞向北边的无尽天空。 斯凡、凯克、蒂雅、欧薇娜一起抬头看着黑色线条飘走的方向,面对战斗后的胜利,没有人说话。 傍晚。 斯凡他们在一个视野空旷的小山丘休息。晚餐是由三人一精灵准备的,负责准备材料的蒂雅、负责烹飪的斯凡、负责携带柴火的凯克,与负责点燃营火的欧薇娜。虽然三人的用餐准备工作会轮调,不过凯克与欧薇娜的工作却都没变过,欧薇娜是壁炉小精灵不用说,凯克则是煮过三、四次后没有人敢让他再浪费食物了…… 用过简单的晚餐,一行人围绕在营火旁休息。依照惯例,蒂雅在四周洒了一圈兇猛野兽的乾燥粪便粉末。如今,无之森中有二分之一的动物受到黑色烟雾影响,另外二分之一则是普通动物,这个数字是从尤里旅馆内打听到的,不过也与他们这几个月来的亲身经歷差异不大。 兇猛野兽的粪便可以使大部分动物退却,而营火与视野空阔的地方可以让他们提早看到黑色生物,所以虽然施放营火会引起动物的注意,不过与黑色生物相较,他们寧愿招惹动物。 至于黑色生物,「目前」它们并没有主动近营火的行为…… 凯克闭上眼睛,感受营火中的火元素不断跳跃飞舞,心中低声呼唤,脑海中想像她们逐一飞舞进入火之石。欧薇娜坐在凯克身旁,静静地没说话。 斯凡与蒂雅两人坐在营火的另一边,两人之间平摊着一张地图,他们一面在地图上指点,一面低声讨论着。 蒂雅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东西都装满了。」 「嗯。」斯凡答道。 凯克忽然站起来,跑到两人身旁坐下:「啊,又要回去了喔。」蒂雅看着他,说:「结束了?」 「对啊,今天用的火元素不多,我看应该装满了。你们刚刚说要回去了喔?」凯克低头看地图,指着一点继续说:「我们不是才走到这里?」 「凯克……」欧薇娜瞪了凯克一眼。凯克乖乖地移动位置,示意蒂雅与斯凡坐过去一点,他坐在靠近营火的地方,让欧薇娜坐到他身旁。 「又要回去了喔,这样哪时候才能找到希普多德啊……」欧薇娜嘟着小嘴抱怨。 斯凡解释着:「东西的确装满了,是该回去……」 「不过无之森有没有什么可以休息与卖东西的地方,不然我们每次都从普诺尼兹城出发,花费不少时间。」斯凡皱眉,想到蒂雅曾带他们去过的独立佣兵据点,为什么蒂雅都没提起这个地方。 「有。」 「那下次带我们去吧。」 「好吧。」 蒂雅明显地不乐意,不过斯凡也不想深究,探询他人的秘密不是佣兵的好习惯。 「好耶,蒂雅要带我们去别的地方吗?」凯克听到能去新地点,忍不住欢呼起来:他也同时想到独立佣兵据点,如果能够看看里面长什么样子一定很有趣。 「对。」 「今天的黑色生物,是不是刻意避开火环?」蒂雅看着斯凡,严肃地问道。 「嗯……看来它们又有了变化。」 对于黑色生物的应变方式,他们是从实战中慢慢调整的。一开始,他们杀死动物后观察谁会变成黑色生物,黑雾垄罩前攻击将变化的动物,但是他们发现黑色线条插入动物尸体时,攻击就无效了,而且这样做很可能被站起来的黑色生物近距离攻击。 后来,他们调整为先破坏动物尸体,变为黑色生物的再以火环伤害。 黑色生物看似很恐怖,不过当有了几次经验后,就会发现他们的攻击非常单纯一致,虽然会彼此配合,但是所谓的配合也不过是同时上前攻击罢了,远没有它们还是普通动物时的狡诈多变。 只要将火环放在腰间位置——欧薇娜也只能做到这样,黑色生物就会傻傻地跳上来撞到。 「操控黑色生物的,到底是什么?」凯克说出大家心中的疑问。 没有人回应。黑色生物所带来的影响彷彿跳跃营火旁的阴影,黑暗而诡祕,让人无法开口谈论,又无法不去思考。 过了一会,斯凡才说:「不知道,我们往北走也是为了找这个答案。」 「嗯。」蒂雅点头。 「是啊,没错。」凯克拍了一下膝盖。 「跟着黑色烟雾消失的方向,往北走。」欧薇娜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凯克不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欧薇娜,你说什么?」 未完待续 3-16 再会棕熊-2 第十六节再会棕熊-2 「跟着黑色烟雾消失的方向,往北走。」 欧薇娜空洞的声音让凯克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欧薇娜,你知道些什么吗?」 正在营火另外一边讨论火环能不能上下移动的斯凡与蒂雅,听到凯克的问题一起转过头来。 斯凡说:「凯克,欧薇娜怎么说?」自从斯凡感觉到欧薇娜的存在之后,虽然他无法看到,却真心相信她是存在的。 凯克摇摇头,表示他还在等欧薇娜的回答。 「知道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跟着黑色烟雾的方向,往北走?」 「对啊,不是你们说要往北走吗?」 「嗯……」凯克翻了个白眼,似乎是他误会了欧薇娜的意思,想了想,他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再问:「我们没有说黑色烟雾『消失』的方向啊。黑色烟雾在北边消失了吗?」 欧薇娜先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啊,你们不知道吗?也不是消失啦,是变成……」 「变成?」 「好像被什么东西吞下去,然后,很多的、很多的慢慢累积沉淀,大概是那种感觉。」欧薇娜说着、说着跳起来,好像要甩掉什么讨厌的东西般,绕着营火走来走去。 凯克转头对斯凡说:「欧薇娜说,黑色烟雾在北方消失,不过不是消失,是好像被什么东西吞下去。」斯凡听到这句话也跟着皱眉,蒂雅睁大眼睛,紧皱眉头。 「她有没有解释黑色烟雾是什么?那不是会影响她?」 凯克很快地答道:「之前就问过了啊,她只说是种让她不舒服的东西,她会讨厌这个世界,想尽情释放火焰。」 斯凡点点头,这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是想知道欧薇娜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他接着说:「那看来我们一路往北走应该没错。对了,凯克,你能让火环上下移动吗?」 「我?可以啊!等等,你是说围着你们的火环吗?这样的话……只能围住一个人,而且要我自己操控才可以,不过这样就不能放火箭了耶。」凯克苦恼地抱头思索。 「好。」 「我们之后再讨论吧。」 「啊?」凯克抬头呆呆地看着斯凡——斯凡站了起来,掂着脚尖望着远方,蒂雅也不知道哪时候站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冷静地望着同一方向。 凯克正想问发生什么事了,远处传来的吼叫声与跌跌撞撞脚步声已经做出最佳解答,他跟着站起来,看向声音来源。 吼—— 巨大的吼叫声从山丘下的森林间传来,听起来来自小溪的方向。巨大吼叫声是怒吼、又像哀嚎,是大海浪潮般一波波袭岸的愤怒波涛,又像是暗夜里不断逃跑却又无法躲避的深远恐惧。 伴随着吼叫声的是脚步声:有时是停留原地的乱踩乱踏,有时是连续响起咚咚咚重物弹起落地的声音。不论是巨大吼叫声还是沉重的脚步声,在无之森的寧静夜晚里都显得十分清晰,远远地就传了过来,由远至近,逐渐靠近斯凡一行人所在的小山丘。 「是熊。」蒂雅轻声说道。 凯克看着森林深处,明亮的月光不知道哪时被乌云遮蔽,宽疏林木的尽头只有一片漆黑。他听着吼叫声,有点好奇又有点担心地问道:「牠怎么了,牠的叫声听起来很难过。」 「嘘。」蒂雅警告凯克放低音量,她侧耳倾听了一会,转头看着斯凡说:「怪怪的,我们先把火熄了。」 斯凡点头。三人很快将营火熄灭,经过一番低声讨论,决定还是留在山丘上观察变化,毕竟吼叫声没有断过,站在山丘上——这一带的高处,至少可以多些应变时间。 三人不安地盯着声音来源,过了一会,除了吼叫声与脚步声外,他们还听到另外一种声音:滋、滋、呀,然后,他们「看」到了这种声音:笔直插入天际的赤松木林,彷彿被什么人的手指划过齿梳般,从森林深处开始一株、一株依序摇晃起来。 熊「逃」了出来。 熊的背后没有任何东西,凯克心中却產生这种感觉。牠横衝直撞地从赤松林内衝出来,停住,转身背对山丘朝向赤松林用两隻后足站起,不知道对什么大声吼叫,牠有力的、毛茸茸的手掌往空无一物的黑暗拍打。 好像正在抵抗着什么、又好像挣扎着。 过了一会,牠的前足落地,又转过来,混浊的黄色眼珠不断跳闪着不同感觉:混乱、愤怒、害怕、烦躁。 「快趴下。」蒂雅低声叫道。她用力拉着凯克的衣服,把他往下扯。 已经来不及了。熊的双眼看到身型最为高大、偏偏又太晚蹲下的凯克——小山丘的确是个视野良好的地方,但相对而言也是一个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所有混乱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洩口,熊发现凯克的霎那,牠眼内混乱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唯一的情绪:对凯克的愤恨。有力的前足与后足支撑着巨大身躯,熊很快地朝山丘上跑来。 带着愤恨。 「凯克,火壁。」 斯凡站起来,跑到三人最前方,举起手上的盾牌与剑,剑指着熊也让熊看到他。蒂雅也站了起来,站在斯凡右后,抽出箭袋中的箭枝。 凯克闭上眼睛,感受胸前火之石的力量。 咻! 箭枝划过熊的毛皮,却并没有伤到牠,牠大吼一声继续往山丘上奔来。凯克睁开眼睛。轰!腾空的火壁即时出现在熊的前方。 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熊前足的棕色毛皮上沾上火星,熊大叫了一声用力停住脚步,很快地扑打掉火星。然后,牠停了下来,往左走、又往右走,试图寻找可以突破火壁的位置。凯克赶快闭上眼睛,延展火壁宽度。 忽然间,熊大吼出来,吼叫声很长很长,近距离下让斯凡和蒂雅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牠背过去,整个身体站起来,手掌不断地朝没有任何东西的空中拍打挥击。 「牠怎么了?」斯凡微微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事。 「不知道。」蒂雅轻轻摇头,她也没看过这种状况,接着问道:「我们要继续攻击吗?牠的毛皮太厚,我没办法造成太大伤害,何况中间还有火壁。」 「先等等。」 「来了。」斯凡的话才刚说完,熊就重新落地转过身来。这一次,牠的眼睛只有斯凡、凯克与蒂雅三人。一转过身,牠毫不犹豫地朝火壁衝了过来。 「牠是……」 「快,火环。」斯凡大叫。 未完待续 3-16 再会棕熊-3 第十六节再会棕熊-3 週遭是一片漆黑,离地漂浮的火壁彷彿具有生命般静静地跳动起伏。火燄中,棕熊巨大的身躯穿越而来,火光映照牠毫不畏惧、毫不停顿的奔跑姿态与激动愤怒的脸孔,如同宣告毁灭的使者。 火壁因为延展而变得稀薄,无法形成有效障蔽;另一方面,对于已呈疯狂状态的棕熊来说不论是薄如纸张或厚如城墙的火壁都不再重要。 除了,时间…… 凯克闭着眼睛想像红色花朵飘起、飞舞,火元素一边旋转一边向斯凡靠拢,耳边传来从未听过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与地面摩擦,然后是咚的一声与接连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他没有思索,睁开了眼睛。 棕熊巨大的身躯撞上猝不及防的斯凡。 笨重的体型往往会让人错估速度,但斯凡没有做好准备的原因不仅于此:棕熊穿过火焰的景象让他暂时失神,火壁的稀薄与棕熊的巨大身躯使牠比预期更快通过火壁,发现情形不对时,斯凡只来得及握紧举起的盾牌并将全身重量平均分配在双脚站好。 当棕熊近在眼前,他可以感受牠逼近的压力时,斯凡才发现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低估巨大身躯衝来所造成的力量。他正想屈膝压低重心,盾牌上传来的衝击力道已经从手指传到手臂、肩膀、腰部、腿部至全身。斯凡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后推,完全失去抵抗馀力,他勉强压低重心使臀部几乎要坐到地面,但是这样的举动只让脚底发热,皮靴与地面间甚至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咚。 斯凡被后推了几步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跌坐到地上。慌忙间,他顺势将盾牌挡在胸前,他可以听到棕熊的吼声与呼吸,可以感觉棕熊的巨掌在盾上拍击,甚至看到毛茸茸肉掌的锋锐爪子勾在盾牌边缘。不过,最恐怖的是棕熊的重量:被压在底下的斯凡几乎无法动弹,难以呼吸。 啪!啪!每一次的撞击都让斯凡痛苦不已,感觉自己快被压扁了,他皱着眉头用力撑着盾牌,希望能在盾牌与胸口间挤出丝毫空隙。 咻、咻、咻,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早已退至四株树后的蒂雅,瞇起眼睛连续射出三箭,每一箭都瞄准棕熊眼睛。一射完,她连忙继续往后退,不出意料,头部受伤的棕熊抬头寻找敌人位置,一发现蒂雅后就从盾上跳起,怒气冲冲地朝蒂雅衝去。 身上的压力一消失,斯凡就顺势往旁边滚开,用盾牌护住身体后蹲好。 凯克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棕熊怒吼着朝他的右后方衝去;斯凡则站在前面靠着盾牌喘气,盾牌不是握在手上而是拄在地上,他的表情既犹豫又紧张。很自然地,凯克沿着斯凡目光转头看往棕熊奔跑的方向。 黑色的发尾在树影间忽隐忽现,高挑纤细的背影向前大步奔跑却给人一种彷彿精灵嬉戏林间的轻巧雀跃,她没有转身,偶尔回头确认棕熊位置的一瞥却让凯克的胸口扑通一跳——漆黑夜色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明就是蒂雅。 还来不及弄懂心中的感觉是什么,眼前的情况就让凯克下意识屏住呼吸:棕熊与蒂雅间的距离越缩越短,转眼间彼此只差三株树距离,凯克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正张嘴想喊出心中的恐惧与压迫,耳中却已经听到吶喊声。 不属于他的吶喊声。 啊—— 吶喊声从左后方传来,斯凡跑过他的身旁举着盾与剑衝向棕熊。吶喊声过后,斯凡大叫道:「凯克,火环。」 凯克愣了两秒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闭上眼睛,还没完全闔上的缝隙中却看到棕熊与蒂雅的距离只有几步了,他张开眼睛,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他跑向蒂雅,希望能追上她。一时间,黑漆漆的赤松林中,蒂雅跑在最前面,中间是四肢奔跑的棕熊与两脚奔跑的凯克,最后则是追着他们的斯凡与欧薇娜。 就在棕熊即将追上蒂雅,爪子几乎碰到她的小腿时,凯克心中的情绪爆发了,他只想、只想让蒂雅不被棕熊所伤,心中所想与口中所喊合而为一,大叫道:「火环。」 熊熊火焰霹啪一声出现,以蒂雅为中心收拢成火环,火环的火焰密集度或者收拢时间都比往常更密集、更快,棕熊的头刚撞到火环上,火环的火焰就吞没牠头上的棕色毛发,并很快地串联火壁残留在牠身上缓慢燃烧逐渐扩散的点点火星。 棕熊发出痛苦的嚎叫。 或许是因为痛苦的影响,棕熊停下了,牠一面嚎叫一面毫无目的地横衝直撞,甚至用力撞在笔直坚硬的赤松木上。此时,斯凡趁着棕熊痛苦抓狂之际赶到棕熊后方,蒂雅绕了一个大圈回到斯凡身后,凯克留在原本位置。所有人看着棕熊心中都浮现一个疑问: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蒂雅轻声问道。 斯凡转过头看了一眼蒂雅,眼神彷彿不经意地扫过她身上的火环与凯克脸上的迷惑,说道:「我们先后退点。」 蒂雅点点头。 她往后退,看着没有动静的凯克,轻轻叫道:「凯克,后退。」 「啊?」凯克啊了一声,也跟着后退。 斯凡的视线仍然放在棕熊身上,他一边后退一边思考,看凯克的表情他应该也不知道蒂雅身上突然出现的火环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可以晚点再想,至于这隻熊,他们是该逃跑还是继续攻击? 观察一下週遭地形,斯凡发现他们已经跑到赤松林中。刚才危急之下一路狂奔,现在才发现他们跑的方向是南方,好险,是南方,他们跑的方向几乎等同于他们北上的路线,此处以南应该不容易有黑色生物。但是,如今他们与棕熊的位置颠倒了,他们在北棕熊在南,若要回普诺尼兹城一定要继续往南走,往南走会马上碰到那头抓狂棕熊,绕路往南走又不能确保路途安全。 往北走呢? 天色未亮,漆黑的夜里走到未知地方并不安全,何况他们也无法确保棕熊会不会又追来。还是,他们应该趁现在杀了这隻熊? 「你们看。」蒂雅一向平淡的语气中听得出些微惊讶,仔细听还可以感觉其中夹杂着恐惧。 斯凡与凯克看着蒂雅,沿着她纤细手指,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3-16未完待续 3-16 再会棕熊-4 第十六节再会棕熊-4 一种是生活养成的习惯,一种是求生存而形成的本能,两者间的差异使得斯凡与蒂雅虽然身处相同环境中,所看到的事物却不同。斯凡只有在战斗时,才能专注地观察对手,其他时间他只能默默观察、思索、再反覆进行同样的循环直到他的推论得到验证。相反地,受限于体型与性别,蒂雅在杭特公会内大多执行远距离攻击任务,对远处的观察与准确攻击力才是她赖以维生的本领。 黑暗中,棕熊身上散发的火光成为最好的目标。因此当他们远离棕熊后,斯凡虽然仍看着火光,但注意力已经转向如何回到普诺尼兹城上,而蒂雅则一直远眺火光,她所看的并非是火光是否移动,而是以眼睛看、耳朵听、以全身体会週遭环境的波动,如同身在水中即使扔入一颗小石头也能凭藉波纹发觉其位置。 至于凯克?从紧张感中解脱后,他开始怀疑火环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直到蒂雅轻声提醒他们,他们才沿着蒂雅所指的方向,看向火光,看入火光深处。 火光里,有一块巨大黑影匍伏于地不断颤动着,在光与暗的界线中努力分辨其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它就是那隻棕熊……不过,或许那只是先入为主的想法吧了,毕竟他们都知道火光中是什么。 火光的位置不再移动,代表棕熊不再横衝直撞。只是偶尔窜起的火燄与升起的黑影,似乎表示棕熊还在尝试最后的努力——站起来,那……黑影的颤动是牠的痛苦,还是牠的挣扎? 斯凡与凯克转头看向蒂雅,发出无声的询问,蒂雅轻声说:「你们仔细看,火光中间,那道黑色烟雾,好像不是火所產生的。」 斯凡一听,连忙瞇起眼睛专心观察火苗顶端,火苗上真的有一道很轻的黑烟,要不是有火光映照,在黑暗中根本难以察觉。思考那道黑烟是什么的同时,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蒂雅的眼睛这么好。 「可是,黑烟不都是在动物死后才会出现吗?」凯克也看出那道黑烟。 彷彿呼应凯克的这句话,往上的黑烟越来越浓,越来越与黑夜融为一体。 往下的黑烟,在火光中的轨跡也逐渐清晰,三人都可以看到一条笔直黑线进入黑影。随着黑烟变化,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就像明知道梦是恶梦还是忍不住观看结局到最后一刻,而结局也如同他们所预料:黑影,站了起来。 棕熊站了起来,火光外围还可以发现浮着一层淡淡黑烟,景象十分诡异,一层薄薄黑雾内是熊熊火光,火光内是大块黑影。而斯凡三人心中的一丝侥倖——被火烧的动物不可能站起来,终究没有发生。 彷彿现在是白天,不是黑夜,棕熊一站起来,连转动头颅寻找三人的动作都没有,就直接朝他们直衝而来。 三人对看一眼。 凯克与蒂雅都可以看出斯凡眼中的犹豫,等候片刻,斯凡低声但定地说道:「你们先后退。」 一说完,他就转身准备面对接下来的衝击,有了上次的经验,斯凡站稳脚步,压低重心,将整个身体藏在盾牌之后,紧握手中的盾牌几乎要贴上地面。 「要放火环吗?」凯克退到斯凡的左后方。 这隻被包在黑雾里,身上又有火在烧的棕熊,碰到火环会產生什么变化,是三个人心中的共通疑问。斯凡想了想,回道:「先不用吧。蒂雅,你先试看看箭有没有用。」 「好。」蒂雅退到斯凡右后方,不过比凯克退得远多了,她贴在赤松木旁,简短地回应。棕熊越跑越近,在三人的简单商量中就进入蒂雅的射程范围,她抽箭、搭弓,一气呵成,箭矢笔直朝棕熊飞去,一箭接着一箭,三箭射完,棕熊也到了。 从外表,或者从棕熊的奔跑速度没有丝毫减缓来看,箭矢似乎没有造成什么损伤,但是蒂雅并没有放弃,趁棕熊衝到斯凡面前展开近距离缠斗前,她瞄准棕熊的眼睛又射出一箭。 奔跑的动物并不好瞄准。 不过,那是指普通的动物。以一定速度、朝已知目的地奔跑的黑色生物,却很难逃脱像蒂雅这般富有射手经验的瞄射,然而,她与斯凡都看到——箭矢没入黑雾中,停顿、掉落。 左手手臂倚靠盾牌,反手握紧,右手握着的铁剑由右至左横劈砍向棕熊头颅,虽然顺利停住棕熊衝来的撞击力,也挡下棕熊前掌的攻击,但是就如同过往遭遇的每隻黑色生物,砍入黑雾的剑刃没有传来任何砍中的手感。 但那是怎么回事? 迎面与棕熊对战,斯凡才相信他闻到的、不知道来自何方的味道是事实,一股混杂着肉类的烧烤香与毛皮烧焦的臭味,阵阵从他的对手——那隻黑色棕熊传来。以前依稀模糊的预感,如今以这种形式清楚展露,这种黑色生物,根本就是已经失去灵魂的木偶。 就算牠是木偶,牠也是一隻拥有棕熊体型与力量的木偶。 再一次感受到棕熊的暴力,牠虽然并没有后退后再次衝上来,只是以前掌对着盾牌不停拍打,但是只经过几次击打,斯凡就已经感到他的左手酸软乏力。 很重。 他觉得他的手上彷彿有一块巨石,不停地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他尝试移动脚步,希望能够减缓盾牌上的压力,但是一移动他就发现不对。 他几乎要被撞倒。 死命撑住所累积的疲劳反应在他的肩膀、腰部与手腕上,他甚至可以听到他的骨头发出哀鸣的咯咯声。「火环。」唇间吐出的字彷彿是个口渴许久的人,用力吐出的求救。 凯克闭上眼睛,请求欧薇娜的协助。 缓缓地,火焰出现在斯凡身旁,朝斯凡收拢形成一个火环。棕熊撞上火环,火环消融了棕熊前腿的黑雾。 「前腿位置。」蒂雅叫道。 「朝下砍。」 与棕熊相隔一道盾牌的斯凡其实没亲眼看到火环造成哪种伤害,他只是依蒂雅指示位置,挥剑砍向棕熊的前腿。 手心传来击中的感觉。 心底浮现希望的同时却浮现一种不妙的预感。那……那软烂的触感后的扎实触感是棕熊的骨头吗? 蒂雅站在远方看得很清楚,火环的确消融碰到的黑雾,但是,火环上的火焰进入火光后,与火光融为一体,已经是一片火光,自然无法再烧起任何东西。 她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等候时机。 剑,抽不出来。斯凡不知道他砍中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砍中的如果是骨头,那么熊的骨头与狼的骨头应十分不同,他觉得剑刃被卡在骨头上,没有办法砍断它。 更糟糕的是,他渐渐觉得原本冰冷的剑柄变得温热。 为什么,斯凡的剑停在那里不抽出来? 为什么他只凭着重心些微移动,只用盾来挡住棕熊挥击。看着斯凡与棕熊之间陷入胶着,蒂雅找不到插手空间。 正当斯凡觉得心越来越慌,手越来越重,脚越来越酸,很想要放弃盾,成为黑色棕熊下的牺牲者时——咚,他的剑与右手被往下带,牠,黑色棕熊居然自己倒了下来! 然后,蒂雅与一直担忧却不知道能做什么的凯克看到黑雾在棕熊身躯中浓缩成一个黑点,变成黑线,咻地朝北方飞去。 「没事了。」凯克跌坐在地。 「斯凡,牠死了。」蒂雅冷静地说道。 斯凡还是没放下手中的剑与盾,他还没有办法释放害怕到想要放弃的情绪。 谁能想到与棕熊的再次相遇会以这种方式收场,又有谁知道,这些不同的黑色生物,都只为了同一个目的。 3-16再会棕熊完 3-17 独立佣兵据点 第十七节独立佣兵据点 当天夜晚,他们不敢在原地久留,大型黑色生物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信号——黑色生物并非不会改变,也不侷限于他们曾见过的狼、兔子、鹿等生物。所以虽然夜晚视线不佳,三人喘息片刻后,还是儘速往南移动,直到天色泛灰,才轮流入睡。 一路往南,他们都维持相同步调,是以与北上花费的时间相较,短短四天就回到普诺尼兹城。 远远地,看到普诺尼兹城敞开的城门与整齐严肃的城卫兵,熟悉的姿态予人一种放松下来的安全感,尤其敞开城门所代表的涵义:黑色生物尚未入侵至此,更让人松口气。至少,可以确定此处是安全的…… 不久后,进入尤里旅馆的一行人,已经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滴着油脂的烤鸡、传出热气的燉马铃薯,清爽的玉米汤与冰凉的果汁,一切看来都十分美好,只是除了嘴巴塞满食物的凯克不时趁着咀嚼空档与欧薇娜聊天外,沉默不语的蒂雅与斯凡都是一脸忧虑的表情。 他们都在思考刚刚看到的城中告示:对于黑色生物的悬赏金额再次被刷高。这不仅表示截至今日,没有人知道如何「消灭」这种新出现在诺姆大地上的怪物,也表示黑色生物对于人们生活的影响逐渐加剧,迫使两国掌权者採取行动,以维持被统治者的安全。 对照他们所遇上的黑色棕熊……尚未与尤里大叔交换情报的斯凡,不难推想出发现黑色生物还在变化的人,不只是他们。 隔天,秋天的早晨已经可以感受到稀薄凉意,轻轻吸口气就可以让人提起精神。 只是那似乎并不适用于揉着眼角,大打呵欠的凯克。昨晚终于可以睡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最重要的是不用在半夜撑着沉重的眼皮,努力在黑夜中分辨週遭环境——自从被蒂雅兇过两次,加上半夜被动物追过一次的深切体验后,现在就算再想睡,他也不敢在警戒时打瞌睡了。 不过,昨天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完全放松下来之故,脑中一直浮现那天突然出现的火环,如果……如果他能掌握瞬间出现的火环该有多好,更进一步来说,如果所有的魔法都能省略闭上眼睛、想像画面这样的程序该有多好? 是不是,自己的魔法还有进步的方法?昨天他想着、想着,然后不小心就睡着了。 「凯克,你觉得呢?」 以手指托着下巴,神游天外的凯克,听到蒂雅清冷嗓音的呼唤,茫然地啊了一声,才抬起头来看向声音来源。 他们坐在尤里旅馆的地下室:一间小酒窖内。大大的木桶叠放在四周角落,静静散发酒香,中间的空地上放着一套简单木製桌椅,也是他们目前所坐的地方。凯克旁边是斯凡,对面是尤里大叔与蒂雅。 「什么?」凯克问道。 斯凡用手肘推了一下凯克,要他清醒点,一面说道:「我们在讨论,黑色生物是不是一开始就被……嗯,感染了?」 凯克回想一下,点点头:「应该是吧。牠们坐在那里,都不动,看到我们也没反应,然后都忽然动起来。」 「还有,以前兔子和狼根本不可能坐在一起。」 「这我们刚刚说过了。」蒂雅有点头疼地敲着桌面,打断凯克发言。 看着蒂雅瞪着他的眼神,凯克一时有种错觉,蒂雅正凝视着他,于是,他也回望着他。蒂雅的身后是酒窖的木门,此时是关上的,小小的酒窖内几乎是密不通风的状态,只有天花板与地面的交界处留有两扇小窗,轻轻送入带有凉意的秋风,但是凉意还未到身边,就消散在沉闷空间里,这也是造成凯克昏昏沉沉的原因之一。 「我们是问,是不是判断动物遭受黑色感染时,就直接先杀了牠?」斯凡说。 蒂雅与尤里一起看着凯克,等待他的答案,片刻后,三人互看一眼,因为任凭谁都可以发现凯克又发呆了。 尤里大叔咳了一下,直接作出结论:「下次你们试试看吧。」 斯凡无奈地点点头,继续说:「这次黑色生物居然会避开火环。」 「我们遇上棕熊变成的黑色生物。」蒂雅接着说。 「是吗?」尤里大叔没有露出惊讶的语气,他思索了一下,说:「你们不是第一个遇到大型黑色生物的。」 「难怪。」斯凡说。 尤里大叔看着斯凡,脸上浮现颇有兴趣的微笑:「哦,为什么说难怪?」 「我,和蒂雅,昨晚讨论过,黑色生物的变化应该不只我们发现,因为,赏金又变高了,不是吗?」 尤里讚赏般地点点头。 「尤里大叔,你觉得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比较好?」斯凡问道。 原来从蒂雅加入斯凡的队伍后,尤里大叔原先提供的情报就派不上用场,他们可以从蒂雅那里获得独立佣兵所需要的基础资讯:地图、装备、动物分布、交易买卖地点;因此尤里大叔与他们的交易项目变更了:他们向尤里大叔回报黑色生物的变化,而尤里相对应地提供其他来源的情报。这也是他们聚集在小酒窖的原因,目前情报非常珍贵,不适合再在酒馆内讨论。 还有,尤里的建议。 对于他们探索目的的建议,这些建议来自于尤里长久累积的经验下產生的灵敏嗅觉,以及广泛情报下所得出的结论。 「我想,你们还是该先弄清楚敌人的面貌。」 「尤里,你是指『黑色生物』到底是怎么来的吗?」蒂雅问。 「对。」 「还有牠们的运作方式。依据你们所说的,牠们一开始不动,接下来才一起攻击,这阶段的攻击是具有策略性的,会使用陷阱、诱导等方法,而且会互相搭配攻击,对吗?」 斯凡与蒂雅一起点头。 凯克也点点头。 「牠们死亡之后,身上会飘出黑烟,然后黑烟变成黑线,插入黑线的生物站起来时,就是黑色生物。这阶段的攻击是打死不退的盲目攻击。」 「没错。」 「嗯。」 「好。那,你们谁知道黑色烟雾这个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应该说,你们都看得到黑色烟雾的变化吗?」 三人听到这个问题,都沉默下来。 他们并非没有注意黑色烟雾的变化,而是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动物身上,对于飘渺的黑色烟雾,或者黑色线条,他们只知道它会影响动物,却从未思考它的运作方式。 斯凡的脸上甚至浮现一抹愧意。 他居然没有想过从这个角度去观察黑色生物。 但是…… 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中,他与蒂雅齐声对着凯克说道:「壁炉精灵!」 不知道哪时候跟上讨论的凯克,看看两个人后,说:「你们的意思是,问欧薇娜吗?」 未完待续 3-17 独立佣兵据点 - 1 第十七节独立佣兵据点-1 尤里听他们提到壁炉精灵,有点疑惑,又有点好奇:「你们都觉得『有』壁炉精灵?」这句话当然是针对蒂雅与斯凡问的,在他眼中,壁炉精灵只是凯克这个魔法师心中火元素的具象化……或者应该说是他个人的幻想。 「嗯。」斯凡点点头。 「应、该吧。」蒂雅迟疑地附和。 斯凡将话题拉回,接着说道:「我们遇到黑色生物时,凯克说壁炉精灵——也就是欧薇娜的反应怪怪的,好像忽然快要烧起来,很讨厌这个世界。」 「哦?」 「所以我想欧薇娜应该是我们之中对黑色生物最敏感的人?哦,不,是精灵。」 「但是我们问过欧薇娜了啊,她说她不知道黑色生物是什么。她只说她感觉很生气,很讨厌——」 「从什么时候开始?」尤里打断凯克的话。 「什么?」 「我是说,欧、薇娜,是吧?」尤里见凯克点头,继续说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气?是碰到动物就生气?黑色线条出现后?还是动物站起来变成黑色生物时?」 「嗯……」凯克露出回想的表情,斯凡与蒂雅也一起思索起来,小小的酒窖内陷入一片沉寂。 「都不是。」随着一记霹啪,一个闷闷不乐的声音突然出现。 只是唯一能听到欧薇娜声音的凯克并没有听到……欧薇娜的嘴唇噘得更翘了,她带着全身火光飘到凯克正前方,大叫道:「都不是。」 凯克整个人跳起来! 他抬头望着欧薇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都不是什么?等等,你的意思……你……」凯克听懂欧薇娜的答案,想要问清楚时,欧薇娜却抬高白皙小巧的下巴,别过头去。 「为什么生气?」凯克一脸不解。 「因为……因为你们大家说……我没『有』,我不『在』……」彷彿是担心一旦从自己口中说出就会成真的虚假,又或许是不想面对人类逐渐遗忘精灵的事实,欧薇娜虽然仍在生气,声音却很小声。 「你在啊!你本来就在啊。」 欧薇娜开心地转过头来,却对上凯克一脸莫名奇妙。凯克没多想,接着问道:「所以碰到动物时,你是哪时候开始讨厌世界的?」 在凯克忽然开始自言自语时,斯凡与蒂雅先是一愣,互看一眼后斯凡迎向尤里大叔询问的眼神,小声答道:「是她。」 「应该是……黑烟从动物身上冒出来的时候吧。」欧薇娜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一面思考一面说道:「我也不知道耶,我没有仔细看牠们——啊,就是动物倒下时,我感觉有不好的东西从牠们身上跑出来,然后就很想释放火焰、想烧掉这个世界。」说到最后,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欧薇娜打了一个冷颤。 「喔。」凯克对斯凡他们重复道:「欧薇娜说,动物倒下时她有感觉到不好的东西,然后就想很要烧掉这个世界。」 听到「烧掉这个世界」时,尤里脸上闪过一抹恐惧,但是他没有多说,接着问道:「所以欧薇娜觉得她感觉到的『不好的东西』是愤怒吗?」 「嗯。」 「她说嗯。」 尤里想了想,再问:「是对什么的愤怒?整个世界、人、还是所有事物?」 「她说她不知道。喔,好像那种感觉不只是愤怒,还有一些更不舒服的感觉在里面,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凯克继续转述。 「愤怒是对整个世界。」 「但是更不舒服的感觉……是对人。」 透过尤里大叔一层一层的询问、凯克传达欧薇娜的回答,与三人的讨论,黑色烟雾的面貌一点一滴成形。在小小的酒窖中,他们逐渐了解黑色烟雾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负面情绪累积的混合体,它们藏在某些动物的体内,当动物死亡或失去行动能力时转化为下一阶段的控制,而当动物肢体真的完全不能动时,黑色烟雾才离开动物身体,飘至北方。 不过,为什么黑色烟雾选择动物,又为何怨恨人类,此时,他们还不知道…… 但是他们知道了另一件事。 要问欧薇娜事情,选择题远远比申述题有用多了。 既然黑色烟雾选择动物作为表达愤怒的媒介,斯凡他们更加确定继续深入无之森这块野生动物栖息地,是他们现阶段的方向。不过,越往黑色烟雾消失的北方走,遇上大型动物的可能性就更高——他们现有的装备与能力都不足以对抗大型的黑色生物,因此,装备提升就成为当务之急。 普诺尼兹城内当然可以买到製作精美、品质优良的武器或防具,如果你有足够的金币,甚至可以买到经过魔法师附有元素力量的装备,只是,对于目前的斯凡或凯克来说,这样的装备所费不貲。 考量价格与所需的装备品质,蒂雅「终于」提出到独立佣兵据点购买二手装备的建议。凯克能够为了去佣兵据点而雀跃不已,斯凡则注意到蒂雅眼中浅浅的不愿意,不过斯凡并没有多问。 于是,一行人决定趁冬天来临前,先到独立佣兵据点更换身上装备,然后再回到凯克的家过冬,为明年的探险准备,以及熟悉新武器。 诺姆大地上的独立佣兵据点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个,大都分布在元素之语殿堂以北,地形破碎的山谷中,蒂雅带凯克他们所去的,正是第一次碰面时蒂雅曾经带他们去过的佣兵据点,也是距离普诺尼兹城最近的一个据点。 因为天气已经逐渐转凉,眼看就要步入秋末,一路上大家忙于赶路都没有多谈。路途中,蒂雅说明了几项在据点内的守则,不外不要打探别人的私事,不要「随意」和别人起衝突,保持低调等等。 最重要的是,佣兵据点内可没有城卫兵这种配置,没有法规,只有默认的、不要在「眾人」眼前引起争端的规矩。因此在阴暗的角落,无人的夜晚,请自行守护自己的性命与财產。 很快地,两天后他们就抵达佣兵据点。 看着似乎完全没有改变:三米高的围篱恆亙在山谷隘口,阻隔唯一的出入道路,门口依然有两位大叔站着守备,凯克心中不自觉地浮现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彷彿时间并未流逝,他们还在第一次遇到蒂雅的那天…… 山谷间,无数的淡绿色细丝成片成片汇集奔流,彷彿河中跳跃畅游的小鱼,又像秋季高空中飞过的成群飞鸟。淡绿与浅绿的细丝,成为一段带着美丽光泽的绿色布料,静静地从高空倾泻。 「风的孩子啊,你回来了。」 风吹过凯克的身边,风声稍来了谷风精灵菲利的问候。 未完待续 3-17 独立佣兵据点 - 2 第十七节独立佣兵据点-2 倾听风,循着话声来源,抬头往山谷间侷限的蓝色天空望去:澄澈淡蓝色天空上无数绿色丝线摇摆,丝线匯集处有一位半人高的男孩裹着层层绿色缎带漂浮其中,深幽的墨绿色眼睛对上凯克好奇探索的眼神。 墨绿色眼睛好像森林深处的潭水,蒙着一层名为忧虑的雾气,凯克不自觉地被墨绿潭水吸引,想知道它忧虑的原因,他张嘴正想问,却发现菲利的眼神改变了:变得活泼、飞扬,还带着笑意。 「嘻。」菲利一面笑,一面从空中指着凯克:「风的孩子啊,你怎么一直盯着我?」 凯克揉揉眼睛,觉得刚才看到的忧虑大概是看错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没事……」 菲利目光移动,看到飘在凯克身后的欧薇娜,他开心地挥手打招呼:「欧薇娜,好久不见,是谁带你来的,咦……是他?」 「希……」 「菲利、欧薇娜,你们认……」 「你是……」 一时,一个人两位小精灵同时发问,菲利与凯克都没说完就停下,几乎是一起诧异地看着欧薇娜。 欧薇娜的脸上写满迷惘,还有一点点的回想神态,她彷彿说梦话般继续说道:「你是谁……我们曾经见过吗?」 菲利四周的淡绿色丝线忽然变深,空中闪过咻的风切声,只见他转瞬出现在欧薇娜身旁,满脸不可置信问道:「欧薇娜,你怎么了?」 「我……你……」 凯克看看菲利,又看看欧薇娜,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此时却传来斯凡的大喊:「凯克,要进去啦,快来!」他转头,这才发现斯凡与蒂雅正站在门口,似乎已经与门口的佣兵大叔交谈完毕,不知道等他多久了。 「菲利,我得走了。我再带欧薇娜来。」凯克匆匆说道。 「欧薇娜、欧薇娜、」凯克靠近欧薇娜的脸,看着她迷惘的表情,不禁有点担心,他大力拍手又再叫一次:「欧薇娜,我们走吧。」 欧薇娜彷彿醒过来般,抬头看了一眼凯克后点点头。凯克见欧薇娜没事了,连忙小跑步跑向斯凡与蒂雅,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独立佣兵据点。 凯克的后方天空,菲利仍停在原本位置,遥遥望着随着凯克脚步飘开的欧薇娜,欧薇娜也转过头来,望着菲利,两精灵的视线交会,脸上都是思索的神色。 走进宽约两米的木门,一眼望去,是一片既开阔又狭窄的土地,这样的形容很矛盾,但是眼前风景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开阔,是因为据点内的房屋并不像普诺尼兹城的房屋一般整齐有序,紧邻罗列,而是彷彿毫无秩序般散佈在谷内各处,彼此间都留下至少五米以上的距离,予人一种开阔感;狭窄,是因为两旁高耸的山壁遮蔽头上的轻柔蓝天,也遮挡住望进谷底的视线,只留下倒三角形的天空与从房屋一角判断山谷应是前窄后宽的推测。 凯克落在队伍后方,观察经过的房屋与佣兵们:那群大叔看起来不知在大声讨论什么、角落有一个坐在屋外好像正打瞌睡的青年,这些陌生景象让凯克忍不住不断东张西望,甚至还频频回头多看几眼。 另一方面,斯凡则默默不语,只是手却一直没离开过掛在腰间的刀柄;蒂雅从抵达据点大门后就反常地笑容满面,不断与路过的佣兵们打招呼。 凯克张望了一会,突然转头看着蒂雅,问道:「为什么这样笑?」 蒂雅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什么?」 「好像没有在笑的笑容。」 「别说了,走快点。」也不知道是被戳破偽装的恼怒,还是发现不少人反向窥视着体型高大、打扮特殊的凯克,蒂雅并没有回答凯克的问题,只是低声催促。 三人快步往谷底走,很快来到谷口。 穿过谷口时,斯凡忽然抬头,往上空看去。谷口的左右两旁架设着下方石头上方木头的高台,高台上分别佔了一位背着弓的佣兵,目视他们通过。 「是轮值的佣兵,走吧。」蒂雅察觉斯凡停步,轻声解释。 斯凡没点头也没说话,低下头跟着蒂雅通过谷口,走出谷口来到谷中腹地后,蒂雅说:「继续走。我们的屋子在左前方。」然后就迈开脚步往左前方走去,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他们就来到被分配的房屋:两栋普通的赤松木小屋。 「就是这里。」蒂雅说。 两栋小屋的所在位置靠近山壁边,从谷口往谷内看,大约在东面山壁的中间地带,两间小屋相隔五米,一左一右,都是一层楼,使用无之森周围最常见的赤松木建成,面积不大,长宽大约三个成人张开双臂的距离。 她指着左边小屋说:「你们住那间,晚餐见。」说完后,她就直接往右边小屋走去。斯凡叫道:「蒂雅,等等。」 「嗯?」她转过半张脸,不解地说。 「呃……」看着蒂雅没有自觉的表情,斯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进入佣兵据点后,蒂雅没有介绍任何一个人给他们认识,连门口轮值的佣兵也没有,也没有介绍任何一栋房屋,甚至是谷内的首领是谁……虽然事前他们都被告知过不要多问,但是就这样把他们两人随便扔进一间屋子,是不是太夸张了。 「蒂雅,这里是哪里啊?」 「这里有多少人啊?」 「全部都是佣兵吗?」 凯克发现好像可以问问题了,终于将忍在心中很久的问题一口气倒出,接连问了三个问题。 「嗯,这里的首领,该这样称呼吗?是谁?到晚餐前,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斯凡稍微整理思绪后,问道。 蒂雅整个人转过来,说:「你们想知道什么?不是只想找个中途的休息地点,还想买二手装备而已吗?」 「但是我想知道啊。」凯克说。 「我想我们既然来到这里,蒂雅你可以做个简单介绍吗?」斯凡说。 蒂雅直接跳过凯克的好奇眼神,看着斯凡说:「为什么?」 「为了安全。」斯凡的声音很肯定。 蒂雅点点头认可斯凡的看法,说道:「这里,是一位叫做洛斯的首领负责管理,我没见过。这里以长期或短期的形式,让佣兵们掏钱使用这里的房屋,使用规则我之前对你们说过了。」 「那门口与谷口的轮值佣兵是?」 「保障此处的安全,所以在两个关键地点设有轮值佣兵。如果真有敌人来袭……我待的期间没遇过——佣兵据点大都互不干涉,才会以首领为中心召集人手抵御。不过,这几年没听过有类似事件发生。」 「据说轮值佣兵们也会对洛斯报告进出入的人,不过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至于你们接下来……要做的是……」 「打扫房屋,我之前来都是住右边,这一带的房屋很少人使用,你们等会要住的那间已经很久、『很久』没人用了。」 「还有设置一下如果夜晚有人来,会吵醒你们的装置。」 「大概就这样。」 「明天才带你们去找买二手装备的地方。」 「这里生活一切自理,不过据点内有厨师,当然要花钱才能买到食物。至于其他的佣兵们,我想你们没必要认识吧。」 「为什么?」凯克问。 「你们要找其他人当队友?」 凯克摇头。 「你们想抢其他佣兵?」 凯克摇得更大了。 「所以避开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 「好了,斯凡你没问题了吧,时间不早了,快去整理吧。」蒂雅见斯凡点头后,转身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凯克,我们也走吧。」斯凡朝凯克说道。但是凯克还是停在原地,似乎在犹豫要去追蒂雅或者跟着斯凡走。斯凡补上一句:「你晚上想睡在灰尘里?」 「啊。对。不,不是啦。」 凯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一想到晚上会睡不好,连忙拉开长腿,抢先一步比斯凡进入了屋内。 「哈——啾」不久后,屋内传来了凯克的喷嚏声与一连串的哀怨话语。 3-17独立佣兵据点完 3-18 布朗老头 第十八节布朗老头 和他预期的不一样。 从外观来看这间屋子大约是他们所住小屋的两倍大,但是一踏入门内,迎面而来的阴暗与狭窄,却让人有种呼吸困难的压迫感,瞇着眼睛适应由明亮屋外进入屋内的不适,才看清压迫感的来源——东西,数不清的东西塞满屋内每个角落。不知是垃圾还是收藏的金属製品、层层叠叠散发味道的皮革、还有一排木架上摆放着无数箱子,最上层的箱子甚至堆叠到屋顶。 但是,没人? 屋内某处传来细微窸窣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走向声音来源,只是对蒂雅投以探询的眼神:是这里吗? 他原以为蒂雅会带他来一个类似店面的地方,想像中,那会是一个将二手装备整理乾净、摆放整齐,或许还有位口才绝佳的老闆。不过,看来并不是……不管是屋外的熔炉、铁鉆、还是屋内塞满东西的阴暗空间,都让他明白他猜错了。 「布朗大叔——」 蒂雅并没有看他,她对着那排木架大叫,脸上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位布朗大叔是什么人? 回应并没出现。 蒂雅往屋内多走了几步,接着大声叫道:「布朗大叔——」窸窣声没有停止,不久后,木架后终于传来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吼道:「谁啊?」 「蒂雅啦。」 「蒂雅……谁啊……」 一连串物品掉落的东西突然响起,随着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木架排里跑出一位留有落腮鬍, 塌乱的捲发,看起来有点「骯脏」的矮个子老头。 「黑发小妞,你跑去哪啦?」 「这么久没来……对了,」布朗顿了一下,先将手抹了抹掛在脖子的布条后,才抓住蒂雅手臂,拉着她朝木架走去:「来,去看看那个,你帮我想想能不能弄到类似的东西……」 「但是,布朗大叔,我今天来是想介绍你给他认识。」 「谁啊?」 「斯凡。我现在小队的队长。」 「小队?你加入小队!」原本对斯凡视而不见的布朗,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蒂雅,又看向斯凡。 「您好。」斯凡弯腰行礼。 「你怎么会加入小队?啊,我知道了,你是暂时加入的?去帮忙的?不可能啊,你不是说过你不想加入队伍……」 「布朗大叔,你没听说黑色生物的事情吗?」蒂雅先是摇头再摇头,布朗提到她不想加入队伍时,才插口打断他的话。 自蒂雅大叫后就搞不清楚状况的斯凡,只好被动地看着二人互动,一面静静观察屋内的摆设:那些看起来像垃圾的金属堆与皮革堆,似乎还有些可以使用吧;这位布朗大叔,是工匠还是奇怪的收藏家? 蒂雅不想加入队伍?听到这句话,斯凡的表情没有改变,但是记住了这件事。 「有啊。你说黑色生物的事情,我有听说啊,只是那和我有什么关係。不过消息出来后,东西变难收了倒是真的,唉,而且你又这么久没出现,我想做的靴子和腰带都没有着落……啊,好像还有人来问我有没有魔法附加的装备……」 「因为黑色生物出现,所以我才加入斯凡他们的队伍。」 「喔?」 「现在很少佣兵单独行动,遇到黑色生物会很危险。」 「做得好。」布朗用大大的手掌拍了蒂雅的肩膀,才像想起什么事般,懊恼地大叫起来:「啊,等等,这样你还可以帮我找材料吗?我的靴子和腰带啊——」 「所以我带他来。」她指了指斯凡,继续说道:「我想你们可以达成双方满意的交易。」 「斯凡,这位布朗大叔是专门製作装备的,但是他也会以『低价』收购别人穿过的装备或者武器,」犹豫了一下,蒂雅补充:「还有各式各样的……珍奇材料。」 「他是一位实力很好的工匠。」 可是他脾气古怪吧。面对布朗审视的眼神,斯凡回看他。 「在这里也可以用他想要的材料和他换这些二手装备,或者用你不要但是『他认为』等值的装备交换。当然,除了非卖品之外,也可以用普诺尼兹城的货币购买。」 听起来似乎是对他比较有利啊。几个想法飞快地闪过斯凡脑海,最终化为一句问号:「有我可以穿的二手装备吗?」 布朗大叔的审视评估报告似乎也已经完成,他不客气地抬高下巴,说道:「他有办法找到我想要的材料吗?蒂雅,你们的队伍还有谁?该不会只有这个……剑士吗?」 「还有一位魔法师。他们可以打倒黑色生物喔。」 「哦?好吧,那你等等,我先拿东西给蒂雅看,还是,你看到那堆了吗?那堆都是别人不要的盔甲,自己先去翻吧。」布朗带着蒂雅朝木架走去,两人的身影都隐没入木架后,远远又拋来一句:「小心翻啊,里面几件有『特别』的装饰。」 「什么装饰啊,该不会又是钉刺吧。」 「哈哈,我忘记你也曾经差点被刺破手。」 「这一点都不好笑,好吗?布朗大叔。」 两人的对谈在木架后忽大忽小,但是差点被刺到的斯凡已经听不到了。他正看着刚从这堆金属坟场中硬拔出的盔甲,一面安抚快速跳动的心跳,一面庆幸上面的钉刺没有插在自己手上。 身高,一直是他心中的痛。 不管是从小的学习过程,或者是长大后城卫兵的报考过程,他一直都觉得那是他的阻碍……虽然,他不想承认也不想听到别人从口中说出,但是他明白。 刚刚,那位布朗老头也是因为这样所以瞧不起他吧,大家总是先看到他的身高。 不过,身高真的是一个阻碍:就如同这堆耸立在他眼前的金属堆,正在高处俯视、嘲笑渺小而无力的他。这么高,他到底要从哪里翻起啊,刚才好不容易从中间拔了一件,现在知道里面可能有一些装备附有钉刺等,他不能再这样做。 后退几步,仰望这堆金属坟场。有一大片的、条状的、还有,那是护手吗?如果凯克在,或许可以请他帮我从上面开始拿吧。斯凡忽然想到一件事: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布朗老头是怎么翻动这些装备的?左右扫视一番,他在皮革堆的旁边找到了答案:梯子。 只要有梯子,他就可以从上往下一件件挑选他想要的装备了。 斯凡爬上梯子,开始翻找着一件又一件,寻找适合自己体型的装备。 3-18布朗老头完 3-19 所谓的咒语 第十九节所谓的咒语 至于凯克,早餐后他就和蒂雅与斯凡分别,带着欧薇娜前往据点入口——山谷处。昨天夜里,菲利与欧薇娜的相遇片段不只一次在他的梦中徘徊,他们交会的眼神一再在他眼前重复、放大。 他觉得……菲利与欧薇娜不是第一次见面。 或许,再次与菲利碰面,他心中的许多疑惑能够得到解答,说不定还能打听到白鬍子老师的行踪,昨天,菲利不是说了一个「希」吗? 想到这里,难以遏制的期盼涌上心头,凯克加快脚步,小跑步穿过据点中央地带的泥土路,通过高台下,奔向据点入口。专心的他并没有发现,背地里,不怀好意的观察眼睛变多了。 风,不平静。 山谷间的风彷彿巨人张大嘴巴吼出的无声咆哮,又像驱赶牲畜快速挥动的鞭子。风声咻、咻、咻毫无间断,站在风中有种错觉,似乎谷风不只能捲走落叶或碎石,而是会捲走谷中所有的一切。 凯克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睛,拨开被风吹乱覆盖眼皮的发丝。他张嘴想大叫,又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他差点咬到飞近鼻头的树叶。他用手捂着嘴巴,从五指的指缝间大声叫道:「菲利——」依然咻咻咻狂响的风声好像大自然在嘲笑人类的渺小,又像在诉说人类也想召唤精灵的不自量力。 等了等,菲利没有出现。 凯克并没有再大叫,事实上,他先是怀疑这样的风声中菲利是否能听到他的叫喊,犹豫片刻,他的怀疑转变为担心:菲利是否发生什么事……就像,就像欧薇娜曾失控一般,菲利是不是也失控了? 如果、如果世界上的精灵们都失控了呢? 突如起来的想法浮现脑海,使凯克全身颤抖起来,恐惧如同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虽然看不见却确实地、不知不觉地一颗颗冒出,下意识地,他转头看向飘浮在他身后的欧薇娜——她仰着头,小巧精緻的下巴与白皙颈项呈现完美的角度,同样白皙的双臂往上伸展,似乎正拥抱着、享受着……风? 绿色丝线一圈圈围绕欧薇娜的手臂,线圈中火红色花朵恣意绽放,红花沿着绿色丝线自欧薇娜的手臂旁往外延伸至线圈外围。 「呼,好舒服喔。」殴薇娜轻快的声音从空中传出,风声很大,但是凯克觉得他听得到。凯克眼前的景象也为之改变,谷风不再是谷风,而是一条彷若墨绿流水闪动光泽的缎面,由谷顶上空的蓝天彼端流下,往下蜿蜒,至谷口倾泻氾滥。谷顶的源头是几乎呈黝黑的墨绿色,黝黑缎面中包覆着——神情抑鬱的菲利。 菲利的眼里没有东西,是空白的。 凯克闭上眼睛,心中呼唤欧薇娜,轻声唸道:「火元素啊,请协助我吧。」 凯克身上的火之石发热,火箭从欧薇娜的所在位置衝向谷顶,吸引谷风逐渐往外扩张。凯克张开眼时,火箭已变得等同手臂宽,即将抵达菲利面前,忽然,霹啪一声,火星四溅飞向各个方向,随着往下坠落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菲利眨动绿色眼眸,眸底映照出凯克与欧薇娜,然后,他轻轻挥动双手,谷风慢慢平静下来,变为舒爽轻风。菲利飘到凯克上空,欧薇娜对面,对他们露齿微笑说道:「凯克,你带欧薇娜来了啊。」 「呃,嗯。」 「菲利……你刚才怎么了?」 「刚才?」菲利歪着头,不解地反问,然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挥挥手说道:「没什么啦,只是最近黑色累积太多,先释放一些。」 「黑色……释放一些……」凯克摸不着头绪,呆呆地重复。 「先不说这个了。」他转头看向欧薇娜,朝她飘进,仔细地观察她后说道:「欧薇娜,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我不记得你是谁。」 看到欧薇娜的反应,菲利轻轻在心中叹了口气,当初他就觉得她和人类太亲近,就算她是壁炉精灵也太亲近了……没想到真的发生了。他只好转向凯克问道:「不过,你,你怎么能带她来?你拿到火之石了?」 凯克惊讶地张大眼睛,说道:「菲利,你怎么知道?」 「精灵没办法出现在非所属的地方啊,你不要说你不知道喔。」 凯克摸摸头,尷尬地笑了笑。好像,白鬍子老师曾经说过吧。谁知道他有没有说过,每次他都喜欢出哑谜似地告诉自己事情。 呃,现在好像不是抱怨白鬍子老师的时候了。凯克连忙将心中的疑问提出:「菲利,你哪时候见过欧薇娜?带她来的人是谁?」 菲利俏皮地说道:「嘻,你是要问除了你之外,『最近一次』与欧薇娜见面的时间,还有『最近一次』带她来的人吗?」 「最近一次?」 菲利低声喃喃:「唔,我又说了不该说的,不过没关係吧。」他耸耸肩继续说:「我想你是指最近一次见面吧,那大概是在四、五十年前,希普多德带她来的。」 凯克开始觉得头昏脑胀了。 所以说,他们不只见过一次,欧薇娜也不只一次跑到没有壁炉的地方玩?等等,所以说,欧薇娜她忘记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抬头,张嘴,看着菲利等待他的表情,一面心想和精灵们沟通可真不容易。现在,他要先从哪件事情问比较好啊…… 他常常觉得这个世界的未知事物,就像夜晚星空里散发耀眼光芒的无数小星星,光是看着,就能沉浸其中感受他们的美好与奥妙,但是若有机会碰触天际,他也想,也想伸出双手碰触那些散发光芒的星点一探究竟。 有时他会想。 吸引他的,是吟游诗人吟唱的动人篇章,还是从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所展现的广大世界之谜?或是,两者都是。 如果能够选择,第一个碰触的星点。 他希望,那会是从小就开始学习的魔法……不,不是指一般人口中的魔法。对他而言,魔法并不是在元素之语殿堂所学的知识或咒语,而是他从小偶然间窥探讶异的美丽世界,如今,他闭上眼睛放轻松就能进入的世界,他的力量来源,他能够画出的美丽景象。 还有,他的朋友——欧薇娜所居住的世界。 未完待续 3-19 所谓的咒语 - 1 第十九节所谓的咒语-1 评估事情的优先顺序本来就不是凯克所擅长,他只想了一下:「为什么她会忘记你呢?」 欧薇娜也飘到菲利身边,一双深蓝色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面对欧薇娜的观察,菲利只是像兄长般温柔地看着她,轻轻说道:「其实,她忘记我的真正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那个原因吧。」 「就像刚刚说的:除非有元素石,而且元素石内的元素比我们的所属之地多,我们才能出现。当我们出现时,如果附近没有元素,我们操控的元素将来自『元素石内储存的元素』。」 「但是……」 说到此处,菲利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如果元素不足,我们又想出现操控元素时,就会损耗我们自己。因为,我们就是元素。这样做可能让我们长眠,也可能会让我们忘记相关的人、事、物——甚至是情感与记忆。」 「她,应该就是这样吧。」 菲利回视欧薇娜孩子般纯稚思索的眼神,嘴角溢出一声很长很轻的叹息,如同微风轻抚脸颊,感觉凉意又不存在。他自言自语似地,「其实,我们大多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是很久之前辗转从北风精灵听到的。」 「毕竟谁想过损耗自己呢。」 凯克听到这番话,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欧薇娜,原来,她曾为了「什么」让自己忘记许多事情。 她为什么会这样做,「什么」可以使一位小精灵付出她自己?这件事与白鬍子老师有关吗?如果有天……不,希望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即使是秋末,从早晨走到中午的阳光穿过山壁遮掩不及的谷口照在身上,仍使人逐渐感觉热了起来。凯克左看右看,试图寻找遮蔽阳光的地方,随后他抬脚从谷口中央走到山壁旁。这些动作完全是他下意识完成,但也使他脱离陷入思索与想像而变得难过的情绪。 他看着菲利,说:「你最近有见过白鬍、不,你最近有见过希普多德老师吗?」 「有啊。哦,你就是他口中的学生吧……昨天我还没想到他说的人就是你,难怪他会把火之石交给你,等等,所以他没带火之石就……」 「希普多德他去了哪里?」欧薇娜着急地问道。 「他去了西北方。」 「他去那做什么?」凯克与欧薇娜一起问道。 「因为黑色……欧薇娜你都没有感觉吗?它们对你没有影响?不可能啊。」 「黑色!刚刚你也说在释放黑色,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释放黑色。」 「黑色是什么?你是怎么释放呢?」 菲利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深深吐出几条绿色线条后说道:「黑色,就是这个世界的负面。有意识的元素,会受到这个世界的正面与负面影响。」 「什么……」 「听我说完。我们虽然能以自我意识控制所属之地的元素,但是,仍无法脱离正面与负面累积的平衡点。」 「凯克你懂吧。轻轻吹过山谷的风是正面,猛烈刮过山谷的风是负面,一种是控制的温暖,带来新鲜的流动传递生命,一种是无法控制的狂暴,带来侵略与破坏。」 「正面……负面……」凯克低声重复。 「所幸有意识的元素,可以在保有意识的状况下释放黑色。但是如果……如果累积的黑超过我们意识能容纳的范围时,黑就会让我们失去意识,我们所属之地的元素也将同时失去控制。」 「这样不是很恐怖。」 「对。尤其最近黑色增加的速度远远超过我们能在保持意识下释放的范围,我想,不只我感觉到了,其他的元素一定也面对同样的情况……尤其是北方。」 「黑色的源头?」 「是我感觉到黑色累积的地方!」欧薇娜说。 「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地方的黑色都是平均的,有些地方多,有些地方少,依我的感觉,最近快速增加的黑色是从北方蔓延的。」 「所以希普多德老师是去调查这件事情吗?那为什么是去西北方?」 「不是。」 凯克迷惑地看着菲利。 「他是为了寻访伟大的火之女神了解情况。」 「白鬍子可以找火之女神?」凯克惊讶地大叫。 「总之,这件事情说到这里,现在我们要谈别的事。凯克,你可以很快地使用魔法了吗?」 「很快地?」 「嗯,很快地。」 「多快?」 菲利喃喃说道:「看样子还没有……太早了吗?」 「啊!」凯克像突然想到什么,大叫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一想到要用什么法术,欧薇娜就直接帮我施放法术,我没有先想像画面吗?」 「大致上是这个意思,你现在都这样做了吗?」 「呃,只有上次为了救蒂雅时使用过一次。所以……你是说,那样子可以常常使用吗?我一直都觉得我施放魔法的速度好慢,都不像使用咒语的同学这么快,每次和斯凡他们对付黑色生物时,我都很怕我的魔法来不及……」 「好,你用过就好。」菲利说。 「可是我不知道我怎么用的啊?」 「咦,凯克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啊,除了想像之外,还可以……」 「你又没说还可以怎样?」 「我没说吗?就是你用过一次,我会用之后,下次你告诉我要用那种啊。」 「怎么告诉……」 眼看凯克与欧薇娜一来一往不知道要争论到哪时,菲利忍不住打断他们:「停止,我来解释。」 「你刚刚有提到使用咒语的同学,对吗?」 「嗯。」凯克点点头。 「所谓的咒语,就是你们告诉我们要使用那种魔法的语言。」 「那为什么……我之前说的时候都没有用呢?」 「你说什么?」 「就是我心中想到要用什么魔法,然后唸咒语啊。」 「唸那种咒语?」 「呃……我忘记了。总之我之前有试过用咒语啊,就是在元素之语殿堂听其他同学唸过的咒语。」 「是对欧薇娜说的咒语吗?」 「嗯,我想想,好像不是耶。」 「那就不重要。重点是你现在要快速使用魔法,就必须和欧薇娜之间建立约定的语言。」 「哦,原来那就是咒语。」凯克低着头,一面想一面继续说:「好奇怪,那为什么我不能使用同学用的咒语,不对,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同学身边又没有小精灵,他们为什么能使用咒语?」 凯克抬起头盯着菲利,像忽然想到什么。 「你要问我,你同学使用咒语的事?我说过那不重要。」 「不是。」 「那你要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吗?」 凯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如果菲利要告诉他,他也很想知道。 「黑色增加的速度太快,我们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我们需要援助,你的老师,希普多德也是因此才到西北方——好,既然你已经懂得什么是咒语了,我们就先说再见吧。」 「时间……再见!为什么要说再见?」 「是的,时间,让我们保有意识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我必须更常释放黑色。所以今天到这里吧。风的孩子啊,希望这次谈话能够帮助你。现在,快点离开吧。」 菲利身边的绿色线条唰地一声浓密许多,无数条的绿色线条很快朝菲利靠近,将菲利周遭变为一面接近墨绿色的背景,最深、最浓、最接近黑色的部份则层层裹住菲利,他空灵的声音从黑色布匹后传出:「起风了,孩子,快点离开吧。」 3-19所谓的咒语完 3-20 阴影中的人 第二十节阴影中的人 离开谷口后,凯克通过佣兵据点的入口,往小屋走去。菲利所说的话让他十分混乱,那些,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不管是欧薇娜的过去、世界的变化,或者是即将失去控制的元素们,都让他觉得他在作梦。 是,梦中吧? 刚才听到这些事,他还没有真实感,就像明明看到手被针戳中,但是却还没感觉到痛。现在慢慢觉得听懂了,但是却更不懂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说什么……精灵们会受到黑暗的影响,会释放黑暗。 还是,菲利说的都是真的呢? 菲利没必要骗他吧,还是菲利搞错了?「水手说海上的风暴是水之女神的愤怒,大婶笑着说被吹落的衣服是风精灵的恶作剧,元素殿堂老师说大地震动是土之神的不满。」凯克的脑海里像出现微风,轻轻吹送,吹动树梢响起一个又一个孩子时听过的故事与传说。 那些,都是真的吗? 欧薇娜空洞的眼神与全身染满红色花朵的光芒,那恣意绽放几乎要烧到地面草地的火花,似乎又重新出现在眼前。凯克浑身一抖,不自觉将双臂紧紧环绕自己,用力捏着自己手臂,似乎可以藉此得到安心的力量。如果,如果世界上有意识的精灵,甚至是神都失去意识的话…… 他停下脚步,转身。 他想回去再找菲利问清楚,但是,他只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想起菲利说过今天到此为止,也想起菲利一定还在释放黑暗……他又转了回来,瞄了一眼欧薇娜说:「欧薇娜,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不会生气吗?」 「为什么我要生气?」 「就是……黑暗啊……你没有感觉到黑暗吗?」 「喔,有啊,但是你在旁边啊!」 凯克摸摸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再问:「因为我在旁边,所以你不会生气?」 「嗯……」 「嗯……」 「好像也不是这样耶。」欧薇娜歪着头,一副她也不是很懂的表情。 那是怎样啊?凯克在心中哀嚎。他再想了想:总之,如果世界的黑暗越来越多,精灵们就会没办法控制如何释放黑暗。而欧薇娜之所以没有怪怪的,是因为她帮我使用元素,所以常常释放黑暗?还是,刚才菲利说的——欧薇娜身边的黑暗没有多到让她失去控制?不管是哪个,看来,了解北方黑暗的原因是最重要的事情。 唔,想到几次和黑暗生物的交手,都是几乎丢掉小命的胜利,更别提一想到要穿过广大的无之森才能抵达北方,手心就渗出冷汗。「唉……」凯克忍不住叹了好大一口气,感到自己无能为力的同时,心想还是先将这件事告诉斯凡他们,再看要不要稟告王国内的官员吧。 这种事,不是他们能解决的。 打定主意后,凯克的心情反倒轻松许多,他朝天空伸展双臂,看着蔚蓝晴天,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太阳热烈的光芒让他瞇了下眼睛,将头低了下来,眼前短暂的黑暗过后,他才看清週遭:空阔泥土路面上,前方大约三百步的距离内吧,只有少少的四栋没啥特色的赤松木房屋。 这里是哪里啊? 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偏离据点中央地带,不知道走到哪里,凯克一时也有些愣住。他抬头观察远方的山壁位置:此处距离小屋约半顿饭距离,大概是刚刚想事情太专心了,不知不觉没有沿着昨天的路走,只是单纯朝小屋方向走去。 不要一个人走在没人的地方! 蒂雅的声音忽然在耳边跳出来,凯克吓了一跳,定下心一看身边只有欧薇娜,原来是他的幻听。凯克继续向前迈步,不以为意地想着:蒂雅就是太紧张了,谁会想要对他做什么。 对了,菲利有提到,他可以建立和欧薇娜之间约好的咒语,这样他就不用花时间想像画面了。「欧薇娜。」 「什么事?」 「我们来试试菲利说的咒语!」 「喔,好啊。不过,你会吗?」 「嗯?不是应该要你会吗?」 「是这样吗?应该是『你要会』吧!」 「不管了啦,我们先来试试看。」深深觉得再讨论下去也没有答案,凯克发出挫败的大叫,决定先试再说。他大喊:「火箭!」 一。 二。 三。 什么都没有…… 凯克转头看着欧薇娜,说道:「为什么你不放火箭?」 欧薇娜无辜地看着他:「哪一种火箭?」 「还有哪一种,就是直直飞出去的火箭啊。」 「多宽、多长、多少火元素、从哪里飞到哪里的火箭?」 凯克睁大眼,说:「……需要告诉你这么多吗?」 欧薇娜像是坐在看不见的横木上,一双雪白小脚轻松踢着,她双手一摊:「不然呢?我哪会知道要怎么放火箭?」 「是这样吗?」越想越觉得哪里怪怪的。欧薇娜不会因为最近都比较少找她聊天,所以故意整他吧。 「是这样啊。」欧薇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所以,我要说……多宽、多长、多少火元素、从哪里飞到哪里的火箭,这样你才能帮我施放火箭吗?」 「嗯,要说清楚喔。」欧薇娜微笑。 「那不是和我用想像的差不多……这样我为什么要用咒语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凯克像是想到什么,大叫道:「啊,那为什么上次你可以直接帮我放火环?」 「因为你有想到是哪一种火环啊。不对,因为你很着急地看着蒂娜,而且很想要用那种火环,所以我就用了那种火环。」 「……」 「……」 凯克盯着欧薇娜深蓝色的双眸,平静地说道:「你可不可以用我听得懂的话说。」凯克垮下脸,一副被打败的表情。 「不然,还有一种方法喔。不过……」 听到还有一种方法,凯克抬起头期待地看着欧薇娜。 「你会吗?」欧薇娜偏头,低声轻笑。 「说说看吧。」凯克再次垂下头。 「就是……你先想像一次你要施放的魔法,再告诉我你想要使用它时的名字。」 「这样就好了吗?」凯克惊呼。 「对啊……但是,你要记清楚喔!」 「啊?」凯克张大嘴巴。 「记清楚哪一个名字是哪一个画面啊,而且你的心中要很清楚它就是那种画面!」 「欧薇娜……」 「怎么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你不会啊……」欧薇娜呵呵笑道。 看到欧薇娜开心的笑容,凯克觉得,她一定在耍他。 「小子。」一个平静的男性声音忽然出现。 凯克往声音方向看去:前方房屋后走出一个蒙着脸,体型高挑削瘦,身穿皮甲,作佣兵打扮的人,他的棕色眼睛平静地盯着他,简单地说:「和『我们』走。」 凯克揉揉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人从哪里出现的?为什么要他走?等等,我们? 他带着戒备的眼神微微转过头,馀光仍然停在前方男性身上。果然,后面也走出一个穿着类似,只是稍矮一点的男性。 他们是谁? 未完待续 3-20 阴影中的人 - 1 第二十节阴影中的人-1 彷彿为了证明光明处必有阴影,当太阳的耀眼光芒自东面高空洒落大地,将眼前所见一切照得白晃晃的,看不到的房屋背面依然潜藏着淡淡灰色阴影。阴影,如同被亮灿灿的阳光逼到最后的尽头,只露出淡淡的、浅浅的、轻薄的,几乎不存在仅能辨别轮廓的白灰色一角。 但,阴影始终存在。 挑选完装备,也与布朗老头商量好后续条件的斯凡,正与蒂雅并肩走在人多的路上,陈旧的皮靴在泥土路上踩出沉闷声响。他们穿过据点中央地带,向右转,朝据点内的小屋走去。 一路上,两人几乎默默无语,只有寥寥数次的简单对谈,谁都没想要刻意拉近彼此的距离。两人间的气氛似乎要呼应皮靴下的沉闷声响,单调安稳,却不令人窒息。忽然,蒂雅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斯凡跟着停步,偏头,探询的眼神望向蒂雅。 蒂雅轻轻摇头,没说话,只是再起步时,略微加快了脚步。斯凡也没有多问,只是跟上蒂雅的脚步。两人的脚步声里隐隐透出一点紧张气息。 走出布朗老头店外,一直有股令人不快的视线窥视他们,就像藏在阴影的恶意,看不到,却知悉它在。当蒂雅停步时,斯凡就确定他的想法:今天窥视他们的眼神,并不是昨天原地观察的冷冷眼神,也不属于经过据点中央的审视目光,而是确实尾随他们、盯着猎物的视线——视线在他们转入人跡较少的道路后,开始逐渐拉近距离。 那么,他们只需加快脚步吗? 虽然心中怀着疑问,斯凡并没有多问什么。从这几个月的相处里,他已经了解到突发状况时,相信蒂雅的处理远比争执队伍的指挥权来得重要,毕竟长期经验累积所形成的反应,远优于不成熟、又没有充足时间的考虑。 蒂雅的脚步越走越快,斯凡的脚步也跟着加快,只是,尾随他们的视线却没有远离的跡象。看来,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跟踪。他们被盯上了! 斯凡望着蒂雅的侧脸,正想开口询问怎么办,蒂雅却忽然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退后一步到他身前。 「准备好。」蒂雅简短地说道。 她说完,就取下掛在身后的弓握在手里,右手从箭袋抽出箭矢搭上弓弦,双手看似轻松地垂放身前,实际上是保持蓄势待发的姿态,只要一举弓,箭矢就可离弦射出。她的黑色双眸瞇成一条细线,在宽广的泥土路与前方几座屋子中搜寻目标。 到底是谁? 调整加快脚步所引起的些微呼吸急促,保持手的稳定与心跳的平稳,蒂雅一面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一面脑中快速地转过可能尾随他们的人。随着五、六个可能性跳过脑海,蒂雅再次肯定,尾随他们的一定是陌生人。 严格说,不是为她而来的人。 前方的宽阔视野里没看到半个人,但是,她知道他或他们在。她的大部份注意力仍然放在前方,预备应付任何突起的攻击,眼角馀光则瞄到她的队友——斯凡也已经转身,拿下盾牌拔出剑,甚至往后退了一小步,挡在她的前方。 他微微转动的后脑杓,蓬松的红色短发,不知为何使她心中悄悄浮现一种陌生的、似乎遗忘许久的——信赖。完全不需要多馀的语言,他就明白该做些什么。 第一次,蒂雅觉得和斯凡组队不是一个不得已的决定。 就像,秋天冷风吹过艷阳照射下温暖的身躯,让人打了个寒颤;从房屋阴影处缓慢走出的身影,也冷冷打断蒂雅心中偶现的温暖。 那是个外表毫不起眼,五官、发色、脸型,甚至是身材都与一般诺姆大地人没什么不同、无特殊之处的大叔。假如在路上偶遇,可说五次中有五次都不会记得他。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似平凡的大叔,却使蒂雅和斯凡都下意识绷紧身躯,肩膀僵硬。 因为,他的眼神。 冷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 他慢慢地走到两人前方大约十步远的距离,一对棕色眼珠才慢慢地打量他们:从他们的脸,到他们手中的武器,又移回他们的脸。从头到尾,他的眼神都没有变化,没有警告或挑衅,没有轻视,也没有哪处让他的眼神多停留一秒。就像他所看的不是两个举着武器,以戒备眼神盯着他的人,而是两块路边的石头,而他不过是仔细地看了看这两块石头一样。 他慢吞吞地开口,脸上甚至还掛出一副刻意扬起嘴角的笑容:「小朋友,我们谈谈好吗?」 「我回吗?」斯凡没有移开目光,问道。 「嗯。」蒂雅点头。不需要提醒什么,她知道斯凡小心谨慎,不会惹怒对方。 斯凡用力握了握剑柄,刻意忽视那个具有轻视意味的「小朋友」称呼,平稳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有。」冷眼大叔开口。 然后,不知道他是在思考如何说比较好,还是他忘记要说什么,许久,他都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依然冷冷看着他们。 随着时间过去,蒂雅与斯凡却渐渐感到不安与困惑,冷眼大叔的沉默就像一块近在鼻尖的巨石,没有立即的危险,却予人十足的压迫感。 又过了一段时间,蒂雅抽了口气,小声说道:「再问吧。」 斯凡犹豫了一下:「请问,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吗?」看着冷眼大叔的脸上终于出现一点像是苦恼的表情,斯凡维持生硬的语调,尽力说完整句话:「——如果没事,我们要走了。」 「有事……」短暂的停顿过后,冷眼大叔继续说:「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咦?」难以理解冷眼大叔特地一路跟踪他们,只是为了知道这件事,斯凡惊讶的咦了一声。短暂的诧异过后,他立刻了解到这并非冷眼大叔找他们的真正原因。他舔了舔嘴唇,不安地试探:「就是找个休息的地方,交换些东西。」 「喔。」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回答后,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当斯凡又想开口提离开,冷眼大叔似乎察觉他的意图,抢先一步问道:「你们哪时候离开这里?」 哪时候离开和你有关係吗?虽然很想这样回答,但他知道不能这样。不过,接连被问了两个不重要的问题,应该说,这些问题的答案对冷眼大叔一定不重要——从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此点。 那么,这些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斯凡一面回答:「我们过几天就离开。」一面努力思考冷眼大叔的真正目的。 又是沉默。 「你们住……你们有……你们中午吃了吗?」 你们住在哪?不继续问的原因,是他已经知道了? 你们有……? 你们中午吃了吗? 听到冷眼大叔的问题是这个,斯凡的眼睛睁大了。过了会,他才能以平静的语气回覆:「还没有。」 他开始觉得冷眼大叔在拖时间,而且,或许他们昨晚就被盯上了。 简单回答过后,果然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想,如果他们再找不到脱身方法,对面那位冷眼大叔,说不定会说出「今天天气好吗」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问候语。 等等,拖时间。 难道是……不妙的推测浮现:斯凡想到他们在回小屋的路上,中午要和凯克一起准备午餐,不,是准备午餐给凯克吃。所以,冷眼大叔的目的…… 未完待续 3-20 阴影中的人 - 2 第二十节阴影中的人-2 彷彿听到凯克的疑问,欧薇娜先是好奇地看了看前方削瘦的佣兵,又看了看后方那位稍矮的佣兵:「他们是谁啊?为什么要你跟他们走?」 「我也不知道。」凯克小声回答。 「那你要和他们走吗?」 「当然……不要啊,我要回去吃饭。」回答依旧小声,不过从他肚子传出的咕嚕、咕嚕声已经做出作有力的附和。 然而「他们」并没有让凯克就此离开的打算。 眼看目标呆立不动,嘴中不知道嘟囔什么,前方佣兵的长脸上,平静的表情中逐渐浮现一丝不耐烦。他与对面同伴交换个眼神,点头后迈步往凯克走去。 「等等。」凯克大叫。 「怎么了?」佣兵并没有停下。 「大叔,你别过来。」 佣兵停步,扯动嘴角拉出一抹微笑:「小子,我们没恶意,只是有人要我们带你去见他,和你谈些事情。」 「我不想去……」凯克大声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是看着削瘦大叔的笑容消失,表情越来越难看,他的声音也随着缩回去:「我想回去吃饭。」 「哦?吃饭?没问题,」佣兵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只是他虽然在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他放慢脚步,一面盯着凯克的举动一面走:「我们请你吃饭。」 「但是我想回去吃饭……而且,你们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走?」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和我们走。」 「别再靠近了!」凯克大叫,后退一步。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精于战斗,但是这段时间斯凡与蒂雅的耳提面命,也使他知道敌我距离的重要性。如果,这位大叔再往前,他就没有施放魔法的时间了。 不过,大叔怎么还是往前走……现在斯凡不在,他可以闭上眼睛吗?还是?「火箭。」凯克怀着微弱希望,小声唸道。 周遭果然没有任何火元素的反应。 「跟你说过这样没用啊。」欧薇娜嘟着小嘴抱怨。 凯克没有花时间与欧薇娜争辩。看着削瘦大叔逐步靠近,他心一横,闭上眼睛轻声默念:火元素,请协助我吧。胸口的火之石发热,火红色花朵一朵一朵从欧薇娜身上飘出,想像她们旋转舞动排成一列—— 「小子,跟我们走吧。」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隻有力的大手紧紧拑住他的手臂。画面中的红色花朵瞬间消失,只有红色影子如迅雷划过黑幕,留下最后一道色彩。 凯克睁开眼,佣兵的棕色眼珠也正回看着他的眼睛,眼底露出一个真正的、成功得手的窃喜。 是凯克。脑海中杂乱无序的破碎线索才刚拼凑出一个稍具概念的轮廓,斯凡就确定了。他偏头低声说道:「他要拖延我们和凯克碰面。」 「嗯。」蒂雅点头,轻轻说道:「我们回中央。」 「中……」问题正脱口而出,斯凡就明白蒂雅的意思。冷眼大叔直到此地才现身,想必他不想引起注意。如果他们出其不意衝回中央,甩开他再全力找凯克,应该可以更快碰到凯克。不对,他好像忽略了一件重要事情——凯克从据点入口往中央走,然后转向这条通往小屋的路,现在应该在他们前方。 他们转进来没多久。所以,是前方。 「凯克不在我们前面。」 「啊?」 「据点只有一个入口。」蒂雅的声音冷冷的:「回中央。」 没时间思考了,现在只能相信蒂雅的判断。斯凡向前跨出一步,彷彿是为了衝开冷眼大叔的无形压力,深吸一口气后大吼道:「大叔,我们要离开了。」 蒂雅并没有打招呼。纤细的眉毛在斯凡大吼时拱起两座山丘,她后退两步,举弓、搭箭、拉弓、射箭,所有动作在片刻间完成。箭枝离开弓弦,飞过斯凡的眼角馀光,笔直朝冷眼大叔「左脚边」的位置飞去。 误射或者恫吓? 他「看到」冷眼大叔的视线移开他们身上,落在他脚边颤动着的箭尾,「听到」蒂雅冷冷低吼着:「走。」他抬头,「看到」冷眼大叔往他们跑来,「听到」箭矢飞出的声音,箭枝落在不同又相同的位置——冷眼大叔跑前两步后的左脚边。 斯凡抓紧冷眼大叔又想往他们衝来的起步空档,看准冷眼大叔因箭矢往右偏移几步的空位,迈开脚步,以最快的速度,从冷眼大叔身旁穿过,埋头往中央狂奔。 好快! 好快的反应,好快的速度。 不是他们,是冷眼大叔。 他们只跑出几步,斯凡就听到冷眼大叔的脚步声远离、停步、接近。其实他们奔跑的声音比冷眼大叔的奔跑声大声许多,但是冷眼大叔噠、噠、噠、噠的脚步声,虽然小,但是听在斯凡专注的耳里却显得十分大声。冷眼大叔并非迈开大步奔跑,而是许许多多快速的小步伐连结,就像在河里快速啪、啪、啪弹过水面的石头,转眼,已来到他们身后。 「别停。」蒂雅声音急促,说道。蒂雅跑得比较快,已跑到他前方。 斯凡放弃停下脚步转身对抗的想法,拋开冷眼大叔逼近的脚步声,只管努力向前奔跑。跑着、跑着、跑着……尖锐冰冷划上他的皮甲,只是划上,没有划开,所谓的尖锐冰冷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没有回头,眼角也不可能瞄到闪烁着光芒、细长的剑身。但是他感觉得到:尖锐物体划上他的皮甲,划过,然后,消失,过了一会,尖锐物体又再次划上他的皮甲。同样的动作在他的身后重复了三次,每次他感觉有物体划过后,他就可以听到冷眼大叔的脚步声慢了一步。 预期中,下次划过皮甲的感觉没有出现。当斯凡的心稍微放松,庆幸他今天换过装备,祈祷冷眼大叔放弃了的同时,冷眼大叔平静的、毫无表情的脸孔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如同一颗巨石撞击他的心跳。 斯凡的呼吸与动作暂停了一下。 他的感觉里,极为短暂的一下。 「快跑。」蒂雅急促的声音里听得出一丝惊慌。她高挑纤细的身躯往右前方直奔,引导自以为呆住,实际上仍在奔跑的斯凡往右前方奔跑。 这次,冷眼大叔手中的剑横划斯凡的左腹侧,还好,也只是划过。但是斯凡这次真的看到了:那是一把剑身细细长长如树枝,剑锋光芒闪烁如星星的长剑。 没成功,但冷眼大叔也并没有再动手。 斯凡感觉到冷眼大叔只停了一下,又继续追着他们,他「看到」大叔的脸孔一步、一步超过他的耳侧、他的鼻尖,即将超越他,赶上蒂雅的背影。 他的手指下意识摸上腰侧的剑柄,又滑下。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拔剑,他一定会和冷眼大叔一样,不,一定会比冷眼大叔更落后蒂雅与逐渐赶上蒂雅的冷眼大叔。急促的呼吸变得有些痛苦,湿透的衣服变得黏腻、湿冷。正当他看到冷眼大叔已经超过蒂雅身旁,他们已经失去希望时,他「听到」了。 来自据点中央,不属于他、她或他的脚步声,人与人交谈的吵杂声浪。 未完待续 3-20 阴影中的人 - 3 第二十节阴影中的人-3 当人群进入视线,身后不断进逼几乎抓住她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一次喘息里,贴背的巨大压迫感消失殆尽,只有逐渐变小的奔跑声提醒他曾存在。 戴着愉悦的假笑打招呼,刻意自人群中穿梭而过,营造彼此相识的假象,耳边传来的吵杂交谈如风声呼啸,听到,却并未听懂。其实,蒂雅根本没在听,她只是一面快步走着一面调匀呼吸,将紧张的情绪浸入冰凉彻骨的水底,看清现况。 他、还、在。 彷彿烈日衝破乌云,将房屋下的阴影一扫而空,他的压迫感也几乎消失了。只是,她能感觉到:他如同屋下阴影看似浅薄到即将消失,却始终存在。 确认即使穿过人群,仅能使不想引起骚动的佣兵稍微拉开跟踪的距离,蒂雅吸了口冰凉空气,冷冽嗓音轻呼:「斯凡,我们朝入口跑吧。」说完,她并未等斯凡回答,逕自从快步改为小跑步,数次转折间已绕出人群,朝着据点入口直奔。 斯凡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说了声「好」。 她听到背后传来的熟悉脚步声,应和着她的奔跑声逐步加快,不自觉松了口气。「还好,是斯凡」。一抹庆幸夹杂着些微苦涩的笑容悄悄爬上蒂雅嘴角,却在谁都没有察觉,连本人都来不及理解其涵义前,消失。 远远地,眼前山壁逐渐闔起,蓝天逐步狭窄,蒂雅知道接近佣兵守卫的谷口,她放慢脚步,缓和呼吸。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凯克在哪里,也不知道身后佣兵的真正目的。他们猜测这名佣兵与其同伙的目的是凯克,而仅仅缠住他们并且避免伤害他们的理由——是怕引发骚动,或者他们有活着的价值?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一切,都只是猜测。 既然那名佣兵还跟在后面,表示他们的目的尚未达成吧。不过,她真的大意了,明知道凯克的魔法特殊,黑色生物出现后他更受到注目,即使现在是白天,她也不该让他单纯行动的。 「我们在这等凯克吗?」斯凡学蒂雅半靠着山壁休息,低沉的嗓音因为激烈奔跑后的喘息而显得暗哑。 「嗯。这里是据点唯一的出入口。」 「但是,他还在。」 蒂雅点点头,正要回答,看到斯凡的手移到剑柄上,轻喊道:「别拔剑。」 「为什么?」斯凡有些茫然。 蒂雅确认斯凡只是将手停在剑柄上,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后,平静地说道:「我们在谷口。」 「那他……凯克来时怎么办?」 「我们在谷口。」蒂雅重覆一次这句话,眼神瞄了一眼高台上的佣兵,继续解释:「他应该不会有动作的。」 听出蒂雅语气中的犹豫,斯凡皱起眉头,声音多了点忧虑:「连蒂雅你都没把握吗?」 蒂雅没说话,苦笑。 斯凡自言自语般说道:「我现在只希望凯克会经过这里,希望他没事。」 不会有事的……蒂雅知道他们间的友情,想要出声安慰,但是话停留在喉咙,终究没说出口。她明白,他与她都不需要空泛的慰藉。 「所以,大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找我?」 「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听过魔法师等于怪人的这种说法,一左一右「陪伴」在凯克身旁向来面无表情的两位佣兵,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因为,这孩子的怪异,可不是一般魔法师的程度。 他们也有接触过其他魔法师:都是些枯燥、乏味,常常独自沉思、低喃些听不懂句子的阴沉人物。哪像这孩子,除了一开始跟着他们走后的短暂沉默,就一直问些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他异常单纯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不管是一般人或魔法师,硬被人带走应该多少会愤怒或恐慌吧,为什么他可以毫不介意,就像他只是出来散步,不过好奇目的地与要做什么而已。 难道他的实力很高? 还是他一路留有记号,知道有人会来接他? 两名佣兵一路被凯克的态度与问题弄得有些烦燥,虽然脸上仍维持冷淡表情,但是彼此间不知道已做过几次眼神交流:除了戒备四周情况,留意凯克是否有小动作等等,还要,互相「劝告」不要不小心打昏他。 毕竟他是重要商品。 「你们要带我出去吗?」他们带着他左转、右拐,看到有人就尽量避开,其实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不过依据四周山壁的起伏,他们似乎正往据点入口走。 ????「对。」 ????「所以你们要带我见的人在外面?」 ????右侧高挑的大叔没说话。凯克转头,期待的目光凝视着左侧大叔。 ????「厄流,别理他。」 ????哦,原来左边的大叔叫做厄流,好奇怪的名字。「为什么不能理我啊?你们都说可以请我吃饭,但是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这样好奇怪。」凯克发挥从小就不断发问的本事,继续自问自答。 ???? ???? ????「这样好奇怪。」 ????熟悉的、有点像孩子般的高亢嗓音远远传来,蒂雅的身体轻轻一震,斯凡连忙离开山壁,站稳。 ????「是他吗?」斯凡轻声问道。 ????「我的肚子真的好饿,还要走多久啊。」哀号声远远传来。 ????听到这句话,斯凡与蒂雅互望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不应该存在的笑意,同声说:「是凯克。」 ????「不过他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好』?」蒂雅有些迷惑。 ????「他一直都是这样。」斯凡无奈地回答。 ????凯克大叫:「他是谁?他是你们认识的人吗?看起来应该是……你们都不说话。」 ????凯克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近,但是听清楚这句话的斯凡与蒂雅心中都一沉。然后,他们看到凯克、与他同行的两名佣兵,以及刚刚才逃离的佣兵大叔出现在道路另一端。 ????「斯凡!蒂雅!」凯克一看到他们,就挥手大叫。 「这呆子。」斯凡有点头痛的摸了下额角。他、他是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吗? 「别动。」高瘦佣兵拉住凯克左臂,转头低声问道:「队长,现在怎么办?」 「走出去。」拥有巨大压迫感,被称为队长的佣兵说道。 ???? 3-20 完 3-21 就这样吗 第二十一节就这样吗 高瘦佣兵点了个头,转身说道:「走吧,」就扯着凯克手臂往前走。 「好痛。」凯克大声叫道。他被扯着往前踏了一步,然后就硬是停下不肯走了。他用力甩着手臂叫嚷:「很痛耶,放手啦、走就走,别拉我。」 高瘦佣兵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着凯克,说:「好,我不拉。」但是他并未松手,还是紧紧抓住凯克手臂,徵询眼神望向队长。 「你们走在他旁边。厄珊,右边,厄流,左边。」队长吩咐完后对凯克问道:「你会自己走对吧?」 「对啦,我会走。」凯克鼓着脸气嘟嘟回答。要不是那个叫做厄……珊什么的,抓得这么紧,每次甩动时被抓住的地方都好痛,他一定、一定甩开他。 「好。那走吧。」 凯克瞪了一眼仍然抓住他的那隻手,才不情愿地向前走。 二十步…… 十九步…… 十八步…… 斯凡与蒂雅并肩站在高台下,看着凯克与狭持他的三人一步、一步从路的那端走近,脸上的烦忧也一步、一步加深,随着两人嘴唇的开啟、紧闭,脸上的烦忧也一点、一点转为无可奈何的苦恼与愧疚。 「现在怎么办?」 蒂雅咬着下唇,低声说:「不知道。」他们都听到凯克所说的每句话,也大约猜出佣兵间的对谈。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过去。」 「我知道。」蒂雅苦笑:「但是没想到他们不打算动手。」 「我们不能动手吗?」虽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还是可以听出声音里隐含的激动。 「不能『先』动手。」 蒂雅的话音很轻,但听在斯凡耳里,那个「先」字却如此清晰,彷彿城里傍晚东西门关闭的鐘声,不停回盪。 「这不行、那不行,难不成我们就这样看他们带走凯克吗?」斯凡的语气并不是询问,也不是责怪,而是一种接近自问自答的质询。他没有拿着剑与盾的双拳,紧握。 「同时对上他们与上面的人,我们……」蒂雅顿了一下,压抑的唯一解答最后还是浮出喉咙:「没有机会。」 他们都知道,就算只对上凯克左右与身后的三名佣兵,也没有取胜的机会。更何况,那名佣兵队长的眼神片刻都没有松懈,一直盯着他们。 讨论结束,两人脸上的忧虑已尽数转为苦恼与愧疚。 苦恼的是斯凡。 愧疚的是蒂雅。 斯凡,苦恼他能否豁出去,为了好友不惜牺牲自己性命。 蒂雅,愧疚她的判断与能力,无法救出年轻又有潜力的队友——凯克。 机会,就在眼前! 稍纵即逝! 凯克走到离高台约五步远时,闭上眼睛,而斯凡与凯克也正怀着各自的心情凝视他的脸孔。 他们都看到凯克闭上眼睛往前走,彼此飞快地互看一眼。 不需言语。 对于看不见壁炉小精灵的人们来说,对于感受不到元素世界火元素的人们来说,真的,只是眨眼间发生的——听到凯克轻声唸出:「火环」,一圈约臂宽的火焰突然凭空出现,环绕凯克腰部位置。 啪滋!霹啪! 厄流、佣兵队长被吓了一跳。不仅是吓一跳,火圈散发的火光使他们暂时闭眼,火圈飘升的热气让他们下意识后退一步。 啊—— 惨叫声来自厄珊。火圈出现时他紧抓着凯克手臂,火苗贪婪舔上他的袖口,烘烤薄薄棉布下的肌肉。火焰飞快向上扩展,前臂、手肘、上臂,终于厄珊痛得松手,惨叫跑开,整个人倒在地上不断用燃烧的手臂滚磨、拍打地面。 凯克张开眼睛,以同样的步伐再往前走了一步。 斯凡与蒂雅也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凯克再往前走一步,转身,收起火环,收回厄珊手臂上的火元素。 其实从凯克唸出「火环」到现在,只过了很短时间,仅仅一数到十的时间,但是六人的位置却发生巨大变化:斯凡与蒂雅并肩挡在凯克身前,厄珊倒在地上,厄流与佣兵队长站在斯凡对面。 「厄珊,起来。」佣兵队长冷冷命令。 厄珊站起来,托着左手肘慢慢走到佣兵队长右后方,厄流则走到队长左后方。斯凡一行人,三人,像一个逆三角形;佣兵队长一行人,三人,像一个正三角形。两队队伍,对峙。 无声的僵持「似乎」永无止尽。 不过,「只是」似乎。 「你们在做什么!」呼喊声自上方传来,刚刚的骚动与火花还是引来高台上佣兵的关切。下方六人除了凯克外,没人分心去看是谁在喊叫,自然也没人回答。 凯克抬头,正对上探头往下看的佣兵。 「我们——」斯凡才刚开口,斯凡与佣兵队长就同时大声说道:「我们要进去」、「我们要出去。」 斯凡与佣兵队长虽然回话,但是并没有向上看,目光还是放在彼此身上,听到对方的话,两人同时说完又同时闭上嘴巴。 「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喊声从上方传来,听出来带有一点怀疑。 没人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吗?」高台上佣兵再次问道,此次的问话里听得出一点警戒。 凯克往上看了又看后,低头凑近斯凡耳边小声说道:「斯凡,上面的大叔好像拿着一个弯弯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靠在嘴巴附近。」 「嗯。」斯凡点点头。 「是羊角。是他们用来『通知』有事发生的羊角。」蒂雅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刻意以对面听得到的清澈嗓音对凯克解释。 佣兵大叔听到这句话,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但是,他有了动作。他毫无表情的往前踏了一步,无声压力如同浪潮扑袭海岸,衝向斯凡一行人。 斯凡咬着嘴唇,没后退。 压力忽然消失,彷彿浪潮退去迅速返回漆黑大海。 「没事。我们只是要出去。」佣兵队长抬头,对着高台上喊道。「我们走。」他低声下令,不再看斯凡他们,笔直朝据点出入口走去。 他领头,受伤的厄珊随后,厄流走在最后面。 斯凡退到山壁旁,依然以戒备的眼神看着佣兵队长一行人,一手轻扯凯克,说:「过来」,将他拉到身后。蒂雅早就配合他的行动,走到山壁旁。 佣兵队长就这样什么都没说,往前走了出去。只是经过斯凡他们身边时,转过头,扯动嘴角对他们笑了笑。 毫无感情的笑容。 看着厄流背影也掩没在据点出入口的木门时,斯凡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他才发现不知道哪时他的背部已被冷汗浸湿。如今湿冷的衣服贴着背,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太好了,没事了。」凯克开心欢呼。 「就这样吗?」已经失去目标踪影的赤松木门并未回答斯凡的低语。 一隻纤细的手搭上他垂下的肩膀,蒂雅轻声说道:「我们一起想吧……」 斯凡靠着山壁。他知道,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3-21完 3-22 黑色魔物 第二十二节黑色魔物 广阔无际的大地。 没有树木、果丛、花朵、野草;没有动物呼吸、飞鸟振翅、湖鱼潜游、昆虫窸窣。在这片终年为白雪覆盖的冰封世界里,属于生命的跡象,彷彿从未存在过。这片大地,位于无之森以北,魔山以北,自古以来就被诺姆大地的人们称为——无之大地。 夜晚。 苍白月色穿过停歇的风雪,缓缓落在寂静大地上。即使月色黯淡,雪白大地仍然凭藉着微弱光芒,披覆上一层矇矓的银白色光华,也因此将漆黑帘幕染上介于黑与白之间的「灰」。 原本无法视物的漆黑,自成年人身高以下的部份,转变为看得到但并不清晰的灰濛,只是,在这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能否视物似乎并不重要。 假如,此处真的空无一物—— 就像忽然出现,黑线自漆黑夜空中悄悄滑出,进入灰濛濛的背景,往下延伸、延伸、延伸……延伸出一条通向终点的弧线。 终点,地面。 银白色地面上有数十个形状各异的黑影,黑影动也不动,没有声音,彷彿永恆沉默的雕像。黑线缓缓滑入其中之一,黑影好像动了起来……不,是黑影的某块区域随着黑线注入开始向外扩展,好像、好像捏土匠添加泥土后拉出瓶子把手,又像裁缝匠将无袖短衫缝上兽皮成为护肩。 夜空中不只一条黑线。 地面上不只一个黑影。 夜空中的数条黑线先后滑落,分别注入数个黑影,缓慢、悄无声息改变它们的形状,一时,灰濛濛背景里出现一幕黑线交错滑落,黑影缓慢伸展的诡异景象。 数十个黑影。 有的只是「形状」:三角形、正方形、长方形,还有可看出三角形延展为正方形与正方形延展为长方形;有的是缺少某部位的「动物轮廓」:没有脖子与头、缺前足、缺后腿,还有正长出尾巴的轮廓;有的是静止不动的「动物轮廓」:站立的鹿、蜷缩的兔、趴伏的狼。 大部分黑线进入展延中的形状,逐渐扩大;少部分进入未完整的动物轮廓,拼凑缺少的部份。仅有极少部分的黑线进入静止不动的动物轮廓,使它们更加漆黑,更加不似黑影,成为仿若实体般的存在。 然而,不论是哪个黑影,全都是寂静的:牠们毫无动静、没有声响、没有呼吸,但只要是可辨别头颅的黑影,全都面朝同一方向,就像牠们有眼睛的话,视线的匯集点,就是集体臣服的王之所在—— 一位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黑色兜帽的人,就站在匯集点。 他的身体全都被长袍掩盖,看不出体型,但看得出身高不高,体型一般,脸则被兜帽遮住大半,看不到脸孔与表情。从外观,无法判断他的性别、年龄、或可供辨识种族的眼珠或发色。 令人讶异的是,他站在这片冰封世界里,却只穿一件看来与厚实无关的长袍,不,更进一步来说,他站在这里,就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他是如何穿过无之森,越过魔山,走入这片冰封大地? 他的脚下,躺在银白色光华里静默的巨大影子,似乎已做出最佳解答。即使在闪烁银光的地面里显得微微晃动的影子,还是可以分辨其边缘线条:宽阔广大到让人无法一眼看尽的身躯、狭长且长着锋利锯齿的头颅、半展却觉得无边无际的双翼。 是的。 他的影子是一隻龙。 他抬起右手,灰濛背景里的数条黑影停住,转向往龙的影子滑落,进入龙的影子后消失,彷彿与影子融为一体。他放下右手,再举起左手,食指在空中挑起,一条黑线彷彿被他勾起般自龙的影子里缓缓升起,腾空,飘出到他面前黑影群前的雪地。黑线疯狂旋转、穿梭、缠绕,不久,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扩散,变成了一团黑雾。 他左手握拳后伸展五指,黑雾彷彿是他的手,迅速展开后很快散成五团黑烟。他朝远方挥手,黑烟悄悄向南方飞去。 从他抬起右手,到挥动左手,动作都十分简单平静,彷彿他并不是在操控这些黑暗,只是活动着双手,而一切变化也都安寧且静默,彷彿这些黑暗的变化,并不会对诺姆大地造成什么影响。 他放下左手。 左手擦过帽缘,兜帽的一角掀起后,落下。掀起落下的短暂片刻里,兜帽内的脸孔一闪而逝,那是张与克罗帝王国内的勇者尼克雕像类似的脸孔…… 无之森北方,白天。 一团黑烟从吹着白雪的北风中,随着雪花落在不知覆盖几层的积雪上,静悄悄地,没有发出声音。 当黑烟接触积雪后,消失,雪地却有了动静。雪地里突然有条直线拱起,彷彿一座隆起的山脉,越拱越高,很快来到成人膝高的位置。 山脉的几处峰顶,积雪崩落、飞散。 几隻白色毛皮的狼从积雪中冒出,抖动身体甩开身上的残雪,排成一条直线后,慢步走向南方。白狼额间,都有一点浅浅黑影。 同样的景象在无之森北方各处出现,曾经侵袭无之森而后消失无踪的白色浪涛,如今不再沉睡,一条、一条、又一条,彷彿春融时自北方流下的积雪,白色动物们迈开四肢,朝着南方缓流而下。 「好冷、好冷……」凯克紧闭眼睛,意识不清地嚷着,一面将被子扯到胸前,紧抓着不肯放开。 「起来。」清冷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蒂雅看凯克还不起来,用力拍了一下凯克抓着被子的手背,在他张嘴啊、啊叫着时,一把拽起他胸前的棉被。 「起来。」同样的声音,只是语气听起来似乎比窗外的寒冬还要寒冷。 「好冷、好冷……欧薇娜……」 「请帮帮我吧……」 「火——」凯克的咒语突然停止,只剩下被捂住后无法辨识语句的声音,正是蒂雅听到凯克唸咒语,很快捂住他的嘴巴。 蒂雅的手贴在凯克嘴上,她俯身,凑近凯克耳旁,以同样音量、同样清冷的语气说道:「凯克,你再不起来,我和斯凡绝对、绝对会把你的早餐吃掉。」 凯克张开眼。 棕色眼眸里映出蒂雅漆黑的眼珠,他困惑地眨眨眼,说道:「唔……」却只听到自己模糊不清的声音。 看凯克终于醒了,蒂雅拿开捂住凯克的手,起身,双手环胸瞪着他。 「蒂雅,靠近看,你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喔。」 蒂雅愣了一下,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房外接近的脚步声打断她的话。 斯凡走进房间,问道:「凯克起床了吗?」 3-22完 3-23 寒冷的冬 第二十三节寒冷的冬 凯克缩着脖子蹲在屋后墙脚,脸上掛满哀怨。他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反覆唸着咒语:「火……箭……火箭……」时灵、时不灵的咒语这次选择没有反应,周遭别说是火箭,连点火星都没出现。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无奈闔上开闭许久的上下两片嘴唇,休息片刻。 奇怪,为什么没听到欧薇娜的取笑或者嘟囔般的抱怨?凯克困惑地抬头,看向左前方——从他开始在墙脚练习咒语以来,她就习惯待着的地方。 惨白的小脸不是平日透出光芒的白皙,深蓝色眼眸也蒙上一层疲累的呆滞,甚至环绕曼妙身躯的火光都显得黯淡许多,她,就像一堆燃烧殆尽的壁炉炉火,只残留馀温的灰烬。 「欧薇娜?」凯克担忧地呼叫她的名字,但是却未移动位置。 「嗯?」欧薇娜茫然的脸上,恢復一点意识。她颤抖了一下,以一种哀求的口吻说道:「凯克,好……好冷啦,冷死我了,我们快点进去!」可惜令人怜惜的哀求语气只维持几秒,就变为充满指使意味的命令。 哈啾,凯克打了个大喷嚏,裹紧身上不知道有几层、也不知可否称为衣服或者棉被的东西,可怜兮兮说道:「我……我也觉得很冷,也想进屋去,但是不行啦。」 彷彿为了呼应他们的哀嚎,又或许这只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谬论,刚停歇的雪又开始自天空落下,飘落、飘落、飘落——不,如羽毛般飘落的雪花十分短暂,转眼,就变成风雪。「雪」,是夹杂在能吹动窗扇的狂风中的冰刃,锐利、刺骨,一刀划开即使穿了层层衣物仍似裸露的肌肤,深入血肉,在骨头刻下痛苦的字跡。「风」,是使漫天雪花变成兇器的幕后推手,残暴、狂乱,虽然看不到它,它却确实紧抓冰雪携手并进,袭击人的皮肤使人颤动,掩盖口鼻让人难以呼吸。 不是,风雪。 不是平常的风雪,是狂风暴雪。 「凯克!快进来!」 很近、又很远的呼喊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侵入昏沉沉的意识中,凯克想了想,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是谁的声音。遮盖视线的白雪里,有一个矮矮的、可靠的熟悉身影从眼角馀光出现。 斯凡朝凯克伸手。 他反握住他的手,那是隻因长期练剑所以长茧的手。握着手,凯克傻傻笑了。斯凡看着凯克咧嘴微笑,吼道:「快点进屋去啦。」 凯克与斯凡一衝进屋内,蒂雅就快步上前,穿过他们用力推紧门。她用力压了压门,后退一步确认门不会被吹开后,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慢?」 斯凡拍拍身上落雪,几分无奈几分好笑的表情,「还不是他『又』呆住了。」 凯克不好意思乾笑两声,慢吞吞朝屋内唯一的温暖走去。虽然衝进屋内,但是屋内绝对与温暖两个字没有一点关连,顶多可以避开刺骨寒风与被冻僵的危险。 霹啪。 火焰燃烧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但是他距离壁炉分明还有几步距离。 霹啪。 又是燃烧声?凯克望向声响,才发现原来是欧薇娜消失、出现在壁炉旁,她整个身体投入火燄,彷彿行走过沙漠贪婪吞嚥甘泉的旅人,手舞足蹈地展现尽情享用后的欢愉。凯克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你就这么等不及啊。」 蒂雅与斯凡听到凯克说话,一起看了他一眼,又互看一眼确定凯克不是在对彼此说话,交换一个隐含些微畏惧的眼神后,一个往房间,一个往厨房走去。 凯克没有察觉身后两人的互动与异样的沉寂,他走到壁炉边,一屁股坐在被火烤得温热的木头地板上,背靠在不冷的砖墙,长长吁了口气。 从这里,可以看到一套朴实的、目前无人使用的木头餐桌椅,餐桌后,延伸出去的两扇门:分别通往前方他与斯凡的房间、右前方蒂雅的房间。屋内三面墙上的窗户紧闭,不敢随意放入一点寒意,唯一没有窗户的右面墙壁,开了一个拱形洞,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门。他闭上眼睛,想像他走下洞后三层低矮的阶梯,看到蒂雅端着热腾腾的食物。 蒂雅,和他们住在一起呢。 凯克露出一个发自心底深处的微笑,张开眼,原本因紧闭门窗而显得暗沉的屋内似乎也散发温暖的光采。这间屋子是单层楼,没有通往二楼的阶梯,不过有个地窖,他们拿来存放过冬食粮与这个冬天不可缺少的柴木。 是的,这里不是元素之语殿堂附近小镇里他的家,也不是普诺尼兹城中的尤里旅馆。这里是,独立佣兵据点内他们租用的房屋,严格来说,是「第二间」租用的房屋。而他们会住在这里的原因以及他趁着风雪停歇时在屋外练习咒语的理由,都该从……他用火环逼退「邀请」他的佣兵那一天说起。 其实……也不能说是他逼退的啦。 那天。 佣兵离开后,他们回到据点中央用过简单晚餐,斯凡与蒂雅就开始追问他如何想到用火环逼退佣兵,为何能突然放出火环等问题。 说来不好意思,他根本没认真思考要如何逃走,他只是想:如果不能逃走,去看看到底是谁要找他也没什么关係啊,反正、反正他们说不会对他怎么样! 他还记得,那时蒂雅对他翻了个白眼。 一路上,他很好奇他们的身分,所以一直问个不停,并没有像斯凡说的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或者像蒂雅说的要引起周遭人的好奇心。同时,他也忙着思考原本的疑问:菲利与欧薇娜说的话中是否有咒语该如何使用的提示。他想来想去都没有答案,只想到他唯一成功过的咒语是火环。 当他在据点入口碰到斯凡与蒂雅时,他真的很高兴他们来找他。 入口前,要出去时厄珊抓得他好痛,他一方面想试试看「火环」,一方面想吓吓厄珊,没想到,斯凡与蒂雅这么厉害,默契这么好,让他的尝试变成奇蹟般的脱逃。 他说到这段时,呵呵傻笑,两眼放光地左右看着他们,十分开心。 他「也」还记得,这次是斯凡对他翻了白眼。 早知道,他就不要说了…… 晚上,他们回到租用的房屋,蒂雅却跑来睡在客厅,并且和斯凡谈什么讲了好久。好像是:三人一起住比较安全,住在这里太偏僻要搬到靠近中央比较好等等。但是后来又提到据点内不能随意更换租用房屋。 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呢?他似乎没听到,毕竟当天发生太多事了——菲利的事、世界的事、咒语的事,他差点被带走的事,他记得他打着哈欠,就走进了自己房间。 隔天,他们并没有换屋,蒂雅也跑来他们小屋挤了几天,直到…… 3-23完 3-24 只是意外 第二十四节只是意外 那是一个他被逼得不得不发奋图强的午后。 也不能说有人逼他,只是……自从他告诉斯凡与蒂雅:如果透过咒语,他可以更快用出魔法后,蒂雅是直接要求他尽快练好咒语,斯凡则私下找他谈过—— 「凯克,你知道吧。」 「知道什么?」 「我们『暂时』没办法离开据点。」 「为什么?」凯克一脸茫然,「我们不回我家过冬吗?冬天快来了耶。」斯凡没回答,只是用一种带点无奈与为难的表情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好像他衣服穿反了一样。凯克凑近看了看斯凡的表情,又低头确定身上的衣服没穿反,过了片刻,他才伸出食指比着胸膛,嘴巴张成一个圆,说:「我?」 斯凡点头。 「可是,我……为什么是……?」凯克一面思索一面说,忽然恍然大悟叫道:「啊!因为那些佣兵。」 斯凡再点头。 「但是,为什么留在这里?我们回普诺尼兹城不是更安全吗?」 「从这里回普诺妮兹城最快也要一天……我们担心他们会在路上动手,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打不过对方。」 凯克讶异反问:「我们打不过对方?我们不是可以打赢黑色生物。」 斯凡摇头,轻叹口气,「那是黑色生物啊,我可以诱导他们攻击我让你们在后面攻击,但是那些人,你觉得可以吗?我没有一次缠住三个人的自信,如果他们直接攻击你或蒂雅呢?」 「我……」凯克哑口无言了,他的确不知道对方攻击自己时该怎么办,跑,想必跑不赢对方,打,用什么打?他闭上眼睛想像时,就被对方架住了吧。即使他现在能用咒语施放火环,假如对方用一把长剑避开火环范围制住他,怎么办? 何况火环咒语也不是每次都成功。 「对吧?」 「什么?」 斯凡忍耐地按了一下额角,「我刚说,蒂雅近身战斗还可以支撑一阵子,如果你尽快学会咒语,或许我们有机会打赢他们。」 凯克眼睛一亮,但又搔搔头,语气无奈,「我也想快点学会咒语啊,但是欧薇娜就是不理我。」 「嗯……除了,欧薇娜,上次你说的……谷风精灵呢?」斯凡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僵硬,犹豫一下后才试探性的问道。 凯克并没有多想,但仍看了一眼斯凡的古怪表情才回答:「要到谷口才能遇到菲利耶。而且他现在的状况不好,怕没办法和我慢慢解释。不过,现在不都一起行动,你们要陪我去?」 「陪你去吗?」斯凡低着头,低声说了一句,从凯克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再与蒂雅讨论看看,凯克,你就先试试能不能学会几个能自保的咒语吧。」斯凡匆匆丢下几句话,似乎在思索什么似地,低头朝蒂雅所在的厨房快步走去。 然后?没有然后啊。 总之,斯凡与蒂雅说不知道那伙人的动向,最近还是别到谷口,希望他自己多先多练习咒语。 为了自己也很想学会的咒语,为了能早一天摆脱只能待在这里的无聊日子;也为了明知道打不赢还来救他的斯凡与蒂雅,凯克「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练习咒语:床铺上、餐桌旁、壁炉边、客厅内、屋簷下,只要凯克待过的地方,就可以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与看不到对象的抱怨。 经过一週的反覆练习与猜测欧薇娜说不清楚的教学内容,凯克终于稍微有些心得。他知道每一个他想像的画面都可以用一个名字来叫出那个画面,但是叫不叫得出来……他还是搞不懂关键在哪。 欧薇娜说,他要很确定他说的咒语是他要叫的画面。 可是他觉得咒语能不能叫出魔法,似乎是全凭欧薇娜的心情。每次他练习魔法时,欧薇娜总会在旁边一直「指点」他,说「他不懂、不是这样、他搞错了、好无聊」诸如此类的话。有时候,他忍不住叫她「闭嘴」,然后,她就跑掉了…… 所以他真的觉得,有些时候不是他不确定这个咒语是这个画面,而是欧薇娜在整他。虽然、虽然……大部分时间他真的不确定这个咒语是不是这个画面啦。 不过,这真的不能怪他。 以火箭来说,从他能使用的最多二十五朵火元素到最少的八朵火元素,每朵的差异就是一张不同的画,也就是说,如果他要使用二十五朵火元素的火箭到八朵火元素的火箭,就要和蒂雅约定好十八个咒语。而火箭到底是要飞到上面、下面、左边、右边、前面、后面,每一个不同的方向,又是完全不同的画面。 猜出基本概念后,他真的有点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他加入学术派说不定还简单点……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他只好努力背诵咒语,努力记得哪个咒语对应哪个画面。 有时,他还会与欧薇娜吵起来,因为他记得这个咒语明明是召唤出这个画面,欧薇娜却不理他,嘟着嘴说是他记错啦。 意外,就是发生在他被逼得不得不发奋图强的某天下午。 天气一天天转寒,凯克坐在客厅木椅上,嘴巴喃喃地背诵咒语。带着寒意的秋末冷风吹入半开的木窗,没系紧的窗帘砰砰作响。刚吃饱没多久,感觉昏昏沉沉的凯克觉得有点冷,他没站起来关窗,选择将身体更缩进椅子内。 「火元素啊,请帮助我吧。火箭三、左上左。」 没反应。 「火元素啊,请帮助我吧。火箭四、左上上左。」 没反应。 「火元素啊,请帮助我吧。火箭三,左上上。」 因为不断覆诵着类似的咒语,窝在木椅中眼皮逐渐垂下的凯克并没有清楚意识到,刚唸咒语时脑海内一闪而过的画面如此清晰——十朵火元素已悄悄浮现空中,排成一直线朝左上方飞去。他仍兀自唸着下一句咒语:「火元素啊,请帮助我吧。火箭四,左上左。」 火箭来到窗边,无声无息舔上窗帘,窗廉依旧砰砰作响,像是节奏安稳的催眠曲,乘上冰凉秋风,轻轻吹到人耳边,使人安然入睡。砰!砰!砰! 窗帘吹动声忽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嘶嘶声,像蛇爬行过地面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看不到,听得见,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不过,凯克并没有听到。他的嘴里传出属于自已的声音,混合着打呼与意义不明的嘟囔断断续续响起。 过了一会,嘶嘶声也消失了。 劈啪、劈啪的声音乍起,焦黑的窗帘扬起焦灼的臭味与黑烟,随着秋风往屋内传送。 「凯克!」 「凯克!快醒来!你在做什么啊。」 蒂雅惊慌的大叫传进脑海,还未完全清醒的凯克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原来蒂雅也会惊慌大叫。 大叫? 大叫! 为什么要大叫?凯克睁开眼,眼前的木窗已经依稀变成一面乌黑不说,从窗边泛开的黑烟根本就遮盖大半的窗外蓝天与白云。火苗在黑烟外围乱窜,一发不可收拾。 我的天。 凯克连忙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放松。这该死的状况要如何放松!凯克一面咒骂一面深呼吸,过了好一会,他才能感受到眼前画面:无数火元素在身前数十步的位置兴奋地四处飞舞。 「火元素啊,欧薇娜啊,请帮助我吧。」 画面里的火花逐一往欧薇娜身边靠拢、靠拢,旋转飞舞着依附到她身旁火光内。 凯克再张开眼,窗边的火苗已消失大半,只是靠窗的那面木墙也已面目全非,黑的黑,灰的灰…… 蒂雅与不知道哪时进入屋内的斯凡,正各提着一桶水,浇熄剩下的火星。凯克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小时候罗伯斯尔为了尝试咒语烧焦麵包的往事。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带着哀伤的苦笑,面对跑到身边问他有没有事的斯凡,轻声说了句没事后,就摊在椅子上,巡视墙面的惨况,不语。 3-24完 3-25 破碎的开端 第二十五节破碎的开端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带着哀伤的苦笑,面对跑到身边问他有没有事的斯凡,轻声说了句没事后,就摊在椅子上,巡视墙面的惨况,不语。 ※※※※※ 「又在发呆。」 平铺直叙的简短语句,没有责备或取笑的意味,只是单纯传达一件事实,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清冷嗓音与随同声音传来的阵阵香味,却让凯克立刻从回忆中返回。 他转过头。 尚未弯成傻笑的嘴角与尷尬表情,在看到眼前景象与听到下句话时,如同窗外冰冷厚实的积雪般,凝结—— ※※※※※ 回到房间后,斯凡很快换好衣服出来。 走出房外,望了一眼靠在壁炉旁的凯克,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出声,再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走向厨房,步下阶梯,蒂雅忙碌而俐落的背影沉默地往左移,空出一个位置。 斯凡默默接手处理材料的工作。 蒂雅弯腰拉开石炉木门,取出烘烤好的麵糰,刚出炉的麵包香气四溢,连週遭的冰冷气息似乎也不敌四散的香甜白雾,温暖了几分。 这阵香甜,也打破两人间长存的寂静。自从进门后就一直想说什么的斯凡,低沉且带点歉意的声音说道:「这几天都让你处理餐点,不好意思。」 蒂雅没说话。过一会,清冷的嗓音才像白雾里落下的雨点,不知道有说或者没说似的,简短答道:「没什么。」 「应该轮到凯克的……」斯凡切菜的声音剁、剁、剁,「但是我没叫他。」 「嗯。」 蒂雅将斯凡整理好的材料倒入滚水,搅拌了几下,「我还真是说了个大谎。」 「怎么说?」 「我和据点的人说,屋子会烧黑,是因为『太少』煮饭的凯克不小心造成的结果。」蒂雅平淡的语气里,戏謔地加重「太少」两字。 斯凡愕然了一下,才低声呵呵笑了。 「他们会信吗?」 「大概不信吧。」 乌黑的屋子毕竟不适合住人,但蒂雅猜想他们之所以能搬到这么接近中央据点的屋子,应该不是洛斯同意他们的希望,而是……接连发生在入口与屋子的骚动,使他们受到关注的结果。 想到这沉重的事实,蒂雅也失去聊天兴致。她加快手上动作,斯凡也配合着她,直到晚餐准备完成,两人都没再说话。 ※※※※※ 蒂雅端着木盘,走向餐桌,斯凡端着大木碗跟在她身后。 「凯克,快来帮忙。」 凯克不知道为什么愣着,忽然,用力站起来大声辩驳:「我才没有在发呆!」 蒂雅与斯凡先将木盘与木碗放在桌上,才转头看着站起来的凯克,两人都一脸莫名奇妙,互看一眼后,斯凡问:「凯克,怎么了?」 「我、我才没有在发呆……我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斯凡认真问着,担心凯克这么激动是什么事。 蒂雅却没说话,深深看了凯克一眼,平静地说:「等下吃饭说吧,先来帮忙。」 「好。」凯克扔下一个字,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转身跑下阶梯,脸上有着困窘的难堪。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对斯凡大声,只是,看到斯凡与蒂雅一起做事,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觉得有点不舒服。 就像胸口哽住什么一样的不舒服。 木桌旁,斯凡看着凯克背影,想要说什么。蒂雅轻声说道:「大概我们每次都笑他,他不高兴了。先别说,吃饭吧。」 蒂雅与斯凡一起走入厨房,三人轮流摆放菜餚与餐具,很快,就准备完成。 与以农牧维生的克罗帝王国相比,以交易维生的希普奥尔人民多数没有信仰,自然也没有饭前祷告的习惯,更何况坐在这里的三人,一人是自小出售劳力的剑士,一人是赚取报酬的佣兵,一人是相信自然元素的魔法师。于是,三人坐定后,彼此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沉默。不知道是谁先动作的,木匙撞到木碗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咀嚼麵包的声音,不一会,进食的声音此起彼落。 三人间的尷尬气氛也悄悄消散。 「我刚刚是在想——今年的暴风雪这么严重,会不会与元素们受到『负面』影响有关?」 斯凡听到凯克这样说,露出思索的表情。 「嗯,就是你上次说的『负面』影响吗?所以,你认为有这种可能?」蒂雅一面想着,一面说道。 凯克捧起马铃薯汤,吞了一大口,说:「其实,我不知道。」他又咬了口麵包,继续说:「除了菲利与欧薇娜,我也没看过其他小精灵。菲利只见过三次,嗯,欧薇娜每次说话也说不清楚。但是依菲利所说,这世界应该有很多精灵啊……为什么我看不见呢?」凯克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已经接近一种自言自语的喃喃低语了。 「不过,你的魔法有进展吗?」斯凡最快用完了晚餐,问道。 蒂雅也一脸关切地等待答案。 「每次都要画出一模一样的画面很难啊……连我母亲也没办法每次都染出同样的图案呢,看来还是要再多练习。呼,我看还是要再去找菲利啦。」 斯凡与蒂雅愣了一下,互看一眼。 斯凡开口,笑着说:「我觉得……」还没说完,他就闭嘴,他原本想说:凯克你说话也常让人听不懂,但想到用餐前的衝突,安静了下来。 「觉得什么?」凯克不知道斯凡为何停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觉得你还是要先多练习啊。」 「唉,对啊。但是,外面好冷喔。啊,我不是在说我要在屋内练习啦,我知道在屋内练习太危险了,火箭的方向常常出乎我预期。到底有没有能控制方向的好方法啊?」凯克哀嚎叫道,充满苦恼。 「趁冬天,我们好好练习吧。」斯凡以支持的目光看着凯克。 「等过了冬天,我们再陪你去找菲利吧。」蒂雅突然说。 斯凡飞快地瞄了蒂雅一眼,眼底闪过讶异:他们是讨论过要不要陪凯克去找菲利……不过,蒂雅这么说,是表示决定了? 蒂雅对斯凡轻轻点头,「不然,你没学会快速使用魔法的方法,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即使上次的佣兵不再找你,我们在无之森中也很难继续往北走。」表面上,她在回答凯克,事实上,她也在说服斯凡。她知道,斯凡对于要不要进一步相信世界上有许多精灵,和她一样有种深植心底的排斥。 「而且……」 「而且什么?」凯克追问。 「如果菲利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不,那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 整个冬天。 三人的行动范围受限于寒冬风雪,只能在房屋内外移动,动弹不得,而三人的心情也彷彿像他们的行动般,被困在蒂雅的那句话「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所带来的不安中。 虽然凯克依然趁着风雪暂歇时到屋外练习魔法;斯凡与蒂雅也各自练习自己的战斗技巧,实力也都的确慢慢在进步,但是在严冬里份外能体会到自己渺小的三人,不禁觉得自己的进步幅度在浩瀚世界里,是多么微不足道。 他们就这样,度过这种有点烦燥,有点沉闷难熬的每一天。 三个月后,这个漫长到令人感觉至久远的冬天,终于,远离了。 3-25完 3-26 殿堂之争 第二十六节殿堂之争 三个月后,这个漫长到令人感觉至久远的冬天,终于,远离了。 ※※※※※ 克罗帝王国,王都,霍尔比斯。 一队约数十人,全员携带武器的队伍行色匆匆进入北门,领队者朝士兵点头致意,随即赶往山丘上的城堡。 士兵并未上前徵询,主要因为北门除特殊公告期间外,向来仅徵收出城费用,并未控管入城者。其次,他们虽携带武器,但身上罩衫的图样:中央黄色圆形与领口、袖口、衣摆处的红色线条,已表明携械的合理性。 更何况,队伍中央的那位金发蓝眼壮汉,的确是王国贵族,也是北方领地领主——杜格大人。他与亲卫队匆忙的脚步,只让城内士兵与居民担忧望着他们的背影,烦恼北方是否传来不好的消息,自然无人上前询问入城原因了。 至于北门为何不控管入城者,就需从王都霍尔比斯的背景说起…… 霍尔比斯,位于东边的罗尔山与西边的哈特山之间,无之森以南,大约在希普奥尔王国的普诺尼兹城西南方。它是克罗帝王国最北方的城市,土地平坦肥沃,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人们的栖息地。罗尔王建国前,此地是一小国的领土,人民常年遭受无之森动物侵扰,为了人民安危,歷代国王逐年兴建城墙供动物来袭时躲避。罗尔王建国后,以原本的城墙为基础再行增建,成为现今的霍尔比斯。 原本城墙的用意就是危急时保护人民,自然没有控管入城的理由。建国时,此地以北的土地都是罗尔王打倒巨龙后驱赶动物所得的土地,并无其他人类势力,是以北门保留惯例——开放入城,其他东、西、南三门也仅要求入城者短暂停留,登记身分与入城原因。 关于罗尔王选定此地为王都的原因,眾说纷紜。 依据克罗帝王室记载,此地土壤肥沃,具发展潜力,且位于王国领土北方位置,可迅速调动士兵保护人民;曾被侵略的希普奥尔学者们,则有不同看法:此地是罗尔王势力起点,他在屠龙者的英雄光环下,受到人民支持,与公主结婚继承王位,同时此地接近普诺尼兹城,可作为最佳的侵略调度地点。 而或被征服、或主动依附的克罗帝南方贵族的私下谈论间,又流传另一种说法:没有人想要完全交出远比北方肥沃的土地,名义上依附克罗帝王国并呈交部份收入可说是等待时机,完全交出土地则将誓死捍卫。进一步来说,让罗尔王的势力插入他们的势力圈也令人难安,是以讨论王都地点时,他们动用许多金钱拉拢罗尔王週遭的人,劝说他选定霍尔比斯为王都。 结果,一如现况,达到他们的期盼。 不过当时的真相为何,已无「人」得知。 ※※※※※ 宽广的街道年年相同。 王都建造的目的之一就是便捷的运输功能,不管是粮食、人员、或武器都可以经由王都快速自南方送至北方,直切城中的南北街道可供三辆马车并行。 但是街景的气氛却截然不同,应该说,自五、六年前起就渐渐不同了。 去年,桑尼殿下的远征行动,稍微为懒散死沉的城市注入一点活力,但是今年又回復前年的模样,甚至更糟——由北方送来的铁矿石已完全断绝,只看到一辆石材车缓缓往西行驶,春天应进城的动物毛皮、优质木料、染血食材、酸甜野果一辆也没见到。 一路往位于城内高处的城堡前进,杜格大人的眉间皱痕越来越深,嘴角也逐渐下扯,因长年日晒而与一般贵族不同的褐色脸孔上,甚至出现愤怒的红晕。 这是怎么回事! 先不说,城内完全看不到物资、士兵或者武器的调度,城堡下的训练场也没有整备军队的号令声响,那辆……远远从南边街道驶来,载满圆滚滚木桶的马车是什么? 他手一举,停下脚步,沉着声音问道:「送达白色动物入侵消息的信使,不是两天前就出发了吗?」 「是的,大人。」 杜格张嘴就想吼人,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点头挥手,说道:「走。」所有的怒气只好化为踩扁地面的脚步声。 咚、咚、噠、噠。 脚步既快又重,彷彿不这样做,他就会忍不住在路旁的城民面前,吐出对国王的咒骂言语。 除了愤怒,眼底还出现深深的忧虑。 他领土内的子民,该怎么办? 很快,杜格与亲卫队来到城堡外,与卫兵会面后,吩咐路易与萨迪与他入堡,其他人留在原地等待后,转身就要踏上阶梯。 此时车轮喀兹、喀兹的声音响起,同时飘来一阵浓郁的扑鼻酒香。他瞥头,看到正是那辆载满大木桶的车。 看一眼,杜格就转回头,转身瞬间撇了撇嘴角,眼角尽是不屑。 他踏上阶梯,脸上的不屑已藏得乾乾净净。门外两旁站岗的四名卫兵,只见表情严肃的杜格大人,一阵风似地穿过大门,踩着响亮的步伐,进入城堡回廊。 咚、咚、咚、咚…… 快速沉重的足音,穿透长长空洞的回廊,搭配阶梯下卸货暂留的酒香,久久不散。 ※※※※※ 走出回廊,是城堡的殿堂。空旷的殿堂与前方高台上的王座都无人使用,今天不是定期拜见国王,或举行祭典的日子。他们也并未被徵召来商讨事宜。 我们要恢復过往荣光! 望着空无一人的王座,当时自王座站起的那人所说的话,不知为何浮现在脑海,彷彿至今仍在殿堂内回响。 「杜格大人,陛下在右边房间休息。」 直到,侍卫稟告的话语打断心中回音,他对侍卫点头,随他步入走道。 「陛下刚醒。」 侍卫站在门外守候,在杜格进入前轻声提醒。 「嗯。」 他吩咐路易与萨迪也在门外等候。 踏进房间,杜格看到了陛下。 半躺半靠在一张铺有毛皮的木椅椅背上,白皙松垮的手臂一大截露在袖外,托着下巴撑在扶手上,另一手盖在膝上布毯上。 「陛下,在下杜格,有要事呈稟。」不知道为何,看到陛下的这副模样,杜格的怒气消了一大半,他下意识低声说道。 「杜格,你来了啊?」国王陛下,也就是克罗帝王国第四代国王,莫尔,抬起头看着他。 淡淡的酒味自他的口鼻间传出,杜格皱了皱眉头。 莫尔陛下的目光混浊,看着杜格似乎又没看着他,过了一会,他的视线移往门口,才淡淡说道:「我……睡不着。」 低头回避陛下目光的杜格,肩膀抖动了一下,忘记满满的怒气,也忘记礼仪,不禁抬眼望着莫尔——因为放弃,还是害怕忧虑,那是一张惨白无神的脸,下垂的嘴角与厚重的眼袋,只加速衰老的表象。他……陛下他……明明比自己还年轻几岁,明明是这个王国的主宰,看起来,却像一个步入生命尾声的平凡老人。 未完待续 3-26 殿堂之争 - 1 第二十六节殿堂之争-1 他……陛下他……明明比自己还年轻几岁,明明是这个王国的主宰,看起来,却像一个步入生命尾声的平凡老人。 ※※※※※ 耀眼的,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光芒里,有个高壮挺拔的身影。他,佇立在城堡阳台外,纤细柔软的金色捲发垂落,阳光从发丝透出,又像发丝融入金光中,成为彷彿神祇般的存在。 他的举止优雅,高贵,浅浅微笑点头,挥手回应臣民们的仰望。蓝色的双眸神采奕奕,充满希望,竟比晴朗蓝天更为开阔。 「有什么事吗?」和缓平静的语气里隐约流露出一点不耐。 问句敲醒杜格的失神,他才发现这个疏离的声音来自他凝视脸孔上的灰白嘴唇……回忆里的他与现在的他似乎分离成两个身影,又缓缓合拢成面前的老人。直到此刻,杜格才意识到失礼,连忙低头掩饰:「陛下、您、尚未收到北方领土遭受白色动物攻击的紧急通告吗?」 「收到了。」 「那……」如此平静的回应令杜格一时无语。 「驱逐牠们,不是你的责任吗?」 查觉莫尔陛下语气中的不耐与责怪,杜格哽噎,委屈的感觉自心底升起。他、并非不想尽责,只是,那并非他所能对抗的敌人。 来去无踪,一击即退。只是骚扰试探,就已经使得边境卫队们疲累不堪,人民恐慌难眠,即使他已下令边境人民暂退以保全他们的安危,但是白色动物们是否会再度前侵,无人可知。 想起已经失去的生命与领土,悲慟的杜格再次抬头,开口:「白色动物们身体矫健、兇猛异常,并非原本的一般动物。而牠们死后残骸上环绕的黑雾,漆黑得如同夜空,以魔法武器攻击,也需多次攻击才能破坏到驱体。」 莫尔点头,沉思一会后说道:「所以呢?」 「恳请陛下徵召士兵,赶製魔法武器,尽速消灭白色生物,并寻找牠们的源头,摧毁殆尽。还给人民安居的土地。」杜格恳切说道。 「呵。」莫尔轻笑。 杜格讶异地看着莫尔。莫尔的蓝眸里掩盖不住的嘲弄,冷淡说道:「哦,谁率领军队?」 「当然是……陛」 还没说完,莫尔就冷冷地打断他:「好应验诅咒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陛下。」杜格慌忙低头,急促说道。 「哼。」莫尔冷哼一声,平復喘息的呼吸。 杜格站着,没说话,也没动。 「你,先回家休息吧。不是很久没看到儿子了。」莫尔挥挥手,声音听起来有种难掩的疲惫。 「陛下……」 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的杜格说道:「不知可否请桑尼殿下领军?」 「像去年春天一样吗?」 「是。」 「我还没死。你就这么急着靠往桑尼吗?」 「陛下,我真的、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杜格抬头,无法置信的看着陛下,他不懂,国王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那位曾经尊贵无比、曾经以为可以永生追随、仰望他的人。究竟,怎么了? 面对杜格坦荡真诚的眼神,莫尔畏缩了。他瞭解到莫里斯的话并非真相,心底出现一种难堪的羞愧,但碍于王的威严他不便承认,仅能回避双方交集的视线。 「目前是重要的播种期……」莫尔看着门口,似乎一面思索一面慢慢说道:「徵召士兵赶製武器,不知是否可行。」 明白陛下并未询问他,而是自言自语,杜格着急劝道:「北方是重要领地,请陛下务必要确保领土啊。」 「我知道。」莫尔的语气冷硬。不需要杜格提醒,他也知道领土的重要性,但也正因如此,罗尔王拓展的领土逐渐缩小,王室的控制力也相对缩小。如今,他不知道南方贵族是否会真心服从他的命令,或敷衍推卸。 「查理、查理。」莫尔叫了两声。 侍从查理快步走了进来,低声回稟:「是的,陛下。」 「嗯,请莫里斯.博德公爵等南方贵族至王都,十天后,殿堂内商议北方防卫问题。」莫尔交代完后,转头看着杜格,温和劝道:「杜格,你先回去吧。」 「是的,陛下。」杜格鞠躬告退。 离开房门时,听到陛下与查理的交谈。 「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玉米麵包、草莓果酱、冰牛奶、苹果片。」 「嗯,也把昨天的蜂蜜送上来。」 「是的,陛下。」 「莫里斯送的葡萄酒到了吗?」 「到了,刚抵达堡内,正在安排储藏作业。」 「那,等等先送来一杯吧。」 杜格不知不觉停下脚步,驻足听了一会,直到察觉侍卫疑惑与戒备的视线,才回头望了一眼陛下所在的房间后,低声说道:「路易、萨迪,回去吧。」带着两人走向通往殿堂的走道。 刚刚满心都是白色动物这件事,他并没有注意到敞开的房间大门,质地厚实坚固,光滑至可以照出人的容貌,把柄上雕刻精美图腾,不知道耗费多少时间製成。房内傢俱皆是精品,端正稳固,自然纹路却形成美丽的花纹。窗边的布帘随风飘扬,是王是喜爱的红色……整块都是红色,不知道耗用多少红色染汁。 只不过是窗帘。 不是国王陛下身上的服饰。 他甚至想起刚才站在陛下身前并未留意的毯子,洁白、柔顺,不知道多少隻白兔兔皮缝纫所成。 经过殿堂,杜格完全没有停顿,也没再看王座一眼。 走入殿堂外的长长回廊,阳光从圆柱间涌入,洒落在眼前的每一块地砖上。地砖上的白色光点似乎赶跑冬天残留的所有寒意,温暖身体,却无法驱逐杜格心底升起的悲哀。 「莫里斯送的葡萄酒吗?」 没有说给任何人听的问句,像心里的无声叹息,没有在长长的回廊中传开,连身后跟着的两人似乎也并未听见。 ※※※※※ 十天后,王堡内。 原本空旷无人的殿堂内,坐着数人。莫尔陛下靠在王座上,左前方坐着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桑尼殿下与第二顺位继承人黛娜公主。殿堂左方坐着莫里斯?博德与两位南方贵族——皮耶与福尔;殿堂右方坐着杜格大人与两位北方将领——雷诺与贝当。 坐位安排合理、有趣,左右双方正好是南北势力代表,不知是否为莫尔陛下的指示。 克罗帝王国农牧兴盛,建国起就仿效原南方诸小国,行庄园制度,土地因此成为利益来源与势力基础。南方领主多是当时南方小国的君主或实权贵族臣服罗尔王后,保留原本大部分土地,每年进贡金钱、物资与人员;北方领主多是当时伴随罗尔王攻佔北方领土时的将领,继承奖赏后成为领主。 因此,国王与领主们与其说是上对下的绝对关係,不如说是团体内最高领导者与次高领导者的相对关係,层层向下分割,成为克罗帝王国的社会结构。到了克罗帝四世莫尔陛下时,领土的逐年缩减与无法展现收回领土的实力,使得王室的威严也逐渐降低…… 当然,这不过是在南方领主间无法大声宣扬的默契,庄园内的农民、牧民,或者是王都、城市里的工匠,都并未得知。 未完待续 3-26 殿堂之争 - 2 第二十六节殿堂之争-2 当然,这不过是在南方领主间无法大声宣扬的默契,庄园内的农民、牧民,或者是王都、城市里的工匠,都并未得知。 ※※※※※ 国王陛下就座后,会议随即开始。 首先由杜格简单汇报白色动物与北方边境的现况,待他说明完毕回座,一时眾人交头接耳,陷入一片低声谈论的嗡嗡声浪里。直到,不知谁先注意到王座上的人正默默观察大家,才一位、一位安静下来。 眾人望着陛下,殿内沉寂无声。 彷彿为了彰显国王威严,亦或使大家更加意识到王的存在,莫尔仍未开口。他再次,缓缓巡视眾人脸庞,方缓缓说道:「今日召集诸位,乃针对日益严重的动物入侵威胁,『希望』先了解诸位看法,找出解决办法。」 另两位北方领主看着莫尔陛下,表情有些迷惑。 南方贵族则望着莫里斯,却只见他低头思索,不知想些什么。 莫尔将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说:「既然诸位尚在思索,我们不妨先讨论杜格大人的提案——徵募更多士兵,前往北方驱逐白色动物,确保『国家』人民与领土的安危,并进而寻找其根源,一举消除后患。」 听到陛下这段发言,坐在杜格右侧的雷洛与贝当领主松了口气。但是,杜格却并未露出丝毫的欣喜表情。 他冷静凝视着对面的南方贵族们。 果不其然,皮耶望了莫里斯一眼,见他首肯,挺着大肚子慢慢站起,对着眾人鞠躬后,缓慢说道:「关于白色动物来袭与北方边境一事,首先,我想对诸位北方领主这段时日的辛劳,表达感谢之意。」说完,皮耶朝对面抚胸致意,续道:「诚如陛下所言,我们皆了解徵募更多士兵前往北方,『协助』驱除白色动物、维护『北方』领地安危的必要性。」 「但是,」 说到此处,皮耶刻意停顿一下,才转向国王陛下,语气恳切地说道:「如在座所知,南方以农牧维生,春天是重要的播种季节。况且,自去年起为了解决黑色动物的问题,我们『已』支援许多物资与人员前往北方,倘若此时要再『加徵』士兵,一定会影响今年收入。」 「我以身为照顾领土与领民的领主身分,恕难以支持此项提议。」皮耶说完,向大家行礼后,慢慢将臃肿的身躯放入宽大椅内。 北方领主听到皮耶的话,各个脸色都不好看,他们听得懂藏在皮耶恳切言词里的深意:「南方」归南方,「北方」属北方,南方已经替北方作了这么多事,不可能再为此损及自身利益。 不过,听懂是听懂,皮耶的话表面上无懈可击,一时间,杜格与雷诺也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兀自苦恼。倒是末座的贝当一脸气愤,瞪着对面贵族们假惺惺的遗憾表情,站起来就大声说道:「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国民死亡,国王陛下失去土地吗?你们不是克罗帝王国的一份子吗?」 面对如此坦率的质问,使得眾人都愣住了。 皮耶与福尔面面相覷,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莫里斯;杜格与雷诺则不自觉微笑起来。 莫尔也微微一笑,温和说道:「贝当,南方领主有他们的立场,你先回座。」在转向莫里斯他们问道:「莫里斯与福尔,你们的看法呢?也和皮耶相同,无法支持杜格的提议吗?」 莫里斯抬头望着莫尔,两人在此次会议中,首次目光交会。 莫里斯的棕色眼眸里,没有愤怒、着急,或者任何与激动有关的情绪。只有温和,与藏在温和里的睿智。他回视莫尔,平静回道:「不是的。」 「哦?这么说你赞成?」莫尔道。 「也不是。」 莫尔看着莫里斯,没有生气,多年来的相处,或者可以称之为交手,他知道莫里斯一定有话要说。他静静等着。 莫里斯站起,向眾人鞠躬,以平静温和的口吻说道:「身为克罗帝王国的一份子,我们的确应该徵调更多士兵,甚至投入更多金钱,来『永久解决』白色动物与无之森动物的问题。」 「不过,我想先请教熟悉白色动物与无之森的三位大人,你们认为投入更多士兵与金钱,就能解决此问题吗?」 杜格、雷诺与贝当脸上都浮现几分犹豫。 「即使单纯考虑驱逐白色动物一事,依据杜格大人的说明:白色动物来去无踪,一击即退,身躯矫健远胜普通动物,而且需要配备魔法武器的队伍才能对牠们造成伤害……所以,我们需要增派多少人、耗费多少金钱才足以打赢这场战役?」 听到这里,连莫尔都蒙上犹豫的表情。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懒得深思吧了。如果诅咒属实,明年就是他的死日,他还需要担心人民、领土,或这个国家的任何问题吗? 只是,他的孩子。 莫尔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下方的桑尼与黛娜身上,两名子女继承了克罗帝王国的美丽容貌,金发蓝眼,耀眼得让人无法转移目光。他们、与他们之后的每一代,都要一生蒙受这样的恐惧吗? 察觉国王心思的转变,莫里斯知道他的说法奏效了,便安静下来,等待陛下的进一步指示。 过了会,莫尔有些落寞的声音响起:「杜格,对于莫里斯所说的,你有什么看法?」 杜格摇头,不语。沉默了一会,才语气低沉地说道:「在下的确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士兵与资源,才能打赢这场战役。」杜格抬头,蓝色的澄澈目光看着陛下,又望着莫里斯,说道:「但假使我们不抵抗,没人知道我们将损失什么……又该,如何面对人民对我们的信赖。关于此点,不知莫里斯『大人』有何看法?」 面对杜格将问题丢回的挑衅举动,莫里斯没有迟疑或恼怒。他,笑了。 带着讚叹与得意的口吻,莫里斯抬高了声调:「不愧是杜格大人,您所思考的方向也是在下考量的因素之一。至于『消灭』白色动物一事,在下有几点建议,还望陛下与在座诸位予以聆听、讨论。」 「请说吧。」莫尔的声音听来无奈且疲倦。 「第一,据我调查,出现在我国的白色与黑色动物,远超过出现在邻国——希普奥尔王国的数目。两国与无之森接触的面积相当,甚至希普奥尔王国的范围还大一点,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是我们首先需要思考的。」 眾人思索起来。 「这是不是代表,动物是针对我们採取攻击?」 「第二,我不建议再投入更多士兵。」 莫里斯向对面淡淡一笑,示意等他说完。「南方人民对北方环境并不了解,与北方人民习于狩猎的习惯不同,对动物弱点的了解也远不如北方人民。与其全面性的投入更多士兵,何不保留南方农牧利益,才能在这场战役中投入更多金钱,强化北方队伍的武器。」 「而北方则可徵调更多士兵。毕竟,人民的土地被夺,失去生活空间,只要给予较低的报酬,就可吸引更多了解动物的人手加入。」 「第三……」 说到这,莫里斯居然犹豫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莫尔,又看了一眼桑尼殿下与黛娜殿下。 「直说吧。」莫尔跟着莫里斯的目光移动,疲倦地说道。 「不要全面建立防御线,只要驱逐侵袭村庄的动物就好,这样可以减少军队数量。而为了解决无之森的根本问题,建议仿效去年桑尼殿下的方法,将资源挹注在调查无之森,并给予解决无之森问题的『勇者』,难以想像的报酬。」 莫里斯说到这里,停住,深吸口气,才将话一口气说完:「给予勇者,收復领土的一半面积,以及与公主结婚的奖赏。」 「什么?」 惊呼声与倒抽冷气的声音接连在殿堂内响起,以致于无人察觉这句「什么」是谁的声音,也没人注意到黛娜悄悄掐紧自己手心。不过,在这项提议之前,谁说了什么都不再重要。 因为,这项提议代表的是——不该被提起的,克罗帝王国的起点…… 同时,也是埋藏在歷史黑暗里,上一个王国的终点。 3-26 完 3-27 担心你 第二十七节担心你 因为,这项提议代表的是——不该被提起的,克罗帝王国的起点…… 同时,也是埋藏在歷史黑暗里,上一个王国的终点。 ※※※※※※ 春雪消融,地上满佈泥泞。 凯克推开门,朝晴朗的蓝天伸展手臂,深吸一口冷空气。远方无数波光反折的深绿浅绿丝带点缀细粒蓝色晶体,一段、一段飘游天际。明知不可能触碰,凯克还是忍不住伸手划过遥不可及的蓝天,想像清凉的风挟带冰寒的水,滑过指间。 「春天,终于来了。」他大声呼喊。 低头,许久不见的褐色泥土,终将不再堆叠的白茫茫积雪融化、吞没、渗进深层土壤,化为提供种子萌芽的养分。 凯克玩心大起,用力踩踏起地面,软烂的泥巴啪噠、啪噠,喷溅得到处都是,在靴面留下半圆、小点、花朵状的泥渍。他不以为意,反而像个没玩过泥巴的孩子般,更用力踩、踩、踏、踏。 三个月单调乏味的生活中滋生的烦躁无奈,似乎也在这场玩耍里冰融消散,只在心底留下三人相处的寧静回忆。 屋内。 餐桌上散满各式各样物品:小刀、绳子、小皮袋、毛毯、打火石、木壶、帽子等等,还有不可或缺的乾麵包与肉乾。桌旁站着两人,低头默默清点物品,将物品一一归入一大两小的皮袋内,或塞到自己身上。 桌旁,木椅上躺着擦拭乾净的剑、盾、弓与箭袋,安静的模样让人忽视它们的杀伤力;乾净的表面显示它们久未用于实战却受到良好的照顾。此外,椅上还有一把格格不入的木杖——木杖本身并无特殊之处,长度一般,材质也是专卖店中再普通不过的橡木,不同的是,它的上半截几乎没有留下手痕或污点,只有蒙上层灰尘。 很快,餐桌上的东西一件件减少,转眼少了三分之二。 斯凡装东西的手慢了下来,瞄了拿着小木刀,似乎正思索着该把它丢掉或留下的蒂雅一眼,嚥下唾液,犹豫地开口:「我们……真的、要离开了吗?」 蒂雅冷冷地看他一眼,将小木刀丢入大袋子中,清澈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我们已经讨论过了。」 「但是……」 蒂雅打断斯凡的话,语气依然平静:「没有,但是,」她凝视斯凡的双眼,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强调:「如果你们不走,我们只好分开。」 面对蒂雅如此坚定、平静的表明立场,斯凡也一反起初的犹豫,眉头紧皱、嘴唇紧闭,神情严肃回望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 安静。 其实没过多久,只是在无声的屋内听到几次两人的呼吸声。 「你的确说过,因为『我们』的旅费不该继续『浪费』在住宿费上,所以必须离开。」斯凡说得很慢,为了极力压抑即将爆发的愤怒。 他喘了口气,不自觉提高声调,一口气说道:「但是你不肯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多金币,为什么金币比我们的安危重要,不是吗?」 「你甚至可以为了金币离开我们!」 「是,我是需要钱。所以呢?这不是我们当初的提议吗?酬劳我得十分之四,我的归我的,你无权干涉我的用途。」 「对。」斯凡咬牙,闷声说道。他知道蒂雅说得都对,他们是无权干涉蒂雅如何处置她的财產,但是,他、他以为他们之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蒂雅应该能告诉他们努力存钱的目的。 他不认为她只是为了享受金钱带来的物质生活,因为,他根本没看过蒂雅好好享受些什么:不管是美丽衣服、精緻饰品、舒适的生活环境,或者是其他城中同年少女们追求的事物。 看着蒂雅毫无装饰的黑色短发与削瘦身形,斯凡的愤怒逐渐消退,最后只能吐出无力的申诉:「我们,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 担、心、我? 相信他们,或者不相信?告诉他们,或者继续隐瞒?一直是三个月来,深深潜藏在大海海底般的选择题。如果相信,或许能活得快乐一点,真实一些,但是,她可以相信吗?当她想点头时,幼时的回忆如同将她拖入水中的暗流,看不到踪跡,无人可求援,摆脱、挣扎、吶喊都仅是嘲笑她的单纯幼稚。她只能,无力感受暗流一点、一点把她往下扯、往下扯,直到冰冷的水浸透全身。她才体悟:不能。 不能。 她深深吸口气,戴上对待有价值人们的温和面具,低头避开斯凡的视线,轻声说道:「谢谢。我只是,想找到我的家人。」 「家人?」 「嗯。从小和家人失散了。」这是她应对关心她的人、对她好奇却不能冷漠对待的人们的「惯用台词」。 斯凡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东西,看也没看就塞入小袋子,从喉咙发出嗯的一声当作回答。他也是从小失去父母,可以体会蒂雅的感受。他也明白,那种只要说出口就像祈求别人怜悯的过去,不想对人说出口的心情。 「那是麵包,不能直接放进去!」 「呃,抱歉。」 见到斯凡难得的失神,蒂雅笑了出来,斯凡也跟着笑了。两人间因争吵所引起的难堪隔阂,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两人继续低头整理物品。 斯凡并未发现,蒂雅脸上的微笑在她低头后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悲哀。 他正在思考该如何安全离开。暴风雪渐缓起,他们冒雪陪同凯克去找谷风精灵两、三次。不过,他们只见到一次,而且对话时间也不长。确实来说,「凯克」见到菲利一次,他自言自语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后,谷口又开始吹起狂风,他们只能返回。 不过他们的确该离开了。这间靠近谷地中央的房屋租金足足比靠近谷壁的两间小屋房租加起来还高出一倍,现在想想,难怪蒂雅会和他们住,除了安全考量,不想花费这么多住宿费大概也是原因吧。 至于那位恐怖的佣兵队长与两位佣兵是否还在,他们也无法确定,而凯克的魔法进展有没有因为多见菲利一次而变得更强……斯凡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 「好了,收拾好了。」 蒂雅戴上帽子遮住耳朵,背起箭袋,拿起弓。 斯凡也跟着动作。 她推开门,先走了出去。 ※※※※※※ 一开门,就看到一隻大熊般的孩子,踩着泥巴玩。 蒂雅向来平静的面孔,也难以克制一垮,额角跳动,清澈的声音平静说道:「凯克,别玩了,该出发了。」 「啊?」 「啊!」凯克惊慌转头,对上蒂雅黑眸里的无奈。 「进去拿你的袋子与木杖吧。」蒂雅平静说道。 凯克慌忙停下脚步,站好,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想要解释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快步绕过蒂雅与她的视线,推开门,衝进屋内。 「小心。」斯凡惊呼。 斯凡一推门,就差点撞到急急忙忙跑进来的凯克。他看着转身的蒂雅,问说:「怎么了?」 「没什么。」 她对他打了个眼神,很快比比週遭。 斯凡会意,安静下来,专心观察四周动静——是否,那名恐怖的佣兵队长,仍然窥视着他们? 3-27完 3-28 离开独立佣兵据点 第二十八节离开独立佣兵据点 斯凡会意,安静下来,专心观察四周动静——是否,那名恐怖的佣兵队长,仍然窥视着他们? ※※※※※※ 斯凡对上蒂雅倏地冷静漠然的黑眸,轻轻摇头。 蒂雅点头,也跟着摇了摇头。 斯凡没说话,他了解蒂雅的意思:虽然「他」不在,但是观察他们的眼睛也没离开。 搬来这里不久,他们就发现有人在观察他们,据蒂雅推测,应该是据点首领洛斯派来的眼睛。他们并未採取什么行动,因为眼睛虽然在观察他们,但是对于不想引起骚动的敌人来说,也是一种牵制。所以他们默许,不,应该说接受了眼睛的存在。 只是,现在他们要离开了,眼睛会採取什么态度呢? 「砰」的一声。 凯克推门,大步走出来,喊道:「好啦,我们走吧。」 他开朗的语气与率性的举动,让斯凡不禁觉得刚才的紧张与担忧都是假的,连保持安静以观察四周的举动都显得有些可笑。 「怎么啦?」发现气氛有异,凯克低头看看斯凡,又瞄了一眼蒂雅。 「没什么,走吧。」斯凡拍着凯克手臂,提醒他:「你走前面。」 凯克愣了一下,想起讨论过的战术,表情终于变得有些紧张。他朝向据点入口方向,走到队伍最前端。 还是,第一次走在最前面呢。 斯凡与蒂雅不在自己身前,前方也因初春的寒冷没什么人跡,一时,他有种错觉,眼前视野如同峡谷上方的蓝空般开阔起来,深绿色缎带在白云间飘动往返。他深呼吸,这样久违的好天气里,即将面临的危险似乎都不再值得烦恼。 凯克迈开脚步,语气轻快说道:「走吧。」 背后,斯凡与蒂雅并未感染凯克的轻松,他们维持着既紧张又冷静的状态,小心翼翼观察四周,紧跟着凯克,准备应付任何可能的突起。 从他们所住的房屋走到据点入口,只需约一次用餐的时间,对于长期野外探险的冒险者来说,并非令人疲累的距离。但是,斯凡与蒂雅还是感觉累了。自啟程,他们就绷紧神经注意週遭的细微变化,将注意力放大到极限——屋簷的积雪滴落、房屋的阴影偏移、不属于三人的脚步声踩着同样的节奏,都纳入他们灵敏的感觉范围。 太多。 太多需要观察、整理、分析、判断的情报。 何况造成身体与心理负担的原因不仅于此。一路上,虽然没有人出现拦阻他们,也没人追赶他们,但是「眼睛」一直不曾离去,「他」也在啟程后不久出现。或许,眼睛与他的存在才是使得他们始终无法松懈的真正原因。 眼睛与他都没有採取什么举动,只是跟着。 斯凡要凯克加快脚步,他们就跟着加快脚步;他们放慢,他们也跟着放慢。不过还是有一点不同,眼睛维持着同样距离,他们只是感到有人跟着他们,不曾离开;佣兵队长却是逐渐逼近,带着冰冷的冷静与灼热的怒火。 他到底会在何时、何地、採取何种行动? 太少。 应该採取什么应变方式的情报太少。斯凡的脑海里不停转着——「他」会在现在或稍后、下一间房屋或者据点外的山丘、直接攻击或设法交涉,数种条件演变出数十种、数百种可能性,以及什么才是正确的应变方案。 太多或太少,过度的思索使斯凡感觉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忽然有种感觉,凯克往日的笨重身影居然看来这么轻快。 为什么? 斯凡的脸上没有出现平日的无奈苦笑,包容凯克的漫不经心。他的心底出现另一个答案:凯克不是不怕危险,而是他知道佣兵的目标是他,他根本没有危险。有危险的是,自己与蒂雅。 当心底深处的答案浮现时,斯凡也吓了一跳。他、为什么会这样想?短暂的惊慌,不自觉加快脚步,超越蒂雅的身影。 「斯凡,怎么了?」压低的清澈嗓音像是投入心湖的一滴水珠,啪的一声沉入水底,留下扩散的涟漪。斯凡回过神来,深深呼吸两下,才压低声音回道:「没什么。」 「嗯。高塔就在前面。看来和我们推测的一样,会在门外吧。」 斯凡点头。 握了握腰间的剑柄,轻颤的指尖,不是因为接下来的战斗,而是,刚刚连自己都讶异为何会出现的想法。 ※※※※※※ 高塔上,两名佣兵腰间掛着号角,背着弓,貌似懒散地倚靠木柱眺望峡谷内外。实际上也是如此,春初进出入据点的人很少,往往一整天不到十位,警戒的时间自然不多,再加上去年严冬几乎人人都躲在屋内,没有活动,两名佣兵也不例外,身体就像刚醒来般迟钝。 所以当凯克一行人走近的时候,他们慢了几秒才意识到他们是需要注意的「对象」——还是因为高壮的魔法师实在太少见所致。 可惜,他们已来不及採取洛斯交代的行动。 斯凡的身后,最近的一间房屋突然出现一个身影。体型一般,匆匆一瞥里脸孔没有特殊之处,但是他的动作迅速、精准,就像箭矢射中目标,以最快的速度、沿着笔直路径抵达斯凡背后。 然后……四人都进入高塔下,两名佣兵的视野死角。 两位佣兵急忙走到高塔外侧,往下看。凯克一行人先出现,齐步跑向出入口的围篱,朝门口佣兵点头打招呼;突然出现的身影紧跟着出现,也跑向入口,匆匆点头示意后,跑出木门。 一跑出木门,凯克三人就直接向据点外的小山丘衝去。 「菲利,菲利,你在吗?」凯克一边奔跑,一边大喊。 峡谷内的风呼啸,努力翻动吹不起的湿黏土地,但是几乎可说是吵人的咻咻风声里,只有沉默的回应。 「有吗?」蒂雅轻声询问。 「没有耶,没看到菲利。」 「好。第二计画。」斯凡低喊。 三人一起转身,斯凡前进一步,蒂雅后退一步,凯克后退两步,三人分前后站在上坡地上。 「欧薇娜,请协助我吧。」凯克感受胸口火之石内火元素的存在,请求欧薇娜的协助,接着唸道:「斯凡,火环、蒂雅,火环、凯克,火环。」 半身高的少女,随着响亮的霹啪声出现。一个、两个、三个火环接连出现在斯凡、蒂雅与凯克腰间,欧维娜翘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她飘在凯克肩旁,与凯克三人一起看着对面的人。 佣兵队长已走出据点围篱,看到他们站在坡地上,没有丝毫的讶异或者困惑的表情,只是慢下脚步。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斯凡三人。 因为了解自己所散发的巨大压力,又或是明白斯凡一行人的队形代表的涵义,还是,知道附近的空旷地形无法逃脱,他刻意慢慢地抽出细剑,慢慢朝斯凡他们走去。 「没想到,你们会决定战斗。」 未完待续 3-28 离开独立佣兵据点 - 1 第二十八节离开独立佣兵据点-1 「没想到,你们会决定战斗。」 ※※※※※※ 确认火环施放成功后,凯克随即闭上眼睛。 斯凡表情凝重,盯着佣兵队长的一举一动,当他听到「没想到,你们会决定战斗」时,虽然早已下定决心一战,心思还是有了一点松动:他知道佣兵所指的另一个选择是将凯克交出去。 佣兵敏锐的目光并未错过这短暂的空隙,事实上,从他们见面开始,他的脚步、动作、言语,甚至包括这一切发生的时点,都是他长年经验里累积而得的精心安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结尾的话语飘散空中,安静,成为无声的开战响鐘。 一步、步缓慢踏实的脚步瞬间切换成兇猛迅捷的小跑步,噠、噠、噠,没有停顿,佣兵队长踏上上坡地,逼近斯凡一行人。 咻! 他扭身,侧步闪过蒂雅射来的第一箭。 啪! 细剑轻松斜劈,打落朝他脸孔直飞的第二箭。两箭都未对他造成伤害,连跑步速度都不曾放慢。 虽然同样缺少对人战斗的经验,但是从小意识到生活即战斗的蒂雅,还是比斯凡与凯克多了一份本能。佣兵队长开口说话时,蒂雅就隐约觉得不对:这位潜藏整个冬天的佣兵,不可能只来说话,也不可能不知他们的决定。于是,她抽箭搭弓,举弓瞄准他的脚下。 她相信这个举动将是抢得先机的准备,也是此时交涉的恫吓。 因此当佣兵奔跑上坡,箭矢也瞬间离弦直射。 两箭落空。 蒂雅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失望或沮丧的情绪,她轻吸一口气,吐气,飞快抽箭、搭弓、拉弓、射出。每箭都被佣兵避开或打落,同样的过程不断重复,终于,佣兵的速度慢了一点。 目的也只是这一点—— 空中某块区域开始扭曲变形,景象浮动模糊,感觉能烧灼皮肤的热气从斯凡与佣兵间冒出,延展为长长的一道无形界线,阻隔佣兵的前进路线。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未吓跑佣兵,相反地,他彷彿听到碎石掉落警觉将有山崩的逃难者,用尽全身力气,迈开大步拼命向前狂奔。 噹! 几乎全凭长期锻鍊出的本能,佣兵偏头,举剑架住跨越热气而来的那一剑,只是仓促间无法挡住这沉重兇猛的攻势,往后退了好几步,细剑也差点脱手。噹!噹!攻击并未因佣兵的后退而停缓,挟带着乘胜追击的气势,左、右、左、右,快速连续劈砍。 好不容易,佣兵站稳脚步想看清来自热气彼方的敌人时,轰!看不见的热气变为实质的火壁,竖立于敌人背后,晃动的火光使他忍不住瞇起双眼。 感受到热气的不只是佣兵,还有斯凡一行人。触碰皮肤的热气虽然因多次使用火环而逐渐可以忍受,但自远处冒出的热气,却彷彿战斗前的号角惊醒斯凡,让他想起他们的计画与自己的责任。 他不该还在这里! 他快步衝下山坡,心中默祷火壁不会在他与佣兵交手前升起。按照原本计画,他应该趁蒂雅扰乱佣兵时衝下山坡,牵制住他,以时间换取他们战斗的空间,再以不同距离的攻击补足彼此的实力差距。 看见佣兵忽然发狂般地向前直衝,斯凡拋开后悔与自责的情绪,一面跑一面皱紧眉头盯着佣兵队长,不断确认彼此间剩馀的距离,最后,他连跑带跳的一跃而下,藉着向前衝与落下的力量,握紧长剑对着佣兵用力斜砍。 噹! 终于,佣兵适应了火光,睁开瞇起的双眼,敌我双方的剑锋相撞,眼神相对,彼此都察觉对方的计画。 此阶段,斯凡一行人小胜。 箭矢咻的一声突破斯凡与佣兵的交战范围,飞向佣兵肩膀,佣兵霎时陷入左右临敌的危机。他快速挥剑档下斯凡的横劈,整个身体向后弹跳,侧身躲过蒂雅的一箭。 斯凡没有丧失这大好机会,跟着往前再次攻击。 佣兵挥剑档下斯凡攻击,又再退一步,抬头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饶是他如此身经百战的佣兵,也不禁张开嘴巴,愕然地楞住了。火壁魔法已经令人讶异,他也是在冬天听闻此事,才能在初次碰到时做出反应,但是,前方这片火壁中央,居然、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方形洞口。 箭矢就是穿过这个洞口射出的吧。 感到惊骇莫名的佣兵,手上的细剑顿了一下,没有完全架住斜劈,剑锋滑落,划过他的手臂拉开一道不浅的伤口,疼痛的感觉迫使他清醒,接住下一剑。 第一次对佣兵队长造成伤害,斯凡的心中终于萌生一点他们或许可以和他抗衡的想法,也不再因他的巨大压力感到四肢僵硬。不,严格来说,自从他们的计划初步成功后,他的身体就比他早一步了解这个道理:眼前的敌人不是无法攻破的堡垒,变得比上次对战更积极有力。 也或许是两次战斗的目的不同吧。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约约浮现一种不对的感觉。是什么? 斯凡举盾,挡住佣兵避开火圈,斜往上朝他脸孔的直刺。 对了,是佣兵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攻击角度越来越难以预料。他原本只用长剑阻挡,现在却非得交替使用剑盾档下不同方位的攻击。为什么?他的攻击搭配身上火圈、蒂雅的箭矢,应该能侷限佣兵至少三分之一的攻击。 啊,为何飞来的箭矢这么少? 失误了。 使用火壁拉开她与佣兵的距离,使她的远距离攻击奏效,也让佣兵没办法绕过斯凡攻击凯克,是他们讨论出的办法。但是,实行的第一时间,蒂雅就发现这个计画……有问题:他们都没想过,小小的洞口并不是平滑的,跳动的火光不仅限制她的视野,更恐怖的是,她无法确定受到洞缘模糊景象的影响下,她所看到的目标是否是箭矢到达的目的地。 斯凡与佣兵如此靠近,如果,箭矢不是射中佣兵,就可能射到斯凡。 察觉问题的蒂雅,并不慌乱,脸上的表情也依然没有变化。她只是静静放下弓,不断在洞口附近左右移动,寻找能看清楚佣兵动向的最佳地点。 採取这样的举动,自然可以避免发生误击,但相对来说,她的射箭次数也大幅降低,更何况…… 伤口的疼痛使佣兵回到战场上,他不仅挡下接下来的每一剑,同时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对手。 他的敌人是:那名女佣兵的箭矢与这名男佣兵的长剑,盾牌虽然也可用来攻击,但对他而言不具杀伤力;他的目标是:火壁对面的男魔法师。 要怎样才能让火壁消失,得到他的目标?几乎是问题一浮现,答案也随即出现,剩下来的问题只有,如何让自己所受到的攻击减少,如何将攻击集中在眼前的佣兵身上。 未完待续 3-28 离开独立佣兵据点 - 2 第二十八节离开独立佣兵据点-2 要怎样才能让火壁消失,得到他的目标?几乎是问题一浮现,答案也随即出现,剩下来的问题只有,如何让自己所受到的攻击减少,如何将攻击集中在眼前的佣兵身上。 ※※※※※※※※※※ 如同迎风前进,凛冽的风刮得肌肤生疼,让人连眼睛都难以睁开,难以呼吸,刚刚,还是彷彿乍冷乍热的秋风,转眼间就变为冬夜的暴风。 斯凡不知道原因。 他只觉得霎时他不属于他自己,他只是风雪里最后一片残留枯萎的叶片,即使用尽全力抗拒,他的身体、手、脚、延伸出的剑盾,都不受自己控制,只能被牵引着往东往西、向上向下,被迫抵抗每一次攻击。 噹、鏮、鏗、鐺、咚、噹,所有可以用来抵挡的东西,包括自己身上的皮甲、四肢、血肉,与对方的细剑碰撞出各式声响,声音不同,间隔的频率却一致:似趴哩狂响的窗帘,又像半湿的柴火嗶啵闷烧不停。 血腥味。 节奏快到令人反应不及的攻防里,四散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淡淡的甜腥,他模糊想到大概是太紧张咬破嘴唇所致;在鼻下,飘进的铁锈味,戳醒伤口的痛楚,他却不以为意。 这些都不再重要,不再使他恐惧。 当疼痛不再是疼痛,而是令人战慄的、兴奋的快感。 斯凡甚至不自觉舔了舔嘴角血丝,甩甩手迎上下波挑战。在这个只剩下对手的攻击、移动、存在的空白世界里,他居然感受到一股从未曾有过的——愉悦。 面对斯凡的挣扎,佣兵的表情依然冷漠。 他只是抽出第二把剑,决定速战速决结束这场闹剧。适应火焰后,他想起近在眼前的事实:凭这群孩子间「深厚」的友情,只要他打倒剑士,魔法师自然会乖乖投降。而且,观察一阵子他就发现,穿过火壁的箭矢、不动的火壁与只随剑士腰部移动的火环,对他来说都只是些可笑的把戏。 不过,还是拖得有点久了。 他没忘记据点内的人可能会採取行动,他不想冒着曝露目的的风险。 佣兵再次加快速度,绕着斯凡小步精准的移动,细剑往上往下避开火环,如同毒蛇瞄准目标,不断针对斯凡的死角刺击。 佣兵回復实力时,斯凡就已招架不及,此时佣兵再加快速度,双剑唰、唰挥舞,立刻使斯凡陷入险象环生的危机。 斯凡从小在达兹老师家学习,学生对练都是正面攻击为主,展开冒险后,他面对的也多是横衝直撞的动物,何况以往他在队伍内扮演的角色,需要挡在蒂雅或凯克前,无法随意移动位置。因此,他对于如何全方位的攻击相当陌生。 很快地,斯凡的左臂、大腿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噹! 斯凡猛然低头闪过刺向脸颊的一剑,抬盾侧挡住另一面的攻击,但是,刺往脸颊的一剑还是并未完全闪过,剑刃刮过耳朵,血沿着脸庞滴落。 「啊。」斯凡忍不住吃痛大叫。 随着这声大叫,火壁消失。 即使从开打后就站在上坡冷静观看全局的蒂雅,回想他们离开的经过,也只能记起一团混乱的片段,不能肯定地说自己完全了解当时状况。 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他们三人能安全离开,实在充满了许多难以置信的「巧合」,就像所有的幸运一环接着一环,发生在刚好的时间,只要任何一点失误,他们就无法离开了。 就像,彷彿有人希望他们顺利离开一般。 那时…… 她从火壁后看到斯凡倒下——她事后才知道那只是斯凡比较「大动作」的低头,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但只能尽力保持冷静,确定佣兵的动向。 接着,眼前的火壁瞬间消失,同时听到凯克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风精灵菲利,请帮助我吧。」 火壁消失,视野也跟着开阔起来,她可以轻易地看到远方,甚至可以一眼看到山坡下的据点出入口。 木栅门被用力推开,挟窄木门旁的两名佣兵,慌忙各退一步。 出入口衝入了一、二、三,四还是五个人。 她没机会看清楚。 她与凯克身上的火环消失,她正疑惑着想要开口询问时,眼内斯凡身上的火环突然暴涨,他一脸惊慌衝上山坡,一面大叫着:「救命啊,凯克、快、快、」 她忘记她是高兴斯凡没事比较多,还是恐惧火焰暴涨比较多。 她没机会思考。 暴涨火环的后方,佣兵并没有跟着追上来,似乎也愣在原地,又好像他有回头看了看木栅门内衝出来的人。 她没机会看到佣兵的下个决定。 衝上来的斯凡,身上的火环消失,但是,她无法再看清楚斯凡所站位置后的所有人、事、物。 甚至包括他上空晴朗的蓝天。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一层「应该」是厚厚的、猛烈的风出现在斯凡身后,之所以认为风可以用厚厚的来形容,是因为她居然无法看清楚风后的人。 从抬头仰望到看不到蓝天的天际,到低头俯视看不到一壁之后的地面。风,猛烈狂吹,彷彿瞬间由天上劈下一面厚实风壁,分开他们与下坡的所有人。风壁发出啪啪狂响的呼啸,像是一面不断发出吶喊、不断流动的灰濛濛雾气挡住了下坡的所有人。 「菲利,谢谢你。再见了。」 呼啸的风声里,她听到凯克高亢的声音大声道谢。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跑到斯凡身边,一面对凯克喊道:「快来帮忙。」她帮忙将斯凡的身体移到凯克肩上,低声问道:「可以多久?」 「什么?」 「我说这面风!」 「很、很久吧,我没问。」 「所以也可能很快消失了。」这句是喃喃的肯定句,并不是想要知道答案的疑问句。 「大、大概吧。」 「那还不快走。」 「好。」 「快,扶好他。斯凡,你可以走吗?」 「嗯。」 背对着风,蒂雅快步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确认凯克与斯凡的状况,听着风声继续在身后吹着,吹着…… 直到渐渐听不到风声。 走进疏广的赤松林,踩上逐渐湿软的泥土,她知道,不是风壁消失,而是他们远离独立佣兵据点。 通往普诺尼兹的路上,三人尽力赶路,但蒂雅还是不禁分心瞄了凯克好几次,除了担心他能不能好好扶着斯凡,更重要的是,她在想凯克的这份能力是因为世界改变所以变得如此强悍,还是他真的十分特殊……特殊到有人想要得到他?而他的这份能力,在元素渐渐失控的世界里,又将替他们带来什么? 3-28离开独立佣兵据点完 3-29 魔杖的正确使用法 第二十九节魔杖的正确使用法 无人的赤松林给人一种静謐的感觉。 彷彿可以听到积雪融化,缓缓渗入大地滋养土壤的流动;听到绿芽新生,亟欲破土的挣扎。 可惜蒂雅一行人无暇感受。 离开佣兵据点后,他们走了一个上午都没休息,如今显得狼狈疲累。虽然几乎确定前方不会有冷眼佣兵的伙伴埋伏,也尚未感觉被人追踪,应该可以放下心来。 但是,这里是赤松林,是广大无之森的一部分。 他们逐渐深入林内,领队的蒂雅很快拋开对凯克能力的臆测,她走在最前方,细长有力的双腿如同敏捷的成鹿穿梭林间,大步迈开却小心踩在泥泞湿软的土壤上。以箭术维生的敏锐目光,留心前方动静——她没忘记冬天前出没无之森的黑色动物。 后方凯克扶着走路一拐一拐的斯凡,喘着气一步步向前,两人的体重加上体力不足造成的沉重脚步,在湿软土壤上留下清晰可见的大大小小两对脚印。 「斯凡,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感觉冰凉的水,大概是斯凡的汗水吧,从零星滴到手臂,到现在已经是沿着手臂蜿蜒滑落指尖,凯克忍不住低声再问了一次。 这是今天第几次听到凯克的关心啊……他从未想过凯克也会这么「关心」别人,斯凡露出一个苦笑,「不好。」 「啊?」凯克低头,讶异地看了斯凡一眼,他没想到斯凡会开玩笑,也了解斯凡的意思:他想让他放下心来,所以开玩笑。 「真的不用休息吗?」 斯凡点头才点到一半,低声说道:「等等,」他仰望林木间的晴空,看到太阳已走到头顶,低声叫道:「蒂雅,蒂雅!」 蒂雅回头,黑色双眸眨也没眨盯着斯凡,观察他的身体状况。 蒂雅的目光真恐怖,斯凡嚥了一下口水,说道:「看来不会有人追来了,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他早该想到,即使他还可以撑下去,凯克也应该累了,毕竟凯克走个半天就喊累,今天还扶着他走。 蒂雅看了他与凯克一会,又看看他们身后与週遭,点头:「好,顺便用餐吧。」 凯克与蒂雅扶着斯凡,靠着赤松坐下,然后各自拿出准备好的水、麵包与肉乾,三人背靠着同株赤松,吃了起来。 一时间,静謐的赤松林内只有咀嚼吞嚥的声音。 「呼。」斯凡先吃完,伸直腿平放地面时拉动伤口,忍不住轻呼一声。 蒂雅也接着吃完,她凑近看斯凡的伤口,虽然伤口不深也作了紧急处理,但是血还是缓慢渗出,在裤管外绑着的米色布条上留下一条红线。她问道:「要不要重新包扎?」 斯凡没说话,皱着眉看着血跡。 「还是重绑比较好吧,或许刚刚走动拉到,布条都松了。」蒂雅半趴在斯凡身旁,扯了扯布条。 拉动的布条扯动伤口,斯凡齜牙,没吭声。 蒂雅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去附近先找找有没有适合的药草,敷一下比较好,」起身走到附近寻找药草。 相处一段时间,她了解斯凡的个性,与其说是喜欢保护别人,不如说是爱逞强、不喜欢示弱……这没什么不好,尤其当她是他的队友时。不过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自己忍耐,想想还是有点好笑。 蒂雅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属于少女的粉嫩唇瓣似乎比尚未温暖的大地,先沾染上春天的气息。 另一方面,向来开开心心用餐的凯克,此时却有一口、没一口啃着麵包,几乎吃到呛咳,才下意识拿水来喝。 同样的动作一再重复,就像规律转动的风车。 或许是凭本能感觉安全了,又或许是他本来就容易放松。凯克想起刚才逃离时,菲利的帮助以及他最后的提示。 那时…… 他看到斯凡受伤,几乎要撤掉火壁衝下山坡,菲利却出现了。菲利说可以帮助他使用山谷内所有的风,实现他的想像画面。 于是,他撤掉火壁,想像绿色的丝线缠绕红色花朵,往外拉开。他原想藉着火环暴涨吓退佣兵,没想到先吓到斯凡。 当时据点内又跑出许多人,他没时间多想,只想到既然斯凡跑上来,就把其他人,连同冷眼给通通挡在山坡下好了。 他想起菲利释放黑色时,他「看到」的风元素们。 他闭上眼睛想像全新画面:空无一物的白色为景,绿色丝线两两成对在白色背景上逐渐收拢,交叠出一个又一个的叉叉,一对、两对、三对、从白色顶端往下排列。他没办法想像太多风元素,最后只排出三十几对绿色叉叉。 后来他将画面交给菲利实现与维持,如同他请欧薇娜施放、维持火环一样,不同的是,欧薇娜不在壁炉旁所以需要他身上的火之石才能操控元素,但是身为「谷风」小精灵的菲利却不需要他在身边。 临别前,菲利在呼啸的风中对他大叫:「记得去找『人类』,问『人类』的魔法。」 问题是他到现在还搞不懂菲利的意思,他明明就是人类啊,难道他使用的魔法不是人类的魔法? 想来想去,他唯一知道的是:要和斯凡他们商量一下,是否可先回元素之语殿堂一趟,他想请教各位「人类」魔法老师们。 正查看自己伤口的斯凡,在蒂雅走开后,感觉到唯一剩下的咀嚼声怪怪的,似乎太规律了一点。他转头看,看到凯克若有所思地啃着麵包。 即使凯克不喜欢乾麵包,他也不需要像被操控的木偶般用餐吧…… 「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 过了一会,都没有听到后半句,斯凡放弃似地往后躺,靠着赤松翻了个白眼。很明显,凯克又进入自己的世界遨游。 「我在想,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斯凡自言自语,接了这一句。 噫!不远处,蒂雅蹲下寻找药草的地方,传出一声短促惊呼,声音听来就像惊骇的尖叫被人硬生打断,被捂住嘴巴后留下来不及停止的开端与模糊语尾。 斯凡紧张地想要起身,却差点重心不稳摔回去,连忙用手撑着身体想要站起,一面低声连呼:「凯克,凯克!蒂雅好像出事了。」 他第一次感觉凯克的手脚如此俐落。 凯克丢下麵包与水袋,大力扶起斯凡,就拖着他想往蒂雅的所在地走。 蒂雅的黑色短发突然从绿色杂草中升起,她转过身,惨白的脸孔传达无声的恐惧,她对他们招招手,又连忙比了一个嘘声安静的手势,再往下指着她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斯凡扯动凯克的衣服,示意他安静,低声说道:「小心走过去。」 「尽量别发出声音。」 未完待续 3-29 魔杖的正确使用法 - 1 第二十九节魔杖的正确使用法-1 不仔细观察,会以为那只是随处可见的小土丘覆盖着积雪。除非,蹲下来直视前方,才会发现深陷白雪深处的—— 暗红色光芒。 暗红色光芒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一对对的,光他们前方地面的这堆「白雪」中,就有至少六对暗红色光点。严格来说,它们并不能称为光芒,连称为光点都有点勉强;它们的顏色钝钝的,并不引人注目,彷彿……不会闪耀的红宝石,凝结乾涸的血珠,散发诡异恐怖的感觉,黏住人的目光。 忘记呼吸。 「嘶——」 凯克与斯凡慌忙用手捂住因憋住呼吸太久引起的激烈喘息。 随着喘息渐缓,他们逐渐脱离暗红色光点的摄人力量,视野也随之展开。 然后,他们发现了这堆「白雪」的真面目:白雪不是雪堆,而是大约六隻趴伏在地上的动物。或许因牠们拥有白色毛皮,毛皮上覆盖着白雪,才让人產生牠们是雪堆的错觉。但是,误认的原因不仅于此:从发现至今,牠们的姿态没有改变,身体也没有呼吸牵动的起伏,彷若亙古存在的石块。 但雪堆的轮廓与镶嵌其中的暗红色光点却推翻这个可能,毕竟没有一群雪堆会同时拥有动物四肢、头颅的轮廓,还有,位在眼睛位置的暗红色光点。 猜测出牠们的真面目,并无法舒缓凯克与斯凡心中的惊诧,相反地,他们小心翼翼撑起发软的双腿,深怕惊动他们。站起来后,两人下意识往后望向发现这群白色动物的蒂雅,徵询她的意见。 使他们讶异的是,一向冷静的蒂雅,依然一脸惨白,两眼无神;凯克甚至发现蒂雅粉嫩的嘴唇血色全无,只剩灰白的颤抖,指尖用力抓着手臂,似乎想从掐住皮肉的动作,挤出最后一分力量…… 当蒂雅发现这群白色动物时,心中的惊骇猛烈如狂涛来袭,绝对不亚于斯凡或凯克。 除了对未知生物的恐惧,其实还有更深的理由。 即使如此,蒂雅深知不能任由恐惧操控自己,于是先叫来斯凡与凯克,才任由意识漂荡,来到遗忘在脑海深处,她想忘记的、想当作一场梦的现实—— 前年冬天,她在无之森看到遥远地面上跳跃的黑色绳子与白色绳子一事(註1),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方面,她觉得没有人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另一方面,她也想将她看到的当作是梦境。 一场不可能存在的梦境。 直到她遇上「黑色生物」,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她的本能却告诉她,牠们应是黑色绳子的一部份,牠们,拥有相同的恐惧气味。 但她依然不想承认黑色绳子与白色绳子存在的事实。 不过看到这群白色雪堆时,一直深藏蒂雅心中的困惑:为何她会如此快速找上斯凡与凯克,邀请他们成为队友的理由,似乎已得到最好的答案。她,早已知道那不是梦,为了生存,她已做出最好选择。 只是,元素可能失控的预言、黑色绳子等于黑色生物的来袭、白色绳子等于白色生物的来袭?然后,会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向来将心置于冰冷水中保持冷静的蒂雅,也不禁摇摇欲坠。 「蒂雅?」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蒂雅感觉自己被拉到凯克胸前,她抬头,望进他温暖棕色双眸里,看到他真切的关心与担心。 「你没事吧?」斯凡站在一旁,也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凯克盖在她手臂上的大手还湿湿冷冷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笑。 她的队友们啊! 蒂雅轻轻摇头,露出一个浅笑:「我没事。」 「嗯。」斯凡点头。 「真的没事吗?」凯克轻轻晃晃她。 蒂雅站直身体,离开凯克的胸前,回復清冷的嗓音,说:「嗯,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我们现在可没有实力对上『牠们』。」 她瞄了一眼凯克的腿「软」与斯凡身上的「伤」。 斯凡羞赧地笑了,但没有生气,理解蒂雅眼神的真正涵义:她想冲淡大家的恐惧。 凯克迷惑地眨眨双眼,过了一会,才鼓起脸颊,撑起斯凡,说道:「那我们快走吧。」 蒂雅点头,看了他们一眼,说:「到城里后,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说完,她转身领着队伍朝普诺尼兹的方向走去。 斯凡与凯克没有多馀的询问,跟着她的背影。离开这里前,斯凡忍不住回头再看了这群白色动物们一眼。 熟悉的普诺尼兹城北门出现在视野里时,说他们没有感到松一口气是骗人的。 不过,他们并未向城卫队报告他们发现白色动物,提醒他们预先防范,以保护这个城市。他们快步穿过北门,沿着熟悉路径,走向旅途的休憩站:尤里大叔的旅馆。 用过简单却满足的晚餐,他们各自梳理、休息一会,才去找尤里大叔。度过晚餐尖峰时间,尤里请凯克端着热薑汁,自己举着烛台,领他们走进地下室的小酒窖内。 入座后,昏暗跳动的烛光与热薑汁散发的阵阵香气,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慵懒,但是,蒂雅、斯凡与凯克却都一脸严肃看着尤里。 「怎么了?你们一整个冬天去哪里了?」 无人回应尤里间聊般的询问,三人眼神交流,商量该如何开始后,斯凡首先开口了:「尤里大叔,其实……」 斯凡说出这段时间来的经过,关于他们为何在独立佣兵据点待了整个冬天,凯克被人邀请,以及,回城途中发现的白色动物。 尤里静静聆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偶尔露出深思的表情。当斯凡提起白色动物时,尤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许多。 斯凡说完后,蒂雅犹豫地看了三人几眼,才简单叙述起前年冬天看到的黑色与白色绳子,以及自己的推论。 听到白色绳子可能是白色动物群的想法,另三人先是难以置信,渐渐转为思索、担心与恐惧。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只有昏暗的烛光在眾人脸上跳出红黑相间的混乱。 「你们相信我说的吗?」蒂雅看着大家的反应,平静询问。 凯克点头,斯凡点头,尤里眼底却还有一点犹豫。 「尤里大叔你不相信?」 「不是。只是,蒂雅,你知道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如果这都是真的,那我们,我们将面对什么啊!」 「所以我们来徵询你的看法。」蒂雅眼神坚定地直视尤里,带着毫不迟疑的觉悟。一路上她想清楚了,既然事情将会发生,该做些什么能让自己存活,才是首先需要考虑的事,如同以往她为了生存与目标所做的努力。 「我想想……」尤里说道。 「那个,」凯克看大家看着他,接着说道:「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说。」 「说吧。」尤里很快说道。 眼看话题被转移,蒂雅没有继续逼迫尤里大叔,她知道这件事情是需要时间接受与思考。 「关于菲利所说的,啊,尤里大叔,就是独立佣兵据点前我们碰到的谷风小精灵,」凯克说到一半,转头对尤里解释,「他建议我去学习人类魔法的地方看看。」 「所以我想说,我可以先回元素之语殿堂一趟吗?」 斯凡拍了下凯克的肩膀,说:「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去吧。」 「嗯,我也一起,」蒂雅跟着点头。「我们的实力不加强,如果白色动物来了,我们也无法战斗。」 尤里看看凯克、再看看斯凡与蒂雅,终于露出听到白色绳子后的第一个笑容。他带着欣慰的微笑:「孩子们,今晚你们就好好休息吧,明早再出发。」 「至于白色绳子的事,我会想办法通知城卫队的。别看我只是一个小旅馆的主人,我也有不少『好』朋友的。」 尤里刻意加重「好」字的语气,再补上一句:「是交易情报的好朋友啦。呵呵,好啦,快去休息吧。」三人露出莞尔的微笑。 随着他们走出小酒窖,蒂雅朝他点头道晚安,拉上木门后,尤里脸上的忧虑才再次浮现。 他将两手埋进掌间,弓着背苦恼的模样,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平凡老者。他自言自语叨念:「这下子,该怎么办啊。」 「我看,我还是先来杯酒吧。」 未完待续 註1:请见3-8冬天的无之森-1 3-29 魔杖的正确使用法 - 2 第二十九节魔杖的正确使用法-2 隔天一早,凯克一行人与尤里在旅馆门口道别,彼此匆匆走向相反方向。 走出普诺尼兹城东门,熟悉的景色唤醒凯克的记忆。他请斯凡领队,独自走在队伍后方,静静望着一年不见的道路。 斯凡没去过元素之语殿堂,原本想拒绝,但看到凯克的表情还是点头答应了,毕竟普诺尼兹城的人们大都知道元素之语殿堂的位置:出东门后沿着泥土路直走,别弯进通往小镇的岔路,再走一段路就可看到耸立的白色殿堂。 斯凡与蒂雅肩并肩走在前方,两人并没有交谈的欲望。 白色动物的红色眼睛,似乎仍跟着他们,暗中窥视,让人难以忘记,而昨晚蒂雅所说的冬日景象与猜测,更使两人陷入各自的思维里。 烦恼的两人走得较快,回忆的单人走得较慢,距离逐渐拉远。 上午过了一半,通往小镇的岔路口才出现在左前方。已经离开路口,走在前面的斯凡才啊了一声,回过头去瞄了一眼凯克,有点犹豫地问道:「凯克,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凯克站在路口,眼神飘向岔路的彼端。 他摇摇头,低声说道:「不用了。」小跑步向前,追上斯凡与蒂雅,一把勾住斯凡的肩膀,大声说道:「我们快点走吧,还不知道人类的魔法要问谁好呢。说不定会弄到很晚,我可不想午餐、晚餐都吃元素之语殿堂的餐点。」 「啊?」斯凡一愣。现在,说到哪里去了? 「那快点走吧。」不知道凯克过去的蒂雅,直接催促道。 「元素之语殿堂的餐点很差……」凯克说完这句似乎是回答的话后,绕到斯凡前方,背对两人、朝后招手,大叫着:「走吧,快点走吧。」 背后,蒂雅露出迷惑的眼神,瞥了斯凡一眼,但终究没开口提问。 从元素之语殿堂的餐点有多么糟糕:大概魔法师背诵咒语时都专注到忘记自己在吃什么;放满魔法咒语书册的前后栋枯燥乏味,只有一堆书和一群喃喃自语的人;火之塔、风之塔闪耀光芒的样子多么美丽而吸引人…… 最前面的凯克大步往前走,一面仔细介绍元素之语殿堂,提到白鬍子老师时,会忽然与看不到的欧薇娜嬉闹几句。 有时停顿,安静,好一会没说话。 凯克一直走在前面,斯凡与蒂雅也没想过追赶他。因此,没人看到他安静时的表情。 元素之语殿堂与凯克家所在的小镇很近,交谈中,耸立的白色殿堂群与四座顏色各异的高塔出现在眼前。 三人都安静了。 斯凡与蒂雅是第一次看到元素之语殿堂。光洁平滑如石板,纯白无瑕若雪壁,粗细方柱支撑殿堂的天与地,间隔出大大小小的殿堂空间。神密而圣洁,使人想要仰望探究其奥妙;却又因其崇仰伟大,让人敬畏俯首。 奇妙的感觉窜过斯凡与蒂雅心中,贫乏的词汇无法描述心中感受,唯一确定的感想只有:此地,是「神」留下的遗跡。 不过,凯克的安静是因为截然不同的理由。 他呆呆看着「魔法咒语存放所后栋」应该只有穿着长袍魔法师出入的门口,出现穿着皮甲、鎧甲的佣兵剑士,或者抱着一把长剑穿着米色长杉衣裤的普通人,甚至还有普诺尼兹城的守卫士兵! 凯克嘴巴大张,可以放得下一颗蛋。 最初的震撼过去,斯凡与蒂雅发现凯克的惊讶。斯凡问道:「怎么了?」 「这……」 凯克手指指向咒语存放所后栋,结巴了一会,大叫:「这里不该有这些人啊!」 「有什么不对吗?」蒂雅不懂为什么凯克这么惊讶。 「前后栋一向只有——」 「请问,三位有什么事情吗?」一位穿着米色长袍,大约三十岁的青年匆匆走来,脸上带着礼貌性的笑容询问。 「我们是来,不,我是想来找学术派的老师。请问,」凯克犹豫了一会,他也不知道该找谁比较好。虽然这几天他想了很多遍,想来想去,还是学术派的老师比较有机会知道何谓「人类的魔法」。 但是,学术派的老师他都不熟啊……最熟悉的那一位,他也不想找他。 凯克犹豫时,接待的青年一面静静等候,一面观察这三位少年少女:看起来个子偏小的剑士、背着弓箭的女性佣兵,还有,掛着魔杖?等等。 「你,你是魔法师凯克吗?」青年看着凯克,略微提高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点喜悦与一点犹豫。 「嗯。我是啊。」凯克一脸疑惑的点头。 「我是卡尔。」青年自我介绍。 「卡尔?卡尔吗?」 「……」 面对凯克明显回想的表情,青年露出一个神情复杂的苦笑:「我是你刚进入元素之语殿堂时的嚮导啊。你今天有要找哪位老师?其他两位是?」 「哦。喔,对,你是卡尔。对不起我一时没想到是你。」凯克不好意思地笑着表示歉意,「其他两位是我的队友。我也不知道该找哪位老师比较好,我想找学术派的老师。」 「泰勒老师是有说过,如果你回来的话,带你去找他。」卡尔脸上明显闪过一点怪异的情绪。 凯克不解地反问:「泰勒老师?为什么?」 「所有异想派的魔法师,如果回来元素之语殿堂要找学术派的老师时,就带他们去见他。」卡尔生硬地回答。 「喔。」 「可是,卡尔?」 「嗯?」 「你可以先告诉我,后栋前面是怎么一回事吗?」凯克指向让他感觉莫名奇妙的后栋,两眼放光,期待地盯着卡尔。他想起来了,卡尔就是那位耐心替他介绍元素之语殿堂的大哥哥。 没想到,多年没有机会好好交谈,凯克还是保有当时的旺盛好奇心。 卡尔的嘴角浮现一个带点怀念、带点苦涩的微笑。他望着凯克,说道:「我们一面走一面说吧,你的这两位队友,」他停顿一下,询问的眼神望向他们。 「斯凡、蒂雅。」凯克举手作简单的介绍。 「两位好。」卡尔点头行礼,带着歉意说:「元素之语殿堂与元素之塔不方便开放一般人出入。」 「请两位这里等候,或者到后栋等候。后栋有简单的座椅与饮水,让各位访客稍作休憩。」 斯凡与蒂雅望向凯克,徵询他的意见。凯克回视,点点头。 斯凡与蒂雅也点点头,向卡尔道谢后,彼此对望一眼朝后栋走去。他们也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另一方面,卡尔领着凯克,往土之塔走去。 卡尔走在前面,一面说明:「这一年来,因为黑色动物出现,许多人来这里请求附加魔法在武器上。」 凯克点头。「嗯,魔法附加在武器上可以消除黑雾。」 卡尔继续说:「原本一开始没有开放后栋,后来访客逐渐增多,打乱魔法师研究咒语、学生的研读生活。因此,决定开放后栋让大家登记排队,引荐适合的魔法师进行魔法附加。」 「喔,原来如此。」 「除此之外,前栋也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啊?」 「几位异想派与学术派的老师讨论后,决定挑选一些确认有效的魔法咒语,让学术派的学生优先背诵,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由同学自由选择,老师们分开教学。」 「这个活动在前栋的一楼进行。」 「为什么?」凯克觉得好奇怪。 卡尔转身,面对他,背后是原本光芒最为黯淡的土之塔,如今却隐隐有了光芒流转的跡象。 「因为,魔法将成为对抗黑色的力量。」卡尔定定看着凯克,眼中闪耀的不知道是压抑的狂热,还是兴奋期待的光芒。 未完待续 ------------------------------------------------------------------------------------------------ 这篇,我翻了好多之前的文章,希望不要有bug出现。救命啊,前面的好多东西我都快忘光了。 3-29 魔杖的正确使用法 - 3 第二十九节魔杖的正确使用法-3 「魔法将成为对抗黑暗的力量……」凯克喃喃覆诵。 看着凯克若有所思的脸庞,卡尔眼底的兴奋变为忌妒,还来不及掩饰,凯克的下句话却让他愕然地张开嘴巴。 「不过,这和学生们去前栋背诵咒语有什么关係啊?」凯克一脸我是好奇乖宝宝的表情,张大眼睛期盼地望着卡尔。 卡尔扶额,叹口气后说:「当然有关啊。」 「嗯、嗯,是什么呢?」凯克点头点得很大力。 「咳,」卡尔清了清喉咙:「你知道为什么魔法会越来越……」似乎在犹豫该如何说比较好,他顿住一下接着说:「少人学习吗?」 凯克点头:「不好用。」 卡尔对他摇摇头,凯克又想了想:「没有用?」 卡尔点头,却露出一个苦笑:「你说的都对。」他低头望着地面:「魔法,日常生活中不便使用;战争里,甚至是一般打斗竞技里,也没有用。」 「但是,」 卡尔抬头,目光灼灼对上凯克好奇的双眼:「不一样了。我们的力量,将会成为对抗黑色动物的最大力量!」 凯克没有表现出卡尔预期中的兴奋或认同,他只是歪头,脸上依然是一脸不解,「可是,」他有点不好意思指责对方,顿了一下才说:「卡尔你还是没说这和要学生背诵咒语有什么关係啊。」 「当然有关啊!」 「魔法虽然仍在一些场合有用,大家也因此以身为魔法师为荣,像是河水暴涨时让水不要吞没土地、协助高地上建盖房屋,都让人感谢我们。但是大部分时间,就像你知道的,大威力的咒语根本就很难使用,唸了咒语根本没效果。也不知道是咒语错了,还是魔法师本身实力不够。不够强的咒语,一般人靠自己手脚都比魔法有用。所、」 卡尔呛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太激动,说得又快又急,而凯克只是呆呆看着他,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他吸口气,吞吞口水,掩饰自己的尷尬,才放慢语气说道:「所以,我们既然知道魔法对黑色动物有用,当然要挑选一些确定有用的咒语,让学生们先背,这样配合城卫队对抗黑色动物时就可以发挥了」 「哦,原来如此。我懂了。」凯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愣了一下,突然大叫着:「那、那是哪些咒语?」 凯克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想知道咒语不是因为想背,只是单纯很好奇。他两眼放光望着卡尔大哥哥。 卡尔不自觉挺起胸膛,彷彿举行典礼的司仪:「根据魔法师长期以来的经验,以及书上的纪录:什么系的魔法就要在该系元素很多的环境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例如火系魔法咒语最好在火很多的地方用。水、风、土系魔法也是。这你知道吧?」 凯克点头。 「因为土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得到,学术派的魔法老师们挑选了几个『有用的』土系魔法咒语,让学生们背诵。」 「是什么咒语啊?」 「裂地术、隆土术、地晃术这些。」 「那卡尔大哥你会吗?」 卡尔表情僵硬地点点头,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会,我『当然』会啊。怎样?你、你该不会要我现在用给你看吧。」 「呵呵。」心事被戳破的凯克不好意思地假笑两声。 「不行。我们已经说了很久,我还是先带你去泰勒老师那里吧。」卡尔掐着手心,轻轻摇头拒绝凯克的要求。 他并未等待凯克的回应,逕自转身踏上土之塔的阶梯。 凯克张嘴但终究没叫住卡尔。他想到他东问西问的根本原因:或许,是因为不想在土之塔内碰到罗伯斯尔吧。 想到这里,他仰望着土之塔,塔壁流转的光芒,映在他思绪复杂的棕色眼眸里。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跟着卡尔的背影走上阶梯。 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卡尔松了口气。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会那些咒语,不过,只有一半的成功机会,而且魔法速度很慢。以裂地术为例,魔法师们唸出咒语到地面裂缝只要数到五,但是他唸出咒语后,要数八秒地面才会產生变化…… 他真的不想让「魔法师」凯克看到这种拙劣的魔法。 进入土之塔。 凯克突然有种感觉——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踏入塔内的霎那,他感觉到他来到一个不同的地方,听不到几步之外阶梯下的声音,感觉塔壁散发出无数细小颗粒堆叠而成的庞大力量。 哄哩咻…… 背诵咒语的声音、翻书的声音打断他的感受。凯克忍不住揉揉眼睛,甚至抬头观察塔壁,确认刚刚不是他的错觉。 之前进入元素之塔时,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他刚刚明明感觉到:塔壁,应该说这整座塔都是由无数的元素构筑所成。很难明确形容这种感受,不过感觉却如此鲜明,就像冬天推开窗户,吸入窗外的冰凉空气,感觉皮肤血液结冻,整个世界都崭新不同。 「怎么了?」 卡尔回头,看着停住不动的凯克。 「我觉得、不,没什么事情。」凯克摇摇头,他也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觉。 「那走吧。」 奇异的感觉逐渐消逝,凯克才发现到塔内一楼的书柜变多了、椅子变多了,连人也变多了。 「人好像变多了耶。」 「是啊。」卡尔带着他绕到通往二楼的阶梯,「前后栋都空出来了,所以原本的书籍都放到各个元素之塔。异想派的魔法老师们说,这样比较安全。」 凯克疑惑地问道:「比较安全?」 卡尔耸肩,「是啊,不过我们也不懂为什么就是了。泰勒老师就在二楼,请自己上去吧。我必须要先离开了。」 「喔。」 凯克抬头看了一眼螺旋阶梯的上方,张口犹豫一会,还是没问出他想问的话。他对卡尔道谢:「卡尔,谢谢你带我来。」 卡尔微笑:「不会。」 「那我上去了。」 「好的。」虽然不懂为什么凯克忽然客气起来,卡尔也只能继续保持脸上的微笑说道:「再见了。」 「嗯,再见。」凯克看着卡尔转身,背影渐渐被阶梯的背面遮掩。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像是鼓舞自己般深吸口气,转身走上楼梯,对自己笑着说:「去找泰勒老师问问什么是人类的魔法吧。」 踏上二楼,凯克看到一个站姿笔挺的背影。他穿着一件似乎连衣角都对齐平整的长袍,金色头发梳理整齐,发尾平顺服贴脑后,全身上下都与他的站姿一样显得端正严肃,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他端着一本书正在翻阅。 凯克盯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才踌躇地开口:「泰勒老师?」 未完待续 3-29 魔杖的正确使用法 - 4 第二十九节魔杖的正确使用法-4 背影没有反应,连衣角都保持在同样的位置。 凯克呆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与泰勒老师并不亲近,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事实上,泰勒身为学术派领导者,他是异想派学生,两人本来就很少有机会接触。何况,他也不喜欢泰勒,他太严肃、拘谨,简直就像刻苦鑽研的学者,而不是一位魔法师。 印象里,两人见面的次数比不等重的银币还要少,一次是为了母亲的病,一次则是白鬍子老师的去向。想起来啊……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凯克不自觉叹口气,但泰勒老师似乎还是没听到。凯克耸耸肩,刻意加重脚步,砰、砰、砰走上二楼,走到泰勒老师身旁。 趁着泰勒翻页,凯克抓住机会大叫:「泰勒、老师!」 他以元素之神发誓,他看到泰勒整个人跳起来,落下来后全身冻住,才缓缓转身,语气里有着勉强出来的平静:「你是……」 「罗伯斯尔的儿子——凯克魔法师吧。」 隐藏在礼貌微笑下的幸灾乐祸消失,连嘴角的上扬弧度都感觉勉强。凯克索性放弃维持笑脸,语气生硬地回答:「是的,我是『异想派』的魔法师凯克没错。」 泰勒看着这个孩子,不明白为何凯克突然表现出敌意。尤其是他明显强调异想派这几个字,更让他有些迷惑。他做了什么让这个孩子这样?还是,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异想派才刻意这样宣称来激怒他? 两人静默了一会。 「异想派……所以你才来找我,对吗?是精灵传递给你什么消息吗?」泰勒决定改变话题,现在并不是研究一个孩子内心,也不是继续与异想派对立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凯克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面对凯克的反应,泰勒向来严肃的脸上也不禁浮现一个浅笑:「凯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位异想派魔法师,也不是只有你看得到精灵啊。」 凯克张大嘴。 他好像一直遗忘这个事实。虽然他身边的人都看不到,而元素之语殿堂内异想派也佔少数,让他有种只有他与白鬍子是异想派的错觉。但是,他明明知道异想派有其他老师、其他同学;而异想派能继续传承,代表世界上还是有其他异想派魔法师的喔。 「好了。」泰勒紧皱眉头出声提醒,这也是他受不了异想派的原因之一:这群人为什么总可以自由自在的发呆。「孩子,说说你听到的事吧。」 凯克点点头:「嗯,谷风小精灵菲利和璧炉小精灵欧薇娜,哦,他们都是我认识的小精灵啦。他们都和我说感受到黑色……」凯克开始说起小精灵对他说的一切,关于黑色的讯息:黑色是负面的感觉,可能来自遥远的北方,还有,精灵可能失控的警告等等。 中间不免穿插一些精灵们的话很难懂的抱怨,以及短暂的失神。这些,泰勒都发挥长期教学的耐心听完了,虽然偶尔他也会不耐烦催促几句,唤回放空的凯克。 凯克倒是有些讶异:泰勒并没有出现预期里的惊慌或讶异,甚至连无法接受或者怀疑的情绪都没有,就像,他早知道异想派与精灵间的交流。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精灵请你来告诉我这些事?」发现凯克又不知不觉停下,似乎是说完了,泰勒只好自己确认结论。 「不,不是的。」 泰勒没说话,只是瞪着凯克等待后续。 「呃,其实菲利没有要我找你,只是,他要我找『人类』问『人类的魔法』,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学术派老师比较知道。」 泰勒还是没说话,露出思索的眼神。 「呵,」凯克尷尬地笑了几下,「我就说精灵说话很难听懂,对吧?说什么人类的魔法,难道我用的就不是人类的魔法吗?」说到这里,凯克还是忍不住带着期待,看了泰勒的表情一眼。 泰勒居然又皱紧眉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最后,他终于回望凯克,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他为什么要你来找人类,问人类的魔法?」 「因为,嗯……他好像没说耶……大概是因为我的魔法用得不好,所以他告诉我一个方法吧。」凯克说得断断续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泰勒深吸口气,站起:「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啊?」 「跟着我吧。」 他跟着泰勒老师往前走,下楼,走向火之塔。凯克心里充满不停窜出的疑问,但是泰勒的脚步虽然缓慢,笔直的背影似乎传达出不想交谈的拒绝。 他们一起进入火之塔。 凯克感觉塔壁的光芒好像比以前黯淡了一点,隐约流转的红光似乎也变得缓慢,但是偶尔又会感觉到像是壁炉内忽然发出霹啪声响的剧烈火星。他没有停下来仔细观察或思考,心里只想着等下泰勒要说什么。 一楼、二楼、三楼。 走上曾经与白鬍子深谈的三楼,凯克忍不住望向他们曾经一起坐过的壁炉旁,以及放着三本书本的书架。 三楼不知道哪时多了几张椅子,泰勒带着他走到椅子旁边,示意他坐下。 凯克回神,迷惘的棕色双眸像是不知道他为何在这里。 泰勒拍拍椅背,自己先坐下。他放慢语气,神情严肃地说道:「凯克,等会我和你说的话,不能告诉别人。」 「啊?」听到泰勒的话,凯克终于将回忆往事的心思收回,一双眼睛闪耀着好奇与期待,凝视着泰勒。 现在,可以听到什么秘密了吗? 「等下我所说的话,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我们?」 泰勒像下定决心,表情平静地回答:「对,我们是元素之语殿堂内比较年长的魔法师,也就是你们称为老师的魔法师们。」 「嗯、嗯,我知道了。」 「我们猜测,很久很久以前,魔法并没有分为异想派或是学术派。就如同你应该听过的那本书说的一样,」泰勒指向协助建照元素之塔的魔法师人类所留下的书册,「元素的确存在,火元素是一朵向上盛开的花朵。」 「这我知道——」 泰勒轻叹口气:「孩子,我要说的话很重要,你先安静下来听我说。」 凯克乖乖坐好,闭上嘴巴。 「除了火之塔,其他元素之塔也有同样的三本书,这你应该也听过。但是,我们至今无法得知的是,为什么有些人后来看不到元素,有些人还是可以看到元素,而能够看到元素的人似乎越来越少。」 「但是,这并不阻碍我们对于魔法的使用,因为,我们有魔法咒语。」 「我们推测,魔法咒语应该是很久以前魔法师与精灵沟通,让精灵们协助我们使用元素的字句。不同的字句对应不同的魔法,就像是如今异想派请精灵协助使用威力较大的魔法一样。」 「不过不知哪时开始,或许是魔法咒语的使用比较容易,或是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原因:例如看不到的人变多,他们可能只好使用留下来的、常用的沟通字句。」 「透过这些字句,人类使用魔法时不用再看见元素,或者需要透过精灵帮助,而是依赖自己背诵咒语时的能力。」 「我想,咒语大概就是小精灵菲利所说的——人类的魔法。」 凯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可是,这些为什么不能说呢?」当第一个疑问得到解答,第二个疑问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未完待续 3-29 魔杖的正确使用法 - 5 第二十九节魔杖的正确使用法-5 泰勒老师没说话,只是凝视着凯克年轻的脸庞。 他的目光专注、温和,带点平静的怀念感伤,让凯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坐立难安。 过了一会,泰勒才轻轻叹口气,「都说到这里,说不说也没差了。而且,我想如果我不告诉你,你说不定更想去问别人吧。」似乎能想到像凯克的行为,泰勒的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他抬头,直视凯克年轻、坦率好奇的棕眸,慢慢说道:「如果公开这件事情,会阻碍人类使用魔法的普及性。」 「啊,为什么?」凯克没有思考这句话的意涵,下意识反问。 泰勒并没有正面回应,他望向记载大规模咒语的火之书:「这也是我特地带你来这里说明的原因。能进入三楼的大部分都是魔法师,他们大概都感觉到这件事。只是土、水之塔你上不去,才绕到这里。」 停了一下,泰勒继续说道:「如果有天你发现,你不是被选中的人,不管你如何努力、尝试各种办法都看不到元素。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不能使用魔法时,你还会选择魔法吗?」 凯克想了想,张嘴要回答。 泰勒却笑了,带点嘲讽的口吻说道:「没人知道自己是否会被选中,与其期待不可知的结果,大多数的人选择依靠自己的双手与双脚生活。」 「还好有『人类的魔法』。」 「我们可以教导学生魔法咒语,几乎大部分的学生都可以学会基本、常用的咒语,魔法才得以传承。」 「可、可是——」凯克结巴着想说什么。他知道泰勒说的有道理:如果没人认为自己能学会魔法,就没有人想学魔法。但、但是,他总觉得不仅是这样。 「你懂吗?」泰勒转头看着凯克,突然激动起来:「是因为有咒语啊。那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东西,我们不该浪费时间在大部分人看不到的事物上,惟有尽力鑽研咒语,我们才能靠自己掌握元素的力量!」 凯克点头,又摇摇头:「但老师你刚刚明明就说:咒语是人类请精灵帮忙时使用的语言,我们怎么可以放弃与精灵沟通,这样、这样能用的咒语只会越来越少。」 泰勒瞪着凯克。 两人互看,无声的对峙持续。此时,火之塔三楼只有他们,透出淡淡红色光芒的塔壁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另一端的壁炉持续发出的响亮霹啪声似乎也赶跑了尚未远离的寒冷。 许久。 率先改变态度的不是一向思绪跳来跳去的凯克,反而是严肃的泰勒。他收回矛盾复杂的目光,往后靠着椅背,十指交叠放在腿上,以沉稳的声调说道:「先不说这些了。你刚刚说,可能是你魔法用得不好,所以小精灵菲利才要你来问人类的魔法,对吧。」 为什么不继续讨论了? 凯克心中的天平在「泰勒或许可以告诉自己小精灵们说不清楚的事情」和「继续争论学术派与异想派的重要性」两件事里,轻易倒向前者。 他连忙点头说:「嗯、嗯。」 「目前你是如何使用魔法的呢?还是和以前一样想像元素排列的画面吗?」 你怎么知道?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一想到泰勒是学术派的领导者,又是殿堂内的老师,会知道学生的状况也不奇怪。凯克想了一下自己的施法过程,说道:「我通常会同时使用两种魔法:一种是请小精灵欧薇娜帮我施放想像的画面,或者先和她约好想像画面的名字;然后,我自己也想像一种画面施放魔法。」 「哦?你和小精灵同时施放魔法囉。」泰勒身体往前倾了一些。 「嗯、嗯,是啊。」 「没想到还有这种方式。」泰勒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接着问道:「不过,为何你觉得你的魔法用得不好?听起来不错啊。」 突然被这样问,凯克说不出所以然了。他歪着头思索,大熊般的身体在相对狭窄的椅子内扭动。 「想像画面要花很多时间,魔法施放很久才完成。」凯克挤出第一个可能答案。 「多练习、熟悉过程,缩短构筑画面的时间吧。」 「我能够控制的火元素太少,都要欧薇娜帮忙。」第二个可能。 「一样,多练习,逐渐增加能控制的元素数量。」 「我说的欧薇娜常常都听不懂,她不知道我要用哪一个魔法。」第三个可能。 泰勒叹口气,现在是进行主办人提问、参赛者抢答的竞技比赛吗?他仍是发挥耐心回答:「还是一样,多练习,多和帮助你的精灵沟通。」 凯克张口,「但是——」 「等等。」泰勒截住凯克的话。他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样可能说到深夜都不知道问题在哪。他瞥到凯克期待的目光,闭上眼睛思索一会,才睁开眼睛问道:「你说过,菲利要你来问『人类的魔法』。」 凯克迟疑地点点头,心想,这不是问过很多次了吗?该不会连泰勒老师也搞不清楚小精灵要说什么吧。 「所以,重点应该是『人类的魔法』,也就是利用咒语施放魔法。嗯,」泰勒将右手撑在扶手上,停了一会说道:「换句话说,应该是指请精灵施放魔法时使用的词句。」 「魔法画面与对应的字句?」凯克问道。 泰勒点头同意。「你仔细描述一下你与精灵间是如何沟通的。」 「欧薇娜要我和她说,哪一个句子对应哪一个画面。我目前用过火环、火球、火墙这些句子之类的。」 「只有这样?」泰勒坐直身体,惊讶地反问。 「只有这样啊……咦,该不会老师所指的就是欧薇娜的意思吧。」凯克惊呼一声,连忙继续解释:「欧薇娜说过只有这样不够,要我说清楚,而且要很确定哪种画面是对应哪一个句子。例如我只说火球,她就会问我是哪种画面?是很多很多火元素的画面,还是一两个火元素的画面。」 「还有、还有,她还会问我往东、西、往南,还是飞向哪里的火球。」 哈!哈!哈! 泰勒忽然笑了,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恣意,像是一个听到有趣故事的孩子。 凯克站起来,低头瞪着他。他感觉到泰勒笑声中的嘲弄。 「抱歉啊,孩子,」泰勒止住笑声,略带歉意地说道。他举手要凯克坐下:「我不是有意笑你的。只是,孩子啊,没人敎过你魔杖的使用方法吗?」 凯克嘟着脸坐下,不高兴地回答:「魔杖,不就是帮助我们专心施放魔法的。」 泰勒擦擦眼角泪水,语气里还可以听到隐约的笑意:「那只是它的功能之一。」 「啊?」凯克茫然地看着他。 泰勒站起,拿起掛在腰间的魔杖,口中默念咒语挥动魔杖,火之塔塔壁的一角窜出一个小小的火球,朝塔壁的另一端飞去。 凯克一脸:我就说魔杖就是这样的表情。 「孩子,看仔细吧。」泰勒等到凯克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慢慢说道:「你有看到我的魔杖所指的方向吗?」 凯克站起来,看看魔杖的尖端,又看看火球飞的方向。 他张大嘴巴……他为什么会没想过这个可能……他明明就看过泰勒老师解释学术派时,将魔杖指向学生的宽大长袍的啊。 泰勒笑着点头。「看来你懂了。咒语里不需要加上方向。至于,你说的元素数量问题,」他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这在学术派里,是只要在咒语里加上强度咒,就可以解决的啊。」 3-29魔杖的正确使用方法完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咕嚕、咕嚕。 平稳的讲解声中,忽然出现一连串突兀的咕嚕声。 泰勒正详细说明强度咒的使用方法,听到这阵咕嚕声时,先是愣了一下,脸上浮现迷惑的表情,随后眉间紧皱看向仍发出咕嚕声的来源——凯克的肚子。 讲解声忽然中断,凯克茫然地望着泰勒,一会才察觉泰勒的视线似乎正盯着……他跟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意识到刚刚隐隐约约听到的咕嚕声与肚子传来的闷痛,代表了两件事情:第一,他饿了,第二,他没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啊。」凯克像想到什么,大叫一声跳起来。 泰勒仰头瞪着他,「怎么了?」 凯克尷尬地笑着解释:「泰勒老师,不好意思,我肚子好饿。」但是这里的食物太难吃还没说出口,就在泰勒老师严肃的逼视下改为:「而且还有朋友在等我,可以明天再来和您学习魔法咒语吗?」 泰勒僵着一张脸,还在思考如何回答,凯克已经飞快地弯腰行礼,边说了句「老师再见」后就往楼梯口跑去。 望着凯克大熊般的背影逃难似消失在楼梯口,不知道该讶异还是愕然的泰勒,只能张嘴说出:「有这么饿吗?」凯克笨重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陪伴着惊讶过后感到深深不解的泰勒。 另一方面,斯凡与蒂雅一起走进魔法咒语存放所后栋。 屋内是一个宽敞的长方形空间,门口对面的角落放着两组桌椅,桌后分别坐着一位穿着长袍,似乎是元素之语殿堂内处理事务的人员;桌前则分别坐着一名佣兵与一位将长剑横放膝上,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人。 中央的空间摆满了椅子,四张并排、三排一列,总共有八列。斯凡看了一眼,大约一半的座位都坐满了。 「如果需要附魔引荐请由前排开始依序就坐。」门旁站着一位穿着长袍的年轻人,见到斯凡与蒂雅走进,低声说道。 斯凡跟着放低音量,小声问道:「这位……」似乎是想不出来适合的称呼,斯凡顿了一下才接着问:「先生,这些人都是要来作武器附魔的吗?」 被叫作先生的年轻人慌忙摇头否认:「请不要这样叫我,我、我叫做普伊格。」 他们说话时,又有人走进,普伊格连忙转头对进入的人说:「如果需要附魔引荐请由前排开始依序就坐。」对方点点头表示知道,看了斯凡与蒂雅一眼后,逕自朝空位走去。 普伊格才回头对斯凡他们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知道耶。我只负责引导大家入座,以及有事时通知元素之语殿堂的老师。」 「喔。」斯凡喔了一声,并没有离开,反而接着问道:「请问一天大约多少人进来呢?」 「嗯,」普伊格想了一下,「以我负责的上午,大约有五十到一百位吧。」 「多少人有附魔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怎么说?」斯凡彷彿没事间谈般,随口问道,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着:「啊,我们是陪我们的朋友凯克魔法师来的,只是刚刚那位卡尔先生说我们不能跟着进去,所以才过来的。」 「喔,」这番话似乎消除普伊格的疑虑,犹豫了一下望着前面角落说道:「那两位先生只负责附魔引荐,推荐适合的魔法师,但是实际上进行附魔是在二楼,或者介绍外面的魔法师。」 「外面的魔法师?」 「嗯。」 察觉到不只是前排座位的人们盯着他们看,连角落的两位办事人员也瞄了他们一眼,斯凡匆匆说了句谢谢,伸出手拉蒂雅,想往中间的空位走去。 蒂雅退后一步,面对斯凡的徵询眼光,只是摇摇头表示不必了。 斯凡耸肩不以为意,走向中间空位。蒂雅看着斯凡的身影思考:刚刚斯凡询问事情的方式,难道……这些日子的相处学习,已经让他「成长」了吗? 想到这里,蒂雅的嘴角浮现一抹像是嘲讽,又像是吞下涩果的苦笑。 「成长」啊? 她低着头,避开週遭的目光,要是她的话,不管目的是什么,应该不会选择在这里询问,更不会在这些人面前说出自己有魔法师朋友的话吧。 两人坐在第五列第四个、第五个的位子,为了平息其他人的窥视目光,一时两人都没有开口交谈。两次往前挪动,感觉都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后,斯凡才低声解释:「我想知道有多少人附魔才问的。」 「我知道。」蒂雅淡淡回道。 斯凡转头,凝视着蒂雅没有表情的侧脸,什么话都没说。过了一会,趁着两人站起移动位置时,斯凡在蒂雅耳边轻声说道:「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完时,两人也都坐好了。蒂雅并未对斯凡的不满作出任何解释,就像她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或者应该说,就像她根本并未听到斯凡带着负气语气的低语。 斯凡也没再与蒂雅交谈,像是两人并不相识。他静静观察前面排队等候引荐附魔的人们,专心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往前移了几次位置,他们前方刚好坐着两名普诺尼兹城的护卫兵。其实,两名护卫兵没有穿戴制式锁甲,但是手上握着那把镶着三个圆圈图案的长剑,还是让人轻易认出他们的身分。 「听说附魔不是很贵吗?真的有必要花钱附魔吗?」左边的卫兵不安地说道。 「我们先问问看吧。」右边的卫兵安抚着。 「我觉得我们还是走吧。」左边卫兵就想要起身,右边卫兵拉住他,低声说道:「你先坐好,听我说。」 「是,小队长。」 被称为小队长的年长卫兵低声说道:「我也是听说的。」 「是的?」 「你知道去年春天扫荡时发生的事情吧。」 左边的年轻卫兵点头。 「今年,城里的商人们还是决定要举办春季扫荡活动……去年黑色动物的事情让他们颇为头痛,他们希望可以趁此机会逐退黑色动物。当然,城里会发给我们更精良的装备。」 「可以杀死黑色生物的武器!」年轻卫兵兴奋低呼。 「当然不是,你安静点。」年长卫兵的声音听起来满是无奈:「听说只是提供一批比较坚固的头盔。要是附魔的武器这么轻易可以提供给我们,还会有这些人在这里排队吗?」 年长卫兵说完,伸手指着前排的几位一般普诺尼兹城居民打扮的人们。「你看那些人,那、那,还有那位。」 年轻卫兵拉长脖子,随着小队长手指的方向偷瞄。 「他们啊,应该都是城里商队主人派出来的人吧。」 「啊?」 「唉……你是真的不懂吗?他们派人想要替自己的武器附魔,让自己到北方採买时多少保障自己的安全,谁知道能有多少保障。」卫兵嘲讽地哼了一声,接着说:「还有那些佣兵,你想他们为什么才来?还不是为了希望能够对抗黑色生物。」 年轻卫兵点点头,「那我们?」 「你不想往上爬吗?我是看你本事不错才带你来的。总之,我们先了解看看吧。」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 座位再次前移,斯凡与蒂雅坐到第五列前端,两位卫兵也前进到第三列末端。 距离拉开,斯凡听不到两位卫兵的对话,但他不想引人注意,默默跟着临座依序往前,最后听到的是年轻卫兵对小队长的欣喜道谢。 不过,他也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 「今年还是要举办春季扫荡活动、取得附魔武器是掌握向上爬的机会」一直在脑海里反覆震盪,直到落定刻下深深的渴望——如果,只是如果,他也能得到一把附魔武器该有多好。 深入思考两位卫兵的谈话,他就明白小队长的判断没有错:如果拥有一把能伤害黑色生物的武器,自然能取得团队里的优势地位,也就是说,旧有的优势将被挑战,甚至被取代。 对他来说,不,对他们这个队伍来说,如果他能取得一把附魔武器搭配上凯克的魔法、蒂雅的箭术,一定可以在眾多的佣兵队伍群中脱颖而出,让城卫队或者其他大型公会注意到他们。 现在的问题是:他有足够的钱请魔法师附魔吗?他手上这把比之前好,但绝对不算顶级的武器,值得附魔吗?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不需讨论就有结论,皆是否。他身上的钱在独立佣兵据点时就花得差不多,仅留有下次探险时的必要花费;而他的二手武器又能有多好。 他知道凯克身上所留的钱大概比他多一些吧,他比较不需要更换防具或武器,但伙食费则完全颠倒过来,还是……他忍不住偷瞄蒂雅,蒂雅分的钱最多却花得最少,不过最初见面时她就展现对于金钱的重视程度。他不该开口问吧。 斯凡转回视线,想放弃这个想法。 座位在他的思索中不断前进,他只是如同木偶般向前,并未注意目前所在的位置。他心中的天平不断晃动,一边是取得附魔武器、往上爬的渴望;一边是可能被拒绝的难堪。天平有时左倾,有时右斜,摇摆不定难以平静,就像是他小时候在市场帮忙时所看到的无数天平。 碰!心中的天平有了答案。 心中的假想毕竟不是现实中的天平,不会在摇摆中逐渐稳定,得到一个平衡的合理答案。装盛自尊的盘子旁的链子在剧烈晃动中断裂,碰的一声连着自尊一起摔落黑漆漆的地面,砸得粉碎。 斯凡下定决心想和蒂雅「讨论」他的想法。他盯着蒂雅的侧脸好一会,直到蒂雅表情疑惑地回望他,才囁嚅着开口:「蒂雅——」 啪! 「推荐也要钱,居然要十枚银币,你们这是趁机抢劫啊!」 一个充满怒气的吼声从前方的引荐处衝出,斯凡将要说的话吞入口中,还多吞了一口口水,十、十枚银币啊。 斯凡与眾人一起望向站在前方的佣兵背影。 高大的背影、厚实的肩膀与握在手中的长剑,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强壮的佣兵。佣兵的背影完全遮盖住前方办事人员的身影,让人不禁担心起来,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是必要的諮询费用,如果您不满意此笔收费金额的话,您可以自行寻找其他的附魔师。」办事人员的声音并不大声,不过坐在第二列的斯凡还是可以听到他客气却生疏的宣告。 佣兵握紧手中的剑,坐在后排的有些人甚至站起来观看事情的发展。 斯凡忽然懂了刚进来时普伊格所说的话:「有事」时通知元素之语殿堂的老师。他瞄向普伊格所在的门口,惊讶地发现他动也不动,只是双手紧握瞪着前方的諮询处。现在的情况还不算「有事」吗? 佣兵的手握了又握,最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将长剑碰的一声放在桌上:「要是我排得到附魔师,哪还需要来这里。」语气里听得出来满满的不甘愿。 眾人眼看纷争似乎要平息了,站起的坐下,低语交谈的继续,只有一些人包含斯凡依然注视着前方的动静。 前方的交谈继续,斯凡听不太到办事人员的声音,不过佣兵的声音倒是断断续续传了出来。「大概从这里到……我希望是火系的效果……要排这么久……」 正当斯凡不想继续听下去,暗自估算十枚银币仅是引荐服务的费用,那附魔费可能是多少时,佣兵高大的站姿就像是一座突然冒出的山头遮盖住不算明亮的光线。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佣兵将长剑咚的一声拄在地上,一隻手边抖边指向办事人员,不可置信地喊叫:「等等,你、你说什么,附魔费要多少钱?」 佣兵颤抖的尾音搭配他强壮的背影,分外使人感到滑稽。 屋内却没有人笑,相反地,这巨大的反差使得眾人的好奇心被提高至极致,一时之间,斯凡感觉到屋内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将视线集中在前方的諮询处,拉长脖子想要听到答案,连飘散着初春寒意的冰冷石屋,似乎也因为大家的期待而变得暖和。 「先生,依照您对于武器附魔的需求,我替您预估的附魔金额约三枚金币到五枚金币。」办事人员依照佣兵要求,应该是「覆诵」一次原本的回答。 「这不可能,我听说只要一枚金币啊!」佣兵反驳后,像是想辩解什么似地继续说道:「我不是付不起这笔钱,只是这个金额实在太夸张了。」 「您持有的这把长剑的尺寸较大,您又希望剑身全部经过附魔,并且要求最高等级的火性附魔效果,三枚金币到五枚金币是合理的收费范围。」办事人员的说明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非常的冷静、客观。 听在斯凡的耳里,甚至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漠。 佣兵好一会不说话,他高大的身影给人一种想仰望的压迫感,大家或担心或期待接下来的发展时,他伸手到胸前不知道摸些什么,随后一串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一把银币被扔到桌上。 佣兵双臂撑着桌子,低头俯视办事人员:「这里是十枚银币,附魔师的位置给我,我自己和他谈。」 办事人员收下银币,在桌上不知道写了什么后,将一张纸条递给佣兵。 佣兵拿起纸条一看,收入胸前,伸手一拔长剑套入裤子旁的套环,大步迈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三枚金币…… 斯凡手心发冷地瞪着諮询处的办事人员。一会震惊慢慢褪去,他也前进到第一列的座位。 他低声对蒂雅说:「我们坐到最后等凯克吧。」 蒂雅回望他,点点头,两人低着头绕到屋内的末列。经过其他人时,自然也有人多看了他们两眼,不过大部分的人似乎仍处在衡量自己是否有足够金钱附魔的思绪里。 两人坐到最后面后,屋内有几人默默站起向外走去,表情或不甘心、或垂头丧气。 「我们不出去吗?」蒂雅无法忽视斯凡的表情,那是决心放弃后的惨白。 「不出去。」斯凡的声音听起来很僵硬。 蒂雅点头,回了句好吧。 斯凡却继续说下去:「我们为什么要出去,外面这么冷。」说完他抬头,用力瞪着附魔諮询处,一向沉稳的棕色目光里,意外多了凶狠,那是长久以来埋在心中的愿望转变成对目标势在必得的野心。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2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2 他的右掌紧握左拳,身体因专注而前倾,向来沉稳的棕色双眸此时却像老鹰捕抓猎物般敏锐。 她,本来不想理会他的,不管他怎么想、想做什么,或者做了什么,都与她无关。因为他们是陌生人,只是,两个因利益而暂时同行的佣兵队友。她应该也必须谨记:他们是队友,他就像她曾经合作过的每一位佣兵,没什么不同。 但当一个人动也不动,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并且就坐在你身旁,你如何不注意他?对吧。蒂雅说服自己,纯粹只是因为斯凡的举动令人无法忽视,她才忍不住观察他,绝对、绝对不是她在意他。 他在看哪里? 沿着斯凡的目光望去,是位于右前方的諮询处。不过,他看的是什么?是负责諮询事务的人员、想要附魔的人们,还是值得附魔的武器? 蒂雅深深看入那双专注的棕眸内,想在映于其中的事物里寻找可能的目标。棕眸专注锐利、不变的姿势与坚毅的嘴角……第一次,她觉得眼前的斯凡不是男孩,而是拥有野心的男人。 男人! 蒂雅打了一个冷颤,连忙用双臂环抱自己,感觉到身躯的颤抖与手臂上凸起的疙瘩,还来不及分辨这阵寒冷是来自石砖缝隙的冷峭春风,或是似曾相识的男性野心慾望,她的身体已经先做出反应,往旁边挪开。 面对蒂雅突如其来的举动,斯凡没有反应,连移动目光表示疑问都不曾发生,似乎他根本没有发现;也就是他的毫无反应使蒂雅察觉自己反应过度,她暗自苦笑,悄悄挪回原本位置,偷看了一眼斯凡确定他真的没看到自己的举动后,双手环胸一面思考斯凡的目的,一面极力压抑想要逃开的衝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射进石砖缝隙的光芒逐渐灿亮,就像在狭窄缝隙里奋力鑽出,终于四处攀根蔓延的杂草。 「走吧。」 斯凡站起,矮小身躯却遮住大半光线,让人有种他是座高山的错觉。他背着光,看不清楚阴影里的表情,只看得到他向自己伸出手催促着。 「啊?」 蒂雅愣愣将手交到他手上。 「你怎么了?在发呆吗?一点都不像你。」斯凡一把将蒂雅拉起来,嘴巴上叨念,脸上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不耐烦。 手心中的指腹上有着粗糙厚茧,摩擦肌肤给人一种温暖可靠的感觉。蒂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她要低着头躲避斯凡的视线,双颊泛起一股热烫。 斯凡看了一眼低头的蒂雅,又盯着彼此仍握着的手,满脸都是疑惑:蒂雅要自己牵着她走吗?话到嘴边,越想越不可能,最后说出口的竟是:「蒂雅,你不舒服吗?」 他感觉到手中的手僵住一下,随即很快挣开自己的手。蒂雅丢下一句:「没有,谢谢。」就飞快走向门口,他只看到她飞扬的黑色短发与苍白的侧脸。斯凡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心中的目标很快胜过好奇心,他跟着走向门口。 走到一半,他才发现怪怪的感觉来自蒂雅的语气,那句「没有,谢谢」不像她平常冷静到近乎疏离的口吻,听起来居然是带点不好意思的羞怯。 羞怯? 大概是他听错了吧。他耸耸肩走到门外蒂雅身旁,说起他打算如何弄到一把附魔武器。斯凡并没发现,蒂雅起初没听他说话,直到他说到想筹钱购买一把好武器时,才开始有了回应。 当两人争辩该如何尽快取得一把好武器时,远处一个大熊般的身影踏着与週遭行走的魔法师及学生们截然不同的步伐,气喘吁吁跑向他们。 「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们快走吧。」凯克一面喘,一面催促。 斯凡与蒂雅一起忘记自己正在争辩什么,一起瞪着凯克。 凯克让两人的目光弄得心里发慌,弯腰扶着膝盖继续边喘边说:「怎、怎么了?我来得太晚了吗?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快——」 「没有很晚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赶?」斯凡连忙打断凯克的道歉及解释。 「我、我、」 「你先调整呼吸再说吧。」蒂雅看不下去,也开口了。 「好。」 凯克喘了好一阵子,才对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走吧,我们去吃饭。」 「吃饭?」同样的疑问出自两个不同的人。 「对啊,吃饭啊。」凯克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这里不能吃吗?」斯凡说道。 「我说过这里很难吃啊。」凯克发出一声你们不懂啦的哀号,逕自往离开元素之语殿堂的道路走去,走几步感觉没人跟上,转头一看,他们果然还在原地。凯克大力招手连声叫道:「哎哟,快走啦,我们边走边说好吗?我和你们说喔,刚刚,泰勒老师和我说咒语可以……」 斯凡与蒂雅互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猜测:看凯克这么兴奋大概是发生什么好事吧。两人一起小跑步追上凯克,希望可以听到歷经漫长低迷冬天后的久违好消息。 听到凯克找到缩短施法时间的有效且稳定的方法,斯凡与蒂雅都替他高兴,同时也替自己高兴:凯克终于可以成为稳定战力。他们虽然没说出口,但脑海中都开始思索战斗时加入魔法的新组合与新变化。 当凯克提起还要和泰勒老师学习一段时间,考量身上所馀金钱不多的斯凡与努力存钱的蒂雅异口同声劝说凯克暂时住在他家。凯克不愿意,他不想碰到那个人,不过他提出的许多藉口都让斯凡与蒂雅一一反驳,最后再加上斯凡的致命一击「这样可以不用每天跑这么远,可以睡晚一点」之下,同意了。 三人转往小镇前的小路。 进入小镇,凯克看到景色的变化,不禁讶异地张大眼睛——小镇内居然多了一家旅馆、两家餐厅,一家武器店还有一处掛着嘴巴与魔杖的附魔諮询处? 凯克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斯凡和蒂雅自然也不知道。因为三人都感到饿了,最后蒂雅提议三人到餐厅用餐,打探小镇变化的原因,用过午餐后再到凯克家整理打扫与商讨接下来的行程。 餐点上桌后,凯克早就忘记要探听变化这件事,狼吞虎嚥进餐。斯凡与蒂雅则是缓慢用餐,故作自然地间扯几句刚刚在元素之语殿堂的见闻,一面竖起耳朵偷听其他客人的对话。 一场午餐过后,凯克满意地打了饱嗝,一再强调好险有来这里用餐;斯凡与蒂雅也是收穫颇丰,自然是在消息打探方面。 原来自从来元素之语殿堂諮询附魔的人们变多后,普诺尼兹城中头脑动得快的商人也看中这里的商机,几个大商队都分别在此开店,一方面提供聚集而来的人们服务,赚取费用;一方面可以掌握最快、最新的消息。 旅店是提供从远处来、想要住好一点、近一点的旅人,不管是諮询附魔的人或者等候魔法师施行附魔的人;餐厅的需求也是因此產生。至于武器店当然是为了提供更好的附魔标的,諮询处则是买卖附魔师位置、专长、能力等等的消息。 听说这里的服务都有经过元素之语殿堂魔法老师们的同意,也有缴交部分利润给他们,不过是真是假则不得而知。至少,他们能够在这个魔法师眾多的小镇里开店,具备一定实力是肯定的。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3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3 一级。 空无一物的白色世界里出现十朵盛开的红色花朵,静静停留原处,微微摆动。 火箭。 十朵盛开的红色花朵朝白色世界中央聚集,排列成一条间距等宽的直线。 凯克睁开眼睛,不像以往一样直接想像火箭的目标,取而代之的是举起手中魔杖,指向塔壁角落,才让想像里的直线朝着魔杖尖端所指的方向飞去。随着凯克放下魔杖,空中忽然出现十个火星,停留空中,聚集,排成火箭后朝着他所指的方向飞去,没入红色塔壁消失无踪。 看着火箭消失在塔壁中,凯克没有露出成功的欣喜,深吸口气,心中口中同时唸着:「欧薇娜啊,请帮助我吧,一级?火箭。」唸完咒语时,他举起魔杖朝着塔内一角,然后放下,睁大棕眸等待着。 飘在空中的欧薇娜看了凯克一眼,表情既无奈又好笑,她发出一声可爱的叹息,专注看向魔杖所指的方向,霹啪,空中出现火星,排成火箭,朝魔杖所指的方向飞去。 火箭没入塔壁,凯克大叫一声,拍手欢呼着:「太好啦,终于成功十次啦。」 他转头,想和欧薇娜分享喜悦,欧薇娜却不在左手边;她霹啪一声出现在凯克面前,像团火球释放光与热。凯克感觉到回过头,鼻尖差点撞到她覆着火光的白皙指尖。 凯克一脸莫名奇妙面对这隻带有怒气的食指;欧薇娜蓝眸里的怒气却彷彿越烧越炙烈的焰火霹哩霹啦。 「怎么了?」感觉越来越不对,似乎应该开口说些什么的凯克问道。 「怎、么、了。」欧薇娜指着凯克的鼻子,发出小女孩的尖叫:「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她激动地快步绕圈圈后站定,又指着凯克的鼻子:「我说过很多次了,要相信、要相信啊!你不相信我怎么帮你施放魔法,你刚刚不相信对吧,别摇头,我感觉到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会成功。」 「不、我——」 欧薇娜迅速打断凯克的话继续说道:「不?不,你不相信,你心里不相信,才会睁大眼睛等待我施放魔法,不是吗?神啊,我简直是帮你作弊,我怎么能帮助一位没有从心里深处相信的人施放魔法。」 「成功就好了啊。」大熊似的身躯发出讨饶的小声辩解。 但火力旺盛的欧薇娜似乎没听到,继续说着:「我怎么能因为你都使用同样的魔法,就认为你应该也是要使用同样的魔法。凯克!」察觉到凯克似乎没在听她说话,欧薇娜大叫他的名字。 「好啦,我知道了。我会相信我唸的咒语,但是你……你不能故意装做不知道我想像的是什么喔。」凯克说出口后,担心地偷看欧薇娜一眼。 果然,欧薇娜瞪着他抗议:「我哪有。明明就是你不相信。」 「好啦,是我不相信。我们继续练习啦。」凯克连忙转换话题,他们已经为这件事情吵过几次了。 「还要练习喔……」欧薇娜嘟着小嘴抱怨,她不想告诉凯克:其实、其实她刚刚她会帮他,有一点是她不想要再练习了啦。 还没机会和凯克好好「讨论」要不要练习,他已经闭上眼睛。 ※※※※※※ 两天前,泰勒老师讲解魔杖的正确用法与咒语根源后,凯克觉得眼前就像是打开一扇新的大门:「同时使用不同魔法」与「更快使出魔法」的大门。 经过「讨论、练习、泰勒老师解释」的循环,凯克得到一些简单的心得:「魔法类型」与「强度」使用言语规则确认,「施放目标」使用魔杖确认。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应用还是让他十分苦恼。 以魔法类型为例,他必须要想像许多次同样的画面,直到自己与欧薇娜都能确认他所唸的咒语等于要施放的画面。以火箭为例,火元素的排列方式、位置稍有不同,对于欧薇娜来说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与泰勒老师反覆讨论多次后,凯克才掌握诀窍:第一步、确定画面,第二步、复製同样的画面。使用咒语时魔法再也不是随意的挥洒创造,而是固定规则。 火箭,等于火元素等间距排列的直线。 想像一下吧。在布上画上同样间距的点,画十次都要保持同样间距。他可不是画在真正的布上啊,而是在脑海中想像,所以、所以偶尔怀疑自己画得对不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欧薇娜就会说不行…… 强度问题也让他伤透脑筋。目前与欧薇娜建立的规则是十个火元素等于一级、二十个等于两级、三十个等于三级,依此类推。以他现在的能力最多也只能操控四十个火元素。问题是,起初他不知道如何想像火元素的数量。该怎么说?就像脑海里出现十个火元素时还能一眼确认火元素数量,但是二十个?三十个呢?等到他算完脑海里的画面都要不见了。 最后他与欧薇娜达成协定,未满十个的都算十个,依此类推,才解决强度问题。 归纳出来很简单,他可是与欧薇娜练习了整整两天才得到这些「简单」结论。两天来,他们只确定了火箭、火壁、火环的使用方法,练习到二级。 不过他们还有一个问题:火环没办法使用强度咒。包围每个人的火环大小不一,如果说想像同样数量的火元素,有些空隙会太大,有些则太密集太热了。目前他们尚未找到解决方法,只好暂时使用原本的火环咒。 也因为如此,当他回到家发现家里几乎保持前年冬天的模样时,心底浮现松一口气的庆幸与不开心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 其实凯克明白,或许真正的答案是相反的:因为他不想深思这种感觉的起因,才更加专心练习魔法。他知道,松一口气的原因是他不会遇到他;他不想承认的是——不开心是因为他几乎没有回家。 和泰勒老师学习的两天里,他也好几次差点问到他。 至于斯凡?自从他告诉斯凡他不会附魔也不认识附魔的魔法师,斯凡与蒂雅护送他到元素之语殿堂后就一起去忙附魔武器的事情了。 ※※※※※※ 「我们回城去找尤里。」目送凯克跑向火之塔的背影,斯凡一面纳闷为什么凯克要用跑的,一面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尤里并不知道附魔师的资料。」 「我知道。」 「那?」蒂雅清澈的黑眸望着斯凡。 她同意斯凡的第一个方法是对的:先问凯克是否会附魔,是否知道附魔原理,或者认识附魔魔法师。至少,这样可以减少諮询的费用。 不过,凯克说他两年前只是学生,和其他老师不熟,而附魔魔法师据说都是学术派的魔法师。 「尤里应该也很需要附魔师的情报吧,而且,」斯凡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继续说道:「我想知道关于白色动物的情报处理得如何。如果,城里的人认为这份情报有价值,或许我可以拿到一把好一点的武器。」 「附魔剑吗?」蒂雅低喃,与其说她是在问斯凡,不如说她是在考量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不。」 蒂雅望着斯凡。 「我不认为会这么顺利。我只希望能拿到一把好一点的武器。」斯凡感觉到蒂雅询问的视线,但是他并没有回看蒂雅解释。 也因此他并未发现,蒂雅的眼光从询问变为惊讶,最后夹着一点点的讚许。她随着斯凡的脚步,转向普诺尼兹城的方向。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4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4 春天尚未真正来临,自进入东门到尤里旅馆,残留泥泞感的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名旅人。 每年这个时期,普诺尼兹城的大商队已经开始进行货物运输的前置准备,贯穿城内南北的石板路上也响起马车的滚轮声;相对来说,城内四周的泥土街道内,此时外出走动的都是些渴望摆脱困境的人:潦倒商人、贫困学徒、尚未建立名声的佣兵们。 不同的街道、不同的人们,为了全然不同的目的忙碌着。 或许是这与往年的每一年都相同的景象,安抚了心中狂叫的欲望,迟缓即将到来的危机,熟悉的街道与人们让他们有种错觉,城外的白色动物只是幻觉,抑或梦境。 酒杯形状的招牌竖立门外,面对近在眼前的目的地斯凡却没有加快脚步走进去,他停了下来,淡淡的、哪里不对劲的感觉彷彿清晨浓雾沾染大地,缓慢将地面覆盖一层水气般,自心中一点一点浮现。 回过头,望向他的队友蒂雅。 蒂雅一如往常的冷静沉默,连挑高细长眉毛询问的意思都没有,她只是跟着停下,静静回望他。 期盼她开口询问这件事或许本身就是错的,斯凡心底苦笑,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平静地解释:「城里似乎没有变化,尤里还没通知大家吗?还是他找不到适合的人?」 「他还没回来。」蒂雅说道。 过于简短的回答一时让人有些错愕,斯凡一会才明白蒂雅的意思是尤里已经想办法通知大家了,但是还没成功吧。 蒂雅纤细的食指指向关上的旅馆大门,「看那里。」 尤里旅馆的大门面向北方,每年秋末至春初总是紧闭着以防寒冷北风直接灌入大厅,此时也不例外。斯凡不明白有哪里不对,张嘴想问—— 「现在是中午,进出的人太少了。」 对。斯凡回头注视旅馆大门,意识到这也是他刚刚停下脚步的原因之一:春初的旅人不多,但是佣兵们应该已经开始聚集,一面用餐一面讨论任务,而尤里旅馆身为佣兵们喜爱的场所,居然从他们抵达至今都无人出入。 「我们进去看看吧。」蒂雅越过斯凡向着旅馆大门走去。 望着她急促的脚步,斯凡有些困惑。 蒂雅拉开大门,将脸贴在木门上,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在仅隔指宽的空间,阴影里的脸孔闪过困惑、畏惧与迟疑。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会和斯凡解释这么多。 只是对相处很久的队友解释。 她握紧把手,一把拉开,踏入旅馆又回到原本的冷静。 旅馆大厅内,中午的阳光奋力挤进窗缝,为阴暗寒冷的大厅增添一些虚假的温暖。大厅内空无一人,提供温暖的壁炉也只存馀烬,显然没有营业。 随后走进来的斯凡站在蒂雅身边,双手环胸思索着。原本以为尤里通报白色动物后就会回到旅馆,只要来这里就可和他商讨如何取得附魔武器,不过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来其他计画。 斯凡正犹豫着要不要乾脆到尤里可能去的地方找人时,大厅后方的厨房传出唰、唰、唰的水声。 难道尤里回来了,只是今天没有营业? 斯凡与蒂雅对望一眼,斯凡点点头朝厨房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一位提着大木桶的中年大叔就从厨房慢慢走出来。他见到斯凡两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淡额角丑陋疤痕所带来的狰狞感。他低沉的声音说道:「今天没有营业。」 「呃……我们不是来用餐的。」斯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中年大叔放下木桶,震盪的水波激起哗的声响,他微低下头,似乎是不习惯和人长时间接触:「那是要来住宿的吗?」 「咦?可以住宿?」斯凡有点讶异。 「可以住宿,没有提供餐点。」 蒂雅似乎发现什么,她忽然往前站,露出温和的笑容问道:「基里大叔,我们是来找尤里大叔的。请问他还没有回来吗?」 「是蒂雅啊。」蒂雅口中的基里抬起头来,「刚刚一时没注意到。所以这位是……凯、斯凡吗?」 斯凡点点头,表情有点疑惑。这位基里是什么人,他没见过他,但是蒂雅应该认识。 「尤里要我转告你们,你们分开后的第四天再来这里找他。」基里说完这句,又搬起水桶。 「等等。」斯凡叫道。 基里望着他。 他不光是为了附魔武器来的,他还想知道城卫军对于白色动物将採取什么行动。他问道:「尤里大叔回来过吗?」顿了一下,他还是决定不要说出口,免得造成恐慌,「他有没有另外提起什么。」 基里摇头。「他没有回来。是有个小伙子回来转达的,他交代他回来前不供餐,还有如果你们来找他,你们分开后的第四天再来。」 「第四天吗?」 听到这个消息,斯凡脑海里无数原因与答案的组合彷彿山上的春雪崩融,轰隆隆地以铺天盖地的速度衝下。 尤里到底去见了谁?他现在安全吗? 他为什么不回来?是无法回来还是不想回来?他是被带去确认白色动物这件事情,还是受到某人的监禁。是因为别人不相信他所以不让他回来,还是不希望白色动物的消息传出。 为什么是第四天?是因为来回白色动物发现的地点需要两天,剩下的一天是用来徵调人手还是用来争辩是否要相信这件事情? 「谢谢你,基里大叔。」蒂雅像一位有礼貌的孩子,鞠躬道谢。 蒂雅的道谢声唤醒斯凡,他连忙也跟着鞠躬道谢,低头的同时不禁瞥了一眼蒂雅,虽然已经知道蒂雅人前人后的态度大为不同,但是相隔许久又看到她温和礼貌的态度,他真的不太适应。 不过,现在该怎么办? 「基里大叔,我们可以坐在这里一会吗?」蒂雅露出微笑,比着最靠近的桌椅。 「可以。」基里点点头,觉得应该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他抬起大木桶,慢慢走向大厅前方。 斯凡与蒂雅一起坐下,才注意到基里的一隻脚似乎受过伤,他拖着一隻脚走路,所以走得很慢。基里已经没有理会他们,他默默将木桶旁的抹布拿起来,浸了浸扭乾就开始擦拭桌椅。 「基里大叔是尤里大叔的工作伙伴,听说是以前的佣兵朋友,脸上受过伤所以很少出来招呼客人。」 斯凡愣了一下,望着蒂雅。她怎么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红色的头发藏在阴影里,像乾涸的血跡般暗沉,让人有点害怕;但棕色双眸里的冷静智慧,又使人感觉可靠,像温暖的泥土地面。 蒂雅轻轻摇头,她,她是怎么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心底的慌张,刻意低下头躲避斯凡的视线,才开口说道:「你打算怎么做?回去吗?」 「我想,我们先到市场看看吧。去看一下武器店有没有开,还有卖皮甲的店。」斯凡想了想后说道。 蒂雅点头,「是该去看看。」 「我想去看看目前的武器价格,此外,」他瞄了一眼仍在工作的基里,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试探一下城里是否有白色动物的消息。」 蒂雅眼底闪过讚赏,不过并未说什么夸奖的话,她点点头,拉动椅子站起来。斯凡跟着起身,两人往旅馆大门走去。 走出大门时,斯凡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一眼基里弯腰擦拭桌椅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一起生活许多年的……艾德华老师。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5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5 垫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尤里一会望着房内角落发呆,一会瞄了眼门口守着他的人。 他被留在这里已经一整天了,昨天刚来时他还观察房内许久打发时间。这是间类似他旅馆的普通单人房:木头墙壁、单人床、单套桌椅,哦,桌上还放了小桶麦芽酒,真不知道安格斯放麦芽酒做啥,灌醉他吗? 房间还算乾净,看得出来整理过,水、食物也都随叫随到,只是他实在不知道在这里还能做什么,真是……该死的无聊。 对照昨天早上的奔波与忙碌,此时的无所事事真像梦啊。 昨天早上,他找上与城卫军熟识的安格斯。安格斯的公会不大,不过常常承接一些城卫军不想做的护卫工作,没想到,透过安格斯的引荐再引荐,他会有机会见到城卫军最高指挥者——团长马基恩阁下。 事实上,他并未直接与马基恩阁下对谈,当时是透过一位队长向马基恩稟告此事,他只是随候在旁以供徵询。之后,他被请了出去,到了下午安格斯才来通知他,他必须暂时住在他家。 尤里又瞄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人,看来他是被软禁了。 他私下问过安格斯他被留下的理由,安格斯支支吾吾地回答:城卫军要先确认这项消息的真假以决定如何奖赏他。听到这种放屁似的理由,他只能面无表情地拍拍老友的肩膀,给他一个没人相信的眼神。 不过,安格斯大力保证他的安全,同时也帮他派人通知基里,看来城卫军真的只想留他几天。既然安全无虞,他只好当作度假,卖这个面子给老友与城卫军啦。尤里叹了口气,索性躺了下来,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他想来想去,会被留下只有一个可能:确认消息真假是真的,但是不想消息流出去也是真的。 如果消息流出去,谁会损失? 如果消息保密几天,谁会获利? 朝这个方向思考,城里那个谣传或许是真的啊…… ※※※※※※ 三层楼的赤松木房屋位于普诺尼兹城的西北区,坐落于城卫军宿舍南方,训练场西方。三层房屋在一屋难求的普诺尼兹城中是富裕的象徵,但是木造房屋也表现屋主的地位仅止于此,绝非大商团主人的身份。 尤里口中的团长马基恩阁下,此时正待在这栋三层房屋的二楼书房。 靠着墙壁的两座书柜放满了书籍,淡淡的木头香、潮湿纸张的霉味、羊皮捲轴的臭味与放在书桌上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味道,营造出屋内的寧静氛围。 书房的主人马基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享受这份寧静。他立在窗边,修长笔直的背影与俐落剪裁的服装线条充分传达出他的背景:军人世家,同时也是城内三大商团之一的亲戚。城里有人说,他能以三十五岁的年纪就成为团长是靠着商团的支持,他无法否认这是部分原因。 而这也成为他该如何处理白色动物的最大困扰。 受到商团的支持得到这个位置,他默许商团在货物运输得到许多程序上的方便,这点倒不需要担心其他人抗议,毕竟另两大商团也各有各的办法;另一个秘密则是,他会先透露影响市场行情的大事件给商团。 但是这次的事件除了影响商品的价格,更攸关城内安危。 依据他的观察,尤里所说的白色动物一事是真的,他也已经派出精锐队员去调查白色动物的范围与数量。但是,他更相信如果贸然让此消息流出,北方物资短时间内想必会急遽上涨,随着白色动物侵袭范围的大小,仰赖北方物资流通为主要获利来源的商团都会蒙受或重或轻的损失。 更别提城内以採集、打猎维生的居民们将会受到的衝击。 眺望窗外,绵延的灰色石砖似乎没有界线,守护着城内居民的安全与生活,正如同城卫军团长最重要的任务一样——守护这座城。 从小看到大,高大无际的城墙彷彿给予了他无声的力量。马基恩踱步回到书桌前,摊平刚刚写到一半的羊皮捲轴,拿起鹅毛笔,继续未完的信。 一封,交给商团主人的信。 他寧可在尚未确认白色动物前,夸大牠们的影响,让商团蒙受压货造成的损失,也不能再多拖延发佈消息的时间,使得其他没有准备的人们丧失自己的生命。 三天,他只能拖延此消息三天,这也是作为确认此事的必要时间。 不知道,他派出的队员们调查得如何,衷心希望白色动物影响能够降到最低……不知不觉,马基恩停下手中的笔,思绪飘到距离普诺尼兹城不到一天距离的无之森中队员的身边。 ※※※※※※ 出发时间:隔天清晨。 调查范围:普诺尼兹城以北步行约半天的距离。 调查方式:分散出城,会合后再执行任务。抵达调查范围后,以左右横移方式向前推进,确定目标的数量,在地图上纪录其位置回报。 调查目标:集合后由队长公佈。 昨天傍晚,他们十人被队上召集,宣佈要进行一项隐密的任务,同时还发下他们梦寐以求的附魔武器。当时他们虽然对于宣佈调查目标的时间与调查范围这么近感到迷惑,不过很快就被拿到附魔武器的喜悦冲淡。 清晨,他们分散出城,会合后才知道调查目标居然是类似黑色生物般被黑色侵蚀的白色动物! 一路往北,大家的心中都被不安恐惧填满。但是,一想到牠们已经来到距离城里这么近的地方潜伏,长期肩负城内安危的责任感与城内居民信赖眼神下生根的荣誉感,还是促使他们加快脚步,赶往调查范围。 初春阳光和煦,温柔地照顾他们。他们之中也有两位在黑色动物来袭后成为光明教所的信徒,他们在阳光下祷告,愿光明给予力量,帮助他们对抗这些被黑暗侵蚀的动物。队友听到祷告有人微笑,有人跟着默祷,有人不以为然。不管如何,太阳似乎听到他们的祈祷,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同迈进,当他们抵达调查范围时,太阳也来到他们头顶。 日正当中,金色阳光穿过萌生枝芽的新绿,从头到脚洒落在他们头发、肩上、身上,初春寒意理应在此时消退殆尽,何况今天的阳光如此耀眼、光亮,令人难以直视。 只是,他们只感到彻骨的寒冷。 双脚、双手、连胸口都是冷冰冰的难以呼吸,彷彿他们在暴风雪中,狂吹的风雪让人喘不过气。倒映在他们眼中,这群、那群、左前方与右前方各有一群大约五、六隻,不,五六个没有生命的白色石头,嵌入的红色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清晰与诡异,似乎正嘲笑着他们期盼阳光能帮助他们的愚蠢。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6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6 赤松林内,白色石头散落在地面,表面受到阳光照射浮着一层淡淡光晕。乍看之下,牠们只是残雪覆盖的小土丘或大石头,随处可见。然而,在接近牠们的护卫军小队眼里,牠们不是石头,是潜伏着准备狩猎的猎人,是窥视着等候他们落入陷阱的——怪物。 小队队员们身体僵硬,无法言语,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过,活着的人们无法永远维持相同的姿势,在身体本能的牵引下,不知道是谁的脚滑动,皮靴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赤松林里显得清晰无比,每个人都听到了。 就像魔咒被打破。 有人急忙唰一声抽出武器,握紧剑柄盯着白色石头;有人摆出防御姿势,确认自己与队友的位置;还有人往后看了几眼,确认逃离的方向。 各式各样的声音响起,却在一声刻意压低、充满警戒意味的命令里一起停止。 「别动!」 队伍后方,这个临时编组小队的小队长,看着望向他的队友,表情严肃,以自认最冷静的语气缓慢说道:「保持安静,别惊动牠们。别忘记,我们的任务是『侦查』。」 侦查。小队长刻意加重的这两个字如同冰天雪地里递来的一张毛毯,稍微紓解了眾人的恐惧,一想到他们不必和这些怪物战斗,眾人心底都松了口气。感到庆幸的同时,心底也浮现一股淡淡的愧疚。 身为护卫军的他们,竟然畏惧战斗!一时间队员们低头的低头、整理武器的整理武器、眺望远方的眺望远方,下意识避免与小队长视线接触,因此没有人发现,小队长脸上的犹豫以及随后眼底浮现的决心。 经过简单的讨论,他们开始执行任务。侦察队以百步为基准移动,前进百步后小队长留在中央支援,其他队员以三人为一组,在可以看到小队长的范围内散开调查。三人中一人在地图上纪录位置、一人观察、一人戒备。虽然白色石头动也不动,谁也不知道牠们是活着沉睡或者僵硬死亡,不过侦查队的每一个人都本能感觉到危险,感觉到牠们散发的不祥气息,始终保持着警戒。 侦查队小心翼翼在林间穿梭,初春的地面湿滑泥泞并不好走,何况白色石头静静错落林间,有些蹲在溼润的泥土上十分明显,有些隐藏在残雪里难以辨别,他们深怕一不小心踩到牠们,所幸赤松林木高大笔直,林间宽疏视野良好,才使得调查时间不致于拉得太长。 一个下午过去,大约调查完五分之二的目标区域。因为预期太阳西落后的寒冷以及入夜后视野不佳的危险,侦查队决定先找好扎营场所。傍晚,小队分为两组,没有负责记录的队员们准备晚餐与夜晚扎营,负责记录的队员则将地图摊平,将其他人的符号也记在自己的地图上。 一面写,一面看,随着今天调查范围的标记逐渐完整,登记的队员们与一旁观看的小队长越觉得寒冷。 失温的颤抖,恐惧的苍白。 彷彿太阳转眼间消失,失去所有的光与热;彷彿初春退回,世界是残酷的冰霜大地。 看着地图的记号就可以明白,牠们绝对是活着的,是有计画地潜伏于此。地图上,代表牠们的黑点都是五个、五个点聚集为一群,或者单独一群,或者两群平行。要不是牠们活着,怎么可能如此! 牠们的数量并不多,五分之二的调查区域内只有六十隻,但是想到这些来歷不明的白色石头可能与黑色动物类似,再想起去年接触黑色动物时牠们不怕受伤、死后復生所带来的恐怖感—— 四个人面面相覷,无人言语,只在眼里看到彼此满满的恐惧。 恐惧与牠们战斗,更恐惧猜想牠们潜伏在此的目的。如果,如果牠们的目的是普诺尼兹城? 四人之间,恐惧随着视线的流转,逐渐累积相乘向外蔓延,连旁边准备晚餐的队友们都不自觉停下手边的工作,望向他们这边。而看到他们四人苍白脸孔与颤抖嘴唇的队友们,内心都感到深深的不安。 夜晚,眾人轮流休息。休息的队员翻来覆去,无法安稳入睡,甚至有人发出作恶梦的囈语;警戒的人瞪视树林内的漆黑,看不到的恐惧使人精神紧绷。对所有人来说,这一夜漫长到难以忍受。 曙光微露,侦查队就迫不及待起来整理营地、吃早餐,准备继续前进。一夜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将发生事情的预感,却使得他们的精神比休息前更为疲劳了。 他们往西、又往东、再往西循序渐进地慢慢往北方前进,调查了半个上午,他们暂时集合休息。三名负责记录的队员一样会合,誊写另外两人的纪录。依据地图上的黑点分布,北方区域的白色石头较少,半个早上只有二十个。这项发现一方面让他们松了口气,代表三分之二区域内的数量只有七十隻,没有增加的趋势;但是小队长却指出另外的可能,这表示白色石头的确针对普诺尼兹城而来,才会越靠近南方越密集。 不管怎样,这都是他们的推测,目前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快调查完毕,赶在今天内回城,向马基恩阁下呈报结果。 望着地图上的黑点,小队长没有说出心中的另一个发现:地图上的黑点隐约可以看出,西边比东边稍多。为了避免误会与考量时间,他们的任务范围并不包含克罗帝王国以北的无之森,因此无法确认那一带白色石头的分布状况。由目前的地图标记来看……很可能白色石头来自西北方,又或者牠们的目标除了普诺尼兹城,还有克罗帝王国。 之前他们一直不知道黑色动物的目的为何,如今从可能与黑色动物有关的白色石头分布推想:牠们的目标,该不会是人类吧? 小队长暗地嚥了一口口水,甩开自己的揣测,带着大家继续进行未完的任务。 到了中午,他们顺利完成目标区域内的调查,汇整后总计一百个白色石头。原本大家想直接回城,小队长却提议好好用餐、休息一下再出发。眾人虽然感到有点奇怪,但因为任务达成、白色动物一直没有动作,加上正午阳光带来的温暖放松,昨夜的疲劳一口气涌了上来,所以也赞成小队长的提议。他们找了块安全的地方,稍微烤过肉乾与麵包,好好吃了一顿。 用过午餐,侦查队往南前进,因为已经知道白色石头的位置,一行人的行进速度颇快,太阳还没西落,已经接近最南方的一群白色石头。眼看不到半天就可入城,荣誉与功绩也即将到手,队员们的脚步更显轻快,脸上也浮现淡淡的喜悦与兴奋。 「队伍停止。」 突如其来的命令使得队员们讶异地停步,甚至有些人还往前多走了几步才停下。他们回头,看向发令的小队长。 小队长望着大家,表情很复杂,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各位,我们的……任务尚未结束。」 队员们迷惑,甚至有一点点的慌张,有些人似乎敏感地察觉什么,下意识抚摸自己赖以维生的武器。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7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7 叮叮噹噹。 随着门上掛着的铁片互相撞击发出清亮悦耳的声响,门被推了开来,斯凡与蒂雅依序走出这家座落于普诺尼兹城城南的武器店。 两人并肩沿着泥土路向前走,好一会没人开口。 「还是一样。」斯凡皱眉,闷闷地说道。 蒂雅点头,没说话。 斯凡叹口气,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嘲弄地说道:「不,不一样,这家店主说明天来买会更贵,哈。这已经是第四家了,我想其他家也一样吧。」他瞥过头,望着蒂雅:「除了城里之外,你知道还有哪里能买到武器吗?」 蒂雅咬着唇,她刚刚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听到斯凡这样问,她轻轻摇头才回答:「这里是最近的了,别忘了我们时间不多。嗯,再近一点是据点那,但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回去。」 他们就像遇到了死路,没有出口。 斯凡仰头望着蓝天,蓝澄澄的天空也无法消去他的烦恼。他长舒一口气,对着天空叫道:「实在是太贵了啊——」 自从昨天听基里说要两天后才能见到尤里,他就与蒂雅商量先到武器店了解一下武器价格,看能不能买把好一点的武器附魔。没想到一问之下,昨天三家武器店给的答案都相同。 「竟然比两年前贵了一倍,一把单手剑居然要两金币!」一想到昨天听到的金额,斯凡还觉得有点晕,语气里也带着无法置信的愤怒。 蒂雅平静地分析:「我也没想到贵这么多,不过从去年开始,铁箭头的箭矢是涨了不少。」她回想起去年几次购买铁箭头的金额,的确是一次比一次多。 「这么说,你也觉得店主们说的是合理的吗?」 听到斯凡这样问,蒂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不高兴,感觉斯凡好像在质疑她的判断,她张嘴就想反驳:不然你要怎么解释价格上涨的原因!还没开口,就听到斯凡说道。 「北方铁矿因为黑色动物的出现导致採收量大减、许多人为了附魔多买把武器或更换武器,都是造成武器大涨的原因。」斯凡归纳武器店店主们提供的讯息。 察觉斯凡的问句不是怀疑她,只是将想法说出口帮助整理思绪时,蒂雅的不快感才淡了点。在此同时,她的心底浮现一种模模糊糊的不安。她,好像越来越在意他了。 「希望三大商团能想点办法。」 对于斯凡的这种想法,蒂雅不置可否。一方面她对于这种不自己解决问题的想法嗤之以鼻,另一方面她又能理解斯凡这样说的原因,毕竟在这个以地利之便兴盛的普诺尼兹城里,掌控大部分货物流动的三大商团一向是居民仰赖的存在。「希望三大商团能想点办法、希望小麦能便宜点、找没见过的东西就去三大商团的店」这类型的话语在居民口中可说是十分常见。 「不过,我们还是趁时间还早多看几家吧。说不定有人脱手的旧武器刚好合用也不一定。」斯凡停下脚步,望着蒂雅确认她的意见。 果然那只是他随口说说的话。蒂雅微笑,「好,也找找看有没有便宜的铁箭头好了。」 「那一起把要旅行的东西也准备一下,我想明天见过尤里之后可能就要出城了。」斯凡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快走吧,下午还得去接凯克呢。」 弯成新月的微笑还在蒂雅脸上,她微一点头,踩着轻快的脚步跟上他。 两人一整天都在忙着准备旅行的东西,虽然还是没有买到适合的武器,不过为了去接凯克也只能做罢。也因为如此,他们错过第一时间听到傍晚前发生在城北的事…… 「各位,我们的……任务尚未结束。」 队友们迷惑、不安与怀疑的视线,让原本就感到内疚的小队长一时无法继续说下去。他环顾四週队友们的每一张脸,他们每一位包含他在内都是不满三十岁的小伙子,都、这么年轻。一想到此,乾哑的喉咙锁住声音,稀少的唾液像是难嚥的苦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梗在胸口。 但是,马基恩阁下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你们的侦查成败将成为对抗白色石头的旗帜,能够引领所有人方向的旗帜。而马基恩阁下的说明也不无道理,他们只需要—— 「白色石头都查完了,也都记录在地图上了,为什么说任务还没结束!」一位看起来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不满地大声质问。 身旁的队友有的低声安抚他要他别再说了,有的附和着:对啊、对啊。 只是十人的小队一时之间嗡嗡声不断,陷入一种吵杂纷乱的气氛里。 小队长大声咳了一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指了一下不远处的白色石头,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眾人渐渐安静下来,看着小队长。 他深吸口气,声音低沉但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铁匠敲击的槌子,准确、蕴含着力道。 「大家都是『有经验』的护卫军队员,应该都知道什么是侦查任务。」他扫视眾人一圈,并在刚刚发出异议的队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队员沉默,思索着小队长的意思。 小队长并没有等大家回答,「了解目标的范围、数量,以及『实力』。」他刻意加重实力两个字。「大家想想,如果我们连白色石头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侦查任务可以算是完成吗?大家再想想,面对即将到来的敌人,我们要让其他的护卫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牠们战斗吗?」 「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到城里,我们能够对其他的队员们挺起胸膛说,我们完成了侦查任务?」 小队长的一字一句,质疑的语气都让队员们无话可说,刚刚大声说话的小伙子甚至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一位年约三十岁,队员内最为年长的剑士直视着小队长,冷静地问道:「那我们要做什么?」 小队长没有立刻回答,他再看了大家一眼,笑了一下才说道:「马基恩阁下对我们的要求很简单。」 「杀死一隻白色石头。」 或许因为怀疑的声音刚被小队长的气势压回,又或许因为小队长提到这是马基恩阁下的要求,片刻间无人吭声,大家只是看着小队长。 「以我们十,不,九个人要杀死一隻白色石头,应该是轻而易举,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有了附魔武器。」 为什么是九个人,正当有些人的心中冒出这样的疑惑时。 「快腿。」小队长对着一位年轻队员叫道。 快腿望着小队长,又回望大家的询问视线,一脸莫名奇妙。 「上前来。」 快腿其实是这位年轻队员的绰号,会这样叫当然是因为他有一双快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小队长要点明自己,他还是跑上前去。 小队长将一份毛皮捲成的地图交给他,对着他,也对着所有队友说:「快腿不参加战斗,你,」小队长看了一眼快腿,「看着我们大家的战斗,如果、有什么万一,你就直接衝回城。」 小队长将万一说的很快,但是所有人都听到了。 「但、但是,」快腿囁嚅,不安地说道。 「这是命令。只是万一,我们九个人还怕打不死一个白色石头吗。」小队长爽朗笑着、拍着快腿的肩膀,安抚这个年轻的孩子。 快腿的脸上仍然充满不安,但是依然点点头,将地图接下,好好收在胸前,退回队伍里。 「等下大家围着那颗石头,」小队长指着那颗最小的白色石头,「剑士在前,弓手在后……」 小队长叫着每个人的名字,慎重指示每个人负责的任务。 终于每个人都到了指定位置,拿起自己的武器准备开战。 「这样还有问题吗?」 无人说话,大家都知道小队长说的有道理。何况,即使现在不战斗,难道以后要在未知的情况下让队友们面对这些白色石头吗? 也有些人乐观地想到,现在牠们应该是睡着,要是能轻松解决一隻,其他隻应该也能这样处理。这样的话,这项发现可是大功一件。 「如果、如果真有万一,马基恩阁下许诺会好好照顾大家的家人。」小队长说道,希望能够让所有的人放心作战。 「现在,让我们笑着回城吧。」 「攻击!」 一声令下,最内圈的三名剑士拿好手中的盾,将剑用力劈向趴伏于地的白色石头。 未完待续 -------------------------------------------------------- 因为我觉得进度不一样,更新实在太麻烦了。 因此popo这里会缩短更新频率,固定周四周六更新,持续到稿发完为止。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8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8 红色的血液由剑刃下喷溅出来。 洒落。 三道鲜红的血液如同彩虹凝聚了眾人的目光,也使大家看清楚脚前这颗最小的白色石头不过是隻覆上薄雪的雪兔。 几乎同时穿越剑士身旁刺入雪兔身体的箭矢,随后其穿刺点也喷出一道细小的血注。一眨眼,鲜红的血溶入薄薄的积雪,朝两旁渗透扩散,在白色的雪兔上留下鲜明的、散乱交叠的数十道红痕。 没有任何抵抗,只有一声微弱的哀鸣。眾人心底深处担忧的危机并未出现,下意识松了口气,然而…… 突如起来的抽气声让他们刚放松的心又紧绷起来,稍微敏锐一点的队友立即感受到一阵惊恐混合着颤抖的呼吸从身后传来,随即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他们不需回头就知道那是快腿发出的声音,内圈的剑士即刻举起盾牌,外圈队友将箭矢搭上弓。 只是脚前红白混合的雪兔依然趴伏于地,垂死的模样明显不具任何威胁性。 有人看向快腿。 有人望向四週。 彷彿积雪自叶上滑落的细微声响从眾人前方响起,同时,看着快腿的人跟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向四週的人停在同一方位不动。就像人群中有人发现星星陨落抬头大家也跟着抬头,其他人一起看向声音的来源——前方。 前方宽疏的赤松林间,四颗白色石头,不,牠们已不是石头,牠们一一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动物的模样站了起来,血红的眼珠盯着他们。 「横排防御。」小队长适时下令。 三名剑士举起盾牌呈横线排列,三名攻击者握紧武器走到剑士右侧,三名弓手走到剑士左侧后退两步遥对白色动物。 但是白色动物仅仅站起来,然后动也不动。 双方对峙,一时毫无声响,气氛凝滞压抑到使人喘不过气。此时仔细观察白色动物们的轮廓,可以分辨出似乎是一隻白鹿、两隻白狼与一隻雪兔。 原来五个白色石头聚集,表示牠们是一体的,攻击一个其他白色动物也会醒来?侦查队的人们或肯定、或怀疑、或者只是模糊的感觉,心中却都是一跳。 他们还没机会确认这项推论,一声急促的大叫打断所有人的思绪。 「看!」 三名弓手发现白色动物压低前身,蓄势待发的姿态显示牠们准备攻击,当他们想提醒队友时,却感觉前方队友们的注意力明显放在别处。 他们随即察觉快腿叫出「看」后的寂静,以及队友们的颤抖是为了什么。 至此,连原本抱持着回城希望的小队长也如同暴风雪中的大树,身体剧烈颤抖不停。但小队长不愧是小队长,颤抖中,他疾吼:「快腿,跑。」 快腿没有动,不知道是因为恐惧僵住,抑或不想拋弃大家离开。 「跑!」没听到脚步声的小队长大吼。 快腿大声回道:「是。」转身朝普诺尼兹城的方向拔腿狂奔。 ※※※※※※ 三名剑士的脚前。 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小雪兔身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黑色圆点,黑点无声无息向外扩散,很快垄罩雪兔全身,乍看之下,彷彿红白混合的兔子变成团兔子形状的黑烟。 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站起的白色动物身上,无人察觉雪兔的变化,只有被指示要仔细观察战况的快腿第一个看见。 当他看到黑烟扩散,他几乎不想承认他所看到的是真的。原来去年曾经参与过春季扫荡的队友们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动物在濒死时身体出现黑点,然后被黑烟垄罩。 他大吼示警。 然后,队长的指示传入耳朵,他大声回答,转身奔跑。他不知道自己的「是」是回答队长的命令,还是告诉队友们他一定会达成任务的承诺。 他什么都不敢想,不敢想黑点与黑烟代表什么。第一次感觉回城的路途很远,他迈力往前跑,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完成队长交付的任务。 ※※※※※※ 小队长听到脚步声后,对着前方的队友大吼:「傻啦,不知道黑色动物!还不快点砍兔子的脚。」 大吼声惊醒眾人,三名剑士小心翼翼举盾向前,攻击手跟在右侧后方。 还没碰到白兔。 身为中队的弓手,站在后方的队长再次下令:「左右两队继续向前挡住白色动物,记住,挡住就好。弓手协助牵制。」 队长一面说,一面抽出箭矢射向一跃而起的巨大白鹿。 白鹿停也没停,完全忽视射来的箭矢。 两箭落空,一箭命中。 白鹿哀叫,落地。但是停也没停,身上晃动的箭尾像是嘲笑人类的装饰品。牠低头衝向最靠近的敌人:右前方剑士。雄伟的身体,纤细有力的四肢,看起来充满生命力的美感,然而在被衝撞的剑士眼里,那是如同城内马车疾驶向自己的巨大恐怖。 两隻白狼同时迈开四足,一面向前跑一面靠近白鹿两侧,健壮敏捷的腿蓄满力道,跟着白鹿一起衝向右前方剑士。最后方,雪兔一蹦一跳尾随。 右前方剑士努力压低重心,举起盾牌准备迎接衝击。 左前方剑士见状改变方向,跑向右前方剑士身旁并肩,举盾分担接下来的衝击。 「中队,快点解决兔子。」 中队剑士听令奔向黑烟兔子,兔子一跳一撞到盾牌,落地,又再次弹起撞上,不断重复的动作让人发笑。不过眼前没人笑得出来,攻击手冷着一张脸,快步绕到盾牌侧面,砍向黑烟兔子。 攻击手左手附魔的长剑散发淡淡的火光,在完整包覆兔子的黑烟上开出一道缺口,右手的匕首对准缺口瞄准兔子的左前足,用力刺入,快速抽出后退回剑士右侧。 兔子的一隻脚在攻击下断了,牠却依然拖着断脚撞上盾牌。 看到雪兔的这副模样,明知道这是让人厌恶的生物,不知道为何攻击手的眼中浮现一抹悲哀。 他再次绕出,挥动长剑与匕首,採用相同的方式砍断了左后足;然后重复同样方式,绕到另一侧依序砍断右前足与后足。 雪兔终于不再尝试跳起,侧身垂倒地上。 牠身上的黑烟迅速缩回变为黑点,黑点朝天空延伸,笔直的黑线飘浮天际,无风中大力一抖拔起,朝着北方的天空飞去。 此时,受到白鹿、白狼与白兔集中攻击的右前方剑士,虽然得到所有弓手与左队的支援,还是在白色动物们的一再衝撞下,跌落地面。 剑士紧握菱盾,将自己的身体靠在盾牌与地面间形成的三角障壁内,之所以会面临这样的困境,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敢在没有命令之下杀死任何动物。他们明白队长命令的用意:当白色动物濒死,垄罩黑烟时将更难对付……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9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9 支离破碎的雪兔尸骸,一块、一块散落地面。雪白的毛皮裹着血红的肉,浸在流淌的鲜血中,在温暖的褐色大地上形成令人作呕的景象。 至此,动物已不是人类维持生命的粮食或取暖的物资,而成为憎恶恐惧的存在。 造成这景象的中队剑士,拄着剑站在血块中,头发散乱,一面喘气一面低声咒骂:「这样……这样……就不可能站起来了吧……」 发狂失控的他并没听到小队长的疾呼:「中队攻击左侧的狼。快攻击左侧!」 队伍临时编组无法掌控的这个缺点在此时尽显无遗,中队剑士一人的失控不仅使得长时间遭受白鹿与雪狼衝撞的右队剑士支撑不住,跌坐地面;剑士的后跌更使得右后方的攻击手失去剑士的保护,正面面对雪狼的扑抓。 雪狼矫健的身躯兼具速度与力量,一跃而上,朝攻击手的胸膛狠狠撞上,使他连退几步差点摔倒,但这远不上近在眼前的恐怖——涎着唾液的大嘴与刺入肩膀的狼爪。面对逼近攻击手喉咙的撕咬,挡住白鹿与另一隻雪狼的两位剑士固然无法帮忙,但是其他的攻击手与弓手也担心误伤队友而无法出手。 随着越来逼近颈侧的恶臭大嘴与锋利獠牙,攻击手下意识用手臂去挡。 「啊!」凄厉的喊叫响彻林间。 雪狼狼牙狠狠插入攻击手右手臂,皮製臂甲好像少女的裙襬花边没有任何实质作用,攻击手的手臂滴滴答答流着鲜血,但是随后冒出更为响亮的嚎叫却是出自仍掛在攻击手手臂上的狼嘴。 「呜——」 疼痛与恐惧让攻击手无瑕顾及小队长不要杀死牠们的命令,左手握着的匕首用力捅进雪狼腹部。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戳刺终于让滴滴答答的血珠变为啪噠啪噠的血雨,雪狼雪白的腹部全部染红,血雨混着手臂的血液,在攻击手脚下形成一滩小血池。 雪狼的嘴松了。 张嘴,坠落于地。 咚。 「退后!」 「不,快前进,快砍牠的脚。」 眼见雪狼即将被黑色烟雾垄罩,小队长慌乱地吼着乱七八糟的命令:原本想让攻击手后退让所有弓手放箭攻击,但是又发现箭矢可能很难确保雪狼的四肢无法行动。 黑点出现,迅速地放大缩小,很快包覆雪狼全身。 不知道是不是身处危机里的错觉,他们都觉得黑点出现后扩散的时间远比雪兔时来得快,黑雾也显得更黑更厚实。 雪狼从趴伏到跃起,如闪电般乍现,眨眼狠狠咬住低身劈砍牠右前足的攻击手喉咙。 「啊!啊——」攻击手的叫声已经无法用凄厉来形容,那是对希望的徒劳呼喊,对生命的最后挣扎。黏在身上的怪物让他濒临崩溃,他又跳又叫,右手的魔法附魔剑与左手匕首在胸前的雪狼身上乱挥乱戳,一切的尝试努力只是出于对生存的本能,完全忘记即使黑雾化雪狼死掉,他喉咙上的伤口也无法治癒。 跑近右前方的弓手与绕到后方支援的两名攻击手都被这摄人的变故惊呆,一时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弓手继续支援剑士。」小队长喊道。 小队长仍然站在最后方观察战况。此时他的右前方是纠缠中的黑雾化雪狼与攻击手,正前方是两名剑士,右前方与正前方之间是两名不知该前进后退的攻击手。两名弓手则是往右前方走了几步想射击黑雾化雪狼,在听到他的命令后改为继续支援正前方剑士。 看着右侧攻击手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小队长知道他们将失去他。但是这隻黑雾化的雪狼该如何处理才是目前要烦恼的关键。他的手没有停,仍不断射箭,企图在黑雾雪狼身上的黑雾缺口中製造更多伤口,一面思索该不该让前方的左队剑士绕到右侧阻挡。 但假使左队剑士移开,右队剑士的左边就会空出,已经蹲坐在地无法轻易移动的他能否再撑过白鹿与雪狼的攻击? 该怎么办? 还是…… 小队长下意识搜寻中队剑士,发现他仍站在中央的血泊内发征。 「你,快去阻挡前面的狼。」 中队剑士像是忽然醒了过来,左手举握菱盾,右臂后拉将长剑垂在身侧,噠、噠、噠大步衝向前方的狼。 小队长眼见中队剑士即将赶到,正要下令左队剑士阻挡黑雾化雪狼,但是还没说出口,所有的话语只变为一个字。 「不!」 中队剑士完全没有採取防御姿势。他一绕进雪狼侧面,就挥剑劈向雪狼头颅,往右下斜切侧腹。「呜。」雪狼叫了一声,后退,扭头衝向最近的敌人:中队剑士。牠染血的身躯轻而易举撞上没有举盾防御的剑士,身上的血污再次染湿剑士腿上乾涸的血渍,张嘴,一口咬紧剑士的喉咙。 「快砍断狼的四肢。」 心底瞭然中队剑士不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而行动,而是受到疯狂的驱使往前衝。小队长知道他们将失去第二名队友。 惟一能赌的只有让濒死的雪狼没机会再站起来,然后让左队接着对付已黑雾化的雪狼。 噹,中队剑士甩掉了盾,右手的剑拼命砍着身上的狼,有些甚至划到自己脸颊。疯狂乱挥的剑使得左队难以靠近,但是弓手与两名攻击手还是不断找机会想要砍断雪狼的四肢。 左队剑士停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办法出手,向后快步赶往右后方的黑雾化雪狼。幸运的是,他在攻击手跪坐在地时赶上,雪狼的嘴巴松开,攻击手整个人咚的一声往后倒地。他仍然茫然地挥手,尝试捂住脖子上不断喷出血注的血洞,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左队剑士对上黑雾化雪狼。刚刚与这群怪物对战一段时间,他已经明白牠们只会直接攻击,他将盾牌牢牢握在手中,档下黑雾化雪狼扑向他胸膛的衝跳。 前方。 中队剑士的攻击也渐渐慢了下来,雪狼也渐渐不动。如果是正常的动物这或许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但是在这场战斗中,会再次站起的雪狼将是最后的赢家。左攻击手知道自己应该出手,不过想起刚才右攻击手遭到的袭击,还是让他左右绕圈,不知如何是好。 中队剑士忽然停下手中的剑。 当小队长、左队攻击手都屏息观察接下来的发展时,中队剑士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握剑,从头顶上方用力戳向自己的腹部,将雪狼牢牢定在自己身上。 察觉这是队友临死前清醒过来,送给队友们最后的礼物,左攻击手当下不再犹豫,衝上前去,剑与匕首对准狼的左前足同时挥砍,截断左前足,再採用同样的方式砍断左后足。 雪狼身上黑点出现,放大后迅速化为黑雾。 只是被定在剑士身上的牠无法立即回头咬向攻击手,顿住一会,才用力扭动身躯,单侧的腿用力蹬着剑士身体,想将身躯拔出来。 攻击手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快步上前砍断右前足,在黑雾化雪狼扭头要咬自己的手时迅速后退。 咚。 剧烈的晃动使得剑士仰面倒地,连带定在他身上的雪狼也跟着趴倒,只剩下一肢脚的牠伏在剑士身上,不断扭动。 攻击手再次上前,砍断牠的右后足。 牠身上的黑雾缩小,集中浓缩成黑点,延伸出黑线后在空中用力一晃,拔起飞向遥远的北方。 左攻击手与一直注意大家状态的小队长,一起松了口气。现在,他们七人只需要对付一隻黑雾化雪狼与白鹿。 然而,从右前方传来的惨叫与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幕,让他们知道他们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们忘记他们曾经听过、如今当场验证的事实——黑雾化的动物能力远比牠们活着的时候还要强大。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0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0 雪狼在上。 剑士在下。 上面的雪狼沉默的啃咬,没有愤怒的咆哮或威吓的低吼,只有不知道是牙齿扯拉还是爪子抓磨的声音;下面的剑士发出撕心裂肺似的惨叫,右手握着长剑在空中疯狂挥舞,双腿弓起,两隻脚用力踏蹬地面,不断想将身体拱起。 盾在他们之间。 听到惨叫声而望过去的两名攻击手与三名弓手,头皮发麻地看着垄罩黑雾的雪狼踩在盾牌上,盾牌下压着剑士的上半身。雪狼低头啃咬剑士,剑士的脸自嘴巴以上一片血肉模糊,看来可能看不见了。 然而,使他们感到不寒而慄的是——雪狼的漠然与剑士的挣扎,在盾牌分成的上下两个空间,形成截然不同的诡异对比。 其中一名弓手不忍目睹,转过了头。 小队长听着队友的哀号,不知不觉垂下了弓。他想,大概是雪狼衝撞的力量太大撞倒剑士,他来不及滚开,又被扑上来的狼一口咬住了头。现在已经无人可以挡住黑雾化的狼,何况还有一隻白鹿。 该战、或逃,是一个选择题。但是不能战也不能逃的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恍惚中,小队长想起马基恩阁下交付任务给他,承诺他的晋升…… 还来不及搞懂是自己选择接下这个任务,还是受到当时的情势影响,视线里右前方的中队攻击手与左前方的左队攻击手一起转头向后跑,他下意识举起弓支援,却发现中队攻击手越过雪狼与剑士,笔直跑向自己的后方。而眼角馀光里位在右前方的一名弓手,也转头向南逃。 小队长苦笑,并没有开口阻止他们。 他抬头望了一下太阳的位置,战斗中对于时间流逝的感觉不太正确,但他想快腿最多只跑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他丢下了弓,抽出系在腰间的附魔短剑,朝着黑雾化雪狼奔去;另一位弓手看到小队长的举动,也跟着抽出附魔短剑衝上前。此时已不需要任何命令,他们都知道要在最短时间内让雪狼停止活动,攻击面积小的箭矢不如短剑。 靠近雪狼,才发现左队剑士的左手紧握盾牌,对抗雪狼前爪用力将盾牌下扯的力量,不让牠直接攻击喉咙或胸腹等处。不过,这也只能延长他的生命一段时间,看着剑士模糊的眼鼻,赶来的左攻击手,小队长,右队弓手都不认为他还能活下去。 彷彿呼应三人的想法,剑士的惨叫变成了喘息,奋力挣扎也变为间歇性的抽动。三人对看一眼,左攻击手停在雪狼侧腹两步远的地方伺机等待出手,两名弓手则是绕到雪狼后足位置。 「拿盾。」小队长看着攻击手,轻声下令。 城卫军除了护卫城门时的标准军备:巨型半人高菱盾与锁甲由军中提供,其他的装备诸如高度等同臂长的菱盾、小圆盾、皮甲,或者消耗性的箭矢也是一样不缺,几乎只有武器因个人的习惯不同大都自备。这固然是因为军资丰厚,但也是因为城内商团主人组成的议会担心军队人数过多会使南方首都感到威胁,埋下灾祸的种子,所以採取精兵政策的缘故。 只不过这次出城,考量任务的隐密性与侦查时需要快速行动,十人并没有携带重防具。而是依照每个人过往的经歷与对抗黑色动物的经验——牠们会攻击最靠近的人,所以只安排三人携带菱盾,负责抵挡动物的攻击;另外三人携带小圆盾、附魔长剑与匕首,负责近距离製造伤害;四人携带弓与附魔短剑,负责远距离牵制。 依据他们这次在队伍中的功能,被赋予剑士、攻击手与弓手的称呼。当然不同的行动目的会採取不同的队伍编排方式,做出更多元化的调整。 ※※※※※※ 左攻击手都已经将匕首插回腰间,摸向背后的小圆盾,却突然停住了。他将手移回腰部抽出匕首,望着小队长,笑了。 「圆盾挡不住牠,我用匕首,我们需要尽快解决牠。」他淡淡的笑容里藏着坚定的决心。 小队长一愣,明白攻击手话里的意思:挡不住的,不如拼个两败俱伤。他点头,简单地说:「我们配合你。」 攻击手后退两步,右手附魔长剑左手匕首横握,小助跑向前衝,对准雪狼的右前足关节右侧,附魔长剑先横劈而过,匕首翻手切入长剑消融黑雾的弧线。才刚切进,左攻击手就连退了好几步。 左攻击手攻击的同时,两名弓手也同时跑向雪狼右后足后方,两人将手中的附魔短剑一前一后从左右两侧刺入关节处,但奇怪的是,他们才刚刺进,也和攻击手一样向后连退。 攻击手站在远处再看,发现刚才手中传来的感觉果然是真的:他根本没对雪狼造成任何伤害。附魔剑劈过的地方,不知道是否因为黑雾太浓稠,消融的速度太慢,到现在还看不到雪狼白色的毛皮。 难怪匕首切进时就像在空气中挥舞,完全没有着力点。 此时也没空多想,攻击手低声叫道:「再一次。」 小队长也低声对着身旁的弓手说:「我们刺同一位置,你先刺,先退。」 三人眼神交换,再次一起攻击,三人都刻意瞄准刚刚黑雾消融的地方,横劈、刺进相同位置。 攻击手再次将匕首切进长剑划过的地方。 不行! 匕首切入的地方依然空荡荡的。他没退,再次挥剑,握紧匕首刺入同样位置。 啊—— 雪狼不知道哪时候转头,扑向为了瞄准右前足稍微压低身体的攻击手,牠脚下的盾牌不知道哪时候向下滑,露出剑士颈部,血液正如喷泉般涌出,流满大地。 快! 攻击手的惨叫化为一个字。他原本想仿效中队剑士将雪狼钉在身上,后来想起黑雾消融的速度——右手的附魔长剑紧靠雪狼左前足,匕首则终于牢牢戳进雪狼右前足。他像是了解自己的命运,并不刻意跳动挣扎,反而顺势后躺让雪狼跟着卧倒,使队友可以攻击后足。 小队长与右队弓手的眼内浮现一抹悲悽,但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往前跑,对准雪狼的右后足再次攻击,终于刺进牠的关节。两人后退,一前一后用同样方式攻击雪狼左后足。重复同样的动作三、四次后,黑雾迅速扩大变淡,咻地缩为一个黑色圆点,长出一条通向天际的宽线。 黑线无风拔起,飞向遥远的北方。 雪狼不动了。只是,两名弓手看看週遭,身前躺着的是只留一点喘息声的攻击手,身后的剑士则动也不动。 小队长走到攻击手身旁,从他紧握的手中抽出附魔长剑。 一刀插进他的胸口,了结他的痛苦。 右队弓手也走到剑士身旁,捡起盾牌与长剑。两名弓手对望,跑向快被白鹿压倒的右队剑士。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1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1 阳光照射下,白色的毛皮熠熠生辉,淡淡的光芒予人一种透明的圣洁感。大片毛皮覆盖下的肥硕身躯,厚实而不臃肿,彷彿呈给上天的丰厚祭礼,雄伟巨大。由身躯往上是优美的颈部线条、温和的脸孔与深邃的眼睛;往下,是足以撑起饱满身体的健壮四肢,时而轻快奔跑、时而发力跳跃。 只是,如今……白鹿美丽的身躯上沾满血污与血痕,显得狼狈不堪;林间的灵敏跃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不断重复的愚蠢衝撞。 牠不断衝撞前方蹲立着的人类。 左右两边,分别各有一名人类尝试攻击牠。每当牠攻击前方,他们就靠近,当牠转头,他们又很快后退。 同样的循环一再重复,不知道何时是终点。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衝撞,阻碍白鹿的盾牌彷彿被狂风掀起,往左后方斜飞出去。剑士也受到衝击力的影响,向后滚了一圈。 剑士刚停住想站好,就看到白鹿退了一步,压低颈项,对准了他。 失去盾牌的保护,剑士下意识用手撑地想要快点站起来往后逃,但还没有站稳——白鹿四肢迈开向前奔跑,鹿角撞进人类腹部。 剑士整个人往后飞,一面大叫一面拼命挥动手脚,落地,白鹿又再次撞上他。 一次。 两次。 三次。 手脚舞动的剑士就像是垂线人偶,毫无自主之力,只能一次又一次随着白鹿的衝撞往后飞,直到皮甲破烂、叫声沙哑、摆动停止。 赤松林虽宽疏,但直线衝撞的白鹿与往后直飞的人类,还是遇到了障碍。第四次的衝撞时,人类的背部狠狠撞上赤松木的树干。 没有叫声,只有身体撞击树干的巨大声响。 人类的背部靠着树干滑落,整个人坐在树下,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只有嘴角的血丝与胸腹的血流无声传达他的结局。 白鹿没有再继续衝撞树下的剑士,牠转过了头。 刚刚剑士手脚舞动时,右手的长剑在白鹿的身上增加了更多伤口,汨汨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身躯,粗重的喘息声连追不上白鹿的小队长与另一名弓手都听得见。 咚。 白鹿身躯倒地瞬间,大地似乎晃了一下,头顶整片的针叶丛彷彿也全部一起簌簌抖动。 白鹿,黑雾化。 白鹿的黑雾化来得又快又急。小队长与弓手刚从世界晃动的景象里清醒过来,对看一眼衝向白鹿,低身挥剑砍向白鹿的后足——瞄准的后足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覆盖着一层黑雾的白鹿已站起,四足踢踏,转身面向小队长与弓手。 毫无防备的小队长硬生生被白鹿撞了出去。 右队弓手长将盾护在自己胸前,也但也被后足扫到,整个人向旁跌了出去。 就像在梦境中,同样的片段一再重复,队长被撞飞、站起、再次撞飞的画面与剑士被撞飞的画面几乎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小队长手上的附魔长剑只在黑雾中剖开几条杂乱的缺口。 弓手扔了盾,拼命追着白鹿。 不管是奔跑后急挥或低身飞扑,只求在队长死亡前,伤到白鹿的四肢,破坏牠的行动力。可惜人类本来就不可能跑赢白鹿,何况白鹿黑雾化后速度更快、力量更大,更不可能追上。 而担负远距离攻击的小队长,为了保持移动速度身上只穿了件鹿皮背心,白鹿衝撞两次后就整个人倒在地上,任由白鹿踏过。 弓手只听到一声惨叫。 他红着眼睛,斜劈向从他们攻击白鹿起就一直跟在脚边,不停撞他的白兔。 他双手握住长剑,举在右胸,转身迎向面对他的白鹿,迎向已知的结局。 ※※※※※※ 无之大地。 冰封世界里,一位一身黑袍,戴着黑色兜帽的人站在眾多黑影的视线交集处,彷彿是牠们朝拜的对象。 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兜帽下忽然传出一声很低的叹息。 「如您所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低沉沙哑,感觉就像很久没有说话了。 「如我所料。」同样的黑色兜帽下,又传出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浑厚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像夏日里的闷雷,震动冰封世界里的每块冰面。 兜帽下的他们,都在他们的意识里看到,无之森内人类小队对白色生物的偷袭。 「但是这样,」人类男性的声音顿了一下,「牠们……不是只是送死吗?」不知道为何,人类男性的声音里居然感觉得出对于白色生物死亡的一点同情。 「哈。」厚重的声音敲击着世界,牠大笑:「哈、哈、哈。」大地不断震动,很难相信这只是从一个人类身体中发出的声音。 浑厚的声音接着说:「这是向人类学习的『智慧』。你们,为了眾人的利益牺牲少数人,不是理所当然的真理吗?」说到后段,牠的语气里混入了几分讥誚。 兜帽下,久久不再传出任何声音。 黑色长袍前,已经看得出数十隻排列整齐的狼、鹿、与兔子的黑影,还有两、三隻熊与豹。每种黑影分群站立在这个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大地,而牠们身旁,天空中仍有不断飞来的黑线填补未成形的黑影。 ※※※※※※ 无之森南部。 人类的尸体散落林间,无人知晓他们的逝去。黑雾化的白鹿与白兔站在尸体中,动了。白鹿朝向无之森南部奔驰,白兔一蹦一跳尾随。 之后,牠们陆续遇到逃走的两名人类,在牠们猝不及防的攻击下,两名人类先后死亡。 面对人类的死亡,牠们没有任何停留,继续朝南移动。 ※※※※※※ 橘黄色的天空下,由石砖建造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望着彷彿绵延无际的城墙,快腿不禁松了口气,他伸手摸了一下放在胸前的地图。只要,只要进到城内,将地图呈交给马基恩阁下,汇报白色石头的真面目,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不安。 远远地,噠、噠、噠的声音传来。 快腿的心怦怦跳动……难道,是队友们?他还没回头,就忽然拔腿狂奔。 刚刚才觉得已经近在眼前的城墙为何如此遥远……快腿没有回头看,只是拼命向前跑,噠、噠、噠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声。 但他已经可以看到城门下的护卫军的脸孔,闪闪发亮的锁甲,以及坚固的菱盾。 「快……牠们来了!」急促的喘息声里夹着吶喊。 「怪物来了!」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2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2 「怪物来了。」眼看城门口的士兵依然一脸迷惘,仅仅几人举起盾牌往前走了一、两步,快腿察觉自己的错误,连忙再次大叫。 「怪物」是他能想到最适合的说法。 快腿一面往前奔跑,一面继续吼叫。此时背后的黑雾化白鹿也已经来到约落后一个鹿身的距离,噠噠的奔跑声如在耳边。 门口的护卫军纷乱起来。 二十步。 十步。 快腿不再喊叫,发力狂奔。 护卫军的骚动停止。他们判断来不及关上城门,左右两直排排末士兵比着手势,指挥队伍转为横排,阻挡动物进入。 快腿在横排完成前穿了过去。但是,或许因为士兵太晚反应,抑或笨重的菱盾拖慢了眾人移动速度。黑雾化的白鹿紧跟着快腿,撞飞还没立好盾的士兵,有力的四肢践踏着惨呼,衝进北门。 一时之间。 快腿大力喘气后的惊呼。 护卫士兵将盾扔在石板路上响起的噹噹,挥舞刀斧的呼呼,叫着「快追、追上去」的喊叫。 城门口行经旅人的奔逃。 各式各样的声响此起彼落,乱成一团。 面对白鹿紧盯的视线,快腿看了一眼週遭:并不是全部的士兵都丢了盾追着白鹿,几名士兵缓慢往左右两边移动,想围住白鹿,几名士兵停在原地,看着城外。他看准一名离他最近、面向城内的士兵,扑了过去,一接近菱盾就滚向旁边,站起后绕到盾后。 面向城外的士兵注意着是否还有任何敌人。黑雾化的白兔一碰一跳出现,咚地撞上菱盾,士兵向右晃动菱盾,手中斧头劈下。 几乎同时响起。 「要用附魔武器。」躲在盾后的快腿喘吁吁地提醒。 「砍不到,牠……牠们……」砍到黑雾化白鹿与雪兔的士兵一起惊慌大叫。毕竟这是第一次有黑雾化的生物这么靠近人类居住地,毫无预料的状况让士兵乱了手脚,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乱什么!」一个身材壮硕的军官从城墙上跑下来,见到这团混乱怒喝一声,随即开始发令指挥。 「有附魔武器的给我上前。」 「没有附魔武器的举起盾,围好。」 「兔子先别管。你们,还不快把城门给关上。」 原来是今天负责城北安全的军官,看他明快的指挥,躲在盾后的快腿终于松了口气。 「怕什么啊,给我上,没看过黑色动物,附魔剑砍下去就对了。」 吱,随着铁门刮着石板地砖的刺耳声响,厚重的北门在城墙上赶来支援的士兵与另两名士兵的合力推动下,缓缓闔上。 城门一闔上,军官吼着:「让开!」也抡起斧头衝进围起的战场。 缓慢缩小的围圈,使黑雾化的白鹿失去衝撞空间,减弱许多的衝撞力量碰上穿着锁甲的人类更显得不具杀伤力。 橘黄色的夕阳里,阳光逐渐远离,四周也慢慢变得昏暗。雄壮的白鹿在四名人类的围攻下东转西撞,彷彿失去力气的将领,只能挥舞着毫无杀伤力的木棒,等候阳光落下进入永恆的安详。 就在白鹿前足的黑雾缺口看得到雪白毛皮时,一名人类士兵看准缺口,冒险衝上前砍断牠的前足,人类士兵头部受到踢击,哀号着往外摔去被其他士兵带走疗伤,但前肢折断的白鹿也落入重心歪斜的下场,移动困难的牠只能无力遭受人类的轮番攻击。 很快地,白鹿巨大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地,血液流淌在灰白的石砖上。牠身上的黑雾浓缩为黑点,延伸为黑线,咻的一声飞向遥远的北方。白鹿倒地后,手持附魔剑的人类很快解决了雪兔。 终于,城内危险解除。 军官并没有下令将城门打开,他的目光扫过快腿,快腿从盾后站起,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军官,单膝着地,朝他行了一个军礼。 「长官,我需要立刻见马基恩阁下匯报白色动物。」 军官点点头,招手示意一名士兵扶着他,随口交代要关紧城门注意城外动静,便带着快腿走向城西马基恩阁下的处所。 太阳已完全落下,士兵们收拾地面残骸,重新佈署警戒位置。只是,他们并没有人留意路经的旅人与居民眼里的惊骇,这是不曾到无之森,仅仅听过黑色动物的人们,第一次「亲眼」看到砍也砍不死,身上有着黑雾般的动物。 ※※※※※※ 隔天早上,也是斯凡、凯克、蒂雅一行人与尤里分别后的第四天早上。 一早斯凡与蒂雅带着凯克到元素之语殿堂。三人站在「咒语存放所后栋」外,斯凡看着凯克,说:「我们先去城里找尤里,看状况怎样,下午再来接你。」 凯克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武器找得怎样?」这三天都在练习魔法,回去就呼呼大睡,都忘记问这件事情。 斯凡的脸色有点难看,不过还是拍着凯克的手臂说:「我会找到的。好了,先走了。」 他转身,蒂雅也对凯克点点头,转身跟着斯凡篱开。凯克望着斯凡与蒂雅的背影,却没有马上离开。他总觉得,自从斯凡与蒂雅一起回城去找尤里开始,他们之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们的背影逐渐缩小,凯克才转身,跑向泰勒老师等着他的火之塔。 今天,要练习什么呢? 三天的练习下来,他逐渐理解:咒语真的等于他和欧薇娜约定使用魔法的语言。当从心底相信这件事情时,唸咒语使用魔法也变得更加顺利,几乎每次使用火壁、火环、火箭的两级魔法都可以成功。 这让他今天好想试试看新的画面,新的咒语,新的魔法。 怀着跃跃欲试的心,他进入火之塔,很快跑上三楼。 和泰勒老师打过招呼,凯克就开始想像一个又一个的画面。 闭上眼睛,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无数的红色花朵铺满了地面,像是春天里满地盛开的花圃。凯克张开眼睛,将手中魔杖指向前方火红色的地板,心中低语:「欧薇娜,请协助我吧,四级.火毯。」 彷彿火铺成的地毯,从地板上缓缓升起,火星在地面上跳动。凯克欢呼着,却被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少女娇嗔打断:「这只能用三次喔。」 「啊?」凯克一脸茫然。 「火之石内的火元素,只能放这个三次。」欧薇娜解释。 「听不懂。」凯克摇摇头,一副好学生听不懂就要说的模样。 「唉唷,」欧薇娜叉腰踱步,「不是和你说过,没有火元素的地方我能用的只有火之石的火元素吗?」 「嗯嗯,对啊。」凯克点头。「但这和火毯只能用三次有什么关係?」凯克睁大无辜的棕眸,望着欧薇娜深蓝色的眼睛。 「所以,就,吼,你去问他啦。」欧薇娜纤细的手指指着泰勒。 凯克喔了一声,转头望向坐在椅子上,膝上放本书正专心覆诵的泰勒老师,心底微微觉得有点奇怪。今天,泰勒老师怪怪的,平常他还没问,他就先开口解释了啊。凯克观察了一下,还是开口叫道:「泰勒老师?」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3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3 泰勒老师从书里抬头,看向凯克。 那不知道世界即将覆灭,散发着求知欲望的纯真眼眸与盛满期待的稚嫩脸庞,或许,就是他们的希望吧。 泰勒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温和地问道:「凯克,有什么问题吗?」 「就,欧薇娜说我刚刚用的火毯魔法只能用三次。」凯克搔搔头,一脸迷惑。 「啊?」这没头没尾的问题让泰勒愣了一下。 欧薇娜在旁边「大声」补充:「是火之石内的火元素!」 「喔,她说是火之石内的元素。」凯克乖乖覆诵。 火毯魔法只能用三次是火之石内的元素?泰勒想了一下,才搞懂凯克的问题是:火之石内的火元素只能施放火毯魔法三次。泰勒金色泛白的眉毛皱起,上半身向前端坐,整个人显得严肃不少:「希普多德没有告诉过你吗?」 凯克努力回想白鬍子的教学,似乎、好像有讲过一点点相关的事情。「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这什么回答!」刚搞懂凯克的问题时,泰勒只觉得这也能叫做问题吗?现在听到这种回答,声音忍不住提高:「就算异想派不想限制学生想像,也不能连这个也没教啊。」 「呃,」被泰勒老师的反应吓到,凯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了一下,他才接着说道:「那可以请泰勒老师再说一次吗?」 凯克看到泰勒的胸膛升起一下才开口,听起来声音怪怪的。「所谓的元素之石,是储存元素力量的石头。」 凯克点头。 泰勒看凯克点头,心里的气消了一点,接着继续解释:「每个元素之石内能储存的元素之力都不一定,有的多、有的少。」 「我想欧薇娜的意思是:你的这颗火之石内储存的元素数量,只能够施放你刚刚所说的火毯魔法三次,无法使用更多次。」 凯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了句:「谢谢老师。」就转过头自顾自地说明分析给自己听:「难怪之前白鬍子(註1)说使用太多魔法又没有补充火的话,欧薇娜就没办法出现在身边,原来是指元素之石内的元素会一直用掉,用太多欧薇娜就出不来。嗯……那刚刚欧薇娜说的就是,火毯魔法用的元素太多,火之石内的元素只够放三次囉。」 「原来有使用限制啊。」 凯克导出结论后,又闷头练习新魔法。 靠着椅背,泰勒望着凯克反覆练习魔法的模样,感觉由他身边飘散的光与热,使塔内充满温热气息,舒服安适。但不知为何,他却想起一年多前希普多德的一席话,打了一个冷颤—— 那是一个仍飘着雪,满地积雪的冬日。 希普多德冒雪进入土之塔找他,兜帽上还残留霜白,一副远行的装束。他还记得希普多德的脸上找不到往昔的懒散随性,一脸凝重地对他说:泰勒,小精灵传达了警告。 北方极远之地, 黑暗聚集、增加, 若不阻止, 元素将撕裂世界。 出自希普多德口中的那席话,彷彿神的预言,至今仍不时在心中回响。当时他震惊、难以置信,尽力平復情绪后才与决定远行的希普多德短暂讨论出未来的方向。后来,他也从其他的异想派老师那里听说小精灵们断断续续的、模糊不清的警告。 这一年之中,他与元素之语殿堂的老师们採取了许多行动。 「凯克,凯克,你的朋友来找你了。」卡尔的叫声从楼下响起,中断泰勒的回忆。 凯克对楼下喊道:「卡尔大哥,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向泰勒道别,匆匆说道:「泰勒老师,我先离开了,下次再来找你。」 他跑向楼梯,大熊般的背影很快消失,笨重的脚步声也逐渐远离,不过仍可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早?」 「啊,难道尤里大叔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泰勒站了起来,他想起昨天夜里普诺尼兹城议会的使者来访,该不会…… 他跟着下楼,决定召集老师们讨论。 ※※※※※※ 昨天傍晚。 普诺尼兹城内,最后一隻黑雾化雪兔倒地,身上的黑雾缩为黑点,黑点延长至天际的黑线,黑线无风拔起飘向遥远的北方时—— 普诺尼兹城北方的无之森中,所有的白色石头,或大、或小,五个、五个成群,都一起动了。 动了。 先是几乎看不见的摇动。 接着,啵,一声轻响,啵、啵、啵,一连串轻响。 白色石头外层的白色积雪剥落、身上泥屑滑动。牠们缓慢舒展身躯,四肢摇摆晃动,撑起趴伏的身躯,站了起来。 每隻白色动物,或快、或慢,一起站了起来,露出牠们本来的模样。 彷彿有句无声的号令,有隻无形的推手。所有站起的白色动物:白鹿、雪狼、雪兔,甚至雪豹与雪熊都一起动了。 动了。 牠们五五成群,迈动四肢,或跑、或跳,跑向「目标」。 阳光随着太阳西落逐渐昏暗,皎洁的月亮尚未升起,灰黑的无之森里,视野矇矓。高挺的赤松木随风阵阵摆动,树影晃动间,奔跑的白色动物就像转眼消失、瞬间再现的白色雾气,随着风阵阵往南飘移。 隔天清晨。 普诺尼兹城北城城门尚未开啟,仍紧紧关上。 过了一夜,驻守城墙的卫兵已从昨晚的骚动中平静下来,准备和轮班的同僚交接。朝阳从远方的地平线泛起光芒,让原本灰濛濛的天色慢慢变白、变亮,将原本黯淡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 昨晚白色动物的入侵,使得夜里驻守的卫兵格外紧张,此时有些人正打着呵欠,有些人正拍拍自己紧绷的肩膀与大腿。 「你、们、看。」 不知道是谁发出颤抖的声音。 那熟悉的,感觉这一年多来听过无数次的颤抖声音,使眾人採取了相同的动作,他们几乎是一起停住原本的动作,站直身体,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 他们一起看向城外。 无之森边缘,为了警备而砍平的草地上,二十隻左右的白色动物依照不同种类分开,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而牠们身后的树林,仍有白色动物陆陆续续出现。 五隻出现。 牠们窜出树林,分散开来,往同种动物后方接近,停住后就站立不动。 再五隻出现,归队。 所有卫兵瞪大眼睛,看着这不断扩大的白色动物队伍,从他们脸上的惊讶表情,似乎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未完待续 註一:请见3-10元素之石-2。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4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4 出了火之塔,凯克就直接赶往约好见面的地方:魔法咒语存放所后栋。 他还没跑近,远远就看到斯凡走来走去的身影与蒂雅望来的视线。他不由得更加担心,小跑步也变为大步奔跑。 刚跑到斯凡与蒂雅身旁,还没喘过气说话,就被斯凡一把抓住了手臂,一面说着:「先走吧,边走边说。」 「我……」凯克张嘴想要说话,但实在喘不过气,只得继续迈开脚步,跟着斯凡与蒂雅一起跑。 路上。 斯凡说明了早上发生的事:他们进入普诺尼兹城就直接前往尤里旅馆,没想到并没见到尤里,反而是看到一位卫兵等在旅馆门口。卫兵转达尤里大叔一切安好,目前在马基恩阁下宅邸,而马基恩阁下希望也能见见他们三位年轻勇者。 他们也曾询问马基恩阁下召见他们的理由,但卫兵说他收到的命令只有这样,他也不知道原因,说完就走了。 「那……那你们为什么这么急?」因为斯凡一面跑一面说,所以三人的速度并不快。好不容易喘过气的凯克,此时终于可以发问:他搞不懂既然尤里大叔没事,他们是在赶什么。 「因为……」察觉斯凡明显的停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喘不过气,凯克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谜底揭晓。 「白色动物来了。」彷彿用尽所有力气压抑,但颤抖的语尾仍洩露了斯凡的恐惧。 「白色动物来了?」凯克重复斯凡的话,却不太明白斯凡怕什么,他们不是早就知道白色动物了。 「一大群白色动物聚集在普诺尼兹城外面。」蒂雅清冷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就在北面城墙外的空地上。」 斯凡与凯克的对话,她实在有点听不下去,忍不住开口帮忙解释。对蒂雅来说,她不懂斯凡为何如此恐惧,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前往无之森北方,那势必得战胜白色动物。牠们在无之森内或者在城门外,并没有分别。与其担忧、恐惧,不如思考如何战胜牠们,抢得致胜先机,才能获取莫大的钱财。 然而,对斯凡而言,即使他不想承认,心底深处仍将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当成归属,就像以往的冒险再辛苦、再危险,他们都知道回到城里就安全了。但是如今怪物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 「牠们跑来城外了?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凯克过了一会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问道。 「先去见马基恩阁下吧。光凭我们三人也没办法对这么多白色动物做什么,还是要等城卫军的行动。」从小就希望加入城卫军的斯凡,依据自己的了解,给出了答案。 元素之语殿堂与普诺尼兹城距离并不远,三人又用跑的,很快就抵达城东城门, 「因为担心白色动物跑进去,所以门是关的。」不等凯克开口,斯凡就先说。 随即他上前敲门,应答卫兵后,木门缓缓拉开,露出只留一人进入的空间。 「来。」 斯凡招手,他、蒂雅、凯克依序快步跑进城内。 一进入城里,凯克就听到身后的木门吱呀关起的声音。 回头看了一眼,只有在晚间关起的木门关了起来,凯克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走吧。」斯凡在前面叫道。 凯克转头,赶上斯凡与蒂雅,往城西走去。只经过几个路口,他就发现城里也「不同」了。 春初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每个人都忙碌异常,不是一脸担忧匆匆忙忙行走;就是两、三人聚在一起,脸上佈满恐惧与焦躁,压低声音谈论着。好像此时不是带着寒意,大家行动略显迟缓的春初,而是夏末,夏末炎热的、令人焦躁烦闷的午后。 嗡嗡嗡。 嗡嗡嗡。 到处都是。 低声谈论的声音像是花圃里辛勤飞舞的蜜蜂,不停地飞来飞去。 凯克忽然觉得害怕,好像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普诺尼兹城,好像所有的人都不再是原本的人。他往前跑,搭着斯凡的肩膀。 「干麻?」斯凡感到莫名奇妙。 他们已经走到城西,但是他正为了马基恩阁下的家到底在哪里伤脑筋,凯克又忽然搭上他的肩膀。 一转头,凯克恐慌里带着迷惘的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他。 「喂!凯克,你怎么啦?」 斯凡停下脚步,拍拍凯克的脸。 凯克的眼神慢慢有了焦距,他看着斯凡,深吸口气才答道:「我、我没事。」 斯凡又看了凯克一眼,确认他没事,才跑到路边询问马基恩阁下住在哪栋屋子。确认位置后,他朝两人招手,朝马基恩阁下的宅邸走去。 斯凡并没有再关心凯克的状况,他心中烦恼的是:马基恩阁下找他们要做什么,以及,「他」又能在这场对抗白色动物的战斗中做什么。 蒂雅倒是多看了凯克几眼,只是黑色的眼眸里没有担心,反而是一点点的烦恼与一点点的轻视。 ※※※※※※ 清晨。 马基恩阁下召集城内队长级以上的军官,开会讨论城外的白色动物。会议中,有的队长提出要在牠们聚集时攻击、有的队长提议等白色动物行动后再决定;有的队长居然提议要长期关闭北门。 第一个提议,在快腿出来说明白色动物的生态后,表决未通过,连提议的军官们都放弃了。以他们现有的附魔武器要对付已聚集的四十隻白色动物,实在太勉强,势必会造成很大伤亡。 第三个提议,直接遭到马基恩阁下的否决。普诺尼兹城的经济繁荣,大部分是奠基于无之森的动物、植物、石头的流通。议会不可能支持这项决定。 讨论许久,他们也只决定暂时关闭北门,观察白色动物的行动,并再派人去请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寻求他们的协助。 毕竟是一大群的白色动物,光靠附魔武器一刀刀砍…… 想起早上的会议,马基恩站在书房内,眺望窗外的北面城墙,一边回想哪些提议、哪些人可以运用,一边思索战胜白色动物的方法。 想来想去,都没有好办法。 短时间内他们的武器不可能大幅度的提升,而即使得到魔法师们的支援——其实,他没有抱持很大的希望。如果魔法师具备强大的战斗能力,早已不可能安然地处在元素之语殿堂内做学问。 明天,他要向议会汇报,在此之前,他能够得到多少情报,提出什么方案来争取议会支持。 想到情报,他不禁有点后悔,他不该期待白色动物的消息流出后,城内的佣兵工会会提供对付白色动物的情报。他也没想到,那天看到白鹿进城的居民与佣兵,会将消息传得这样快速,并在城内得知白色动物就在城外后,变得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离谱。 甚至造成恐慌。 马基恩阁下微微叹了口气。 会议后,他与第一个提供白色动物消息的尤里谈过,希望,等下能见到他口中所说的三个孩子,并找出对付白色动物的办法。 「阁下,三位客人已经到了。」 「好。」 马基恩向门外的僕役吩咐:「带他们到二楼会客厅,也去叫尤里来。」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5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5 天气晴朗无云,也没什么风。 阳光照在高耸的北面城墙,显得异常耀眼。 墙上。马基恩带领着眾多军官站在墙垛后,瞇着眼睛,望向远处敌人的队伍,身旁还有士兵跟随,不时依据这两天的纪录回覆马基恩的提问。 墙外。七十五隻的白色动物排列整齐,停在距离城墙约三十马身的平地上。牠们中有熊、豹、狼、鹿、兔,或坐或趴或立,依照不同种类群聚,相隔约一臂长。狼的数量最多,鹿其次,兔子则再少一点,而体型大的熊与豹则数量稀少。不管是哪种动物,牠们都是白色的,都静止不动,彷彿没有呼吸。 牠们背后的森林中,仍每隔一段时间冒出一群新的白色动物,跑进所属的种类。与两天前发现牠们时相比,目前隔很久才会出现一群新的动物,而上次出现一群新的白色动物早在黎明时分。 「依据侦查队的报告,白色动物的数量共一百隻。剩下的三十五隻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还没到。」 「会不会去攻击别的地方?」 马基恩并未参与军官们的讨论,只是聆听他们的谈话。 墙上并不宽,约可供三个人慢步并行。马基恩阁下与军官们站在城墙中段的位置,往右侧,则是城卫军长期配合的佣兵们。 斯凡一行人也站在墙上,位在佣兵队伍的末端。 两天前,他们与马基恩阁下会面,却只给彼此带来失落。马基恩阁下并不满意他们所提供的资讯,只是点点头像是映证了什么事实;相对来说,他们也未从马基恩阁下那里收到期盼的奖赏。他们有收到三枚金币,但作为最先通报白色动物消息的奖赏,还是远低于斯凡与蒂雅的期待。 蒂雅分了一枚金币又五十枚银币,斯凡与凯克则均分剩下的一半,连弄一把附魔剑都不够。 然而,那并不是斯凡失落的真正理由…… 军官们的讨论似乎告一段落,城墙上有了新的动静,一名军官走到佣兵队伍旁边与一名佣兵低声商谈。 「今天先在墙上试吧。」 「嗯,我们刚刚也讨论过这点,但今天没有风,还是需要火盆。」 「我派人准备。」 不久后,一个大大的、堆满柴火的石盆被抬到城墙左侧的弓手队伍旁,引火点燃,熊熊的火焰连斯凡的位置都看得到飘扬的火光。随后,佣兵队伍中的一位中年魔法师走到火盆旁,举起魔杖吟诵咒语,舞动魔杖指向白色动物。 轰! 手掌大小的火球从火盆里升起,笔直射向白色动物们。 斯凡一行人和其他人一样,目光追逐着火球,期盼火球沾上白色动物的毛皮。 噗滋。 火球还没碰到白色动物,就在眾人的视线里坠落,徒然地弹跳、滚动、消失。即使没有人开口叹气,但当火球消失时,每个人脸上散发出的失望,彷彿可以浇熄火盆里依旧炙热燃烧的柴火。 一会,沉寂过去,军官中才又传出讨论的声浪。 「还是太远了。」 「但也没办法出去攻击。昨天派出去的人伤亡颇重,而且也没对牠们造成什么伤害。」 「元素之语殿堂都没派人来吗?」 还有些令人听起来不舒服的窃窃私语。 「这样真的有用吗?」 「我看把魔法师都抓来,逼他们一起试。」 斯凡听着军官们的交谈,下意识望向凯克,凯克却偏着头不知在做什么,大概是和欧薇娜讨论吧。 蒂雅呢? 他转过头去看蒂雅,却只看到她冷静的双眼盯着左侧的箭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天他第一次看到魔法师战斗,之前虽然也有偶遇一两次,但是如此近距离观看魔法师倒是第一次。依据昨晚蒂雅说的,大部分能加入佣兵队伍的魔法师们都有一定的经验与年龄,因为年龄越大魔力的累积越多,经验越多对咒语的掌控也更得心应手。像凯克这样古怪的魔法师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听着军官们交谈嗡嗡声,斯凡感觉有点浮躁。他与马基恩阁下的距离,他只能听不能表达意见的位置,都好像在诉说他们的程度只有这样。 失落。 失望。 他并无法藉此机会得到马基恩阁下的赏识。 然而更多的是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知道自己的界限。因为他昨天已经看到马基恩阁下尝试他们的方法与结果。 昨天马基恩阁下也试着使用魔法在黑雾上製造缺口,但城墙上施放魔法距离太远,无法攻击到白色动物;派小队保护魔法师出去攻击,攻击任一动物时全部的白色动物都蜂拥而上,根本没办法对牠们造成伤害,只能逃命。 最后的希望也失去。小队带伤狼狈逃回城里的模样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指责他们的方法在这种规模的战役里毫无用处。 他能感觉到,当时质疑他们为何能一起登城的目光,变成令人难堪的责难。 后来,马基恩阁下也有派出配备附魔武器的小队,但目前的武器数量最多只能配给三十人……面对白色动物的身体能力与数量差距,他们也失败了。 唯一令人暂时松口气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白色动物都只追了一小段距离就回归原本的位置,并不会一直追进城内。 匆匆的脚步声从墙间的楼梯响起,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马基恩阁下,元素之语殿堂派人来了。」一名士兵从右侧的楼梯口出现,小步跑向马基恩阁下身边报告。 听到这句话,大家的交谈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侧耳倾听接下来的对话。 「嗯,来了几人?」 「阁下,共十位。」 「哦?」马基恩的声音中听得出来一点惊喜。「十位吗?」他再次确认。 「是的,阁下。」 「都是魔法师吗?」马基恩阁下再次询问。 士兵没有立即回答,一时,城墙上安静无声。过了一会,才听到马基恩阁下说道:「先带他们上来吧。」 士兵沿着原路跑回,下楼梯。 随后楼梯间穿来规律的脚步声,咚、咚、咚。士兵领着两行穿着米色长袍,腰间掛着魔杖的人们登上城墙,出现在眾人眼前。 士兵和魔法师们穿过佣兵队伍。 当斯凡看到士兵身后第一位穿着米色长袍的中年男性,不禁惊讶地低呼一声,虽然他只见过一两次,但那依稀可以看出和自己伙伴相似的眼睛与脸孔轮廓,他、他是?斯凡转身,用手肘轻碰凯克,低声问道:「凯克,你看,那是不是你爸?」 「我爸?」 「罗伯斯尔?」刚才没和大家一起看向上楼的人们,凯克听到斯凡的问话时,先是匆忙转头寻找米色长袍队伍的背影,又用力瞥过头说道:「那、那不重要。」 「看一下啦。」 斯凡看到凯克依然瞥过头,补上一句:「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是不是你爸吗?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6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6 元素之语殿堂一行人穿过佣兵群,走到军官队伍旁。同时,军官们也挪动脚步,让出一条路让马基恩阁下走到队伍最右侧。 为首的魔法师往前站,将手放在右胸,朝马基恩阁下行礼。 「马基恩阁下您好,我是元素之语殿堂派出的代表,罗伯斯尔。」罗伯斯尔抬头直视马基恩,不急不缓地说道。 「您好。」马基恩微笑致意,一面观察这位自称是元素之语殿堂的男人:高瘦的身材,略显削瘦的脸颊,还有一双炙热且带有自信的眼睛。马基恩直视着那双眼睛,压抑心中的期待,平淡地问道:「元素之语殿堂应该已了解目前的状况,不知道你们有何建议?」 「我们有三项建议。不过,」罗伯斯尔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若要我们的建议发挥效果,需要我们的协助。」 马基恩点点头:「那是当然。是哪三项建议?」 「我们提供协助与建议前,希望能与您先『私下』商议一些事情。」 刻意加重的「私下」两字与罗伯斯尔看向身后军官的目光,马基恩略微思考就明白了。他犹豫了一下,招手要求亲卫上前,低声吩咐几句,才望向罗伯斯尔说道:「我们到楼下的房间谈吧。」 罗伯斯尔点点头,转身面对身后的魔法师低声交谈,再转身面对等候他的马基恩阁下微笑说明:「请让他们先留在墙上,我们需要更多有关白色动物的资讯。」 马基恩阁下点头,爽快应答:「好。」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果你们有疑问,可以问这名士兵。」他指向刚刚随侍在旁回覆问题的士兵。 「我们走吧。」马基恩转身,罗伯斯尔跟随着他下楼。 当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转小直到听不到,墙上各团体也像约定好一样,响起嗡嗡的低语声。 斯凡也转头对凯克说道:「欸,那真的是你爸耶。我刚有听到他说他是罗伯斯尔。」 凯克闷闷地嗯了一声,望向城外的白色动物,嘴里才说道:「我们不要讨论他好不好。我不想谈他。」 斯凡望着凯克没有表情的侧脸,囁嚅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至今仍不知道父亲行踪的缘故,他总希望凯克和他父亲合好。他瞥头寻找蒂雅,发现她很快转开头,而他刚刚所看到的——蒂雅转头前,望着他们的目光里居然有些担忧与好奇? 或许是看错了吧。 蒂雅冷淡的嘴角与贴在耳侧的黑色短发,似乎都在否认他的想法。斯凡还没有仔细思考,一旁佣兵们的言论转移了他的注意。 「你们说,他们找这群魔法师来做什么?」 「这些都是魔法师吗?元素之语殿堂哪时候出了这么多魔法师啊。更何况,这几天我们的魔法师不也没有办法对那群白色怪物做什么。」 「那三个建议呢?会是什么?」 听了一会,似乎都在说类似的事情。斯凡望向左边,也想知道听到军官的反应,不过虽然可以听到交谈声,但具体说了什么倒是听不清楚:元素之语殿堂的人们站在中间,他只能感觉出军官们的语气里似乎带点期待与怀疑。 过了约半顿饭的时间,眾人渐渐有些焦躁了。 「你们看,又有五隻白色动物出现了。」不知道是谁开口喊着,但很快又被眾人的嗡嗡声淹没。毕竟白色动物出现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大家也都不以为意,继续猜测马基恩阁下与那位魔法师哪时候回来。 「你们看!牠们,牠们动了!」 或许因为喊叫声中的颤抖与惊讶太过于明显,终于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又也许是因为白色动物群们的集体行动太过于明显——绿色的大地上,已经可以用带状来形容的白色,整块朝着普诺尼兹城逼近。只要视线停在城外的人们,都能轻易发现这件事。 很快地。 沉默就像是一道无形的月光,逐渐照亮大地,被照到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墙上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盯着墙外,心中忐忑不安,抱着各式各样的想像。 「我们还是晚了点。」马基恩阁下与罗伯斯尔不知道哪时候已经站在墙上,两人低头看向已经距离墙边距离不到三十步的白色动物群。 「嗯,但是还是来得及。另一方面来说,牠们已经进入我们的距离了。」罗伯斯尔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沮丧或者担忧,甚至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那接下来就麻烦您们与魔法学生们的协助了。」马基恩阁下对着罗伯斯尔微微鞠躬。 罗伯斯尔表情郑重地回礼,同时说道:「也请马基恩阁下您多多帮忙,这个计画才能够成功。」 「好。」马基恩阁下点头。 马基恩离开墙边,站在军官们的左侧,往后退一步面对军官群,大声号令:「所有小队长向左转,听我命令! 「依照会议决定的队伍顺序:第一小队与第二小队,收集箭矢头与匕首等短且锋利的武器。收集后铺满城外十步范围内,多馀的武器全部搬到城下待命。」 「第三小队与第四小队:收集石头、石块、石粒。去找石矿商人徵收,不足的部份拆除训练场外围的石块。堆在左侧城墙,石堆与石堆间留两人可站的空隙。」 「第五到第八小队:召集队员城下待命。」 「另外,我还要宣佈一项命令。我们普诺尼兹城城卫军已聘用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与魔法学生们,成为此次对抗白色动物的特别队员,直接听我号令。请大家尽力给予协助。」 「弓箭队,驻守目前位置,配合魔法师们的指令行动。」 「现在,解散,立即执行命令。」 所有军官们大声应答,一时间城墙上的「是」吹跑眾人心中所有不安。 军官跑下楼执行任务,马基恩阁下则带着自己的两个亲卫走到佣兵群旁,对着其中两个公会驻派在城中的队长说道:「我也需要你们的协助,跟我来吧。」 同时,罗伯斯尔也带着魔法师与魔法学生们走向城墙的左侧。 其他的佣兵们看到队长离开,也各自成群离去。一时之间,城墙右侧只有几名驻守的士兵继续观察白色动物们的状况。 斯凡与蒂雅面面相覷,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比较好。 「收集锋利、短的武器,石头、石块,要做什么用?」蒂雅喃喃地分析。 「我想,往城下投掷吗?」斯凡推测。 「锋利、短的武器我不知道。不过石头和石块应该是施放魔法要用的吧。」凯克轻轻叹口气,加入两人的对话。「我、罗伯斯尔,后来主要研究的是土系魔法的咒语,而且我上次回去元素之语殿堂,卡尔大哥说目前都在教有用的土系魔法。」 「哪些魔法?」斯凡急忙问道。 「我想想,好像是裂地术、地晃术,还有一个是什么啊?」凯克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尷尬地说道:「我忘记了。」 斯凡翻了一个白眼,蒂雅则直接望向城墙左侧的弓箭手。凯克先是跟随蒂雅的视线移过去,碰触到罗伯斯尔的背影又移回来。 他两手一摊,望着斯凡:「那我们现在?」 「我想,先看看魔法师们到底要做什么吧。」斯凡也看向城墙左侧。要先知道罗伯斯尔做出什么建议能让马基恩阁下决定这么多的行动,才知道他们的机会在哪里。 「好。」凯克与蒂雅一起回答。 未完待续 3-30 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 - 17 第三十节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17 没有预兆。 轰隆轰隆的巨响自前方乍起,地面震动,所见的世界也跟着晃动不已。白色的兽潮彷彿巨浪前端的白色浪花,拍打侵蚀灰色岩岸;又像高山上奔落的雪崩,雪块落石挟带铺天盖地的压力冲毁路径上的一切。 转眼,城墙窣窣抖动,兽潮撞击的沉重咚咚声让眾人呼吸一窒,心脏彷彿将随着城墙的摇晃跳出喉咙。慌张的神情爬满城墙上人们的脸庞,大家不安的左右张望,不知道此时是该逃下城墙或设法阻止城下满满的白色动物。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城墙的摇晃暂停了一下、又摇晃、又再次停顿。渐渐地,城墙摇晃时间逐渐缩短、停顿的次数逐渐增加。人们的不安渐渐转为好奇,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墙下发生了什么事。 带状的白色动物群变成一坨、一坨,紧黏着墙壁,从墙上看去一时不知道白色动物变化的原因。眾人又看了一会,发现有些白色动物没有移动,似乎被固定住了,而还能动的白色动物推挤着不能动的白色动物,才变成城墙旁黏着数个毛团的模样。奇怪的是,越靠近城门,白色毛团越多,城墙左右段的白色动物依然是一列、一列由后往前挤压城墙。 「第一队回报,箭头只铺满城墙中段。」 士兵的报告让一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其他人也在週遭的对话里得到解答:盲目衝上前的白色动物,被箭头伤及四肢,限制了牠们的行动。 马基恩阁下已经回到了城墙上,如今站在城门正上方位置。他双臂撑在墙头,上半身露在城墙外,一面低头观察城下整体状况,一面听取各个小队的回报并做出指示。 「第一队派人上来,将箭头从城墙上洒下去。」 「第五队与第六队,强化城门防御。」 城墙的摇晃似乎受到了控制,马基恩阁下的指挥也显得镇定有序,感觉一切都在计画之中。城墙上下不少人的心底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没他们想得这么糟啊。不少人甚至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斯凡对上凯克与蒂雅徵询的眼神,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蒂雅回以明白的眼神,摸着手中的弓点点头;凯克的脸上原本还充满迷惑,也在听到斯凡的低语「他们还没黑化」后,随即转头观察墙下发展。 「不要松懈!」马基恩阁下的大吼从城墙上响起。 数十名穿着皮甲,看起来像佣兵的人们也匆匆跑上城墙,在墙上散开,拿起掛在肩膀的绳子,将绳子缠绕在墙头。 马基恩转身,向等候在他身边的高壮佣兵说道:「麻烦你们了。依我们之前谈的,从高的开始杀。」高壮的佣兵点点头,站上墙头,对着队友喊道:「所有人听我号令,下墙。」 十几名佣兵腰间已绑紧绳索,俐落地站上墙头,面向城内向外一跳。他们双脚蹬墙,靠着手中绳子调整坠落的速度与位置,逐渐靠近底下的白色动物。 当墙上的人们都在注意佣兵的行动时,马基恩阁下走到罗伯斯尔身边,低声说道:「要开始了。」 「好。」罗伯斯尔低声应答,却藏不住他脸上满溢的兴奋狂热。 高壮佣兵站上墙头,大声呼喝:「杀!一击即退!」 同时,罗伯斯尔跟着马基恩走到城墙中段,大声喊道:「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们、学生们,让我们一起歌咏山岭精灵乔嘉玛之名,啟动城墙的魔法阵。」 罗伯斯尔举起魔杖,指着脚下的城墙,城墙上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与学生们也一起举起魔杖,指着脚下的城墙。 他们一起闭上眼睛,专心诵唸古老的咒语。 「山岭精灵乔嘉玛, 乔嘉玛,歌咏您的名,请将您的力量借给我吧。 十点一线, 十群一团, 十团一片, 您足下所站之地, 普诺尼兹城城墙,以您之名,以乔嘉玛之名,啟动防御魔法阵。 愿山岭精灵乔嘉玛屏障来敌。」 当元素之语殿堂的人们诵唸咒语时,佣兵们也回到了城墙上,另一群佣兵匆匆跑上城墙,替换回来的佣兵,将绳索系上腰间。 墙下的数十隻或颈间,或额头遭到刺穿的白色动物,血液汨汨沿着伤口流下,在白色毛皮上画出鲜明的红色线条。伤重的白色动物或垂头、或倒地不起,黑点自牠们身体中央出现,倏地放大成包覆他们全身的黑雾。 咒语诵毕。 黑雾化的动物站起,后退。 所有人,包含马基恩阁下与罗伯斯尔,都往下望去。几乎是同时发生:黑雾化的动物急奔,衝撞城墙;城墙两侧墙面上古老魔法阵的位置——浅褐色颗粒拼成的菱形图案浮现深褐色光芒,光芒流转,闪动着淡淡的光辉。 黑雾撞上墙面。 黑雾化白色动物的衝击力就像是小石头丢入大湖,表面浅浅的涟漪根本不能对湖水造成什么影响,转眼消失。 不过,令眾人欣喜的并不仅于此。 深褐色光芒一碰到黑雾,彷彿火把的光辉驱逐阴影,使黑雾向内缩了一圈,浅了一点。 希望几乎都要在眾人眼底燃烧起来了。 马基恩阁下一连又下了几个命令,大家才惊醒过来,这场战役还没结束。 「元素之语队员魔法攻击黑雾生物的四肢。」 「弓箭手准备,瞄准黑雾缺口,放箭。」 「佣兵队伍准备,切割黑雾生物四肢。」 城墙上所有人听到马基恩阁下的命令,分别採取行动:元素之语殿堂的学生们纷纷举起魔杖,朝墙下施放地晃咒阻碍黑雾生物行动;魔法师们举起魔杖,诵念咒语,城墙上的碎石泥土减少,黑雾生物身下土锥隆起;弓箭手朝着土锥刺穿的黑雾缺口拼命射箭;佣兵们跳出城墙,一面利用绳索调整距离闪躲黑雾生物的攻击,一面持附魔武器对准黑雾缺口下的四肢切割。 而这段时间内黑雾生物仍不断撞击城墙的举动,也持续使成牠们身上包覆的黑雾越来越稀薄。 终于,第一隻黑雾生物倒地。黑雾化为黑线升起,拔起飞向北方天际。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第十隻。 城墙上,有人喜悦、有人忧虑、有人低落。 元素之语殿堂的学生们喜悦。 马基恩阁下看着城墙上的各式物资减少的速度,以及回到墙上佣兵们的疲惫脸庞与身上伤痕,他靠近罗伯斯尔低声问道:「城墙的魔法阵还可以维持多久?」 罗伯斯尔同样小声回答:「魔法阵积存了很多元素力量,应该可以维持很久……但是过一段时间需要重新施法。」 「好,体型比较大的白色动物我们已经杀了几隻,城墙没有魔法阵应该还撑得住撞击。」 「马基恩阁下,请您务必遵守我们的约定:让白色动物分次黑雾化,最后再冒险出城清理。」 「嗯。」马基恩点点头,郑重地说:「我会依照您的建议。」 他转头对着身边的随侍交代了几句。不久后,第七小队与第八小队的队长们跑了上来,围在马基恩阁下身边不知道讨论什么。 3-30普诺尼兹城的北面城墙完 -------------------------------------------------------------------- 这小节终于完了,呼。下週会新增这篇的梗到底埋在哪里呢? 这篇的梗埋在1-11。 3-31 忌妒的心 第三十一节忌妒的心 夜幕低垂。 普诺尼兹城北面城墙上只剩下寥寥数人,都是轮值的城卫兵,他们穿着整齐的装甲,腰间掛着附魔剑,站在墙边警戒。今晚月亮似乎消失了,墙上除了火盆週遭都是一片漆黑,当然也看不到城下的状况,只是脚边传来的震动,仍使城卫兵们打起精神,望着虚无的黑暗。 城内,墙边的空地上多了几座临时搭建的棚架。魔法师与学生们坐在棚架下,大都闭着眼睛休息,只有几位还在啃麵包,他们一行人皆穿着米色长袍,休息时又沉默不语,给人一种不敢打扰的距离感。另一方面,为了预防状况而留下的第七八小队护卫军,早脱掉盔甲找个舒服的位置或躺或坐,有些人因为一整天只做些搬运工般的杂事一脸不爽,独自整理武器或用餐;有人则和熟识的佣兵一起吃饭聊天打屁,互相吹捧开玩笑。 斯凡一行人也在佣兵堆中。 他们坐在棚架的角落吃晚餐,斯凡与蒂雅低声讨论明天开战后他们该去哪里比较好,凯克一面用餐一面听,但很明显在想其他事情,眼神也转来转去。 「小子,唷喝,有没有听到啊。」 一个豪迈的叫喊从棚架的另一边传来,吸引週遭的目光,不过叫喊中的目标似乎没发现,只见一位中年大叔从叫喊处的地方站起,一面喊着让开,一面兴冲冲朝斯凡他们走来。 「嘿!」 「小子,在叫你啊。」 斯凡与蒂雅察觉了骚动,停下谈话,看向似乎在对他们说话的中年大叔。斯凡站起来,望着这名陌生的大叔,问道:「有什么事吗?」 「不是你。」中年大叔用手推开斯凡,搔着茂密捲曲的鬍子,补充道:「我说我找的不是你。是你,对,就是这壮壮的小子,今天一直往墙下扔火箭的魔法师。」 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面前,凯克收回纷乱的思绪,抬起头,一脸疑问地说:「找我做什么?」 「过来聊天。你哪里来的啊?」中年大叔没有给凯克拒绝的机会,热情地拉起凯克的手臂就要走往原本的位置。只是凯克虽然跟着站起来,却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他愣愣地回道:「为什么要聊天?我从元素之语殿堂旁的小镇来的。」 中年大叔发现拉不动凯克,很快转换话题接着说:「哦,那是和元素之语殿堂有关囉,难怪这么厉害。你是魔法师,没错吧?」 凯克点点头,感到莫名奇妙。 「今天我们都有看到,你的火箭咻咻咻不断往下飞。」 「不过,我没听到你唸咒语,而且,好像没石头没火的时候你也可以放,对不对?」中年大叔一把扯住正要坐下的凯克,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走啦,过去我那,我正和伙伴们讨论你的事情。他们都说哪可能这样,但我明明有听、不,没听到。走,帮我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凯克将大叔的手扳开,大叔扯住他的方式让他想起上次被抓住的经验,他歪着上半身寻找大叔背后的斯凡,想询问他的意思。 没想到,斯凡居然低着头。 凯克只好又移回目光,迎向大叔期待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地弯腰行礼,很快回道:「对不起,可是我不想过去。今天好累,我想要休息。」 没想过自己的邀请可能遭到拒绝,大叔愣了一下,才搔着茂密的鬍子说:「呃,对耶,我没想到你今天应该满累的。那好吧,下次再找你聊。」 凯克点点头,就要坐下,大叔忽然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大声说道:「小子好好做,你今天的魔法很精采、很厉害啊。」 「喔,嗯。」凯克咬着嘴唇坐下,摸摸刚刚被拍痛的手臂。 坐下时,他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一群米色长袍人们的棚架,也因为如此,陷入自己思绪的凯克并没有注意到斯凡望着中年大叔的背影与阴鬱的表情,以及蒂雅看了斯凡又瞄向他的目光。 斯凡三人待的这座棚架吵吵闹闹,不过也有棚架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呻吟声来自史东公会佣兵们所待的棚架。史东公会是诺姆大地上有名的大公会,据点位于诺姆大地东北方,地形破碎的高地峡谷中。史东公会一向与希普奥尔王国交好,更是长期与普诺尼兹城配合的佣兵公会,城里也一直驻有他们的人员。 基于擅长高山攀爬与长期合作的两个原因,他们才会受马基里阁下之託,肩负使白色动物脱离黑雾化的关键行动。但这也造成他们的伤亡最多:白色动物会攻击最靠近的人,常常他们一下去就成为目标,而且动物黑雾化后的攻击力又高,一不小心被咬到就很严重。 今天下来,他们派出参加战斗的十名佣兵中就有六名受伤,其中一位被咬伤手臂、一位被咬伤大腿,对于需要依赖手脚操控距离方向的下城行动,自然是无法再继续。而或许是马基恩阁下的礼遇,又或许大家不想打扰受伤的人,虽然他们所待的棚架还有不少空位,也没有人过来,彷彿成为他们的专属位置。 史东公会棚架的左侧,也就是靠近城西的棚架,是马基恩阁下的专属位置。此时,各小队的队长、史东公会派驻在城中的队长、罗伯斯尔围坐成一圈,一面用餐一面讨论明天战斗的流程。 当了一整天的搬运工,第三小队队长浑身酸痛,苦着脸报告:「今天消耗了所有从石矿商採买的矿石,明天开始使用训练场外围的石块。」 马基恩阁下望向罗伯斯尔,问道:「明天还需要石块吗?」 「嗯,不过应该够了。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在上午和您说。」罗伯斯尔在地上不知道写什么,过一会才抬头回答。 马基恩点头。「明天我还是会请其他魔法师支援。」 「嗯。」罗伯斯尔点头,没说什么。 马基恩阁下早就趁晚餐前召集各队长,说明过明天的战斗流程,让他们有时间思考。此时他看着小队长们,问道:「明天要出城歼灭剩馀的白色动物,关于这点,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我们需要保护魔法师吗?」第五小队和第六小队的队长互看一眼,第五小队队长才犹豫地开口。他们是明天第一批出城的队员。 马基恩看了罗伯斯尔一眼才回覆:「按照目前的观察,应该是不用。如果白色动物真的绕过你们攻击魔法师,就先撤退回城,我们再讨论如何进行下一步。」 他懂队员们担心的事情,以今天魔法师与学生的表现来看,的确对他们有很大的帮助……但是,他们的体力看起来不太好。 「明天出城的队员都穿……」 接着,马基恩逐一交代细节,并与小队长们讨论执行中可能遇到的困难。大约半顿饭的时间,大家就讨论得差不多了。小队长们、罗伯斯尔、佣兵队长都站起来向马基恩道别,分别去准备明天出城的事情。 「罗伯斯尔先生,请等一下。」罗伯斯尔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马基恩阁下叫住了他。 罗伯斯尔转身:「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明天派三个独立的佣兵,参加出城的行动。当然这不会违背您提供的计画。」马基恩阁下直视罗伯斯尔,一面观察他的反应一面说道。 罗伯斯尔讶异地张大眼,连忙说道:「这自然没问题,请依照您的想法安排。」 马基恩阁下笑了笑:「还是先和您说一下。」 「谢谢您。」罗伯斯尔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慌忙低头道谢。 马基恩阁下也低头回礼。随着罗伯斯尔离去,马基恩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今夜,城里有各种声音,但城外却没有任何叫声、呻吟声,只有撞击与摩擦的声音,这些怪物啊!他知道,今天这场战役只是一个开始,而谁能争取到元素之语殿堂的支持,就等于先取得一个极大的优势。 未完待续 3-31 忌妒的心 - 1 第三十一节忌妒的心-1 斯凡推了下厚重的头盔,头上陌生的重量让他的脖子与肩膀都僵硬起来。 他转动肩膀,试图减轻不适,但从喉咙涌起的噁心与上腹传来的阵阵疼痛,都在提醒他造成身体僵硬的原因不是头盔,而是他目前的位置——队首。 斯凡站在队伍的第一列第一行,左侧依序是凯克与蒂雅。队伍面向北门,排列在城内南北向石板路中央,由城卫军第五小队、第六小队与元素之语殿堂特别队组成。列队方式与首列相同:最右排是剑士,往左是弓箭手,最左排搭配一名魔法师或两名魔法学生。 北门用来增强防御的石块早已搬开,几名士兵推移厚实的木閂,准备开啟封闭数天的城门。不久,两声喀咚响起,木閂滑出门后环套,让士兵抬到旁边放置。 斯凡深吸口气,等待城门开啟后的攻击号令。 他手中握着昨天新拿到的附魔长剑,心里还是有种在作梦的感觉。他不断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真的。 昨夜,他们三人突然被马基恩阁下找去,他邀请他们明天在队伍最前方示范剑士、弓箭手与魔法师如何搭配。原来,马基恩虽然已与罗伯斯尔讨论过明天出城的合作方式,但护卫军毕竟没有实际经验,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进行演练,马基恩担心陌生的战法会使伤亡率过高,一直思考是否有其他方法。 最后,他想到他们三人。他们之前提过的战斗方法与他们明天要进行的战法相似,所以有了这次邀约。 面对能随大队出战,又担任如此重要任务的机会,斯凡立刻想答应,不过他还是与蒂雅、凯克讨论后,才回覆马基恩。 接着是一连串的忙碌。 斯凡领取分派的附魔长剑,更换装备,可惜护卫军的盔甲都太大件,最后他只戴了一个头盔与一副臂甲,为了保持活动力,身上还是穿着原本破旧的皮甲。 蒂雅补充免费的箭矢。 至于凯克,引领他们更换装备的士兵一直建议他多穿一件盔甲保护自己,士兵看他的体型能穿也穿得动,但凯克则坚持不要穿这么重。由于凯克十分坚持,再加上斯凡怕他走没多久就喊累,最终还是让他维持原本的长袍外罩皮甲。 换好装备已经很晚,他们把握时间休息。感觉没过多久,又被马基恩阁下派来的人叫醒。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事情:将他们介绍给小队长、元素之语殿堂特别队,详细解说面对黑雾化动物的战斗方式,队伍重组,安排出城后的行径路线等等。 因为过度紧凑的行程,斯凡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忽然被告知自己是商队主人被绑走的孩子,马上要接管庞大的商队。直到站在这里等候城门开啟,这段短暂的停顿才让他意识到他们答应了什么:要在今天的战役中站在最前方,实际示范他们的战斗方法啊! 即使心底深处曾经梦想过这样的场景,但一旦来临,他还是感觉紧张、身体僵硬、口乾舌燥。他瞥过头去看他的队友——蒂雅与凯克。蒂雅冷静的黑眸直视前方,不过发白的嘴唇与握紧弓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真正的感觉;凯克居然打了一个大呵欠…… 斯凡转过头来,再次紧握手中的剑柄,望着城门。 「开啟城门。」 命令响起,四名士兵站在两扇门旁,一起往后拉动城门。光芒从逐渐展开的门缝里倾洩而下,彷彿一道光的瀑布,让人无法看清前方。 斯凡眨眨眼适应光芒。广阔的视野从敞开的城门中出现,现出晨光下的亮丽草地与城门前空地上的白色尸体。 呜呜的出战号角声也在此时嘹喨响起。第五小队的小队长也是这群队伍的队长大声喊着。 出击! 斯凡踏着规律的步伐往前走,蒂雅、凯克也一起前进,身后的队伍也跟随他们的脚步向前,逐步走向城门外。 站在城墙上眺望儿子的背影,罗伯斯尔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他是马基恩阁下所说的三名佣兵之一。 几天前,泰勒来找他,希望他带领魔法师与学生们支援普诺尼兹城,对抗黑雾化的白色动物。他知道泰勒挑中他的主要原因,是他对普诺尼兹城城墙上魔法阵的研究成果。 对于泰勒的这项提议,他很乐意。 是的,他很乐意有机会展现他长年的研究成果,不,应该说他十分渴望有机会展现他的研究成果……为了自己,为了她,也为了他。 泰勒同时希望他能够与普诺尼兹城建立良好的合作关係,即使他并不擅长与人协调,他也允诺会尽力达成。 毕竟他知道这是必要的。 依据在外的魔法师传来的消息,以及元素之语殿堂异想派魔法师们得到的警告:动物的异变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恐怖的是不平衡的黑暗引发的元素失控。目前外地的魔法师们尽力引导元素力量的释放,但或许明年、或后年,他们需要挑战不平衡黑暗的源头,或协助其他人面对源头。那一天何时来临,他们目前还不知道。 不过,快了。 元素之语殿堂的人们必须赶快与其他势力建立良好关係。 罗伯斯尔想到这里,终于还是没对马基恩阁下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说那是他的儿子,所以不希望他去冒险吗? 只怪他昨天他登上城墙看到凯克时,不敢叫他,不敢「那时」去找他。 当他认为自己能去找他时,却又被自己胆怯的心击败。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面对凯克:凯克一定认为被拋弃了。认为他拋弃了伊迪丝,也拋弃了他。 但他真的没有。 今早在会议中看到他,他差点忍不住开口叫他,但是一接触到他回避的视线,他犹豫了:他害怕凯克不想见他。不然该如何解释,凯克回到元素之语殿堂却一次也没找过他。 是他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城墙下火光闪烁,罗伯斯尔的双手搭着墙头,伸出上半身,目光追寻着火光。昨天他有看到凯克的表现,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在施放魔法。 孩子,我以你为荣。 一旁,马基恩阁下和罗伯斯尔一样关心城下的状况,不过罗伯斯尔反常的动作,仍让马基恩阁下的心中產生疑问。 队伍出城门后就向右转,随即停在原地。斯凡、凯克、蒂雅三人则脱离队伍,继续往前走。城墙外的大型动物们、城门附近的动物们昨天都已黑雾化,并且也已再次杀死牠们。 今天队伍的目的,是逐一清除北门右侧仍贴着城墙攻击的动物,主要是白兔、雪狼,以及少数的白鹿。 这是一场歼灭战。 未完待续 3-31 忌妒的心 - 2 第三十一节忌妒的心-2 「欧薇娜,请帮助我吧,火环。」 穿着怪异的高壮魔法师唸出咒语,手挥魔杖,前方的红发剑士腰部瞬间出现一圈环状火焰。彷彿从火燄中得到力量,剑士大叫一声,右手持剑左手握盾,跑向最近的雪狼。他红色的短发在周身火焰里飞扬,似乎将融为一体。 当护卫军与佣兵们正为了从未看过的火环魔法发出讚叹,随后剑士毫不犹豫的行动与环绕火燄奔跑的英姿也让人眼睛一亮。 咻! 弓手闪过视野的箭矢如坠落天空的星辰,刺进雪狼的右前足。 雪狼的动作未停,依然扑向最近的剑士,剑士后退一步呈后弓步,将盾放在胸前,挡住雪狼大部分的衝撞力量,并藉着盾阻隔几乎要贴到身上的利齿与狼爪。一站稳,右手长剑反手持握,大力转动身体挥动手臂,向左下斜砍雪狼左前足。 弓手同时移动,拉弓搭箭,箭矢再次刺进雪狼的右前足。 三人合作攻守兼备,攻击一左一右,很快雪狼的两肢前足就伤痕累累,行动也明显迟缓许多。他们的表现身后眾人都看在眼里,觉得他们默契十足,没看到他们喊话或打手势,彼此间的攻击时机与位置移动都搭配良好。 有些佣兵心底兴起招募他们的想法。 攻击果决不畏惧的剑士。 行动敏捷迅速支援的弓手。 但这些经验老到的佣兵真正注意的是——魔法师手中的魔杖。剑士起步时的预先防御火环与弓手靠近雪狼时的即时防御火焰,以及箭矢飞出时的帮助。 当箭矢射出时魔杖也随之挥舞,他们猜想魔法师一定对箭矢做了什么。 至于大部分的人们则从斯凡三人简单明快的行动得到信心:只要像他们一样,由剑士率先上前攻击白色动物,其他人从旁协助,先不要杀死牠,而是尽量攻击牠的四肢,降低牠的行动力。 等白色动物黑雾化时,一定可以很快杀死牠……他们正这样想的时候。 雪狼啪地倒地,厚实的腹部出现一个大窟窿,白色毛皮上沾满鲜血,黑雾瞬间出现垄罩全身。斯凡将身体压得更低,盾牢牢握在手中,他早已听说白色动物比一般动物的力气更大,黑雾化后的衝撞力更是无法比较。 他不想趁雪狼黑雾化的时候冒险攻击。 斯凡的判断是正确的。白色动物的黑雾化过程比一般动物的黑雾化更快;身上垄罩的黑雾量也比一般动物多,白色动物似乎也因此得到更大的力量。 巨大撞击声几乎在雪狼重新站起时响起。斯凡一面庆幸自己的决定,一面担心他是否能对抗雪狼的衝撞力。雪狼衝撞上盾面的那一刻,巨大的撞击力道让他的左手麻痺,差点让盾牌脱手掉落。 他深呼吸,整个人半蹲在地上,靠着双腿与地面之间的支撑力,抵住雪狼一次、两次的攻击。 「斯凡,后退。」凯克大叫。 「欧薇娜啊,请帮助我吧,二级.火壁。」凯克唸着咒语挥舞魔杖,一面火壁出现在斯凡与退后准备前衝的雪狼中间。 黑雾化雪狼就像没看到火壁,依然对准斯凡猛衝,但牠穿越火壁后,身上的黑雾明显稀薄了一层。 雪狼越过火壁,火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凯克一连串的火箭咒语与蒂雅随着火箭出现的密集箭矢攻击。火箭不断针对雪狼右前足攻击,箭也不断瞄准右前足上黑雾逐渐消融的点。 斯凡大吼一声。 他手上拿的是不是平常的长剑,是经过附魔的长剑,是不需要凯克先消融黑雾就可以有效攻击的长剑。 经过凯克与蒂雅轮番的攻击,雪狼右前足上段的黑雾几乎消失不见,雪狼虽然仍不断衝撞,但衝击力道的确已降低一些。斯凡保持蹲立的姿势,尝试挥动附魔长剑,绕过盾的右侧攻击雪狼左前足。 没有办法使用身体的力量,斯凡并无法有效攻击左前足,不过那是针对左前足来说——包覆左前足的黑雾的确自附魔长剑砍到的地方开始消融。每次挥砍,每次消融,一点点逐渐变淡变薄。 一段时间过去。 细微的咖擦声响起,雪狼的两肢前足先后断折,上半身趴伏在地。即使牠的头颅仍不断找寻斯凡的身影,但受限于肢体的行动力,牠无法攻击绕到尾巴攻击的斯凡。 斯凡始终举盾护住胸腹,但因不需再防备雪狼的衝撞,针对后足的攻击俐落准确。 很快,雪狼一动也不动了,黑雾咻地浓缩为一个黑点,在眾人的眼中向上延伸成一条直线,拔起朝北方天空飞去。 「好啊!」 「我们赢定了!」 「太棒了!」 热烈的欢呼声从大队里衝出,队伍信心大增,士气高涨。第五队小队长趁机大喊:「让我们一起杀死这些来袭的动物!」 「杀光牠们,杀死牠们,」安排在队伍中的护卫军跟着大喊,感染四周的佣兵与魔法师。 「两组、两组各自散开,剑士在前,弓手与魔法师在后。」眾人摩拳擦掌,连魔法师学生们都跃跃欲试。 「攻击!」 太阳西下。 落日馀暉洒落大地,在普诺尼兹城的墙面上留下红橘色光晕,平日这是使晚归的旅者、外出打猎的猎户、採收果树的农民们放松的美景。如今许久不曾染上血跡的灰白墙面,彷彿在夕阳的烘托中,诉说不安的前景。 今天,他们打赢了。 队伍更换两轮后,右侧墙面的白色动物已清除完毕。人类的伤亡并不高,主要是担任守备的护卫军们受了些伤,还有些没注意自己位置的魔法师学生被咬伤。无人死亡。按照今天的作法,明天应该可以清完左侧墙面的白色动物。 夜晚不适合夜视能力远低于动物的人类作战,何况大家也累了。因此得知右侧墙面清空后,马基恩阁下就下令最后出城的队伍回城。 亲卫兵下城传达号令,但马基恩并没有跟着下城。 他站在墙头。 判断明天应该可以结束这场战役,马基恩松了口气,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极目眺望无之森的深处,他明白他们是靠着城墙打赢这一战。 往后,他们还能打赢吗? 仰赖无之森而成为希普奥尔王国北方大城的普诺尼兹城又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答案。马基恩阁下慢步走下楼梯,脸上的表情逐渐从烦恼变得坚毅。现在,他还有其他可做的事情。 一如他早先安排的计画。 未完待续 3-31 忌妒的心 - 3 第三十一节忌妒的心-3 木门快速被拉开,随即碰的一声大力关上。 春天的冷风趁机鑽进尤里旅馆大厅,吹散门窗紧闭造成的闷热不适,也带来些许寒意。不过,大厅的客人们似乎都没感觉到这阵冷风,相反地,大部分的人一起转头,以接近灼热的目光审视刚推门进屋的人。 那是一位年约五十岁,身材高瘦的佣兵。他一头灰色长发束在脑后,使他原本就瘦长的脸看起来更尖,肿胀的眼袋与参差的鬍渣更予人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印象。 厅内的眾人见他这副模样,纷纷移回目光。 交谈的人们松口气继续低语:他们判断他不是竞争对手之一;用餐的人们继续品嚐餐点:即使这不是他们来此的目的,但尤里旅馆的餐点意外不错,或许之后可以再来光临。 只是站在吧檯后方处理餐酒的尤里,脸上戏謔的表情消失,他眨眨眼,眼底浮现惊讶里夹杂着迷惑的错愕。 怎么会是他? 望着一年多没见的朋友大步向他走来,尤里也放下手边工作绕出吧檯迎接,思绪一面飞快转动:博帝来这干麻?别说他也是为他——如今城里人人都在谈论的「凯克魔法师」而来。 还没开口询问。 博帝一把握住尤里迎接他的手臂,激动地低喊:「尤里,出事了。」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迫切,尤里用力反握博帝的手,拉着他坐在吧檯前,随后朝厨房大喊:「给这里来份麵包」,自己则倒了杯麦芽酒放在博帝面前,将一旁的木椅拉近坐下,才低声询问:「怎么了?」 博帝拿起木杯,大口灌下半杯麦芽酒,缓和激动的情绪。他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在想该从哪里开始。过了一会,他才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 「我们每年冬天都会住在城外据点,春天再进城採买下次旅途需要的物品,今年也一样。」 尤里点头。不少独立佣兵或者较小的公会为了佣兵据点远比城内低廉的住宿费用,会採取这样的方式,因此让他少赚不少。 博帝接着说,语气里多了几分颤抖:「没想到……今年要出据点时,入口处却被几隻白色动物堵住了,杀死牠们、牠们又站起来,和之前的黑色动物一样。」 「什么?」 博帝看了一眼惊讶的尤里,尤里却只是摆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还好据点入口狭窄,洛斯派人守住了。但牠们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总不是办法。洛斯找了几位比较资深的公会会长与佣兵们讨论,最后决定由我与另外两名佣兵从高塔上垂绳盪出,向外求援。」 「只有我成功跑出来,其他两人则陷在白色动物里,死了。」 博帝吸了口气,彷彿要压下当时的惊恐:「没想到我好不容易来到北门,远远就看到墙外大群的白色动物。」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们还好吧?」 「你还没听说吗?」尤里讶异反问,拍了一下额头又改口问道:「等等,你不知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博帝略带困惑地说明:「我绕一大圈,从元素之语殿堂的北方往下走,由东门进来的啊。」 「那难怪你不知道,昨天我们就杀光墙外的白色动物了,晚上还要举行庆祝会呢。」尤里笑说。 「杀光、庆祝会……」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博帝反应不过来,看到城外的大群白色动物时他还想死定了,是不是世界将被白色动物吞没。不过,进城后他就感到城里的气氛有异,不像被怪物包围的恐慌,反而洋溢庆祝的喜悦气息。 所以刚刚他才有点迟疑是否状况有了变化。 意识到普诺尼兹城已经安全,更让博帝想起据点仍处在危险中,语气不禁又着急起来:「那据点、尤里可找到人帮忙吗?」 尤里想了想,将桌上的麵包移到博帝面前,一面分析给他听:「你先好好吃顿饭,等下我找间空房,你去睡一下。以据点的地形,一时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何况洛斯的个性你也知道,据点内一定有存粮的。」 「找人帮忙的事情我先问问看。你看你累成这样,等你休息过后我们再来好好谈谈该找谁帮忙。」 尤里的分析听来十分有道理,而博帝也的确相当累了,他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麵包配着麦芽酒就吃起来。 看博帝应该没事了,尤里站起身回到吧檯后,继续处理客人的餐酒。看着厅内的客人,他的思绪不禁转到这群客人的目标——凯克魔法师三人组,而他们也是他目前唯一想到的人手。 昨天早上尤里就听到消息,他们三人在前天清空右侧城墙的战斗里大出风头,绝佳表现甚至让马基恩阁下特别邀约他们共进晚餐,而昨晚清光城墙外所有的白色动物后,马基恩阁下也亲自邀约他们参加今晚的庆祝会。 尤其是凯克,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传开的,毕竟连他也不知道凯克居然是这次率领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罗伯斯尔魔法师的儿子。凯克的表现当然因此更加受到瞩目,城里甚至谣传他可以一次轰倒一隻白色怪物。 连带斯凡与蒂雅的名字也在城里传开,三人可以说出名了。 不过以他看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消息流传的范围与速度实在令人讶异,就像是有人刻意要让他们三人成为勇者,成为眾人崇拜的指标。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陆续有来自各方的人士来访,指名找凯克魔法师。有的是小公会的公会会长,希望能网罗凯克;有的是商团的管事,希望能聘请他们,毕竟无之森的资源不可能放弃;还有的则是大公会的佣兵队长,希望能招募他们。 现在这里大厅内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凯克而来,让他不禁感到有点好笑,谁想到原本无名的佣兵小队,如今会被大家争夺。只是,这些人一窝蜂找来,怕不仅要拉他们加入这么单纯,也可以说是想与凯克背后元素之语殿堂的力量扯上关係吧。 毕竟身为看着他们成长的旅馆老闆来说,应该无人比他更了解他们。 他们的实力自然没有外面流传的这么夸张,但如果以白色动物的了解与对抗白色动物的能力,的确也没人可以比得上他们。 不过,那是以三人的规模来说…… 尤里思考时,博帝也吃饱了。他送博帝上楼后,就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回途经过斯凡与凯克的房间:他知道凯克还在房里睡觉,斯凡用过早餐后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斯凡不在,找凯克也没用。 再过来是蒂雅的房间,他不知道蒂雅正在做什么……想到蒂雅与据点的关係,他在蒂雅门外站了一会,抬手敲响房门。 或许,蒂雅是他找他们帮忙的切入点。 未完待续 3-31 忌妒的心 - 4 胜利的酒不见得美味,可惜我很晚才明白这件事。 吵杂的交谈声混合着笑声,食物的香气从两侧摆满佳餚的大长桌上飘散。如果欢乐是看得见的,此时屋内的每一处想必都填满欢乐的元素,从屋顶到地面,从角落到中央。 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不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你会自然地举杯,自然与身旁的陌生人谈笑、大啖美食、痛饮麦芽酒。每个人都可以在週遭人们的脸上看到笑容,在眼底见到欢乐。 何况参加庆祝会的人们大都参予了白色动物战役,前天才将生命交给彼此,互相支援,此时在庆祝气氛的感染下,很快就不分身分地位,一起同乐起来。 大厅一直都闹哄哄的。 直到马基恩阁下陪伴两位男士下楼,大厅才逐渐安静下来。马基恩身后的两名男士,一位高瘦一位矮胖,但都散发高贵的人们的特有气息:由他们的姿势、步伐、交谈音量,与脸上恰当好处的的微笑构成。 眼尖的人们早在看到他们时就低呼:「他们是商团主人……」 两名男士是城中两大商团的主人,同时也是城议会的一员。来参加这个庆祝会,一方面是为了奖励城卫队的辛劳,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表态——普诺尼兹城城议会对如何处理动物变异,是该派士兵深入无之森或守护城内安全即可,始终没有共识——他们站在派遣士兵深入无之森的主战一方。 三人下楼时,週遭的人们自然而然让出一条路供他们通过。 当马基恩阁下走到大厅中央时,原本闹哄哄的大厅也完全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看着他,期待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五名侍者也在此时进入大厅,手上端着摆满麦芽酒的盘子,将酒递给未持酒杯的人。 马基恩阁下与身后的两位男士,也从侍者手中接过酒杯。 「让我们,为胜利乾杯!」马基恩举起酒杯,眾人也一起举杯。 见到马基恩阁下率先将酒饮下,眾人也跟着大喊:「为胜利乾杯!」一时,木杯碰撞声、大声喊叫与笑声、以及麦芽酒灌下的咕嚕咕嚕在屋内响起,为今晚的庆祝会创造最热闹的高潮。 马基恩将喝到一半的酒杯放回餐盘上,向身后的两名男士走近,低声交谈了几句,又走回大厅中央。 他看着厅内眾人笑着、闹着,深知人们从庆祝会得到的不只是欢乐本身,而是期待欢乐可以抚平战斗的伤痛,带来面对下次战斗的力量与勇气。 所以即使危险根本没有解除,他们还是决定要举办这场庆祝会。 而且,庆祝会还有许多用途。 眼见眾人手中的酒喝完,欢闹也稍微停歇时,马基恩举起握拳的双臂,示意大家看向他。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为战役中援助我们的人们欢呼吧。」 马基恩以一种朗诵般的缓慢声调,宣誓般的大声音量,呼喊起在这场战役中做出重大贡献之人。 「为伸出援手的魔法师——由罗伯斯尔魔法师率领的元素之语殿堂一行人,欢呼吧!」 「欢呼吧!欢呼吧!欢呼吧!」 马基恩每说一段,屋内的人们就跟着大叫、乾杯、大笑,推出马基恩阁下喊到的人到大厅中央接受大家的欢呼感谢。 「为一直协助我们的佣兵伙伴——杀死白色动物的佣兵,普诺尼兹城的朋友们欢呼吧!」 「欢呼吧!欢呼吧!欢呼吧!」 「为预先告知此事,引领大家迈向最后胜利的凯克魔法师一行人,欢呼吧!」 听到凯克的名字时,有些人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在狂热气氛的影响下,他们很快就跟着喊叫:「欢呼吧!欢呼吧!欢呼吧!」 盛大的欢呼从屋内的各个角落涌上,四周的推挤与期待目光让喝了不少酒显得身体发烫的凯克一行人更加火热。他们感觉口乾舌燥,心脏砰砰狂跳,全身像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又像睡在壁炉旁一晚,感觉可以飞起来。 即使是听到凯克名字而皱起眉头的斯凡,也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呼喊中忘记不舒服的感觉,跟着凯克被眾人推挤,拱到大厅中央。 不过,这样的感觉却在听到马基恩阁下的一段话时转眼消失。 不,不只是消失。 愉悦的火热变成难受的燥热,心里的不甘愤恨化为一句句为什么,成为心中反覆沸腾的滚水。 其实,马基恩阁下对每一群来到大厅中央的人们,都作了简单介绍与说明他们在此次战役里的功绩,只是这些话语都淹没在眾人的欢呼与喊叫声中,沉浸在欢乐气氛里的凯克、斯凡与蒂雅当然也没有听到。 所以他们就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状况下,听到了这段话。 马基恩一看到他们三人,几乎是接近亲暱,就像介绍家族的孩子般走向凯克,拉着他的手,对身后两位男士说道:「这位是凯克魔法师,他也是这次率领元素之语殿堂魔法师来援——罗伯斯尔魔法师的儿子。」 「他是个十分优秀的孩子,魔法和他父亲一样强大。」 「另外这两位孩子是他的伙伴,斯凡、蒂雅。」 「这次白色动物来袭多亏他们先通报,在最后的歼灭战中,他们更成为大家学习的对象。」 凯克听到这番话,整个脸都胀红了。他没想到马基恩阁下会这样夸他,虽然听到「他的」名字时僵硬了一下,但在眾人面前被这样夸奖,还是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他僵笑着对两位向他讚许点头的男士行礼。 另一方面用眼角慌张地寻找斯凡,希望他能够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却对上一双带着愤恨不甘的眼睛,那对棕色双眸,没有往日指引他的沉稳冷静,反而充满令他不解的怒气。 凯克张嘴,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斯凡深吸口气,摇摇头,拉起他的手,向前跨一大步,站在他的身旁。同时,伸手拉住蒂雅的手,也将她拉到自己身旁。 斯凡对马基恩阁下行礼,大声说道:「谢谢马基恩阁下对『我们小队』的夸奖。我们十分荣幸,能在这次战役里提供我们微薄的力量。」 想像过无数次的致谢语句脱口而出,这曾是斯凡梦寐以求的场景,只是心底的忌妒之火比冬天里的壁炉火焰更旺盛,烧得他胸口发热,手心发冷。 马基恩阁下像这时才看到这个男孩,他朝他点头致意,却意外在他的眼底看到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与令他不明所以的火热。 斯凡拉着凯克与蒂雅,和另外两群受到欢呼的人们一样,从大厅正中央移到一旁。 位于屋子眾人目光的焦点,斯凡没再开口说话。 只在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3-31忌妒之心完 3-32 水之剑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 世事难料,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有人告诉她,今天会匆忙赶往刚逃离的独立佣兵据点,她一定会摇头否定。但是,这还是发生了不是吗?从小至今的一切彷彿都在教导她,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尤其是她这种被命运捉弄与嘲笑的人。 记得年幼的她,不相信会来到这片陌生大地,不相信亲切的沉叔叔与喜儿大婶会背叛她;少女的她,不相信曾经拯救她、照顾她的克鲁斯会忌妒她的表现,想征服她的身体以击倒她。 她、不能、不相信。 她的生存之地一再被剥夺,她只能不断改变自己,让自己坚强、强大,不需要仰赖任何人活下来。 即使是她现在的队友:斯凡与凯克,或许哪天也会改变。 想起前天夜里那场庆祝会,蒂雅的额头还是泛出冷汗。害怕,她害怕斯凡眼里的情感,如同克鲁斯眼中曾有过的忌妒,但更害怕的是:她居然能看出斯凡眼底的愤恨不平。 他,斯凡,已经让她投入这么多关心了吗? 蒂雅不自觉望向前方的背影:红色短发因微风吹拂与快步行走而晃动,穿过树梢的阳光洒在红发上形成乎明忽暗的光影,就像她的心,不自觉想靠近,又想保持距离。 不过,至少他们现在在一起。 蒂雅脑海里清楚浮现前天晚上斯凡拒绝马基恩的那一幕:她没想到,他居然会放弃加入城卫军的提议,选择和她一起来援救据点。想到这里,蒂雅的嘴角微弯,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但是蒂雅并不知道,斯凡的选择完全不是因为她或任何人…… 斯凡跟着博帝在林间快步行走,心思却完全不在明早的拯救行动上,而是被前天庆祝会后发生的事情佔满。 他反覆想着马基恩邀请他们加入城卫军的提议,越想越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并非出于一时的愤怒拒绝马基恩,他早就想过若马基恩邀请他们,他要不要接受。 而庆祝会中马基恩的行动,让他确认自己的判断。 马基恩只想要凯克,或者应该说,只想要与凯克有关的元素之语殿堂的力量。即使他加入梦寐以求的城卫军,按照目前的组织,他、蒂雅与凯克都会被拆开,各别加进剑士、弓箭手以及魔法师特别队。 比经歷、比能力、比体格,他没有一点比得上城卫军的其他人,如果加入城卫军,他不可能进一步往上爬。 即使他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获邀是因为凯克的魔法,蒂雅对赤松林的了解,是整个小队的表现而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 只是…… 多想再次拥有那份可以斩杀黑色烟雾的力量啊! 斯凡摸上腰间剑柄,那是他原本用的长剑。 附魔剑早就在第一天战役当晚就被收回,隔天参战再分发下来,结束后又被回收。那是护卫军的军备,不是他的附魔剑。 他还记得第一天使用附魔剑的晚上,他忍不住又问了凯克一堆关于附魔剑的问题,不过始终没有找到短时间内取得一把附魔剑的办法。回头瞄了一眼凯克,斯凡很快又转过头去,昨天是因为忙着准备援救物资所以没时间讲话,今天是忙着赶路所以没机会说话。 斯凡这样告诉自己,心底却知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领着尤里推荐的小队,走在最前方的博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他知道这三人是这次白色动物一战中大出锋头的小队,也知道他们一定相当有实力。 但是,他们太安静了。 从昨天见面开始,他就没看到三人交谈几句,即使交谈也都是与援救有关。 活到这个年龄,和各式各样的队友相处过,同时是一位佣兵公会会长的博帝,他十分肯定这三个孩子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从昨天到今天,他们只相处短短的两天,他不知该如何帮助他们。 只希望今天晚上能让他们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不然以这样的状态迎战白色动物,实在很危险。 日落,在四人默默赶路里悄悄来临。 春天的夜晚来得很快,不过因为四人都没停下脚步,午餐也匆匆解决,他们比预定时间提早抵达目的地:据点外的小山丘。 从山丘上,可以看到白色动物依然在据点外,持续衝撞木门。 夜晚不适合进攻,四人决定按照原计画好好休息,为明天一早的援救行动作好准备。吃过简单的晚餐,四人围坐在一起确认明早的进攻计画。 博帝先在地上画了简单的地图,方形是据点,三角形是山丘,五个小圆是白色动物。 斯凡指着五个小点里最接近山丘的圆点说道:「针对白色动物攻击最近敌人的特性,明天还是由凯克使用魔法,我同时向前引一隻过来,你们再趁隙攻击。」 「由最弱的雪兔开始吗?」博帝只有打过黑色动物,和白色动物交手还是第一次,但据他所知,普诺尼兹城一战是从攻击最强的动物开始。 斯凡点头:「我们没有城墙保护,而且牠们都已经黑雾化了,我们还是先攻击最弱的雪兔观察状况,同时做好逃离的准备。」 「凯克,你要先施放火墙,只要留我可以通过的开口就好。」 凯克点头,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看斯凡与博帝,还是没开口。 蒂雅看了一眼凯克,再转头看着斯凡,像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凯克似乎想和你说什么。既然明天的战术已经讨论完毕,我和博帝大叔就先去休息了。」 斯凡讶异地望着蒂雅……他没想到,蒂雅会这样做,她不是一向不管他们的吗?啊,难道是她觉得这样会影响明天的战斗。 眼看三人间的问题似乎有机会解决,博帝自然马上附和蒂雅。他站起来走到能支援两人但又能让他们独处的距离,靠着赤松木坐下,闭目休息。 蒂雅也走到博帝附近的赤松木坐下。一双漆黑的眼眸,始终盯着斯凡与凯克的方向。明知道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她还是无法不看向他们的位置。她知道,如果想要小队继续下去,斯凡与凯克需要好好谈一谈,所以她才开口了。 斯凡与凯克坐在原地,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斯凡看着凯克,双手握拳再张开,张开再握拳。 他知道他应该先说话的。因为凯克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只是他自己埋怨他,利用他,明知道他待在城卫军里比较安全,知道他留在城中才能解决和父亲的矛盾,他却决定要来据点。 而他就跟他来了。就是这样,他才更开不了口。为什么他这么相信他,信赖他,这样利用他的自己又是什么! 凯克一双棕色的眼眸望向斯凡,就像平日聊天般开口:「斯凡,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 「我……」 「是马基恩阁下做了什么吗?」凯克感觉出来斯凡怪怪的,但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还记得庆祝会当晚斯凡眼里的愤怒,而那愤怒是因为马基恩阁下夸奖他们小队吗? 他不懂斯凡为什么要不高兴。 还是,马基恩另外对斯凡说了什么,或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想问斯凡,却感觉得到斯凡并不想他问,所以他一直没开口。 「没有。马基恩阁下没有做什么,他甚至邀请我们加入护卫军啊,不是吗?」斯凡回答,那由嘴里吐出的尖酸语气,陌生到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那……那是?」凯克无意义地发了几个音,被斯凡的反应吓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斯凡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问题总要解决:「凯克,你为什么要和我们来,其实你可以加入护卫军的。」 凯克一脸迷惑,反问道:「为什么我要和你分开加入护卫军?你不是不要加入吗?而且我也想要帮蒂雅啊。」 凯克单纯的想法彷彿一根尖刺,狠狠插在心上,戳破他丑陋的心思。斯凡低下头,像是思考该如何回答凯克,其实在试图压抑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他听到凯克关切的声音:「斯凡,你还好吧,还是你太累了?」 斯凡咬牙,抬头,下定决心朝凯克露出一个微笑:「没有啦,没事。我只是担心你是因为我才放弃的,感觉这样对不起你……所以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喔,原来是这样。」凯克点头,也跟着咧嘴笑出来,「我们都是这么久的朋友,哪有什么对不对得起。」 「嗯,说的也是。是我想太多啦。」斯凡点头,接着说道:「好啦,也不早了,你就快点睡吧,不然明天早上又爬不起来。」 凯克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站起来,走到身后的赤松木旁坐下,朝斯凡喊道:「那我就先睡囉,斯凡,晚安。」 黑暗里,斯凡只看得见凯克模糊的轮廓,他听到自己对凯克说道:「晚安。」 未完待续 3-32 水之剑 - 1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1 凯克默念咒语,挥动魔杖。 耀眼的火燄啪滋出现,化为笔直射出的箭矢,飞跃坡地,击中山坡下的雪兔身躯。在此同时,凯克接着咏诵:「欧薇娜啊,请帮助我吧,火环。」 往下坡奔跑的斯凡腰间出现一道火环。 凯克闭上眼睛,感受胸前火之石散发的微弱光热,想像空白的世界里出现五十朵红色花朵旋转着,逐渐排成等距分布的菱形花纹帘幕,只有中央空出一个约肩宽的空间。他张开眼,山坡上出现一道稀薄的火之帘幕,火焰跳动散发光热,成为他们的屏障。 山坡下,斯凡也已经来到雪兔身后十步远的距离。 他举盾护在胸前,压低重心,一步、一步缓慢慎重地往前走。 除了最外侧的雪兔,这群白色动物还包含三隻雪狼与另一隻雪兔。走近牠们就可发现:最外侧的雪兔并非刻意待在外侧,而是牠不管怎样跳怎样撞都挤不进去三隻雪狼里。雪狼不断衝撞据点木门,就像争夺最后一口食物的疯狗。 另一隻雪兔则是在三隻雪狼前方的足下,不停跳跃。 牠们几乎挤成一团。 目测,七步远。 斯凡深吸口气,再往前踏了一步,他不知道牠们如此靠近的状态下,当他攻击雪兔时,其他的白色动物会不会也跟着转身。 一步、再一步、再……一步。斯凡嘴中乾渴到连吞嚥口水都变得困难,脑海里出现他被三隻雪狼扑倒在地,冒血挣扎的模样。 他越来越觉得他们的进攻计画不行,不自觉停下脚步。 山坡上,蒂雅也感觉到斯凡的不对劲。她往前走,穿过火墙中的走道,眺望据点入口外的斯凡。长期以箭术维生所培养的绝佳视力,很快让她发现斯凡面临的状况。 她想了一下,果决地向身后喊道:「凯克,把火墙撤了吧。」 「啊?」 「为什么?」 凯克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啊,但还是很快将火墙撤了,走到蒂雅身旁;博帝则质疑蒂雅的决定,停在原地皱眉望着她。 蒂雅转身面对博帝,很快地解释:「大叔,斯凡靠雪兔这么近牠都没反应,白色动物们又挤成一团,看来没办法只引雪兔上来,我们必须下去支援。」说完她也不等博帝的回应,转身就往下跑去,一面喊着:「凯克,我们走。」 凯克赶紧跟上,心里默唸:「欧薇娜,请帮助我吧,火环。」看到蒂雅身上出现火环,凯克才稍微松了口气。虽然他也很担心斯凡的状况,但不知为何他觉得斯凡不会有事的。 博帝望着他们的背影,一咬牙,也跟着向下跑。 「你们怎么来了?」 其实斯凡已经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他还是多问了这句。 「来帮你。」蒂雅简单回答。他们没有跑到斯凡背后,而是停在作战时支援的距离。 「对啊,来帮你。蒂雅说雪兔引不上来,没关係,我们就轰到牠上来。」凯克大声附和。 「火之石内的元素够吗……」一旁的欧薇娜幽幽地补上这句,她实在怀疑凯克到底记不记得这里可不是城里,可以随时补充火元素。凯克小声却气恼地说:「我那是比喻啦,比喻!」 「先别聊了。」斯凡感谢队友们的支援,但是最靠近白色动物的他仍感觉生命受到胁迫,并没有心思多聊。 他很快下令:「用火箭攻击最左边的狼,攻击牠后足。蒂雅,你等后足黑雾消融完,就直接射关节处。」 「好。」 凯克应了一声,想了想适合的咒语,开始默唸:「欧薇娜啊,请帮助我吧,三级,火毯。」他没忘记欧薇娜的提醒,四级火毯只能用三次,所以选择用三级咒语。 他挥动手中魔杖,雪狼足下的地面突然轰的一声冒出一片彷彿地毯的火燄。斯凡与蒂雅吃了一惊,但凯克自己也大叫了一声。 他手忙脚乱地收回魔杖,大叫着:「取消、取消,欧薇娜,快点取消。」 原来火毯面积太大,一次将挤成一团的三隻雪狼都烧到了,牠们脚下的黑雾淡了一些。 火毯的效果很好,但他们可没有能力一次对付三隻雪狼。 斯凡呻吟了一声,经过普诺尼兹城北墙一战,他都忘记凯克有多么……强大,刚刚那什么火毯的新魔法,让他的心差点跳出来。他对身后喊道:「小心点。」 凯克点头,深呼吸一下,才再次默唸咒语,「欧薇娜啊,请帮助我吧,一级,火毯。」他小心翼翼地挥舞魔杖,让魔杖尖端指向最左边雪狼的脚下。 火毯轰的一声冒出,刚好位在雪狼腹部正下方。 火苗向上伸展,好像少女舞动时随之摆动的手臂,非常好看。火毯缓慢却确实自雪狼足底消融黑雾,凯克看火毯成功,也闭上眼睛施放火箭,针对雪狼后足的关节攻击。 雪狼足下与关节的黑雾逐渐变淡,大约半顿饭的时间过后,他们终于可以看到白色毛皮。紧盯许久的蒂雅,立刻举弓搭箭,一枝接一枝攻击雪狼的后足关节;博帝也跟着举弓,在蒂雅攻击的间隙,射向雪狼关节。 斯凡则举起盾,压低身体,等待可能遭受的反击。 但直到雪狼的后足都断折,重心不支倒地,雪狼都没有任何反击的跡象。斯凡转动僵硬的肩膀,望着飞向北边天际的黑线,露出一个嘲讽的苦笑。 原来,只有他没有用处。 「下一隻。」看着黑线飞向天际,蒂雅毫不犹豫地喊道。 凯克却没有立刻行动,他垂下魔杖,搥了一下肩膀,抱怨着:「等一下啦,真的好累。」一再重复的单调攻击,是他最讨厌的。现在好不容易一隻雪狼解除黑雾化倒地,他坚持要休息一下。 斯凡没有转身,仍然盯着前面的白色动物戒备。「先休息一下吧,蒂雅。我们一起后退一点。」 「好吧。」蒂雅放下弓不再反对。面对危险的白色动物,主力的凯克说要休息,她想想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不然,等下他不专心,火箭飞到奇怪的地方…… 四个人同时往后退,等退到坡地上,才坐下来休息。 凯克拿起腰间的水袋,咕嚕咕嚕喝起来。「等下不能再用魔法了喔……」少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凯克一口水还哽在喉咙,马上喷出来,用力咳了好几下。 「欧薇娜、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能用魔法了?」凯克着急地逼问。如果等下不能用魔法,他们就不能继续攻击了。 「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啦,大概还可以放两到三次火环,或五到六次火箭吧。」欧薇娜抬着小巧白皙的下巴,晃着纤细的小腿,轻松回答。 身边的几人听到那句「不能用魔法」,也将注意力转到凯克身上,专注听着他的话。 「为什么?」凯克不明白。 「因为火之石内的火元素不够了,我刚刚就提醒过你了啊。」欧薇娜站起来,指着凯克说道。 「喔……」 斯凡看凯克喔了一声后就不再对空气说话,连忙问道:「凯克,怎么了?」 未完待续 3-32 水之剑 - 2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2 凯克搔搔头,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表情。 但其他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让他有种他被三隻雪狼狂撞的错觉,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到底怎么了?」蒂雅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还是能察觉其中的一点不耐。 「只是……」凯克吞吐了一会,接着说道:「我不小心用了太多魔法,现在……火之石内的元素不太够。」 听到凯克的回答,斯凡与蒂雅松了口气;博蒂一方面感到焦急,一方面则对另两人的反应感到迷惑。 「好吧,那只能先暂停攻击白色动物了。」斯凡将放在地上的剑插回剑套,盾放回背后,同时对博蒂解释:「不用担心,只要等下生火补充火元素就好。」 他站起来,对凯克与蒂雅说:「我们准备生火吧。」再转头看着博蒂:「博蒂大叔,请你继续待在这里观察牠们的情况。」 博蒂回望斯凡,其实他并不懂斯凡所说的「生火补充火元素」是什么意思,但是斯凡眼中的坚定,使他点头同意斯凡分配的任务。 于是,斯凡等三人朝林中走去,准备捡些树枝落叶,博蒂则从山坡上继续监视据点入口的状况。 过了约一顿饭的时间,三人回到林边山坡上,进行各自的工作。 斯凡请博蒂一起生火;蒂雅准备午餐:他们决定趁着补充火元素时提早用餐。凯克一个人坐在坡地上,嘴巴喃喃自语。原来是斯凡与蒂雅请凯克和欧薇娜好好「讨论」一下,该如何妥善使用火元素,他们可不希望等下攻击雪狼时不能使用魔法,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对不起啦,不要生气了,我只是……只是……」凯克坐在山坡上,双手合掌道歉求饶。 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对欧薇娜大叫,明明欧薇娜就很多事情不知道,他也不懂为何他突然会这么生气。 是因为刚刚一起去收集柴火时,斯凡与蒂雅一起行动的背影? 还是,他们一起请他和欧薇娜好好讨论时异口同声的默契? 凯克连声向欧薇娜道歉,一边想要赶跑心中不舒服的感觉。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凯克身上那枚胸章是可以储存火元素的道具?而他身边有一位叫做欧薇娜的精灵帮助他吗?」听过斯凡的说明,博蒂感到不可思议。他对魔法师的了解本来就不多:在佣兵世界里,除了大公会有魔法师加入,像他们这种小型公会,是不可能有魔法师的。 「嗯。」斯凡将树枝一层层架好。不知道为什么,当凯克说他不能使用魔法时,他的心底除了担忧,还有一种陌生的情绪。 那种情绪,居然让他可以笑着回答博蒂:「是『小』精灵,凯克坚持是小精灵。」 「没想到真的有小精灵啊。」博蒂将落叶洒在树枝间。 「是啊……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呢……但是……」 蒂雅很快用水将刚摘回来的野菜清洗乾净,将野菜放进木碗中,倒入乾净的水与随身携带的调味料。 其实没什么要准备的。 准备工作完成。她站起来,看了一眼斯凡与博蒂,又转过头去看凯克。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不管是斯凡与博蒂之间的对话,或者凯克的自言自语,都断断续续地传进她的耳中。 蒂雅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心中那彷彿石头投入湖水而扩散的涟漪,是什么呢? 咻,咻—— 呼啸的风声突然在山谷间响起。 原本已点着火堆正准备开口叫大家聚集的斯凡,坐在火堆旁休息的博蒂,安抚欧薇娜的凯克与站起来准备走到火堆旁的蒂雅,他们都像被黑夜里坠落的星星吸引般,一起望向风声的方向。 风忽然在据点前的山谷入口奔腾,细沙与泥屑被风翻起,往上升起一层黄濛濛的泥雾,黄雾被风捲动,随风起伏翻飞,很快地,入口前变得黄濛濛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菲利!」凯克大叫。 深绿色的风元素像一捲厚重的布,将菲利一层又一层的裹起,只留下他的脸庞与四肢。菲利的脸色雪白,双眼紧闭,他脚下,他背后,他四周的风元素像是下雨过后暴涨的溪流,完全不受控制向四方氾滥。 「菲利!」凯克不只是大叫,他大声呼喊、用力挥动手臂,甚至想往下跑叫回菲利。他觉得菲利似乎要被风元素吞噬了。 「你干麻。」斯凡一把拉住凯克的手臂。 「凯克,你不要激动。」蒂雅跟着喊道。 「菲利,谷风小精灵,他好像快要被风,不,被黑暗吞噬了。」凯克被斯凡抓着,又不敢太大力甩开,着急解释菲利的状况。 「所以?你想去做什么?」斯凡没有放手,反而更用力了。他很快拼凑凯克的话以及先前凯克提过小精灵会受到黑暗影响的事情,他不认为凯克衝下去能改变什么。 「衝下去叫他啊。」凯克对斯凡大叫。 「他听得到吗?」蒂雅平静到接近冷淡的声音传来。 「呃,」凯克窒了一下。他没想过这问题,不过,看这情况就算他衝下去菲利应该也……听不到。 想清楚状况,他只能同意蒂雅的看法。他不再大叫,深吸几口气,对斯凡说没事了,才跟着他们一起走回火堆。只是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据点入口,观察那里的变化。 「欧薇娜,菲利他……不会有事吧。」凯克抓着麵包,有一口没一口吃着。 「我也不知道。那里传来很不舒服的感觉。」欧薇娜微微瑟缩着往凯克靠近,完全没有平日轻松的样子。 「凯克,凯克!」一旁的斯凡大叫。 「怎么了?」凯克回头看着斯凡,不明白他叫什么。 斯凡叹口气,问道:「你有将火元素储存在火之石吗?」 「啊!」 蒂雅翻了一个白眼。 凯克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努力放下菲利的事。他不知道菲利会怎么样,但是他要先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空无一物的雪白世界里,火红色的花朵飞舞着,飞向他胸前的火之石。凯克胸前的火之石闪耀淡淡红光,微微发热。 斯凡看到凯克进行和之前旅途时同样的举动,终于放心了。他站起来,走到蒂雅身旁,一起往山谷入口看去。 山谷间的风,没有停歇的跡象,依然不断发出咻咻风声。 那狂吹的风,何时会停止呢?这会不会影响他们攻击白色动物的行动?望着山谷间的风,斯凡心中泛起深深的忧虑。 未完待续 3-32 水之剑 - 3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3 「风过阵子就会停了。」 博帝站起来走到斯凡身后,瞇起蓝灰色双眸,望向山坡下狂吹的风。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迷惑,不明白为什么凯克那么激动。 斯凡听到这句话,回过头看着博帝。 博帝表情平静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吗?」 斯凡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瞥过头与蒂雅对视一眼,两人在彼此眼中看到犹豫与随后升起的答案。斯凡向博帝摇头,也以平常的语气回覆:「没什么。只不过担心这阵风会影响等下的攻击行动。」 博帝望着斯凡,斯凡也静静回视。 刚刚博帝有听到凯克的叫喊,也看到凯克的激动行为,他不认为事情如斯凡所说的没什么,但斯凡眼底的拒绝使他无法继续问下去,只好接着斯凡的问题说道:「风过阵子就会停了,应该不会造成影响。」 「哦,所以每天都有这样的风吗?」斯凡像突然染上凯克的好奇心,继续追问这阵风的细节。 「对,每天都有。」 「这样……如果我们进攻白色动物时,风突然刮起,应该会很危险吧。博帝大叔,为了避免影响攻击行动,可以请您告诉我们关于这阵风的事情吗?」斯凡一脸忧虑地望着博帝,寻求他的帮助。 明知道斯凡询问这阵风,绝非仅为了攻击白色动物,但他说的也令人无从反驳。更何况,目前他需要他们的帮助,没有回避问题的立场。 想清楚这些,博帝露出微笑,对着斯凡与蒂雅说,「我们回去坐下来,边吃边谈吧。」 博帝的微笑冲淡三人间尔虞我诈的气氛,斯凡与蒂雅随着博帝回到火堆旁坐下,一面用餐一面讨论这阵风。 「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不过前几天要从据点出来时,据点中的朋友和我提过山谷谷风的特性。」像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比较好,博帝吃了几口麵包,才在斯凡等人的注视下开口说明。 「山谷前常常都会刮风,不过这几年风特别大,风持续的时间也比较长。」 斯凡与蒂雅对望一眼,知道博帝说的是事实。他们在据点内过冬,曾陪凯克去找过菲利好几次,知道谷风的状况。 「通常在什么时候起风呢?」斯凡问道。 「不一定,不过是一阵一阵的。所以等下风停了我们就儘快行动。」 斯凡与博帝大叔的话题实在令凯克无法不在意,所以即使还在补充火元素,凯克还是分心听着,此时忍不住插嘴问道:「最近风有什么变化吗?」 「哦,你这样一问我想起来了。我的朋友是这样说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白色动物围在据点入口,风颳得比之前更大,刮风次数更多,时间也拉长不少。』他还特别交代我趁着风结束时离开,以免垂盪逃出时发生意外。」 一听到博帝大叔说风会停时,凯克就稍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如果风会停,就表示菲利还没被黑暗吞噬,应该还是在他的控制下释放黑暗。如今博帝大叔的答案更使他确认自己的推测。 不知不觉间,山谷间的风声也渐渐变小。 四个人早已吃完午餐,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听到风声转小,凯克站了起来,望向坡底的山谷。山谷间,墨绿色的狂浪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绿色线条飘扬,据点入口前,身穿草绿色衣裳的精灵菲利张开眼睛,在凯克欣喜地想要大叫时,消失无踪。 斯凡走到凯克身旁,同样遥望渐歇的风与再次进入视野的白色动物。「凯克,火元素补充好了吗?」 「嗯。」凯克并不知道火之石到底可以装入多少火元素,但微微发烫的胸前与心底那种想要吶喊的火热,让他知道他现在就想出发。 如果,白色动物真的和释放黑暗的次数有关,那么消灭白色动物,是否就可以让菲利恢復意识呢? 之后,四人攻击白色动物的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 攻击据点木门的雪狼与雪兔,就像肉块咬到嘴里不肯松口的野狗,始终没有转过来攻击他们。 他们採取远方攻击,斯凡随时应变反击的策略,依序解除一隻雪狼与一隻雪兔的黑雾化,然后在凯克略带抱歉的宣告中再次撤退,准备升火、用餐,补充火元素。 幸运的是,他们攻击白色动物时,山谷中虽然也有风,但只是一般微风,并未对攻击行动造成任何妨碍。而他们刚回到山坡上,山谷间又掀起狂暴的风,捲起的碎石与沙土再次遮蔽眾人视线。 狂风吹起的时间,恰巧的像有人和风约好了一般。 这让博帝大叔在吃晚餐时,不禁暗中观察凯克。当然凯克并没有发现,他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早点消灭白色动物,让菲利恢復意识;不过,斯凡与蒂雅都发现博帝不寻常的目光,彼此交换了几次视线。 隔日一早,他们顺利依次使两隻雪狼倒地。 随着黑雾缩小为一点,延伸成黑线,拔起飞向遥远的北方天际时,据点入口处的高塔上也爆发蓄积许久的欢呼声。 下楼的脚步声,喊着快开门的叫声,以及庆祝脱离威胁的笑声聚在一起,在入口处形成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氛。 据点入口的木门被移开,几名佣兵与一名走在最前方的中年男性迎向他们,脸上掛满笑容。 「做得好。」最前方的中年男性对他们说道。 「洛斯。」博帝也大步迎向洛斯,握住他伸出来的手。 洛斯身后,几名佣兵也穿过人群,挤了出来,脸上掛满纯粹的笑容:「会长……太好了,你没事。」 「是啊,太好了。」博帝眼眶泛红。 大概是眼前的相会场面太感人,实在不像他们这群佣兵平日的模样。洛斯咳了一声,博帝则尷尬地笑了,四週的人也都笑了。洛斯微笑说道:「感谢你们杀死白色动物,快进来吧。」 博帝与斯凡一行人一起穿过据点大门。 看着前方热烈相迎的场景,斯凡想起不到一个月之前,他们仓皇逃离此处的模样,心中浮现突兀的怪异感——就像看到一株熟悉的赤松木,如今颠倒过来,叶子贴着地面,枝干朝向天空。 蒂雅脸上掛着恰当好处的微笑,眼底却保持平日冷静,观察据点首领洛斯:这位她一直只有听说事蹟,没有近距离看过的男性。 大门再次关上前,门外响起怒吼般的狂风。 凯克忽然转头,只有他听到,在这阵狂风掀起前菲利大叫的声音。 「凯克,风的孩子啊。」 以及夹在风声里,接近狂吼的呼喊:「记得,要再来找我。」 砰,大门再次关上。为了避免不知名的白色动物再次来袭,洛斯早就下令之后紧闭大门,只有人员出入时才开啟,并派人在高塔上监视外面状况,以趁早应变任何事态。 凯克怔怔望着关上的大门,彷彿还可以看到菲利紧闭双眼的苍白脸庞。 「凯克,快来啊。」斯凡的叫声传来,他转头,才发现大家都在等他。凯克跑向人群,对自己说道:「会的,我一定会来。」 未完待续 3-32 水之剑 - 4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4 「这是假的吧,是你们三人打死白色动物?」 布朗老头倚在门口,一脸质疑地瞪着门外的三人。 「布朗大叔,是真的啦。」蒂雅展开一抹讨好的笑,走近布朗大叔:「不然,洛斯首领也不会让我们找你啊。」 「这倒是真的,」布朗搔搔茂密的落腮鬍,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洛斯这么精明的人是不可能搞错的,不过,我没想到会是蒂雅小妞你们啊。」 布朗拉扯绕颈的布条,看着三人走进屋内翻找,一面继续唸着:「到我这挑一两件东西是不成问题啦,毕竟你们是救了据点的人啊,而且洛斯还答应要帮我腾出一间附近的屋子让我当仓库……」 「但你们干麻不要金币或者新的武器,要二手的,是个小子异想天开的念头啊?不是我在说,最近越来越乱——等等,小子,那里只有皮革,你翻那做啥啊!」 听着布朗大叔的叨唸没有停止,只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斯凡扶着额头,望了一眼蒂雅,又将目光移到门外。 看到斯凡一副想要布朗大叔闭嘴,却又无法付诸实行的模样,蒂雅不知为何感到心情轻松许多,差点笑出来。她感觉到斯凡的视线,赶忙压抑嘴角的笑容,朝他抱歉地点点头,走到布朗大叔身边说道:「布朗大叔,最近有没有什么做什么新东西?一个冬天过去一定有很多想要的材料吧,和我说吧。」 蒂雅没提还好,一提起材料,布朗大叔马上垮着脸,嘟囔着:「都那什么白色动物,害大家都没办法出去,我想要的兔皮毛、鹿角都拿不到……」蒂雅嘴里应和着布朗大叔的话,「喔,所以大叔你现在想要的是……」一面往门外走。 「真的吗?你们真的有办法搞到狼的牙齿?」 「当然没问题,我们在普诺尼兹城北城一役,可是收集了不少,来,我拿出来给大叔你看。」 听着两人的声音从屋内移到门外,斯凡松了口气:这么吵杂的环境下,他可不认为凯克能「看得到」。 他与凯克一前一后走到屋内放满陈旧武器的角落,转头望着凯克说道:「凯克,试试吧。」 「好吧,只是试试看喔。」凯克犹豫地点头,老实说他没什么把握。 昨夜,据点举办的庆功会中,斯凡向洛斯提出要来布朗大叔这里挑选武器的要求,当时他们都感到讶异。后来斯凡才向他们解释他的想法,虽然他并不完全认同,但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机会。 所以他们还是来了。 想到这里,他望着斯凡后脑勺,彷彿可以看到斯凡充满期盼看着这堆武器。 希望斯凡能够得到一把附魔武器,抱着同样的期盼,凯克闭上眼睛,放松心情,慢慢地深呼吸。 黑。 闭上眼睛,首先是全然的黑。 黑暗过去,彷彿突然由夜晚变为日正当中,入眼所见是全然的白,虚无的空白。 然后,就像白色的画纸被揭开,白纸下出现一幅美丽的景色。近在胸前的是几朵飘浮旋转的红色花朵,稍远一点,是散佈在红色人形四周的红色花朵;再往前看去,淡绿色的细丝优游空中,彷彿晴空里的几丝白云。 红色花朵只在他的身前与身旁,绿色细丝却充满整个白色世界,他们数量稀少、均匀分配,只有两侧稍微多一点、密集一些。 但是,他还感觉有其他元素。 那年冬天,身处水蓝色幃幕内的感觉,彷若春天新生枝枒突然自心中涌现,之后,他就看到了她们。 蓝色六角形的晶体牢牢依附在一起,形成一个长条麵包棒形状的蓝色晶体。不需思考,凯克直觉认为那就是他寻找的附魔武器。 他感觉他走向那堆不自然群聚的晶体。 伸出手,想要碰触。 眼睛却睁开了。 「斯凡,我看到了耶。」从神奇的感觉里醒来,凯克神情呆滞地说道。 「看到了吗?是哪把?」 斯凡从凯克沉默下来起,就转过身盯着他,但是只看到他静静站着,然后伸出手,不懂他在做什么。此时凯克这样说,斯凡不禁浮现欣喜的微笑。 他也只是试试看。之前他曾问过凯克有关附魔的许多问题,以他的理解,附魔是将元素的力量依附在武器上。那时他曾想过,不知道凯克能否看到附魔武器上的元素。如果看得到,那他或许可以直接找二手的附魔武器。 没想到真的有…… 「在哪里?在哪里?」斯凡连声催促。 「呃,」凯克愣了一下,搔搔头发,过了一会才在斯凡充满期待的目光下说道:「我只知道大概位置,可能要闭起眼睛多看几次。不过,这里的武器太多了,即使知道大概位置可能也……」 「该怎么办好?」凯克说着、说着,一面比手画脚,一面往前走几步、往右走、往左走几步,回想白色世界里的方位与可能对应现实世界里的位置。 斯凡也跟着一起凯克走,最后跟着停步。他盯着凯克停下脚步的位置:那里至少有五把武器啊 他想了想,说道:「把可能的武器分开放,这样会比较有可能找到吗?」 「可以试试看喔。」就像得到奖品的孩子,凯克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与斯凡一起搬动那些可能的武器。 单手长剑、单手短剑、双手长剑。 几把可能的武器都分开放置,凯克再次闭上眼睛,寻找水元素不自然群聚的位置。过了一会,斯凡看到凯克伸长手,似乎想要触摸那把双手长剑。 凯克张开眼,问道:「是哪把啊?」 斯凡没有回答,他迟疑地望着那把双手长剑。那把长剑不知道到底有多久了,剑柄表面甚至可以看到青色銹斑,刀锋也毫无光泽。 而且,那是一把双手长剑。 如果它真的是一把附魔武器,他就无法持盾保护队友,更何况,他甚至怀疑它是否还能用来伤敌。 挣扎许久,斯凡还是指着那把剑说道:「应该是这把,凯克,我们先把它放到别区,你再确认看看。」 「好。」为什么要想这么久啊?凯克怀疑地看了斯凡一眼,但没想太多,拿起那把将近一尺的长剑,放到皮革区,再次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他再次睁开眼睛,对上斯凡烦恼却又期待的脸庞。 「是这把」,凯克望着斯凡,困惑于他的反应,「不过,你不开心吗?」 斯凡露出一个苦笑:「这是双手剑,我不知道能不能用它。」 即使如此,面对期待已久的附魔武器出现,斯凡还是忍不住上前,双手握紧剑柄,一把拔起,转身往门口走去。 「凯克,我去试试看。」 未完待续 3-32 水之剑 - 5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5 挥动长剑,斜劈、直砍,或者左右连续画圈,都没有预期中的滞碍,手中的双手剑彷彿原本就为了个子不高的人专属打造,他甚至觉得他能跳跃奔跑。 斯凡停止挥动长剑,深呼吸,往前奔跑十几步,双膝微弯——跳。藉由双腿重压地面的力量,往上高高弹起,手中长剑高举过头,往正中央直劈。 挟带奔跑与跳跃力量的长剑呀然而止,斯凡让剑身稳稳停在半空中,停下脚步,放慢呼吸平復一连串动作引起的些微喘息。他转动剑身,仔细从各个角度观察它,他不是铁匠,看不出剑身较轻的理由,但仍可以发现剑锋早已磨钝,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銹蚀的斑点,这部份应该可以请布朗老头处理。 至于附魔……「凯克!」 「怎么了?」因为好奇斯凡使用长剑的状况,从刚刚就一直站在门口观看的凯克,听到斯凡叫他,赶快跑到他身边。 「你确定……这把剑有附魔吗?」并非怀疑凯克,只是这把剑和他曾用过的附魔剑似乎不太一样。 凯克搔搔头发,一脸犹豫:「我也不太确定,不过这把剑的确像其他附魔剑一样,剑身附着元素。」 听到这种答案,斯凡感到有点无奈。他一面思索,一面说道:「那为什么没有和我之前用过的一样,挥动时可以看到淡淡的红光?」 「这把上面是水元素喔。」凯克先纠正这点,接着又给出令斯凡哭笑不得的答案:「但是水元素附魔剑会不会浮现什么光呢?嗯?我问一下欧薇娜好了。」 凯克感受胸前的火之石散发温热,叫道:「欧薇娜,你在吗?」 「干麻。」劈啪一声,欧薇娜出现在凯克肩膀旁,叉着腰,一对蓝色眼眸就像没睡醒似地半开半闔 「你干麻……」看到欧薇娜疲惫的模样,原本想问干麻这么兇的几个字吞回喉咙。凯克轻声问道:「你很累喔?」 「对啊。还不是昨天,你知道你要我用了几次火环、几次火毯吗?我只是壁炉小精灵好吗?」欧薇娜的语调从低声困倦逐渐变为上扬的不满,原本快闭上的眼睛也完全睁开,瞪着凯克。 「我……」凯克被逼问到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斯凡只能听到凯克说话,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光看凯克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两人,不、凯克与小精灵间的交谈似乎不太愉快,不过想要赶快知道这把双手剑到底是不是附魔武器的想法,还是驱使他向凯克打了好几次眼色。 凯克对斯凡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想法。 「所以呢,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感觉欧薇娜似乎消气不少,又打算回去休息了,凯克赶忙抓紧机会问道:「我只是想问,水元素附魔剑上会不会有什么光啊?」 「凯克!」欧薇娜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 「怎、怎么了?」面对欧薇娜突如其来的怒气,莫名奇妙的凯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欧薇娜伸出白皙的食指,朝他展开一连串霹哩啪啦的轰炸。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你别点头,你根本不懂,我是壁炉小精灵,是火元素小精灵,你拿水元素的事情问我做什么,你不知道我们不和吗?」 欧薇娜话一说完,也不等凯克解释,霹啪一声就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表情呆滞的凯克与一旁等待答案的斯凡。 过了一会,凯克才在斯凡的叫声中回神。 他搔搔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斯凡,呃,我好像问错精灵了。」看到斯凡的迷惑,他接着解释:「欧薇娜说她是火元素小精灵,水元素的问题不要问她。」 听到这种答案,斯凡也只能愣愣点头,然后看着凯克自语走回布朗老头的屋子。 「这该怎么办呢?」 「我又不认识水精灵,也没看过水精灵,哪里会有水精灵呢?」 「不然下次找菲利时问问看,对了,菲利还要我去找他!」 凯克忽然回头,对斯凡喊道:「走,陪我去找菲利。」 「等等。」 凯克望着斯凡,斯凡指向布朗老头的屋子,无奈地说道:「不是要去据点外,我们找蒂雅一起去吧。」 「喔,好啊。」 三人向布朗老头道别,很快到据点外找菲利。或许因为三人如今成为洛斯明显拉拢的对象,守卫没有任何阻拦就替他们开门。 门外。 狂风呼啸,漫天尘土细沙。 凯克大叫着菲利。「菲利,菲利!菲利——你不是要我来找你吗?」接连叫了几次,他们甚至冒着被狂飞吹袭的疼痛走进风中呼喊,但是一直都没有回应。 当他们正准备放弃回据点时,狂风忽然停止了。 浓稠如黝绿布匹的风水素从四面八方,将菲利紧缠在中央,菲利就像是被困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囚犯。菲利睁开眼,明亮眼神让凯克松了口气。 菲利开口说道:「附近残存的黑太多了,两天后再来找我。」话刚说完,他就消失不见,风也再次呼啸而起。 斯凡与蒂雅望着忽然停下又忽然吹起的风,再转头望着凯克。凯克拉着两人往据点门口退,一面说道:「菲利说黑太多了,要我们两天后再来找他。」两人听到凯克这么说,只好一起先回据点。 两天中。 斯凡拜託布朗老头将这把凯克发现的剑重新打磨,并且将此剑命名为「水之剑」,整理水之剑时,斯凡当然也追问了这把剑的来歷。布朗老头的解释倒是很简单,他也不知道这把剑从哪里来,依稀记得好像是哪个佣兵扔给他的,说是捡到的。 不过打磨的过程中,布朗老头倒也嘮嘮叨叨出不少感想。例如:这把剑虽然表面看起来老旧不堪,但是打磨过后可以发现剑身本身并没有损伤,这令人意外,因为从剑柄研判,这把剑至少有数十年歷史。 至于为什么挥动起来比较轻,布朗老头也没有答案,因为剑身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特殊金属,只是,就像有什么让它比较轻一般。布朗说可能是附魔的影响,不过那不是他的专长,他也无法肯定。 不管水之剑的来歷是什么,斯凡倒是真心希望这是一把附魔剑,因为,他已经开始觉得这把剑是属于他的,并且深切希望水之剑能够在今后的旅程中,让他拥有能够消融黑暗的力量。 这两天中,蒂雅与凯克有时陪着斯凡行动,有时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蒂雅整理自己的装备,将从城墙之役中得到的部份赏金换为铁箭矢,虽然这笔花费令她心痛,但她深知今后的旅程只会更加困难,只能这样做了。凯克也反常地主动抓着欧薇娜练习,不知道为什么,菲利的状况总让他感到十分不安,就像,隐隐约约有人告诉他,世界将改变了。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三人再次前往据点外的山谷。 三人一走出据点,风就转弱,变为凉爽微风,似乎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菲利——」凯克往前一步,喊着菲利的名字。 未完待续 3-32 水之剑 - 6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6 全身包覆淡绿色微光,披着浅绿色长袍的菲利从空中咻的一声出现,脸上带着微笑,墨绿色双眸温和地凝视凯克。 「风的孩子,你来了。」 「菲利,你没事了吗?」凯克靠前一步,用心观察菲利。 「是的,」菲利点头,但嘴角浮现的苦笑还是透漏他真正的情绪:「但那只是暂时的。要说明目前状况,我被允许告诉你一些事情。凯克,请听我说。」菲利脸上是凯克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嗯。」凯克点头。 一旁的斯凡与蒂雅看着凯克走到山谷中央,讲了几句话就停下来不动,互望一眼,默默走到凯克不远处的山壁旁坐下:他们已经相处许久,感觉得到凯克与他的精灵朋友会聊一阵子。 菲利凝视着凯克,缓缓开口:「凯克,我不知道你是否听欧薇娜提过。」 「你知道吗?有意识的我们被称为小精灵、精灵神,伟大的元素神,我们并不存在于你所在的世界——我们,存在于元素界,只能透过特定的场所或神所赐予的媒介,类似由洞穿出,显露于此。」 「我们显露此界的原因是什么呢?」 「主要是为了世界平衡,恆久的稳定或者过剧的变化,都会使得此界元素受到影响,进而影响我们的存在。我们身负调节週遭元素平衡的使命,这也是我们不能长期显露此界的原因,能力越强大的精灵越是如此。」 「然而……」 「如同我上次的警告,」 菲利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再次开口时居然连声音都改变了,从带点稚嫩的少年声调,变得刺耳尖锐,彷彿峡谷中的风切声,话语中甚至还夹带阵阵呼咻的风声。他的眼神变得迷濛,似乎回想着记忆里的篇章。 「北方大地,黑暗聚集, 古老伟大的灵魂啊,卑鄙丑陋的灵魂啊, 合而为一,蓄势待发, 黑暗魔物,耸然成军,行经大地,黑暗扩散, 均衡将破灭,世界将破碎, 亟欲挽救世界之人, 倾听吾的呼唤,追寻吾的痕跡, 前往吾的所在,呼唤吾之名, 呼唤吾之名。」 听到如同吟游诗人朗诵的诗歌,凯克先是一愣,接着赶忙用心聆听风中的每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段话出自菲利的口中,却又不出于菲利。 当最后一个音节飘散在空中,呼咻风声也随之沉寂时,凯克陷入思索当中:这段长长的诗歌,似乎想告诉他许多事情,但是他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什么是古老伟大的灵魂、卑鄙丑陋的灵魂?黑暗魔物又是什么?是被黑雾包覆的动物吗?太多的迷惑繚绕心中,他就像小时候走在日晒的床单里,拨开一层又一层,只见到相同的花纹,找不到出口。 菲利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说完话就消失,他静静飘浮于空中,绿色眼眸既温柔又期待地凝望凯克。 「菲利……」 凯克抬头,满脸迷惑:「我、你,你刚唸的诗歌有好多地方我听不懂。什么是古老伟大的灵魂?吾又是谁?」 「凯克,」菲利略带抱歉地回望凯克:「不是我不愿意或者不能告诉你,而是,我们在元素世界里,不是用你们的语言沟通,我所感受到的那些,没办法将它转化为你们人类的语言。」 「至于诗中的吾,是我们伟大的吾。」 「他藉由我的口,传达他的旨意,吾,是我们伟大的风之神——温菲斯。」菲利提到风之神的名字时,脸上是难以形容的崇仰。 但凯克的反应却是大叫一声,就差没有张大嘴巴伸手指着菲利,脸上接近呆滞的表情完全中断菲利的崇仰。他大叫着:「你,菲利你刚说,说风之神真的存在吗?」 「当然,」不知道为何忽然能感受到,常常在凯克身旁人们脸上看到的被击倒表情,菲利没力地说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啊,我们都在元素界。」 「所以其他神也存在囉?小时候我听过的元素之神的故事都是真的吗?」凯克兴奋地惊呼。 「嗯,应该是,但是,我,」一时被凯克兴奋到快要扑上来的眼神吓到,菲利手足无措,好一会才继续说道:「元素界之间是不相连的,风、水、土、火是分开的。」 「喔,」最初的惊讶过去,凯克又想起诗中不样的语句,接着问道:「菲利你刚说没办法解释前面,但我听起来应该是『黑暗魔物会让世界坏掉』,对吗?」 菲利点头。 「那我要怎样才能找到风之神?拿地图给你看可以吗?」 菲利连忙摇头,「没办法,我无法指出确切位置,因为我也没去过。你必须自己寻找,我只能告诉你大概的方位——神位于此地东北方。」 「好。我知道了。」凯克乖巧点点头,没有继续逼问菲利。 「嗯,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依照黑暗累积的速度,我怕我意识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少,除非……」 「除非什么?」 菲利耸肩,露出一个微笑,「没什么,如果有可能,我们就会再见面。你还有其他事情要问我吗?」 「嗯,」凯克的心思都放在刚刚的诗歌中,想等下和斯凡他们好好讨论一下,相信凭斯凡和蒂雅的聪明,应该可以了解更多他搞不懂的地方,但是之后又很难见到菲利,不能再问他要怎么办啊? 等等,他好像忘了什么。他往回想,不能问、斯凡,啊! 「菲利,请问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得到水系精灵吗?」凯克终于想起斯凡的水之剑,连忙开口询问。 「水精灵啊,我也不是很熟悉,不过你可以到湖水、池水边试试看。为什么忽然想问这个?」菲利不愧是风之精灵,心思转换也像风一样快速。 「湖水、池水边啊?喔,」凯克挥挥手,「没有啦,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她。」 「还有问题要问我吗?」菲利再次问道。 面对菲利反常地一再询问,凯克心中忽然浮现感伤,他总觉得就像菲利所说的一样,他会很久无法再看到他了。他抬头,凝视菲利的绿色双眸,轻而稳定地摇摇头。「没有了,菲利,谢谢你。」 凯克向菲利行礼道别。 菲利温柔望着凯克,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像他这样的人类,单纯、善良。他在心中默祷:凯克,风的孩子啊,愿伟大的风之神温菲斯祝福你一路平安。 一阵狂风吹过,凯克再抬起头时,已经不见菲利踪影。 他感觉有点落寞,但斯凡与蒂雅也于此时站起来望着他,问道:「你们谈完了吗?」 凯克点点头,跑向他们身边:「回去吧,我们回去再说。」 「好。」面对凯克显而易见的失落,斯凡也只好吞下满腹疑问,尤其是他最想知道的水之剑是否具备附魔一事。 当天下午,凯克向斯凡与蒂雅转述菲利的诗歌,两人的表情都颇为不安,不管从哪方面解释,世界都将面临恐怖的结局,而到底要去哪里找风之神,三人也没有任何想法。 东北,是一个非常广大的范围,更别提东北多为陡峭巨大的峡谷,行走艰困,如果不知道目的地就盲目乱闯,只是徒然浪费时间,而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与物资能够穿越白色动物出没的无之森。三人讨论许久,觉得那句「追寻吾的痕跡」应该代表风之神在世上留有什么痕跡。 他们最终决定去元素之语殿堂找老师问问看。 至于斯凡关切的水之剑,倒是很快得出结论,距离他们最近的池,当然就是斯凡与凯克两人经常相约见面的地点:蓝晶池。 定出接下来的行程:先回普诺尼兹城找水系精灵,再去元素之语殿堂找老师,三人决定早早用餐,早早休息,以应付之后的艰辛旅程。 只是,三人躺在洛斯特别替他们准备的床上,望着头顶的赤松木,不知道为何都难以入眠,翻来覆去一整夜。 未完待续 3-32 水之剑 - 7 第三十二节水之剑-7 两天后傍晚,斯凡一行人抵达普诺尼兹城,住进尤里旅馆。 当晚在尤里旅馆用餐,即使晚餐依然美味,各有所思的三人却食不知味:斯凡希望尽快确认水之剑状况、凯克一直思索如何见到风神温菲斯、蒂雅则担心未来旅途。 因此他们并未察觉城内飘荡着一种不寻常的气氛,连晚餐时周遭客人发出的低呼与争辩,也只有从小注意週遭的蒂雅稍微听到一些,不过,当她听到对话中提及的都是克罗帝王国、公主、领土等词语,判断与他们无关后也未继续听下去。 所以,当他们听到那件使整个诺姆大地震惊的消息,已经是他们自元素之语殿堂返回时。 隔天,天尚未亮起,仍是一片灰濛濛,斯凡三人就已来到城中蓝晶池旁。毕竟若城中鼎鼎大名的凯克魔法师,在蓝晶池旁一面挥舞双手剑一面自言自语的消息传出去,难保不会引起眾人围观。 蓝晶池并没有什么改变,一如他们小时候在此相约的模样,只是平日漾着浅蓝色的池水受天色影响,显得有些黯淡,不过这丝毫不减少它的美丽与神奇。池缘由方形石块围出整齐一圈,池面中央是一道永不停歇、约两人双臂合抱大小的水柱,水柱顶端约一人半高,由顶端往四面坠落无数水珠,洒在水面上引起点点涟漪。神奇的是,无人知晓水柱水源从何而来,为何永不停歇涌出如此高的水柱,除了水池中央因不断涌水所以无法看清,池面清澈见底,没有任何动物或植物存在,只要站在池边就让人感觉一股清凉寧静气息。 凯克前进一步靠近蓝晶池,斯凡与蒂雅则后退一步避免打扰凯克。 凯克闭上眼睛,放慢呼吸,一呼、一吸,慢慢将全身放松,进入一种即将睡着的状态。他缓缓张开眼睛,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现眼前。无数蓝色六角冰晶往中央涌聚,往上堆叠出一座双人合抱塔身,塔端向外展延,破碎碎裂,往四周不断坠落美丽蓝色六角冰晶,蓝色冰晶落入蓝色冰晶铺成的蓝色晶面,又再次往中央涌动。 週而復始,自成一个美丽而生生不息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凯克心中突然出现一种预感,他望向塔顶高处——看进一双讶异的蓝眸。 清晨,无人徘徊在蓝晶池旁,向来是她独享寧静的时分。 她并不讨厌人类,相反地,对于人类这种寿命不长却充满惊奇的生物,她喜欢观察他们:倾听他们交谈,观察他们的聚散,观看他们在她周围反覆摧毁又再次构筑的世界。 她能接触人类世界的窗很多,但她最喜欢这里,人类称呼此处为:蓝晶池。一是因为此处是位看得到她的人为她所开的窗;二是这里可以看到最多的人。只是,长期观察使她渐渐產生一种渴望,渴望能再次遇见看到她的人类。 今晨破晓,她发现三名奇怪的人类。 很少有人这么早来蓝晶池,而他们的行动也不像相约此地或路过,比较像特别为此地而来,他们其中的一位少年,甚至在她的面前闭上眼睛,慢慢呼吸,实在是十分奇怪的举动。 啊,她对这名少年有些印象。 记得他曾多次来到蓝晶池旁,就这样静静仰望池水,欣赏她的美丽。她好奇地望着这名少年,随着他的眼神游离,直到对上他直视她的双眸。 他,看得见自己吗? 他,看得到自己! 「美丽的小精灵,你的名字是什么?」 半人高精灵从塔顶跳下,漂浮在凯克面前。 她披着一件水蓝色长袍,长袍上波光荡漾,深蓝浅蓝交错十分美丽,长袍系在一边肩膀,另一侧露出雪白肌肤。身高齐高的白色长发垂在身后,整齐的瀏海下有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蓝眸,小巧的鼻尖与一抹浅浅微笑。 她凝视着凯克,眼神里满是惊喜,她并未马上回答凯克的问题,而是眨眨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呼:「你,你看得到我吗?」 「对啊。」凯克愣愣地回答,他不太懂这个问题的意思。 「真好!」小精灵轻轻合掌,神情像是得到什么珍贵宝物,大受感动。好一会,她才像想起什么,轻呼一声后退一步,轻压胸口说道:「我是池水小精灵,伊伦特。」 「人类,你的名字呢?」 「我叫做凯克。」凯克接着问道:「我可以叫你伊伦特吗?」 伊伦特点头,微笑回答。「可以。」她觉得这个少年真的很有趣,和之前自己观察的印象一样,有点呆呆的。 依伦特你在这里很久了吗?为什么蓝晶池的水会一直冒出来呢?你会受到黑暗影响吗?一时间,无数问题闪过凯克脑海,反而让他说不出话来。 「你是来找我的吗?」一开始的惊喜过后,伊伦特回想凯克一行人举动,知道他应该是特地来找自己,带着好奇问道。 啊,要问水之剑的事情。凯克想起该问的第一件事。他对伊伦特点点头,跑回斯凡身边取出水之剑,又跑回池水边,高举水之剑。他望着伊伦特,期盼地问道:「这把剑,上面应该有水元素附着,但是好像睡着了,没有反应。」 「你知道它怎么了吗?」 依伦特飘至水之剑前方,低头静静查看,又飘回原位才说道:「嗯,我知道它怎么了。」 「真的吗?那是……」凯克开心地喊道。 「如你所说,上面的水元素,」像是思索该用什么词汇比较恰当,伊伦特过了一会接着说:「嗯,可以说是睡着了。」 因为不是第一次和小精灵交谈,凯克渐渐掌握他们没办法说清楚的原因——虽然他总觉得欧薇娜说不清楚和她自己有关——他们的世界不是使用人类的语言。凯克只是点头,又问道:「那有办法,呃,叫醒上面的水元素吗?」 噗喫,伊伦特忍不住笑了,她第一次听到人类用叫醒水元素这样的说法。她稍微止住笑意后说道:「有办法的。」 「将那把剑插入池水中。」伊伦特挥手指向蓝晶池。 「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可以看到她们对吗?可以看到水元素?」伊伦特没有回答凯克的问题,先反问道。 「对。」 伊伦特轻轻闭上双眼,彷彿在想些什么,张开双眼后才说:「你再看一次剑上的水元素,然后让她们浮起来,再沉下去。嗯,这样听得懂吗?」 「我试试看。」凯克点头。 他将水之剑插入蓝晶池中,闭上眼睛再张开,密密麻麻的六角蓝色晶体覆盖着剑身,只是黯淡无光。凯克低声唸道:「水元素啊,请帮助我吧。」 空白画面中,密密麻麻佈满剑身的蓝色晶体缓缓浮起,进入蓝晶池水中,受到池水蓝晶的影响重新亮起。凯克知道这样做对了,又再次默念:「水元素啊,请帮助我吧。」六角蓝色晶体缓缓落下,沉入剑身中。 凯克抽出水之剑挥舞,果然挥动时表面可以看到淡淡蓝光。想到斯凡终于有了把附魔剑,他对着伊伦特鞠躬行礼:「谢谢你,伊伦特。」 「不会。」看到凯克欣喜的表情,伊伦特也觉得很开心,她浅笑点头。 「伊伦特,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好吗?」感觉到斯凡渴望一试的视线,凯克虽然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还是只能先道别了。 伊伦特轻轻点头,但是微弯的嘴角还是不自觉下垂。她不知道原来她这么希望能和一位看见她的人聊聊。她对凯克行礼道别,目光触及水之剑时,不禁低呼:「这把剑上的水元素,带着伟大的气息。」 「要好好使用喔。」 伊伦特轻轻挥手,消失在凯克的视野里。 儘管对伊伦特临别留下的话语满是不解,但在斯凡奔跑过来要求试试看的狂喜里,凯克也忘了这段话。 3-32水之剑完 3-33 公主与领土 第三十三节公主与领土 自无之森南部一带往东走,当分隔克罗帝王国与希普奥尔王国的哈特山北麓轮廓逐渐清晰,也代表将跨越国境。其实,两国间并未有实质的国界,只是诺姆大地上的人们大都认为哈特山以西属于克罗帝,以东属于希普奥尔。 至于哈特山以北,广袤的无之森是双方共同竞逐的范围。不过,以农畜为主的克罗帝专注取得农牧地;以商业为主的希普奥尔则重视无之森探索与珍稀物资的交易,两者间因国家发展基础不同,又或许是双方领导阶层的考量,自罗尔王意攻打希普奥尔后,再未有过任何军事衝突。 长期和平造就贸易兴盛,位于枢纽位置的普诺尼兹城成为双方贸易的重要据点。一般来说,希普奥尔商队会先北上,由无之森南部区域绕过哈特山北麓,再南下克罗帝,而非横向翻越哈特山。但自从白色动物出现,更多商队寧愿耗费多日翻过哈特山,以避开全灭风险。 然而一项令人猜疑、争辩、证实后进而沸腾的消息传遍普诺尼兹城后,无之森南部路径重新开啟。数个大型佣兵公会、小型佣兵公会,甚至是独立佣兵们如雪花般朝克罗帝聚集,为了更早抵达王都霍尔比斯,他们纷纷选择时程较短的无之森。 此时,斯凡一行人也走在这条无之森路径上。 一路走来,出乎他们意料之外,没有遇到任何敌人:没有黑色动物也没有白色动物。他们原以为是先行动的佣兵公会们扫荡路径上的所有敌人,但后来与其他佣兵共同扎营时才得知,听说无之森南部已没有白色动物,所有白色动物都进入克罗帝境内。进入克罗帝王国后反而更需当心行踪飘忽,兇猛狡诈的白色动物。 这项消息当然也是眾人讨论的重点之一。 之前就曾听闻城卫军调查报告指出,越靠近克罗帝,白色动物分布越密集,而无之森白色动物全部南下攻击克罗帝,更进一步让大家认为谣传是真的——白色动物是有人在操控。 是谁?为什么? 各种阴谋说法、奇特谣传眾说纷紜,但无人可提出证明。有人说,这是无之森神灵的反扑,也有人说,因为克罗帝王国不断朝北发展,垦伐树木,将无之森变为领土,所以大多数攻击皆针对克罗帝。 这项消息当然也是斯凡一行人的讨论话题。 不过与其说他们在争论白色动物为什么攻击克罗帝,不如说他们想藉此找出白色动物源头,了解牠们行动原因进而採取准备。此外,斯凡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无法想像能靠他们完成的克罗帝王国颁布令。 此颁布令乃克罗帝国王发布,即使以华丽辞藻修饰,仍无法遮盖其背后简单明瞭的涵义,以及其对诺姆大地人们造成的震撼。 以公主以及回收领土的一半,作为消灭白色动物源头的奖赏。 这是他们会在这里的主因。 数十天前,他们返回普诺尼兹城时,十分沮丧。元素之语殿堂并无法提供风之神的明确位置,老师们所知的消息也只有风之神可能位于巨大峡谷内这种模糊不明的猜测。泰勒老师说,若非异想派老师们坚称过去曾有人见过风之神与其他元素之神,他都无法认为元素之神仍然存在。 更贴切来说,泰勒老师对他们想找到风之神嗤之以鼻。他认为元素之神早已消失,就像异想派魔法逐渐湮灭于歷史中。 但也有异想派老师告诉他们,之所以没有风之神位置的纪录,可能有幸拜见神灵的人们都无法直接指出其显现之地。 不管如何,他们并未得到进一步线索。 就在失去目标,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时,他们听到传遍全城的消息。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想去克罗帝王国,毕竟公主与领土距离他们太遥远,而前往克罗帝与寻找风之神也毫无关联。 然而,随着了解这项颁布令的后续影响,斯凡首先心动了。 听说除了国王颁布令外,克罗帝的领主与贵族们也不想将如此巨大奖赏让予他人,他们透过各种路径发布奖励,例如每击杀一隻白色动物可以领取三至五枚金币、证实白色动物源头的消息可以领取数十枚金币甚至被延揽为家臣的奖励等等。而诺姆大地上的两大公会也採取行动,几乎与克罗帝贵族们同等的奖赏,还有大举招募佣兵的消息。 这是机会。 斯凡听到这些消息时,他深深明白他的机会来了,取得更多力量,往上爬的机会都将在眾人瞩目的焦点克罗帝王国。 第二个心动的是蒂雅。巨额奖励将可以让她更快达成长年的目标,两年,不,或许一年,包含上次北面城墙一役的奖赏,她将更快存到足够金币。 三人中有两人想要去克罗帝王国,唯一反对的只有凯克。心头无法消散的不样预感彷彿每天在耳畔催促他赶快找到风之神,但或许只有他亲眼见到菲利的变化、亲耳听到菲利警告,才会如此放在心上;斯凡与蒂雅,即使认为凯克所说是真的,他们也从未认为他们三人能拯救世界破灭,而从未亲身感受凯克所感受的异变,他们也无法真正体会那种忧虑。 不过两人很快找到说服凯克的说词。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如果深入无之森势必会遇到白色动物,趁机更换武器,取得足够旅资,才是更早见到风之神的方法,不然以目前状况深入无之森到东北峡谷寻找风之神,无疑是自寻死路。 而且,如果能找到白色动物源头,等于找到黑色根源,也是避免黑色失控的方式。 基于对蒂雅说不清的感觉,凯克总无法开口拒绝蒂雅,而长期依赖斯凡判断的习惯,也让他很快相信斯凡的说法: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达成共识的三人很快作好准备,只是比别人晚知道消息,又晚作出决定的三人离开普诺尼兹城时,已经在首批佣兵出发的数十天后。所幸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也有许多人一同踏上无之森路径。 路途中,三人为了避免麻烦刻意隐瞒身份,可惜三人的独特性:凯克与斯凡的怪异打扮与蒂雅渐渐明显的女性曲线,仍使不少人发现他们三人就是在北面城墙一役中大出锋头的凯克魔法师一行人。由此之后,佣兵们逐渐朝他们靠拢,并有工会提出招揽邀请,但都在斯凡与蒂雅各自的考量下婉拒了。 沿途的安全状态与週遭人们的友善对待,使三人陷入一种愉悦的感受,此时他们仍不知道,踏入克罗帝王国后,将深刻理解白色动物危害人类的事实…… 未完待续 -------------------------------------------------- 终于接上克罗帝王国3-26殿堂之争的时间轴……呜呜呜,我的剧情安排技术仍有待努力啊。 3-33 公主与领土 - 1 第三十三节公主与领土-1 进入克罗帝王国向南走,途中经过的村庄,大都杳无人烟。 偏北的村庄,门窗破损,墙面倾倒颓败,走进屋内甚至可闻到残留的血腥味,地上斑斑血跡也让人想到曾发生的杀戮。再往南走,情况稍微好些,房屋大都完整不过看得出村民走得匆忙,衣服存粮都未带走。 村外农地乾涸龟裂,裂痕如蛛网蔓延,即使偶然发现的麦苗也枯萎断折,可见许久无人照顾。同行中一位出身克罗帝王国的佣兵,望着这样的景象默然无语,过了大半天才对同行诉说心中忧虑。 每年秋天,克罗帝北方土地彷彿铺满金黄液体:肥沃土壤孕育金黄色麦穗,成片随风摇曳,彷彿上天恩赐,让人欢欣不已。如今村民们虽然保住性命,但不知今后该如何生活。 一番话让週遭人们心里沉甸甸的,许多人第一次感觉到白色动物的灾难,以及他们不该只为了金钱行动——在生命重量面前,他们这能够对抗白色动物的人们,该做的比他们想像的多。 其实,起初他们并未打算进入村子探查,是因夜晚住在屋内总比野外安全,后来看到第一个村子的状况,才决定藉由村庄判断白色动物踪跡。 不过,并非每位逃离村庄的人们都能保住性命。 他们就曾在村外坡地上,发现残破不堪的尸体,臭味吸引蛆虫与苍蝇,让许多仅当过商团护卫的佣兵们乾呕半天,不过即使是与黑色动物对战过的斯凡三人,也不曾见过这种惨况,之前无之森中遇到黑色动物都是他们获胜,而死在普诺尼兹城北门一役的人们也获得安葬。 虽然知道冒险伴随的危险,但斯凡与凯克仍首次意识到若他们失败,他们也会成为满地尸体的一部分。面对白色动物,绝对不是逃跑就够,他们怎会认为好运将一直眷顾他们。 同行的数十位佣兵不知是否和斯凡他们想到相同的事,大家越走越沉默,与当初踏入克罗帝王国的气氛截然不同。另一方面,纵使无人开口谈论,大家也知道自己已走进狮子喉咙,一步步越来越接近白色动物目前侵袭区域。 「公主,公主?」 一连叫了公主两次,公主都没有反应。珮莉捧着等下要协助公主更换的长袍与发饰,不知如何是好。 珮莉成为公主的仕女已经三年,公主平日并不会发呆,想必是颁佈令的影响吧。当天她没有资格进入殿内参加会议,但事后听到国王决定将公主当成勇者奖赏时,心情十分矛盾。 一方面,她有点同情公主;但另一方面,身为克罗帝王国的国民,又认为王族应该保护人民,公主成为奖赏是必要的牺牲。她本身对公主并没有什么好恶,因为公主虽稳重有礼,但总有种疏离感,就像她独自活在另一个世界。 还是要再叫一次? 珮莉犹豫了一下,稍微往前一些,才发现坐在椅上的公主手中垂握镜柄,表情怔怔出神。 公主在想什么?望着公主的侧脸,即使服侍公主三年,珮莉还是看呆了一下。公主长得非常美丽,金黄色瀏海、深邃蓝眼睛、高挺鼻樑与丰厚红润的嘴唇,精緻五官摆放于白皙肌肤上,彷若神祇。 还是公主不想成为勇者新娘?颁佈令以后,原本就不常开口的公主更加安静,她比自己小一、二岁,应该会担心不知勇者是谁吧。 「珮莉,你来了。」 黛娜站起来,转身面对珮莉,示意她跟上前来协助她着衣。她早就发现珮莉来了,只是她不想说话。 那天殿堂上,她没有争辩什么。她只问及与博德阁下儿子席哈克的婚约该如何处理。不出乎她意料,莫里斯.博德早就想过这件事,仅回答席哈克会努力消灭白色动物根源,希望能成为黛娜公主的丈夫。 对,成为她的丈夫,以及取得「收回领土的一半」。 当日殿堂内的父亲、哥哥,所有贵族,以及身为王位第二继承顺位,从小接受相关教育的她,都明白这件事情的意义:不管勇者是谁,国王的统治力都将被削弱。若南方贵族成为勇者,他们的领土将南北包围国王直属领土,成为最大受益者;若一般民眾成为勇者,或许国王仍可利用她掌控这块分出去的领土。 谁都没有损失,只有王族。 她明白她身为王族应该担负的责任,也明白人民对王族的期待,除了领导他们,他们冀望王族能保护他们的生活,所以过着优裕生活的她没有立场拒绝博德的提议。 但是,父亲与哥哥的沉默仍使她有种受伤的感觉。 她沉默,是因为她没有立场争辩,但那不代表她认为她应该只是「公主」,只是成为拢络、牢固南方势力,或成为掌控勇者的存在。父亲与哥哥是否想过,她是他的女儿,他的妹妹呢? 珮莉帮她将背后长袍的袋子系紧,熟悉的压迫感再次回到身上。黛娜轻吸口气,抬头问着转到她正面帮她固定发饰的佩莉:「珮莉,我漂亮吗?」 「啊?」 珮莉惊讶地望着公主,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仍脱口而出:「当然漂亮,公主是珮莉看过最美的人。」 「嗯,谢谢。」黛娜淡淡道谢,没有显露自己情绪。 刚刚从镜中看着自己脸孔,黛娜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足以让人着迷。不过大家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名字「公主」,如同不管她是否美丽,她也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哦,或许她的美丽能更提高她的价值。 让人们更努力成为解决白色动物根源的勇者。 黛娜自嘲地想,嚥下满腹苦涩。 咚、啪。 啊—— 激烈交战的声音与尖叫声从前方山坡下传来,斯凡一行人约十名佣兵对望一眼,加快朝坡顶跑。 山坡下,一群身着制式罩衫:中央黄色圆形、领口、袖口、衣摆是红色线条的士兵们,三人一组挥舞剑盾面对白色动物。他们身后,一群簌簌发抖、满脸惊恐的村民挤成一堆,身后背负大件袋子。 斯凡一眼扫过,山坡下共有约十隻白色动物,三十名士兵,二十位一般人民,应该是逃离的人们碰上白色动物,而追踪白色动物的士兵也随后赶上保护人民。 「那是杜格阁下的士兵。」出身克罗帝王国的佣兵低喊。 要上前帮忙,还是逃走? 斯凡仔细观察状况。 3-33公主与领土完 3-34 贵族的鼻孔 第三十四节贵族的鼻孔 十隻白色动物分成两组,五隻一组,分别集中攻击一人。 三十名士兵则以三人为一单位,三人併肩围成半圆面对白色动物,不管白色动物集中攻击哪组士兵,最多都只有两隻白色动物衝撞中央士兵,而其他三隻的攻击则被左右士兵挡下,形成一个机动性的屏障。 除了被攻击的两组士兵,其他六组士兵从被攻击组的两旁绕出,保持面对白色动物的半圆形,缓慢但确实接近白色动物的两侧与后方。剩下两组士兵站在村民前,注意四周状况。 「我们还不上前帮忙吗?」 周围的佣兵看到凯克一行人迟迟不行动,终于发出这样的窃窃私语。 其实斯凡三人与週遭佣兵并没有组成队伍,只是基于同行安全所以一起行动,而凯克他们的赫赫名声,使大家自然而然以三人为首。 「该不会是害怕?」 不知谁说出口的这句话,刺中斯凡的敏感神经,他想起援助独立佣兵据点时曾浮现的退却,差点就拔剑衝往前方战场。 他深呼吸平缓情绪,过了一会,冷冷丢下一句:「谁要先去可以先去,我要确认适当进攻位置再行动。」 斯凡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言,将注意力转回白色动物与士兵间的战斗。 一路上,凯克一行人虽然受到眾人吹捧,但暗藏忌妒之心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他们这么年轻,又是城北一役后突然声名大噪,让许多未曾见过他们表现的佣兵不满。 他们凭什么这么出名? 这是不满人们的共同疑问,当然大部分未参战的佣兵将三人的成功归于魔法师凯克,因为魔法是攻击黑雾的利器,至于担任剑士的斯凡与弓手蒂雅,没有一位有经验的佣兵认为自己会输给他们。 不过这时斯凡的反应倒让一些人留心:三人间不需沟通就能相信斯凡的决定,斯凡年纪轻轻能控制情绪,观察情况再行动。或许,他们的成功不仅是凯克一人的能力,也并非偶然。 这些人开始注意斯凡的后续行动。 斯凡不是没有察觉週遭人们的目光,但他深知此时他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唯有展现实力,才能让怀疑的人闭嘴,就像他以实力证明他的身高也能成为剑士。 将注意力放回战斗,斯凡很快发现杜格的士兵们显然不是第一次与白色动物作战。他们的队形与行动顺序,都是针对白色动物的特性:盲目攻击最近的人类。士兵们以半圆形队形分散伤害,中间士兵持盾保护自己,左右两名视情况快速更换武器,协助挡下攻击或集中攻击白色动物四肢上的黑雾。 他们不躁进,只有时机位置良好,不至使白色动物更换目标才出手。 但是,斯凡也很快看出这群士兵的弱点。 装备,不,严格来说是缺乏附魔武器与附魔程度低落。即使他不像凯克能看到元素,他也能从士兵的攻击中看出,他们中只有七到八位士兵拥有附魔武器,而每一次攻击能消去的黑雾微乎其微,要不是他观察一段时间,根本看不出来被攻击部位的黑雾确实逐渐减少。 持久战…… 在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持久战代表的意义,被攻击队伍的中央士兵将承受彷彿无止尽的压力,而作战的对象是永远不会死亡、不会疲乏、不会中断的白色动物。 是士兵将消灭白色动物,还是白色动物取得最终胜利,谁也不知道。 斯凡将视线转向凯克,再一次,他确认他是对的:他们不能没有凯克。一次魔法可以抵上多次附魔武器攻击。 他望向其他人,低声喊道:「多少人有附魔武器?」 同行佣兵中几乎每人都举手。 斯凡点头,会来克罗帝王国的佣兵当然知道什么能对付白色动物身上的黑雾,这是最基本的获胜要求。 「我们三人将集中攻击靠近我们这方,最后面的白色动物。」 斯凡环视眾人,接着说道:「相信大家都知道,白色动物身上的黑雾飘走后,才会丧失行动力,因此建议大家可以和我们一起集中攻击,或者三到五人一组一起攻击,以快速减少白色动物。」 看到大家开始跟身边熟识的人低声商量,斯凡知道大家应该会採纳他的建议。从来没和这么多人说过话,他停顿了一会才挤出一个应该算是结尾的句子:「好,我们要行动了。」 斯凡抽出身后的水之剑,双手持握置于胸前。 他的手微抖,不是因为害怕。锐利刀锋反射出他兴奋的双眸,今天,他终于可以以自己拥有的力量,对抗敌人。 他低声交代:「凯克,和我攻击同一位置。」说完大喊:「衝啊!」一面衝向距离最近的白色动物。 双手反手平握剑柄,膝盖放松微蹲,扭动腰身利用回转力量,劈向雪狼右后腿黑雾。虽然挥空的感觉在预期之中,但那种无法着力的手感仍使斯凡难受,他奋力将剑拉回,挡住雪狼的回身扑击。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虎口微麻,首次使用双手剑阻挡白色动物,即使从拿到水之剑后就不断练习,心里也有所准备,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失去盾牌阻挡,挡住雪狼的攻击必须更专注、用力、准确,才能挡住近在脸前的利齿与利爪。斯凡静下心,仔细看着雪狼攻击,紧握双手剑,以剑刃架住雪狼扑击力道,小幅度摆动身体,避开攻击。 火光划过视野,击中雪狼右后足。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的火箭一次又一次穿进黑雾,逐渐将黑雾融开。当白色毛皮裸露在外时,蒂雅的箭矢接续攻击,精准插入雪狼右后足。 一根,再一根。 准备的铁箭矢发挥功效,三隻矢尖命中雪狼右后足时,雪狼动作顿了一下。斯凡把握机会后退好几步,争取喘息空间。 「凯克,右前足。」斯凡喊道。 「好。」 拖着一隻脚的雪狼没有放弃攻击,再次拖着一隻脚扑向斯凡,不过伤了一足,撞击力道明显轻了一些,斯凡使用水之剑挡住雪狼扑击的效果此时也显现出来。原来每当雪狼跃起扑击,前足遭水之剑架住时,包覆前足的黑雾与剑锋一接触,即向内消退。 消退的速度不快,但的确一点一滴消融。 雪狼的撞击力道减轻,得到更多空间的斯凡没有因此放松,立即接着攻击右前足。果不其然,只是三次火箭搭配斯凡趁隙劈砍,右前足的雪白毛皮就裸露在外。 机会! 箭矢笔直射向右前足,斯凡往后跳了一步,屈膝微蹲,将水之剑反手平握,自左向右扭身,用力劈向雪狼右前足。 啪,雪狼应声倒地,断折的右前足与右后足使牠失去行动力,趴伏在地,只有那双雪红眼睛仍紧盯着斯凡,嘴巴不断张闔啃咬,左侧两足不断抽动。 即使雪狼仍具有攻击欲望,但斯凡知道,他与这隻雪狼的战斗已经结束。他后退几步,将水之剑撑在地上,一面放慢喘息,一面确认牠的结果。 未完待续 3-34 贵族的鼻孔 - 1 第三十四节贵族的鼻孔-1 随着黑线飘向北方天空,斯凡终于放下心来:尤里大叔提供的情报正确,攻击克罗帝王国的白色动物与普诺尼兹城的白色动物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异。 斯凡拄着剑环顾四週,同行的佣兵陆续对白色动物造成伤害,虽然没有和他们一样击倒白色动物,不过应只是时间问题;至于杜格的士兵,各组依然专注执行原本的攻击,没有受到他们影响。 只有站在村民前待命的两组士兵,在斯凡与他们视线交会时,微微点头致意。 即使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斯凡也可以看出杜格的士兵果然与他事先了解的一样——训练有素、纪律严整。 稍微休息后,斯凡对身旁的蒂雅与凯克比个手势,握紧水之剑衝向另一隻白色动物。 得到佣兵协助,这场与白色动物的战斗比预期更快、更顺利结束,除了几名士兵与佣兵受到些轻伤,无人伤亡。这样的成果,一方面归功于杜格士兵的素质,另一方面,则归功斯凡选择事先观察以决定如何支援而非贸然上前援助。 战斗结束后,士兵中的队长提议与他们平分白色动物的耳朵,并告知这是惯例。经由一番解释,斯凡等佣兵才知道因为之前克罗帝王国士兵与佣兵们常因战利品起纠纷,故发展出先讨论如何分配战利品,再行割取耳朵。 毕竟战利品虽对士兵是军功,对佣兵而言可换取金币,但白色动物还在国内四处攻击时,需合作的双方起争执并不是北南方贵族乐见的结果,因此几起纠纷之后,贵族们共同发表声明若因战利品起纠纷,查证属实则惩处士兵,取消佣兵领赏,才让双方都加以克制。 这次战斗受到佣兵们帮助甚多,士兵队长十分乐意与他们平分战利品,希望后续还有合作机会。对斯凡等佣兵,这次是进入克罗帝后首战,能战胜白色动物所代表的意义远大于获得战利品,而且他们也不想刚开始就与士兵争执,自然爽快答应了。 收割战利品途中,斯凡也向士兵探听战利品可换取的赏金,据说一个耳朵可换取约两枚金币,视不同贵族发布的奖赏而定。 白色动物的状况当然也在探询范围内。 佣兵们自动将割取的白色耳朵交给斯凡,但斯凡并没有收下,而是只收下属于他们三人的数量,其中当然包含婉拒正式纳入他们的涵义。他并不想要这么快扩充队伍,他尚未了解所有同行佣兵的个性与目的,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具有统合这么多不同意见的能力。 以这次战斗后来说,有些佣兵听到白色动物经过一个月的剿灭估计剩下半数时,决定东西向移动猎杀白色动物;有些佣兵则决定趁机跟着护送村民的杜格士兵们,前往王都霍尔比斯。 同行佣兵人数霎时少了三分之一,这样的结果斯凡并不意外,会趁此机会前来的佣兵,大多具有冒险性格,但如今才来到克罗帝王国,不是像他们一样比较晚听到消息较晚出发,就是个性比较谨慎。 只是,斯凡并不知道,蒂雅和凯克对他的决定倒是有些意外。 他们会来克罗帝是斯凡提议,也了解斯凡想趁此赚取赏金,但根据对他的了解,斯凡一直是个谨慎的人……因此听到斯凡决定继续猎补白色动物时,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讶异。 或许这次的机会对斯凡的意义,比他们想像的更重要。 当天气逐渐转热,太阳一天比一天晚落下时,夏天宣告来临。 此时白色动物在克罗帝王国境内尽灭的消息甚嚣尘上,因为将近半个月以来,不管是北方贵族士兵或外地佣兵们都没有发现任何白色动物。 当这项消息几乎确认时,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项传闻。南北方贵族将在王都霍尔比斯宴请这段期间功绩或声明卓着的佣兵们,以招揽勇者,进行下一步行动:消灭白色动物源头。 一时之间,停留在国境北方的佣兵们纷纷朝霍尔比斯前进。 斯凡等三人自然也在这波南下佣兵中。 儘管是第二次来到霍尔比斯,当它远远出现在视野中,三人依然为其森严雄伟镇慑。它并没有普诺尼兹城般延展至无止尽的城墙,相反地,北面城墙长度大约只有普诺尼兹的一半,但是,它的四面城墙全由巨大岩石堆建,远非只有南北採用石块,东西两面是木墙的普诺尼兹城可比。 四面厚实石墙给人一种难以攻破的感觉。 但其森严气势却绝非仅因城墙造成,如果说,普诺尼兹城的城卫兵是代表提供来往旅客的安全维护与彰显城镇贸易枢纽的地位;霍尔比斯的卫兵则是代表一国的军事力量,其巡逻站哨位置、行走站立姿态,装备武器无一不是以战争戒备为目的。 「奇怪,城门是关的。」还没走进,斯凡远远就看到城门关闭。 听到这句话,凯克也伸长脖子,眺望前方城门状况:「不知道怎么回事耶。」 「看来实行出入管制中。」蒂雅瞇起眼睛,观察城门前状况。一行长长的队伍排在右侧小门前,看装备都是佣兵。 「管制中……那不是要排队,呜,要很久才能休息了。」凯克苦着脸抱怨。 自从首战听到白色动物的数量逐渐减少,斯凡就加快脚步,以期能够消灭最多白色动物,领取丰厚奖赏,而一向重视金钱的蒂雅自然全力配合,只有他觉得快要累死了。 这段时间,他们只回到霍尔比斯购买物资一次,其他时间都住在野外。一听到南北贵族将宴请佣兵,斯凡也是急匆匆地往南赶路,这几天他没睡饱也没吃饱。现在他觉得只要给他张床好好睡一觉,不需要半夜起来轮值守卫,能好好坐着吃一顿热腾腾的食物,不是以乾粮果腹,就是最大的享受。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霍尔比斯,他以为很快就能住进旅馆,没想到居然要排队…… 凯克的满腹哀怨尽写在脸上,让週遭认识他们的人不禁投以诧异的眼光。 「这三人不是最近大出风头的斯凡小队吗?凯克魔法师怎么了?为什么一脸难过?」 「该不会丢了战利品吧?」 「哪可能,你是没和他们一起打过白色动物吧。以斯凡队长的谨慎,会弄丢战利品?」 「他们一定也会被宴请吧,真是羡慕啊,还这么年轻。」 进入排队行列后,斯凡等人听到四周耳语。斯凡装做没听见,但一向冷静的蒂雅,却忍不住拉了一下凯克的袍子,低声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苦着脸啊?」 「喔。」凯克闷闷地应声,不甘不愿调整嘴角弧度。 不过,他索性一屁股坐下,头靠着蒂雅的下半身,耍赖般说道:「那让我靠一下。」 蒂雅翻了个白眼,但没有拒绝他。 未完待续 3-34 贵族的鼻孔 - 2 第三十四节贵族的鼻孔-2 拆开密封的信函。 滑过指腹的柔顺纸质,传达发函者的身分地位,以目前收过的信函来说,也只有南方贵族们会使用此种等级的纸张,北方贵族使用的信纸明显粗糙一些,至于是不在意或用不起就不得而知。 其实,当斯凡一行人从宫廷侍者手上接过信函时,还有些不可置信。他们未想过他们也有机会收到宫廷信函。 斯凡带着忐忑的心情打开摺叠的信纸。 过了片刻,他抬头与蒂雅、凯克对望一眼,吁了口气:「果然是王子殿下发出的宴会邀请函。」 他将邀请函递给凯克,示意他帮忙唸出。邀请函上半部以克罗帝文,下半部以希普奥尔文撰写而成,只是用字典雅,他难以全数辨识。 凯克点点头接过,目光移到希普奥尔文的部份——因元素之语殿堂接近希普奥尔王国,大部分书籍纪录还是以希普奥尔文撰写居多。 致斯凡队伍, 感谢您们对于剿灭境内白色动物做出的贡献,仅在此向三位勇者维护敝国国土安全与保障人民生存,致上由衷谢意。 希望邀请三位参予三天后傍晚举办的感谢宴会。 期盼您们的光临。 桑尼王子殿下 听完凯克唸出的内容,斯凡与蒂雅没有欣喜,反而露出各自思索的表情。一方面,当宫廷使者送交邀请函时,他们心里多少有预感,毕竟王宫举办宴会的消息早在佣兵间传开,如今只是确认信函的内容罢了;另一方面,这场宴会绝非仅是感谢会,应该与贵族举办的宴会相同,具有另一层涵义:他们想要藉机收拢佣兵,成为他们寻找白色动物根源的手脚。 要参加哪个势力呢? 此时,三人坐在旅馆双人房的小圆桌组中。这是斯凡与凯克的房间,简单两张木板床、收纳柜,以及一套三人小圆桌组就是房内仅有的摆设。蒂雅自然是另租一间房,即使她需要金钱,也不可能和两名男性共挤一房。 三人约好一同拆阅此信函,但真正目的是讨论未来的旅途何去何从。 凯克看斯凡还在思考,就没打扰他。其实他对于参加哪个势力没什么意见,只要有人找到白色动物根源,解决黑色问题就好。 他转头望向蒂雅,想到她参加博德公爵宴会时的反常举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不过,蒂雅,你……要参加宴会吗?」 蒂雅没有回应,凯克又再问了一次,她才回过神,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凯克,像是这个问题她已想过无数次,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去。」 「那……他是……」凯克看到蒂雅坚定的眼神,以为她应该没事了,忍不住再次问起那人来歷,但终究还是在蒂雅霎时结霜般的黑眸中退却。 她刚刚的确想到他。 毫无任何准备下看到他,她的心不禁停顿了一下。 如今回想都觉得可笑,都过了这么久,她居然仍双腿颤抖落荒而逃,在宴会中跑到大厅边缘,直到层层人潮将他的身影淹没,才回过神来。 冷静下来后,明白他不可能在这里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她一步步走回斯凡与凯克身旁,透过交错的人影缝隙,观察他。 多年不见,克鲁斯的模样没有太大改变:身高、体型、外貌都与之前相同,只是肩膀似乎厚实了一些,脸上多了几分沉稳。他陪伴在哈鲁克伯——杭特公会的知名佣兵身旁,两人与博德公爵的长子席哈克.博德状似热络地交谈。 看到哈鲁克伯与克鲁斯,让她想起贺伯特…… 不知道他现在好吗? 自从离开公会所在山谷后,她就刻意避开公会狩猎范围,再加上杭特公会大多团体行动,也让她能轻易发现他们踪跡,降低相遇机会。 或许因为最近都在克罗帝国国境内行动,让她一时疏忽躲避公会的人——其实她心底知道真正原因不仅于此:和斯凡与凯克相处太久,这样无需设防的生活,让她不知不觉降低防备。明知以这次克罗帝帝国所颁布的奖赏规模来说,杭特公会是极有机会参加,她却下意识避开这个可能性。 陷入思考的时间太久,不期然,她的视线对上他的。 她慌忙退开几步,藉着拥挤的人群遮蔽追寻而来的目光,她没有勇气探究目光中的意涵,只希望他觉得刚刚的视线交会是错觉。 从发现他,至他们离开宴会,她都不断移动位置躲避他,这样异常的举动,也难怪引起斯凡与凯克的注意。宴会后,斯凡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但没有多问,但凯克这几天追问她好几次…… 她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选择沉默。再一次,她告知凯克不要追问别人过往的佣兵惯例,婉拒他真切的关心。 「蒂雅,你的看法呢?」 「有不希望加入的势力吗?」 听到斯凡的询问,思索着如何回答的蒂雅,却在听到斯凡的第二个问题时愣了一下。斯凡并不是问她希望加入的势力,而是「不希望」加入的势力。她望向斯凡的双眸,在他眼底看到没有说出口的猜测。 想必,他看出什么吧。 但是她要如何说明不希望加入哪个势力呢?以目前打听到的消息,杭特公会尚未决定加入哪方势力。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大公会之一的史东公会表明不会以公会身分加入消灭白色动物源头的活动——这让史东公会与克罗帝王国不合的传闻再次被低声谈论,当然史东公会对外宣称不加入活动是因难以平分奖赏,担心引起纷争;至于达克公会,向来以刺杀等黑暗活动为主,如此一来,杭特公会自然成为各大势力亟力拉拢的对象。 当桑尼殿下也要举办宴会的消息传出,杭特公会自然会等待桑尼殿下提出的报酬后再做决定吧。 想清楚目前局势,蒂雅一咬牙,直视斯凡:「没有。」既然不知道杭特公会会加入哪方势力,也无法说明不希望与杭特公会同行的原因,这是唯一的答案。 「你的看法呢?」蒂雅反问。 以她对斯凡的了解,斯凡应该已经有想法了。 「等参加桑尼王子的宴会后再告诉你们。」 「啊……所以还是要参加宴会喔。」凯克露出一点不耐烦。 「怎么了?刚开始参加宴会时你不是很高兴吗?」斯凡转头看凯克,他原以为蒂雅会拒绝参加桑尼殿下的宴会,没想到并没有。而凯克之所以会询问蒂雅的意愿,此刻听来除了关心蒂雅,部分原因是他不想去? 「刚开始觉得食物很好吃啊,而且北方贵族们的士兵比较好相处一点点……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去看贵族的鼻孔了啦。」凯克双臂靠在桌上撑着头,充分表达他的不乐意。 听到凯克再次提到「贵族的鼻孔」,斯凡与蒂雅对视一眼,均在对方脸上看到苦笑与无奈。 未完待续 3-34 贵族的鼻孔 - 3 第三十四节贵族的鼻孔-3 大厅内大片石板地板光滑洁净,彷彿可照出人的模样;右侧角落传来清亮悠扬的竖琴声,为整个大厅凭添几分高雅气息;两侧长桌上摆满散发诱人香气的各式各样餐点,还有适合夜晚享用的热腾腾薑酒。穿梭人群中的侍者全数穿着米白色长袍,右肩与腰间系着代表克罗帝王室象徵的红色布带。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参加过多次宴会明瞭进行流程的斯凡一行人,站在长桌旁大啖美食——自然是凯克的要求。如果参加宴会没办法享用美食的话,那就别让他一起来了吧!这可是凯克的声明。 以目前他们参加过的宴会,流程大致依受邀宾客入场,彼此用餐或私下交谈,宴会主人登台致词,宾主交流的顺序进行。其实,他们也曾看过主人至门口熟络欢迎宾客进入大厅,不过,那毕竟不是他们能得到的待遇。 「桑尼殿下好像比较晚呢。」 「听说今天公主殿下也会来。」 「真的假的?」 「桑尼殿下是谁啊,他可是王位第一继承人,黛娜公主的哥哥。邀请妹妹来参加宴会一点也不奇怪吧。」 交谈的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殿下不是『单纯来参加宴会吧』。听说她长得非、常、美、丽。」 「其实我也很希望等下能见到公主殿下……我们平常哪有机会这么近看到公主。」 靠拢的三人对视,露出猥琐的笑容齐点头,将热切的目光投向厅中二楼楼梯。 即使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大厅内的人群们自然而然地依照所属身分分开聚集:佣兵群与贵族群。站在斯凡一行人身旁的当然也是佣兵,此时窃窃私语讨论公主殿下。 斯凡心知肚明,他们所讨论的不仅是「公主殿下」,还包括她在国王陛下颁布令中的另一个角色:消灭白色动物根源的巨大奖赏之一。难怪他们偶尔会显露猥琐的笑容,因为以他们的身分来说,要娶到公主殿下根本是想也没想过的事,虽然完成颁布令的可能性也非常非常低,但是至少能让人看到一丝希望。 不过,在「他们」眼中,他与这三位佣兵并没有不同吧。 斯凡看向另一侧角落的贵族们。 几乎所有他曾见过的南方贵族与北方贵族们都到了,基本上南方与北方贵族们也是各成一群,但偶尔有交流时。所谓的贵族们并不是仅止于有贵族称号的人,同时也包括他们的孩子、兄弟,与熟识的商团主人等等。 分辨谁是贵族群的方式倒是很简单。 想到这里,斯凡嘴角不禁浮现一个讽刺的微笑。 他们全数穿着行动不便的长袍,通常身分越高贵的人长袍顏色越洁白。即使是曾在白色动物战斗时偶遇的北方贵族,宴会时也会换上长袍;而大多数的佣兵,包含他,参加宴会时还是穿着平日服装——短衫与长裤。 他们之间的差异又何止是衣服:好听说法是礼仪,实际上是做作的举止;客气疏离的语气,轻声的交谈,身在这种场合的确非常合宜。不过,那看向他们时明显表现出「我们不同」的眼光以及不经意间露出的轻视眼神与嘴角,总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 凯克甚至因为这样,替贵族们取了一个绰号,叫做「贵族的鼻孔」。意指他们总是抬高脸孔与他人对话,彷彿除了同阶层的人,不值得将对方放入眼中。 「桑尼殿下与黛娜公主到。」 其实无须宣告,当桑尼殿下与黛娜公主出现在二楼回梯口时,自然而然吸引厅内所有人目光。他们的存在正对应其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彷彿黎明升起的太阳与高掛夜空的月亮。 尤其是黛娜公主—— 她穿着一席及膝白袍,腰间系着暗红色腰带,暗红布面上缝製数十颗银珠交叉排列;发带由白色细绳编织出菱形网状,线与线交叉穿有银珠;右手掛着银色臂环;一双白色细绳编织凉鞋也以银珠点缀。 这种简单素雅却具有高贵气息的打扮,或许只有黛娜公主这般美貌才适合。 金黄色微捲长发由白色发带圈起,露出柔软的耳垂;金色瀏海下,一双蓝色大眼睛彷彿大海般深邃,挺直的鼻樑、丰厚诱人的嘴唇在白皙鹅蛋脸上谱出合谐的面貌。白皙纤细的颈项下,宽松白袍掩盖不住的曼妙身躯,若隐若现的雪白酥胸让高腰暗红色腰带托起,让人忍不注吞口口水,予人无限遐思。 纤细修长的手臂,高挑匀称的双腿,也都在银臂环与白色编织凉鞋的衬托中,多了几分高贵气息。 或许因为公主从未在近期宴会中出席,而桑尼殿下已出席多次,故眾人的目光大都只在桑尼殿下身上停顿几秒,就转向黛娜公主,但这还是不足以成为满厅的人们都盯着黛娜公主,直到两人缓缓踏上一楼大厅,大家才如梦初醒移开视线的原因。 见过黛娜公主几次的贵族们有些装做不在意地低头、别过头去,有些则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有些年纪比较大的贵族们却在恍惚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公主精心打扮出席,代表什么呢? 她认同王室的决定?亦或桑尼殿下成功劝服公主? 而初次进距离看到公主的佣兵们,都目不转睛盯着公主,她的脸蛋、她的身躯、她的双腿,原本的低声交谈在公主出现时消失,悄然无声的沉默降临在佣兵群内,只剩下偶尔响起的吞嚥口水声。不少佣兵,彷彿看到大餐的饥民,甚至不自觉往前几步,想要更近距离看着公主。 其中,赫然有斯凡的身影。 再一次。 她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不,她一直都格格不入,自从她来到这块大陆:她的头发、她的面貌、她的眼睛都如此与眾不同;而她成为佣兵后,她的性别、她的独来独往,也让她不同。 她让自己冷静面对差异,学会平静看待随之而来的歧见与纷争。她试着让自己脱离人们,在必须面对人们时融入人们。表面上,她似乎与週遭的人们没有不同,但是她心底清楚,她与週遭人们更加不同了。 但何时忘了这种感觉呢? 望着那个红色短发的男人背影,她,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她和他们在一起,这两位和自己一样「不同」的人在一起——格格不入的矮小剑士与高大魔法师。 明白这件事,她没有欣喜的感觉。 因为他们现在的举动,让她再次意识自己的不同。 他们是男人,她是女人,是参加宴会的佣兵群中唯一女性。 他们是男人,与其他男人一样,以灼热目光盯着二楼楼梯口的美丽女性。不仅凯克如此,她一直以为不同的那个人也一样:仰着脖子,不自觉迈开步伐,往前一小步,再一小步…… 3-34贵族的鼻孔完 3-35 男孩与女人 第三十五节男孩与女人 当她出现在二楼回梯口时,斯凡瞬间失神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即使这两年间也从不少佣兵口中听到些提供娱乐的场所,他也从未有过藉此紓压的念头。同行佣兵们吹口哨开玩笑的漂亮女人,他也不曾感受到慾望。 「你俩还没长大啦。」週遭佣兵总是这样哄闹地取笑他与凯克。 如今,他知道他错了。 他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而是之前遇到的女人不足引起他的兴趣。 眼前,高处的她。 美丽脸孔让他呼吸暂停。 丰满身躯让他全身燥热,胸腹深处似乎有蚂蚁爬出,一隻一隻搔着喉咙。他想伸出手抚摸她白皙匀称的小腿、柔嫩温暖的胸与微微凹陷的锁骨。 毫无意识,他往前一步、两步。 当碰撞到东西的感觉传来,斯凡才如梦中醒来。一眼望去,大厅内许多人都像他刚刚一样沉迷,他所撞到的东西,其实是另一位向着公主走去的佣兵。他感到脸颊发烫,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失去冷静,失神朝着一位陌生女人走去。 羞窘与慌乱过后,斯凡再次抬起头望着公主。 即使要自己冷静下来,他还是忍不住再次讚叹公主的美丽。 多么美丽,但又多么遥远的女人。 公主与桑尼殿下已经走下楼梯,进入大厅。 他们并不像斯凡曾经受邀的宴会一般:宴会主人致欢迎词后,四处走动与来访宾客聊天,维持与建立关係。 桑尼殿下以简短欢迎词举杯致意替这场宴会做开场,随后与公主一同前往大厅内侧:靠近厅后走道与房间的位置。厅内宾客逐一上前,向桑尼王子和黛娜公主问候,桑尼或微笑点头,或简短交谈几句;黛娜则一直保持合宜的微笑,偶尔才与应该是认识的贵族们交谈几句。 儘管如此,黛娜公主的週遭依然围着许多人。 近处的人们脸上保持虚假的礼貌,目光却尽是贪婪的欲望,当中还夹杂着某种他感觉他懂得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杂质;远处的人们似乎不够资格靠近黛娜公主,视线却追逐着她,彷彿飢饿野狼盯紧食物。 一圈圈,一层层,大厅内男人的焦点都是黛娜公主,不过真正能靠近她的人或许只有桑尼殿下。 她,就像是高掛夜空让繁星包围的明月。 眾人只能仰望欣赏,无法伸手触摸。 不—— 斯凡不确定这是他心里的哀号,还是他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亦或是大厅中大部分男人心底的嚎叫。 一位棕发棕眼,高高瘦瘦的男性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 他知道这个男人曾是黛娜公主的未婚夫,南方贵族中势力最强的莫里斯?博德长男:席哈克?博德。 黛娜公主对于席哈克的举动,没有任何不高兴的表情,反而露出首次见到的笑容。听到周遭因此响起的抽气声、吵杂交谈声,斯凡终于明白他在其他人眼中看到的杂质是什么,那是他们对黛娜本身的慾望外,另一层对于她公主身分的期待。 同时,这也让斯凡理解,对这些贵族而言,所谓的国王奖赏指的并不仅是公主与领土本身,还有其背景所代表的地位提升与势力掌握。「公主」,是快速爬上统治阶层的梯子。 望着斯凡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时,心底泛起的淡淡苦涩是什么?就像喝下一杯温热草药茶,茶已喝完杯子冷了,但苦涩味道仍在舌底久久不散。 她不知道,只知道这种感觉不太愉快。 她看着斯凡侧脸。 他凝望公主的眼神如此……专注,随着他的视线,她也看向缓步走下楼梯的那个女人。 她与自己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相处这么久以来,斯凡从未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而今天不过是初次见到公主,斯凡就目不转睛盯着她。 呵。 观察一会,蒂雅嘴角浮现一个自嘲的微笑。「她与自己有什么不同」这问题实在太愚蠢了,公主与她根本就截然不同。 公主有着长长的金色微捲发,即使相隔如此遥远,她也能看出发面的柔顺光泽,想来是经过长期细心保养,和城里偶遇的商团家女儿一样;她只有为了行动方便与使人忽视自己性别的黑色齐耳短发,别说保养,能在野外保持乾净就已经很好了。 公主有一双蓝色双眸,自己只有异于此大陆人民的漆黑双眸;公主有一张白皙鹅蛋脸孔,自己却只有歷经日晒风吹的消瘦脸庞。 公主经过精心打扮,穿着白色衣袍系着红色腰带,衬托出丰满诱人的身材,连身为女人的她都忍不住羡慕;而她,她不需要低头打量,也知道自己一身和佣兵没什么差异的短衫长裤与经年活动的苗条身材有多么平凡。 呵。 自嘲变为苦笑。 不需要再比较,她也能做出结论。 公主是女人,她则是习惯装成男孩的女孩。 她与公主根本没有丝毫相同之处,这是不是表示……自己身上根本没有能让斯凡如此注视她的地方? 苦涩蔓延开来,彷彿小时曾看过的大海,要将她淹没。 「蒂雅,你还好吗?」 蒂雅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清醒过来,对上一双关心又坦率的双眼。 凯克扶着她的手腕,低头看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脸看起来有点苍白。」 「没有,我没事。」她轻轻摇头,依然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眼睛有点溼溼的。 「可是你看起来就像有事啊。」凯克仔细看着蒂雅的脸,逕自做出结论,「你不喜欢参加宴会要说,不用勉强来参加。上次宴会时你的脸色也很难看。」 凯克顺着蒂雅的眼神看向斯凡,继续说道:「看来斯凡想过去见王子,你这么不舒服,要不要我先陪你回去。」 蒂雅再次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挥开凯克扶着她的手,回道:「没关係,我真的没有不舒服。你先去吃饭吧,不用陪我了。」 「真的吗?」凯克微微歪头,一脸不信。 「真的。我想要喝苹果汁,你顺便帮我拿来好吗?」她真的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吧。」看蒂雅如此坚持,凯克也只能点点头,朝长桌走去。他不时回头望着蒂雅,蒂雅是重要的伙伴,他不希望她不舒服还逞强。 3-35 男孩与女人完 预告:下节有超展开喔。 3-36 溃败 第三十六节溃败 当那头红色短发映入眼中时,蒂雅全身一阵战慄。 不需思索,她就知道那趴倒在地的身影是谁,失去意识前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来,但她仍无法接受自己的推测。 说不定…… 她抹掉眼角泪水,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从这里看去,无法确认斯凡是否仍……她尝试坐起,却发现全身无力,彷彿身体不再是自己的。 自己应该没有受伤,因为并没有任何地方传来疼痛的感觉。 从未受过那种攻击,她也不知道到底会对身体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她记得那个黑色人影站在斯凡身旁俯视他,不知做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动弹不得坐倒在地,闭上眼前最后看到黑色吞没了斯凡。 再望了一眼几步远的斯凡,她决定拋开这些混乱的想法。 她一定要亲眼确认。 蒂雅艰难地以手臂撑起上半身,让自己坐起。尝试多次后,她终于将上半身直立,气喘吁吁的她并未停下,她捶着双腿,希望尽快恢復活动力。经过一段时间,努力有了回报,她感觉力气一点点回到体内,双腿也逐渐可以抬起。她手脚并用将身体撑起,拖着僵直身体一步步挪向斯凡的位置。 全心全意的蒂雅并没有发现,除了她之外,週遭也有些人正逐渐转醒。 参加桑尼王子殿下举办的宴会后半个月,斯凡等三人就和一些较为熟识的独立佣兵们同行,跟随在王子与贵族们各自成立的队伍后方,朝北方魔山前进。 根据斯凡的分析:以他们三人目前力量,无论是加入任何一位贵族,甚至是王子的队伍,都无法获得等同于这次行动可能遭遇危险性的报酬。既然只要参加行动,所面临的危险是相同的—加入不熟悉的队伍,还可能被原本的队伍主力排挤,成为最先被推出探索的成员—自然该选择「最大」获利。 凯克不太明白斯凡的分析,应该说他并不需要明白这些事情。本来他加入行动的原因就是听从小精灵的警告与跟着斯凡。关于获利什么的,不管是公主或领土,他都没有兴趣。 至于蒂雅,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斯凡,然后点头同意。 她明白斯凡的意思。只是一想到斯凡希望得到公主,就感觉心中微酸,即使如此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她不认为斯凡有机会……他想得太单纯了,在这些王子贵族队伍与大公会的合作之下,哪有机会轮到他们。 更何况这些队伍打不赢的敌人,他们有机会取胜吗? 其次,她,想避免与杭特公会同队伍。 因此他们没有加入王子或贵族的队伍,而是与熟识佣兵同行。不过,对于行动的目的地,王子与贵族们的看法倒是颇为一致,他们都认为黑色根源应该位于北方,尤其魔山以北的可能性最高。 黑色根源在北方,几乎所有面对过黑色或白色动物的人都有同样看法,毕竟当黑线离开动物尸体后,都往北方天空飞射而去;不过,虽然大家也都认同黑色根源在魔山以北的可能性最高,原因倒是眾说纷紜。 有些人说,去年春天桑尼王子率领的征讨军,在魔山看到了什么。 也有些人说,白色动物主要攻击克罗帝王国,是因牠们从魔山来的,而克罗帝王国的领土位于魔山以南。 还有些人说,白色动物来袭是谣传许久的诅咒歌谣应验了。歌谣不是这样唱的吗? 罗尔王的每一代都将只剩一个男孩, 每一代的男孩生命都将缩短。 每一寸土地都将归还他们的主人, 还给无之森与无之大地的主人。 无之森与无之大地的主人是谁呢?不就是生活在无之森内的动物吗? 王子与贵族们各自成立的队伍,目的地相同,出发时间不知为何也恰巧在同一天。 穿越无之森,前往魔山的路途出乎眾人预料外的顺利。 一路上,不知道是否因人数眾多,别说是白色或黑色动物,连普通动物都没有遇上几隻,可能远远察觉到他们接近就先跑开了吧。 队伍行进的顺序歷经一番讨论。原本贵族们一致认为应将领军殊荣让给桑尼王子殿下,哪有让王子居后的道理。桑尼则谦逊回答以领军经验来说,北方贵族们的经验比他多太多了。在一阵表面上相互奉承,实则谁也不愿担任先行队伍责任的推諉过后,终于决定以轮流先行的方式进行。 当天,刚好轮到南方贵族福尔之子担任先行队伍。 时值夏日,但北方一向比南方寒冷,因此并不感觉炎热,只是越往北走,树木越高大笔直,枝叶也越显稀疏。耀眼阳光轻易穿过树梢,洒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让人无法睁大双眼视物。不过这点困扰并无人在意,毕竟林木稀疏,视野会开阔起来,远处事物轻易可见。 是谁第一个看到呢? 不,应该是最前方的人们都看到了吧。 远远地,巨大黑影矗立着。 一开始大家看不清楚那些是什么,只觉得前方被满满黑色佔据。黑影高约三层楼,约略可以分辨出是一个个独立个体。当黑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最前方人们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一时,后方前进与前方停住的人挤在一起,叫骂声四起,随后一切声音在后方队伍也看到黑影时消失。 恶意的。 不祥的。 即使无法分辨那些是什么,但人们都可以感觉到不舒服。彷彿所有的不快、不悦、不祥都匯集在前方,使人想要远离,不想再靠近一步。 后方各个队伍也在不久后察觉前方异状。 福尔之子博克命令队伍停止前进。他派出传令与后方各个队伍连络,静待大家会面后讨论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3-36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1 第三十六节溃败-1 博克未经战役的缺点在此时曝露无遗。 南方贵族自从与罗尔王对抗过一段时间,以及后续随罗尔王出征普诺尼兹城未果,再无参加任何战役。所属士兵也是如此,长期以来只在领地内维持秩序,对抗盗匪等。且白色动物入侵以来,南方贵族也以此为北方领内事件为由,多次推諉派兵,士兵大多未曾与白色动物对战。 只有少数南方贵族,如莫里斯?博德公爵之子——席哈克?博德。他身为桑尼殿下护卫队长,曾随殿下前往魔山,较具对战动物的经验。 博克队伍中的佣兵还比士兵们有经验,但博克并未安排任何佣兵在身边。他虽听闻白色动物习性,但远处截然不同的庞然大物却让所有设想的的应变失效。 当博克决定原地等待,人类已失去即时反应的机会。 更何况,这次面对的再也不仅是「动物」。 巨大黑影群前,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黑色兜帽的「人」缓缓举起右手,朝身后一挥,黑影群中的某个黑影缓缓动了。 牠彷彿受到指示,迈开步伐前进。 当牠脱离巨大黑影群,逐步靠近博克队伍时,牠的模样也逐渐在人类眼中清晰起来——不过,一切都只是漆黑,眼睛所能辨别只有漆黑的轮廓,漆黑四肢、身躯与头颅。只有从头颅形状与体型推测这应是一隻狼。 一隻拥有狼轮廓,体型是狼的四倍有馀,全然漆黑的怪物。 巨大黑狼一步步往博克队伍靠近。 好、高。 随着黑狼逐渐逼近,所有人更真切感受到牠的巨大:牠一步步靠近,就越无法看到牠的模样。只是,牠似乎移动的非常缓慢,从看清牠是一隻狼到渐渐看不到牠的头顶,大约经过一顿饭的时间。但这并不能减轻牠带给眾人的恐惧,所有人彷彿受到诅咒化为石头,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直到,仰望时只能看到牠的颈项。 直到,牠的黑色前爪几乎要踩到人们。 啊——呀—— 不知道是谁发出第一声尖叫。尖叫声此起彼落响起,替博克队伍的混乱揭开序幕,直至此时,后面队伍仍没有任何人前来援助。 博克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此时他已被恐惧佔据,失去思考判断的能力。因为即便位于队伍后端的他,也已经看到了——巨狼前爪踩到的士兵,身陷黑暗,随即失去踪影,而四周佣兵们、士兵们与队伍中唯一的魔法师不管是使用附魔武器攻击,或者丢掷火箭,都无法对黑狼造成任何影响。 对敌人的攻击无效,领导者无法指挥,队伍分崩离析:有人逃亡,有人呆滞不动,有人飞蛾扑火般盲目攻击。 场面一片混乱。 「撤退。」桑尼下令。 「殿下?」侍官略带迟疑地反问。 「撤退。」桑尼语气依然平静,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决。 「是。」 桑尼望着博克队伍的方向,不发一语,随后和队伍一起转向急行。 杜格之子疲倦地对属下说道:「撤退吧。」 这次消灭白色动物根源的行动,北方贵族中只有他代父亲前来。他的父亲自春初从王都返回后,一直意志消沉,连白色动物尽数消灭也未曾见他展露笑容,此次行动也是要他率领队伍前来。雷诺、贝当叔叔都是亲自领队,毕竟取回领土的一半将作为奖赏是相当丰厚。 但或许因为他的年纪轻,当眾人聚集在队伍中央的殿下那里开会时,他虽建议支援博克,不过雷诺、贝当叔叔都以南部贵族根本不肯派兵援助抵御白色动物为由反对。如今所有队伍都看到博克毫无抵抗能力落败的惨况,要士兵与佣兵们鼓起勇气面对黑色怪物,无疑非常困难。 这次参予行动的人数虽不多,队伍人数多的如桑尼殿下带领约三百人,队伍人数少的如博克带领约五十人,但若能集结所有队伍,也有一千多人可以作战。 他不知道能否打赢,但至少能设法找出如何对付巨大黑色怪物。 而不是像这样。 北方领地会首当其衝面对这些巨大黑色怪物,未来,该何去何从? 「走吧。」席哈克无奈地说道。 「席哈克,连你都见死不救!」和博克较为交好的贵族,忿忿地说道。 「救?」席哈克露出一个苦笑,「前方状况你也看到,还有办法救吗?我们再不走,大概会一起死在这,正好和博克作伴。」 被回话的贵族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头走了。 席哈克望着刚刚还大声嚷嚷,现在匆匆离去的贵族背影摇头。当时他提出所有队伍一起往前,结果北方贵族反对,桑尼殿下不表意见,最让他意外的是熟识的南方贵族们,居然说要先看看博克如何与黑色怪物作战……这样他们才能找到致胜方法。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前面到底怎么了?」与斯凡同队伍的佣兵之一望着前方队伍的奇怪行动,忍不住问道。他们这种独立佣兵队伍人数较少,只有约十几人,三、四队都零星跟在桑尼殿下与贵族队伍后方。 「不知,斯凡你看呢?」另一名佣兵转头问斯凡。 「看起来……所有队伍都在后退。」斯凡视线虽然望着前方,但却没有在思考。这一两天,他脑海里一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画面:在前方贵族队伍中,居然有两个队伍里有他曾见过的人。 是厄珊与厄流。曾经意图绑架凯克的人们,事后回想,他才发现他们互称的名字可能并不是名字,而是某个代号。 为什么他们会在贵族队伍中? 他们可能是佣兵,前来参加行动也不无可能,但他总觉得有点奇怪,而且,他们并不在同一个队伍里。 「所有队伍都在后退。」问话佣兵满是苦恼地重复。「斯凡,你也这样觉得吗?」 「什么?」 斯凡此时才意识自己说了什么,他再仔细看向前方队伍,的确所有队伍都在往后撤。他不知道最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段时间黑色巨大怪物缓慢向南移动,缓慢到他一度怀疑牠其实是静止的。 如今所有队伍都在后撤,所以,最前方怎么了?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2 第三十六节溃败-2 黑狼踩踏、跳跃扑抓、扭头撕咬,随着它的行动,越来越多人陷入漆黑身躯中,只是,黑狼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缓慢,让人有一种错觉:彷彿并不是它主动攻击人类,而是周遭人们如飞蛾扑火般迎向黑暗。 渐渐地,黑狼四周出现一块无人区域。 或许因视野突然展开,以及所有队伍后撤的行动过于显眼,距离黑狼略远的残存人们很快意识到他们并不需继续攻击黑狼。 ——该做的是疯狂逃命。 当这个想法出现,人们随即拔腿狂奔,而看到别人逃命的人也意识过来,跟着往南奔跑。很快地,黑狼周遭空无一人,因此并没有人察觉,黑狼移动后,巨大漆黑身躯下露出的?什么?。 除了博克队伍一开始让黑狼冲散队形,分崩离析,其他队伍并未受到什么损伤。所有队伍如同前来时的默契,一起调头向南方急行,此时,队型依然完整,没有任何人脱队。毕竟黑色怪物虽然恐怖,但巨大黑狼速度如此缓慢,眾人一致认为他们有充足时间可以远离危险。 若能撤回南方安全地点……说不定,说不定能找到攻克这些怪物的办法。 只是,他们忘了,这次所面对的再也不仅是?动物?。 斯凡眺望远方,想要看清最前方怎么了,但以他们所在位置,他只能看到队伍齐撤所扬起的尘土,别说最前方了,就连队伍后撤原因他都搞不清楚。 不是巨大黑狼才刚接近人类队伍不久吗? 难道…… 什、么…… 斯凡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当所有队伍后撤时,巨大黑影前的?人?也有了动作。 他缓缓举起右手,朝身后巨大黑影群一挥,五隻巨大黑色动物同时挺直上身,仰起颈项,绷紧四肢蓄势待发,彷彿正等待什么。 带着兜帽的男人右手再次举起,张开五指,朝前方快速一挥。五隻黑色动物倏地迈开步伐,往前奔跑。 不同的是,这次牠们再也不是令人讶异地缓慢移动,而是以其动物形貌的正常速度前进。两隻黑狼、两隻黑鹿与一隻黑兔,分别以狼、鹿与兔的速度往前奔跑,只是,当牠们的形体如此巨大时,所谓的一般速度就再也不是一般速度。同样的奔跑方式,巨大黑色动物的一步是原本的数倍步伐。 一转眼,牠们就远离巨大黑影群,超过原本第一隻黑狼的位置。 黑影群明显多了许多空位,少大约一半黑影,显得空空荡荡。戴兜帽男人再次举起右手,朝后轻轻握拳,黑影们缓缓移动,开始以男人为中心靠拢。 自始至终,戴兜帽男人都未回头望过一眼,似乎他与这群黑影动物心灵相通,融为一体,不需进行任何确认;而从巨大黑狼让博克队伍崩溃,到五隻黑影动物向前追击,兜帽下的脸孔也没有任何表情,彷彿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尽在掌握之中。 直到他等待黑影群重新聚拢时,才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诡异微笑,嘴巴微开微闭,不知在说些什么。 斯凡看见数隻黑色动物跑向他们的方向时,愣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牠们奔跑的速度如此快…… ?跑!?意识到危机,斯凡随即大吼。 但四周队友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是呆望着他。 ?快跑!快啊!?斯凡朝所有人用力大吼后,不再多说,直接用行动表示。他拍拍凯克与蒂雅的肩膀,随即过转身,尽全力朝南奔跑。 其他人见状,虽然仍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不过看到斯凡、凯克、蒂雅等三人都转身奔跑,基于对三人的信任同时也因少了三人战斗力大减,只好纷纷跟上。 一路上,其他人固然满腹疑问,但因奔跑速度过快,也不方便询问,不过奔跑时仍不时听到凯克的嘟囔:?到底怎么啦、什么事啦。?夹杂在喘吁吁的呼吸声中。 半顿饭时间,五隻黑色动物就接近撤退队伍中的最后面队伍尾端。 黑鹿最先抵达,紧接着是黑狼,黑兔则是最后到达的。黑鹿抵达后并没有单独行动,而是等待黑兔到达,五隻动物才一起衝向人类队伍。 如同沸水浇雪、有如烈火柴薪—— 五隻动物最先攻击的人类队伍以令人惊诧的速度缩小,眨眼间就消失了三分之一,许多人甚至根本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就已经被黑暗吞没。 剩下的三分之二人类,其中一半人类在疯狂奔逃、尖叫哭喊中被黑暗吞没;另一半人类举起武器尝试抵抗,却依然无法阻止黑色动物。 很快地,第二个人类队伍瓦解了。 稀稀落落残存的人们继续往前奔逃。然而,他们的出现并未替其他队伍带来足以改变局面的警告,反而散播了无数恐慌的种子。 其实,并非所有人都未注意到五隻黑色动物的行动,而是牠们的行进速度过快,致使第一个被攻击的队伍还来不及採取具体行动。更进一步来说,博克队伍对黑色动物毫无对抗能力与黑狼行动如此缓慢的这两个既定事实,迫使所有人的想法趋于一致:战胜黑色动物根本不可能,不如尽速逃离吧。 不是没有人发现黑色动物的行动。 而是没有人想要发现黑色动物行动,这种心态造成第二个人类队伍在猝不及防下被消灭。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3 第三十六节溃败-3 听完亲卫回报状况后,桑尼表情凝重。 很明显,这是一个陷阱。 他甚至怀疑从他们出发前起,一举一动即受到兜帽男人的摆布,敌人想必深入了解各方势力间的矛盾以及面对敌人时可能採取的行动,否则,要如何解释黑色巨怪群怪在空旷地点等待眾队伍抵达?又如何解释黑狼的缓慢动作? 若不是黑狼缓慢动作造成误判,第二个队伍也不于如此快速被消灭。 可笑的是,他甚至连兜帽男人是否真是幕后黑手都搞不清楚。想到这段时间的调查,一股难以遏止的恶寒再次自心底升起。 或许…… 不、不可能。 他几乎想摇头否认刚刚心里浮现的想法。 几次缓慢呼吸,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总之,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困境。桑尼略一思索,低声向身旁等候亲卫说出数项指令。亲卫得到命令后行礼离去,将指令分发给数个卫兵,很快地,队伍停下,以卫兵与佣兵公会为两个中心,开始进行讨论。 约半顿饭时间,所有人在桑尼面前列队集合。 午后阳光依旧温煦,照在桑尼的金色卷发上,显得光耀夺目,给予人们一种莫名力量。而他笔直的背脊、挺起的胸膛,以及那双彷彿望着自己的深邃蓝眸,更使不少人浮现这种想法——有些人,或许天生就该站在眾人前方。 先前快速行走造成的疲累痠痛好像没这么不舒服。 刚刚囫圇果腹的硬饼好像多少减缓飢饿造成的疼痛。 明知道应该是错觉,却让人想要相信这种错觉。不由停住呼吸,想要知道那人即将说出的话语。 五隻巨大黑色动物击败第二个队伍后,并未继续追击其他队伍,牠们像突然断线的木偶,静止不动。 黑影群前的兜帽男子此时也没有任何举动,彷彿目前所能做的事情只有静静等待动物聚拢。虽然黑影群自五隻动物离开起就缓缓靠拢,但直到现在,牠们仍未聚拢完毕,最外围的两隻动物离中间动物尚有约五个马身距离。 很近,却很遥远。 但兜帽男子依然没有任何行动。 ?现在怎么办?? ?白痴啊你,当然走啊,还要问吗?? ?但是……? ?但什么啊??听到身边年轻佣兵的迟疑,年长佣兵真想给他巴下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要告诉我荣誉什么的,要荣誉去当士兵就好了,干什么佣兵。 年轻佣兵无奈叹口气:?艾迪哥,你等我说完。?他不懂艾迪哥为什么总这么急躁,正因他们不可能打赢巨大动物,不是更该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吗? 艾迪瞪着年轻佣兵,一脸有屁要放快放的表情。 年轻佣兵耸肩,?我只是想问,我们自个走活下来的机会大,还是混在队伍里,等被攻击时再逃跑比较好啊?? ?唔……? 没想到一直以为没什么用,纯粹不想自己来所以抓来一起参加的小伙子也能提出这种意见,不过,等等。艾迪左看右看,接着大叫:?大家都已经跑光,你没看到喔,是要混在哪里啊。吼!快点走啦,废话这么多。? 艾迪哥说完不再试图劝说年轻佣兵,拔腿逃命,毕竟有什么事比性命重要,谁知后面巨大黑色怪物哪时又会开始攻击。 他与年轻佣兵间并没有什么深刻情谊。 事实上,所有撤退队伍都面临类似状况,只是队员逃跑情形是严重或轻微;是已经发生、正在发生或者尚未发生罢了。 第二个队伍逃窜人们的惊恐表情,全力狂奔的狼狈模样一再摧毁其他队伍每个人心底的战斗念头与团结意志。更何况,他们原就是仓促集结的队伍,吸收佣兵丰富的探索经验此时却反成为队伍崩解的致命关键。 其中,南方贵族队伍的情况最为严重。南方队伍本来就因直属士兵缺乏动物对战经验和无之森地形资讯等因素,吸纳许多佣兵,佣兵人数就佔了队伍的六到七成,因此目前除席哈克率领队伍尚维持七成人数外,另外两个南方队伍实质上已经消失,分裂为数个小团体各自逃散。 而北方贵族队伍的情况稍微好一点。毕竟歷经领地被死后復生的黑色动物攻击;行动更敏捷、力量更强大的白色动物突袭,现今面对令人绝望的巨大黑色动物,似乎,也只是这样而已。不就是,再次的绝望与是否能从绝望中找到致胜希望的起点吗? 可惜即使怀抱这样的意志,身为由北方将领贝当亲自率领的队伍依然被五隻黑色动物毫无困难消灭,这支曾歷经数次对战动物的队伍成为仅仅是被消灭的?第二个队伍?。 这无疑让原本就如星火般渺茫的致胜火苗几近熄灭。 就在这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氛围里,被桑尼召集的所有队员,都忍不住仰望那名拥有太阳般耀眼金发的男人,他们与他都明白,他被赋予的期许绝非仅是这场撤退行动的队长,同时也是掌握克罗帝王国命运的下一位领导者。面临巨大黑色动物来袭,现在可以逃跑,但当巨大动物侵入家园,消灭亲人,他们到底能怎么做? 每个人在心中猜测桑尼殿下即将宣布的事情,以及思考刚得到指令中隐含的意义,虽然大部分人们都得知关于自身的几个选项,但仍期待桑尼殿下能够给予明确的、赋予希望的、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话语。 习惯人们注视有多久了呢? 习惯背负别人生活,甚至是生命又有多久了呢? 其实已经想不起来了。 桑尼一面想,一面挺直背脊,望着所有凝视他的人们。其中,有跟随他许久的卫兵,有守护他的士兵,还有第一次加入的佣兵,甚至是居住无之森的人们只为帮助他前来加入队伍。 虽然早想过会遭遇波折险阻,但他没料到会有生命危险。他深吸一口气,明白再想也无意义,他开口,清亮声音传遍整个队伍,如同小时候接受过正规发声训练后的每一场发言。 ?各位,很遗憾告诉大家,我必须解散这个队伍。? ?但我深切希望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面对巨大黑色动物的生还与致胜契机,都在于各位的选择。? 讲到此处,桑尼顿了一下,再次巡视所有人的脸孔,才接着说道。?如诸位所知,我们『目前』无法对抗巨大动物,但是牠们数量稀少无法同时攻击许多方向,所以若我们解散队伍分开撤退,可以增加大家的生存机会。? ?请大家明白,这并不是要捨弃行动缓慢的队员,也不是要放弃未来,而是要为未来增加更多机会。只要你们活下来,就有更多人能得知巨大黑色动物的习性。? ?同时,我也在此宣布,只要愿意返回调查巨大动物的队员,每人都将发予十枚金币,若得到任何调查结果——不管是牠们的移动距离限制、移动速度、清醒沉睡时间等等,都将可获得二十枚金币。? ?若不幸……?桑尼讲到这里甚至抬起头来哽噎了一下,?若无法返回,你们能获得的十枚金币,将发放给您们的家人。? ?希望大家都能倾听己愿,做出最好选择。? ?愿火神庇佑。? 桑尼殿下说完,随即微微向眾人行礼。 他身旁的几名亲卫,则在桑尼退至左前方后走进人群,向所有队员徵询意向,并依大家的选择再次分组。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4 第三十六节溃败-4 队伍重组,桑尼的表情却依然凝重。 他决定重组队伍有两个原因:第一,即使不重组队伍,队伍崩解也是迟早的事;第二,预先重组他至少可以引导那些人留在自己队伍、那些队伍往不同方向逃走,那些人至后方观察巨大黑色动物。 此时,他与亲卫队、两位熟悉地形的老练佣兵朝哈特山方向疾行,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虽然这条路线不是回国最短的距离,却是最安全的路线。 其他小队,两队取最短距离朝首都方向撤退,两队折往东方朝罗尔山急行,不过,即使走同方向的两小队,桑尼仍特别指示他们的行走路线应稍微错开,如此巨大黑怪即使赶上也不至于同时被消灭。 按照他的想法,若往首都队伍顺利返回,可以报请陛下提前採取因应措施,而前往罗尔山的队伍,他希望山脉崎嶇地形能够提供良好掩护,让他们有机会走山路潜入黑色动物后方,进入魔山地段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是谁驱使这些巨大黑色动物?牠们又是从何而来? 只是他的计画能否实现,都需要看黑色动物的动向是否符合他的判断。当然,这些观察、分析、判断,他都并未与队员说明。 他对眾人又是另外一套说法了。 傍晚。 北方将领雷诺、杜格之子与南方将领席哈克所率领的队伍尚维持七成以上队员,其他队伍实质上已不復存在。除了席哈克选择与桑尼殿下同路线:向西南前进,沿着克罗帝与希普奥尔两国交界的哈特山返回国内,雷诺与杜格之子则皆朝南直走,取最短路线,希望能早日回到领土安排领民防御或逃离。 其他零星逃散的人群也大都往南走。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少数七八个人,不过同行人数都在十人以下。斯凡等三人也在这些往南逃离的零星人中。他们的队伍人数不多,只有八个人,都是一起歷经消灭白色动物的佣兵,具有作战情谊,因此并未有人脱离队伍。 天色渐暗,逃散人群也逐渐慢下脚步。一方面因为天色昏暗视野不佳,行走速度自然而然慢下;另一方面,背后依稀可见的巨大黑影,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往后眺望,牠们彷彿从消灭贝当爵士所率领的队伍后,就完全静止。 虽然每个人心底都知道他们尚未脱离险境,但毫无动静的巨大黑影还是让眾人暗自產生一种荒谬的期待:说不定、说不定他们不是不动,是已经不能动了。 处在这种深怕一说出口就无法实现的气氛中,还是有不少人即使并未说出这种想法,身体却下意识松懈下来,也或许是从贝当队伍被袭击后就一直紧绷的心情需要一个疏解的缺口,而不动的黑影只是良好的藉口罢了。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傍晚就要放慢脚步还有一个无法避免的理由。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 男孩的高亢声调,让附近的人们忍不住朝喊饿的声音方向望去几眼。 是哪家的孩子一起来了? 明知这次参加消灭白色动物源头的人们应该都是年长有经验的士兵与佣兵,不过,听到这种喊饿的方式,还是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哪家孩子来了。 当看到那个穿着米色罩衫、大熊般体型的少年,人们噢了一声又回过头去。原来是魔法师凯克啊…… 魔法师凯克之前在希普奥尔北面城墙一役与后续克罗帝王国北境白色动物歼灭战期间,充分崭露其魔法才华,尤其是灵活多变的火系法术,更是成为许多魔法师、魔法学徒的讨论对象。 当然,他独特的身材与穿着:轻便的罩衫搭长裤而非魔法师常穿的长袍,也是大家为之侧目的原因之一。这次参加消灭白色动物根源的士兵与佣兵,大多参加过先前的战役,自然一看到他的体型与穿着打扮,就知道他是谁了。 不过凯克也不是故意引人注意。 他真的好饿。 从斯凡拉着他们逃命以来,就完全没有停下来休息,虽然他们早一步行动抢得先机,目前位于往南人群的前端,但这也表示他们花了更长时间赶路,当然也更累、更饿。 中途他们曾短暂放慢脚步吃了点东西,但凯克只咬了半块乾麵包就不吃了。他不想吃:乾麵包实在太难下嚥,他原以为午后可以休息一下喘口气,找点东西来吃,没想到之后奔逃人们的惊恐表情与飞快脚步,让他们队上所有人,包括他,都忍不住跟着加快步伐。 不知不觉间,太阳西落,而他的肚子也开始咕嚕咕嚕狂叫。 凯克其实已经唉唉叫一段时间,但看斯凡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好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夸张,看队上有没有人——他甚至偷看了几眼蒂雅——可怜可怜他,可以帮忙请求稍作休息。 ?好,原地休息。?斯凡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呼。凯克心底松了口气,正想抬起手伸个懒腰舒活肩膀,却听到斯凡接着说道:?我们只有半顿饭的时间,所以请『原地』稍作休息。? 斯凡刻意加重原地两字,瞪了一眼凯克才接着说道:?大家可以喝点水,吃点麵包。不过请不要离开,我们马上要接着赶路。? ?呃,?一位较年长的佣兵,看到凯克投来的求救眼神与拜託救我的合掌姿势,一面苦笑一面举手问道:?天色也暗了,是不是我们就直接原地休息了?? ?瑞德大叔,?斯凡没有直接拒绝他,反而是点点头望了望天色,才回道:?我担心这次黑色动物没有行动,是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一开始牠们刻意放慢攻击速度一样,要让我们混乱、让我们松懈下来。? 瑞德听到斯凡的解释,摸着下巴的短鬚说道:?这样看来,也是有这种可能。? ?所以我希望我们在能看到路的时候走得越远越好,等到真的无法再行走时,我们再休息吧。? 瑞德点头,朝凯克耸耸肩,一副就乖乖听话吧的表情。 凯克哭笑不得回以一个苦笑,一屁股坐下,从身后的背包拿出硬麵包与水,乖乖地一口麵包一口水努力吞嚥起来。 其他队员也一一坐下,只有斯凡,依然望了望四周零星的人们几眼才坐下。他拿出麵包,一面吃一面想:如果别的队伍要停下休息,我们能趁机拉大距离更好,这样若被黑色动物袭击,我们还有反应的时间。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5 第三十六节溃败-5 与零星往南逃散的人们不同,桑尼与席哈克的队伍虽然一前一后——席哈克紧随在桑尼队伍后方——却都有志一同选择继续赶路,即使太阳西沉,视野逐渐昏暗,他们都不曾减缓行进速度。 橘红色夕照下,席哈克凝视远方渐渐模糊的人影,目光复杂。 一旁他父亲莫里斯派来协助的佣兵汉克,饶有兴味望着他的侧脸,打趣说道:?还是不停下来休息吗?? ?对,继续赶路。?席哈克对汉克的玩笑口吻不以为意,多年的宫廷歷练早让他不为小事情绪起伏。 ?因为他??汉克朝前方努嘴,一脸戏謔。 当时他们讨论该往何处撤退时,虽然席哈克列举了无数理由,在他看来都只有一个:这是桑尼殿下的判断。虽然传闻席哈克是桑尼王子的影子,甚至有些影射两人之间曖昧不清的流言甚嚣尘上,但他一直认为以双方背景来说,这些都仅是传言罢了。 ?是啊。?席哈克连头也没转,十分坦然回道。 席哈克的回答倒让汉克不知作何反应。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这并不影响我相信他的判断。?席哈克补了一句。 ?哦?? ?赶路吧。?席哈克决定结束这个话题。自此次行动以来,汉克就一直在身边,他知道汉克如父亲所说是一流的佣兵,他也十分尊敬他的判断,但这并不表示他需要完全坦诚自己的想法与心情。 少年时,他就成为桑尼殿下的近卫队长。 表面上这是陛下给予的奖赏,毕竟以他当时的年龄与能力根本不足承担此职务;但实际上,他与桑尼都明白,这是陛下拢络与箝制南方贵族的手段。 也许他还兼具人质的意义吧。 对于自己的立场与身处环境,他一向不带任何感情进行分析,这也是从桑尼殿下那里学到的良好习惯之一。 桑尼,克罗帝王国第一顺位继承人,从出生开始就註定他的命运,他既是王国内除了陛下外最尊贵的人,却也背负恐怖的诅咒。但从跟在他身边开始,他就从未曾见过他因诅咒情绪失控,连一句抱怨都没有。他只是认清自身状况,并且致力破解诅咒。 他还记得桑尼对他说过:席哈克,我们没办法选择我们的过去,但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未来。如此阳光的宣言,十分符合桑尼的名字,当时他也傻傻相信这句话表面的涵义。 是的,当时。 后来他才慢慢认清桑尼这个人。 他是一个彻底的利己者。 所谓没办法选择过去,是指他不会留恋任何无法改变的事情;而可以选择未来,是指他会用尽一切方法创造想要的未来。对桑尼来说,每种方法都是一个选项,而他只选择对自己的未来有利的方法。 不管是调查诅咒、南北方贵族的势力掌控,甚至对陛下晚年可能疯狂的防范、将自己的妹妹当作消灭白色动物根源的奖赏,都可以察觉这点。当然,他的本意往往藏在华丽的词藻之下,更让席哈克觉得恐怖的是:或许连桑尼都相信自己的言词,而根本没察觉到他的自私。 可能是从出生起就被眾人捧着,让桑尼无法站在别人角度思考吧。 他不知道,也没有意愿去进行分析。 后来渐渐有人说,他像桑尼的影子,也许真是这样吧。他们的生长背景类似,又长年相处,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做事方式受到桑尼影响。但也因为如此,才让他开始审视桑尼与自己,他才惊讶地发现桑尼有多么自私——自己有多么自私。 即使是现在,他也无法不怀疑,他走这条路线也在桑尼的计画之中:如果巨大动物追来,至少还有他的队伍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一想到这里,令人颤抖的寒意彷彿从骨头渗出。 天色渐暗,最外围动物离中央动物剩下两个马身的距离。 巨大动物黑影的移动速度与正常动物相比实在过于缓慢,自两个马身缩短至彼此紧邻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让人有种错觉,同时间天色渐暗到全暗的变化,彷彿只在一眨眼。 天色终于完全暗下,远方事物尽是一片黑暗。漆黑夜空里,巨大动物黑影静静矗立,虽是没有躯体的黑影,但其存在感却彷若百年巨石。 黑暗中,戴兜帽黑衣男人也终于有了动作,他静静举起右手,朝身后已集结完毕的巨大黑影群招手,再往前一挥。 接着,跨出一步。 黑影群也跟着他的步伐,向前移动。 但观察兜帽男人的四周才发现,景貌飞快地变化。他看似正常的一步,其实与刚刚攻击贝当队伍的巨大动物黑影的移动速度相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双脚,并未踏在大地上。 他的身下有个比漆黑夜色更深更黑的影子倒映于大地:那是一个宽阔广大到让人无法一眼看尽的身躯、狭长且长着锋利锯齿的头颅、半展却觉得无边无际的双翼。 黑衣兜帽男人与巨大黑影群在黑夜中行走如常,漆黑夜色没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相反地,感觉他们比白天更迅速、更自在。很快地,兜帽男人经过第一隻出去攻击的巨大狼黑影,他随手一招,黑狼就归入队伍;接着男人与黑影群经过攻击贝当队伍的五隻动物黑影,男人随手一招,五隻动物一齐起跑,陆续归入队伍。 黑影群在黑暗中快速奔跑,他们融进黑暗夜色中,彷彿本为一体。 他们属于黑暗,而黑暗也属于他们。 漆黑夜色为他们的行动提供最佳保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移动,而早已看不到动物的无之森,也静默无声,无法提供任何示警的徵兆。 清晨。 选择往南路线逃跑的人群中,部分小队仍保持警戒,安排人员轮流值夜。当天色泛灰,逐渐可以看到远方事物时,他们惊恐地发现,原本已逃离的巨大黑影群,居然矗立在后方视野可及处。 然而,他们还有可以应变的时间。 那些并未安排轮值,昨日又早早休息的小队,则是在前方此起彼落的惊呼声、咒骂声与奔跑声中醒来。当他们发现巨大黑影就在身后约百步内的距离,又想起贝当队伍是如何被追击消灭时,霎时心如死灰,颓然坐在地上望着那彷彿高耸入天际的黑影。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6 第三十六节溃败-6 ?狗屎!? 瞪着后方矗立的黑影,胸中几乎喷涌出的惊恐与愤怒,让斯凡难得飆了一句脏话。毕竟打不过是一笔交易1,被人当作猫爪下的老鼠逗弄,又是另外一笔交易。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即使和自己的推测相同,也绝对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更何况,牠们都已经来到这么近的地方,现在能做的—— 队伍中其他人下意识看向斯凡。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大家已经颇为信赖斯凡的观察与判断力,所以儘管他并不是队伍中经验最丰富、最年长,或者最具攻击力的人,仍然受到大家信赖。 斯凡将脑海中昨夜天色转黑前的四周景象,与目前景象对照,不禁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才望了一遍周遭的人,当视线转到凯克时,多停留了一下。 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让你面临这种险境。 无之森的冬天你几乎冻死、参加春季扫荡动物时差点被火烧死,还有消灭白色动物以来无数次可能受伤的风险,但是,你从不曾说要离开。其他人,甚至包括蒂雅,参与此次行动多少都为了利益,只有你是因为我而来。 可是我却只能让你面对这种结果…… 对不起了,凯克。 斯凡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拋开负面情绪,不管怎样,还是该尽一切努力和大家走到最后。他回望大家说道:?我们必须将不需要的物品丢下,立刻撤退。? 他坐下,示意大家也跟着坐下。 ?大家一面整理,一面听我说。?斯凡率先开始动作,他将背袋里的东西一口气倒在地上,再将所需物品丢回背袋中。 ?刚刚我观察后方,发现人数明显减少。我想,应该不是我们休息后还有人赶路,而是深夜时巨大黑影就已吞噬掉一些人。虽然看起来牠们距离我们还有约一两千步,但考量牠们的体型还有前进速度,牠们要赶上我们要不了多久。? 斯凡彷彿练习过无数次遇到紧急撤退该如何处理,说到此已将需带走的用品装好;蒂雅与其他五名佣兵因多年进行野外任务,此时也早就整理完毕,把握时机吃早餐与喝水——听斯凡的说法,之后应该没有空休息。 斯凡刚整理完,抬头看看眾人状况,就看到凯克一脸犹豫望着手上东西,拿起来又放下去,忍不住出声喊道:?凯克,动作快点。? 接着对眾人说道:?吃完早餐就走吧。? ?好。?其他人齐声回答。 斯凡移到凯克身旁坐下,帮他将必要物品扔进袋子里,不需要的东西扔到一旁,蒂雅也默默过来帮忙,三人很快将凯克的物品整理完毕,开始用餐。 此时其他队友都吃完了,斯凡见状,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走吧,我们随后就走。? 佣兵中隐为领头羊的瑞德大叔看看其他四名佣兵,大家都摇摇头。 瑞德开口:?也没差这点时间,一起走吧,多少可以互相帮忙,?说到这他露出苦笑,朝黑影群一比:?虽然我也知道没什么用啦。? 斯凡等三人点头。斯凡对凯克催促着:?吃快一点啦。?一面将手中的硬麵包配着水狼吞虎嚥地吃完。之所以不像昨天一样边走边吃,是因为接下来的混乱局面不见得能够这么做。 等凯克吃完拿好魔杖,眾人都早已将武器揹上,原地坐着休息等待出发。 斯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放在地上的盾揹起。 他望向眾人说:?等下就开始赶路,如果大家被冲散,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这样悲观的话语终究没有出口,他接着说:?如果大家被冲散,十天后傍晚,我们在首都霍尔北门内侧见。? 斯凡朝大家比了一个举杯共饮的姿势:?愿火神庇护,祝好运,希望我们还有共饮麦酒的机会。? 眾人齐声应好,一起做出举杯共饮的动作,只是,大家脸上都没有愉悦的表情。斯凡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不再多说什么,起身说了句:?走吧?,就开始向南奔跑。 往南人群中,以雷诺与杜格之子帕克率领的队伍人数最多。当日清晨,眾人位置如下:雷诺队伍位于最南方、斯凡等散队居中、帕克队伍居后。最后方,也就是最靠近巨大动物黑影的则是其他零星散队。 帕克队伍之所以位在后方,乃因队内意见分歧。此次行动,队伍内主要可分为帕克直属士兵与其父亲杜格的士兵。帕克希望能早日返回领地,但杜格所属较为资深的士兵则希望能与黑影一战——并不是因为他们有把握战胜,而是希望能藉由他们的牺牲找到致胜机会。当然,这也是帕克之所以反对的主因,他认为以目前情况,他们的牺牲只会白费。因为双方意见僵持不下,所以昨夜早早休息,打算今早再讨论,没想到清晨就看到巨大黑影来到这么近的地方。 当眾人发现巨大黑影的踪影时,最后方零星散队反应最慢,他们呆滞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发现巨大黑影久久没有动作,才有些人彷彿梦中甦醒般连滚带爬逃命。 雷诺队伍因为位在最前方,则是等队伍整理完毕才移动。 位在中间的零星散队,如斯凡等人的小队,则依每队状况而定。有些小队当场四分五裂:有的人立刻往南逃命,有的人决定更换路线往东或向西走,还有些人索性坐下好好用餐。有些小队则是一起行动,但每个小队的行进路线也都不同。 至于帕克队伍,则面临尷尬局面。以位置与人数规模来说,他们几乎是黑影理所当然的下一个目标,因此到底该战或者该逃的争吵更为激烈,结果帕克只好让眾人自行选择逃命或与黑影一战。在年长士兵的力劝下,最终帕克率领其直属士兵与其他愿意南逃的士兵先走,他们则留下来,希望拖延一些时间。 帕克队伍拆成两部分,南逃的人数约占三分之二,留下人数约占三分之一。帕克虽然不捨,但也知道此时并不是能够感伤的时刻,随即带着南逃士兵走了。幸运的是,直至此时黑衣兜帽人与巨大动物黑影仍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 也因如此,斯凡预期因巨大黑影突然出现,使得所有人窜逃的大规模混乱,并未发生。 静静看着前方局势演变,黑衣兜帽男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与他的下一步行动。直到帕克队伍走了约一顿饭时间,黑衣男人才喃喃自语般说着:?难道,还有可期待的人类吗?? 说完,他自顾自冷笑一声。 他举起右手,朝后方黑影一挥,往前迈步,后方黑影群也跟着向前移动。不过让人费解的是,牠们的行进速度与昨夜相比非常缓慢,彷彿驱赶羊群的牧羊人,始终与前方人们保持一定距离。 只是过了一个上午,较为敏锐的人还是察觉到了:巨大黑影群看似走得很慢,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渐渐缩短了。何时会被追到?没有人有答案。这种彷彿在火炉上被慢慢烘烤的压力,考验着每一个?人?。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7 第三十六节溃败-7 第一晚,最接近巨大黑影群的零星散队消失了。 第二晚,行进速度缓慢的队伍与落下的队员,消失了。 第三日,自帕克队伍脱离的杜格士兵,停下了脚步。当所有人兀自向南奔逃时,耳边乍起充满战意的怒吼,使不少人稍微停了一下,回头观望——杜格士兵转身,排列成战斗队形,持盾与持剑者向前,举弓者向后,吶喊着踏步迈进。 他们展现一往无回的气魄,主动迎向缓慢接近的巨大黑影群。 黑衣人见到杜格士兵的行动,仅是举手一挥。黑影群中的两隻黑狼与黑鹿向前,排成黑狼在前、黑鹿在后的队伍,四隻黑影并未脱离黑影群迎战,仅是排列在黑影群之前罢了。 许久,两方相接。 一方是震天吶喊的战意奔腾,另一方却是悄无声息的寂静死意。 听到吶喊声忽然变大,不少留意战况的人们驻足观望,只是心底深处期盼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彷彿大雪骤起时黑幕降临,所有事物的影子快速移进黑暗,杜格士兵甫接触巨大动物黑影,就消失于黑影里。 无声无息。 就像士兵们接触黑影后,进入另一个世界,身影消失,声音静默,所有感官能感受到他们的一切,都消失了。 回头观望这一幕的人,大都位于远方,他们颓丧挫折,有些人甚至坐倒在地,失去继续赶路的力气。因此并未有人察觉,从黑影遇到杜格士兵至杜格士兵全数消失前,牠们都没有再继续前行。 第三晚,平安。 第四日,向南奔逃的人们感觉巨大黑影群似乎离他们远了一些,但基于前两次被黑影群耍弄的经验,没有人松了口气,反而更加恐慌,深怕这是下一次黑影群突然加速追赶他们的前兆。 第四晚,无事。 第五日,选择日夜赶路的人们超越雷诺队伍,来到南逃路线的最前方。他们是最接近克罗帝王国的人们,明日就能进入境内,但他们脸上却找不到一点喜悦。连日昼夜赶路,使得心理与身体上的疲劳都达到极致,所有人拖着沉重步伐,只是走着、走着,所有情绪早已远离,彷彿意识已消失,只剩下行走的躯壳。 唯有这样,才能继续走下去。 少数人的同伴因为夜晚视线不良,行走时发生意外,早已受伤离队,但此时他们也无力担心同伴。不过,即使明日能进入国内,他们仍找不到办法抵御巨大黑影,才是让他们放弃思考的真正原因。 第五晚,叫声、杂沓脚步声吵醒斯凡等人。声响来自后方,感觉应是帕克队伍的位置。夜色漆黑难以视物,除了轮值的瑞德大叔,其他人刚醒来也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叫声与脚步声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周遭垄罩着惊惶的气氛。 怎么了?现在要逃吗?发生什么事了?帕克队伍被攻击了?黑影来了?到底怎么了?我们也跑吗?有人知道怎么回事?这么黑怎样跑?怎么了? 一句句惊慌的问句自四周传来,黑暗更加深人们未知的恐惧,即使如斯凡等人这般有默契的队伍,一时也慌了手脚。席地坐在三株赤松木间空地休息的眾人,或站起观看或近处走动,试图尽快适应黑暗。他们不时望向天黑前斯凡所在位置,希望得知他的想法。 ?我们——? 斯凡才刚要说话,随即被突如其来的奔跑声打断。声音似乎自正后方传来,但还来不及分辨又觉得四周都传来奔跑声。 ?逃吧。?斯凡大喊。 斯凡稍作思考就明白,一定是有人逃跑大家都跟着跑,但此时没空多说,只能直接大喊。原本他希望停留片刻,等状况明朗再一起行动,因为视线不明林间行走实在危险,且队伍容易被冲散,可惜状况不容许他多想。 混乱。 第六日,晨曦渐渐洒落林间,天色也从清晨的灰濛转为光亮。然而如此清新的早晨却只带给眾人无尽的沮丧。 帕克队伍消失,帕克本人是否存活无法得知。 原本一起行走的其他散队消失约三分之一,也有不少人受伤,似乎因昨夜奔跑时被树根绊到,接着被其他人踩踏所致。 斯凡与瑞德大叔等佣兵失散。所幸他仍然看到凯克与蒂雅。他们对望一眼,很快走向彼此。 三人相聚,查看对方是否受伤,确认彼此安好,不禁露出喜悦的笑容。可惜笑容只维持一会,随即都在彼此眼底看到绝望。 凯克的棕眸坦白直率,他不知道他微弱的魔法如何对抗巨大黑影。 蒂雅的黑眼复杂哀伤,她不知道如何度过这次难关活下来。 斯凡的棕眸挫折沮丧,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三人逃离。 无、能、为、力。 ?我们……?三人几乎是同时发声。 ?战吧!?斯凡沉声说道。 三人对望一眼,有志一同的想法使得三人一起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周遭人们投以诧异的目光,怀疑他们是否崩溃。 凯克一面擦着因大笑而泛出眼角的泪水一面说道:?那就试试看我的魔法能对黑影造成什么影响吧。反正这次出来后,火之石几乎都没有用到……我昨天原本还想用来叫一朵火花出来照明……? 蒂雅抢着说:?那你昨天干嘛不用??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什么都不用再想:不用想着自己的目标,也不用再担心如何活下去。 ?逃命太累太赶了,不想用。? 听到这只有凯克会说的话,斯凡与蒂雅一起翻了白眼。 ?我也想试试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能让黑影停下一段时间??斯凡丢出疑问,但其实是在反问自己。 咕嚕咕嚕、咚咚咚咚、咕嚕咕嚕。 突然响起的腹鸣声,让斯凡与蒂雅同时望向凯克……的肚子,两人再次大笑出来。 或许知道不可能活下的解放感与面对巨大黑影的压力,使得三人的情绪都接近失控边缘。 斯凡隐隐察觉到此状况,虽然他们的存活率低,但不代表他放弃生存。他深呼吸平復情绪,再次开口又是沉稳声调:?既然决定要战,我们休息吧。?他望着凯克笑着说:?以目前的距离与黑影的速度,我想黑影到傍晚前都不可能碰到我们。我们好好吃顿饭,好好睡个觉,再讨论一下如何对抗黑影吧。? ?太好了,可以休息了。?凯克一屁股坐下,也不管自己坐在往南路线的中央,自顾自拿起水与麵包吃了起来。 蒂雅对斯凡点点头:她会想想是否能对抗黑影,虽然她知道希望如此渺茫。 斯凡回以微笑。他扯起凯克,示意一起坐到旁边的一株赤松木下。三人肩靠着肩,或闭上眼睛休息思考、或吃得吧滋作响,度过了一个平静上午。 中午过后,三人精神与体力都恢復得差不多了。 他们展开密切的讨论,决定朝北走向黑影。分析这几天黑影的动向,都是深夜才发起攻击,但夜晚作战来说对他们实属不利:看不清楚且也不可能于战斗时分心安排照明。 三人接着讨论如何对巨大黑影造成伤害、站位与攻击顺序等细节。讨论完毕,他们也没再多说什么,稍微整理自己的物品,站起身,斯凡在前、蒂雅与凯克在后走向黑影。 令他们讶异的是,他们四周也有些人跟着他们向黑影走去。三人对望,虽知他们无法成为助力,但仍忍不住一笑。 太好了,有人和他们同样鼓起勇气,决定一战。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8 第三十六节溃败-8 越接近,越觉得黑影彷彿矗立的高墙。不同的是,高墙给予人们无声的保护;黑影却带给人们沉重的不适。 是阴暗、漆黑、黝黑;是恶意、憎恶、恨意;是生气、愤怒、恼怒。是失望、悔恨、破坏、颓丧、厌恶、痛苦、灰心、难受、放弃、矛盾、徬徨、无力、挫折、不甘、无助、毁灭、疼痛、怨恨、控诉、哀号、绝望、伤痛,是无尽无数的黑暗情绪交织相叠。 黑影就像一团黑暗情感的集合体。 光看着黑影,就像目睹暴雨来前的低矮云幕,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令人喘不过气。 但他们还是必须要继续盯着它,倘若连看清牠们都办不到,要如何作战?即使理智上明白,斯凡等人走向黑影前还讨论过几种状况与应变方式,实际走近黑影时,仍觉得不适感彷彿巨石压在身上,难以举起。 三人下意识停下脚步。 斯凡此时明白,为何杜格士兵会选择大声吶喊迎向黑影,而非安静接近找机会攻击。他们并不全然为了鼓舞士气,多半也为了抵御黑影造成的不适吧。 ?凯克,你看牠们像什么??斯凡忽然指着黑影问道。 ?像什么啊??凯克顺着斯凡的话,盯着前方黑影,仔细思考牠们的轮廓像什么动物。?唔,前面的看不太清楚。? ?后面的呢??蒂雅接着问道。 ?后面的??凯克凝视黑影群,想要看清后方黑影像什么动物。 斯凡与蒂雅见状也不催促凯克,只是默默在一旁等他,跟着一起仔细观察黑影。原本,这就是他们商量好的办法之一:藉由凯克观察事物时常忽视周遭状态的习惯,降低黑影预期的心理压力。 周遭数十位和他们一起前进的佣兵跟着停下脚步,不解地望向他们。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黑影群也停了下来,并未继续前进。 双方僵持不动。 过了一会,凯克才彷彿发现麵包里夹的奶油馅般低喃:?最后面的应该是熊吧,感觉好像是我们曾遇到的那一隻,但应该不是……? ?我想不是。?斯凡冷静回道。 ?不过……?蒂雅看向斯凡,又望着凯克,终究没将心底的猜测说出口。 即使未说出口,光看两人的表情变化,蒂雅也察觉他们想到同件事:遇到棕熊的那天晚上,他们都看到那隻黑雾包覆的熊,被火烧后继续行动,停止行动后身上冒出的黑点与朝北方飞去的黑线。 心底莫名的不安就像涟漪扩散开来,传向看不到边际的彼方;又像暴雪来临前城里不停作响的警鐘,一再宣告他们不想承认的推测是真的。 其实黑影群出现以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曾想过先前出现的黑色与白色动物身上冒出的黑线与黑影的关係,不过因为无之森的兔子、狼与鹿等都是常见的动物,且之前他们也未细看过黑影群。他们抱持着或许、或许黑线与黑影没有任何关係,黑影群纯粹是来自北方大地的怪物罢了。 也许是因他们不想往这个方向想。 毕竟若黑线与黑影有关,这该是一场计画多久的阴谋,光想就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慄;而又是多么深刻的恶意,才能推动这个计划,仅是思考这些,他们就觉得彷彿被恶意勒住脖子,让人窒息。 震惊与难受的情绪渐渐平復。 约一顿饭的时间后,看起来只是呆滞瞪向黑影群的凯克,忽然举起手,指着黑衣兜帽男子说道:?那里有个人耶。? 斯凡与蒂雅眼睛一亮,一起问道:?哪里?? 听到两人异口同声的问话,凯克下意识撇嘴,不过还是指向黑衣人所在,回道:?那里,啊,他不会该就是『传说中』的幕后黑手吧。?凯克特别加重传说中三个字。 ?那是什么啊……?斯凡无奈回应。 ?就是最后的大坏蛋啊。?凯克点点头,认真说明。 蒂雅翻了个白眼,有时候,她真的不懂凯克的想法。 ?吟游诗人说的故事里很多都是这样的啊,传说中,有一个大坏蛋之类的,然后所有人就要『打败』他。?说到打败两字,凯克甚至挥舞起魔杖,状似要攻击传说中的大坏蛋。 ?嗯,你说的没错,我想我们应该将目标放在黑衣人身上。?忽视凯克不合时宜的言论,斯凡认真思考后说道:?毕竟我们攻击黑影群应该没用,不如把机会放在黑衣人身上,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们还记得大家谣传的吗?这些动物应该是有人操控。? ?应该是。?蒂雅点头。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黑影会停止不动又继续前进,应该有一个指使他们的存在。?斯凡一面整理自己的思路,一面说道。 蒂雅皱眉,她明白斯凡所说的,可这并不代表黑衣人是幕后主使者等于他们能够成功攻击黑衣人。 ?所以,要怎么做?? ?把周遭的人们都叫来,用他们吸引黑影群,我们再趁机接近黑衣人??斯凡提议。 ?这样好吗??凯克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他认为不应该利用人。 ?他们会听我们的吗??对于利用别人,蒂雅不置可否,却另外提出实际执行上的考量。 ?凯克,我们只是讨论。?斯凡知道凯克的意思,有点不以为然。正直谁都可以办得到,问题要如何与黑影群作战。他不认为他们直接往前衝,得够得到任何成果。 斯凡看向蒂雅问道:?反正直接往前衝,也只是送死,和他们说,我们一起衝,但因为黑影群很大,我们分开衝。你觉得怎么样?? 蒂雅想了下,回道:?可以试看看。? 斯凡望着凯克的臭脸,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和他沟通,毕竟等下就要作战,把气氛搞僵没半点好处。?凯克,你有更好的想法吗?当然我也不是要其他人去送死,只是你也知道若我们全部人直接向前走,根本没办法做些什么。? ?让他们往黑影群走,我们往黑衣人走,黑衣人就在黑影群旁边,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这样做也只能为我们争取一点点时间罢了。? 察觉凯克的表情有些变化,似乎正在思考他所说的话,斯凡也不再说些什么,只留了句:?你好好想想。?随即转头低声和蒂雅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过了会,凯克闷闷地说道:?你说得对。? 斯凡回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不要紧的笑容,招手示意他过来。人高腿长的凯克两步走到斯凡与蒂雅身旁,三人围成一圈,针对稍后的行动细节展开密切讨论。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9 第三十六节溃败-9 战术进行的比想像中顺利。 週遭跟随他们的佣兵没有任何疑虑就听从他们的建议:分散进攻可以降低被巨大黑影快速尽灭的机会。 或许因为眾人也别无选择,抑或因斯凡的人望,所有人以三人或两人为一组,分别朝着商讨后的目标前进,目标近得走得缓慢、目标远的快步前进,就像起点不同的数个箭头,最终并行走向前方的一块巨大黑影。 然而,当斯凡三人等待其他人接近巨大黑影,起步衝向黑衣人时——彷彿嘲笑他们的一切努力只是徒然——黑衣人仅朝右跨了一步,随即隐没于一旁的黑影中。 「停。」斯凡大喊。 所有人停下脚步。 黑衣人举起右手,朝最前方的三隻黑影一挥。 最前方的三隻黑狼,缓缓开始移动。 缓缓地、慢慢地。 挑战人们濒临崩溃的极限,驱使人们听从生存的欲望。 「退。」斯凡再次大喊。 所有人齐步后退,依发动攻击前所讨论的另一个战术,黑影前进他们后退,始终保持约三十步的距离。 斯凡三人则转身奔跑,离黑影群约五十步距离方停下脚步。斯凡在前,凯克与蒂雅在后,三人呈三角位置。停步后,斯凡偏头低声说道:「凯克,看你的了。」 凯克点点头,闭上眼睛,轻抚胸前的火之石。 「欧薇娜,请帮助我吧,六级.火球。」 欧薇娜劈啪一声出现在凯克身旁,神情专注,随着她的出现,无数盛开的红色花朵环绕在她週遭,散发火红色光芒静静飘浮着,转眼,红色花朵以凯克额前为正中心,迅速集结为一个大圆球。 火球。 凯克张开眼睛,一个约两手五指张开可以包覆的火球出现在眼前——这是依照他与斯凡、蒂雅的讨论,再和欧薇娜的反覆练习成果,由目前凯克能操控最多的六十个火元素构成的火球,看起来偏小但紧密扎实,能够针对特定部位造成伤害——他挥动魔杖,指向黑衣人前方的黑狼头部。 耀眼的火光划过天空,火球以相当箭矢的速度飞向黑狼。 自火球成形至飞向黑狼,黑衣人始终没有採取任何行动,黑狼与其他黑影群也只是维持原本的前进方向,没有任何闪避动作。 它们像布偶,没有生命的布偶,漠然面对一切。 轰。 啪滋作响的火球一碰到黑狼头部,立即吸附在黑影上。火球不停转动,火光边缘的黑暗不断崩散消融;随着黑影表面逐渐出现一个洞,与黑影相互抵销的火球也逐渐缩小,深入黑影中。 很快,火球消失,黑影头部出现一个明显可见的凹陷。 看见黑影是可被伤害的,週遭人们目光里兴起渺茫的希望。他们的视线来回凯克与黑影之间,期盼凯克能再做些什么。 火球连黑狼头部都不能穿过……火之石内储存的火元素大概只能施放七到八次六级火球,这是约三个月前他与蒂雅确认后的结果,他想,现在最多只能施放十次吧。附近没有任何火源可以补充,十次六级火球可能连一隻黑狼都无法消灭,更别提其他黑影。 虽然早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的战役,面对这种局面,凯克仍然感到全然的绝望。 他对回头探询状况的斯凡露出一个苦到不能再苦的笑容,斯凡却对他耸肩微笑,几个大步到他身边。 「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做我们能做的吧。」 「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眼眶泛着热泪,凯克压低着喉咙只能回了一个好。 斯凡拍肩,回头,走回原本位置。 然而当凯克吁了口气,准备再次施放火球时,黑衣人动了。 他举起右手,朝黑狼做出握拳动作。 黑狼身上的每一块部位抖动起来——如果由黑色构成的轮廓能称为部位的话,彷彿驀然起伏的稜线、被风吹过的草地、投下巨石掀起浪纹的湖面,从足底、四肢、腹下、胸腹由下往上的每块黑影迅速一块接着一块上下起伏,朝头部凹陷处集中。 很快地,黑狼头部凹陷处被填满,回復原本轮廓。只是若仔细辨识则可察觉,黑狼的身形小了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迎战的人们不想相信、不敢相信、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心中自灰烬中復燃的希望星火瞬间被冰水浇熄,断绝所有再次点燃的机会。有些人愤怒:到底他们还要被玩弄到什么程度;有些人被深深的无力感佔据,脸色惨白停下脚步;有些人则被恐慌驱使,突然衝向黑影。 斯凡等人也来不及出声阻止,他们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只是黑衣人似乎早已掌握一切,不管是对付魔法的方式与玩弄人心的过程。他举起右手,再次朝着前排黑影一挥,另三隻黑色魔物加入三隻黑狼,同时它们加快速度前进。 衝向黑影群的几人最先与黑色魔物相遇,进入黑暗,不见;其次是留在原地处理愤怒与无力情绪的几人与黑色魔物相遇,进入黑暗,不见。 原本迎战的人们与黑影间的距离就不长,当黑色魔物加速攻击时,人们转眼间就被黑色掩没。 变化来得如此突然,斯凡、凯克与蒂雅一时竟来不及反应。 当周遭人们全部消失,他们才赫然发现,离队攻击的黑色魔物绕到他们背后,阻挡了退路。 黑衣人则是站在停留原地的黑影群正前方,举起右手朝后轻轻一挥,率领身后黑影群,缓缓走向他们。 为什么? 为什么留下他们? 斯凡等人心中满是疑惑。 黑衣人与黑影群缓缓靠近,斯凡三人对望一眼,不知该採取什么对策。前方是黑衣人与黑影群,后方是六隻黑色魔物,进退无路。 怎么办? 能做些什么? 想破脑袋也找不出答案,前进无法御敌,后退脱逃无路。 黑衣人站在离他们距离约十步的位置,停下脚步。 从这里可以看出黑衣人并不高,身高和斯凡差不多,但不知为何三人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与不祥的气息,莫名觉得他是这片黑暗里最明显的存在。 黑衣人拉开兜帽帽缘,面无表情直视他们。 「欸,他想做什么?」凯克忍不住低声问道。 斯凡深深吸一口气,彷彿要将胸中情绪全部排出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前跨出一步,稳住声音问道:「你想做什么?」 黑衣人忽然低声呵呵笑了,似乎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他低声笑了几下,脸上仍掛着嘲弄的嘴角说道:「我想做什么不重要,你们也不必知道。」 「不过光凭你们的能力,也想要阻挡我「啊」?」 「好啊,让我看看,你们能做什么。」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10 第三十六节溃败-10 天空中的火球逐渐加大、越来越大,只是他们的敌人——黑衣兜帽男人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我们能做的事很多。」 听到黑衣人挑衅的言语,斯凡忿忿不平正想开口时,背后的高壮身影走到一旁,对着黑衣人喊道。 黑衣人表情毫无变化,依然勾着嘲讽的嘴角。 无声的回应却比开口回答更令人愤慨,三人都感受到黑衣人表情所代表的涵义。 「欧薇娜啊,」 凯克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要施放魔法,斯凡按住他的手肘。凯克偏头看着斯凡,只见斯凡望着他,对他摇摇头,接着朝身后说道:「蒂雅,你来前面一点,我有事要说。」 蒂雅跨步向前,来到斯凡左侧。 託去年冬天困在独立佣兵据点的福,斯凡与蒂雅对凯克的魔法都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不管是施放方式或者限制等等。这或许就是克罗帝王国的人们常说的:冬日冷,收穫丰,好运坏运无绝对。 基于对凯克魔法的理解,斯凡说道:「既然黑衣人想看我们『能做什么』,我倒是有个想法……」 听完斯凡的话,凯克一脸跃跃欲试:「好啊,可以试试看。」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可以这样那样做,只是之前常被斯凡与蒂雅告诫不要在战斗中随便用没练习过的「想像」。 「嗯,我建议还可以……」蒂雅一脸平静接着说道。生气是没有用的,要能採取实际作为才是,原以为早将此刻画于心,但她仍然罕有感到心中有股沉静的怒意。 简单讨论后,三人立刻行动。 他们配合已久,默契十足,有了大概想法就可进行,更何况三人都觉得黑衣人这种夸张的挑衅纯粹只是耍弄他们:光看黑影群的行动就知道,他应该只想瓦解他们的信心,如果不把握时间,谁知道他会不会反悔。 凯克往后退,移到斯凡正后方;蒂雅往左一步,移到斯凡左后方。 凯克站定后,左手轻轻抚摸胸前的火之石,闭上眼睛唸道:「欧维娜,请帮助我吧,六级.火球。」 一个约两手五指张开可以包覆的火球出现在凯克面前——但与上次施放不同,凯克没有挥动魔杖,火球出现后停在原位不动。 凯克闭着眼睛。 他「看到」黑暗中,许多向上盛开的红色花朵出现,一朵、两朵、一朵又一朵,佈满他身旁五步内的空间,彷若花海。 他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由红花构成的圆球。 呼,这是一个挑战。 凯克轻吁口气,在脑海中想像画面。 身旁每一朵红色花朵开始移动,远处近处的红花全数朝圆球集结,接近圆球后逐一依附上圆球表面,由内至外层层堆叠。 凯克再次轻轻摸着胸前火之石,心中默唸,火,请帮助我吧。 他张开眼睛,只见他面前的火球逐渐加大、越来越大,只是他们的敌人——黑衣兜帽男人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斯凡等人感到费解,难道黑衣人真如他所说,想看看他们能做些什么? 按捺心底的波动。 其实他以为他的心早已不会波动了,或者应该这么说,他,还有心吗? 从远方他就感到他们是不同的,不,应该这么说,他感受到「它」独特的波动,所以才看到他们的不同。 直到只留下他们,一步步靠近他们,近到他能看到「它」——他确定,「它」就是他的剑,他的水之剑。 陪他翻山越岭,陪他度过漫长的岁月,陪他讨伐……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看看「它」。明知道已脱离身为人的身分许久,也知道牠不喜欢它,毕竟它曾对牠造成伤害。 他仍是想要看看「它」。 是对于身为人的留恋?抑或对于曾如此纯真信赖别人的那颗心的怀念呢?他不明白。 算了,多愁善感并不是他的个性,以前不是,当拋弃身为人的那一刻起也不是。他应该只是像他对牠说的:我们应该要确认魔法对于黑色的影响,那是目前唯一的威胁。当然还有光,只是那不可能存在。 应该只是这样吧。 他再次看了它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三人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三人的互动,总让他心底浮现许久不曾出现的奇怪感受。 直到火球变为一个约双臂环抱大小的火球,黑衣人依然没有动作。 凯克深吸口气,举起魔杖,指向黑衣人头部方向,大力一挥,这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强攻击。 硕大火球如同划过天边的太阳,笔直射向黑衣人头部,斯凡与蒂雅也没有间着:斯凡双手握剑朝黑衣人衝去;蒂雅抽出附魔铁箭矢,弯弓搭箭。 拼了。 黑衣人笑容消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三人心中同时闪过不妙的预感,就像闻到霉味就知道稍晚会下大雨的感觉。 跑在最前方的斯凡,突然感到错愕。他居然,居然在黑衣人眼底看到一抹悲伤。悲伤一闪而逝,让斯凡判断那应该只是错觉。之后很快发生的一切更让他认定那一定只是错觉。 毕竟,黑衣人没有悲伤的理由。 水之剑砍到他。 铁箭矢射中他。 火球轰到他。 攻击得手,三人脸上表情却惊骇无血色。 他们怎么会没想到,黑衣人没有动作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有所防备。 如同先前的预感,近身攻击的斯凡最先发现,原来连帽黑衣不是黑色衣物,黑帽与黑衣其实是他脚下广大黑影的一部份。 黑帽黑衣由黑色构成,是快速流动的黑色,比之前看到头部凹陷被全身黑色填补的黑狼更快。 水之剑砍到的地方很快被黑色补上,连衣服的裂痕都没有出现。 数支铁箭矢射中的地方很快被黑色填上,连丝毫的穿孔都不曾產生。 被火球轰中的兜帽……则短暂完整露出黑衣人的脸孔,那是一张有着棕色短发与棕色眼眸的青年,年轻到让人难以相信他就是安排这场行动的人。 不过,也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几个眨眼,黑色从衣领处往上延伸,再次遮盖黑衣人的面容。 而斯凡等人,则只能表情惨淡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11 第三十六节溃败-11 确认彼此实力的短暂静默很快过去。 三人坐倒在地,面如死灰。 他们已经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虽然早知道这是最可能的结局,他们根本不可能打赢黑衣人——但当结局到来时他们才深刻体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与无力。 给他看看能做些什么? 哈! 不过是梦话。 连在他的衣服上留下痕跡都办不到。 看着再次被兜帽遮蔽大半脸孔的黑衣人,帽缘下的嘴角回復一贯的冷漠,斯凡亦发感到自己的可笑与可悲。 黑衣人伸出右手,朝空中做出抓握动作。 凯克与蒂雅身后的六隻黑影动了起来,齐步走向凯克与蒂雅,就像袋子收口般内缩。 不管他做些什么,我都不想再做什么了。 凯克目然望着黑衣人举动,脑中一片空白。 跟着斯凡冒险这么久,他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结局,但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不知道那些被黑暗吞噬的人们最后看到什么呢? 还是什么都没有呢? 他有机会再见到妈妈吗? 不知道那个人知道……会不会难过。 六隻黑影动作并不快,但前有黑衣人与黑影群,后有六隻黑影,斯凡三人就像商人袋中的钱币,如何左摇右晃都无法自袋口束绳中逃脱。 好累。 为什么又是她? 为什么每次都在她感到开心时,剥夺她仅有的幸福?难道她不被允许快乐吗?她到底做错什么? 真的好累。 如果她的人生注定这么安排,就让她这样离开吧。 长时间接近黑色魔物的影响逐渐浮现,三人心中的负面思绪如同暴雨袭来前的乌云,瞬间满佈天空,见不到一点蓝空。 痛苦、难过、悔恨,不想再继续坚持活下去。 黑衣人见到三人失去战意的模样,脸上罕有出现一个笑容,笑容眨眼消失。他向右移动让出空间,举起右手往背后黑影群招手,再向前挥动。 一隻黑狼缓步脱离队伍,前进与他并列。 黑衣人再次举手,比向仍坐倒在地的斯凡。黑狼低头前伏,四肢弯曲蓄力,自静转动,身躯内缩伸展,四肢迈开奔跑,衝向斯凡。 悄无声息。 每次举起双手剑砍中东西时会出现的敲击声并未出现,事实上是连一丝声响都不曾听到,就像根本不曾砍中东西。 面对和自己一样高的黑狼迎面衝来,他明明想放弃抵抗,以为自己会恐惧到无法行动任凭宰割,不过长期训练的身体却自己做出反应,下意识举起双手剑挡住扑向他的黑狼狼头。 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狼的话。 近距离接触黑狼,只觉一团黑雾扑来,打从心底升起的冷意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那不是寒冷。 是恐惧、不舒服、恶意凝聚成的冷意,就像刀锋抵住咽喉,喘不过气。 手中的剑柄也没有传来任何击中物体的触感,即使他能看到黑狼狼头的部位出现一点点刻痕。 黑雾碰触手指,感觉十分奇妙,好像手指不再是自己的,失去控制。 奇妙的感觉后是恐怖。 恐慌。 斯凡双脚用力一蹬,向后挪动避开黒雾。 一颗小小的火球迅速划过天际,飞向黑衣人。 一声响亮的「二级.火球」。 眼见斯凡快被黑狼咬到,凯克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从地下翻身跳起,向前奔跑同时朝黑衣人扔出一个火球。 本来他是想扔向黑狼,但黑狼与斯凡实在太近,已经施放的火球又不知道该丢去哪,他只好朝黑衣人丢去。 没想到这误打误撞的行动,居然让黑衣人稍微偏过头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偏头。 可能他的身体尚未忘记身为「人」的记忆,许久未对战的结果就是身体仍残留本来的经验,才会在猝不及防下脱离意识的掌控,一时忘记被黑影包覆的头部根本不可能被火球所伤。 不过,他们为什么还不放弃? 他不是已经展现无法超越的实力了。 三人都看到黑衣人偏头的举动。 凯克立即再丢了一个二级火球;斯凡从地下弹起挥动双手剑劈向黑狼;蒂雅抬起头来注视黑衣人。 不过黑衣人并没有给他们机会。 黑衣人面对凯克的火球闪也不闪,跨开步伐走向斯凡,同时举起右手往前比出过来的手势,再往后前挥比出一起往前的手势。 蒂雅背后的六隻黑影群原先已停下脚步,停在蒂雅身后约五步距离,现在再次前进,几乎是紧贴着蒂雅背后停下。 黑衣人身后的黑影群也跟着前进。 黑狼上身低伏,窜过斯凡下半身,斯凡双脚脱力随之跌倒在地。 黑衣人此时已走到斯凡身旁,身后的黑影群停在他背后约三步距离。他低头俯视斯凡,缓缓说道:「真希望,我能亲眼看到你们的结局。」 面对斯凡愤怒与不解的双眸,黑衣人没再多做解释。 他原本就不该说这些,因为他知道牠都听得见,但还是无法忍住不说。 他左移一步朝后举起右手前挥,任凭身后的黑影前进,吞没了斯凡的身影。然后再次举起右手前招,指挥六隻黑影先吞没蒂雅,再吞没凯克。 佇立在两群黑影中间,黑衣人沉默不语。 对斯凡未尽的问题是:如果有一天你们获得权力与金钱,是否还能保有珍贵的情谊? 未完待续 3-36 溃败 - 12 第三十六节溃败-12 当那头红色短发映入眼中时,蒂雅全身一阵战慄。 不需思索,她就知道那趴倒在地的身影是谁,失去意识前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来,但她仍无法接受自己的推测。 说不定…… 她抹掉眼角泪水,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从这里看去,无法确认斯凡是否仍……她尝试坐起,却发现全身无力,彷彿身体不再是自己的。 自己应该没有受伤,因为并没有任何地方传来疼痛的感觉。 从未受过那种攻击,她也不知道到底会对身体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她记得那个黑色人影站在斯凡身旁俯视他,不知做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动弹不得坐倒在地,闭上眼前最后看到黑色吞没了斯凡。 再望了一眼几步远的斯凡,她决定拋开这些混乱的想法。 她一定要亲眼确认。 蒂雅艰难地以手臂撑起上半身,让自己坐起。尝试多次后,她终于将上半身直立,气喘吁吁的她并未停下,她捶着双腿,希望尽快恢復活动力。经过一段时间,努力有了回报,她感觉力气一点点回到体内,双腿也逐渐可以抬起。她手脚并用将身体撑起,拖着僵直身体一步步挪向斯凡的位置。 全心全意的蒂雅并没有发现,除了她之外,週遭也有些人正逐渐转醒。 他醒了。 他不想马上站起来。他心想,既然他没事,别人应该也没事才对。虽然仍有点担心其他人的状况,但这份担心并不足以化为让他努力站起的动力。 因为,他全身无力。 从未想过想要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知道了。以前以为睡昏不想爬起,太累不想站起,是真的无法起来;和现在的情况相较,他才知道那都是自己的选择,是自己不想起来,而不是他想动也动不了。 难道这就是被黑色生物包覆的结果? 他越想越奇怪。 因为,他开始感到力气一点一滴回到身体,虽然很慢,但力气的确逐渐回来了。这样说来,黑色包覆他们到底算是什么攻击?让人昏迷与身体无力吗? 正当凯克思考被黑色生物包覆是否还有什么其他影响,以及黑色到底是如何影响他们时,他听到几声带着急迫与恐惧的喘息声。 声音并不大。 他却「感觉」声音很大声,清晰传到他耳里。 因为只听两声他就知道,那是,熟悉的蒂雅的声音。 凯克将脸转向声音的方向试图寻找蒂雅的身影,尝试坐起看看蒂雅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或许因为身体力气的回復比他想像中快,抑或他心底的渴望加快力气涌出,凯克很快坐起,看到了蒂雅。 蒂雅没有看着他。 她坐在约七八步远的位置,距离并不远,他可以清楚看到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可以看到她凝视着他——随她的视线望去他知道那应是斯凡。他可以看到她挣扎站起,拖行着身体一步步接近斯凡。 他可以看到她终于靠近斯凡后脸上的欣喜与担忧。 她撑着身体坐下,头靠近斯凡。 低头吻了他。 他没有接着看下去,也没有注意斯凡的手脚有了反应,动了起来。 凯克躺了下来。 泪水无法控制从眼角往旁滑落,无声无息地,慢慢流出。 他不知道他心底的感觉叫做什么,那不是失去母亲时让他感觉快要跟着死亡的痛,那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感觉蒂雅专心一意朝着斯凡走去的拖行身影不断重现,而随后她吻上他的画面也不断重复再重复。 就像他想着新的魔法时的画面。 漆黑的世界里,只有她不断重复的身影。 而随着身影一再重复,他能感觉到心中因为喜欢所盛开的花朵一点点枯萎凋零,就像母亲死后无人照料的花圃一样。 花枯死了。 只剩下乾枯落叶般的破碎残缺陷在泥里。 但是,那是斯凡。 蒂雅喜欢的人是斯凡。 眼泪忽然止住。 他喜欢的蒂雅喜欢的人是斯凡,是他的好朋友斯凡,是他愿意跟着他往前走的斯凡。刚刚看到蒂雅低头吻着斯凡时消失的力气,似乎又渐渐回到身体。 凯克抬起手臂遮着眼睛,左右移动抹掉眼泪。 同时听到了那两人呼唤他的声音。 「凯克——」 以及之后两人的对话。 「凯克——在那里。」 「还好他的体型很好认。」 「我看他的手在动,应该醒了吧?」 「凯克你醒来了干麻不站起来啊?不会哪里不舒服站不起来吧。」 两人匆忙的脚步声靠近。 没事了。 是他们啊。 眼泪已经乾了,凯克坐起,朝担忧看着他的两人露出一个笑容,说着:「没有啊,就太累了不想起来。」 他望着他们两人并立的身影,心底知道他长期以来感受到却不想正视的感觉是真的,而他也清楚知道他将会支持蒂雅的感情。 打从心底。 随着三人确认彼此都好,他们看到附近有更多人醒来。 至今他们仍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被黑色包覆后过了几天,不过凯克说以他肚子的咕嚕咕嚕叫声来看,大概也只是一个晚上罢了。 这样的攻击到底有何意义?是否只有他们没事?其他人怎么样了?是否大家所受到的攻击不同等等,这些问题一直都是他们往东走时反覆讨论的内容。 是的,他们选择往东走,前往元素之语殿堂。 当时他们週遭半数人们决定绕路回克罗帝王国看看状况:毕竟黑色魔物的攻击看起来只是这样;少数决定往北走到无之森北部调查黑色;也有些人像他们一样决定前往元素之语殿堂。 只是其他人们前往殿堂是避难——目前好像只有魔法能稍微抵御黑色魔物,斯凡等三人则是经过数次讨论,决定听从元素精灵的建议,再次试着寻找风之神的踪跡。 打不过,只能后退,并再次寻找能战胜的方法,这样的想法十分单纯,但到底要如何进行三人根本毫无头绪,一切也只等抵达元素之语殿堂见过老师后再说。 后来,他们在凯克从小生长的小镇待了一段时间,断断续续得知这场战役的后续以及黑色对参战人们的伤害。并不是所有人和他们一样毫无损伤,有些人没有再醒来;有些人醒来后长期处于受惊吓状态,无法正常生活;也有些人无法行走。 当然也有像他们一样的人,「外表」正常,只有独处黑暗中时,才会听到自己心底恐惧的声音。 至于黑色到底是如何对人们造成影响,又如何决定造成哪种伤害,则一直眾说纷紜,多年都没有结论。 3-36溃败完 克第凡之诗第三篇黑色魔物完 --------------------------------------------------------------------------- 第三篇终于写完了,真是可喜可贺。 预计会休息一下(迷之声,不是已经更新够慢了),但也真的只有一下,希望能赶快与大家相见。 第四篇 四神 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啊, 请容我讚叹您的光采四射, 您的长发闪耀如绚丽阳光, 您的眼神晶亮如炽白焰火, 您的身姿迷人如耀眼营火, 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啊, 请容我歌颂您的伟大, 星星火苗是您的手心希望, 黑夜烛火是您的寧静守护, 壁炉柴火是您的温暖怀抱, 森林大火是您的高涨怒意, 深渊烈焰是您的心底愤恨, 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啊, 请容我歌颂, 您的守护之火下,人类智慧成长的歷程。 风之神温菲斯啊, 请容我崇拜您的无边无际, 您的双臂宽广可一揽晴空, 您的身躯高大可比肩高山, 您的身影来去可横跨大陆, 风之神温菲斯啊, 请容我吟咏您的伟大, 柔柔微风是您的浅浅呼吸, 搧扇凉风是您的指尖轻碰, 逼人热浪是您的热情气息, 割裂锐风是您的怒气冷语, 冻寒冷风是您的无情恨意, 风之神温菲斯啊, 请容我吟咏, 您的守护之空下,人类来往迁徙的痕跡。 水之女神波丽希特啊, 请容我感受您的安稳温柔, 您的长发拨散如细微水纹, 您的微笑平和如无波清潭, 您的背影孤立如海面弯月, 水之女神波丽希特啊, 请容我歌颂您的伟大, 点滴细雨是您的弹奏乐音, 手捧泉水是您的无私奉献, 漫漫小河是您的恆久给予, 翻腾波涛是您的高涨怒意, 暗潮漩涡是您的深藏愤恨, 水之女神波丽希特啊, 请容我歌颂, 您的守护之河旁,人类养育成长的过往。 土之神艾菲伦啊, 请容我崇敬您的强壮有力, 您的双肩厚实可担起大地, 您的胸膛宽阔可包容万物, 您的双腿粗壮可稳固基础, 土之神艾菲伦啊, 请容我吟咏您的伟大, 泥块砂石是您的握拳成形, 丰饶土壤是您的热情汗水, 隆起山脉是您的喜悦堆叠, 暗坑地穴是您的深埋仇恨, 山崩地裂是您的无声怒吼, 土之神艾菲伦啊, 请容我吟咏, 您的守护之土上,人类步步踏进的脚步。 4-1 谁知道该怎么办 第一节谁知道该怎么办 斯凡一行人往西南走,不走往南再折左的路线。他们希望避开黑色魔物,毕竟以这七天的经歷来看,谁知道黑衣人是故意让他们醒来,或是黑色魔物只能带给他们这种程度的伤害。 他们被黑衣人耍弄可不只一次。 虽然也有些同行的人持反对意见,希望走最短路径。同行的人多半是这次一起面对黑衣人的佣兵,对自己抱持较高的自信,但斯凡三人并不理会他们——不管怎样,他们打不过黑衣人是不争的事实,何必自找死路。 斯凡打算从无之森内斜切取最短路径至哈特山,绕过哈特山北麓后,直接往西走。依据这几个月的情报,白色动物主要攻击克罗帝王国,而希普奥尔王国则从普诺尼兹城城墙一役后就没再听闻任何攻击。斯凡等人觉淂若他们向西穿过普诺尼兹城以北的无之森,再转南到元素之语殿堂,应该是最安全且最快的路径了。 走了数十天,他们平安抵达普诺尼兹城以北的无之森,如他们所想没有遇到敌人。 只是凯克沿途嘟嚷着他快要饿死了。当然这是他的夸饰之词,他们携带的粮食虽然因为逃离时的混乱与对战少了一些,饿死倒是不可能,毕竟原本准备的乾粮就足够进入北方大地与回程所需,只是乾粮吃起来索然无味,为了赶路他们也不曾停下来採集野果野莓等。刚从黑色魔物下劫后馀生,自然也没什么心情捕捉形状类似的猎物。 不过无之森内静悄悄地,没有往常的动物鸣叫,让几位长年进行猎捕活动的佣兵觉得状况十分异常,说即使想抓隻野兔怕也找不到。 面对这种状况,蒂雅语带忧虑,开口说道:「这样下去,不知道今年冬天普诺尼兹城的猎人要靠什么过活。」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想到杭特公会的人们,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斯凡几乎没开口,常常一天中说不到几句话,只顾闷着头赶路。蒂雅曾趁两人独处时问他黑衣人在他身边说了些什么,斯凡什么也没回答。 来到普诺尼兹城北方后,感觉斯凡的心情似乎好一些,他开始找蒂雅与凯克讨论抵达元素之语殿堂后的方向,如何尽快找到四神,黑色魔物后续可能的动态等诸事宜。 五天后,他们穿过普诺尼兹城以北的无之森,进入地形较为崎嶇的丘陵地带,接着往南爬过几个小山,就可以抵达元素之语殿堂。 当纯白雪壁模样的殿堂与四个顏色各异的高塔出现在视野时,所有人心中都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心想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们并非直接前往元素之语殿堂,而是决定先去附魔小镇——不知道何时开始凯克从小居住的小镇有了这样的名号。斯凡三人会先到凯克家中暂住,其他人则决定留宿镇上熟悉的旅店。 一行人留下可以联络的方式,抵达附魔小镇后就各走各的了。 另一方面,黑衣人领着黑色魔物群跟在雷诺队伍后方。 白天,黑色魔物群以几乎看不出来有在行动的速度行走,但隔日清晨雷诺队伍就会发现,白日拉开的距离被缩短了,双方依然保持约快步行走半天的距离。说是行走半天,若以黑色魔物的身躯以及动物正常奔跑速度来看,要赶上他们也不过是一顿饭的时间。 雷诺队伍也曾尝试加快行进速度,不过隔日早晨看到双方的距离仍是相同;也曾试图夜晚进行赶路,但隔日早晨双方的距离依然一样,只是徒因夜晚视野不良增加队员损伤;也曾于夜晚派出队员侦察后方魔物动态,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不过连续几日的队员都未归…… 最后,他们决定什么也不做。 可是黑色魔物庞大的身躯就在视野可及之处,一回头就可发现牠们的身影,就算他们想要放慢速度,所有人的步伐仍不由自主加快、加快、再加快。于是黑色魔物群跟在雷诺队伍后不过五、六天的时间,他们就感觉疲惫不堪。 终于他们穿出无之森,当宽阔的平地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心中却是一片茫然。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完全不知道黑色魔物接下来会做什么。 身为队伍的领导者,同时也是北方贵族中拥有第二大领土的雷诺,从黑色魔物迅速消灭贝当队伍后,皱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老实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带着大家往南逃,现在杜格的领地就在眼前,他仍然没有任何想法。 当然他已派脚程快的队员回到领地,通知领地人民应变,不过该如何应变,他也没给予具体指示。他的心里早已飆出无数骂人的话语,面对这种一碰到就会被吞噬的魔物,谁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领地与杜格的领地相邻,杜格领地较大约佔北境的二分之一,位于克罗帝王国北方与东北方,他的领地位在西北方,贝当的领地位于国王直属领地——也就是王都霍尔比斯以北。他目前只让领民尽量南移避难,也不敢传递太多讯息,怕造成领民恐慌。谁知道告诉领民出现这种魔物,他们会不会集体迁移。 就在雷诺心里不断咒骂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杜格领地。沿途荒凉的景色让人感到担忧,虽然他们早知道今年受到白色动物攻击的影响,许多人民流离颠沛,许多农地废置,尤其是位于正北方的杜格领地更为严重。想到如同子姪般的帕克如今也生死难料,身为杜格多年同僚的雷诺一方面同情他,一方面更担心自己会不会走上同样的状况。 一想到此,雷诺的整个脸绷得更紧了,连一旁跟随多年的亲卫询问都没有听到。 「老大,现在我们往哪去?」 「老大?」 雷诺没好气地回答:「还能往哪去,先往南走吧。等明天早上看状况再说。」 明日清晨,令所有往南逃的人们讶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没看到黑色魔物跟在后面。直到他们派出人员侦查,才知道黑色魔物群居然停留在无之森边缘,一动也不动,佇立在森林内。 4-1谁知道该怎么办完 4-2 罗尔王的每一代都将只剩一个男孩 第二节罗尔王的每一代都将只剩一个男孩 哈特山,位在克罗帝王国北部东侧,介于克罗帝王国与希普奥尔王国之间,是希普奥尔的天然屏障;地处偏南,故植披与树种较无之森多,但不及罗尔山中南麓茂密。 低头避过前方亲卫拉高的树枝,跨过脚边的果丛,再扯开勾住头发的叶片,桑尼努力维持脸上的平静,心中不免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他没想过幼时所读哈特山的几句简述,实际上会造成这么多阻碍。 这已经是他们进入哈特山的第二天,但他们还在北麓。 毕竟哈特山最多人走的是中麓:为了赶时间与避免遇到白色动物的行旅商人,翻越哈特山开出一条由东往西的横向路线;而他们走的纵向路线,平日无人会捨平地走山路,根本无人走过,为了在树木与草丛间找出一条能走的路,自然耗费许多力气与时间。 不过,桑尼很快就将这个可能是错误的决定连同恼人的情绪拋掉,开始思考下一件事。身为国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桑尼从小就知道必须无时无刻做出影响眾人的决定,而不管这决定是好或坏,他都必须再做出下一个他认为正确的决定。他可以反省,但不能陷入恼人的情绪中,甚至连公开承认错误的机会都十分稀罕。因为他必须让眾人盲目相信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进而毫无疑问地遵从它。 桑尼现在思考的是:他的父亲,国王陛下会如何处理黑色魔物来袭。 两天前他们刚进入哈特山时,他已得到侦察队员的回报:雷诺队伍平安进入国境,黑色魔物只是停留在无之森边缘。对于这样的状况,他并不意外。事实上,桑尼认为黑色魔物之所以走走停停,绝非刻意耍弄他们这么简单,而是想隐瞒他们无法任意快速行动的弱点。如今牠们停在无之森,让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可即使他已从先前黑色魔物的行动中想到这点,并请赶回王都的队员们秉达父亲,他仍不认为父亲会做些什么……一想到此,桑尼的眼中浮现沉重的忧伤,父亲这几十年变得实在太多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父亲多么令他崇仰。当时父亲教他阅读国内的地理环境,更向他解释这段文字背后的意涵:哈特山阻挡了克罗帝王国的发展,罗尔王之后再无人能率领大家绕过哈特山北麓攻打普诺尼兹城,所以才说它是希普奥尔的屏障。 虽然那时他还小,他仍记得当时父亲语气里的渴望。 他也从较为亲近的年长侍卫里听过,父亲是为了挑战诅咒,才刻意晚婚,并刻意只生下他一个男孩。 毕竟父亲从小饱受诅咒之苦。「罗尔王的每一代都将只剩一个男孩」的诅咒,让罗尔王后的每一代王子们都竞争激烈。依据父亲给他看过的报告,或许前几代,包含父亲的兄弟,不是死于诅咒,而是死于害怕诅咒应验先採取行动的兄弟亲族之手。 侍卫告诉他,父亲是刻意反向证明诅咒是否是真的。如果他不生孩子,罗尔王是否还能每一代有一个男孩,不过这件事最后还是在王国无继承人就无法安定的压力下作罢。不过,自从有了他,父亲倒是很坚持不再有小孩。他想知道他的唯一一个儿子是否可应验诅咒,平安长大。 黛娜的出生听说是个意外。 如此睿智的父亲如今却变得懦弱胆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父亲,难道真的只是将死带来的无形压力吗?推算时间,父亲将在明年亡故,曾经崇仰的对象变成这样,桑尼一方面害怕诅咒应验,因为那是他的父亲;但内心深处,这几年父亲的行为与他的猜忌,又让他暗地期待脱离父亲掌控的那一天。即使那一天的来临代表父亲的死亡。 这样一来,他将成为国王。他该如何面对黑色魔物?首先,他会…… 桑尼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脑中思绪却不停转动。他跟着前方亲卫的脚步,避开下个障碍物后继续往前。 斯凡与蒂雅跟着凯克,走进魔法咒语存放所后栋。 踏进从未进过的咒语存放所,两人虽然因个性使然,不至于明显地东张西望,但仍不免有些好奇。一楼一眼望去,三分之二都是放满书的书架,三分之一是坐着诵读的人们。凯克直接带他们走向楼梯,所以他们也没有看得很仔细。 进入二楼,最前方摆着几张椅子、几张床,上面有些人闭目养神。前方开放的休息区后,是被狭窄的中央走道分隔的许多房间,以门的距离来看,房间都不大,有些房间传出激烈的争辩声。不管是一楼或二楼,斯凡都没有看到什么装饰品,书架、桌椅、床舖看来也都是实用居多,整间房子让人想到不追求舒适的求知者。 凯克倒是发出一声咦,自言自语说道:「这里怎么多了这么多房间,还是以前就这么多间?」斯凡正想要问怎么回事,凯克又说:「算了,这不重要。」他快步走向最后面房间,斯凡也就没多问。 凯克推开门,走进房间,对着坐在桌子对面三人的中间那人说道:「泰勒老师,我们来了。」 斯凡与蒂雅紧接着走进房间,泰勒老师与其他两位老师站起迎接他们。泰勒点头示意他们入座后跟着坐下,并请右侧的老师将房门关起。 「谢谢你们前来。」泰勒老师表情严肃地说道。「我们希望更了解黑色魔物,所以才邀你们前来讨论。」泰勒心底没有说的是,昨天凯克来找他,和他说黑色魔物有多么恐怖,但能从凯克口中问出的实在太少,他只好请凯克带他的队友前来。 虽然他们魔法老师很少直接与外人接触,但白色动物出现后,人们再次重视魔法的存在,他们与希普奥尔王国的王族间也有了变化。同时身为世界的一份子,如果世界真如所听到的将走向毁灭,他们也无法置身事外。 这段时间,他们将后栋二楼的开放讨论区改为几个房间,作为对外讨论所需的地方,毕竟开放场合不太适合谈论较为重要需保密的事项,而最可以保密的元素之塔又无法让外人进入。 他们才坐下来讨论没多久,泰勒就发现他应该询问的对象果然是斯凡。不管是什么时间看到牠们、牠们的体型大小、行进速度、施放魔法后的影响等等,斯凡都能详细回答。其实听到凯克转述时,他就对凯克口中的斯凡与蒂雅感到好奇,如今见面谈话,更证实他的想法——或许他可以将期待放在他们身上。 当魔法老师们问完他们想知道的一切后,泰勒老师才转头对凯克说道:「史东公会派人来通知,说他们有了风神的消息。」 4-2罗尔王的每一代都将只剩一个男孩完 4-3 蒂雅的烦恼 第三节蒂雅的烦恼 从天空望向地面,大地彷彿被巨斧劈砍,形成多道既深且长的裂痕,令人怵目心惊。一道裂痕中,几个碗豆大小般的人们沉默地行走着,领头者体型壮硕,紧跟在后的人身材矮小,再其后是位看似大熊的男人,最后是一名女人。 女人十分安静,几乎没说什么话。她偶尔抬头,从两侧峭壁中望向被切割的晴空,除了蓝天白云之外,放眼望去几乎尽是黄褐色的泥土与砂石,耳边呼呼作响的劲风,不时带起尘土。 她虽到过附近,不过当时并未深入,算得上第一次进入大陆东北的峡谷地带,即便如此,多日看着相似景色,他们都早已失去初见如此壮丽景色时的惊叹,反而有些麻木疲惫。 她至今仍不敢相信,史东公会真的位在这种地方? 「伊万,你们真的住在这里啊?还有多久才到啊?你们……呜……」被尘土扑鼻的凯克虽然还想问,不过只能赶快闭紧嘴巴。 伊万面无表情,嘴巴动也没动;斯凡嘴角不住抽动,他很想叫凯克别再问这些问题,的确他们都很想知道多久才到,但是伊万已经回答许多遍他们要走大约七到八天;蒂雅则露出近日难得的微笑,紓解她眸底的忧鬱。 这些日子来,她心烦的事很多。 原本泰勒魔法师建议他们等到史东公会的人来,了解风神的消息后再行动,可是斯凡与凯克都不想等这么久。一方面快入秋了,斯凡担心若太晚行动,到时候被风雪困住,无法返回;另一方面,凯克认为一般人看不到元素,他如果不去,什么都无法确认,等消息什么的只是浪费时间,乾脆直接去比较快。 他们决定先到普诺尼兹城寻找史东公会在城内的联络人,他们找到了伊万,伊万说他也要等到下个人来才能离开。他们一个月左右换人来城内驻守,确保消息与物品流通。 他们因此多了五六天的空档,决定分别处理自己的事情,例如修剪头发、买衣服、打探消息等等。 忽然空间下来,让蒂雅多了许多时间。她一直在想她能做什么,越想,就越觉得烦,思绪彷彿河底暗潮,表面上她看来若无其事,实际却像被暗流捲入其中,无法动弹。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斯凡。 差点死在黑色魔物下时,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但他是否已经知道了?她该不该告诉他?她清楚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机——不,她怀疑根本没有那个时机。他应该只是把她当作队友,而不是一个女人吧。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做些什么。 她尚未存到足够的旅费返乡,找到沉叔叔与喜儿大婶;原本赖以维生的箭术,似乎也毫无用途,无之森的动物会消失多久,根本无人可知;就连寻找四神她都觉得十分渺茫,她甚至无法相信四神存在。 不管哪件事,都让她茫然无措。 「先休息吧。」伊万回头,比向前方崖下的阴影处。蒂雅下意识看向说话的人,茫然的黑眸里出现一颗闪亮的头,她愕然张嘴,赶紧闭上嘴巴,跟着走向阴影处。 好险她站在最后面,不至于被人发现她的反应。 「应该明天就可以到了。」伊万顶着一个光头,随意盘腿坐着,从身后袋子拿出水袋,咕嚕咕嚕喝起来。 斯凡等人也开始喝水。 「明天就可以到了喔,真是太好了。」凯克欢呼着。走了这么多天,他觉淂满累的,尤其风太大不太能说话让他觉得很闷。 「大概是中午或者下午?」斯凡问道。 「早上吧。你们走得比我想像中来得快,以前常赶路?」伊万露出难得的笑容。 被这样一问,斯凡哑口无言,总不能说他们常常在逃命吧,只能点点头。 「那我们赶快继续走吧。」伊万揹起看来很重的袋子,「这样明天才能到。」随即迈开大步往外走。 斯凡等人也揹起袋子,跟上伊万的脚步。 明天就可以到了啊。蒂雅想着,不知道史东公会会是什么模样,它们可是和杭特公会一样号称前三大公会之一,想到自己十八岁就已经和三大公会有过接触——后来她才知道当时买走她的人是被达克公会所杀——脸上不禁浮现一个苦涩的微笑。 隔天还没到中午,他们就已经抵达史东公会……的入口。三人站在崖壁旁,往上看着那看不到尽头的绳梯,头皮发麻。 「呃,伊万,你没说你们史东公会在崖上。」明知道这样说失礼,斯凡还是忍不住开口。 「当然是在崖上,下面怎么住人。」伊万理所当然说道。他看了三人畏惧的表情一眼,恍然大悟说道:「哦,你们是觉淂这太高?放心啦,这绳梯很坚固的,我爬都没有问题,我们出入都靠这绳梯。」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扯动绳梯。 绳梯看起来的确很坚固:厚重木块的两端绑着粗壮的麻绳,麻绳上端绑在铁片上,铁片两端分别有一根拳头大的铁柱钉在崖壁上。而且绳梯并不是一条延伸到最上方,而是大约两人身高一段,旁边又接着另一段绳梯,一段段绳梯左右轮调直到看不见的彼端。 只是斯凡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勇气先爬上去。 伊万站在旁边,手臂互扠在胸前,一副不然你们现在要怎样的表情,气氛一时有点僵。过了一会,伊万双手一摊说道:「我先爬吧,你们跟着。」 伊万说完直接拉着绳梯往上爬,虽然他身材壮硕,不过爬起来却像猫般灵敏,很快爬完一段,接到下一段。他在上方招手,示意他们跟着爬上来。 三人面面相覷,他们知道绳梯很牢靠,可是这高度实在令人畏惧。 转眼间,伊万已经爬完两段绳梯。知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斯凡硬着头皮说道:「我先爬吧。」 凯克看了一眼蒂雅。「那接下来换蒂雅爬吧,我最后。」 蒂雅瞄了凯克一眼,感到有些讶异。她总觉得从黑色魔物下逃生后,凯克变得有些不一样,她说不太上来,凯克仍然会对吃或者休息的事情嘟囔,但她总觉得他长大了。 「不然我担心我太重,会压到你。」凯克笑着说。 长大了「一点点」。蒂雅看着凯克的笑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应该是想太多,再看一眼,又好像不是。 「好。」最后她只能这么回答。 三人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依序往上爬,所幸如伊万所说,绳梯爬起来并不困难,不管是抓握力气不大的凯克,或者身高较为矮小的斯凡都没什么问题。 「好了,可以休息一下了。」他们爬了约一顿饭的时间后,最上方传来伊万的声音。 三人不明所以往上看。 伊万不见了。 4-3蒂雅的烦恼完 4-4 史东公会的光头 第四节史东公会的光头 「抱歉,我忘了。」似乎想起什么,伊万带着歉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在这」,绳梯旁的崖壁上探出一个光头与一隻挥手示意他们往上爬的手臂。 为什么上面可以站人? 三人心中冒出这个问题,不过他们都知道绳梯上不是思考的好地方。斯凡抬头望了一眼就继续往上爬,蒂雅与凯克也继续爬。 斯凡又爬了一会,就看到伊万——坐在一个凹洞中,凹洞像崖壁上突然被撞出一个凹槽,洞内约可坐五到六人,只是他们站在下方所以看不到。 三人依序朝凹洞爬去。 斯凡看了一眼洞内,问道:「这你们自己挖的?」 「哪可能,本来就这样的。」伊万放下正要伸展的手臂,诧异地说道:「我们才没办法在崖壁上凿这么大洞。」 但你们可以在崖壁上搭建这样的绳梯,还可以住在崖上。斯凡心中无声说道。虽然光以史东公会是大陆上三大公会,就让他感到好奇,不过走到这里,他更想知道史东公会是怎样的一个公会。 蒂雅看到伊万站起,说道:「等下我先爬吧。」 斯凡与凯克看了蒂雅一眼。 「我爬得比较快。」蒂雅简单答道。她没说出口的是:爬了一段时间,她的身体就忆起孩提时在杭特公会长大的过去,那些树屋、晃动的回廊与随风摆盪的绳梯。 「那接下来还是我先爬。」斯凡看到伊万与蒂雅接连往上爬,转头对凯克说完就抓住绳梯向上爬去。 或许因为爬了一段时间三人比较适应,抑或改变顺序后他们爬得更快了,中午过后没多久他们就登上崖顶。 伊万带他们爬上来后,对着站在绳梯旁的中年状汉点头示意。 「回来啦,辛苦了。他们是?」状汉朝斯凡等人努嘴。 「殿堂那的魔法师介绍来找风神的,强纳森在哪?我想带他们过去。」 「应该在主屋吧。」 「好,我去看看。」 伊万向壮汉再见,随即对斯凡等人说道:「强纳森是我们会长,我先带你们去找他。」说完,伊万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乍看之下,此处与希普奥尔王国四处可见的寻常村落没什么不同,不过一路走着,斯凡等人还是发现许多不同。 若从他们登顶位置来看,房屋位在正前方,右侧种着一些果树,左侧传来动物叫声。房屋间生长不少赤松木,只是十分稀疏,看来应是房屋建在天然林隙间。房屋大多混合使用石板与树干,看起来比一般村落的纯木造房屋坚固许多。 他们只走了一会,就猜到史东公会为何如此建造房屋。崖顶地势平坦,风声不时在耳边呼啸,他们的头发也被吹得飞扬,再加上赤松数量不多,他们可能考量这两点才会花比较多的时间使用石板盖房子。 令他们感到讶异的是,这里的人们多是蓝眼金发,身材高壮,斯凡一度还将其中几位误看为桑尼,除了金发外,其他人多是光头,让人无法分辨发色。 「为什么『你们』很多人都理光头啊?」凯克原以为这是个人喜好,或是年纪渐长后头发长不出来——所以虽然他有些好奇还是没有开口问伊万,不过不管是伊万、绳梯旁大叔还有崖上很多人都是光头,他实在忍耐不住心底萌发的好奇心。 「哦,没什么啦,上面风大,没有头发比较方便。」伊万爽朗地回答。伊万没说口的是,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诺姆大地上多是棕发棕眼,当他们以公会型态进入城市,才发现金发蓝眼引人侧目,带来困扰。尤其在普诺尼兹城,许多城民都知道曾领兵攻打的罗尔王是金发蓝眼。这也是为何谣传罗尔王与史东公会有关。 不过,这些并不需要对这些外人解释,何况罗尔王都死这么久了。 「到了。」伊万指着前方最大的一间房屋。 难得见到伊万爽朗的笑容,斯凡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正当他思考史东公会这么多人都理光头是否有特殊理由时,伊万已经带他们来到主屋。 主屋看起来除了大一点,与其他房屋没什么不同,大门敞开,门口无人守卫。 「你刚说达克那些鼠辈又再做些什么?」 「欸,这消息哪来的?可信吗?最近『所有人』不都在忙着黑色魔物的事?」 「先别管达克鼠辈了,风神的消息告诉殿堂了,他们何时派人来?」 「可是达克听说也在这次黑色魔物的行动里参了一角。」 「哪可能……那可是黑色魔物。你说的参一角是指他们也去打黑色魔物?他们不都只干些杀人勾当?」 「嘿,强纳森,我回来了。」伊万带着三人走进主屋,都已经站定,坐在圆桌的三人还是继续交谈。 「哦?」强纳森抬头看了一眼。 「还有,我把客人带来了。」随着强纳森探询的视线,伊万比着后方的斯凡等人。「他们是来找风神的。」 强纳森站起来,看了一眼斯凡等人,又看了一眼伊万,眼神似乎在说:能不能多说一下这三人从哪来的、为什么会来这里找风神,让他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可惜伊万并没有开口说明的意思,「我可以回家休息了吧。」他已经将近一个半月没回家,帮大家带回的东西又重,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些客人交给强纳森,然后回家休息。 强纳森看着伊万脸上的疲惫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晚上再聊。」 伊万道声再见转头就想走,强纳森又补了一句:「好好休息,我还想麻烦你明天带他们去找风神。」 伊万回头,皱眉瞪着强纳森。「我想你一路带他们过来,应该比较熟了。」强纳森手一摊,「而且你『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招呼客人。你们推我当会长时……」 「好。」知道强纳森又要说他那套惯用说词,伊万连忙打断他。「我回去休息了。」他转头正想走,又停住说道:「天黑前别找我。」 强纳森转头望向斯凡等人,像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斯凡主动往前站:「我们是殿堂的泰勒魔法师介绍来找风神的。他是魔法师凯克,我们是他的队友斯凡与蒂雅。」 「欢迎,我是史东公会的会长强纳森。」看斯凡等人正要开口,强纳森连忙补充。对了,你们叫我强纳森就好,别加上大叔什么的。」 「呃,强纳森……」凯克硬生生地将大叔给吞回嘴里,「我想知道风神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有看到风神吗?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凯克还想继续问,肚子却发出响亮的咕嚕咕嚕。 强纳森先是盯着凯克的肚子,才笑着说:「不急,你们还没吃午餐吧。我先找人带你们去吃饭,然后安排你们住的地方。风神我们没看过,不过我们有他在哪里的消息……应该吧。」他不确定地说道。 4-4史东公会的光头 4-5 我看到达克公会的人 第?五节我看到达克公会的人 把他们带进房屋,安顿好午餐的人才刚离开,斯凡就拉着凯克与蒂雅坐在餐桌旁。 凯克笑着说:「斯凡你也饿了喔。」 「我有事要告诉你们。」斯凡一脸严肃,凯克也只好收起玩笑的心情,不过看着桌上的麵包、热汤与肉派,他还是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看到凯克肚子饿的样子,斯凡无奈地说:「你可以先吃啦,蒂雅也吃吧,我们边吃边说。」 用餐后,斯凡开始解释:「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们,攻打黑色魔物时,我在贵族队伍里看到厄珊与厄流。」 凯克抬起头,塞满食物的嘴巴没空说话,只给了一个「那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他们位在不同队伍。」 「所以?」蒂雅喝口汤后问道。 「蒂雅,你当佣兵很久,接触的人比我们多,他们那时来抓凯克,你没有猜想过他们是什么人吗?」 蒂雅喝完半碗汤,才回道:?你觉得他们是达克公会的人。」 ?对。」蒂雅说出和自己相同的推断,斯凡更有把握。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他们是达克的人?」凯克打了个嗝,又伸手去拿汤。 ?他们的名字像是代号,应该属于某个组织。」斯凡说。?但他们不像史东公会或杭特公会的人,所以我猜是达克公会的人。」 蒂雅不解地望着他。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他们是达克公会的人,嗯,呃,所以斯凡你要告诉我们这件事。」凯克吃饱喝足,往后一靠,不明白这件事为何值得斯凡这样重视。 ?刚刚强纳森他们提到,达克公会有参加黑色魔物的行动。既然他们不在同一个队伍,你们觉得他们想做什么。」斯凡拋出问题后又补上一句:?而且听强纳森对话的意思,『行动』指的并不是征讨行动。」 ?你的意思是……」蒂雅想到什么,却没说出口,她摇摇头,一脸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斯凡表情严肃地说:?我觉得,这次征讨行动会败得这么快,是达克公会派人混进各个队伍里,配合黑色魔物攻击散播恐慌与製造混乱,让很多队伍还没开打就乱了。我觉得我们失败的速度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斯凡你的意思是,达克公会和黑色魔物合作?」凯克睁大双眼。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係……但这样看来他们应该有关联不是吗?」 ?可黑色魔物已经这么强大,他们不需要和别人合作吧。」蒂雅边说边摇头,她不想相信这个可能性。 ?我知道只凭看到两个队伍里有达克的人,无法做出什么可靠的判断。你们或许会觉得荒谬,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有点可笑,但我听到强纳森的谈话时,直觉黑色魔物与达克公会有关。」斯凡几乎是一口气讲出这串话,他知道蒂雅不想相信,凯克还没有好好思考,不过他觉得将这件事讲出来很重要,说不定他们会想到他想不到的,或是进一步驳斥他的猜想。 他,也不希望这是真的。 ?不过换一个方向想,我们还找不到打败黑色魔物的办法,或许可从他们的合作对象达克公会下手。」 ?我们不知道达克公会在哪里。他们不像杭特公会或者史东公会一样有根据地。」蒂雅反驳。 凯克插话:?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找到风神再说。毕竟之前听精灵说,世界将灭亡要我们快去找风神,我还是觉得打败黑色魔物的办法在风神身上。」 ?好,明天我们就去找风神。今天爬了这么久的绳梯,大家应该都累了,我看我们开始整理,今晚早点睡吧。」 ?对啊,早点休息。啊,真好,今天终于有床可以睡了。」凯克伸了个懒腰,和斯凡与蒂雅一起整理桌面上餐具。其实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或多或少猜到斯凡与蒂雅的想法——他们看不到元素,恐惧这种看不到又无法掌握的事物,只是他觉得该先去找风神,而不是将时间花在达克公会上。 强纳森提供的房屋位在主屋后方,两层楼房屋,一楼有饭厅、客厅与两间房间,二楼还有五间房间。带他们来的人说随他们自由使用,他们还是选了一楼两间房住下。客厅饭厅看得出来稍微整理过,不过房间还是有些灰尘。 斯凡与凯克挑选较大的房间共住,蒂雅住在隔壁。 他们将行李放好,房间打扫乾净已将近傍晚,三人吃完送来的晚餐后,稍作梳洗就准备睡觉。可能因为初爬绳梯的疲惫,也或许多日都无法好好躺着休息,三人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隔天早上,用完早餐没多久,伊万就来找他们,说要带他们去找风神。三人都看出伊万不乐意的表情,所以都没多问,简单收拾袋子就跟在伊万身后。 三人打起精神爬下绳梯,跟着伊万走不到半天,就来到一个比史东公会所在地还要大的峡谷,伊万指着峡谷说风神就在这里。 他们站在谷口,却一起停下脚步。 狂风呼啸,谷中像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斯凡与蒂雅站在谷口,满眼无措,谷中劲风已非风大两个字可以形容,而是放眼望去只看到空中飘盪旋转的砂石,听到呼呼风声夹带砂砾摩擦岩壁的叩囉,与靠近一步就贴到脸颊刮伤肌肤的风刃。 ?为什么会这样?」凯克愣在谷口,满脸无法置信。 黝黑的缎面布匹层层堆叠达蓝天,沿盪起伏至看不到的彼端,是峡谷中的唯一也是全部,两侧崖壁旁贴着些小条的橄欖绿布条成为突兀的存在,也是因为这些橄欖绿布条才让凯克辨识出满满的黝黑缎布是由数不尽的风元素挤压而成。 他想到和菲利的最后一次对谈—— 凯克感觉双腿忽然有些软,脚下踩的彷彿是一摊烂泥。他无法不去想:峡谷中的不知道哪位风精灵,已经陷入无法控制自己,只能无止尽释放黑暗的状态;他更害怕的是,如果真如史东公会所说,此处是风神所在,那情况有多糟。 他克制微微发抖的身躯,歷经与黑色魔物一战,以前许多没有思考的事情逐渐明晰,他开始懂得自己所背负的是什么与自己该做的事。 ?伊万大叔,请问这里一直都颳着这样的风吗?」 ?这里的风比较大,不过我也没看过这么大风。」 凯克点头,再问:?何时风变这么大了?这样的状况多久了?风是否有停下的时候?还有,你们为什么认为风神在这里呢?」 4-5我看到达克公会的人完 4-6 残暴的风 第六节残暴的风 听完伊万的回答,凯克有些失望,他没有找到任何进入峡谷的办法——甚至连风神是否真在谷中也无法确定。 不过,前方一定有些什么。 他反覆想着最后一次与谷风精灵菲利见面的情形,对照眼前景象,越想越觉得峡谷内聚集到接近黝黑的风元素与菲利释放黑暗的状况如出一辙。 他凝视着前方让黑暗佔据的峡谷,在斯凡与蒂雅的惊呼声中坚定向前走去。 凯克走入峡谷,身影逐渐缩小模糊,就像被狂风吞噬,成为飘盪其中的一颗砂砾。 斯凡与蒂雅互望彼此。 为什么不拦他? 要怎样拦?那是他的战役。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没办法拦阻凯克,所以才什么都没做。 伊万也只是默默看着谷口。他对于凯克的问题回答得很简单:年初时风就变得这么大,他们没有派人在这里看着,所以也不知道风有没有停下的时候。 为什么他们认为风神在这里呢? 因为有人听到。 他并没有向凯克详加解释,只说公会的人经过这里时总觉得听到喊话:来找、来找我。这个答案是真的,也不是真的。 长年住在山崖上,他们的生活比一般人们更受到风的影响,不管是种植蔬果、驱赶牲畜抑或建盖房屋,了解何时颳风、何时风停、何时顺风逆风都十分重要;又或许公会的谣传是真的,很久之前他们的祖先曾经见过风神。不论原因为何,据点内一直有孩子们说看得到风元素。 这是他们公会的秘密之二,所以他不便向凯克说太多。他也只知从年初开始,据点内就有几个孩子接连说风神要人来找他。一开始大人们并未重视此事,直到白色动物与黑色动物出现,他们才派人通知元素之语殿堂。 至于风神到底在不在这里? 他真的不知道了。 看不清前方。 ?温?菲斯大人。」 风大到难以呼吸,凯克喊出一个字后就闭上嘴巴,憋住一口气后大喊风神的名字。 他竖耳倾听,张大眼看。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声依旧呼啸。 凯克用手臂遮脸,试图阻挡风颳在脸上带来刮人的疼痛。他想再多喊几次风神的名字,但风大到他连开口都困难。 他想了想,闭上眼睛。 画面中有无数黑色线条,线条尾端转墨绿,无数线条构成一匹又一匹的缎面,上下左右横跨穿梭,画面被覆盖至几乎都是黑色的,只有缎面与缎面交叉间偶尔显露的白。 ?风精灵啊,请协助我吧。」凯克在心中呼唤。 黑色布匹以他为中心,缓慢确实向四周挤压,渐渐形成一个包覆他的布茧。 他张开眼,鼻间渗着汗水,他从未尝试过移动如此多的风元素,不过他成功了,峡谷内风势依旧凛冽,吹着他的风却慢慢减缓。 凯克继续想着刚刚画面,同时大喊:?温菲斯大人。」 温——他还来不及再喊一次,感觉胸口用力一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凯克倒下时,谷内强风也逐渐平静,最终变为微风,也就当强风渐歇时,斯凡与蒂雅看到倒在地上的凯克,他们对望一眼,朝谷内衝去,伊万本来也跟着跑,还没跑到谷口猛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往回走。 伊万想谷外还是要留有一个人应变,他看着斯凡与蒂雅跑到凯克身旁,蹲下来检查,正想问凯克的状况怎样,就看到斯凡与蒂雅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伊万愣了一下,往前跨又停下。 他心底有些着急,一方面他们是从元素之语来的客人,另一方面他觉得这三个孩子还不错,但目前状况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他担心若他贸然进谷,说不定连他都晕在谷里,没人可向公会求救。 他往前走靠近谷口,仔细观察斯凡等人,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立即的危险。他轻嘘口气,后退几步坐下,决定看看状况再说。 风浪一波接着一波,从四面八方袭来,中间还有无数风捲,像一个个巨型纺锤,又像好多个超大奶油馅捲麵包。 不过凯克一点都不想吃。 望着那些暴起的风浪与冲天风捲,他觉得无比恐惧,只想趴伏在地躲避——但是他做不到。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不在这里,又觉得自己在这里。他记得刚刚他还在峡谷里,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跑来这里……是谁要告诉他什么吗? 四周全是巨大风浪,风浪将尘土一掀而起,让土壤破裂;穿插其中的风捲将地面上所有能见之物捲入其中,不管是小如指甲的碎石抑或扭曲惊恐的雄鹿。 风是一切,是唯一。 似乎是这样,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风伴随着那想要摧毁一切,无尽恶意的黑暗,像深夜里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彷彿尽归虚无。 这是怎么回事? 斯凡想握紧双手,从中得到一丝力量,却发现他什么都无法掌握,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梦中。 但眼前风压如此真实,令人畏惧到难以呼吸,又让他感觉他并不在梦中。 他尝试环顾周遭,发现观看与思考似乎是仅仅被保留的能力,所以是谁想让他看什么吗?四周全是巨风:泥地残破不堪,被剥落的与之后会被剥落的;地上满目疮痍,野草自根拔起,大树拦腰歪折;还有,他从未曾见过的——那抵达天际,像一个巨大漩涡的风捲,风捲内有无数尘土碎石、双手合抱的大树,以及几隻挣扎哀鸣的动物。 具有摧毁一切力量的巨风让他想逃离这里,心底却清楚感觉到他无处可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就是这样感觉。 而且除了风之外,他还感受到那曾经接触过,想忘掉却又难以忘记的,令人骨髓发抖的黑暗。 这里到底是哪里? 蒂雅想找个东西躲避,愕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身体需要躲避。 她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本能想要逃离这里,这里太危险,连多停留一秒都令她发抖。 她从小在无之森长大,也不是没有看过风的力量——冬天刺骨寒风能剥夺人的意志,失去行走能力,但她从未遇过如此狂暴的风。 四周都是风,还有被风席捲,被风控制的生命与事物。 风浪一波又一波自四面八方涌现,不断掀起大地上还能够掀起的土壤,不停切割早已残破不堪的砂岩,彷彿摧毁地表上所有一切就是风唯一的使命。除此之外,风浪与风浪间还有看不到顶端的风捲,风捲威势惊人,所经之地的事物都被捲入,随着风势往上翻飞,即使是粗壮如建盖房屋的树干,抑或拥有肥美身体的雄鹿都不例外。 它们都不再保有自我,只能被风带离,成为风的一部份。 不过在风之后,她能明确感受到她曾经感受到的黑暗。 这里究竟是哪里?她为何会在这里? 4-6残暴的风 4-7 再见菲利 第七节再见菲利 高达天际的风捲左摆右晃,逐渐靠近,越看越觉得恐怖,想躲开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原地望着风捲越来越近,一回神才醒悟过来自己不需要惊慌,因为自己并不在这里。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的警鐘响个不停,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风捲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喘不过气,想深呼吸平復情绪,却觉得什么都吸不到,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风捲没有影响,身体却簌簌发抖。 是谁告诉自己没有影响的?是谁告诉自己不在这里的? 刚这么想,就像被什么巨大力量抓住,被拋上拋下,左右摇晃,每一块皮肤都被拉扯、剥落,有像被挤压、翻转。我痛到想哭、哀号、大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想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眼皮都无法打开;想抓住什么、挣脱这股力量,连什么都做不到。 晕头转向,四肢瘫软,意识逐渐模糊。 一个大力猛然将我抬高往外甩,我痛到发出无声的嘶吼。 ?斯凡、斯凡。」 这是哪里? ?斯凡?你还好吧,快醒醒。」蒂雅轻拍斯凡的脸。 斯凡睁开眼,蒂雅担心的脸近在眼前,他撑起上半身,蒂雅扶着他的肩帮他坐起来。他迷惘地望着蒂雅。 蒂雅查觉到两人间的亲密气氛,直起身体向后退一些拉开距离,斯凡盯着蒂雅原先所在的位置,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空虚。 ?我……」 ?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我还有点头晕,你先说。」 ?我刚刚到了一个地方,我感觉我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风捲到处乱窜,地上的所有东西都被吹起来,一个风捲突然朝我衝来,我被……我被捲入风捲,然后就醒了过来。」蒂雅带着疑惑叙述她的遭遇,似乎想釐清她经歷的事。 蒂雅讲得颠三倒四,语句破碎,斯凡却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缓附和:?我也是。」他像想到什么,接着问道:?你醒来时就看到我在这里?」 ?对,你躺在这里,一开始像是睡着的样子,忽然表情痛苦,不久就醒了。」 ?嗯。」 斯凡想起他们衝进谷里的目的:?凯克呢?」 ?在那。」蒂雅比着五六步外躺在地上的凯克,?他还没醒。」 ?他比我们早进来,应该会比我们早醒来啊。」斯凡犹豫一下,脸上带着迟疑的表情说道:?蒂雅,你觉得『是什么』让我们去那里,又『是什么』让我们看那些景象?」 ?我不知道。」蒂雅用手环抱自己,露出她自己也没察觉的畏惧与迷惘。 ?是谁呢?」斯凡坐在原地,忡怔自语。 凯克低声囈语着好痛、好痛,他闭着眼睛不想醒来,直到痛苦的感觉逐渐淡去,才睁开眼。 白色的世界,应该说是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当凯克觉得无趣的时候,一眨眼,绿色元素散落在整个世界,就好似它们原本就在这里,有些和他一样大,有些小如细丝。面对这个奇特的世界,凯克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他好奇地东张西望,想知道这里是哪里。 ?嗨,凯克,风的孩子啊。」全身散发淡绿色微光的少年,从远处咻的出现在他面前。 ?菲利?你在这里!」凯克惊喜地大叫。 ?对啊,我当然在这里啊。」菲利一反最后见面时的忧虑沉重,见到凯克惊讶的表情,愉快地笑着。 ?那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是谁把我带来这里的?带我来这里要做什么?」终于碰到可以询问的对象,凯克丢出一连串问题。 菲利也不打断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话:?我从来没遇过像你这样的人类耶,其他风的孩子也很少像你这样的。」 凯克的脸微微红了,但还是一脸期待望着菲利。 ?好啦,关于你的问题喔,这里是我们的世界啊,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不是你自己来的吗?你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菲利反问他,理所当然认为答案就在凯克自己心中才是。 ?这里是你们的世界,噢,这里是风元素的世界啊,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想来找风神结果就……是温菲斯大人带我来这里的?」 菲利笑咪咪看着凯克自言自语,最后才轻轻叹口气,摊开手说道:?我明明告诉你要你来找的啊,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很担心你不会来了。」 ?我……」凯克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菲利不介意凯克有没有回答,直接说道:?那跟我来吧。」 ?好。」 菲利没有移动,只是站在那里,当凯克想开口询问怎么回事,他周遭的空间明显震动了一下,就像所有的事物原地弹了起来又跌落原位,一切都像原本的模样——除了巨大的存在出现在数步外,凯克不由自主想趴下。 ?风的孩子啊。」 如轻柔的春风吹过脸颊,舒服到让人想瞇起眼睛满足地轻叹一口气。凯克眨眨眼,风神威势惊人的感觉依旧,但似乎没这么难受了,他抬头想要看到故事里温菲斯大人的模样,却发现他看不到风神的全貌:祂实在太高大了。 凯克后退一步、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凯克,你想去哪里啊。」菲利喊道。 ?嘻……」 凯克头顶上方发出轻笑,笑声听起来满是趣味。一阵风吹来,风元素聚集将凯克托起,他盯着脚下又看看四周,对自己慢慢升起这件事情感到十分新奇,上升的速度不快,正好让他可以好好观察风神的模样。 风神是一个全身都是绿色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风精灵都是这样。风神的脚很粗壮,他双手展开都无法测量;身体宽广,看不到两端;他很高,高到现在都还没看到牠的脸…… 眼见自己越来越高,即使凯克并不特别害怕高处,但脚下只有一群风元素交叠托着他,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恐怖,他想到如果风元素飘开的话他会怎样。 ?等等。」凯克求助的眼神向上飘,但发现还是很难与风神对上视线,只好将目光转到跟在一旁的菲利脸上。 ?怎么啦?」 ?我还是不要看到温菲斯大人好了,把我放下去好吗。」凯克说话的同时,他还是继续上升中,眼见自己越来越高,他忍不住大叫:?拜託放我下去!」 咻——托着他上升的风元素迅速往下降,凯克似乎听到一声很轻、很轻,轻到他怀疑是不是他听错的叹息。 未完待续 4-8 那之后的一个月 第八节那之后的一个月 动了。 潜伏在杜格领地边缘的探子们,深深抽了一口气。 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黑色魔物毫无动静,久到克罗帝王国境内?黑色魔物没办法走出无之森,根本不足为惧」之说甚嚣尘上,国内的意见更因此分裂为两派:续留派与出走派,至今仍争执不下。 续留派以克罗帝王国南方贵族为主,他们认为仍有机会找出对策,不希望人民流离失所。如此冠冕堂皇的说法背后,大家心知肚明其真正原因是不想放弃权力根基的领地,克罗帝王国领土狭长,他们认为能从北方贵族与王族的失败中找到致胜契机。续留派甚至宣称黑色魔物的攻击根本不足为惧,毕竟一个月以来,陆续有人自无之森归来,即使他们知道这些归来的人多数过着白日恐慌夜晚难眠的日子。 出走派主要是从黑色魔物战役中有幸逃脱的人,他们的恐惧溃堤,难以一战,只想逃到再也看不到黑色魔物的地方;其次则是与他们接触后同样感到恐慌的人们,尤以北方领地的人民为盛,他们难以想像向来尊敬的贵族与士兵们,会这般难看地逃回领地,而且找不出任何战斗方法。 如果雷诺大人与帕克大人都无法一战,我们还能做些什么。这样深深的无奈与恐惧,以及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度过生活的徬徨失措,影响大多数北方领地人们,他们之中较有经济能力的人,有些人向南逃:即使这样不受南方领地的人们欢迎,也比就这样死亡好;也有些人选择前往普诺尼兹城,只是之后该如何过活,他们也毫无头绪,仅是从有限选项里被迫做出较好的选择。 是以黑色魔物停留在无之森边缘时,国内情势非但没有舒缓,反而更为严峻,更别提南方贵族之首莫里斯大人以保护失去领主的人们为由,强佔了消失无踪的博克贵族领地,以及周边同样失去领主的小贵族们领地,让许多人为之譁然。 黑色魔物虽然是全然的黑色构成,但观察其轮廓,依然可辨识其身体部位。此时,黑色魔物群从原本的趴伏姿势缓缓站起。 藏身黑色魔物群中的黑衣人,举起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往前挥动,就像拍打一个漂浮水面的脆弱泡沫。 黑色魔物随着黑衣人的手势,同样极为缓慢地往前移动——这还是探子们基于长年观察事物的眼力,对照黑色魔物周遭的景色缓慢变换,才发现牠们在移动。 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独一人的探子皱眉不解,想着该如何回报这件事。两人一组的探子们则互看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困惑与犹疑。 即便如此,听闻过黑色魔物忽然加速一事的探子们仍丝毫不敢大意,随着黑色魔物的缓行,他们也向后退,保持双方距离不变。 只有几名探子,在黑色魔物行进一段时间,完全脱离无之森边缘后,鼓起勇气绕着大圈来到无之森,希望能在其中找到什么黑色魔物的线索。没想到…… 原本号称?丰收秋季」的无之森,居然变得这副模样。 树木枯萎,只馀残干枯枝;地面毫无半点绿意,土地乾涸崩裂,皆化为砂砾;站在原地,更不时感受到似乎能撕裂人脸孔的锐利风势阵阵颳起。 几名探子遥望对方,眼中尽是惊骇,这里真的是曾经让许多人赖以维生,取得过冬资源的秋季无之森吗?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景象!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浮现这个答案:这是黑色魔物停留所造成的影响,这就是牠们的目的。 桑尼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后方的高背椅上。 屋内没有点灯,他十指交叠拱起,手肘撑在桌上,额头抵在拇指指节间,整张脸藏在双手后方。他刚听过汇报,吩咐所有人都不要进来打扰,这里,没有耀眼的桑尼殿下,只有他一个人。 阴影里,金黄色捲发看起来像锈蚀的铁器;深邃如海的蓝眸半闔,漆黑彷若夜色。这里,他不需再挺起胸膛,偽装自己,他双手微微用力,将指尖戳进另一隻手的手背。 黑色魔物动了。 听到这个预料一定会发生,只是不知哪时会发生的消息,桑尼仅面无表情地回答亲卫?知道了」,就吩咐暂时不要进来打扰他,示意亲卫出去。 连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有多么苦恼、煎熬、愤怒与无奈。 回到王都霍尔比斯,他立刻去见父亲向他报告一切。他想过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但事实还是远超过他的想像。 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又老了十几岁的父亲,头发斑白,脸上皱纹满佈,眼神混浊,口鼻间微带酒气。他颤抖地指着他的鼻子,对着他愤怒咆哮:?所以你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非要去那里招惹牠们。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干的好事!」 他不懂父亲为何要这样指责他,连辩解的馀力都没有。 ?你把牠们带来,现在尼克的诅咒要提早应验了,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不说话,给我回答啊。」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把牠们带来,牠们也不是他带来的。 ?对,这样你就可以早点继承王位,尽情做你想做的事情了。对吧。」父亲站起来,咄咄逼人地继续说道。 他从来……他或许真的曾经这么想过,面对已经变成这样,目不忍睹的父亲。 ?别这样看我,我是你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国王,给我——」 莫尔像做出最后的奋战,大叫着:?滚出去。」说完,他往后跌坐在椅子上,微喘着气,瞪着他的儿子。 他那时到底该不该走掉,如今想起来仍是没有正确答案。他真的不想看到他曾经孺慕的父亲因为死亡的威胁,沦落到这副悲惨的模样。 或许,他还是不该走出去,至少应该索取些权利,才不会在之后莫里斯佔领博克领地时什么都不能做,也无法对黑色魔物採取任何应变措施。即使他怀疑父亲的变化与莫里斯相关;也觉得该对贝当的领地做些什么,但仍只能眼睁睁旁观,无法採取任何实质作为。 身为国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未来的国王,他不该如此无力。 可是……父亲只认为他所做的事情,都是想要尽早结束他的生命,他到底还能怎么做。从小眾人对他的期待目光、自己对自己的期许,以及很久以前父亲对他的期盼眼神,化为一个沉重的石块,压在他的胸口,让他难以呼吸。 他…… 该怎么做才对? 4-8那之后的一个月 4-9 风神的考验 第九节风神的考验 斯凡紧紧抱住了蒂雅。 蒂雅凝视着斯凡的脸庞,对他露出一个纯粹满足的笑意。 斯凡回望蒂雅,珍惜的轻轻抚摸她的黑色发丝,她的脸颊,她的眼睛。他靠近她,捧起她的脸,她闭上眼,他吻上她。 当凯克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即使在心中想像过此次这样的景象,也知道这?应该」不是真的,他的心底还是冒出阵阵发酸的泡泡,就像咬下没熟的果子,又酸又苦又涩的感觉在嘴里久久不散。 他深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早有准备了,毕竟他已经决定如果斯凡和蒂雅有结果,他要衷心祝福他们,不是吗?他慢慢站起,十指交叠握紧,要自已保持微笑,不该让他们看出自己的难过。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他最重视的人,他也是他们最重视的人,他不想破坏这一切。 斯凡与蒂雅的拥吻感觉很漫长,也好像没有察觉凯克正站在远方,过了一会,斯凡与蒂雅才一脸从梦中醒来的表情,一同缓缓张开眼睛,眼神仍黏在彼此脸上。 当斯凡与蒂雅的对望结束,他们才真正清醒过来,察觉凯克存在。斯凡没有推开蒂雅,只是稍微拉开彼此距离,对蒂雅微笑后握住她的手转身,两人一起朝凯克走过来。 他们俩人看着凯克的眼神有些抱歉,更多的是期盼。 他们俩人……凯克看到他们牵手一起走来的样子,心中觉得很痛,但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他默不作声,脸上没有鼓舞也没有难过,只是等待着他们对他说些什么。 斯凡仔细看着凯克,语气中带点抱歉:?凯克,我们决定要在一起了。」 ?嗯。」蒂雅也望着凯克,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着下定决心的坚定。 凯克逼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那很好。斯凡你要好好照顾蒂雅,你知道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斯凡与蒂雅听到凯克的回答,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阵狂风突然吹起,横挡在凯克与两人之间,斯凡与蒂雅的身影在狂风里逐渐模糊。风渐渐徐缓下来,当风停歇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凯克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前方又出现一个他不想看到,又想看到的人。 他站在远处,好像他原本就站在那里,消瘦的体型,熟悉的脸孔,只是看起来多了些苍老憔悴。 他抬头看了凯克一眼,又移开视线,又转回来望着凯克,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闭上嘴什么都没说。 凯克表情倔降的看着他——那个穿着米色长袍,一身魔法师打扮的——他的父亲,罗伯斯尔。 两人就这样站着,沉默在彼此间僵持。 过了许久,罗伯斯尔叹了口气,望着凯克向他走去。当他走近到两人只剩下两步距离时,凯克往后退了一步。 凯克退缩了,他没想过会看到他的父亲。 罗伯斯尔没理会他的抗拒,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他身旁,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凯克的头低下,肩膀后扯,但没有甩开父亲的手。 ?你过得还好吗?」自从普诺尼兹城墙一役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了,那时也没和父亲说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父亲这样问,他心底的愤恨转为酸楚,眼眶一红,差点就哭出来。 ?还好。」凯克压抑想哭的感觉,闷闷地回了一句。 ?凯克……」罗伯斯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退却,又有些期待,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刚叫完凯克的名字就停下来。 犹豫了一会,像下定决心般,罗伯斯尔再次开口:?你还在气爸爸吗?」 凯克抬起头:?我,」还在气爸爸,他原本想要开口这样说,但想起他应该还在考验中,硬生生截住已到嘴边的话。 凯克呆站着,想着他应该说什么。他真的还气爸爸吗?气他什么呢?气他当时没有救妈妈,还是因为鑽研魔法所以忽视妈妈的身体状况,还是气他后来都没再找他? 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这么气爸爸? 出来冒险这两年,要说他还像以前这么单纯那是骗人的,他渐渐了解一些事情,例如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买,例如不是每个人嘴里说的话和心底所想的一样,例如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希望怎样就怎样。 他以为他可以比较体谅爸爸了,体谅他为什么会鑽进魔法咒语的世界里——受到挫折让他更加投入;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妈妈都没有告诉爸爸她的身体状况——可能妈妈自己也没发现状况已经这么糟了,也或许是为了他,妈妈一直不认为状况会这么糟。 ?凯克,你还在气爸爸吗?」罗伯斯尔没有继续等待他的思考,又问了他一次。 这个考验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不,即使没有考验,他也无法回答他是否还在气他爸爸。 他根本没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总觉得他想得越深,越容易回想起失去母亲痛苦,同时,更想起当时他所犯的错。 明明,当时陪在妈妈身边的是他。 明明,他才是那个应该注意到妈妈身体状况的人。即使他当时年纪不大,但十七岁已经有能力查觉到才对。 为什么…… 凯克蹲下来,将头埋到膝盖里,希望这么做就可以让他忘记这种痛苦的感觉。凯克感觉到爸爸跟着蹲下来,将手放在他的头上。 ?找一天,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好吗。」 ?我……」凯克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破碎,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他用力吞下梗在喉咙间的苦水,又咳了一下,才答道:?好。」 这个答案应该是对的吧,他「应该」原谅他的爸爸。 就如同他应该要学习原谅自己,并且希望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当凯克这样想的同时,他忽然有一种想法:或许他至今都不敢完全投入元素世界的原因,是否是因为他心底深处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像妈妈死去时一样,像爸爸一样,因为专注于魔法而忽视周遭的人。 他抬起头来望着爸爸。 罗伯斯尔也望着他。 他的心底忽然有种积压在他心中许久,让他觉得很难受的东西逐渐消散的感觉。 狂风再次捲起,当风渐渐转弱时,眼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爸爸,没有蒂雅,也没有斯凡。 风神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凯克,你通过了考验。」 ?风的本质是『变化』,希望你能真正去做你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不要害怕与犹豫。当你真正了解『变化』时,你才能掌握风,了解风的流动。」 ?好了,既然你通过了考验,我要告诉你,取得我的能力的条件,你准备好聆听了吗?」 4-9风神的考验 4-10 风之石 4-10风之石 确认过凯克应该只是昏迷不醒,斯凡与蒂雅坐在他旁边,明白这时除了耐心等待也不能做些什么。两人谈着刚刚的经歷、是否该出去谷口或者至少一人去通知伊万,还有凯克可能遇到些什么。 等待的时间感觉很漫长,两人聊着聊着也失去了兴致,不过一位是长期以打猎维生的猎手;一位是惯于观察敌人弱点并进而攻击的剑士,等待是他们过往经歷中最不缺乏的时光,因此两人只是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一左一右坐在凯克身旁,低着头休息。 现在还没有见到风神,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想到此,斯凡心底就浮现一股焦躁烦闷的情绪,其实要不要找风神,他的意见与凯克并不相同,他不太相信,应该说不希望去仰赖所谓看不到的神祉存在,但面对黑色魔物压倒性的力量,他实在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这种完全没办法掌握状况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那种身不由己的处境,不禁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见到了风神?然后呢?蒂雅知道自己存的钱还不足以回到出生的大陆,但现在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赚钱管道,只得继续跟着斯凡与凯克了。 她低着头,微微偏过头,悄悄看着斯凡的脸。 别骗自己了,她心底知道,她继续跟着他们的理由绝不是因为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么简单。这场寻找风神的旅途,明明就是一个不符合报酬的危险行动,为何她还是来了。蒂雅心底叹了口气,讨厌这种不像自己的软弱。 啊,这样就通过考验了喔。 凯克微微张大嘴,有点讶异考验居然这么简单……其实也没有很简单啦,只是他原本以为会出现什么怪物之类的。 还是他听太多故事了。 不过现在风神说的条件又是怎么回事?他还以为只要通过考验就可以取得风神的能力,果然没这么好办啊。 ?风的孩子啊,聆听吾的言语。」 巨大存在感倏地冒出,凯克赶忙拉回心神,专心听风神温菲斯大人的话。 ?风之石,妥善收。黑色起,风神助,三次机会谨慎用。」 ?勿忘吾之名,散佈吾之名。违约者,眼中所见无吾之界。」 风神说完这几句像是歌谣的话语后,就不再开口说话。凯克复唸了几次,才抓着头,苦恼地叫道:?温菲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 ?对。」这样有谁听得懂啊。 凯克等呀等,也不见风神再说什么,不禁有些着急,风神该不会打算留下这几句话就要离开了吧,而且他也还没取得任何能力啊。 还是已经取得了?凯克摸不着头绪,正准备闭上眼睛看看他的想像里有什么不同,一个声音窜了出来。 ?凯克,听我说。」 ?菲利?你去哪里了?」从开始考验后就没看到菲利,他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菲利又快又急地继续说。 ?温菲斯大人要我和你解释他说的话,仔细听,没剩多少时间了。大人会给你风之石,要妥善保管,遇到黑色生物时,风之石可以使用三次大人的能力,要谨慎使用。」 ?不要忘记大人的名字,要在人类中散佈,嗯,宣传大人的名字,如果违约的话,你就再也看不到风元素了。」 ?这是取得大人能力的条件,你接受吗?」 凯克很快想了一遍,?好。」 菲利笑着对他点点头,一脸早就知道凯克会答应的表情。 ?风的孩子啊,前来。」 菲利做了一个把他往前推的手势,示意凯克往前。 凯克往前走了几步。 ?风的孩子啊,遵守承诺。」 凯克感到一阵狂风大力吹来,几乎要将他吹倒。风往他的身边缠绕,将他包围在中央,他一时感觉呼吸困难,不免惊慌地大叫。?要做什么?」 风倏地停住,凯克也感觉可以呼吸了,他大力吸了口气,正想继续发问,突然感觉四面八方有着什么不断用力挤压着他的身体。 他仔细观察,才发现是匯聚至几乎变为墨绿的布匹,从头到脚包覆他的身体,逐渐往内压迫,越压越紧、越压越紧。 他觉得很难受,想挣脱风的束缚。 布匹更加贴近他的皮肤,与他的身体间几乎没有缝隙,就像变成他的第二层皮肤般,忽然,全身布匹快速朝他的脖子翻捲起伏,缩成一条接近黑色的线。 线乍放光芒。 光芒炫目刺眼至难以直视,凯克下意识闭上眼睛,又赶快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一时只看到鼻尖下亮灿的光晕。 光芒逐渐褪去,他才发现脖子上出现一条隐隐泛着光泽的墨绿色项鍊。凯克伸出手拉起来想看清楚这是什么,头上响起风之神的声音。 ?风的孩子啊,愿你战胜黑暗,安定汝界。」 ?勿忘誓言。」 凯克还想问清楚这条项鍊要怎么用时,忽然眼前一黑。 再次转醒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刚刚的峡谷中了,斯凡与蒂雅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关心地望着他。 ?凯克,你还好吧?」 凯克呆呆地点点头。 项鍊!凯克连忙伸手去摸,脖子上居然真的掛着一条项鍊,所以说一切都不是他在做梦?他真的见到了风之神。 呃,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见到啦。 ?凯克你脖子上是什么?我记得你没戴项鍊啊。」注意到凯克的动作,斯凡问道。先不说诺姆大地上男性并没有戴项鍊的习惯,原本凯克脖子上的确什么东西都没戴。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风之神给我的。」 ?你见到了风之神?」蒂雅一脸讶异,她与斯凡有讨论凯克的遭遇,但没想到他已经见到风之神了。 ?然后呢?这条项鍊是做什么用的?」 ?我也不知道。」凯克一脸无奈。 ?啊?」斯凡与蒂雅面面相覷,对于凯克的回答与表情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我想想……」凯克回想先前的记忆片段,想到菲利曾说过没剩多少时间了,意思是他说必须要赶快离开风的世界的意思吗?看来现在也只有想办法找菲利问看看了。 凯克一想到就站起来,对着山谷叫道:?菲利,菲利。」 4-10风之石 4-11 菲利成为伙伴? 4-11菲利成为伙伴? ?所以说……你要成为我的伙伴?」凯克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表情就像天上掉下一块馅饼砸到头上。 ?对啊。」菲利的口气听起来很镇定,眼神中却不经意露出一股捉狭的笑意。 ?为、为什么啊,」虽然感觉这样问有点好笑,凯克还是忍不住继续问。 菲利眨眨眼睛:?因为我喜欢你啊,之前就想过要帮你,可是你身上没有风之石,峡谷也不是到处都有,没办法出来帮你。」 ?噢。」凯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只得噢了一声。 ?所以我们就先快点出去吧。」 ?好。」 凯克呆呆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赶忙补上一句:?我也很喜欢菲利喔。」 菲利笑着点头。 凯克对着站在一旁等待的斯凡和蒂雅说:?我们先出去吧。」 ?我们要出去了?」只能听到凯克说话的斯凡与蒂雅,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只听到凯克起来找菲利,然后似乎找到他正在交谈,不一会就立刻跳掉成为伙伴什么的,完全搞不懂发生什么事就要出去了。 ?对。」凯克点头。 来这一趟不容易,更何况三人刚刚差点把小命给搭在这里,就这样出去斯凡总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接着问道:?风之神呢?这条项鍊呢?」 菲利在旁边说:?你和他们说,先出去再说,峡谷中的稳定怕撑不了太久。」 ?好。」凯克点头,再对斯凡和蒂雅说:?菲利,谷风精灵,说先出去,他说峡谷中的稳定怕撑不了太久。」 斯凡和蒂雅一听,连忙跟着凯克往外走。 刚踏出峡谷,对上伊万大叔询问的目光,斯凡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背后传来呼呼的风声,因为刚刚谷中的风如此轻柔,此时响起的风声让斯凡有种彷彿两个世界的错觉。 三人不约而同回过头去,只见到峡谷中再次被狂风覆盖,看不清谷中事物。 不过,他们期待谷风精灵菲利能立刻告诉他们更多讯息的愿望,并没有达成。一方面时间已晚,伊万看了看天色,决定还是先把三人带回据点再说;另一方面,斯凡等人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伊万解释峡谷中发生的一切:他们昏迷时看到的景象太惊人,很难完整传达当时的感受。 伊万带着三人回到据点,再次爬上长长的绳梯后,斯凡表示希望今天能够先休息,伊万也只得按捺住难得兴起的好奇心,让这三位客人回屋子了。 三人一踏进史东公会会长强纳森替他们安排的房屋,互相对望一眼,斯凡先开口说道:?好了,快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克一脸迷惑:?不是说要先休息。」 我只是不想在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让伊万知道太多。这样充满心机的考量,被凯克坦率地一问,斯凡不禁浮现一股复杂的情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斯凡压抑住不舒服的感觉,只简单回道:?我怕你说不清楚,所以说先回来休息,等你先告诉我们,我们再看怎样和伊万大叔说。」 凯克一想,觉得斯凡说得很有道理,连他自己都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又要怎样让伊万大叔听懂。他点点头,一脸赞同神色说出遇到风神的经过。 ?后面你们都知道了。」 我们不知道。斯凡有种想要这样回答的衝动,不过他还是仔细将凯克的话想了一次,才继续问道:?所以说,你取得了风神的能力,这个能力只能用在黑色生物上,只能用三次,对吗?」 ?对。」 听起来有很大的进展,不过斯凡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他想了想,接着问道:?所以这能力要怎么用?」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问谷风精灵菲利啊。」 斯凡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三人是坐在屋内餐桌旁说话的,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斯凡的表情蒂雅看得很清楚。她接过话问道:?你在峡谷中说什么……伙伴、菲利什么的,意思是说,谷风精灵菲利答应成为你的伙伴?」 ?对,我真的很高兴。」凯克点点头,笑咪咪地说。 蒂雅想了想峡谷中最后发生的事,做出结论:?你应该还没问菲利,风神的能力到底要怎样用,对吧?」 ?是啊,我正要问……」 凯克还没说完,斯凡就打断他:?好吧,我们先去休息。」 ?啥?什么?」凯克愣住。 ?现在满晚了,我们今天也遇到很多事情,我想我们先去休息好了。因为就算现在问菲利,我想也很难马上问清楚。」 ?我也很累了,那就这样做吧。」蒂雅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 凯克其实也满累了,听到斯凡与蒂雅都这么说,他也知道现在不会立刻去打黑色生物,没有什么立即要了解这件事的压力,于是点点头站起来,只是不忘补上一句:?那等下晚餐送来后要叫我喔,一起吃。」 斯凡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往房间走去。 深夜。 呼啸的风声在窗外响个不停,或许因为很晚了,四周一片寂静显得风声更大声。凯克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身体簌簌抖了起来。 他做了梦,梦到他的家被风捲走,所有一切都被捲到风中,然后消失不见,就像风之神让他们看到的景色在他们的世界成真。 他突然感到极度的害怕与恐慌,就像有人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如果他们没有被黑色生物直接吞噬,而是受到黑暗扩散的影响,周遭变得被风摧毁会怎样。 呼——秉住的气息因为身体的自然反应,迫使凯克开始呼吸,他张开嘴大口吸气吐气,过了一会才将情绪稳定下来。他坐起身,望着一旁睡着的斯凡侧脸,轻轻拉开被子,从床上起来。 他睡不着,走到客厅望着窗外的风,白天所经歷的一切太超乎平日所见,也太紧凑,他一时没想到这么多,没想到现在才让他恐慌到难以平復。 窗外的风啪啪地打着玻璃,屋外除了风声一片寧静,没人出来查看,想必这是史东公会据点这里平常的光景。 他闭上眼睛,想像风的世界,再张开眼时,窗外已是四处飘散深绿色的布面,他盯着这些布面飘盪。过了一会,他朝大门走去,走出了屋外。 4-11菲利成为伙伴? 4-12 心满意足的答案 4-12心满意足的答案 凯克下意识往没有房子的东侧果林走去,进入果林后,他停下脚步喊着:?菲利、菲利。」 没有任何回应。 凯克想了一会,捏着脖子上的项鍊,闭上眼睛。白色画面里,深绿色布匹佈满整个画面,飘盪流动,他看着深绿色布匹,开始想像,项鍊如同一个环,深绿色布匹以项鍊为中心,自四面八方缓缓滑入环中,无数深绿色布匹成为一个环绕一周,广口细长尾端的漏斗。 深绿色巨大漏斗在他头上悬着,漏斗尾端在他手中的环。 他张开眼睛,在心中默念,风元素,请协助我吧。 四周的风驀然停下,接着改变方向,吹往凯克所在的位置。风的流动并不快,持续平缓流入凯克手中的项鍊,只是凯克站在崖上,风很大,所以他一时还是差点捏不住项鍊。 他慌忙捏紧了些。 风呼呼地吹着,如果这时候有人在旁边观看,一定会讶异张大眼睛——崖上的风不断被吸入项鍊之中,形成所有的风朝凯克集中的奇特景象。 过了一会,凯克又再次呼唤菲利的名字。他一想到别的事情,风就驀然停住,回復原本正常的风向。 菲利没有出现。 凯克想到峡谷中的风量应该不仅于项鍊所吸收的风量,于是闭上眼睛想像刚刚的画面,再次请风元素协助。很快地,风又全部吹向凯克。 这次凯克等了比较长的时间,直到他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又再多等了一会。 ?菲利、菲利?」 没有任何回应,正当凯克觉得有些疲惫,想要放弃回去睡觉时,一个绿色的身影咻的一声出现。 是菲利。菲利的绿色眼眸张望了一下四周,又抬头看看天空,才说:?凯克,你晚上不睡觉,找我做什么?你们人类不是晚上都要休息吗?」 呃……凯克被自己的口水哽了一下,感觉领悟到什么,不过很快又忘了。看到菲利出现,他确定他的想法没错,菲利和欧薇娜一样,要四周有足够元素才能够找他们出来。 凯克回道:?我睡不着。」 ?我一直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睡不着,我可以现在问你吗?精灵应该不用休息?」 ?嗯,我们不用睡觉。」菲利点点头,又说:?不过需要休息。」 凯克呆望着菲利。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是能问还是不能问啊? 菲利噗哧一笑:?你问吧。」 ?风神的能力要怎么用?风之石有什么作用?可以使用三次是怎样计算呢?」 菲利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会,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凯克,你要仔细听喔。」 ?喔,好。」 ?风神的能力是储存在风之石内的,平常不能使用,只有在面对黑色时才能使用。使用方法和你平常使用元素之力时一样。」 ?一样?」 ?一样。」 这么简单?平常使用魔法时,我都闭上眼睛想像画面,或者请欧薇娜帮我……用约定好的咒语请欧薇娜帮我。 ?啊,所以你才会决定帮我吗?」 菲利笑咪咪地点点头。 难怪,就想说为什么菲利突然说要成为他的伙伴,唔,这该不会是风神的指示吧。等等,这样我闭上眼睛想像画面,有多少风元素可以想像啊? ?风神的力量很大吗?」 ?对啊。」 凯克觉得这样问好像不太对,想了一下才继续问道:?有多大?一次可以操控多少风元素呢?」 ?有多大啊,这么说好了,你想像得到的都包含在内,毕竟这个世界上的风元素都是归属风神的掌控。」 ?我的意思是,我能一次想像多少风元素呢?」 菲利思考了一下,说道:?大概你所能看到的世界吧。」 凯克睁大眼。 这样真的很多风元素,难怪需要请菲利帮忙,光凭我的想像要操控这么多元素,凯克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光用想的就觉得有点头痛。 凯克整理了一下刚刚的对话。?所以我先想像一次,然后和你约定咒语,你就可以在黑色出现时帮我?」 ?对。」 ?咒语有要怎样的咒语吗?」 ?你相信的咒语就可以。不过建议你去找找有没有人类之前用的咒语比较好,传承过的念头会比较强。」 ?我们可以先练习吗?」 ?没办法。」 没练习怎么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成功,但是看到菲利肯定的表情,凯克明白争辩也没用的,而且他一想也明白,这么大的力量要怎样练习。 ?可是……」 ?可是什么?」 ?或许你可以尝试不要操控这么多的风元素,用我可以操控的风元素数量做练习。」 ?好。不过,那大概是多少风元素啊?」 见到凯克前后不一的表情,菲利忍不住笑了,虽说他会想帮忙凯克一方面是因为风神无法直接显现,但是,这个风的孩子真的很有趣啊。 ?山谷中的风,有多少,就可以操控多少。」 第一个问题得到令人心满意足的答案,凯克笑容满面的点头,他觉得菲利实在太棒了,不像欧薇娜,她都讲不太清楚。 ?风之石呢?风之石有什么作用?」 ?你这颗风之石,可以让你使用三次风神的力量;还可以像一般的风之石,将风的力量储存在内,让四周没有风元素的时候,也可以使用风元素的力量。」 ?所以……不是所有的风之石都可以用风神的力量。」 菲利点点头。 ?也是。」 ?那使用三次又怎么——」 ?凯克,我得回去了。」 ?这么快,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回去。」 ?力量越大,能待在你们世界的时间就越短。何况现在黑暗的影响越来越大,我担心我自己,或者在你的协助下都操控不住。」 ?喔,好,那你快回去吧。下次再问你。」 还没等到凯克说再见,菲利就咻的一声消失了。 问到很多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找到之后的方向,凯克觉得很满足,他带着笑容往借住的屋子走去。 天色由黑转灰,远处天空上方带着点浅浅的、雾雾的白。凯克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黑暗似乎已逐渐远去。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 ?凯克,凯克,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起来了。」斯凡大力摇着凯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凯克特别难叫醒。 望着凯克嘴角牵丝的笑意,斯凡喃喃地说:?是梦到什么好事啊,这么不想起床。」看到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纯粹笑容,让斯凡怔怔呆望着,总觉得,像凯克这样活着,真的、真的很幸福。 4-12心满意足的答案 4-13 风之塔的书册与风神的咒语 4-13风之塔的书册与风神的咒语 墨绿色塔壁、墨绿色地板与墨绿色阶梯。 火把幽微的光线忽明忽暗,在墨绿色世界里诡异的跳跃,将四周一切映出诡异的光影。安静至接近无声,连火苗窜起的声音都听得到;凝重压抑的气息,彷彿呼吸都是一种罪恶。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段咒语以担忧的语气被唸了出来。 「温菲斯,讚颂您的名,请赐予您的伟大力量, 十片一界,吾双眼所视之地, 愿风之神温菲斯刃割来敌。」 高亢的男孩声音一唸完,赶紧握紧胸前的风之石项鍊,想像周围飘舞的绿色缎带朝他集中,逐渐变成一个把他裹在中央的布茧。 他张开眼,四周颳起了风,渐渐变为一个朝他收拢的风捲。 忽然像夜色被打翻,周遭变得一片漆黑,但凯克盼望的狂风没有出现,当风捲包住他时,周围归于寂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失败了。」凯克的声音满是无奈。 「你相信咒语吗?」菲利的声音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啦。」 他不是不相信咒语,如果他真的不相信的话,也不会想用风捲包住自己怕被风割到,可他真的不知道「十片一界」和「刃割来敌」是什么样的景象,不管他想像过多少次可能的景象,咒语都没有实现过。 凯克搔搔头,右手摸上胸前的红色胸章,刚想开口喊欧薇娜的名字,又马上闭上嘴巴,犹豫了一下后他闭上眼睛,想像数十朵红色花朵从火之石中飞出,排列成一条线后朝火把的位置飞去。 凯克张开眼,手杖一挥指向最近火把的位置。火线射出,火苗滋的一声再次亮起。凯克走上前,拿起火把,将塔壁上掛着的其他火把逐一点亮。 「为什么不叫欧薇娜?」 「我想说这点小事不用麻烦她。」凯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没好气。他背地里白了一眼,心里想着是否小精灵们都这样天真,他可没忘记上次他请欧薇娜出来时,欧薇娜先是抱怨这么点小事叫她出来做什么,后来和菲利玩起来差点将三楼烧起来的事实。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回家后再到壁炉前和欧薇娜聊天就好。 三楼塔上回復原本的模样,靠墙边摆了三、四张椅子、一张简单的床,一个书柜,还有中央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三本书。凯克回到书架前,翻开第三本书,再次看着书中的咒语苦思。 他们从史东公会回来已过了五天。 他们向史东公会道别后,就赶着回到元素之语殿堂——会如此急着回到这里,除了想儘快确认风之石与风神所说的话,也是担心冬天时穿越无之森会发生危险。 令他们意外的是,史东公会的会长强纳森亲自送了他们一段路,并要伊万大叔全程陪他们回来,换来伊万大叔好一阵子的愁眉苦脸。 斯凡和他说,强纳森会这样做,应该是希望多知道关于风神的事,一直交代他不要说溜嘴。 他能体会斯凡的苦心,斯凡说,光听到风神的能力这几个字,大家就会趋之若鶩,抱有不必要的期待——即使风神的能力附带许多限制,在眾人的渲染下,只会演变成他们获得伟大能力的结论。别忘记凯克才是个初崭露魔法力量的少年时,就差点在独立佣兵据点被带走,这次取得风神能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一路上他虽然很想说,还是努力忍住了。 至于因为菲利的答案產生的美好心情,就在斯凡的两个问题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觉得你能掌握的风元素,使用三次,能消灭黑色生物吗?你找得到风神的咒语吗?」 斯凡的问题,他想了一天,只能告诉斯凡他觉得应该没办法消灭黑色生物;至于第二个问题,元素之语殿堂应该可以找到,这让斯凡决定加快速度,快点回去。 后来? 后来就现在这样了。 他待在风之塔三楼已经第三天了,他们和泰勒魔法师谈过,泰勒告诉他们元素之塔第三层书架上的书册应该有他要的答案。 果真如泰勒的推测,原本他看不到的第二本与第三本书册的内容,这次出现了文字。至于第一本他之前上到三楼时就看过了,讲述元素、小精灵、精灵与神的存在。 第二本是小精灵与精灵的咒语。 第三本是神的咒语。 三本书都不厚,但都让他头很痛,因为里面只有咒语,没有咒语内容,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咒语施放起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凯克甩头,试着甩开烦闷的情绪。 不管怎样,事情总要找到解决的办法:因为据他所知,只有他见过风之神,而诸多消息都显示黑色魔物的侵袭没有停止的跡象,身为目前唯一有可能对抗黑色魔物的人,他不能放弃。 他不能让世界变成风之神让他们看到的景象。 他再次闭起眼睛,将思绪放空,在空白一片的世界里想像「刃割来敌」是什么画面,然后张开眼,唸出咒语。 「温菲斯,讚颂您的名,请赐予您的伟大力量, 十片一界,吾双眼所视之地, 愿风之神温菲斯刃割来敌。」 这次他依然在唸完后想像风捲的画面,不过,咒语仍然没有发挥效果,周围只有因为风捲吹起的风。 凯克叹了口气,走到墙边的椅子坐下,双手支着额头,手肘抵在腿上。第一次,他感到他背负的东西这么沉重,重到几乎能压垮他的肩膀。 「凯克,在想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妈妈,还记得有次他为了魔法烦恼,妈妈听了只笑着说:「那就再多试几次就好啦,不然想想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是啊,那时的生活对妈妈来说应该并不顺遂,不过他每次看到妈妈都是很有精神、充满生气的样子。好想—— 「凯克,我在问你耶,你有没有听到啊。」 突如其来的风吹到他身上,打断凯克的回想,他抬起头,对上菲利的视线。 4-13风之塔的书册与风神的咒语 4-14 找到咒语的突破点 4-14找到咒语的突破点 「你叫我?」 「对啊,我问你在想什么。」 「我想到我的妈妈。」 「然后?」看到凯克笑瞇瞇地看着他,菲利心里闪过不妙的预感。 「我想这样一直试也不是办法,或许『我们』先从了解这三本书册中的想法,再来试看看温菲斯的魔法要如何施放好了。」 「我们?」 「嗯。」 凯克笑容灿烂地点头,一时间,菲利突然有种……该怎么形容呢?应该是某年望着北风精灵经过时,不小心被他吸引,差点被带出去峡谷的感觉吧。 菲利甩甩头,觉得这应该只是他的错觉。凯克不过是个人类,怎么可能会带给他和北风精灵一样的感觉呢。 「先说说风之塔好了。」 「啊?」 「我第一天进到风之塔,就觉得很感动。」 为什么话题跳到这里?凯克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了解风之塔也是一个了解魔法奥秘的机会,于是没打岔,继续听下去。 「风之塔可是温菲斯大人帮人类建的耶。你看这整座塔身都是不停移动的风元素,却又能固定在这里,还有某种力量能帮助它更有力量。」 凯克张大眼睛。 「你不相信?」 「我……我只是没想过风之塔这么伟大。」 「没想到能亲眼见到,」菲利脸上出现一个如梦似幻的表情,他飞到塔壁旁,一面触碰塔壁一面喃喃自语:「我之前只是听春风精灵稍微提过,没想到跟着你来能有这个机会,啊,温菲斯大人,您的——」菲利似乎想不到什么适合的人类措辞,只发出讚叹的嘖嘖声。 「等等,你说什么力量能够帮助它更有力量?」 「想法。」 「什么意思?」 「想法,人类的想法,动物的想法,所有的想法。嗯,以风之塔来说,应该是你们人类的想法吧。」 所以想法可以帮助风神,不,应该是所有元素的力量更强大吗?凯克默默将这件事情刻在心底,总觉得这是什么突破现状的关键。 不过这好像和咒语没什么关係耶,想到这里,凯克用力拍了一下手,大声说道:「好,那『我们』开始研究咒语吧。」 听到要研究咒语,菲利本来苦着脸,但想到风之神的嘱託,再加上如果找不到办法不知道要在这里耗到何时,于是打起精神来,也应了一声:「好!」 两人在风之塔三楼一边翻动书册一边讨论着。 「你看,最前面这二十几则应该都是小精灵的咒语,看起来比较短也比较简单。」 「对,这些名字听起来都是你们称呼小精灵的名字,像这个,这好像是水面微风小精灵的名字。」 「所以你们在元素界不会见到吗?」 菲利露出一个有点苦恼的神情。 「不能说吗?」 「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才会懂。」 凯克想起原本的目的,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好像很难说清楚呢,那还是先研究咒语吧。」 凯克继续翻动,接着说:「接下来这本册子后面的十几则应该都是精灵的咒语了。名字的后面是接『歌咏你的名,请将你的力量借给我吧』,听起来好像比较伟大。」 菲利听凯克念出咒语前面的名字,点点头,「听起来都是春夏秋冬风精灵的名字,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为什么?」以他的认知来说,越厉害的精灵,应该越多人知道才对啊。 「我忘记从哪时候开始的,越来越少人类呼唤我们的名字了,所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人类的称呼了。」 不知道为什么,凯克总觉得在菲利的语气里,听得出树叶被风吹落一地的感伤,和着淡淡的无奈。他沉默了。 菲利没有感伤太久,很快地接着说:「第三册是风神的咒语。」 「看来是这样没错。风神的名字后面是接着讚颂您的名,请赐予您的伟大力量,所以说,咒语的最前面是呼唤的对象。」凯克喃喃。 他一面思索,一面又回去翻第二册的咒语。 「这个『十群一团』和『十团一片』可能是什么呢?」 「十比一多,所以是……嗯,你们人类的语言很难懂啊。」 「小精灵的咒语后面接着是十群一团,也就是说十群可以变成一团,精灵后面接的是十团一片,应该是十团可以变成一片。」 凯克的思绪不断转动,总觉得好像快要抓住什么了。 他脑中浮现自己施放的咒语:六级?火球,又想起刚刚看到的咒语,十群一团,指尖所指之地,风刃。 凯克快速翻动第二册的内容,翻了几遍突然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菲利也在思考,一时被凯克的喊叫吓到。 「应该是强度吧。十群风元素变成一团风元素,我猜后面应该可以再加上一次施放几团风元素。然后后面是指施放的地点:指尖所指之地。」 菲利听完,点点头。「好像是这样耶。」 「最后面的就是咒语的效果。」 凯克又跑去翻第三册风神的咒语,忽然感到所有的文字从书中飞出,环绕着他,所有的涵义都清楚了。 「呼唤的名字,强度咒,施放的位置,施放的效果。应该就是这样了。」 「可是……」 看见凯克肯定的表情,菲利也跟着兴奋起来。不过凯克接下来的可是,又吹散他不用再一直练习咒语的希望。 「知道这样后,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刃割来敌』的画面耶。册子里面完全都没有提到施放的效果出来会是怎样的画面啊!」 一座山坡爬过还有另一座山峰,凯克觉得自己像走进死巷子,找不到出口。 孩子们,听我说、听我说。元素要自己感觉,自己想像。如果依凯克所用的方式,你们反而不能感受到。 自己想像! 彷彿晨曦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向大地,又似微光穿透茂盛的树叶洒落脸上,白鬍子老师曾说过的话,如同响彻城中的鐘声,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 凯克脸上出现一个坚定的神情:「菲利,既然我不知道书册里的咒语是什么画面,我来想像自己的画面吧。」 凯克继续说着,神情愈发肯定,「我之前和欧薇娜都是这么做的,我们应该也可以做到,嗯,一定可以做到。现在搞懂之前的人使用咒语的规则,我觉得我可以想出更棒的咒语了。」 「那画面呢?」凯克的情绪感染了菲利,只是他没忘记还没解决的关键问题:施放咒语的效果。 「我们下去二楼。」凯克想起那个在风之塔二楼的窗。 「嗯?」 「不,我想我们还是去外面的草地上好了。」 「啊?」 菲利还摸不着头绪,凯克就已经大步走下楼梯,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听来就像个兴奋的孩子衝向期待已久的游玩地点。 虽然不知道凯克想做什么,菲利仍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心里也跟着期待起来。 4-14找到咒语的突破点 4-15 兜帽黑衣人的筹谋 第十五节兜帽黑衣人的筹谋 暗夜。 漫天风雪在漆黑夜里不停颳着,冰晶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明显,在夜空中形成一段又一段的虚线,白茫茫的,没有留下片刻可以喘息的停歇;漆黑的夜深沉,让白雪瞬间又化为无数点点,中断彼此联系。 白雪与黑夜竞相争逐空间,然而在它们之中,还有另外一种存在。 庞大的黑色身影佇立于风雪中,风雪不停拍打牠们的身躯,牠们却分文不动,彷彿风雪与牠们并不存在同一个空间。 风雪持续颳着,牠们兀自站立。 今夜是反常的一夜,自从黑色魔物进入克罗帝王国后,每夜牠们都会往前移动一点,但是今夜牠们停在原地,白茫茫的风雪遮盖所有探子的视线,无人察觉深夜中的异常。 当然亦无人发现,一个黑色人影悄悄离开黑色魔物群——兜帽下的嘴角无法得知他的心情,他右手微抬,指尖凝滞,往下轻按做了一个等候的动作。随后脚下影子展开巨大的翅膀,在地面上振翅,转眼,天与地、影子与身体、上与下相互交换,形若巨大翅膀的影子在空中安静飞翔,黑衣人敞开的手臂与随之形成十字的身体陷入影子下方,向南方飞去。 巨型翅膀影子如同黑色魔物快速行动时迅捷,数十次扑打就抵达目的地:那是一个有着低矮城墙,中央修葺成碉堡状的中型庄园,翅膀滑向碉堡高塔后收拢,重新归回黑衣人脚下。 塔顶,一位棕发棕眼、身材瘦长的老人站在那里。 虽然他的发色已些微转白,眼角也佈满皱纹,他的背却挺得很直,穿着一件精緻长袍,站姿与神情散发一股尊贵气息。 黑衣人落地与老人四目相对。 亲眼望着黑衣人从黑夜中飞来,老人没有惊慌,只是收起自然而然露出的睥睨,他微微躬身,说道:?您来了。」 「嗯。我想执行之前,还是亲自和你确认比较好。」黑衣人身高只到老人的肩膀,但从淡淡的语调中表露的姿态却明显高于老人。 老人没有答话。 「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得很好,毕竟这也是你们家族代代的心愿。」 「是的,大人,你不必担心,都准备好了。」老人踌躇了一下才开口:「大人,真如您所言,我的家族与子民不会受到危害吧。」 黑衣人冷笑一声:「我与你们家族交往这么久了,倒现在还信不过我?」 「您误会了。」老人连忙辩解。「只是黑色魔物……」老人想起儿子席哈克转述的战场所见,不知道为何心中泛起阵阵寒意。他们家族是否搭上不该搭上的人? 「嗯?」 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射过来,老人,也就是莫里斯?博德警醒黑衣人还在等他未完的话语。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后说道:?黑色魔物如此『庞大危险』,我们会担心牠们会伤害到我的子民。」 「牠们是我的力量,而你,拥有我的承诺。」 「如此就拜託大人了。」莫里斯向黑衣人深深一鞠躬。 黑衣人此刻才露出一个微笑,他点着头说:?记住,十天后行动。」黑衣人再次交代后,朝着莫里斯微微点头,脚下黑影驀地盖满整个塔顶,转眼巨大翅膀的影子振翅飞向空中。 莫里斯抬头望着黑衣人与他的巨大羽翼,想到黑衣人那句「十天后行动」,心里感觉十分复杂。他们家族受迫于克罗帝王国这么久,但是表面上他也侍奉现今国王很长一段时间,从少年时到现在一起经歷过许多事。如今…… 他微微嘲笑自己的心,事已至此,难不成还犹豫吗?国王的状态是他一手引导而成,何必多生感伤。 莫里斯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想:这么多年的忍耐,他们家族终于可以取回原本的权利了。 黑衣人在夜空里飞翔,下方大地深沉寂静,仅有几点火光在眼底一晃而过。他没有直接飞回去,而是转向西北,飞向守护之山的南端。 远远地,他就收起巨大的黑色翅膀,徒步走向山脉南端的一座小丘陵。 小丘陵上站着几个人。 他们一见到黑衣人就躬身说道:?会长。」 这几人都一身黑色窄衣窄裤,便于行动的佣兵打扮,而非一般诺姆大地人们所穿的长袍,从远处看来他们与黑衣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黑衣人直接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预定潜入王宫中的队长已进入王都霍尔比斯,将于九天后的夜晚前往王宫侧门等候。」一名佣兵向前回道。 「城里散布消息的人呢?」 「也都安排好了。」 「好。元素之语殿堂那里的状况?」黑衣人继续问着。 「我们派出的人手很难混进元素之语殿堂,年龄太大没办法进去当学徒,又不方便透露身分延揽魔法师加入我们。」 「之前不是说派人在附近的魔法师小镇观察?」 「是的,不过我们只查到最近似乎有一伙人和史东公会的佣兵前往北方,但是没办法跟去确认。」 黑衣人没说话,思索了一下才说:「派人继续守在小镇,有什么状况再回报。」 「是。」 黑衣人闭上眼睛,默不吭声。 几位佣兵也不作声,站在一旁等待黑衣人指示。 黑衣人再次睁眼时,眼神中满载信心与愉悦。他没有将他的心情表露在外,他知道他已筹谋了这么久,这是必然的结果,无须激动也不必兴奋。 该还的终究会还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别忘了动物们的悲鸣。」 「我没忘。」他在心底回答。 低沉的声音冷哼一声:「那就好。」 黑衣人望着佣兵们,眼神已回復平静:?还有其他事吗?」 「上次您要我们去调查有关一个矮小剑士、一个高大魔法师与一个女性弓手的队伍,我们已经查到了。」 「哦?」 「其中的魔法师就是您曾指示我们带来的魔法师。」 「是吗?」黑衣人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似乎就是跟着史东公会的佣兵前往北方的一伙人。」 「好。」 黑衣人叫了一声好,眼神中似乎有些期待。 几名佣兵倒是不知道会长叫好的意思。 「这阵子,杀人的行动先不接了,酬金多的你们再衡量。多派点人手去元素之语殿堂外盯着,如果有那个队伍的消息就再回报给我。」 「还有,普诺尼兹城的商队还是没动静吗?」 「他们似乎还在观望。」 「多放点消息给他们,告诉他们克罗帝王国即将有大事发生。要他们把握商机啊,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会长这样的笑声,这几名手中不知道终结多少条人命的佣兵,居然有些不寒而慄。 4-15兜帽黑衣人的筹谋 4-17 风系魔法的进展 第十七节风系魔法的进展 春风寒峭,丝丝冷意的微风穿过赤松林,吹拂大地。 法师小镇通往普诺尼兹城的道路上,一位身形彷彿大熊、身穿米色长袍与毛皮背心的青年坐在一株赤松树下,面向北方状似悠间地仰望天空。 今年他就要二十岁了,如果妈咪知道会不会很高兴——以前每一年生日妈咪都会陪他度过,白色云朵在凯克眼底逐渐变得模糊,他用手背擦乾眼泪。其实,遇到斯凡与蒂雅后,他知道自己一直很幸福,至少他知道他的生日是哪一天,还有人陪他一起过这么多的生日。 凯克深深吸一口气,再次眺望远方蓝天,试着平復情绪。 浅绿色细丝彷若轻飘飘的羽毛,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飘动,有时几十条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条较深的绿线,往南直衝;有时大伙像说好了似的,或近或远列队,但都一起缓慢向南方飘去。 这样舒适悠间的风景,凯克却想着如果他们没有打败黑色魔物的话,许多人将流离失所,会有更多人和斯凡与蒂雅一样,孤身活在诺姆大地,更甚者活着不如死着。一想到这里,心中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凯克喘不过气。 他再次深深吸口气,轻抚胸前的风之石项鍊,叫道:「菲利,你在吗?」 伴随着咻的声响,一个全身绿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刚看到凯克就大叫:「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什么?」凯克不明所以。 「你知道你的眉毛几乎要纠结成一团了……」菲利叹口气,随后幽幽地说道:「我知道现在事态很糟,连我们精灵都无法置身事外,不过,我们都已经练习过这么多次了不是吗?严肃——」 「严肃紧张的心情对操控风元素一点帮助都没有。」凯克抢着把话说完,吐出舌头,做个可爱的鬼脸,只是这样的鬼脸放在一个大熊般体型的人身上十分突兀,一点都不搭。 菲利见状不禁笑了出来。 凯克望着天空,朝风元素聚集的地方伸出手,风元素好似从指间滑过。他闭上眼睛,握住胸前绿色项鍊,白色画面里佈满绿色细丝,细丝轻轻摆动,一个接着一个从上飘落,彷彿细细濛濛的雨丝。 他张开眼,轻声喊道:「菲利,请协助我吧,十群一团?风雨。」接着举起魔杖,指向路旁的一株赤松木树冠。赤松木的针叶上下震动,就像上方有阵轻风降落,叶摇树晃,不时掉落些针叶下来。 凯克站起来再往前走,走到附近一处光溜溜、寸草不生的泥土地后停下脚步。他再次闭上眼睛,握住胸前风之石,轻声喊道:?菲利,请协助我吧,十群一团,风刃。」他张开眼魔杖直指地面,接近地面处忽然捲起一阵强风,翻转着颳过,将早就失去植披保护的泥土地掀起一片土尘。 「你的风刃练习得很熟了呢。」 「对啊,真是太好了,可惜无境风刃没办法练习。」 「不过你掌握到诀窍了。」 「嗯啊。再陪我多练习几次吧。」凯克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往地下一躺,闭上眼睛。 「等等——」菲利大叫。 「怎囉?」 「我觉得你不要这样练习比较好。」 「可我觉得这样比较有灵感耶。」凯克睁开眼睛,嘻皮笑脸说着。 「如果你又睡着,我会直接回去,不会再叫你了喔。」菲利可没忘记上次发生的事。 「好啦,我不会睡着的。」上次是意外,谁知道克罗帝王国会发生那种事。他们听到后太震惊,不知不觉就讨论到半夜,隔天他就太想睡觉了。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更担心未来情势,他们觉得自己就像和一个看不见、巨大且邪恶的敌人战斗——更可笑的是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够资格与之对抗。 还好他终于掌握风元素的魔法:轻松想像,不要意图控制画面中的一切,将魔法交给风元素,风元素就像具有生命般,会自行到该去的地方。他越放松,越相信菲利,魔法效果就越好,现在几乎不会失败了。 他自己本身,则进步到可以想像出大面积风系魔法,整个空间的魔法还无法达成;菲利受到能操控的元素量限制,只能定点魔法与威力小的大面积魔法,空间魔法力有未逮。他说只有在三次机会时,他才能协助施放空间魔法。 斯凡听到无法实地演练后,好几天都十分烦躁的样子,但因为找不到任何办法,最后不了了之,只叫要他多多练习了。虽然他无法看清世界局势,但也知道状况很差,克罗帝王国能够阻挡黑色魔物脚步的时间缩短了。 一想到此,凯克想到十几天前从普诺尼兹城传出的消息——即到现在,他仍然觉得十分讶异。 克罗帝四世?莫尔过世了,死因成谜,听说克罗帝王都霍尔比斯内到处流传着是桑尼王子杀了他的父亲。他们与桑尼王子只有短短一晤以及之后尾随他们大军前往北方大地,三人都觉得不太可能是他杀的,按照桑尼殿下过往展现的谨慎,他要杀他父亲应该不至于搞到如此沸沸扬扬。 随着国王死亡与王子深陷杀害父亲的流言,南方诸贵族以莫里斯?博德公爵为首,跳出来反对桑尼王子继承王位,同时宣布脱离克罗帝王国独立,不再臣服其下。他们谴责桑尼王子的罪行,认为他不配领导王国,并且宣称是他把黑色魔物带来。 依据三人了解,从总总跡象看来,包括黑色动物、白色动物的最先出现时间与分布区域,黑色魔物可能本来就是针对克罗帝王国所採取的一系列行动的终章,不过南方贵族的宣言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桑尼殿下前往北方大地后,才遇到黑色魔物,并将黑色魔物引到克罗帝王国。 话说如此,斯凡那些天一直叨念着他闻到阴谋的味道。 没有任何根据,他直觉认为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阴谋中的一部分,幕后主使者可能就是黑衣人。他说这些事情和他们被黑衣人耍着玩的过程实在太相似,而且他也找不到其他任何有能力做这些事的人。 纵使他们讨论得再多,斯凡分析得再深入,因为天气寒冷导致没有人外出行商,从克罗帝国王过世到消息传至普诺尼兹城,听说也是二十几天前的事。三人都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使提早知道又如何,他们什么都办不到,也无法阻挡克罗帝王国的动盪以及对整体局势的影响,这样的无奈纠葛在三人心底,再一次唤起三人对自身渺小与无能为力的深深挫败。 4-17风系魔法的进展完 4-18 不懂也不想懂的黛娜公主 第十八节不懂也不想懂的黛娜公主 春风寒峭,丝丝冷意如同鑽骨冰针,不断扎着桑尼的脸。桑尼身边跟着五个亲卫,快步走过僻静的小巷,他没有遮掩自己的身分——因为觉得那是种欲盖弥彰、承认弒父的行为,不过,即使他装得再坦荡、再无畏,也无法忽视这段日子以来心中所承受的流言与压力。 天色泛白,他又专挑僻静的小巷走,路上没什么人,但从去年飘雪后就以天气寒冷为由待在府邸的桑尼,总觉得有人在注视他。他不禁思考脸上的冷意是清晨寒意,或是自己的想法所致。一想到这里,他掩饰心中的阴影,再次加快脚步,行色匆匆领着亲卫们赶往公主府邸。 抵达公主府邸,门口等候他们的仕女快步走近,带着他们穿过大门往内走去。仕女带他们走到往昔桑尼与黛娜会面的小厅,桑尼入座,眼神却充满警戒地看往廊外。 黛娜公主是第二顺位王位继承人。桑尼脑海中跳出这么一句话。 这样的担忧没有很久,黛娜很快出现在小厅外的廊径,衣着打扮与仪态容貌如同往常,维持公主的典范。她慢慢走着,以公主应有的速度走进小厅,朝桑尼点头致意后,坐在桑尼对面。 「早安,哥哥。」 「早安,妹妹。」 黛娜打过招呼后,就什么话也没说,没追问桑尼杀死父王的事情是否属实,也没问桑尼为什么这么早来见他,就像这段日子以来什么都没发生,而他与她也都没有任何改变。 桑尼盯着黛娜低垂的脸庞,思考她在想什么。从他们长大后,他就愈发不懂妹妹黛娜在想什么,表面上,黛娜的行为举动都符合公主应有的模样,但他从未看过黛娜表示自己的意见,彷彿她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精美娃娃。 黛娜许久都没有吭声。 「黛娜,我来是希望你能帮我。」 黛娜抬起头,与桑尼同样的深邃蓝色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桑尼下意识想要避开,但他忍住了,他回望黛娜,「也希望你能尽一位公主守护国家的责任。」 「是的,哥哥。」 黛娜的声音听起来很温驯,可他总觉得在她的眼底出现一抹讥讽的嘲弄。 这应该只是错觉吧。 「父王已死,为了守护国家,我将在三天后继位。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取得你的同意。」桑尼顿了一下,「我决定延续父王身前的佈告:只要能打败黑色魔物的勇者,我将会让他拥有收服领土的一半土地,以及让你嫁给他。」 黛娜低下头,低声回答:「好的,哥哥。」 真的吗?桑尼没想到黛娜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不过刚刚黛娜低头前的那一瞬间,她是不是在瞪着自己。 「黛娜……」桑尼声音放软。 黛娜默不作声,动也不动。 「黛娜,看着我好吗?」 黛娜没有反应,好一会,她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 「怎么了?你不想嫁给勇者?」 黛娜深吸口气,才断断续续呜咽地说着:「父王,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哥哥你是最后看到父王的人,父王到底为什么会死。」 「我已经派人在调查了。」 「黛娜,请你相信我,父王真的不是我杀的,那天我在花园看到父王时,父王已经倒在地上了。」 黛娜似乎因为哭泣得太厉害,再次低下头去:「嗯,哥哥,我相信你。」 桑尼见状,站了起来,走到黛娜身后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埋在自己身上,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过了不久,黛娜的哭泣声逐渐转小,她抬起头仰望着桑尼:「你一定要查出谁是兇手。」 桑尼点头,「我会的。」 他看黛娜已经平復情绪,再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道:?你别太难过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 「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嗯。」 桑尼离去后,黛娜动也不动坐在原本的位置,原本等在廊外的仕女走进来询问是否要回去,黛娜摇头说她想一个人多待一会。 刚刚的对谈他们并没有刻意支开周遭的人,仕女以为黛娜是想起父亲太过难过,所以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廊外等候。 黛娜一反刚才显露在桑尼面前的软弱姿态,挺起上半身,右手食指轻扣着桌面,神情专注思索着什么。 桑尼回到宅邸后,很快着手安排继位的最后工作。黛娜的支持让他彷彿喝下一碗安心的药汤,他知道有了第二顺位继承人的支持,反对者就无法找到可以与他对抗的名义。 联络亲近的贵族与大臣,宣布接收与入住王宫,一切飞快展开。 傍晚,桑尼坐在书房核对赞成他继位的名单,反覆确认后不禁皱起眉头。名单中没有从小陪在身边的亲卫队长席哈克?博德。去年席哈克以希望角逐公主芳心为由,决定争取勇者的名号,率领家族队伍寻找白色动物源头,不过后来被黑色魔物追击后,再也没有回到他身边。 之后他的父亲莫里斯以南方贵族之首的姿态,强佔了黑色魔物一役中失踪的博克贵族领地时,他就觉得状况不妙,也曾为此向父亲抗议过,对照现在席哈克的迟迟不归——原本席哈克留在王都,等同领地贵族向国王陛下效忠的证明——是否代表南方贵族势力即将叛变? 他不希望情势这样发展。 虽然他告诉过自己席哈克不是他的朋友,他们之间只是王与臣子的关係,他知道席哈克的陪伴是为了他继位后能够争取更好的地位,但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席哈克的立场与他最为相近,不知不觉中,他已将席哈克视为朋友。 可他觉得他的推断没有错,南方贵族怕已脱离克罗帝王室的掌控。 或许根本没有掌控过,以王室的纪录来看,当初罗尔王就是以较宽松的统治政策取代武力征服一途。各个小国的国王可以保持领土的治理权,只需名义上成为克罗帝王国的一部分,缴纳金钱给王室,并派出下一代继承人前往王都,美其名为促进双方交流,敦促克罗帝王国发展,实际上双方都知道这是一种箝制的手段。 如果南方贵族真的宣布脱离克罗帝王国……光想到此,桑尼就觉得像吞下一大碗苦药,满嘴说不出口的苦涩。他苦笑一下,父王担心他争权的压制与第一继承人这样的高度,即使他真的想说也无人倾听。 桑尼叹口气,知道感伤也无济于事,他再次拿起名单审视。北方贵族都赞成他继位,只不过,他们的领地首当黑色魔物的攻击,自身难保,此时表示立场也是希望王室能调派军队支援,或者在收復领土后取回原本的地位,根本无法提供什么助益,大概只能在殿堂之争时增加有利的发言权罢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陷入沉思,彷彿能见到偌大的克罗帝王国四分五裂。北方受到黑色魔物侵袭,领土残破人民流离;南方在贵族领导下,重新自成一国,自此克罗帝王国濒临瓦解。 而他,就要在如此艰困的状况下,继承王位吗? 4-18不懂也不想懂的黛娜公主(本小节名省略主词) 4-19 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消息 第十九节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消息 克罗帝历九十二年,克罗帝五世?桑尼宣布继位。 针对国内的反对声浪,一方面他出示由王都警备队负责的莫尔之死调查报告,死因显示是颈项断裂,坚称非他所杀害,誓言查出兇手,为父王復仇。同时间,南方贵族以莫里斯?博德公爵为首,群起反对桑尼继位,声称此份调查报告为桑尼主导,全无可信度可言。他们表示无法接受桑尼领导国家,将脱离克罗帝王国,回归百年前的自治。 南方诸贵族在博德举起的这面旗帜下,很快各自立国,并组成南方联盟,强调若克罗帝王国以武力来犯,将群起反抗。 桑尼对于南方联盟没有做出任何处置,相反地,他只发出一份公告以言语谴责南方联盟的错误。 致克罗帝王国全国人民, 近日王国内接连纷扰,包括克罗帝四世之死、南方诸贵族独立,以及黑色魔物来袭,实因本王能力不足所致。 面临黑色魔物的巨大威胁,全国人民唯有团结一致,方能存活,寻回自己的家园。无论出于任何原因,此时掀起内斗、消耗战力之举者,应为全国之敌。 本王因此宣布将不会对南方诸贵族採取任何武力上之征讨,望其深刻了解南方子民皆为克罗帝王国子民,人民共同生活已久,彼此密不可分,希早日回归祖国怀抱。 同时在此宣布,凡能击退黑色魔物者,将许其收服领土的土地统治权,能另行立国,从此以兄弟之邦相称。黛娜公主并向本王许诺,为了感谢勇者保护人民、战胜邪恶的莫大勇气,将嫁给消灭黑色魔物的勇者。 望有能力、有勇气者,挺身而出,为保护人民而战。 克罗帝五世克罗帝?桑尼 蓝色的六角形冰晶向上堆叠,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山峰,追逐着天际。当到达锋顶时,最顶端的六角形冰晶向外坠落,继起的冰晶再被涌上峰顶,然后坠落。蓝色冰晶不断周而復始这样的循环,往上堆叠、再堆叠、猛然坍塌。 她们在海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波浪,坍塌的瞬间变为漂亮的水花,最后化为破碎的泡沫重归大海的怀抱。 「好美喔。」刚出海,凯克就站在甲板上动也不动地盯着波浪。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出海的一天。 「呕……」只是过没有多久,他就开始乾呕起来。他也从没想过,原来搭船是这样的:头好晕、身体很晃,无数的蓝色六角型冰晶聚集又散开、散开又聚集,随着她们的波动,他感觉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想吐,真想叫她们停下来。 凯克一屁股坐下,摀住嘴巴,尽力压抑想吐的感觉。 一旁,斯凡先是笑笑地看着凯克,不一会脸色一暗,衝到船缘跟着乾呕起来。船上的渔夫见状,连忙将他拉回,并递给他一个桶子。 「不舒服,靠近船边太危险了,你吐在这。」渔夫顺道将另一个桶子放在凯克身边。 只有蒂雅因为小时候有过乘船经验,再加上少年时在杭特公会长大,常在公会据点树屋间的藤蔓通道走动,身体适应摇晃,没什么不适。 直到斯凡与凯克吐得差不多时,他们也看到目的地。 船航近一个小岛旁,船绕着小岛向北开了一会,找到一个适合停靠的位置停下。三人下船后,跟着带路人朝着岛上那座明显的高塔走去。高塔建在一个小丘顶,由石块组成,看起来比三层楼建筑物略高一点,外观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般的灰色石块。 三人随着带路人,也就是当地的渔夫吉拉尔走进塔中。塔内的正中央矗立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雕像。波浪般的长发,头顶戴着一个浪花溅起形状的皇冠,半睁半闔的双眼,挺直的鼻樑与紧闭的嘴唇。她的身上穿着一件连身长裙,圆滑裙摆上的皱褶彷若被风吹过的淡淡横纹。 蒂雅望着水之女神,一时怔怔出神。 她不由想起那段乘船的时光,孩提时的回忆已随着时间逐渐模糊,但印象中那座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雕像,她庄严肃穆的神情与曾带给她的安心感觉,却一直存在心底。 「水之女神在这里吗?」凯克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蒂雅再次见到波丽希特的失神,她定下心,听着凯克与吉拉尔的交谈。 「不是的。」吉拉尔严肃地说。 「那是在哪里啊?」 「我们不知道。」 听到又是如同寻找风之神时的问答,斯凡的表情有些无奈。 「可是你们不是——」 凯克发现长袍的一角被扯住,转过头看着斯凡。 斯凡问道:「我们想知道为什么您们说这里有水之女神。元素之语殿堂的泰勒魔法师告诉我们,您们说这里有水之女神的消息,对吗?」 「嗯。」吉拉尔点头。 「请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 「大概几个月前,常来塔附近玩的孩子说,听到有『来找我、来找我』的声音。起初我们大人以为只是小孩子随便说的,但之后出海时的海浪常常不平静,我们一起来祈求水之女神时,看到女神的脸上流出泪水。」 「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吉拉尔说到这时显得有些激动。 「我们本来想立刻去元素之语殿堂告诉魔法师大人这件事,但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所以直到春天才派人稟告。」 斯凡点头,接着问道:?所以你们也不知道水之女神在哪里对吗?」 「对。」 斯凡望着凯克。 凯克想了一会,问道「附近有什么海浪特别大的地方吗?」 「唔……有,岛的东北方有一个地方,海浪特别大。」 「可以带我们去那里吗?我猜,在那里可以找到水神。」 吉拉尔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那里风浪很大,很危险,船很难开过去……」 「拜託。」凯克恳求着。 蒂雅在此时开口,平静地说道:「吉拉尔大哥,你们知道这是水之女神的指引,我们才会来到这里。我相信你们也会遵照『水之女神的指示』。」 曾在海上与水手相处,蒂雅知道水之女神对于在海上生活的人说,是几乎等同太阳的存在,没有水之女神的庇护,海上随处都充满致命的危险。 果不其然,吉拉尔的表情依旧很为难,但是回说:「好吧,我和村里的人讨论一下,想想办法吧。」 「好耶。」凯克欢呼一声,又立刻接着问,「可以先让我们吃点东西吗?刚在船上都吐光了,现在肚子好饿。」 随着凯克的要求,凯克与斯凡的肚皮都传出微弱的咕嚕声,两人都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一眼,又互相看向对方的肚子。 「没问题,跟我来吧。」 吉拉尔说完,带着三人往村子走去。 4-19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消息 4-20 小渔村 第二十节小渔村 一路上,凯克东张西望。 凯克从小就住在法师小镇,从没到过海边,也没看过渔村。斯凡小时候跟着父亲行商时见过以捕鱼维生的渔民,但那也只是依靠湖鱼过活的三五个家庭,远不到渔村的规模,不过他自制许多,只是观察着村内景象:村内几乎家家户户都晒着鱼乾,偶尔也可看到掛着的渔网或鱼叉。 蒂雅的表情有些微妙。一开始,她似乎警戒着好奇打量他们的视线,不久后才放松下来。 不过,以希普奥尔王国的小渔村来说,这座渔村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唯一比较特别是它位于岛上,而大部分渔村都位在诺姆大地东侧的临海地带。希普奥尔的渔业并不兴盛,主要是鱼虽然美味,但保鲜运送不易,在贸易立国的希普奥尔王国中,鱼货不是一门好生意,自然渔业也不受重视了。 对临海居民而言,鱼儿是他们优质的肉类来源,同时也是让他们与内地人兑换其他物资的额外收入。 「好多鱼喔。」 凯克指着某间屋外晒着的鱼乾说道。 「是啊。我们这是渔村,当然很多鱼啊。」吉拉尔笑着说。 「那我们等下会吃到鱼吗?」凯克兴奋地说道。 「呵,」吉拉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面露自豪接着说:「那是当然的。鱼很好吃喔,而且也很营养。尤其是我们村内捕到——」 「吉拉尔,好啦,别再自吹自擂啦,也不怕客人们看笑话。」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一间小屋中走出来,打断吉拉尔的话。 「村长,您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村内的鱼真的很好吃,这都是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恩惠啊。」 「是啊。」村长点点头,「要不是有水神波丽希特,我们也不可能定居在此。不过,吉拉尔啊。」 「啊?」 「我看三个客人都饿了吧。讲述往事就等吃饭时再说吧,先带他们去休息与整理行李,等下带他们来我们家用餐吧。」 吉拉尔一拍脑门:「对,对。你们先跟我来吧。」 三人跟着吉拉尔住到吉拉尔家。吉拉尔捕鱼技术是村里一等一的,这几年下来攒了不少钱,因为兄弟都长大了,家里不够住,便另外造了间房搬了出来。他说用来之后娶妻用,所以屋里还有多两间房,刚好让凯克与斯凡一间、蒂雅另外一间。 三人稍作打理后,就跟着吉拉尔前往村长家。 或许因为生存环境的不同。岛上气候温暖,又有一条淡水小溪,作物都长得活,捕鱼对小渔村来说只是更多收入与更好的肉类来源,所以村民们包括吉拉尔在内,给斯凡他们的印象都比史东公会的人亲切与热情许多。 他们进入村庄后,就连在村长家用餐时,外面都有人好奇偷看。 三人吃完饭,吉拉尔便向村长转述凯克的要求。村长虽然面露难色,不过仍答应说会想办法,斯凡等人也是吃饭时听吉拉尔说故事才知道,听说这里之所以会形成一个小渔村,是几百年前有一位魔法师到此定居,在水神帮助下,附近才能风平浪静,后来慢慢形成聚落,因此他们才特别在岛上建了一座水神之塔纪念。 自从塔建好后,更奇怪的事发生了。每当村民们出海捕鱼遇到危境时,只要能看到岛上高塔并向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祈祷,往往能平安归来,他们对水神的信仰也愈加虔诚了。 村长一听这是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指引,就决定想办法帮助凯克,村长请吉拉尔带他们回去休息,他再来安排出海到东北方海上的事。 隔天下午,吉拉尔就告诉三人安排好了,但村长说要三天后才能出海。听说是水神的指示,原本有更多的村民想去,但后来知道要去东北海面才打消念头,最后只有两位年过五十的村民决定要去。 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渔夫,对海上的状况熟,吉拉尔也会一起去。之所以三天后才能出海,一方面是两位大哥说东北方三天后的海况比较好;再者,村长听说斯凡与凯克乘船来的状况,要吉拉尔这几天捕鱼时带上他们,避免到时身体不舒服没办法找到女神。 斯凡等人听到这样的安排,虽然觉得晕船的感觉很糟,但也觉得村长的话很有道理,于是斯凡与凯克就在船上,度过晕头转向的三天。 三天后的早晨,斯凡等人跟着吉拉尔,前往哈辛停在岸边的船。 哈辛与另一位经验丰富的渔民马莫亚,都是哈辛船上的渔夫,两人都一头白发,不过看来都很健朗的样子。哈辛满面笑容,马莫亚有点不想搭理人。 「来,快上来吧。」 「听说我们要去找水神是吧,真没想到我这辈子会有机会见到水神,真令人期待啊。」哈辛一面搓着手,满脸兴奋的样子。 凯克的表情有些尷尬,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哈辛解释,如果找水神的过程和风神相同的话,大概只有他见得到水神。 不过即使没有斯凡一直拉他手臂暗示他,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澄清的时候。 三人登上哈辛的船,六个人一起航向小岛东北方。 还没抵达目的地,三人就感到不同前几天的摇晃,连忙抓紧船身。哈辛的船并不大,吉拉尔说因为东北方海底崎嶇,大船很容易触礁。 哈辛与马莫亚眼神锐利地观察前方海面状况,双手用力划桨,嘴里默念着水之女神波丽希特请指引我们。海面波涛起伏,哈辛等人的表情与划桨的手依然十分冷静,没有丝毫慌乱。 眼看风浪越来越大,凯克三人几乎感觉要被拋了出去,他们用力攀着船身,手指都变得苍白僵硬。 「到、了吗?」一阵大浪打来,泼在凯克脸上,他顾不得用手去抹,只能甩甩头,忍不住问道。 哈辛也早已失去上船时的谈笑风生,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其实斯凡他们的要求本来就异常困难,渔夫们通常都是寻找一个相对平静的海面,才能进行补捞作业,如今却要他们去找一个风浪特别大的地方,实在是强人所难,多亏水神雕像眼角泪滴的指示,不然还真的很难找到人愿意出海。 小船在风浪中摇晃,像是风中一片落叶。 船上六人的表情都很僵硬,哈辛等人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调整船的角度与位置。过了片刻,对船上数人来说就像一个夜晚这么久,小船彷彿衝破猛烈扑咬的怪兽口中,来到一个浅浅波纹的平静海面。 哈辛松了口气:「到了。」 凯克看到眼前的平静海面,却皱紧眉头。 他本来是想,寻找水神应该是像寻找风神一样,到一个水元素最密集的地方,但当他真的身处海中浪涛时,才发现他们无法在大浪中停在原位,让他设法呼唤水神。 凯克觉得如果要哈辛再次进入刚刚的海面,停留在那里,似乎是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不过他又不会游泳。 唉,现在该怎么办呢? 4-20小渔村 4-21 水球奥妙无穷 第二十一节水球奥妙无穷 无数六角形冰晶紧密相连,交织出一个深蓝色脉络的网。 更多的六角形冰晶从下方广袤无垠的海水中升起,如同点点星芒散佈在漆黑星空中,缓慢旋转降落至网上。随着越来越多的六角型冰晶进入网中,深蓝色网脉越来越密,网孔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深蓝近黑、表面平滑的圆球。 哈辛与吉拉尔张大嘴,瞪着把他们与船隻包覆住的水球;马莫亚也是一脸惊诧。斯凡与蒂雅的表情也有些惊讶:他们虽然早就知道凯克的魔法能力,但没想过他可以让水做出这种变化。 「帮帮忙。」凯克睁开眼,一说话,圆球就彷彿破掉的水泡般,发出一声轻微的「啵」。上空哗啦一声巨响,上方水珠哗地从天而降。 船上数人刚好都抬头观看,所有人就像被洗脸一样都被弄湿了,好再刚才穿过风浪时眾人早被水溅得一身湿,此时湿上加湿,也没有什么。 「各位。」凯克抹抹脸,「我们应该要回到风浪中才能找到水神。」 大家面面相覷。哈辛与吉拉尔一脸为难,两人互看一眼,吉拉尔正想开口说话时,凯克赶快说道:?我猜,水神和风神一样要到元素最多的地方才能找到。」 「这里水很多了啊。」吉拉尔指着船下的海面,乾笑着说。 「但是不够密集。」凯克望着哈辛,恳求地说:「拜託。」 哈辛皱紧眉头:?凯克小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我也知道您们是因为水神的指引来的,就算不为了你为了水神,我也会帮你。但你自己也看到刚才风浪的状况,我们怎么让你进去找水神?」 「所以我会用一个水球把我们包起来。」 眾人一起看向天,又抹抹脸上的水珠,一起沉默了。 过了一会,斯凡才开口:「凯克,水球看来不是一个好主意,」他顿了一下,似乎正思考如何在他人面前劝阻凯克又不至于让他太难堪,「它太快破掉了。」 凯克难得地脸红了。「刚是失误,只要这次我不开口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眼看眾人仍然露出质疑的表情,他想了想,搔搔头发后说道:「不然我多试几次好了。」 「可是你不开口的话,要怎么呼唤水神?」 「嗯……关于这点,我仔细想过,我想祂们应该听不到我的声音。我想是我带着一团很密集的元素闯入祂们的领域,祂们才发现到我的。」 听到这样的理论,斯凡与蒂雅陷入思考。 许久,斯凡点着头说:「你说得或许没错。」 「那我就再多试几次囉。」 斯凡看向哈辛为首的船夫,哈辛也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哈辛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摊着手说:「我们谁也没找过水神啊,只得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得到眾人首肯,凯克再次闭上眼睛,进入自己的元素想像空间。自从他上次找过风神,掌控的元素数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毕竟平日环境里没有这么多水元素,他也很少练习水魔法,所以即使他的水元素操控能力并不差,和风元素与火元素相比,水魔法的经验真的少很多。 经过多次尝试后,包覆小船的水球逐渐稳定下来,凯克张开眼睛后的水球持久时间也越来越长。 凯克练习水球的过程中,哈辛与吉拉尔好奇地观察水球,还不时讨论几句:原来水魔法是这样的啊,不知道水球碰到风浪会怎样之类的。 马莫亚则是闭目养神,但也偶尔张开眼睛偷看水球的状况。 凯克练习过程中回答哈辛的问题:水球碰到大浪应该可以把海浪挡在外面,结果被眾人白眼,斯凡与蒂雅一起要他专心练习。 包覆小船的水球出现、消失、再出现,一直重复这样的循环,大约数十次以后,一个表面平滑似蛋壳、深蓝近深夜天空、厚实若毛毯的半透明水球终于稳定地包覆小船。 凯克朝眾人点头。 哈辛喊声:「让我们上吧,小子们。」就划着桨,朝风浪中驶去。大家脸上都带着不安与紧张,但是吉拉尔与马莫亚一起拿桨划着;斯凡与蒂雅则紧抓船沿,大伙衝进风浪中。 水球如凯克所想,帮小船阻挡外在的风浪,只有喷进几滴水珠。小船缓慢驶入风浪的中心点,哈辛为首的渔夫们警戒着四周状况,一面忍不住张望水球外的风浪,他们从未看过这样的景象:浪花翻腾,远高过小船,却被半透明水球阻隔,没办法影响他们。这种感觉太神奇,让他们有时都忘了身处何地。 蒂雅与斯凡的表情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们没忘记寻找风神的经过,深怕发生类似事件,提心吊胆注意周遭状况。 凯克什么也没想——应该说,他也无暇想其他的事情,他只能全心全意维持水球的模样。 「到了,这里应该就是风浪最大的地方了『吧』。」 斯凡过了会问道:「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吗?」 「应该是吧,哈,我们平常也不会朝风浪最大的地方驶啊,又不是要找死。」哈辛似乎认为自己的答话很有趣,说完还自己笑了几声。 等了一会,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正当斯凡在想要不要请哈辛移动船隻寻找其他位置时,蒂雅反常地开口喊道:「水之女神波丽希特,我们应您的要求前来找您,望与您相见。」 「水之女神波丽希特,我们应您的要求前来找您,望与您相见。」 她一连喊了两次,其他人也跟着她喊。 原本四周不断拍打水球的海浪,驀地高耸入天,他们就像位在谷地的小虫,眼睁睁看着四周崖壁塌陷,铺天盖地般将他们掩埋。 他们瞪大眼睛望着天空,说不出话来。 眼前一黑,眾人都一起失去了意识。 杜格之子帕克跟几位亲随走在守护之山内。 帕克逃过了黑色魔物的攻击,顺利回到领地,但是他见过父亲后,父亲却要求他带领民离开。 帕克没办法接受,他认为克罗帝王国虽大,却根本没有他们领民的容身之处。王都霍尔比斯同样是风雨飘摇之境,无法提供多久的庇护,何况他觉得国王陛下莫尔也没打算帮他们安排暂住的地方。 他和父亲说要去寻找出路,停在原地或者单纯向南逃,不过是现在面临被击倒与延后面临罢了。他不想坐以待毙。 他带上几名最好的亲随,深入守护之山,朝无之大地走去,希望可以在黑色魔物的根源之地,找到对抗牠们的方法。 4-21水球奥妙无穷 4-22 水的恐怖 第二十二节水的恐怖 灰色细流散佈在整片山坡上,眨眼间匯集成一股小溪般的水流,水流速度很快,越来越宽,行经之地树干被连根拔起,石头跟着水流往下滚落,形成彷若瀑布般的滑道,气势惊人,所有东西都被捲入,衝撞山脚下的地面。 平稳的小河自上游爆起滚滚水花,驀地发出轰然的巨声,眨眼间河水漫出河道,衝击两边堤防,汹涌的水势让河水成为一隻失去控制的怪兽,张牙舞爪将岸边的小动物与低矮物件一扫而过,冲刷至远处。 大浪捲起,从远至近,一层翻过一层,一波高过一波,直抵海边时已如滔天巨浪,高达云端。大浪由岸边坠下,瞬间捲起船隻与建筑物,所有扎根在土地上与没有扎根的全被大浪捲过,在岸上与海浪中载浮载沉,四处飘荡。此时陆地与海水的交界消失,眼前所见之地尽是汪洋大海,活物在海中忽隐忽现,四周传来尖叫与哭喊声,又很快被暴起暴落的海浪声吞噬。 哈辛看到他的船被捲走,房子被吞噬,他的家人被大水吞没,忍不住痛哭失声。 吉拉尔见到岛上变成一片汪洋,只能看到高塔的一截,脑中一片空白。 马莫尔面如死灰,呆愣着望着原本的家园,变成海水的一部分。 三人放眼望去,除了自己,感受不到任何人。望着暴起暴落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逼近,即将朝头上落下,想要往旁边逃却连该怎么动都不知道,怔然看着打来的大浪,吞没。 无法呼吸,四肢不受控制,就像一个任人摆弄的娃娃,被拋上拋下,扔来扔去,身体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全然听从水流的变化,成为巨浪的一部分。突然,身体被猛然举起,又重重落下,疼痛传遍四肢百骸,痛到忍不住晕了过去,陷入一片黑暗。 斯凡看着一幕接着一幕的景象转换,一方面觉得畏惧,一方面心底又暗暗松了口气。目前的进展和寻找风神的状况类似,他似乎身处危险之中,但又不在这里,他压抑心中的恐惧,逼自己朝水流暴涨处靠近,果然他能感河流冲刷的威势,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的影响。 忽然四周变为海边,大浪捲起,一波高过一波不断朝岸边打来。面对几乎三、四层楼高的浪头,理智上知道这阵波浪不会对他造成伤害,惊人的威力还是让他忍不住后退,不自觉屏住呼吸。一波直达天际的大浪出现在他头顶,他瞪着悚然的巨浪,水哗地落下。 巨大的衝击力道打在头上,但是痛苦的歷程却还没走完。他被捲入水流中,巨浪带着他瞬间往上衝,直达高耸的天际,彷彿可以碰触到浪花外的天空。他完全没有伸手触碰的想法与勇气,觉得身体就像一条被搓揉的毛巾,不断被挤压、拉长、再次挤压、再次拉长,直到身体不再是自己的。这样的痛苦似乎永无止尽,他再次被拋到浪花高点,支撑的海流却突然凭空消失,他顿时从顶点摔下,巨大的力道让他感觉四肢像被扯断。他再也无法保持意识,晕了过去。 奔腾的泥流与破堤的河水,蒂雅一面后退,一面仔细看着眼前景象。水展现惊人的力量,彷彿可以带走任何流过的人事物,明明应该畏惧退缩的,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总有种莫名的安心感,驱使她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 倏地景象一变,她来到海边。 远远地,她就看到那气势骇人的海浪以令人窒息的速度,一波翻过一波,一层高过一层衝向海边。她想后退却觉得双脚像是木头般僵硬,望着已经来到面前高耸过天的深蓝色波涛,她仰着脖子闭上眼睛,嘴角出现一抹放松的微笑,彷彿将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 大海的怀抱并不温暖,强烈的海流将她带到最上方,猛然摔到最下方。手与脚都不再像是自己的,它们像想脱离自己的身体却又还连在身上,不断的拉扯痛到蒂雅几乎要哭出来。就像以前的梦一样。蒂雅完全不想再抵抗这份力量,她闭上眼睛,让海浪将她带到最高的地方,瞬间下坠,她放松意识,陷入全然的黑暗。 拔起的树干,冲毁的房屋;覆没的牛隻,消失的小路。 从没想过水元素有这种力量,凯克张开嘴,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黑色与蓝色交缠,成为一道又一道扭曲纠结的布匹,数十道布匹像绳子般抽动,起起伏伏的弯曲带走绳子上的所有事物。 水神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景象? 凯克想起之前风神让他们看所有事物都被风捲起摧毁的惨况,他对照眼前景象,心想这会是黑色影响水元素时的危害吗? 因为同样面对那种身处其中又不在其中的奇妙感受,近看泥流冲下与河水溃堤,凯克虽然仍然感觉恐怖,但还能专心观察与思考。 直到他来到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远处的巨浪如同恐怖的血盆大口,逐渐逼近,看起来也越来越大、越来越令人胆寒。凯克不自觉停住呼吸,动也不动呆立原地,望着巨浪一波又一波向岸边衝来。 滔天巨浪彷彿上天降下的制裁,可以吞没所有事物。 巨浪从头顶打下,一瞬间,凯克出于本能,想要撑开刚刚包覆小船的圆球,只是还来不及将圆球完成,海水的衝击力道就带走匯集一半的水元素。 他被捲入巨浪中,感觉吸不到空气,但这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事:难以言喻的痛苦席捲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操控的木偶娃娃,四肢被开洞串线,任由海浪摆弄,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强大的拉扯力道让他好几次都快哭出来。他想蜷曲身体,让自己成为一个茧,身体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被用力扯开,一面被拉扯一面被推挤到海浪的最上方,浪花外似乎可以触碰到天空。凯克忍不住想要伸手,却只是一个念头,还无法伸出,身体就跟着海流哗地崩塌。瞬间由高到低的力道几乎让他感觉身体要从中间被硬生生扯断,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我还活着吗?」吉拉尔睁开眼睛,悠悠转醒。 意识逐渐清醒后,他坐起来,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手脚与身体,没有任何伤害。刚刚经歷的痛苦就像是一场梦,却是一场他再也不想踏入的梦境。 他看向四周,他在船上,其他人都还在船上,但是船外的圆球已经消失了。 可是船身的摇晃十分平缓,就像栓在岸边一样。他攀着船缘往外看,海面平静,只有浅浅的波纹阵阵摆盪。 哈辛、马莫尔与凯克躺在船上,眼睛闭着,就像睡着般。 「你还好吗?」斯凡问道。 吉拉尔看向询问他的斯凡。来找水神一行人中的斯凡与蒂雅似乎没发生什么事,只是都一脸惨白。 他摇头表示没事:「我还好」。一想起刚刚的遭遇,露出苦笑补上一句:「也不能说好啦。」 他在海上讨生活这么久,以为已经看过所有险恶的海象,但直到方才他才知道,水有这么恐怖。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打了一个寒颤,克制脑中浮现任何刚刚的片段。 4-22水的恐怖 4-23 心中的倒影 第二十三节心中的倒影 六角形的水蓝色冰晶清透邃亮,带着一点朦胧的光华,如同蒲公英飘散在四周,不停旋转升降。 有些六角形冰晶缓缓聚拢,变为一条深蓝色的绳子,如同小蛇般自由在空中游走,小绳偶尔碰头,拉出一条更长的线,或者并肩而行逐渐靠近变成一条更宽的粗绳。 凯克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水蓝色世界,上百条绳子垂掛摇曳,充斥其中形成彷若透明玻璃帷幕的是无数的六角形冰晶。 「好美。」凯克脱口而出。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水蓝色的世界,清透、晶莹,美得就像在梦境一般。他有时走着,有时停下来观察水元素的相遇与分离,凝视她们的组成与变换的型态。 「人类的孩子。」一个直达心中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带点没有人味的清透感。凯克总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一面侧耳聆听一面努力回想。 「往前走。」他听得太专心以致于没有意识到声音说了什么,声音似乎也不着急,以同样平静的语气说了两次往前走后,凯克依然没有动作。 「往前走。」同样平静的语气,音量却忽然放大三倍,好似大浪掀起的波涛。 「我想起来了。」凯克猛然大叫。难怪他总觉得这个声音的感觉似曾相似,这似乎是他们刚与蒂雅相遇时,她略为清冷的嗓音。 「往前走。」语气始终平静,只是这次呼唤凯克往前走的声音驀地更加放大。凯克忍不住跳了一下,「是谁这么大声啊?真是太恐怖了。」 「是我,水之神。你们人类口中的波丽希特水之女神。」 凯克先是愣了一下,「你就是水之女神啊」,他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又迟疑地停下脚步:他想到当初见到风神时感受的压迫感,担心会遇到同样的状况。过了一会,才再次往前走。 往前大约走了十几步,就在前方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越往前走,压力就越大,凯克想到自己肩负的任务以及黑暗将造成的危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前方一个形似水之塔中雕像模样的女性,独自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就是水之女神?」无边无际般的威势的确出自前方这个女性,但是不管怎么看,她看来都和一般人无异,完全不同于风神的巨大。 「是的。人类的孩子,我终于等到你了。」 「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和雕像一样。」 从听到水神的声音开始,凯克第一次觉得水神的声音有了温度,只见她浅笑:「我不知道我在你眼中的模样,但是,你眼中的我应该是你心中的我的倒影。」 你眼中的我应该是你心中的我的倒影,这是什么意思啊。听到这一段你我你我的话,凯克觉得摸不着头绪。 「要取得我的力量的话,你必须要通过考验,并且答应我一个条件。」水神并没有理会他的疑惑,接着说道。 「你决定要开始了吗?」 「呃,等等。可以先告诉我,什么是『你眼中的我应该是你心中的我的倒影』吗?」凯克还纠结着听到的话。 「孩子,我们的时间有限。」水神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花时间,但面对凯克困惑的脸庞,她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并没有固定的相貌,你看到的我,是你心中觉得我应该有的模样。」 「可是水神都差不多长一样啊。」虽然他没有看过很多水神雕像,但故事中的水神都长得差不多的样子。 「你们受到你们所看到、听到的事物影响,在脑海中形成我的样貌。好了,你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你无法在这里停留太久。」 凯克觉得这番讨论仍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他知道水神的提醒是真的,连忙让自己专注在原本的目的上:他来是为了寻求水神的帮助,取得水神的力量。 「很好,看来你终于专心了。」 「我需要怎么做?」 「通过考验,答应条件,取得力量。」水神说得相当简单。 又是考验……凯克一想到上次风神的考验,心中泛酸,带着一股微弱的痛。「是什么考验?是什么条件?」这次他决定要先问清楚。 「考验是否有能力使用我的力量。条件是在你有生之年,要广布水神之名。」 「如果没做到的话,我就再也看不到水元素了?」凯克想起风神提的条件,发现太相似,忍不住就补上一句。 「对。」 「条件我答应。」他之前就开始思考如何履行风神的约定,既然水神的条件一样,那就用同样的方式做就好。「但要怎样进行考验呢?怎样才知道我是否有能力使用水神的力量?」 「只要你答应挑战,考验就开始了。你是否有能力由我评断,你毋须烦恼。」 凯克犹豫了,要面对全然不知的难关,他畏惧可能会发生的事。 「人类的孩子,你的时间有限。」水神接着说:?别忘了黑色会撕裂你们的世界,一如你刚刚经歷的。我们,与你的世界都需要你的协助。」 情况似乎由不得他不答应,凯克一咬牙:「好,我答应接受考验。」 巨浪袭来,将他冲至远方。 他在水中载浮载沉,意外发现自己居然可在水中呼吸。虽然身体被拉扯得相当不舒服,不过没有立即性的危险,凯克也就任由水流带动。 水起伏着、旋转着、流动着、忽然衝起将他带到浪花顶端。 他一眼看到斯凡与蒂雅等人位在远处水面的小船上,一旁还有吉拉尔、马莫尔与哈辛等三人。小船轻轻晃动,看到他们似乎安全无虞,凯克稍微松了口气——他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的状况,虽然觉得寻求水神力量的过程可能与风神类似,但对陪同他前来的诸人,仍不免担心。 忽然。 海面晃动起来,从原本掌宽的波浪,逐渐变成臂长的波浪,不论是晃动的幅度与频率都逐渐加剧。 斯凡与蒂雅惊慌地抓住船舷,马莫尔与吉拉尔等三人则是连忙抓住船上的桨,尝试在波浪中掌控小船。 凯克心中焦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波浪越来越高,海流越来越乱,他从上方可以清楚看到海流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波接着一波,带着似乎要冲毁小船的力道。 凯克想要靠近他们帮忙,却知道自己即使跳下去也帮不上忙。 船上眾人的表情惊慌失措,马莫尔似乎在喊些什么,手比着一个方向,应该是想衝出去这片混乱的海域,可是不论如何尝试,海流仍然不断从四面围堵、扰乱小船的航向。 波涛更为跳动,海面就像是翻腾的滚水。 真的没有我能做的吗? 凯克知道焦急也没有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小船周边海浪的变化。他想到圆球,闭上眼睛,试图再创造一个能包覆小船的圆球。 水元素十分纷乱,没有任何规则,好似舞动飘扬、不断起伏的布浪。 凯克睁眼再看了大家一眼,接着闭上眼睛。 水元素啊,请协助我吧。 4-23心中的倒影完 4-24 果然是水神的考验吗? 第二十四节果然是水神的考验吗? 水蓝色的半圆球薄如蝶翼,自小船底部升起,球面缓缓往上延伸,包围住小船船身,逐渐在上方交会闭合。 还来不及闭合,疯狂的巨浪打来衝击球面,球面随着浪涛声转瞬破灭,溶入巨浪的一部分,转眼不见踪跡。巨浪同时淹没小船,船身翻覆,所有人落入海中。以马莫尔为首的三位船夫,双手划动,很快地攀上小船,尽量将头保持在水面上。 斯凡与蒂雅的状况则十分危急,两人都不会游泳,手在水面上舞动,不时露出头来呼喊,吃了水后又再次沉下。马莫尔等人看到他们的状况,想要前去救他们,却束手无策。他们连在汹涌的潮水中攀着小船,都已非常艰难。 怎么办? 凯克心乱如麻,急得像是热锅上的小虫,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他没想到圆球如此不堪一击,也没想过让水元素依照自己所想的画面呈现如此困难,圆球厚度是他想像中厚度的一半都不到。 眼见斯凡与蒂雅覆没,凯克感觉呼吸都停了。 「不要——」 他忍不住大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蒂雅与斯凡被海水吞没,消失了身影。他觉得心脏用力一跳,痛得他几乎要哭出来。 望着汹涌的海面,他觉得心中空盪盪的。 不会吧…… 他双脚一软,失力坐在浪花顶端。 「波丽希特、波丽希特、水神波丽希特,这、这不是真的吧。」 「你快救他们,求求您,快点救他们。这片大海不是归您所管,您一定有办法,求求您快救他们。」凯克边哭边喊。 凯克所坐的浪花突然哗的一声塌落,随后大浪朝凯克打来,凯克晕了过去。 「孩子,你没有通过考验。」 当凯克再次回復意识时,发现自已好端端站在水神波丽希特前方,一如他刚刚答应接受考验前的位置与姿势。 「刚刚……那是考验吗?」凯克话声破碎。 波丽希特頷首。 「为什么?」 波丽希特没有回答。凯克迟迟等不到答案,再问了一次:「为什么?」 「孩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凯克轻笑,是啊,神怎么能够体会人类死别的伤痛。「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考验?」 波丽希特又停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水的力量很大。你必须要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它。至于那是什么能力,是你必须要在考验中找出来的。」 「所以我必须要再试一次吗?」 「是的,你剩下两次机会。」 凯克深深吸口气。原来这是考验的一部份,但是所需要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波丽希特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他必须要自己找出答案。 他能够找出答案吗?凯克捫心自问。 「好。」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知道只得答应。凯克最终也只能应了一声好。 当他说完好的时候,他又再次被海流带到浪花顶端。同样的场景,同样一行人坐在广阔大海中的小船岌岌可危。 我只剩下两次机会。 凯克的额头与手心满满都是冷汗,不是因为剩下两次机会,而是因为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考验,眾人脸上真实的恐慌与越来越危急的景象,都让他觉得眼前所见都是真的,而不是波丽希特创造的幻境。 会不会,这其实是真的? 凯克连忙摇头:不可能一模一样的场景能重复两次。「这一定是假的。」凯克大声喊道。 他深呼吸,要自己冷静下来。他逼自己将视线从斯凡与蒂雅身上移开,将注意力放在小船四周的浪涛上。 他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他用心观察了一会,发现水面附近的水元素乍看之下纷乱汹涌,实则照着一定的规则流动。由左至右,由右至左,由上至下,由下至上,海流以小船为中心,不断从四面八方衝撞小船。 以我的力量能够将这些海流逼退吗? 没办法,我做不到。 以我的力量能够从中匯集足够的水元素,创造出足够厚度的圆球包覆小船,直到他们脱离险境吗?如果船隻移动时,水流跟着移动怎么办? 凯克苦思,希望能找出解救小船的办法,凯克甚至不敢去想小船上的眾人,要自己想着小船就好,只要小船得救,眾人就能得救。 还是……望着四面八方逐渐涨高,越来越快的海流。凯克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由左至右、由右至左、由上至下、由下至上。凯克心中轻轻默念:「水元素啊,请协助我吧。」 他看着海流,又似没有看着海流。由左至右的海流偏移,绕过小船,迎上由右至左的海流。原本被海流包围,状况凶险但只能停留原地的小船驀地有了出口,小船从左边的缺口衝出。上下海流则在小船原本位置互撞,互撞的力道再将小船向左推出一些。 凯克没有放松,他仍冷静注意海面上的变化。 果不其然,第二波、第三波的海流再次以小船为中心,从四周涌现,浪花的幅度又更高了。 凯克凝视着海流的变化,再次心中默念:「水元素啊,请协助我吧。」由左至右的水元素稍微往下移了些,避开了小船,迎上由右至左的海流。 小船敏锐地抓到时机,再次从左边海流偏移的缺口逃出。 凯克重复同样的过程一次再一次,小船终于逃出汹涌的海象区域。 他突然眼前一黑,再次张开眼时,他已在站在波丽希特面前了。 「我——」凯克张嘴想问,却发现自己几乎没办法说话。他就像用尽所有力气奔逃的人,此时几乎虚脱,只剩下撑住不要倒下的力量。 「你通过了考验。」 「那他们,」凯克微微喘了口气,「没事吧。」 波丽希特露出疑惑的神情,仍简单答道:「没事。他们在原地等你。」 「记得运用水元素的能力,就是冷静。水的力量很大,若你不能保持冷静,将会危害周遭。」波丽希特叮嘱。 「好。」 波丽希特右手高举,四周散佈的水元素以凯克为中心,一个接着一个蜂拥般涌现,渐渐形成一层又一层深蓝色的布匹,将凯克紧紧包覆。 凯克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但经歷过风神授予力量的过程,他没有吭声,只是忍耐着。蓝色布匹层层裹绕着凯克,越缩越紧,倏地一张再猛力收缩,成为凯克右耳上一个水滴状的耳坠。 「这是?」凯克摸摸自己的耳垂。 「水之石。」 「时间有限。记住,水之石,妥善收,黑色起,水神助,三次机会谨慎用。勿忘吾之名,散佈吾之名。违约者,眼中所见无吾之界。」 凯克听到和风神一样的话语,他一方面松口气,一方面烦恼。这样不就又不能练习了,等等,那他怎么用啊。 「只有遇到黑色能用,那我要怎么知道能不能用。」凯克连忙问道。 「你遇到,就能用,无需过多疑猜。」 「可是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用啊。」 「方才你将水元素移动前知道怎么用吗?相信自己的能力吧。好了,孩子,人类不宜在此停留过久,你不属于此界。」 波丽希特说完,凯克眼前一黑。 模模糊糊地,他似乎听到水神的话:「去找池水精灵。」 4-24果然是水神的考验吗? 4-25 昨日的农民,今日的难民 第二十五节昨日的农民,今日的难民 桑尼站在塔上远眺。 牠们已经来了。 即使只是一点一点缓慢前进,在时间累积之下,牠们依然来到这里——站在王都霍尔比斯的城墙上即可看到的地方。 他已登基四个多月,对于黑色魔物却一筹莫展。他找不到任何击退,甚至是抵御牠们的办法。他只能每日听着探子回报,任凭牠们从杜格领地的最北边,缓慢走到杜格领地的南边,接着进入他的直属领地。 牠们笔直前进,吞噬前进路上所有的生物。 即使只是让人失去存在感,在被黑暗情绪击溃的感觉之下,还是使绝大部分被黑暗吞噬的人丧失生存意志,整日浑浑噩噩,像失去生命力的尸体。 所幸杜格领民们发现黑色魔物笔直南下并未转向周遭贵族领地,或者往南奔逃,或者逃向左右两侧贵族领地,请求其他贵族收留。 可是他们失望了。 虽然早已想过此时逃到其他地方不会有什么未来,他们也只得逃,他们无法思考未来该何去何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当从家园携出的金钱耗尽,这些逃难者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有一餐没有一餐,生活陷入困顿。 连其他贵族领地内居民的生活也岌岌可危。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们赖以生活的无之森顿时无法再进入;耕种的居民与放牧的居民,不知道家园能存续到几时。但看到杜格领民的状况,至今还无法提起勇气离开的人们更是继续待在原地,抱持着反正其他地方也不会更好的想法苟活。 贵族雷诺倒有安排逃难者入住已经离开家园的居民住所,接收耕地与牧养的动物,稍微紓解逃难者的危况,只是钱少人多,成效有限。至于其他领地则陷入混乱,有些贵族携带所有财富前往普诺尼兹城熟悉的商团;有些领地不惜之前与南方贵族对立,写信央求能前往他们领土。负责统领的贵族离去,领地内的领民只顾着自己,面对难民有些人排挤,有些人稍加施捨,没有人有能力站出来排解纷争。 不过所有克罗帝王国的人们都知道,除非他们找到对抗黑色魔物的办法,不管他们逃向何处,也只是坐以待毙,今日的难民有可能就是他们未来的模样,因此大部分的人们还是在能力范围内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谁,可以站出来解救我们?成为所有人民共同的期望。 那个人不是我。 桑尼面朝塔外,面露孤寂地望着黑色魔物群。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像开创克罗帝王国的罗尔王般成为城民崇仰的对象,可惜不论他四处派人寻求魔法或是光明神的指引,都无法得到任何协助。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从知晓世事开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才能立于眾人之上,如今黑色魔物即将到达王都脚下,他却发现自己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甚至连国内的纷争、难民问题与贵族弃逃领土都无法解决。 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桑尼转身,表情凝重地走向塔间楼梯的门。第二天早上,桑尼陛下发布一连串的命令:包括领地内的贵族应负起点清无人居住房屋与农地的数量,并就地安排逃难农民改住。并自即日起,凡逃离家园者,视同放弃所有地。 此令一出,眾皆哗然。 对逃难的难民来说,他们也是被迫放弃自己的家园来到别处,他们心底仍怀抱着总有一天能够回到家的希望,桑尼陛下的命令一方面来说解决了他们的危难;但相对来说,也消灭他们回到家园的可能——当他们回到家园时,他们的家园可能已经被其他逃难者入住。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逃难难民们在一种无他法可想的状况下,被迫接受这个命令。 对仍居住在原土地的人们,觉得这样的命令使人痛苦。桑尼是逼他们在坚守家园与放弃家园间做出选择,这里没有中间地带,不是拥有就是失去,断绝未来回到熟悉的家的可能性。 不管人们的意见为何,此命令公布后的确有效减缓难民们的危况,同时一定程度让大部分人们留在原本的土地上。虽然一段时间后,各地零星发生难民者强抢原居住者房屋,以及贪婪领主趁机搜刮领民的事件,但以全国状况来看,此一命令利大于弊。 桑尼坐在书房中。心中推演黑色魔物接下来的行动。现在要看城墙对黑色魔物到底有没有用,还有牠们接近城墙后会採取什么行动了。 可是,我没有其他抵御的办法。 从去年夏天黑色魔物入侵领土,直到今年春末黑色魔物抵达城下,已经将近一年,桑尼也只知道光明教徒没有找到抵御黑色魔物的办法,以及魔法没办法这么大规模施放的讯息。 难道我们真的注定被黑色魔物灭亡。 桑尼握拳,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急促的脚步声从廊道传来,一名亲卫快步走近,抚胸行礼:「陛下。」 「什么事?」 「安插在元素之与殿堂的探子传来消息,有人已经取得风神的力量。」 「真的吗?是谁?」桑尼目光灼灼的看着亲卫。 「听说是之前曾经在普诺尼兹城防卫战中大出风头的凯克魔法师一行人。」亲卫接着稟告:「只是没有人看过凯克魔法师施展所谓『风神的力量』,不知道消息的可信度。」 桑尼沉吟。「你接着说。」 「他们最近啟程前往海边小岛,寻找水神的指引。」 「嗯。派人继续追踪他们的动向,想办法找人联系上他们,就说克罗帝国王邀约他们前来,将给予丰厚的报酬,请他们务必前来击退黑色魔物。」 「关于此事的真假,要探子多观察元素之与殿堂那群魔法师的行动,看他们对于黑色魔物的应对措施有什么进一步的办法。」 「是的,陛下。」 根据之前对魔法之与殿堂的理解,这群魔法师虽然想找回往日荣光,不过却不至于做出什么欺瞒的事,取得风神力量一事多半是真。只不过……既然他们还要寻找水神的指引,代表风神的力量可能不足以与黑色魔物抗衡。 桑尼想起了,他曾经见过凯克一行人,在邀请当时消灭白色动物有功佣兵的庆祝宴上,那是些和他一样年轻的孩子们。 如果真的找到他们,他该如何使他们为他效劳呢? 不,首先应该思考的是,他与克罗帝王国能撑到他们取得足够力量,前来的那一天吗?桑尼轻敲书桌,陷入沉思中。 4-25昨日的农民,今日的难民 4-26 原来被盯上了 第二十六节原来被盯上了 从南门进入城中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穿过普诺尼兹城南门的斯凡不禁这样想着。脚下踩着同样宽敞洁净的石板路,南门与关闭许久的北门相比,多了些来往的人潮。 从普诺尼兹城防卫战一役后,北门就关闭了。毕竟普诺尼兹城以北没有任何防卫据点,辽阔的无之森不知何时可能衝入一隻白色动物,为保障居民安全,只得将北门封闭,仅留城门旁小门供人出入——只是后来听闻克罗帝王国出现黑色魔物后,更无人想到无之森,进出北门大多是住在东北峡谷地带的佣兵了。 南门的出入人数与车潮也因无之森物资中断之故,人数大减,不过普诺尼兹城内居民眾多,仍需要南方物资,再加上城内有各种手工师傅如皮製品、织布师傅、果酱师傅、酿酒师等等,以及佣兵相关產业如地图绘製者、武器锻造师、防具锻造师等等,因此南门每日仍有不少人进出。 「我们直接去蓝晶池吗?」斯凡早听凯克转述水神的指示,因此才决定不从东边沿岸直接北上回元素之语殿堂,而是改走普诺尼兹城。 「可我肚子好饿喔……」凯克哀号,还不忘摸摸肚子表示飢饿程度。 「那就照原本讲好的先去尤里大叔的旅馆吧。」 斯凡原本希望早一点看到池水精灵,看能不能多得到些使用水神力量的资讯,不过后来一想,他们也需要知道最近局势变化,例如黑色魔物对克罗帝王国的侵袭程度。尤里大叔那里消息灵通,先去那里边吃饭边打探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三个人经过城中圆环,沿着往常通往城东的小路走到尤里酒馆。 推开门,熟悉的食物香气与麦芽酒香飘散在空气中,时约正午时分,刺目的阳光从大厅左右墙面关闭一半的木门射入,打在厅中映出忽深忽浅的影子。 尤里大叔看到他们,朝他们微一点头,盛盘与倒饮料的手没停,只喊句:「来前面坐吧。」 三人也没说什么,走到吧檯前入座。 「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们了。」自从他们去年秋天和伊万一起去史东公会后,整个冬天都待在法师小镇与元素之语殿堂,春天一到可以动身后就去找水神,算一算大概也有四、五个月了。 「对啊。可尤里大叔我肚子好饿,我们先吃饭再说好不好。」 尤里笑着点头。 不一会,泛着油脂光泽的烤鸡与飘着奶香的马铃薯泥就端到三人面前。凯克迫不及待撕开鸡肉,抓着就放到嘴里大口吃了起来。 吃了好几天的鱼,新鲜感过去后,他们都有些腻了,再加上走了一个早上,斯凡与蒂雅也饿了,跟着开始享用美食。一时间只听到咀嚼与吞嚥的声音,不久三人面前的食物被吃得七八成。凯克打个饱嗝,讚道:「尤里大叔你的烤鸡和马铃薯泥还是好好吃喔。」 尤里笑了一下。 「最近生意很差吗?」进门后,蒂雅就发现中午时分,店内居然只坐了约三成的客人,和往昔春天时店内中午几乎坐满的情况相比,显得格外冷清。 「是啊。」尤里苦笑着说。 「你们也知道最近也没人敢去无之森,我这也没什么任务了。」尤里收走三人的盘子,一面擦拭桌面一面说着。 「嗯。」 「你们最近有什么打算?去找水神指引的过程顺利吗?」 尤里刚才问完,斯凡就警戒地望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也太敏锐了。」察觉到斯凡的视线,尤里苦笑着说。 「你怎么……」斯凡想问,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我怎么知道是吗?」尤里倒没遮掩,他笑了笑:「我可是普诺尼兹城首屈一指的情报贩子啊,连这都不知道我也不用混了。」 「好了,不和你们开玩笑了。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晚上住在我这吧,今晚大叔招待你们睡最好的房间。」他自言自语般补了一句:「反正现在也没人住。」 「最好的房间耶。」凯克欢呼一声。 斯凡没有放下戒备的眼神,即使他是曾经给予多次帮助的尤里也不例外。「有什么事吗?我们去找水神的事情都传开了吗?」 「没有传开,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吧。不过你们得到风神力量的事情倒是顶多人知道了,毕竟元素之语殿堂也有他们的压力吧。」尤里摸着下巴鬍渣说道。 斯凡皱紧眉头。 「对,我有事找你们。希望晚餐过后找你们谈——」尤里啊了一声,「就到之前地下室的酒窖吧。」 看到斯凡没吭声,蒂雅与凯克也不答话。尤里只得补了一句:「应该没问题吧?」 凯克转过去看着斯凡,蒂雅也望着他。斯凡的表情仍是很紧绷,但点点头说:「好。没问题。但是,你要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成交。」尤里举手,朝斯凡比一个击掌的动作,斯凡看了尤里一眼后与他击掌。清脆的击掌声似乎为晚上的会谈揭开一个不错的序幕。 斯凡看凯克差不多吃饱了,突然冒出一句:「早上都在走路,凯克你也累了吧,我们先休息吧,吃饱睡一下我们再出去逛好了。」 「真的吗?」凯克兴奋地说道。「这真是太棒了。」 蒂雅瞄了斯凡一眼。 尤里听到他们的对话。「你们想先休息吗?」 斯凡点点头。 「哦。」尤里挑眉,「你们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尾端最大的那间就是了」。他转向蒂雅:「蒂雅你就住隔壁吧。当然,算我的。」 「尤里,谢了。」蒂雅说道。 尤里笑了笑,继续到外面大厅收拾客人用餐后的碗盘。 三人将自己的餐钱放在吧檯上,斯凡朝尤里喊了一声:「尤里大叔,餐钱放在这了。」尤里朝他们摆手,比着二楼,示意他们快去休息。 三人依序走上楼梯。凯克一蹦一跳地走在最前头,最好的房间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衝到二楼走廊的末端打开门。 斯凡跟在后面,蒂雅若有所思地望着斯凡的背影。 「这房间真的好棒喔。」凯克推开门,看到与之前他们所住的房间截然不同的景象,不禁讚叹起来。房间是之前他们所住房间的两倍大,进门处放了一组三人圆桌桌椅,床铺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毯子上还有一床毛毯。格纹窗帘在窗边飘盪,床边小几上放了盆鲜花。 「嗯。」 蒂雅也跟着斯凡走进来。 「蒂雅你怎么跟着进来?有事情要和我们说喔。」凯克回头,不解地问道。 「就只有你呆。」 「我哪有!」 斯凡叹口气:「我们都已经被盯上了,晚点再去找池水精灵,等到夜深少人的时候吧。」他拉着圆桌旁的椅子坐下。 「啊?」凯克愣了一下。 蒂雅跟着坐下,看不下去凯克的呆,忍不住出声提醒:「刚尤里大叔问我们去找水神的指引如何了。」 听懂是听懂了,就他们的行踪被很多人知道了。「不过这样有什么关係吗?」 「我是怕你又被人带走。别忘记之前独立佣兵据点那时的事。」 凯克点点头。 「而且我也觉得你找精灵的方式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目,我不想现在去被附近的人观赏。」 「呃……」 「蒂雅,你觉得,是哪些人盯上我们了?还有尤里找我们会是什么事?」 原来是要商讨事情,蒂雅才会跟着进来。凯克看着蒂雅与斯凡开始讨论起最近的局势,不禁感到有些无聊。肚中塞满食物让他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呵欠,手肘靠在桌上,开始打起瞌睡。 4-26原来被盯上了完 4-27 就这么简单 第二十七节就这么简单 傍晚,斯凡等人用过晚餐后,因为店内还有不少客人,尤里说希望能晚点谈,他们就决定先去城中圆环那晃晃。 原本凯克想自己先去找伊伦特的,不过斯凡说既然已经知道他们被盯上了,没办法让他自己一个人行动,而且傍晚说不定有不少人在蓝晶池旁谈情,此时去也不是很恰当。凯克说先去看看也好,反正他们很久没到普诺尼兹城了,也可能大家都正在吃晚餐,池旁一个人也没有。 最终斯凡还是决定出去走走,反正待在旅馆内也不能做什么,还有机会钓出暗中盯着他们的人。这些他倒是没和凯克多解释。 早上经过时,城中交易仍显热络,不过傍晚过后,店面大都关了。普诺尼兹城虽然商业繁盛,但晚上并没有店家开门做生意,城中圆环的人因此少了许多,显得稀稀落落的。 凯克走到蓝晶池旁,盯着池水的变换。 无数的蓝色六角形冰晶涌向中央水柱,一个接着一个挤压堆叠,将水柱越堆越高,最上方的蓝色冰晶被下方冰晶挤升,越升越高,突然,最上方冰晶就这样彷彿被风吹落的花瓣,向四面拋落,散出美丽弧形。 拋散的冰晶所形成的弧线,闪耀着水蓝色光芒,美得令人离不开视线——尤其对喜爱观察元素变化的凯克而言。他呆呆站在蓝晶池畔,仰头看着冰晶由下往上,再由上往下的无限循环。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凯克这才注意到伊伦特已经出现在蓝晶池中央。 伊伦特的样貌没什改变,长至身后脚跟的白色长发,一双深邃蓝眸、小巧的鼻尖与一抹浅笑。她穿着一件水蓝色长袍,绑在她单侧肩膀,另一侧则露出雪白肌肤。长袍上似有水光荡漾,不断变化着光影。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眸底多了一丝忧鬱。 「伊伦特,你来了。」 伊伦特点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你可以帮我吗?」 「好。」 听到伊伦特这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他的要求,凯克又惊又喜又不可思议:「所以你会加入我们的队伍吗?」 伊伦特偏着头,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凯克有点担心地望着她,担心她改变主意。 她凝视凯克片刻,才带着困惑的声音说道:「加入你们的队伍是什么意思?」 「就是……」被这样一问,凯克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啊,他从没想过邀请小精灵加入队伍是什么意思。像菲利,他也不是和斯凡与蒂雅一样几乎都和他同行;像欧薇娜,也是他叫她,她才会出现,或者她自己想出现。 这样算是加入队伍吗? 还是只要他们出任务,或者遇到危险时,她可以出来帮忙就算是加入队伍?可他觉得好像又没这么简单。 凯克陷入到底怎样才是加入队伍的思绪循环里,找不到出口。 「凯克?」 伊伦特漂浮在空中,往前靠近他两步。 「嗯?」凯克迷茫地望着她。 哎呀,水神大人可没说这孩子是这样的孩子啊。伊伦特有点担心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加入队伍』是什么意思。」伊伦特指了指他耳朵上的水蓝色耳坠,「你现在身上有水之石了,只要水之石中有和池水一样多的水元素时,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 「那太好了。」凯克决定不再纠结加入队伍的这个问题,总之,只要伊伦特能常出现在队伍中,他们战斗时也能出来帮忙就太好了。 可是,如此轻易得到伊伦特的许诺,凯克又忍不住再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不帮你的话,这个世界将会覆灭,这也是水神的指示。」伊伦特越说脸上鬱色更重,突然她露出微笑,「也是因为我想要帮你,因为你这么有趣,从没看过看蓝晶池看到这么入迷的人。」 她是池水精灵的化身,蓝晶池只是她所能出现的地方之一,但因为位处最常看到人类的普诺尼兹城内,她喜欢透过这里看着人类这种生物的一举一动。 她很少遇过有人用这样热切的眼光看着池水——看着她。 她们小精灵们需要有人看着她们,想着她们,她们才能存在。她们不像水神般如此伟大,所有生物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只能在她的脚下匍匐崇仰。现在人类会运用的事越来越多,她们也越来越被遗忘。 所以能遇到像凯克这样的孩子,她是很高兴能帮忙的。 「凯克,你和你的『朋友』谈完了吗?」斯凡僵着脸问道。虽然他看不到池水精灵,不过从刚刚凯克的话,他猜他应该是已经遇到水精灵了。只是他明明就和凯克说过他们被盯上了,为什么他还可以如此大剌剌地在这里和看不见的精灵谈起来,这点他实在难以理解。 「嗯,伊伦特她答应加入我们的队伍了唷。」凯克回头看着斯凡,笑着回答。「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斯凡僵着脸,走到凯克身旁:刚刚凯克自言自语时,他不想靠他太近,谁知道池水精灵在哪里,他总感觉应该留点空间让他们对话。 斯凡低声说道:「凯克,到没人的地方再继续聊吧。」他瞄了眼四周店家屋簷下站着的人影,谁知道其中有谁。 虽然以他刚刚所听到的,凯克还没有提到他取得水神力量这件事,但谁知道如果他继续聊下去,会不会谈到,既然他口中的伊伦特已经答应加入队伍,凯克之后要找她应该就和找菲利与欧薇娜一样简单吧。 凯克顺着斯凡的视线瞄过去,点点头。他抬头对伊伦特说,「这里人来人往,晚点我再找你好吗?」 伊伦特点点头,水蓝波光一闪,消失了踪影。 「好了。」凯克转过去对斯凡和蒂雅说道。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凯克坐在蓝晶池旁,右手轻触耳坠。水花自池水中翻起,像排成一行的数十条小鱼,一条接着一条跳向凯克的水蓝色耳坠。「我要先装一些水元素,你们要先去逛逛吗?」 放着凯克一个人在城中央装水元素? 斯凡与蒂雅不管怎样想,都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他们只得一起坐下。斯凡原本想要凯克去其他地方「装」的,但仔细想想这附近的确没有水源,只得作罢,毕竟之前凯克就和他们说过,如果元素之石的元素不够,或附近有没有足够元素时,精灵们是无法出现的。 斯凡知道若是这样,凯克就无法再和伊伦特交谈。只是……凯克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还是池水不断射向耳坠后消失不见,哪个比较不引人注意,他倒真觉得两难了。 不管怎样,放凯克一个人在这里可能被带走,凯克继续在这里和伊伦特交谈可能会不小心说出取得水神力量,哪种他们都不乐见,他们只能继续坐在这里,陪凯克一起接受眾人的注目礼了。 不知道尤里到底要和他们说什么呢?斯凡继续僵着一张脸,决定无视暗地里围观的视线,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4-27就这么简单 4-28 说客 第二十八节说客 薑汁香混着酒香充斥在空气中,辛辣与醺然的甜味扩散开来,繚绕在每个人的鼻尖,饶是冷静如蒂雅也缓慢地深呼吸,想要多吸取一些这美好香味。烛光摇曳,将小酒窖中央小桌旁四人的面孔照个清晰,烛光照射范围不广,后方架上的木桶仍躲在阴影里。 光影跳动,斯凡三人都在等着尤里开口。 「喝啊,虽然现在是春天了,不过晚上还是满冷的,我加了一点酒在薑汁里,喝起来很不错的。」 凯克拿起木杯小心啜饮——他可没忘记第一次喝尤里大叔的薑汁时,那份呛辣让大口喝下的他咳了好久。 「尤里,你不是说找我们有事。」 「是啊。」尤里自个倒是拿起麦酒喝了一大口,漫着酒气的鼻息说道:「我知道黑色魔物的状况,也知道根本没人可以打得过牠们,是吧?」 斯凡沉重的点头。 「我也知道你们之前和黑色魔物战斗过,好了,斯凡你别看蒂雅,不是她说的。」他又喝了一口,继续说着:「你们和黑色魔物对战时又不只你们三人。」 蒂雅睨了斯凡一眼。 尤里看到蒂雅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黑色魔物现在已经越过杜格领地,进到克罗帝王国王族领地了。」 「所经之地,寸草不生,变成一块灰色枯槁的地面。只要曾让牠们吞没的人,大部分都失去生存意志。」 尤里越说,三人脸色越差,连凯克都放下手中的木杯。 凯克表情凝重问道:「状况已经这么糟了?」 尤里沉默了会,又喝了一大口麦酒才苦笑着说:「或许还不是最糟的。你们有想过,黑色魔物的目的是什么吗?」 斯凡、蒂雅、凯克面面相覷。斯凡摇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是啊,不过牠们想要摧毁吞没一切,怀抱着对人类的恨意而来,这点应该没错吧。」 三人回想从黑色动物到白色动物,到如今的黑色魔物,牠们都同样具有攻击人类的执意,不禁一起点头。 「这也不是我说的。」尤里自嘲地说:「我这身老骨头,现在可没办法像你们一样直接与牠们作战。」 「不会啦。」蒂雅尷尬地回道。 「我开玩笑的。」尤里表情转为严肃,继续说道:「这也不是我的分析,而是希普奥尔王国贵族们的结论。不管怎样,他们一致认为黑色魔物摧毁克罗帝王国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希普奥尔王国。」 斯凡的手一抖:「摧毁?有可能吗?」 尤里点头:「世界上的国家又不是永恆的,有新的国家出现,自然也有旧的国家消失。」 「我言归正传。希普奥尔王国的贵族,不,严格来说应该是马基恩阁下——也就是之前在保卫北门时统领你们作战的」,尤里说到这里刻意顿了一下,才加重语气说道:「想将击败黑色魔物的希望押在你们身上。」 尤里话一说完,斯凡的木杯咚的一声放下了;蒂雅也惊讶地张大眼睛。 短暂的沉默过后,斯凡沉着声音问着:「这是什么意思?」 「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马基恩阁下与他们背后的商团,决定要资助你们的一切活动。」 「为什么是我们?」 「呵,你们可是目前最可能打败黑色魔物的一队人马啊。」 「我们只有三个人,黑色魔物群这么多。」 「因为你们是目前唯一取得两位元素之神力量的人。」 斯凡听到这里,并没有为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了头。他一面听尤里说一面想:他们的确需要资金,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没有收入,他们前往风神山谷与水神小岛也花费不少旅费。 不过他们虽然取得风神与水神的力量,但是从未展现出任何明确的战果,为什么会选择将资金压在他们身上,他觉得满奇怪的。 斯凡望着尤里:「他们不只资助我们吧。」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每位普诺尼兹城商人都知道的哲理。 尤里两手一摊,「谁知道呢?我知道的只有你们。」 斯凡越想越觉得不太合理,说不定他们是想要取得风神与水神的位置。他警戒地问道:「我们要付出什么吗?」 尤里笑着说:「斯凡你真的长大了。」他接着说:「据我所知,马基恩阁下他们不仅会替你们出钱,还会替你们出人。」 「你们也知道光凭你们,即使取得克罗帝王国的土地,也无法治理吧。因此他希望能在你们打败黑色魔物之后,根据资助比例,在新建国家中佔有一席之地。」 尤里话说完,三人都沉默下来了。老实说,他们之中没有人想到这么远,即使将桑尼陛下所开出的奖赏深埋在心中的斯凡也没有想到如此深入的问题——如果他们打退黑色魔物,光凭他们三人该如何成立一个国家,不,是他们还未体认到他们「有可能」打赢黑色魔物吧。 「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交易。」 斯凡并未答话。 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接受马基恩阁下的资助似乎都是正确的道路。他们将会有钱、有人,还有人可以协助治理国家领土。但不知为何,斯凡就是感觉闷闷的。 「我以为……」凯克刚起了个头,就安静下来。离家两年多,他多少懂得世界的道理,例如需要钱才能维持生活,带着笑容接近的人不一定是好人,话到嘴边,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要说些什么呢? 说自己以为勇者打败怪物后就会和公主结婚,知道如何治理国家了吗? 只是他从没想过,原来吟游诗人口中故事里的勇者,是以这种方式过生活——接受他人的委託,打倒、护送、取得些什么,然后「获取报酬」。故事里面没有这些,有的只有勇者受到眾人的欢呼与喜爱。 「一时之间,你们可能有些茫然,但仔细想想,你们就会发现这个提议对你们而言有多棒。」 「马基恩阁下会给我们多少钱?」蒂雅突然出声。她身为佣兵的时间最久,从小独立过活,对她的「目标」而言,钱才是最重要的。事实上,三人组队的约定至今仍有效,他们获得的报酬一直是以蒂雅四份、斯凡与凯克各三份的方式分配,即使后来攻击白色动物的主力是凯克也一样。 「我不知道。」 尤里耸肩:「我只是一个说客,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这个提议,马基恩阁下希望当面跟你们谈。」 「好。」蒂雅爽快地回答;斯凡与凯克刷地转头看她。「我们三人商量后再和大叔你说吧。」 「没问题,我想你们也需要点时间考虑,不管怎样,希望能在明天傍晚前给我一个答案。黑色魔物的攻击会怎样发展没人预料的到,我们不希望等它开始攻击普诺尼兹城时仍束手无策。」 斯凡再看了蒂雅一点,点头应好。 4-28说客完 4-29 我不想有遗憾 第二十九节我不想有遗憾 该怎么说服斯凡与凯克接受马基恩阁下的资助? 蒂雅明显感受到斯凡不愿意——即使知道他们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也一样。是不喜欢在人之下,还是不喜欢受到控制,还是希望统治国土时没人干涉? 难道斯凡不明白,他们别无选择,如果要打败黑色魔物,一定需要别人的援助,不管在金钱或人力。 或许,她不该在乎斯凡的感受,直接说服凯克。她知道他们三人之中,真正有能力打败黑色魔物的人,不是她或者斯凡,而是凯克。只要凯克答应了,她与凯克可以一起接受马基恩阁下的提议。 坐在床沿边思考的蒂雅,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以这种方式处理这件事。是的,凯克并不具备领导队伍的能力,光找凯克是没用的。她一面在心底说服自己,一面却心知她不愿意这么做的原因:她不想斯凡不开心。 那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了吗? 告诉他们,她的目标是什么,和他们两人诉说自己的过往以及一直以来渴望达成的目标。想到之后他们将再次与黑色魔物一战,可能会死,她就更下定决心应该在此之前完成她毕生的心愿。 可是,蒂雅咬着唇,犹豫不决。 她可以相信他们吗? 她抬头看往窗外,外头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朦胧月光与星光透过窗户撒进屋内。原来都这么晚了。蒂雅躺上床,闭上眼睛,心想明早再说吧。 「斯凡、凯克,我……有事想和你们谈。」吃完早餐,走在二楼走廊时,蒂雅迟疑了一下说道。 「嗯。」 三人进了斯凡与凯克的房间:尤里旅馆内最大最好的房间,坐入入门处的三人圆桌桌椅。 入座后,斯凡与凯克都等着蒂雅开口。 「蒂雅,你就告诉我们,有什么事情,放心和我们说。」凯克见蒂雅的表情不太好,开口鼓励她。 「好。」蒂雅深吸口气。 「我希望你们能接受马基恩阁下的提议。」 「为什么?」斯凡不解地问道。「为了钱吗?」 蒂雅点头。 「我们也组队快两年了。这两年间,蒂雅你除了武器或防具之外,几乎很少买什么东西。不论是吃的、穿的、住的,也从未有过什么奢侈的花费。我们都知道佣兵的原则是不干涉彼此的过往。」斯凡凝视蒂雅,顿了一下才说道:「可是蒂雅,我们都很想知道你赚这么多钱要做什么?」 蒂雅一滞,防备地回答:「既然你们知道佣兵的原则是不干涉彼此的过往,为什么问我这件事。」 「因为答应马基恩阁下的提议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这事关我们打赢黑色魔物,」斯凡苦笑了一下,「如果我们有可能打赢的话,事关我们未来三人的生活。」 「所以,」蒂雅才起了个头,斯凡就打断她继续说道。 「如同尤里大叔说的,如果我们拿到克罗帝王国的土地,我们也没有能力治理,或许还可能被克罗帝王室欺骗;可是,接受马基恩阁下的协助就会比较好吗?我们还不是可能会变成马基恩阁下手中的傀儡。」斯凡想了一整晚,才将心中的疑虑釐清,此时仔细说明,听来倒有几分道理。 「所以你希望怎么做?」几乎是针锋相对般,蒂雅以难得的尖锐口气问道。 斯凡握紧拳头,闷声不吭。 紧张的气氛流窜在斯凡与蒂雅之间,凯克知道两人都有理,想要劝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难得看到这么火爆的蒂雅——凯克从来没看过她这样。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才说出一直放在心中的话。「我们会问你这件事的原因……『我』想知道这件事的原因,和尤里大叔的提议无关,也和克罗帝王国无关。」 凯克真挚地望着蒂雅的黑眸:「而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将你当作是一位好朋友,就像我和斯凡是朋友一般。你对我而言,早已不是合作的佣兵或队友的关係而已。我想知道你存这么多钱要做什么,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想知道是否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随着凯克倾吐心声般的语气,蒂雅原本戒备带刺的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她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道:「我也是……将你们当作朋友了。」 她看了一眼斯凡,又看了一眼凯克,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好吧。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存这么多钱的理由。」 「我并不是这块土地上的人。小时候我住在一个都是黑发黑眼人们的土地上。」斯凡与凯克听到蒂雅这么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自从父母过世后,就由家中的管事沉叔叔和帮忙的喜儿大婶照顾我。但有天一觉醒来,我就发现我被反绑,困在船上。四周是我从没见过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蒂雅说到这里,语气逐渐冷漠,面无表情就像在诉说别人的事。 「当时我还小,大概才五到六岁吧。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我的世界整个都变了。后来,偶然间我被带到杭特公会,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才出来成为独立佣兵。」 「我存这么多钱的理由是,我只想回到我的家。我想去那里看一眼,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蒂雅越说手心越冰冷,当她逐渐长大,不由猜测可能是沉叔叔与喜儿大婶覬覦父母留给她的家產,联手将她卖掉。 想到他们曾经疼爱她、照顾她的模样,她就觉得人心怎么可以如此险恶。 「我只想要一个真相。」蒂雅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没想过蒂雅曾有这样的遭遇,斯凡与凯克听完后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曾猜过蒂雅小时候过得并不好,所以想努力存钱为了以后的生活打算,没想到却是如此沉重的过往。 「很好笑的故事吧。」蒂雅扯动嘴角,讥讽地说道。 斯凡与凯克面面相覷,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过了一会,凯克决定不要再提起蒂雅的伤痛。他直接问道:「所以你希望我们接受马基恩阁下的协助,让你拿到足够的金钱回到家乡吗?」 蒂雅点点头,又摇摇头。 正当斯凡还想再问时,蒂雅解释:「我们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打赢黑色魔物对吧?」 斯凡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想了想后点头。 「我们如果再次对上黑色魔物,我不觉得黑衣人会让我们离去。」 「嗯。」斯凡点头。虽然他们心底都或多或少都想过战败的下场,但是三人却自欺欺人般,彼此间从未讨论过这份恐惧。 蒂雅再吸口气说道:「我只希望至少在我们去找黑色魔物之前,能先回到我的家乡。」 「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蒂雅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不想有遗憾。」 当蒂雅以几近沉痛的语气说完时,斯凡与凯克都默然了。是啊,谁知道再去面对黑色魔物会如何,他们也许都会断送生命也不一定…… 他们又有什么立场阻拦蒂雅接受马基恩阁下的资助。 4-29我不想有遗憾完 4-30 新商品 第三十节新商品 当斯凡告诉尤里大叔:他们希望能和马基恩阁下会谈再决定,事情开始飞快转动。也就是从那时他们才知道,他们接受马基恩背后商团的资助势不可免——尤里在他们同意后才告诉他们,从普诺尼兹城北门一役后,希普奥尔商团们与元素之语殿堂建立了千丝万缕的关係,说是由他们全面供应殿堂这一两年的发展经费也不为过,而他们前往寻找水神,从泰勒老师那里得到的旅费资助,也是其中一部分。 听到这个消息后,斯凡只得苦笑。 从尤里的隻字片语中,他可以猜出很多事,他从小在市场长大,多少窥探到商团的操作手法。所谓的资助,往往是伴随着希望得到更大利润的投资。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寻找水神这件事,是殿堂提供商团消息,算是给商团的回报,只是不知道商团是否找了个好听的理由,诸如要保护他们三人的安全,来说服那些只知道专注研究的魔法师们。 但是为什么尤里在他们同意会谈后才告诉他们这件事呢? 如果提早告诉他们,他们同意会谈的机会不是更大吗? 这个问题,他想了一天都没有答案,傍晚从尤里得知明天就要和马基恩会面,想在会谈前掌握更多情报的时限压力下,他忍不住问了尤里。 「哦,斯凡小弟,你这个问题很有趣啊。」尤里坐在吧檯后面,瞇着眼睛擦拭盘上的污点。 不知道为什么,斯凡觉得尤里瞇着眼的表情,带点恶趣味。 「尤里大叔……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想你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斯凡知道马基恩之所以会请尤里当说客,一方面是因为他前佣兵的背景,更重要的是他与他们三人间的情谊。当时三人可是透过尤里的关係,传递白色动物来袭的情报。 「那当然。」尤里回答地倒是爽快。 「那……请告诉我,你和马基恩阁下交涉的过程吧。为什么我们答应后才告诉我们殿堂接受商团资助这件事。」 「马基恩阁下没和我说原因,只告诉我如果你们答应的话,再告诉你们这件事。」尤里索性放下了盘子,直视着斯凡。 「所以是马基恩阁下特别交代这样做的吗?」 「要这样说也可以。」 「他没有告诉你……」斯凡才讲几个字,就把话吞回肚子。想想这问题问来也真可笑,以马基恩阁下的身分,为什么要和一位转达者解释原因。 「哈,斯凡小弟你也知道这问题问我也没答案。」尤里爽朗地笑了出来。笑了一会,彷彿因为心情很好般带着笑意说道:「就像斯凡小弟你说的,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本来这应该让你自己想的,不过你在会谈前先知道多点讯息也好,不然我也担心你们太快被商团吞了。」 他压低声音说:「我猜,马基恩是这么打算的。如果你们不答应会谈,他就继续在殿堂背后资助你们,等到你们习惯接受金钱援助后再现身,到时你们也不得不答应。现在你们答应了,告诉你们这件事情等于为明天的会谈施压,让自己站在一个较为优势的立场。」 「斯凡,你说,我猜得对吗?」说到这里,尤里露出一个狡獪的微笑。 猜得对。 结束和尤里的对谈后,斯凡满怀心事地走回房间。 不得不说,尤里的歷练不知道比他丰富多少倍,他想了很久也没朝这方向想去。可更大的问题是,即使认为尤里的猜测正确,他也找不到任何补救措施,他们就像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或许从根本上反抗?告诉马基恩他们不想去打黑色魔物?哈……不打黑色魔物还能做什么,他们身处在诺姆大地一天,就有一日会遇上黑色魔物。 望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凯克,斯凡有时候觉得很羡慕他,是不是像凯克这样很多事情不要深究会活得比较快乐。 自从昨天早上他与蒂雅间紧绷的对峙解除后,凯克就像放下心中的大石,中午多吃了一大块麵包,整个下午坐在壁炉前不知道和壁炉小精灵聊些什么,放松悠哉的样子让他与蒂雅都忍不住想翻白眼。 不过他与蒂雅都忍住了。他们其实都知道凯克在各方面背负了很大的压力,虽然他外表没有显露出来,但是精灵们会失控、世界会破灭这两件事情无时无刻都压在他的身上,就让他短暂放松一下吧。就像凯克说的,外面有人盯着他不能出去找伊伦特,又不能练习魔法,他们现在除了等待马基恩阁下的会谈外什么也不能做,他正好陪陪欧薇娜抬槓,省得每次找她时她都抱怨。 早晨,马基恩独立坐在书房里。他今天的行程一如往常,早起到操场与士兵们一同晨练,之后回到书房里处理些公务,偶尔会到会议室与小队长们开会等等;下午是进行队伍操练与巡视,晚上则每隔数日和商团的人在书房洽谈。 他与商团的关係眾人皆知,甚至可以说他之所以能成为普诺尼兹城军事上的最高长官,除了他本身的军事功绩外,泰半是因为背后的商团出力——毕竟普诺尼兹城以商立国,近年也根本没什么战事,他的过往功绩只是剿灭盗匪。 普诺尼兹城的居民对于他背后的商团背景,没有任何意见,相反地,他们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有背景的人,有更多力量可以做更多事情,如果能以商团力量「免费」为人民服务是再好不过的了。 马基恩自己也明白这点。 例如这段期间以来,他为了普诺尼兹城的未来所铺设的道路,将在今天有了新的进展。为了这件事,他昨天听到尤里传来的消息后,就将今天早上所有的行程排开,迫不及待想要与他们三人会面。 他们应该不知道,他们暗地里被视为他的商人眼光是否准确的指标。从北门一役,他就在他们身上投入许多金钱与人力,也是因为如此,凯克的名声才可以如此快速在诺姆大地流传开来。 他透过商团的力量,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将凯克塑造成一名「优秀」的魔法师,并将他怪异的打扮宣传为别具魅力的特点,是身为强大魔法师、专注魔法世界的展现。而他刻意忽视三人中剑士与弓箭手的能力,原本是希望能单独拉拢凯克一人,他们将有更多可以着力的地方。没想到后来斯凡与蒂雅的名声也在他们多次与其他佣兵们合作后传开,而三人的关係远比他想像中深厚,让他只能改变想法。 不管如何,他这次邀请他们前来会谈,一方面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击退黑色魔物,他对击败他们实在不抱希望;其次,如果他们真的能取得克罗帝王国被黑色魔物侵犯的土地——他相信在他们商团的帮助下一定能达成,他希望能藉此在克罗帝北方放入一个牵制,甚至可以说是纷争的火苗,以换取普诺尼兹城的长久平安,才是他与商团的主要目的。当然,这些他并不会告诉他们。 他们现在是否已成长到能达成他的期盼呢?如果还没有的话,他很「乐意」提供各种资助,帮助与包装他们,让他们快速茁壮。 他有种久违的感觉,那是他离开商团转军事后,就不曾燃起的发展新商品的热情。 他,十分期待。 4-30新商品完 4-31 务必加以考量 第三十一节务必加以考量 他们从未想过马基恩阁下拥有这样的一面。 眼前这名温和有礼,浑身散发着间适自得的贵族风范,保有恰当距离感的高瘦男性,真的是他们记忆中的马基恩吗? 他们曾近距离接受他的指示,也曾从远处观看他的指挥。记忆中的他,不苟言笑、表情严肃,即使面对再艰难的困境,脸上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站在墙头鼓舞他们时,语调鏗鏮有力但无激昂之情。 似乎有一点像。只是一个偏严肃;一个偏悠间吗? 斯凡看着马基恩,心想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或者领军的他才是,抑或全部都不是他也都是他的一部分? 马基恩朝他们露出淡淡的微笑:「请坐。」 三人自抵达马基恩阁下的宅邸大门,就被一名自称管家的先生迎了进去,穿过一楼走廊,走上二楼,正中长廊的底部就是马基恩的书房。可能因为马基恩是城卫军的最高长官,屋内摆设散发着重视实用的气息,没有过多雕饰,墙上的壁画也只有两三幅。 跟着管家走进书房,马基恩就站在书房里唯一的长桌旁等着他们。他并没有上前,不过佇立等待的姿势与脸上淡淡的喜悦,以他的身分来说,似乎就已充分表达他的欢迎之意。 三人入座后,站在门旁等候的管家才上前替他们倒茶。 长桌中央摆放着精緻的茶组:一个高身茶壶与五个小巧的茶杯,和两碟精緻的饼乾。管家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加糖后,在凯克与蒂雅的杯中舀入一小匙糖,提起茶壶注入琥珀色的液体,薄荷清凉的味道渐渐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彷彿轻烟繚绕,窜至三人的鼻尖,使人精神一振。 接受这种殷勤的招待还是第一次,三人都有点受宠若惊。 马基恩待管家倒好茶后,示意他离去。当书房内只有他们后,才直视他们缓缓说道:「我听说,你们曾经直接和黑色魔物交手,现在也努力奔走寻找打败黑色魔物的办法。」 蒂雅和凯克齐将眼神投向斯凡,斯凡点点头,没有回话。 马基恩的声音温和,眼神恳切地望着三人:「你们辛苦了。希普奥尔王国以有你们这样不畏自身安危,努力击败邪恶的勇者为荣。」 虽然心知马基恩说这些话只是想要拉拢他们,更可能是为了之后的协议铺路,从黑色魔物脚下生还后从未听过任何抚慰或鼓励话语的三人,还是忍不住鼻头为之一酸,眼眶泛红。 「你们真的很努力。」马基恩又补上一句。 「谢谢。」斯凡才开口,就听到自己声调中的哽噎,连忙闭嘴压下喉咙涌起的泪意。缓了一下才再次说道:「谢谢您。」 「不用和我道谢。我们这些大人们才觉得愧对你们。不论在你们攻打黑色魔物,或者寻找四神的过程中,都没有提供什么『有力』的援助。黑色魔物应该是我们所有诺姆人都要面对的危难。」 来了。当马基恩提到有力的援助时,斯凡心底的警鐘已经响起,但刚刚才被激起的情绪又哪是一时半会能抚平的。 「我请尤里邀你们来,就是我们也想尽一份心力。」 马基恩话说到这里,斯凡知道他们几乎完全陷入马基恩的掌控中,尤其当他瞥向凯克时,看到他热泪盈眶的神情。 「请你们务必让我们尽一份心力。」 面对马基恩阁下诚挚的请求,斯凡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空间,就像攀在悬崖边,没有办法不去抓那隻伸出的援手。 「谢谢您。」斯凡最终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太好了。」马基恩笑容满面说道。那笑容如此真诚,让斯凡几乎怀疑是自己想太多,或者尤里大叔所提只是他个人的推断,马基恩单纯想帮助他们罢了。 「我想,你们目前最需要的应该是物资与人力。」马基恩拿出一捲羊皮卷,将它摊开,上面依序画着数个图案,分别是钱袋、地图、刀盾与人头剪影。 斯凡点头。 「普诺尼兹城三大商团将依二、一、一的比例,无偿对你们提供金钱援助,你们不需要归还。从今日开始至你们取得克罗帝王国北部土地之日,我们将尽力提供你们所需的金钱。」马基恩说得很慢,似乎知道这对他们有些困难,他不时观察斯凡的反应,说完一遍后又针对斯凡提出的问题加以解释。 「不过,」马基恩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说:「虽然击败黑色魔物是所有诺姆人都应该背负的使命,身为普诺尼兹城城民的你们应该都知道,」他露出一个苦笑:「商团是需要利润才能生存的。商团是许多家庭赖以维生的群体,商团主人必须确保商团的获利。」 斯凡从小在普诺尼兹城的市场长大;蒂雅与凯克住在普诺尼兹城临近区域,对这番说法也是从小耳濡目染,都跟着点头。 「因此商团主人们希望,当你们获得报酬时,能够给予商团回报。」 听到马基恩终于说出资助的条件,斯凡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没有比不知道从何开始的谈判更困难的了。他让自己尽量做出一副诚恳的表情:「那是当然的。如果我们有获得报酬的话,自然该回馈商团。可是不知道您所指的报酬是什么?我想若我们能打败黑色魔物,获得的金钱对商团来说,怕是觉得太少了。」 马基恩露出一个颇富兴味的笑容。「斯凡,你真会开玩笑。」他笑着继续说道:「克罗帝王国的国王没有答应支付金币给击败黑色魔物的人,这我们当然明白。」 他的表情转为严肃:「我们指的是土地。克罗帝国王许诺会将被黑色魔物佔据的土地分给勇者。商团们希望能取得土地的统治权,当然,是依照一定比例。」 「什么样的比例?」 「你们三人佔一半比例;商团们佔一半比例,商团们之间的比例再由我们自行协商。」既然已经谈到这里,马基恩对交易条件也就直说了。 土地。 三人决定前来与马基恩阁下会谈前,其实就针对尤里提供的情报,讨论过要不要将土地分给商团。虽然获得土地奖赏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简直遥不可及——他们连怎么打倒黑色魔物都还毫无把握,不过既然商团对克罗帝的土地感兴趣,蒂雅与凯克都不介意以此换取商团的资助。 凯克说他只想要好好研究魔法,只要到时候斯凡会帮忙推广四神与精灵们的存在就好;蒂雅说她想等到回去故乡后再说。两人都说如果真的能获得土地,就将土地交给斯凡吧。他们对统治土地实在没什么兴趣。 「给我们一些时间讨论。」斯凡想到昨天三人的商讨结果:不论马基恩提出什么条件都以内部讨论为藉口,拖延一些时间。 「那没问题。」马基恩点头,但却在此时笔直看着斯凡:「但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商团的资助,还包括『确保』你们能获得土地。因为我们认为,原本的土地所有者如那些贵族们,是不会轻易交出土地的。」 「这一点,希望你们也务必加以考量。」 4-31务必加以考量完 4-32 扬帆啟程 第三十二节扬帆啟程 高大的船桅,大大小小的风帆,船上像蚂蚁般行走匆忙、上下搬货物的水手群,这艘港内最大的一艘船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蒂雅的黑发黑眼使她在一群棕发棕眼的男性里异常醒目,即使她做男性装扮,仍掩不住她日渐散发的女人味。 她站在船边,朝码头上的斯凡与凯克挥手道别。 斯凡望着蒂雅,想到组队以来的争执、和好与不捨,心中情绪纷杂难以言语。 他没想过蒂雅的回乡之旅会这么快成行。 他们与马基恩阁下会谈的隔天,他就去答覆同意他的资助。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凯克随口的一句话:吃到嘴里的麵包才算数,现在连买麵包的钱都没有,光站在店内想要挑哪种麵包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凯克的比喻挺令他啼笑皆非,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凯克总在这种地方发挥意想不到的智慧。 马基恩立刻给了他们五十枚金币、一间在城内暂住的房子,房子还会派人来打扫、每人三套适合的防具与武器,还有地图等等物资。想当初他们帮助剿灭白色动物约一年,获得收入也不过二十枚金币,如今收到这么大笔钱还真是让他们有些惊吓。 他们询问过马基恩这笔钱是否有任何使用上的限制,或者需要告诉他用途等等,马基恩居然说这只是感谢他们之前在消灭黑色动物与白色动物上的付出,让他们再次惊叹马基恩的大手笔。蒂雅拿了她的那一半二十五金币后,就着手准备回乡之旅。 他们陪着蒂雅询问船隻与航程不过一天多,马基恩就派人来找他们了。在得知蒂雅想回乡,马基恩没有反对,还表示愿意以商团的力量帮助她。马基恩说能为勇者们的心愿尽一份心力是他的荣幸,此时他们应该将所有心力花在如何打倒黑色魔物,这些琐事交给他安排就好。 虽然不知道马基恩背后有没有其他目的,在他的安排下,他们乘坐商团的马车南下,比起他们自己南下快了约一半的时间,抵达南边最大的博登港。蒂雅就搭商团的船,他们有艘商船将前往东方大地进行贸易,预计三个月往返,当然也不用蒂雅支付旅费——那可足足得花二十枚金币。 这是斯凡第一次见识到所谓商团的力量,所有事情似乎都唾手可得,简单快速到令人难以置信。 他再次将思绪移回蒂雅身上。 直到蒂雅真的要离开了,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对她是有好感的,其实自从迎战黑色魔物惨败后,他一直感觉到蒂雅对他的感情,只是他现在想专注在黑色魔物,再者他不想因此和凯克起争执。凯克对蒂雅的好感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的。 蒂雅真的会如她所说,解决自己的问题后就回来吗? 如果她顺利回来,他又该如何对待她呢? 如果她没有回来,少了一份战力又该怎么办? 感情、战力、对蒂雅的支持与自私的想法,混杂在一起,最终在蒂雅的挥手里,化为一抹微笑。不管怎样,这些年来的相处,无论是身为朋友或者队友,他都应该支持她完成她的心愿。 凯克抬头看着蒂雅,心中满是不捨。 他没想过蒂雅会这么快就离开他们。知道蒂雅的心愿后,他也曾想过劝蒂雅放弃,但想到自己与家人的关係后,他就放弃了。他知道过往往往会缠着一个人,如果没有解决就很难往前走,而蒂雅的过往又像荆棘般围绕着她,让她走不出来。 他只能请求蒂雅事情解决后一定要回来。蒂雅只淡淡微笑着说:「那是当然啊,队友们都在这里,不回这里要回哪里。」 虽然他能看出蒂雅是故意这么说来掩饰心慌,旅途遥远加上她离开故乡这么久了,到了东方大地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他和斯凡也商量过是否要陪蒂雅去,不过在「现在该努力想办法找四神」与「蒂雅的推辞」下,放弃这个打算,只希望蒂雅一路平安。 望着码头上的斯凡与凯克,蒂雅捏紧自己的双手,让自己展现微笑。 感谢他们与马基恩的帮助,虽然在佣兵世界打滚多年,她隐约感觉到马基恩会帮助她,绝非口头上说的这么简单。 如果她顺利回来,这是对她莫大的恩情,以后她势必会帮他说好话;如果她没有回来,身为队伍中最可有可无、非重要战力的她,应该是马基恩安插自己人手的最好机会吧。 这些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想罢了。 她知道她不会去问马基恩,而马基恩也不会说出口。 其实她会下定决心远行,一方面是知道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再者她真的希望能在再次迎战黑色魔物前,解决追寻这么久的痛苦根源,所以虽然得和这些水手们共处一船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她也只能逼自己忍耐。 只是凯克真的很好。 她将视线移到凯克身上。他很好,但是也好天真。当他提到要陪她一起去东方大地时,她立刻就拒绝了,他是真的不懂吧,马基恩会送她走却绝对不可能放他走的。 这么单纯,一直是凯克的优点,只可惜,她爱上的人不是凯克。 她将视线挪到斯凡身上,目光复杂起来。 啟程前,她是有考虑过和斯凡告白,但后来又觉得若她无法返回,这份心意也是让人难受罢了。 她不想这么自私。 更何况,他们都已经收到火神位置的消息,此时应该准备去找火神,而不是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想到这件事,蒂雅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当他们收到火神的消息时,凯克居然说壁炉小精灵欧薇娜要她不要一起去找火神,说火神讨厌水神的孩子。她真没想过神也会这样…… 不过这更加深她决定现在回乡的想法。 噹,噹,噹! 代表即将开航的鐘声响起,蒂雅再次对斯凡与凯克挥手,她在心中说着:「谢谢你们,斯凡、凯克,有你们这两位朋友真好。」随即不再留念,转身走入船舱。 斯凡与凯克站在码头,知道分离的时刻已到,他们目送她进入船舱,不久船隻开动,朝海上驶去。颳起的风吹着展开的风帆,船隻也在他们眼中越来越小。 「我们现在就直接回普诺尼兹城吧。」斯凡收起别离的情绪。 「嗯。」虽然仍感到不捨与担忧,凯克也知道现在他们该做的事情是快点根据白鬍子老师的消息找到火神。 只是当他转身时,看到蒂雅平常在的地方已经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仍难忍胸口涌起的落寞。 两人搭乘马车回普诺尼兹城的路上都很沉默,一方面是蒂雅离开让他们感伤,另一方面则是烦恼着不知道寻找火神会不会又遇到什么难关。 4-32扬帆啟程 4-33 作为一个被攻击的对手资格都奉缺 第三十三节作为一个被攻击的对手资格都奉缺 北来的商旅从无之森中运来大量的矿物、动物毛皮与木料石料;南来的商旅们则是运来畜养的牛羊牲畜与果实,不时还有来自希普奥尔王国的商团,运来远地珍稀奇特的物品。 位于克罗帝王国北方的霍尔比斯王都,每年夏季往往是挥别春天的寒意,开始热闹起来的时节,加之气候转为温和舒适,光只是走在城内,听到商旅搬货不时传来的吆喝声,心情自然开朗起来。 只是往日的美好虽然歷歷在目,对桑尼来说,反而更加衬托出现今的惨况。 兵临城下尚不足以形容王都的危难。 他还记得十几天前黑色魔物如何宣示他们的防卫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桑尼苦笑一下,不,恐怕连作为一个被攻击的对手资格都奉缺。 十几天前的深夜。 霍尔比斯的四个大门早已紧闭,因为探子传回的情报显示黑色魔物常在夜里活动,所以即使是深夜,城墙上仍处处摆着火盆,站满警戒的弓箭手,箭袋内放着耗费巨资打造的附魔箭矢,北面城墙还特别请来两位魔法师,被围在弓箭手中盯着城外的黑色魔物。 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或者应该说,事情发生在深夜,他们很难在一片黑暗中看清黑色魔物的行动。再加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即使有人看到些什么,脑中也无法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 排成一条长长的横列,蜷伏在城北半食之遥的黑色魔物群里,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高举右手,黑色魔物群们就一同站起,舒展身体。高举的右手往前一挥,如同开战的讯号点燃,黑色魔物群一起迈开步伐,即使是一团漆黑的黑影,那跃动的轮廓也能感受出动物的姿态美感。 只是,与这份美感截然相反的是所有跃动都寂静无声,就像欣赏一场没有声音的表演;所有黑影都散发着不祥邪恶的气息,彷彿人们对黑暗里未知事物的恐惧想像现在全数实现。 生命的善与死寂的恶,两相对照下,光看就让人浑身不适,泛出鸡皮疙瘩。 随着黑色魔物群靠近,城上弓箭手察觉到牠们,开始飞快射出一支又一支的箭矢,但附魔箭矢即使落在黑色魔物的轮廓上,也只在黑色迷团中刺出一个缝衣针大小的洞,小到几乎让人看不见,又在黑色魔物下一次的跃动里消失。 两位魔法师开始咏唱魔法,当火箭轰到黑色魔物身上时,也只出现一枚硬币大小、薄薄的一层圆形凹洞,黑色魔物身上黑雾流转,凹洞在眨眼间被填满回復原本的模样。魔法师们闭上眼睛,咏唱较长的咒语,咒语还没念完,黑色魔物群就已经来到城墙边——城内刚好看到的人们只见城墙上所有人,惊呼大叫着被黑色吞没,从视线中消失。 城墙没有发挥任何阻隔的作用,就像那里没有城墙般,黑色魔物群就这么穿透过去,巨大身影盖过最接近城墙的几间民房,就在城内人们不知道自己将遭受什么样的命运时,牠们倏地停下,伏下身躯,蜷伏于地。 刚刚发生的一切彷若梦境,牠们起身、跳跃、吞没、蜷伏在地,只在半食不到的时间完成。城墙外只剩下那名黑衣人,他轻巧一跳,脚下黑影瞬间展开,赫然出现两片巨大翅膀,翅膀扑动两下,城墙上方划过大片阴影,他翻越原本城墙所在位置,落在趴伏黑色魔物群的前方。 他贴着黑色魔物群席地而坐,被包覆在整套黑色兜帽与衣袍中,身影再次隐没在黑色魔物群里,只有兜帽下稍微露出的一点肤色,点出他的存在。 隔日早上,当城中所有人从睡梦中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幕光景:黑色魔物群已经进城,趴伏在触目可及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详细过程,城民们只能从极少数夜里王都醒着的人,如巡逻的士兵口中得知事情发生的片段,只是这些不同来源的片段所拼凑出的故事,反而让城中的谣言与恐惧日益发酵,成为栖息在整座城人民心中的巨大怪物。 大概过了三天,城内居民就跑了大半,这还是受限于陛下的命令「离开的人失去原有土地财產的所有权」,如果没有这则命令,怕早剩不到两成的居民。其实,黑色魔物进城后没有任何行动,但牠们光是蜷伏在北城,就足以形成与狮子共枕般的恐惧感,再过了十几天,城内居民只剩下三成。 黑色魔物入城的隔天,桑尼就已收到士兵的报告:城墙对于黑色魔物没有半点屏障作用。听到这件事时,桑尼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并没有太惊讶,如他所想,既然普通刀剑无法对黑色魔物造成任何伤害,挥击他们如同没有砍到东西,以此类推,普通的城墙自然也无法阻挡。 只是,霍尔比斯并不像普诺尼兹城是很久之前魔法师协助建立的城市,没有任何魔法防御措施,失去唯一可能的防卫,桑尼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城中爆起逃离潮时,城内贵族与大臣们部分悄然携带财產离开,部分则到宫殿进言桑尼陛下应该一起离开王都。 无人提议一战。 桑尼坐在王位上,只觉得这个王位从来没有这么如坐针毡。他请进言的大臣与贵族们离开,他需要好好思考克罗帝王国的未来。 其实桑尼也知道,这些大臣与贵族们之所以还没离开,极少部分是出于对克罗帝王国的忠诚心,一部分是对霍尔比斯或自己的家有难以割捨的情感,但是大部分应该只是不想失去王都内的基业与利益,期待他能做些什么。 但他还能做些什么吗? 他知道希望渺茫,也不是没考虑过离开王都,只是,就算他离开了,又能逃去哪里?霍尔比斯以南,也就是克罗帝王国的中段领土,他的直属领地只佔了四分之一,其他都是贵族领地,而且中段领地为早年罗尔王与南方贵族们的交战区域,发展较差,没有大型都市。南方则完全归属南方贵族。更何况,要是他真的逃离王都,他不认为他对其他贵族们还有多少统治力。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逃到偏南的直属领地又如何?他仍然找不到任何对抗黑色魔物的办法,留在王都与逃到南方,也只是被吞没的时间早晚罢了。 桑尼在书房内反覆想着他被黑色魔物追赶的过程,以及黑色魔物进入王国后的行为。他们为何一再停留,为什么要给克罗帝王国人们逃离的时间,除了牠们没办法长时间快速行动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而这个原因,能否让他与克罗帝王国取得一线生机? 4-33作为一个被攻击的对手资格都奉缺 4-34 尼克没有死 第三十四节尼克没有死 是否,操控黑色魔物群的人,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并未直接攻击他们,是否因为他有所求,他的手中还握有可以谈判的筹码? 几经思索,衡量去找黑衣人谈判的危险性与解决这件事的可能性后,桑尼决定去找探子口中的那个黑衣人谈。毕竟若他真要伤害自己,黑色魔物群从城门到王宫也不过两食间的事。 隔天早上,桑尼就告知身边亲卫要去见黑衣人。亲卫虽然劝桑尼不要去,但桑尼也没多加解释,不发一语走出王宫,亲卫们也只得跟上。 一行人并不张扬,也没有骑马,只是单纯步行。不过桑尼毕竟是国王,举行登基典礼也不到一年,城中城民几乎都见过他。有人认出来后,不免引起路人的围观。 「国王想做什么?」 「他要去找黑色魔物?他找到赶走牠们的办法了!」 「别傻了,他是去求饶吧。」 夹带着惊讶、疑惧与些微期待的窃窃私语,自四面八方传进桑尼耳里。他略为挺起胸膛,不管现在国民是如何看待他,他身为国王,守护国民是应尽的责任。在四周人们的窥探低语里,桑尼迈开脚步朝黑色魔物群笔直走去。 距离大约数十步时,他停下了脚步。 约一层楼高,整群趴伏的黑色魔物,如同散发恐怖气息的群山。随着桑尼越走越近,越能感受到那股巨大深沉的恶意,彷若冬天夹着冰珠的寒风,穿再多衣服寒意仍一直不断渗进身体。 巨大的恶意,让他无法继续往前,桑尼只能保持数十步距离望着黑色魔物群。 当他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做时,一个人影从黑色魔物群中站起,缓慢走了过来。两人间的距离剩下约三步时,他拉下了兜帽,冷冷地瞪着桑尼。那张几乎与尼克雕像一模一样的脸,让桑尼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真的是他? 桑尼很快推翻自己的想法。即使那名帮助罗尔王的尼克还活在世上,应该也超过一百岁了。可是望着这张和尼克雕像一样的脸,还是让桑尼忐忑不安——难道真如前几代国王对于诅咒的研究,罗尔王后来之所以建立尼克的雕像,背后可能另有原因? 「你来做什么,罗尔王的子孙?」 桑尼正想回话,黑衣人的声调陡变,由年轻人的声音变得暗沉且充满威压:「汝为何而来,人类的国王?」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让桑尼愣了一下后才说:「我来是希望你们能离开。」 「为什么我们要离开?」黑衣人又转为年轻人的声音,语气讥讽地问道。「为什么不是你们这些残害这片土地的人类离开。」下个问句的声音却又转为低沉。 桑尼没想到会被这样反问,他从来没思考过为什么应该是他们住在这片土地,而不是其他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更令他感到混乱。两种声音的问题,听起来似乎一样,但好像又基于不同的立场。桑尼想了一会,决定不争论这个问题,直接说出他的来意:「你们要如何才愿意离开这里?」 「要如何?」年轻声音刚问出口,低沉的声音復起:「我们才愿意?」 两个声音都短暂停了片刻,年轻声音才讥讽地笑了几声:「哦,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待在这里,是要和你谈条件的?」 听到黑衣人这么一说,桑尼心底觉得不妙。难道他的想法错了吗? 黑衣人闭上眼睛,桑尼搞不清楚黑衣人要做什么,决定先观察黑衣人的举动。当黑衣人再次张开眼时,眼中的讥讽意味更浓了。「你搞错了。」他刻意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们根本没打算和你要什么。」 「你不相信对吧。你果然是罗尔王的子孙,一定认为我们停在这里是要和你要什么吧。你别开口,别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我,我根本不相信你所说的。」 黑衣人睁开眼睛后,说话的都是年轻的声音,桑尼想要辩驳,黑衣人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想要的。」他瞪着桑尼慢慢说道,每一个字彷彿都夹带着深沉的恨意:「是所有人都离开你们,都认识罗尔王的真面目,看清你们眼底只有利益。『我』想要的,是罗尔王的子孙,无法在这块土地上继续生存。」 桑尼难以置性地反瞪黑衣人,脱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笑了一下:「尼克。」 「这不可能。尼克他,他已经死了。即使他没有在灭龙时牺牲,应该也超过一百岁了。」 「噢,罗尔王是这样告诉你们的吗?说我在灭龙中牺牲啊。看来他到死都要欺骗眾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要骗。」 「你是什么意思?」 「是的,就像你想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毕竟继承他血统的子孙一定很聪明,聪明到能杀害自己的兄弟,将所有利益握在自己的手中。现在,他的子孙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了。」尼克恨声说道。 「但,即使罗尔王真的那样做,也不是我做的。」 「那是你们所有人做的。」尼克的声音忽又变得低沉。 桑尼感到茫然,尼克是什么意思。你们所有人指的又是谁? 「你们这些人类,杀死了无数的动物,破坏了无之森。」低沉的声音慢慢变大,越来越大声,如同雷声轰隆响起,震得桑尼耳鸣不已。 「现在,你们该滚离这里,将土地还给原本的主人了。」 「我们之间已经不用多说,你就等着你的悲惨结局吧。」 低沉的声音与尼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同时安静。一时听到这么多事情,桑尼的脑海一片混乱,不过,他明白,对话已经结束。 黑衣人,不,尼克拉下了兜帽,再次把自己隐藏于黑暗中,慢步走了回去,坐回黑色魔物群前。 桑尼瞪着尼克往回走。他想开口辩驳,或者争取些什么,但是不管是年轻声音的恨意,或者低沉声音的控诉,他都找不到可以说服对方的言词。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过身时,脸上已回復若无其事。直到走回王宫、走到他的书房前,面对亲卫探询的视线与人民的期待眼神,他都没再开口。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黑衣人的话语仍一再在脑海回盪,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难道,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如同尼克所说的发展?等待自己的悲惨结局? 桑尼闭上眼,陷入浓重的无力感。 之后几天,桑尼都待在书房里,不愿见任何人。直到三天后亲卫匆匆来报,黑色魔物群又前进大约十步的距离,以及原本消失的人回来了,桑尼才走出书房。 他交了几封信给亲卫,要求送给南方贵族们。同时要求亲卫去找到一些被黑色魔物吞没后又回来的人,将他们带到城南外的小屋。 既然尼克打算慢慢让四周的人都离开他,消磨他的意志,这就是他所能掌握的时间与空间了。他绝不会和父亲一样坐以待毙。 4-34尼克没有死 4-35 寻找火神 第三十五节寻找火神 当斯凡等人与马基恩会谈期间,凯克收到了白鬍子的信函。信函是透过一位佣兵转交,佣兵队伍在黑色魔物一役中逃往魔山时遇到白鬍子。白鬍子请託他们将信函转交给凯克,但他们从魔山东侧下山,横切无之森,再从北部峡谷南下,绕了一大圈,所以隔了数月才将信函送到。 得知老师消息让凯克与欧薇娜很高兴。凯克也曾追问送信佣兵是否知道白鬍子的行踪,可是佣兵说他不知道,凯克只得作罢。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老师知道火神所在,火神奥丽希尔可能出没在魔山火山口。原本他想再去找火神,没想到火神不愿意见他,要求凯克去见她。 知道凯克他们要去找火神,欧薇娜嚷着要蒂雅别去,她说什么元素神不喜欢对立元素神的孩子。在凯克的耐心沟通下,他才知道火与水两位女神是对立的;风与土两位男神是对立的,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土系魔法一直好不起来吧。 决定接受马基恩阁下的资助后,他们先陪同蒂雅南下搭船,马基恩则同时帮他们寻找前往魔山火山口的带路人。 当他们回到普诺尼兹城时,他们前往魔山的物资与旅费都已经准备好了。马基恩找到一位专门在魔山从事探勘矿物,后来被延揽进入商团的大哥,名叫萨姆松,他对魔山的一草一石都十分了解。 斯凡不禁再次感慨商团的庞大。 他们从马基恩那里得知黑色魔物最新状况:牠们已来到克罗帝王都北边不远处,斯凡与凯克知道找寻火神刻不容缓,于是休息一晚就啟程。他们一路往北进入无之森,穿过无之森南部后才往西折。 克罗帝王国以北的无之森,四处一片漆黑,连赤松木都像被涂上黑炭,丝毫没有往日的灰棕色,没有人跡,也没有动物,到处静悄悄,彷若死寂大地。 「或许会有点辛苦,不过您们请务必跟紧我。」从踏进魔山时,萨姆松就这么说。萨姆松个子不高,外表看起来很普通,却透出股精悍的味道。 斯凡与凯克点头。从他们与萨姆松第一次见面以来,萨姆松就一直保持着客气有礼的态度,彷彿他们两人是什么重要人物,而不是普通的孩子。他们虽然也曾对萨姆松说过用不着这样,不过他的态度却没有改变。 进入魔山后,山路并不好走,不过领路的萨姆松既然都已先说了,两人也只能努力跟上。随着得到风神与水神的力量,凯克越加感到自己所肩负的责任,像孩子般的抱怨也少说出口了。 令他们讶异的是,进入魔山后偶尔向下看去,会发现黑色似乎仅垄罩在无之森南部,可是无之森雾气繚绕,再加上距离与高度的影响,他们也无法确定是否中部与北部还保持原本模样。 不管如何,除了山路难爬,前往魔山火山口的路途十分顺利。或许因为萨姆松带路,他们几乎没有停顿,偶尔遇到的单隻白色动物也在斯凡与凯克合作下解决——主要因为凯克的风系魔法进步许多,加上菲利的帮助,不论是攻击威力或精准度都大幅提升。两人的新装备都附着一层风系防御魔法,也为两人提供绝佳防护。 一行人就在进入魔山三天后,来到通往火山口的险坡上。 「两位,我只能送您们到这里了。」萨姆松在此时停下脚步。 斯凡连忙对萨姆松鞠躬。「谢谢您,萨姆松大叔。」 在他们出发前,萨姆松就曾拿出一份珍藏的地图与他们讨论过路径。那时萨姆松就说他最多只能送他们到火山口下险坡,火山口散逸的高温令人难以忍受,他曾闯过一次,实在不愿意再去。 斯凡能感觉萨姆松的欲言又止,在旅途中,每当他们提到火山口,萨姆松脸上总是出现这种犹豫的表情,不过他还是没说什么。 斯凡想,或许他受到马基恩阁下的指示,只能协助他们,不要劝阻他们吧。光听火山口这三个字,他都能感觉其危险性,不过他知道他们没有退却的权利。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出于他对凯克的信赖,既然在大峡谷时凯克都能在狂风中前进,如果到了火山口,说不定也能採用相同的方式。 再者,不管是去找风神或者水神,他都发现元素之神对凯克的特别对待。即使他们目睹多恐怖的景象,都未对他们造成实质伤害,他认为这场找火神之旅,应该也是有惊无险。 斯凡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与凯克一前一后,爬上通往火山口的险坡。 魔山杳无人跡,没有可供人类行走的路,说是通往火山口的险坡,也只是一段看起来比较好找到攀爬点的狭长坡道。 斯凡与凯克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爬了一时,两人就有些气喘吁吁。凯克不禁想着,不知道白鬍子老师是怎么上来的。两人越爬越热,还没有看到火山口,就能感到四周温度越来越高。 又爬了一段时间,斯凡终于搆到险坡顶端。斯凡紧攀着坡顶,一撑一蹬,翻身上了火山口。凯克也跟着爬了上去。 红褐色大地蔓延着不规则的龟裂,空气中瀰漫热气,间杂着炽红火星,皮肤随颳来的热浪一阵阵刺痛。两人就像极近距离贴着壁炉,脸孔被烧得火红,柴火爆裂的星火喷出烫着皮肤,让人一瞬也待不下去。 他们站在彷彿被染上火红日落的空气里,用手背遮住眼睛,努力向前看。 他们并没有看到所谓的火山口——在他们的想像里,那应该是一个巨大而满载红色滚烫岩浆的地方,他们睁大眼睛往前看,所能看到的只有红褐色土地往前,爬升出一个小小的缓坡。 缓坡上是否就是火山口呢? 「我……」斯凡刚开口,就被热气呛咳了一下。 凯克看着斯凡,轻轻摇摇头,摸着胸前的火之石胸章,在心中低语:「欧薇娜,请帮助我吧。」 欧薇娜并没有出现。 不管他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凯克不死心,闭上眼睛,再次在心中低语:「火元素啊,请帮助我吧。」 四周的红色花朵旋转着,朝凯克聚集,从凯克的腰部位置出现一个淡淡红色光圈,光圈往上下延伸,形成一个散发红光的圆柱体。 凯克再次睁开眼睛:「走吧。」他示意斯凡靠近他,走进红光圆柱体中,两人併肩朝缓坡上走去。 4-35寻找火神完 4-36 救援 第三十六节救援 凯克需要集中精神维持圆柱,所以他们走得很慢。 两人一步步走近缓坡,再一步步上坡。 即使被红色圆柱包围,光看周遭火星溅起的数量越来越多,也能察觉四周温度应该越来越高了,脚下踩的土壤隔着靴子,也能感到温度逐渐上升,显得有些烫脚。 随着两人逐渐前进,火山口的面貌也渐渐显现。 红色岩浆就像一大面煮沸的水啵啵冒着,小小圆形泡沫,不时在岩浆中滚动,每一次泡沫消散时,四周就飞出亮黄色、彷彿小小太阳光芒的火星。这里就像一片红色火元素形成的池塘,她们不断聚集,又不断分散,飘散出无数红色花朵。 斯凡小心翼翼向前,凯克则不自觉分了心神观察眼前景象。 凯克刚在感叹这幅壮丽景观时,一阵热浪突如其来袭来,热浪就像一阵巨大热风,咻地颳向两人,大量火元素兇猛扑了上来,凯克因为刚在观察岩浆,没将全部心力集中在控制红色圆柱上,圆柱体没及时将火元素吸收,反而像被入侵般,红色薄膜整面被撞了进来。 斯凡被迎面的热气打中,下意识闭上眼睛,滚烫的温度烧着皮肤,他没踩稳,一个踉蹌,从坡顶滑了下去。 凯克才刚闭上眼睛,重新构筑脑海中的画面,就听到斯凡的低呼,他慌忙张开眼睛,只看见斯凡滑下去的背影。 他下意识想伸手抓住斯凡,却什么也抓不到。 红色圆柱体也因为凯克的惊慌,逐渐飘散开来。 凯克连忙趴下,想看清楚斯凡究竟怎么了,却被飞溅的火星遮蔽视线,一阵阵热浪更让他根本张不开眼睛,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他忍住呼叫斯凡的想法,一面呛咳着一面闭上眼睛,重新在心里画出红色圆柱的画面。 当他再次张开眼睛时,他缓慢站了起来。 「凯克……咳……」 听到斯凡求救的声音,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他连忙寻找声音的来源,沿着斯凡断断续续的呼喊声看过去,却发现斯凡居然站在一块稍微凸起的岩壁上。从上方看来,岩壁几乎没有立足的空间,斯凡整个人紧贴着岩壁,一旁不时有喷起的岩浆捲到他的脚边。 凯克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跳下去救斯凡。 他站了起来,一阵热浪又打在红色圆柱体表面,喷出几朵火元素,溅起的火星就像喷起的浪花,划过他的视线。 他想到什么,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跳下去也没有任何用。」他反覆唸着这句话,思索能救斯凡的办法。 他想了一会,想到背包内有绳索,连忙取下背包,翻找起来,果不其然找到一綑绳索。这是萨松姆要他们带着预备用的,他说山路状况常会随着时间改变,还是带着以防万一。 绳索前端有个貌似坚固的铁鉤。凯克拉了拉绳索与铁鉤,确定它相当牢固,他往下插入土中,一插下去铁鉤旁的土地就碎掉了。他摸了摸碎掉的土壤,似乎是因为高热而脆化。 凯克只得蹲下身体,对着下方喊道:「斯凡,你别动。我等下放下绳索救你。」 他走下缓坡,寻找一块坚硬的土地,走到缓坡中断,发现土壤顏色有些变化,不像刚刚他在上面看到的黑色土地,而是变成深褐色,他将铁鉤插入土中,确定可以插入后,再尽可能插得深一些。将铁鉤埋入土地后,他用力扯动它,确认不会滑落后,再拿着整捆绳索走回火山口。 一回火山口,他连忙确认斯凡的状况。 斯凡还贴在岩壁上。 「斯凡,你还好吗?」 「我……」斯凡才喊了一声,就呛咳了两下。 「我马上来救你。」 凯克垂下绳子,但是才放到一半时,飘来的火星就烧着绳子,凯克连忙将绳子往上拉,拍熄火苗。他试着让圆柱体缩到最小,并且往绳子延伸,这样精细的画面让他屏住呼吸,额头也渗出汗水。 好一会,他终于将绳子垂到斯凡所在的位置。 「斯凡,抓住绳子。」 他看到斯凡伸手抓住了绳子,又很快松手。 「上面有火,我握不住。」 绳子包覆着一层火元素,斯凡没办法握住,凯克试着缩短火元素包覆的范围,但他没办法进行如此精密的调整,他无法掌握绳子尾端的确切位置。 如果让绳子外的火元素离开,火星可能点燃绳子,但若不离开,斯凡又没办法抓住绳子,反覆试了几次后,他心一横,快速将绳子往上拉,将绳子紧紧绑在自己身上。 「凯克,你在做什么。」 「斯凡,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凯克对着下方喊后,跳了几下,确定绳子相当牢固,望着火山口的岩浆,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火山口,往下跳了下去。 他一面蹬着岩壁,一面靠着反覆松握绳子往下,几次后来到斯凡所在上方约一个人高的位置。他让红色圆柱消失后,很快往下,停在斯凡面前。 斯凡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失去平日的冷静。 「快,抓住我。」 斯凡愣了一下,飞快将两手攀紧凯克的肩膀,两腿圈住他的腰。虽然他觉得这个姿势很丑,不过此时也无法顾虑这些了——他不认为他待的岩壁能同时站得下两人,让凯克解开绳子后重新绑住两人。 当凯克确认斯凡抓紧他后,重新张开红色圆柱。 虽然相当费力,凯克始终一声不吭,靠着双手臂力与握力,脚蹬着岩壁往上踩,大约花了比下来时三倍长的时间,终于回到火山口缘。 一返回火山口边缘,斯凡就从凯克的身上滑下来,但几乎贴在凯克身上。凯克此时气喘吁吁,刚刚同时撑起红色圆柱与带着斯凡往上爬,几乎耗去他所有的精神与力气,根本无力调整红色圆柱。 待凯克终于喘过气来,他才再次闭上眼睛,将红色圆柱放大一些。 斯凡往旁边退了一点,拉开距离后他终于能抬头看见凯克的脸。他说不出来心底是什么感觉,这到底是他第几次被凯克救了呢?虽然这次不是他让凯克深入险境,觉得心底压力没这么大,但是,如果、如果今天是凯克掉下去,他是否能和凯克一样,不放弃救他,甚至敢往冒着滚烫岩浆的火山口跳下去? 他没想过如果岩浆突然爆升吞没红色圆柱?他没想过如果绳子撑不住两人的重量,或者一个分神让火星烧到上方绳子? 「太好了,你没事。」凯克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斯凡,第一句就是这句话。 「嗯……」斯凡想道谢,却察觉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他压下激动的情绪,真诚地说道:「谢谢。」 4-36救援完 4-37 暴虐的火 第三十七节暴虐的火 凯克点头,对斯凡露出一个憨直的笑容。 他真的很担心来不及救斯凡——刚刚心中不时冒出恐惧的念头,谁知道火星会不会溅到斯凡的衣服上烧起来,或者岩浆忽然高涨将斯凡所站的一角整个打碎——他只是拼命压抑恐慌的心情,强逼自己冷静。 还好,他救到斯凡了。 紧绷的情绪一旦过去,凯克才真正体会到打从心底颤抖的恐惧,他一个脱力,跌坐在地,红色圆柱也随之消失。 然而岩浆忽然暴起,如同一道巨大龙捲将两人捲了进去。 乍见岩浆衝来,两人又刚劫后馀生,处于脱力状态,一时都愣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下意识闭上眼睛迎接衝击。 斯凡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待在一座深夜的森林中。歷经寻找风神与水神的过程,他大约猜到接下来将发生的事。 如他所想,森林中央地带的地面崩裂,红色岩浆彷彿一条巨大红色蟒蛇从地底深处窜出,扭动着身躯,很快向两旁扩展,覆盖一株又一株树根。 点点火星随着蟒蛇身体的起伏喷出,如同天上繁星般落在森林各处,原本漆黑的森林染上红光。红光所及之处,树叶被吞噬,由舒展的绿意到捲曲的焦黑只是一霎,红光随着树叶朝树枝流泻,树枝漆黑断裂,崩解为无数细小碎片飘落。 红光就这样一株、一株,从枝叶末端开始,逐渐往下燃烧;红色巨蟒漫成一片汪洋火海,从树根开始,逐渐往上舔食。很快森林就由充满生命力的栖息地,变为哀号挣扎的濒死地。深沉红黑色的森林里,不时响起动物的哀鸣与四处奔逃的脚步声,然而在劈啪作响的火焰燃烧声里,显得如此渺小。 斯凡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他还是能感受到灼热的空气,不断刺痛着皮肤。他看到无数动物奔逃,混乱步伐是强大恐惧下的逃命本能,牠们没有方向,只是拼命朝着没有火的地方跑。 看见动物奔逃,他也忍不住想逃。只是不论他如何后退,都停在同一个地方。 无法逃过。 斯凡脑海中响起这句话时,只在身旁周遭燃烧的火海也倏地朝他内缩。炽热的火烧着他的衣服、手脚、脸庞,像无数的针同时扎在身上,巨大的疼痛攫取了所有意识,斯凡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凯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村庄里。 村庄内气氛安寧,就像他小时候长大的小镇:夕阳馀暉下炊烟裊裊,带着一身疲惫的男人们从镇外归来,孩子们互相追逐嬉闹,裹着素面头巾的女人推开门吆喝着孩子该回家吃饭。 这样寻常的景象却让凯克怔怔出神。 小镇北方忽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火光冲天,照亮已逐渐暗下的天色。凯克想去看发生什么事了,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像被什么力量强制留在此处。 他猜到了。他猜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想到这个小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他用手摀脸,不忍去看。过了片刻才把手放下,重新睁开眼睛,他知道他必须要看,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理解火元素被黑暗吞噬后的危害。 远远望去,火光彷彿实质的火柱,旺盛的火光将周遭房子打亮。火光中飞出无数火元素,飞向四面八方,停在每一栋屋瓦、每一株赤松、每一根野草上,以停留之地为中心,长出更多红花,火元素就像随风飘扬后扎根生长的野草,疯狂蔓生,很快火光附近就形成一片火红色花海。 当花瓣绽放,花朵下方彷彿被吸走所有养分的土壤,从原色变为焦黑,无数深黑色残渣随着花朵,再次飞向四面八方,只馀所有事物已失去原貌,全被染上相同灰色的一地灰烬。 小镇上的人们起初惊慌失措,少数人试图从村中的井打水上来浇熄火焰,无奈起火处火光旺盛,散佈开来的起火点又多,打水扑灭的速度根本比不上火海扩张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 眾人脸上茫然,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快点逃命啊!」才有人惊醒过来,发现不知道何时已让四处燃起的火焰包围,大家争相恐后往外逃出;亦有少部分人们兀自失神,颓然坐在地上,瞪着火海中的家。 然而此时火海已经发展成一个巨大怪物,所见之处都是火,人们在火与火之间窜逃,寻找尚未烧起的地方。极少数的人穿过火海,从小镇上脱逃;大部分的人们穿过一个缝隙时却碰上另一块火地阻挡,炙热的温度让他们无法再前进。 火焰舔上人们的皮肤,人们发出凄厉的惨叫。 恐惧的眼神、凄厉的叫声,焦黑的皮肤,不断在眼前发生,凯克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想也不敢再看。一会,他感到热浪袭来,他张开眼,火海已经逼近他脚边,红色花朵长在他的靴子上,沿着裤管往上爬,他想要阻止她们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的脚、小腿、大腿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甚至觉得闻到一股皮肤烧焦的味道,但是此时他已没有力气察辨,剧痛撕裂了他的意识。 凯克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回復意识张开双眼时,四周仍是火红色的世界,但那一想起还让他浑身颤抖的剧痛已消失不见,如今的火元素就像他平日熟悉的红色花朵般,围绕他但不逼近,不再对他造成伤害。 可是他深刻感受到当火失去控制时,能烧毁所有事物,连生命的恐惧都不復存在,他也毫无倖存可能。 霹啪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凯克,你通过考验了喔。」 是欧薇娜。 她瞪着蓝色的大眼睛:「凯克,你怎么在发呆啦。我和你说,你通过考验了耶。」她绕着凯克转圈,兴奋地继续说道:「伟大的奥莉希尔说要见你,要我带你去,快跟我走吧。」 她略一歪头:「对了,还没问你,你觉得我们的世界怎么样啊?」 欧薇娜讲了一长串,凯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凝视着她,忽然掉下眼泪。泛着泪水的眼睛,让欧薇娜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凯克慌忙抹去眼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你在哭!」欧薇娜指着凯克大叫。 从缓慢走上火山口,斯凡掉下去后无比专注的援救过程,到小镇被火海吞噬的景象,无一不让凯克身心濒临崩溃,如今欧薇娜再次出现,仍是平日这么不可靠与嘰嘰喳喳的模样,使凯克放下心来。紧绷的情绪像找到出口,使他不自觉流下泪来。 凯克稍微平復情绪后,对欧薇娜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带我去找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吧。」 欧薇娜被凯克的情绪变化搞到有点不知所措,只得应道:「噢,好。」 她往前飘,示意凯克跟上来。凯克感觉自己只走了几步,前方倏地出现一个巨大的存在。 4-37暴虐的火完 4-38 真正的勇气 第三十八节真正的勇气 凯克抬起头,只见到奥莉希尔的裙襬——他猜那应该是牠的裙襬吧。垂直耸天的深红色布幕,交叠出一个又一个椭圆形,布幕彷彿跳动的火苗,不断摆动着。 凯克有些想看布幕上的火神长什么模样,但想起看风神的遭遇,让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风神是用风让他往上升,说不定火神是用热气使他往上? 「风的孩子,凯克。」 「你通过了考验,你拥有『真正的勇气』。」 凯克还在胡思乱想时,头上传来巨大的声响,每个字就像厚重的石块往头上敲,凯克被震得头昏脑胀,搞不清楚听到了什么。 「太大声了。」凯克趁着奥莉希尔语句停顿的空档,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唔,会吗?」 声音小了许多。但是奥莉希尔的自言自语,让凯克差点就笑出来,他稍微深呼吸,压下唇间的笑意,嘲笑女神实在太不尊重,可是此时他只想到欧薇娜果然是火的小精灵,火神的反应与欧薇娜真是如出一辙。 「奥莉希尔大人,感谢您降低声音,您可以再说一次吗?」 凯克没听到回音,却见到欧薇娜往上飘,越往上飘显得越小。奥莉希尔一直没声音,欧薇娜也没有动静,他看不到上方发生什么事,猜想是不是他太没礼貌惹奥莉希尔生气了,不禁有点担心。 过一会,欧薇娜飘了回来,嘟起嘴巴说:「奥莉希尔说,你通过了考验,你有『真正的勇气』。」 「真的吗?我通过了考验,太好了!」凯克兴奋地喊着,又忽然停下来反问欧薇娜:「我通过什么考验?我没印象我有接受考验啊?还有,为什么奥莉希尔不说话了?」 「奥莉希尔指示我和你解释。」 「可是我刚刚没听到你们说话啊。」 「我们又不是人类,不像你们用嘴巴说话。」欧薇娜一手指着嘟起的小嘴,模样说不出来的可爱。 「你救了你的伙伴。你冷……」奥莉希尔高亢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说几个字就停住了。 「你做出判断,并且有勇气实现。」奥莉希尔很快接下去说道。凯克觉得现在的声量好多了。 「所以刚刚斯凡掉下去是考验?」凯克下意识配合奥莉希尔的音量,吼着回答。 「对。」 难怪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凑巧,就这么刚好一阵风将斯凡捲下去,刚好所有火星都没有溅到斯凡。原来这是奥莉希尔的考验。 不过即使知道事实,他一想及方才的危境,脑门还是一阵发麻。 「你通过考验,要得到我的力量,必须接受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我的力量只能用在对抗黑色,你只有三次机会。第二,打败黑色后,你必须宣扬火元素与我的存在。」 听到与风神、水神一模一样的条件,凯克松了口气,但是心中却第一次浮现莫名的担忧:为什么三位元素神都给出这么简单的条件,而且都无比慎重说明,是不是这两个条件没有他所想的这么简单? 同时他又有点庆幸,还好奥莉希尔不像其他两位元素神,说着他听不懂的古语。 「如果你违背了这两个条件,你将无法再见到火元素。」 奥莉希尔说完后,停顿了很长的时间,似乎正等他确认。 「如果我只能用在黑色,只能用三次,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用?」 「遇到黑色时,你就会知道了。」奥莉希尔给出一样的答案。 凯克心中微微叹口气,斯凡,不是我不问,是牠们给的答案都一样啊!他仰起头回道:「我接受这两个条件。」 当凯克许诺时,周遭的空气出现明显的起伏。视野可及之处,无数红色花朵上下摆动朝凯克飞快飘来,火元素们很快将凯克完全包在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球中,红色球壁厚实,不断散发热气。 好热。 凯克觉得自己就像身在火炉中,头发、额头、鼻尖都不断渗出汗水,衣服也逐渐让汗水浸湿,更让凯克觉得难受的是,连吸进鼻子的空气似乎都是热的。 还是这才是考验啊! 凯克心底不禁浮现这种想法。 就在凯克觉得再也无法忍受,想要开口询问时,红色圆球倏地向外涨开,凯克感觉松了口气,他还来不及多喘口气,红色圆球猛然内缩,像一件最紧身的衣服,紧紧巴在凯克的皮肤上。 他觉得难以呼吸,更让他恐惧的是,这件红色衣服带来灼热的痛,他忍不住大喊一声。「啊——」 红色紧身衣飞快朝他的右手移动,不,应该说以他的右手为中心翻捲,一层接着一层,像被大风吹倒的麦梗,吹往他的右手。 右手? 凯克忍着痛,奋力举起右手,发现中指上出现一个豆子般大小的红色圆点,在此同时,全身的火元素已经全部集中在右肩,仍在不断朝右手中指挤压。身体的热痛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大的痛苦袭来,凯克痛到头皮发麻,觉得渐渐无法集中意识,整隻右臂又烫又肿,他分不清楚现在右臂上的红色,究竟是堆叠的火元素,或是烫肿的皮肤。 右臂就像穿着一个灼热的红色臂甲。 他忍不住了,他得做点什么。他跳起来,疯狂甩着右手,似乎这么做能减轻些疼痛,此时,右臂上的红色又开始变化,原本平坦厚重的红色突起一颗一颗红点,无数红点像遇到危险蜂拥飞出的虫子,不断朝右手手指集中。 凯克停下来,痛苦地喘了起来。 红点褪开的部分,疼痛「似乎」有减缓,但此时他已经完全无法分辨痛觉来源,随着越来越多的红点集中至手指,尖锐痛感既像一隻长针刺穿手指,又像把线缝在手上,剧痛使他意识模糊。 他微张开口,无法控制脸部肌肉。 他开始觉得眼前发黑,无数红点更快朝手指上的圆点集中,圆点猛然乍放,发出如同正午太阳直射的光芒,一瞬,所有光芒被收缩至凯克手指上的圆点。 光芒消失时,剧烈的疼痛也消失了。但是过长与过于暴虐的痛,还是让凯克无法集中意识,他喘着气,想停止身体因为剧痛引起的颤动。 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回过神。 疼痛太过暴虐,他怀着畏惧的心,几乎是一顿、一顿将视线移到手指——刚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光芒,究竟带来什么改变? 一颗硕大浑圆的红色圆珠,流转璀璨光芒,彷彿贵族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或许比红宝石还要耀眼,圆珠连着一个材质完全相同的圆环,紧紧圈在他的右手中指上。 凯克抬起右手,伸出左手想要触摸,奥莉希尔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来:「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记得,火之石,妥善收,黑色起,火神助,三次机会勿滥用。勿忘吾之名,传播吾之名,违约者,眼中所见无吾之界。」 奥莉希尔刚说完,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像刚刚的疼痛只是被暂停,如今再次践踏他的意识,凯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4-38真正的勇气完 4-39 回来了 第三十九节回来了 他从没想过回来的人会是这副模样。 一位右脚外观无伤,走路却一拐一拐,偶尔倒在地上抱着右腿哀号不已,似乎刚被牛蹄踩断;一位神情恍惚,不论对他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只是低喃着好恐怖、好恐怖;一位平躺在地上,两眼无神盯着天花板,叫他他只会转头望着你,眼神却一点焦距也没有,过一会又转回去盯着天花板。 五间小屋里共有十几个人,各个都是类似的状况,或者几种状况交替出现。 桑尼坐在亲卫安排的小屋里,一面回想刚刚看到的景象,一面听着亲卫的报告。自从亲卫得到桑尼的命令后,开始寻找一些被黑色魔物吞噬后又回来的人,将他们统一安置在城南外的这些小屋,纪录他们的状况。亲卫有特别空出一间屋子,供负责照顾的人休息用,否则长期和这些人相处,正常的人都受不了,此时桑尼就坐在这间屋子的二楼空房。 空房的家具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看得出来相当简陋,不过桑尼并不在意,他的心思全部都在刚刚那些人身上,无法专心凝听亲卫的报告。 他的眼前不断出现那些无神、痛苦、恐惧的眼神,都在盯着他,似乎正责怪他的无知与无能,冰冷的汗珠渐渐渗出,汨汨流在炎热的身体上,就像无数隻摸不到的小虫在身上爬来爬去。 他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放在桌上的双臂用力握拳,桑尼挺直背脊,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 绝不能被周遭的人发现他害怕。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常:「被黑色魔物吞噬过的人都是这样?」 亲卫摇头:「我们还有找到一些人,他们看来还好,只是有些畏缩,听到我们提起黑色魔物时,露出胆怯的神情。」 桑尼眼神一亮:「那些人在哪里?有纪录吗?」 亲卫微愣,当时他们也有请这些人来小屋暂住,不过他们都表示不愿再与黑色魔物扯上任何关係,所以他们也没有人记下来。亲卫翻动手上的羊皮卷,不一会说:「没有。」 桑尼略感失望。 亲卫微加思考,很快又说:「询问负责寻找的队员,应该可以很快找到他们。」 「好,你们立刻去办。找到他们的话,直接带来王宫见我。如果他们不愿意来,给他们金币,或者给他们家人金币,劝他们来。」 亲卫点头称是,眼见桑尼仍坐在原位沉思,迟疑了一会才问道:「陛下,那这里的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桑尼没说话,似乎仍在思考中所以没听到。 亲卫覷了覷桑尼的脸色,按捺一会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那这里的人要送他们回去吗?」他与同僚们都认为,与其照顾这些人,还不如派他们去打南方贵族。看着这些人的模样,让他们心底很不好受,如果他们遇上黑色魔物,他们寧愿被吞噬后消失,也好过这样活着。 「南方贵族方面呢?有消息了吗?」 亲卫露出为难的神色,躬身说道:「陛下,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好,你安排几个人,要他们分别将这些人分送去邻近王都的南方贵族们,」桑尼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一定要送到他们眼前,让他们亲眼看到。」 亲卫点头称是。 「等等,再等我一天好了,我写封信,连着信一起送给南方贵族。这里留下十个人,其他都分送出去。」 亲卫有些疑惑,不过他虽然不是席哈克,也是长年跟在桑尼身边的人,深知他并没有被赋予提问的权利,遂将满肚子的疑问吞回肚里,即使等下分派工作时势必要面对同僚的不满,此时也只能称是。 桑尼交代完后,就和几名亲卫们离开,因为不想引人注意,他没有骑马,带的人也不多。他默默走着,脑海里转着都是等下信函的内容:如果南方贵族们看到这些人的惨状,我不相信他们还能如此安稳待着,此时桑尼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曾被刚刚的惨状勾起的难受与恐惧心情,已被他拋在脑后。 而他是这么认为,这才是身为一国国王应有的态度。 过了数天,桑尼顺利与三位「被黑色魔物吞噬后,还过得好好的」人碰面,在给予高额报酬加上他恳切的说明——绝不能让黑色魔物消灭人类,他需要他们的协助——三位先生与他们的家人都欣然接受桑尼的提议。事实上也容不得他们不接受,他们的家园都位在北境,如今也不知道哪时可以回去,桑尼能为他们安排住所与「工作」,不啻为大海中的一根浮木。 三人开始出没在城中各个地方,表现出即使被黑色魔物吞噬,也不会有任何损伤的正常模样。他们在市场与酒馆中等人们聚集的地方,不断吹嘘被黑色魔物吞噬后只是短暂失去意识,根本没什么好怕。 随着三人的卖力演出,以及亲卫们在城里散佈消息的推波助澜下,留在城里的人们对于黑色魔物的畏惧之心的确被冲淡不少。 更深层的原因是,目前还留在城里的人多半是没有能力离开,或者捨不得离开,黑色魔物的多日不动,以及黑色魔物无害的传言,让他们得以欺骗自己,不想深究这种说法的真假。 多日后,坐在书房长椅上的桑尼,望着桌上放着南方贵族寄来的信函,听着亲卫的报告,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这毕竟是自他被栽赃为杀害父亲兇手以及一连串的打击后,第一次取得的小胜利。 「城里居民离开的人数已逐渐减少,已经三天没有人离去。」亲卫说出结论。 「好,继续这样做。另外再派人找找还有没有类似的人,被黑色魔物吞噬后身体与精神状况正常的,如果有的话,一样带来见我。」 亲卫称是,桑尼就交代他下去处理了。 他坐回书桌前,再次打开南方贵族的信函,虽然只有三封回信,但这三封都是他所期待的内容:大意均是南方贵族某某,愿意回归克罗帝王国,在陛下的领导下,为国民向那些只顾自身利益的南方贵族们,争取国人生存之地,以期图谋打败黑色魔物的一天等等。 偽善者,桑尼心中不屑。即便如此,他知道他还是得借助他们的力量,一如小时候父亲的教导,政治中有各种不同利益交会,该如何利用与取捨,他必须要以国王的角度判断,不受个人好恶影响。 他心中盘算着国王的直属士兵、霍尔比斯的城卫军,以及身为王子时组的卫队——他的卫队在黑色魔物一役中撤得早,没有受到重大损害——估算手上到底有多少能用的士兵,如果再加上投靠过来的贵族,是否有机会先挑几位支持莫里斯的南方贵族一战? 除此之外,他还是必须继续调查,如何解决黑色魔物的办法。 4-39回来了完 4-40 你在笑什么啦 第四十节你在笑什么啦 凯克醒来时,只见到斯凡担心地看着他。 「我……」他一张嘴,就感到一股刺痛从右手传来,不禁皱起眉头喊着:「痛……」 「怎么了?」 「我,」凯克憋住一口气,尽力忍耐一阵一阵的痛意,直到感觉能忍受时,才开口继续说:「我的手很痛。」 「手?」斯凡看向他的手,看不到任何伤口,他想了想问道:「是因为你手上冒出来的红色戒指吗?」 「嗯。」凯克发现他与斯凡说话时比较不痛,于是继续说道:「那是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给我的火之石。」 「一枚戒指?」 「一颗火之石。」 斯凡看了看凯克,又看了看戒指,冒出一声语意不明的嗯。 凯克没有多想,他觉得痛意又更弱了些,继续说道:「我昏倒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昏倒了。我发现我在一个窜起大火的森林里,我被火烧到,」斯凡停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我痛到晕倒后,就醒了过来,看到你躺在一旁,脸上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我是……」凯克全身抖了一下,以他生平最快的说话速度叙述:「那时我应该正在一个发生火灾的小镇,到处烧得都是火,最后火烧到我,我痛醒过来就看到欧薇娜,她带我去找奥莉希尔。」 凯克吸了口气,继续飞快说道:「奥莉希尔说我已经通过考验——就是刚刚你掉下去,其实是她的考验,她要我同意使用力量的条件,我答应后她就给我火之石。火之石非常痛,所以我痛晕过去。」凯克一连串讲完,心想果然讲快一点比较不会回想起那过程有多痛。 斯凡愣住,过了半晌才说:「我没听懂。」斯凡让凯克一连串叙说搞得头昏,但看到凯克一脸不愿意再说的表情,犹豫片刻后说:「既然你已经拿到火之石,我看我们先离开火山吧,回去再说好了。」 「好好。」凯克叠声应好。他赶快坐起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火山口:「我们已经离开火山口了?」 「对,我甦醒后,发现火星停了,你脸上的表情又一直变化,我想你可能在『别的地方』,就一直陪在你身旁。后来火山口又飘起火星,我怕有危险,就先把你扛下来。」 凯克点点头,过一会像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确认后脑没有任何肿包后,忍不住说道:「斯凡你太厉害了,可以把我扛下来……」他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完,他担心如果提到两人的体型差距,斯凡会不高兴。 「说什么,可以站起来吧。」斯凡的脸微红,连忙岔开话题。 「可以。」 「那我们快走吧。」 斯凡扶着凯克站起来,凯克觉得似乎没在痛了,他原地跳了两下,感觉身体并没有受伤:「我应该可以自己走。」 斯凡点点头,两人遂快步往下走,前往与萨姆松约定的会合地点。 一路上凯克不时打量斯凡,心中想着斯凡的力气真的太大了,自己这么重,他还能把自己扛下山;斯凡心里则想着火神的力量要如何运用,接下来该怎么做等等,根本没注意到凯克崇拜的目光。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萨姆松等在会合地点。他们离去前约好五天的等候时间,如果他们五天都没回来,萨姆松就会直接下山。此刻再次碰面,萨姆松只问他们的身体状况能否下山,其他什么都没多问。 凯克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萨姆松话不多,有可能不会问他们去火山的经过,但他还是担心如果萨姆松提问的话该怎么办。斯凡特别提醒过他,不用对萨姆松说太多,因为他知道太多反而会遭致危险,不过他真的不想瞒人。 如今萨姆松什么都没问,凯克遂保持安静,随着萨姆松走出魔山。 只是他一直觉得奇怪,萨姆松回程的路上,偷看了他好几次。而且每次他瞄到萨姆松偷看他时的表情,总是一脸想笑又忍住不笑,想问什么又忍住不开口,让凯克非常困惑。 回程十分顺利,没遇上什么危险,大约数十天他们就从魔山下来,穿过无之森,回到普诺尼兹城。 进入普诺尼兹城后,萨姆松向他们道别,他们则向萨姆松道谢。凯克看到萨姆松又多瞥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萨姆松大哥,为什么你一直用奇怪的表情偷看我?」 他们没看错,萨姆松的确脸红了,虽然并不是很明显。 萨姆松咳了几下,慌忙辩解:「没有,没这回事。对了,我得去找马基恩阁下覆命了,他交代我一回来就去见他。感谢您们一路上的配合。」萨姆松向两人行礼,他们也连忙回礼,随即见到萨姆松脚步匆匆离开。 「偷看你?」斯凡待萨姆松走后,目光直视前方,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对啊,斯凡你都没发现喔。」 「听你这样说,我好像也有看到。」 「被他这么看,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斯凡你不知道,他每次偷看我的表情就像我衣服哪里有破洞,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告诉我。」凯克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你说,我是不是哪里怪怪的啊?」 斯凡转头,从头到脚巡了凯克一遍,随后很快将头转回去,什么话也没说。 凯克却看见斯凡嘴角的笑,低声吼着说:「你在笑什么啦,我到底哪里不对,你倒是告诉我啊。」 可斯凡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终于踏入从小生活的环境,抑或是萨姆松走后没有外人在,也可能普诺尼兹城相对野外来说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两人从前往魔山后积累的紧绷心情,此时终于放松下来。 他们边闹边走向马基恩为他们准备的房子。 两人放下背袋,稍作梳洗后,决定直接去尤里大叔的酒馆饱餐一顿——凯克差劲的手艺就不必多提,斯凡虽然会煮饭,但此时也只想好好休息。 既然意见相合,两人直接前往城东的尤里旅馆。 时值午后,凯克一推开尤里旅馆的门,食物的香味就如同欢迎主人回家的宠物,扑面而来。「好香喔。」凯克一脸陶醉地喊道。 来回魔山的旅途中,萨姆松不论对地形的掌握或者行程的安排都万无一失,唯一让凯克难受的只有两点,一个是他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另一个则是他对吃的毫不在乎。来回途中,他们都只有吃乾粮果腹,萨姆松说魔山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而且他们犯不着在一个危险的区域四处寻找食物。 既然是委託别人带路,凯克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即便他想要自己去找食物,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更别提如果真找到食物该如何料理了。 不论如何,如今他们已经回来了,而且正站在尤里大叔的旅馆中。两人几乎是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飘到鼻尖的烤鸡香气,感觉嘴中已经吃到那酥脆的外皮,滴着肉汁的肥美肉块。 这让凯克快手快脚坐到前面的吧檯,开始点菜:「尤里大叔,我要马铃薯燉肉、烤鸡、苹果派、烤麵包、啊,还有一杯麦芽酒。」 尤里大叔笑着说:「好好,马上送来。烤鸡要等一下嘿。」 斯凡跟着入座。 尤里转头问道:「斯凡你呢?」 「一样,我也满饿了。」 「没问题。」 两人都坐定后,凯克才发现有些人似乎从他一进门就一直看着他,那些视线与之前注视他的视线有些不同,与其说是好奇他这个人,不如说……是带点好笑的窃窃私语与指指点点,这让他想起萨姆松临别时看他的眼神。 他转过头,瞪住斯凡:「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是在笑什么啦。为什么我觉得整间饭厅的人都在看我。」 4-40你在笑什么啦完 4-41 奇怪的魔法师 第四十一节奇怪的魔法师 斯凡忍俊不住,笑了出来:「你还没发现啊?」 「拜託……」凯克见到斯凡还在笑,低吼着说:「快告诉我啦,不然等下我吵得你没办法吃饭。」 斯凡忍住笑意,轻咳一声,彷彿要说什么秘密似地压低声音:「那我说囉。你现在戴着一条醒目的墨绿色项鍊、右耳耳垂掛着泛着水光的耳坠、胸前别着耀眼的红色胸章,右手中指再戴着一枚很大的红色戒指。」 斯凡每说一样,凯克就跟着看向那种元素之石,当斯凡终于说完又盯着他笑时,凯克没好气问道:「是这样没错,所以呢?」 斯凡一脸惊讶的表情:「你不觉得一个大男生做这样的打扮很奇怪吗?尤其……你的体型又这么壮。」 此时尤里添好两碗加热过的马铃薯燉肉,放在凯克与斯凡面前,笑着插话:「凯克的打扮一直都很奇怪啊。」凯克转过去,瞪着尤里大叔,尤里继续说:「你是我看过,唯一一个没穿长袍又长得这么壮的魔法师呢。」 凯克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环视其他正在看他的人。 他坐下来,转过身背对饭厅,一脸沮丧。他终于知道自己备受注目的原因了,难怪他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目光不只是敬佩,还有一点不知所以的好奇与兴味,如今再加上这一堆拔不下来也不能拔下来的元素之石…… 他抓起麵包与舀起一大匙马铃薯燉肉,塞进嘴里,鬱闷地咀嚼起来。 难道,以后他就要被认定是一个奇怪的魔法师了吗? 一想到这样的名号可能会一直跟着他,凯克就觉得不开心。虽然他从小就被说,很少看过这么壮的魔法师,他也一直不以为意,但他没想过连斯凡与尤里大叔都认为他很奇怪。 会不会蒂雅也是这样想的? 凯克越想心情越低落,连动汤匙的慾望也没了。 尤里不知道哪时候离开吧檯,走向后面的厨房。不一会,他端出一隻香喷喷的烤鸡,刚出炉的香味很快飘到整间饭厅,让人即使吃饱了都还想再来一份。 他将烤鸡切开,各取了一份的量放在凯克与斯凡面前。 受到烤鸡香味的引诱,凯克从尤里端出烤鸡后就一直盯着他,刚刚沮丧的心情也被冲淡不少。 尤里先把一份烤鸡递给斯凡,又碰的一声把烤鸡放在凯克面前。 尤里盯着凯克:「凯克,你不会以为,我们会因为你的模样就嘲笑你吧。」 凯克回视尤里,原本想点头却停住了,过一会摇摇头,垂下头说道:「可是……」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专心在魔法世界里的孩子,从来不太在意其他人的想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难过?这不太像你。」 因为你们不是其他人啊!凯克在心底想着,闷闷地不想说话。过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解释,只是声音听起来带着鼻音:「因为斯凡和您都说我很奇怪……」 「哦,原来你是在意这个啊。我还在想你怎么忽然不吃了。」他转过去看斯凡,朝他挤挤眼睛:「你要负责啊!」 尤里爽朗与开玩笑的语气,使凯克好奇地抬起头来。 斯凡把椅子拉近,坐在凯克身旁,嚥下嘴里的食物,才慢慢说道:「凯克,你应该知道我是和你说着玩的。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不管你的外表是什么模样,你就是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哥们,是我一直信赖的魔法师。」 斯凡说这些话时,是面对吧檯的,他并未转头去看凯克。 倒是凯克迅速转过头盯着他,希望在他的侧脸上找出蛛丝马跡:「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斯凡微叹口气后继续说道:「凯克,我一想到我们将去挑战黑色魔物,就觉得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压在肚子上,吃不下也睡不好。所以,当萨姆松以那样有趣的目光看着你时,我也跟着起鬨了。」 凯克想想,他的确极少看过斯凡这样。在他印象里斯凡总是认真严肃,他也一直因为这样将所有的判断都交给他烦恼,从没想过,原来斯凡背负这么大的压力,大到会让他开这样的玩笑……他早该想到的,斯凡自己都很讨厌别人拿他的体型说嘴,嘲笑他这么矮小还想当剑士。」 「抱歉。」 「抱歉。」 两人的抱歉几乎是同时说出口,随即又一起表情微恼地低喊:「你干嘛道歉啊。」 两人互望,斯凡先说道:「我不该笑你的。」 凯克接着说:「我没想到你压力这么大,我总是依赖你。」 尤里在此时插嘴:「好啦,你们的感情好这我知道,但是烤鸡都快冷掉啦。」他用手指敲着吧檯:「现在,快点给我趁热吃!」 「好!」凯克应好,开始进攻眼前的食物,解决了烦恼,他忽然觉得好饿。 斯凡则默默吃了起来。 尤里看着凯克头顶的发旋,语气温和地说:「孩子,不管你的外表变成什么模样,在尤里大叔心理,你就是你,是一个会帮助朋友,魔法很厉害的好孩子。」 凯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鼻酸,他一面咀嚼,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两人用餐后,和尤里大叔间聊一会,看他还有事情要忙,才向他告别。自从凯克取得风水火三位元素之神的力量后,两人即使没有开口讨论,也知道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已经不只是他们两人的未来,而是这片土地的未来。虽然不知黑色魔物为何一直逗留在霍尔比斯,但是如果元素之神给他们看到的景象属实,他们不能怀抱侥倖的想法,以为黑色魔物会一直停留在那里。 每当想起这件事,斯凡总会在心里自问,如果其他人陪着凯克,会不会更好?面对无比恐怖的黑色魔物,他真能站在凯克面前,成为指引他的力量、成为他的盾吗? 尤其当他见识过马基恩背后商团的力量后,他更察觉自身的渺小,假如从马基恩阁下的商团里,不,或者由大型佣兵公会里挑选一个顶尖的佣兵,或者一个佣兵队伍来护卫凯克,不会比较好吗? 但是他的心底深处,又不想向马基恩提出这个想法。 他觉得自己很自私。 可是,是他!是他带着凯克走到这一步的,他们能走到今天,他相信自己绝对功不可没,为什么他得在此时退出呢?这段日子以来,他时而讨厌自己的弱小,时而愤恨自己的自私,总在不甘心与担忧的情绪里反覆纠结。在敦促与鼓励凯克研究元素之神的力量时,没人知道他藏着一颗动盪不安的心,偏偏这些隐晦齷齪的心思,又能向谁倾吐…… 为什么是他? 每当凯克想到元素之神对他的託付,就觉得像背负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巨山。他只是一个平凡魔法师与一个平凡染布师的孩子,他没有优良的血统或者显赫的家世。对伟大的元素世界来说,也只是一个极其渺小的存在。 为什么要让他看那些景象呢?如果他从未了解黑色的恐怖,从未知道黑色将覆灭世界该有多好?但他已经知道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因为这个世界里有斯凡、蒂雅、尤里大叔,有魔法老师与其他同学们,还有「他」。 他深深怀疑为什么元素之神会选中他,但是既然他已经被选上,无论这份使命有多艰难,他也只能继续努力。 他知道,他承受的这份压力无法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斯凡也一样。因为他知道,斯凡希望自己是强大的,是能保护他的,而他的压力来自他的力量,如果他告诉斯凡这个想法,就如同自己吃着一块最大的麵包,还和饿肚子的人说太撑一样。 他不想斯凡讨厌他。 4-41奇怪的魔法师完 4-42 好意?恶意? 第四十二节好意?恶意? 焦躁与忧虑的情绪缠绕着两人。 虽然回到普诺尼兹城后,两人一直待在马基恩送他们的房子休息,恢復了体力,身体不再疲惫,但心灵却始终处于煎熬的状态,使两人感觉比前往魔山时还累。 就在这种夏日午后烦闷到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气氛里,斯凡接到马基恩阁下的邀约——令他讶异的是,马基恩居然只邀他一人,他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要劝他和凯克分开?让凯克完全落入他的掌控? 还是有些话,他只想对自己说?即使内心感到不安,斯凡还是决定一个人赴约。他只简短告诉凯克,马基恩有事找他。凯克也只简单问了句「那他不用去吗?」在得到他不用去的答案后,摆摆手要他自己赴约。 以凯克凡事好奇的态度来说,这真有些反常。斯凡再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凯克觉得和马基恩说话很累,总要猜他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涵义,故作客套的礼貌也让他觉得疲惫,虽然他家的点心很好吃,但既然没邀他,他也乐得不去。 于是,在收到邀请信的隔天早晨,他再次来到马基恩的书房。 同样的长桌,同样精緻的茶组和茶点,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有这次管家没有随侍在旁,是一名僕役领他走进书房后就离开。 书房内,只有马基恩和他。 马基恩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坐在长桌的主位,凝视着斯凡。当僕役闔上门后,他淡淡说道:「请坐吧。」 斯凡看了他一眼,拉过主位对面的椅子坐下。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选择这个位置,此时两人面对面坐着,彷彿两位敌手对峙,气氛一时显得有些紧张。 马基恩忽然就笑了。他笑着说:「斯凡,你坐这么远,怎么喝得到茶?」他比了比自己前方的茶组与茶点。 斯凡僵住了,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他应该要起身换个位置,却不想听从马基恩的话——或许他下意识里觉得,如果坐在马基恩旁边,就彷彿像他的部属正在听从他的指示,而不是处于一个对等的立场。 面对斯凡明显的犹豫,马基恩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他继续笑着说:「我知道你和凯克不同,对这些茶点没兴趣,不过,就当我祝贺你和凯克得到了火神的力量,让我为你倒杯茶吧。」马基恩说完,没等斯凡回应,逕自拿起茶壶向茶杯注入茶汤。 裊裊上升的茶香,促使斯凡不得不起身走到马基恩身旁坐下,明知道马基恩的举动都在逼他就范,他却找不到回击的办法。 「恭喜你们,喝吧。」马基恩也为自己倒了茶,举杯祝贺他。 斯凡只得也举起茶杯,啜饮一口。 马基恩看到斯凡喝下他的祝贺,放下了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知道,凯克之所以能取得火神的力量,你占了大半的功劳。」 斯凡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他连忙将茶杯放下,避免茶汤泼了出来。马基恩怎么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难道他真如自己的猜测,要劝自己离开凯克吗? 眼见斯凡的故作镇静,马基恩却装作没看到般继续说:「我也知道,你们这组三个人的小队,能发展到目前的局面,身为队长的你居功甚伟。不过,」他刻意停顿一下才说:「这也是我之所以单独找你来的理由。」 「我……」斯凡觉得自己该说些自谦之词,但是话到嘴边,脑袋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马基恩等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就直说了。以你们三人小队的规模,要打败黑色魔物实在太过困难。我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提议,将队伍规模扩大。」 规模扩大?所以他并没有要我离开的意思?斯凡扑通扑通的心稍微平缓了些,他暗地嚥了口口水,点头表示请马基恩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的计画是安排三十位商团的能手,成为你的队员。你放心,我会交代他们一切听从你的指示,他们将如同你的队员一般尊重你。」 三十名队员。斯凡的思绪飞快转动,他不是像以前一样初出冒险的孩子,知道如何衡量敌我实力的差距。他们和黑色魔物对战过,深深了解牠们的力量,再加上凯克施放魔法需要时间,的确,他们的队伍需要更多人,才能争取胜利的机会。 可是他应该接受马基恩的人吗?他下意识想拒绝,而且他不觉得在黑色魔物的战斗中,一般的剑士、护卫或者佣兵会有什么战斗力。即使他自己穿上附魔的皮甲,拿着水之剑,也只能稍微阻挡片刻,这还是只针对黑衣人的状况,假如黑色魔物群整个衝过来,他们根本束手无策。 况且也不知道元素之神所给予的力量,实际会是什么情况。 察觉斯凡的犹豫,马基恩并没有催促他,过了片刻才说:「当然,你无须担心他们的装备,我们的商团会帮他们准备好。」 所以是三十名至少能够阻挡的队员吗?斯凡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心动,但是他心底深处不想接受的理由却更加清晰——他不想这么多马基恩的人手加入,他担心以后会成为他的傀儡。 「最重要的是,打败黑色魔物之后,你会需要更多『人』的力量,只有他们才能帮助你取得克罗帝王国的土地。毕竟,你们告诉过我凯克的魔法只能对抗黑色魔物,不是吗?他们从现在开始跟着你,才能真正成为你的队员。我也和他们说过,从此他们就是你的卫队,不再是我们商团的一员。」马基恩似乎知道斯凡的疑虑,详细为他解释自己的安排,说完后,马基恩也不再逼迫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饮,留给斯凡思考的时间。 斯凡知道,不管马基恩怎么说,表面上这些人是他的人,也一定会听从他的号令。可是商团不可能平白无故送他三十个人,这三十名队员中,一定或多或少安插马基恩的眼线,随时向他回报。 更何况,马基恩只要以「关心他们,希望第一时间支援他们」的立场,要求了解现况,他们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斯凡的双拳紧握,知道眼前的情势根本不容他拒绝。他深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答应,一个想法突然窜过脑海:「阁下,谢谢您的好意。」 看似拒绝的言词并未惹恼马基恩,相反地,他饶富兴味地看着斯凡,他知道斯凡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并不觉得他会拒绝这么好的提议,即使这可能不完全是好意也一样。 「我乐意接受这三十名队员,但是,我想请您再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马基恩将身子拉近,「如果能帮上忙的话,我乐意效劳。」 「如您所知,我们三人在消灭白色动物的过程里,结识了许多佣兵朋友。如果我们决定扩大规模,却不考虑这些以前的战友,总觉得说不过去。再加上,」斯凡加重了语气继续说:「虽然您提供的这三十名队员一定十分优秀,但对我们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人,培养默契需要一定的时间。」 「所以你是希望,我同意其他的佣兵加入队伍吗?那当然没问题,你不需要我的同意,那是你的队伍。」 斯凡摇摇头:「感谢您的体谅,不过我希望的是您能帮我宣传这件事。毕竟以前结识的朋友如今身在何方我也不清楚,希望您能将消息散播出去,让他们能前来找我们。」 「好,没问题,正好我要和你说的下一件事也与此有关。」马基恩爽快地答应,斯凡反倒吓了一跳。 马基恩所指的下一件事是什么? 4-42好意?恶意?完 4-43 背后的一面 第四十三节背后的一面 彷彿划过黑暗天际里的坠星,在人们眼底留下深刻的光点,诺姆大地上近日最为人所知的佣兵队伍,不是来自赫赫有名的史东公会或杭特公会,而是非「凡克小队」莫属。 有人说,这支队伍的队长,是带领大家歼灭白色动物的佣兵斯凡。听说他能掌握敌我情势,总在意想不到之处找到胜利契机,或在危难来临前,事先撤退将伤亡降至最低,因此许多有名的佣兵都愿意接受他的指挥。 他的身材并不壮硕,但剑术惊人,总能站在队伍最前端,举起大剑挥舞,死在他手下的白色动物不知凡几。 有人说,这支队伍最强的战力,是曾经拯救普诺尼兹城的魔法师凯克,他一施放魔法,白色动物纷纷倒下,再也无法重新站起。传闻他受到水风火三位元素之神的青睞,已经取得牠们的能力,能施放前所未有的强力魔法。 这些都是他们广为人知的原因,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之所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是因为诺姆大地上各个商团的分部,全数在同一时间公告「凡克小队为了击败黑色魔物,决定徵求更多队员」的消息。这则消息除了在分部门口张贴,也在各地的旅馆与酒馆间逐渐散佈开来。 人们讶异居然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对抗黑色魔物,而这则消息在人们口耳相传的过程里,逐渐变得夸大,斯凡与凯克被捧为世上最厉害的勇者,眾人皆讚叹他们的勇敢。 他们俩人甚至常被用来激励懒散的行为,例如「看看你这副模样,不能学凡克小队去消灭黑色魔物,至少该把工作做好吧。」 可是被视为勇者的两人,过得可一点都不好。 斯凡被希望加入的人淹没,其中包括以无之森维生的佣兵与护卫,他们失去在无之森获取珍稀猎物与保卫商团的工作;少数则是上次遇到黑色魔物时,提前逃脱的士兵,有些士兵的领主已经死亡,失去效忠的对象;有些士兵则不想继续留在克罗帝王国,他们觉得若待下去,也只是再次被黑色魔物吞噬。 蜂拥而至的人们造成斯凡很大的困扰。 这些自认为是强者的人聚集起来,往往成为麻烦的根源。几拨人屡屡起了纷争,有时候甚至还打了起来,总归是争谁先来谁后来,谁比较强谁不够格之类的问题。 斯凡有时候真想直接叫他们打一架,打赢的再来找他谈,不过碍于他与凯克只有两个人,而且与这些经年累月靠拳头过生活的佣兵或护卫相比,两人的经歷其实只有短短三年,这样挑衅的言语,他其实没什么自信开口,怕将火种引到自己身上。 最后,面谈实在耗去他太多时间,排解纷争——他并不想他们的家具被打坏或者引来邻居抗议,也花去他太多精神,他逼不得已接受马基恩的提议,让他派一位能干的管事来帮忙打理,将希望加入的人依序登记,并先筛选掉一些不符合资格的人。 也是从此刻起,斯凡才体认到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来,如何分派工作,也是一个领导者重要的能力之一。 至于凯克,虽然他藉着练习魔法的理由,避开面谈的差事,但是以斯凡的忙碌程度,他还是不得不接下轮流煮饭的事。 这一天,时值傍晚,斯凡与凯克正拄在厨房,大声争辩着。 「你为什么只切了胡萝卜,而且连煮都没煮,是要吃生的吗?」斯凡刚和一个自认为很强的人谈完,憋了满肚子气,进到厨房看到只有生的胡萝卜,忍不住大声起来。 「我……你知道我不会煮啊。」凯克囁嚅了一下,也跟着大声起来。他煮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爱吃,他真的很不想煮。 「不会煮就学。还是,你要帮我和那些人面谈?」斯凡扶着额头,觉得头好痛,难不成他们还得接受马基恩派来的侍僕吗?那岂非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凯克连忙摇头,压低音量解释着:「我……好啦,不然你说怎么煮。我刚也是在练习魔法练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时间,所以才太晚来煮,你不要生气好吗?」 「我没生气。」斯凡闷闷地说。 「不然我们去尤里大叔那里吃?」 斯凡睨了凯克一眼:「你不怕又被认出来,然后被追着跑?」这些日子以来,想当凯克学生的人非常多。 凯克想到最近的悲惨遭遇,忍不住在心底哀号一声,但一对比尤里的料理与自己的料理,随即又挺起胸膛说:「我不怕,这次我走快点。」 「好吧。」十几天都没去尤里那了,现在开始煮也不知道哪时才能吃饭,斯凡想了想,也决定去放松一下。 两人很快换了衣服出门。 还好他们出门时是晚餐时间,路人没什么人,进到旅馆后,他们又装作疲惫的样子直接躲到吧檯最角落,低着头休息。 等尤里上菜后,已经过了晚餐时间,餐厅区只剩下几隻小猫,大部分的客人不是离开,就是租了楼上的房间休息。两人这才敢抬头,有一口没一口吃着。 斯凡一脸疲惫,一面吃还一面打了个呵欠。 凯克也是一脸疲倦的神情。 尤里在后面厨房帮忙清洗餐具,此时走出来,看到的就是两人快要睡着的这副景象,他忍不住笑着喊了斯凡。「斯——」刚开口,斯凡就连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尤里点头表示明白,他走近斯凡的位置,低声笑着说:「我差点忘了,不能喊你的名字。」他环顾餐厅一圈,才接着说:「不过现在没什么人啊,你不用这么担心吧!」 「需要这么担心啊。」凯克在旁边帮忙回答,还扁了扁嘴后故作可怜地说:「尤里大叔……呜,我更可怜啦。」 尤里大叔笑着搭话:「怎么啦,凯——」 「不可以!不可以说。」凯克跳起来,迅速压住尤里大叔的嘴,一脸惊慌的模样。 尤里扯下凯克的手:「我说你们两人也太好笑了吧。你们不是勇者吗?为什么把自己搞得像是大家的敌人一样。」 「我们……唉,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斯凡叹了口气。同意马基恩的提议,在诺姆大地建立他们的名声,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让克罗帝国王主动找上他们,再者可以扩展队伍。如果更能因此得到土之神的情报就太好了。 如此三赢不输的提议,当时斯凡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没想到这会造成他们这么大的困扰。 斯凡闷着头继续吃,他很累,不想再多说什么。 这段时间来,他们在屋子里忙,出门时也总被眾人围观,尤其是凯克的身材与打扮,根本像黑暗中的火把,让人不认出他也难——他身上的元素之石又不能拔掉,要他在这么热的天气戴个帽子或穿件披风盖住也太诡异。 也不知道是不是马基恩为了塑造他在队伍里的领导者形象,这次连他都成为眾人注目的对象,他这才稍微体会凯克的感觉: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一点也不有趣。虽然他平日出门能换身打扮,他的体型也并不显眼,可是他通常和凯克一起行动居多,只要大家发现凯克,他也会被发现。 吃着吃着,他又想起这次招募新队员的事。原本他希望之前合作过的佣兵,听到消息后能前来,但是到现在一个都没遇到,也不知道是他们还没接到消息,或者根本不想再看到黑色魔物。 而现在面谈的人,即使表明有勇气一战,又因为他们全无近距离接触黑色魔物的经验,他担心他们会临阵脱逃,反而造成对战时的败象。 更进一步去想,队伍扩展后,要烦恼的事情更多了。虽然他不用负责他们的起居,也不需要支付金钱——他们类似公会的组织,将依任务的参与状况决定获得的酬劳,但是,是否该安排训练让他们面对黑色魔物时能派上用场?是否该指派小队长分层指挥?是否应向马基恩请求改善他们的装备等等?这些事情又该如何向新队员解释。许许多多的事情一直在心里反覆缠绕,就像一团纠结的线团,越缠越紧,让他十分疲惫。 他从没想过,成为他梦寐以求的勇者,其背后的一面,原来是如此运行;而勇者本身要付出这么多代价,其中又有许多他不喜欢去做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4-43背后的一面完 4-44 行动的目的? 第四十四节行动的目的? 天气晴朗,不冷也不热。 仰望淡蓝色天空,澄澈的蓝让人光看就全身舒畅,舒服得令人想要叹口气;晴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如同绿茵大地上几朵醒目的粉嫩小花,显得小巧可爱。 世界如此美好,望见这片蓝天,即使是黑色魔物近在触目可及之处的霍尔比斯居民,也不禁露出久违的微笑。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桑尼的策略奏效——人们开始相信即使被黑色魔物吞没,也只不过像是睡了一觉,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再加上黑色魔物分毫未动,还留在霍尔比斯的人们,从起初的忧虑恐惧,到如今已经能在黑色魔物旁的房屋入睡。 有些人说,黑色魔物没什么好怕的,看看那些曾被黑色魔物吞没的人,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有些人嘲笑那些逃离的人们,说他们胆小如鼠。何必急着逃走呢?现在房子与财產被人佔走也是活该。 甚至有些传言,黑色魔物之所以动也不动,是因为克罗帝五世早就识破牠们不足为惧,与牠们不知道已经谈妥了什么条件,牠们败退离开城里只是迟早的事。你们没看到国王陛下如今还好好地待在王宫里吗?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霍尔比斯居民们的恐惧之心一日一日渐渐麻痺退却,也更因为如此,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们在晴朗蓝空下看见这一幕时,完全呆住了。 偌大的阴影忽然遮蔽城里三分之一的蓝空,什么声音也没有,但是人们彷彿听到哪里传来一阵闷雷,天上彷彿暴雨来袭前的景象,让城里所有在屋外的人们都放下手边事务,再次盯着蓝天。 连位于霍尔比斯中央,正在王宫工作的人们,也放下手边工作,盯住远处那片突然出现的阴影。 那只不过是——黑色魔物群从趴伏的姿势起身。 黑衣人早已站起,此时他再次微微一挥右手,浓厚如实物的黑色雾气,开始缓慢移动,在晴朗蓝空之下,牠们的每一个提腿、每一次踱步,每一次黑雾轮廓的姿态变化都纤毫毕现。 彷彿牠们是出巡的队伍,要让世人看清牠们的威势;又似刻意留给所有观看者逃离的时间,让他们可以发抖、尖叫、混乱奔逃。 但是所有观看的人们只是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上次黑色魔物进城时已是深夜,大部分的人们都在睡觉,而且黑色魔物进城的速度飞快,亲眼目睹的人们也只感觉一眨眼的变化。这次,居民们第一次亲眼看到,黑色魔物起身时那需要仰颈而望的高度;第一次亲身体验,原本繚绕在牠们身上的恶意,毫无保留释放。 最令所有人发自心底恐惧的是——死寂。 所有的行动都没有声音,那不是动物躡足逼近,忽然出现的恐怖,而是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生命带来的温度,让人感觉就像坠入一场恐怖的噩梦,怀疑眼前的景象是否为真。 全身动弹不得。 黑色魔物就这样缓缓进逼,一步步靠近;所有人就像被施了魔咒,原地不动。直到,黑雾贴近站在大路上最靠近的一人,黑色浓雾缓缓地盖过他,他就像被黑色魔物庞大的身躯捲入,瞬间消失不见。 漆黑浓雾中看不到他存在的痕跡,一个人就这样活生生消失在黑暗虚无之间。 看到这一幕的几个人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叫声彷彿用尽了所有力气,那不是示警,也非惊慌,只是纯粹想要吐尽心中的恐惧。 这声尖叫如同颳向大地的寒风,咻地从叫声中心席捲四週,四週开始响起此起彼落的哭喊声、尖叫声与咒骂声,与其同时响起的是,混乱奔逃的脚步声。 桑尼自从阴影遮蔽住天空时,就爬到王宫最顶端的塔楼。此时他看到的就是这奇特的景象:黑色魔物动作整齐划一,无比缓慢、毫无生命气息往前推进;人们混乱惊慌,尖叫、哭喊、嘶吼、咒骂,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生动无比,动作有力向四週奔逃。 两个完全不同的群体,两种完全对立的反应。 彷彿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拼在一起。 明知道此时不是佇足观看的时候,他应该想出现在该怎么做,但桑尼就是无法将视线从眼前的景象移开。 「陛下……我们得护卫您离开了。」五名亲卫站在他身旁,其中一位出声提醒。 桑尼看着黑色魔物再次吞没两人,随后他们的身影消失无踪——他们只要往反方向逃就好,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尖叫着朝黑色魔物跑去。 「如果,我也被黑色魔物吞没了呢?」桑尼忽然爆出这么一句。 一旁亲卫面面相覷,不知该如何回答。 桑尼无法否认,有时候他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就这样让黑色魔物吞没吧。他就可以放下无穷无尽的重担与尼克百年来的恨意,得到真正的解脱。 他知道这样的话语不该说出口,于是笑了笑:「你们也看过被黑色魔物吞没的人的下场,有些人失常,有些人可以继续生活。不过,看过这么多人后,知道我想什么吗?」 底下黑色魔物仍在继续缓慢移动,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衝上来吞没整座王都,陛下不愿意走,身为亲卫也只能陪在这里,没想到此时陛下居然还有心思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五名亲卫心里担忧恐惧,想着陛下是否因为过于恐慌所以失常,考虑要把他直接打昏架走。 「你们都没看出来吗?这些人没有一人真正受伤,我的意思是,身体上有外伤。」 其中一个反应较快的亲卫说:「但是我们收集来的人当中,的确有受伤的人啊。」 桑尼皱眉:「我也细查过此点,但是观察他们的伤口,没有任何动物撕咬的痕跡,我想,那比较可能是人们害怕逃难时,推挤衝撞造成。」 两名亲卫点头,认同陛下的推测,另外三名则仍是一脸担忧。 「陛下,我们该护送您出城了。」 桑尼点头,随着亲卫们离开。只是他在想,今天黑色魔物应该不会吞没王宫,既然牠们行动如此缓慢,刻意留给人们逃离的时间,今天应该只是展现牠们的实力。 只是,既然尼克要让他眾叛亲离,今天行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迫使更多的人甚至包括他,逃离城里吗? 不出桑尼所料,黑色魔物移动到距离王宫一条横巷的距离就停了下来,刚好空下王宫的出入路线。 桑尼走下塔时,才听到从下方跑来的亲卫如此报告。 事情的发展如他所猜测,他却没有丝毫欣喜的感觉。自从那天和尼克谈过,他就开始怀疑之前每一位王子与罗尔王的死因是否都与尼克有关,不然为什么会都应了尼克的诅咒?他也不禁怀疑他周遭的一切是否都有尼克的筹谋,如同一张蛛网,不论他如何挣扎,终将落得被吞落腹中的下场。 4-44行动的目的?完 4-45 表演 第四十五节表演 「陛下,请您用午餐。」 桑尼坐在书房里,神奇疲惫困倦,他挥挥手要侍僕将午餐端下去。他真的没有胃口,如果可以的话,他连书房都不想待。他只想回到寝室,关上房门,窝在床上的角落不要面对任何事……如果可以的话。 但他知道不可以,一旦他做出如此脱序的行为,部属对他的信心将会骤降,种下叛逃的种子吧。桑尼往后靠在椅背上,两眼瞪着天花板,想着假如尼克看到他如今的反应,一定得意不已。 尼克他只不过派黑色魔物前进,是的,牠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前进到王都的中央罢了,所带来的影响却如此巨大。当天伤亡不论,亲身面对黑色魔物恐怖的死寂感与巨大的威压后,当晚约有二分之一的人们逃离城中。 隔天还留下来的人们,许多人因为房屋被黑色魔物庞大的身躯掩没,一天之内失去他们的住所与财產,只能无助徘徊城中,夜晚瑟缩在别人房子的屋角,连下一餐在哪里都不知道。 有些人则变为暴民,聚集在王宫大门,鼓譟着要国王陛下出来给个交代,都是国王告诉他们黑色魔物无害,害他们的亲人被吞噬,连尸骸都找不到。也有些人要求国王打开王宫,让无家可归的人暂住,发放食物,让飢饿的人们不再挨饿。 有些人则龟缩在家里,不敢再出门。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整天簌簌发抖,夜不成眠,一点声响就能让他们缩在房子角落闭上眼睛祈祷。 虽然桑尼很快下达指示,将亲卫派出去清点王都中央以南区域内可住的空房,尽速安排失去房屋的人们入住,并从王宫发放存粮,但是这些举动并无法挽回已经溃散的人心。 原本留下来的人们,本来就不是基于忠诚之心留下,而是最不愿意正视现实、最没有勇气重新再来或者没有能力重新再来的人们。黑色魔物在他们眼前「轻而易举」走到王都中央地带,无啻在他们心上敲入一记恐怖的重捶。他们就像森林里面落入陷阱的动物,「被迫」目睹压倒性的力量与自身的死亡歷程,知道无论如何挣扎哭号,都是无谓的行为。 他们之于黑色魔物,正如被捕到的动物之于人类,双方无关对错,仅是对生存与土地权利的争夺。你死我生,你生我死。 黑色魔物压倒性的威压,让每位看见的人们都充分理解,他们的国王没有保护他们的力量,而国王哄骗他们安心的谎言——黑色魔物不会让人受伤——在眾人心中崩解,摧毁他们对国王仅存的支持与信赖。 桑尼并非不理解城民们人心转变的原因,但是他没有扭转局势的力量。 面对黑色魔物的进逼,他毫无克制的方法。这几天,他开始怀疑他继续守在王都,让人们相信黑色魔物无害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是否受到王族的荣耀心所困,让他无法做出撤退的判断:他明明知道自己毫无反抗之力,敌人近在眼前,却不肯退开避敌寻找反击的办法。 困在书房三天,桑尼分析四处收集来的情报之后,有了决断。 他派亲卫到城中中央与南方等尚未被黑色魔物盘据的地方,散佈国王陛下将于明天早上在城南外空地,宣布重大事情。 桑尼让亲卫们尽可能将这个讯息散佈到城中各个角落,甚至挨家挨户通知。他不担心尼克听到这件事情后会採取什么行动。从他领队到无之森以北,遇到黑色魔物以来,牠们一贯的攻击模式就是等待人们做出所有能做的反击后,才展现压倒性的力量,辗压已无心反抗的人们。 此时,黑色魔物之所以停下脚步,应该正如之前无之森内牠们追赶队伍时忽慢忽快的节奏,牠们会留下足够的空档,等待人们的挣扎,让他们深切体会自身的无能为力。所以,只要他还继续挣扎,尼克就会继续看着他的挣扎。 隔天天色刚泛白,桑尼就起床了。他独自一人,在王宫内四处走走,每处景色都是如此熟悉。 直到太阳爬上东边天际,他转过头去,不再留恋王宫的一景一物。他走到王宫大门与亲卫会合,在他们的护卫中前往城南外空地。 城南外空地,城民们席地而坐,从他接近时就仰颈望着他。 桑尼略略扫过空地上的人们,低声问向一旁的亲卫:「来了多少人?」 「大约三百人,估算约城中剩下三分之二的人都来了。」 听到这个数字,桑尼不禁黯然,三百多人就已经佔了城中三分之二的人口。原本霍尔比斯的居住人数可是在五、六千人之间,包含短期进出的人数约有万人,如今却落得这般惨况。他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尼克选择在他当国王时攻击王都,难道真如父王所说,是他率领队伍想消灭白色动物根源惹来的祸患吗? 底下坐着的人们见到国王陛下出现却不说话,渐渐有些杂音传出。 「陛下?」桑尼在亲卫的提醒下回过神来。他缓缓注视坐着的眾人,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他将目光放在每个人的脸上,彷彿每个人都是初绽的花朵又似珍贵的珠宝,直到眾人再次安静下来。 桑尼承继了克罗帝王室的相貌,长得英俊挺拔,耀眼的金发搭上深邃的蓝色双眸,高挺笔直的身形,若非他身为国王的地位尊贵,不知多少少女会主动追求他。此时他英挺的容貌依旧,长袍外罩皮背心的模样一方面显得高贵,一方面充满男性的战斗魅力。他刻意露出温煦的笑顏,眾人一时之间竟有些看呆了。 他对着眾人慢慢说道:「大家,辛苦了。」 「感谢你们仍留在城中,支持守护我这个国王。我得先向你们致上歉意,我身为国王,无法保护各位的家园,让『我们』的王都变为这副模样。」桑尼刚刚就曾陷入感伤的情绪里,此时这番话听来充满感情,悲伤的神情让人不禁想安慰他,告诉这位年轻的国王一切并不是他的错。 「但是,」桑尼刻意顿了一下,语气已变得清晰有力,目光炯炯看着眾人:「我亲爱的子民啊,神并没有遗弃我们。诺姆大地上已经出现能征讨黑色魔物的勇者们,他们名为凡克小队。他们,曾顺利协助普诺尼兹城抵御白色魔物的攻击;他们,也曾在我国境内消灭白色动物。」 桑尼的声调变得更高亢,充满慷慨激昂的情绪:「而且,他们已经取得伟大元素之神的力量,将能以水神、风神、火神之力将黑色魔物摧毁殆尽,归还我们的家园。」 桑尼再次环视所有的人:「现在,身为国王的我,应做的与能做的事情,就是将你们护送到我位于南边的领地,并在你们与军队的支持下,争取四周贵族的支持。我相信,只要我们继续坚持下去,一定能再回到我们的家园。」 他说完这句话后,恳切地注视大家,直到大部分人们的眼底再次燃起希望的火苗,他才缓缓问道:「现在,你们愿意让我护送你们到安全之地吗?你们愿意再次跟随我,帮助我,成为我的子民吗?」 桑尼问完后,并没有立刻要求眾人的附应,而是沉默下来,如同等待心爱的人答覆共度一生的许诺,静静看着眾人。 底下坐着的城民们,生平从未见过王族以这种姿态对待他们。国王陛下说要护送他们、说要和他们一起努力坚持下去、国王并没有捨弃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股热气,热气渐渐衝上喉头,热意泛出眼眶。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第一个人鼓掌了,第二个人也跟着鼓掌叫好;第一个人喊着国王陛下我们一定会跟随你的,第二个人也跟着喊着。坐着的城民们一个个站起来,拍手、呼喊国王的名号,再次献上他们的拥戴之心。 桑尼在欢呼声中,露出泛泪激动的神情回应,心底,却暗地讥笑这些人的愚蠢。只是他不懂,心底为何泛出一股莫名酸涩与难受的感觉,这感觉,彷彿水中沉淀已久的污渍,深沉底部久久不散。 4-45表演 4-46 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四十六节还有一件事要做 马基恩派来的管事名叫迪比奇,是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标准棕发棕眼希普奥尔王国人民的样貌,只是一双深邃棕眸让他十分有魅力,声音也悦耳好听。他自我介绍来自商团,之前都在商团内打理採买,因为仰慕他们,才主动向马基恩阁下争取为他们服务的机会。 迪比奇来后,事先和斯凡讨论过如何安排面谈顺序。订下先来者先谈,但是考虑即战力,击败过黑色或白色动物者优先,拥有附魔武器者其次,没有经验也没有武器者最末。 斯凡特别提醒迪比奇,不需要因为人的体型或者来歷将他们排除在外,只有一点,希望能剔除太过自满的人。他年纪轻要带领队伍不容易,不希望团队内再有容易挑衅他的人,而且,黑色魔物是超越人们认知的存在,如果自啻能力优越说不定会忽略任何可能取胜的机会。 迪比奇向斯凡请教几个关于黑色魔物与白色魔物的特性,并以此为依据询问前来报名的人,依照他们讨论的原则加以分类,有了秩序后,徵募队员就变得顺利许多,现场也减少很多纷争。 很快地,斯凡募集到需要的人数,也终于等到两位曾经一起作战的佣兵。 但是这支能力参差不齐的队伍,斯凡着实烦恼该如何带领他们。马基恩阁下就像听到斯凡的心声般——斯凡怀疑应该是马基恩安插的人们向他回报——邀请斯凡前来讨论队伍培训一事。 马基恩似乎也察觉斯凡心中的抗拒。他恳切地与斯凡沟通,希望他往后不要再拒绝商团的帮助。面对黑色魔物,只有他们团结才有致胜可能,而唯有打赢黑色魔物,商团与他,才算投资成功。 为了获得预期的报酬,商团与他才会尽全力协助他们,希望斯凡理解「打赢黑色魔物」才是首要目标,其他顾忌都请先放在一旁,能使用的资源就要尽量利用,希望他能充分明白这个道理。 之后,马基恩借出一名资深佣兵给凡克小队。他是商团特别聘请来指导新进的护卫,除了本身实力出眾,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指导的诀窍,原本就是佣兵公会里训练年轻佣兵的老师。 斯凡与这名佣兵老师讨论后,发现他居然还有消灭白色动物的经验。他曾在护卫商团前往克罗帝王国的途中遇上两隻白色动物,并且顺利解决,一番交谈后,斯凡知道将培训的事交给他就没问题了。 他将自己的困扰如数告诉佣兵老师。老师很快决定採取分组教学的方式,一个队伍中排入有经验与没经验的人们,让没经验的人能快速赶上,更令斯凡讶异的是,老师建议斯凡将马基恩派来的队员们也一併拆散混入队伍中。他说为了更长远的发展,队伍最好完全融合,尽量减少个别的小团体。 斯凡原本以为佣兵老师是马基恩的人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防备,听到他提出这个提议后才放下心来。佣兵老师请斯凡常来和队员们交流,分享和黑色魔物对战的经验,让他们熟悉黑色魔物的特性,同时也更加认识与信赖斯凡。 马基恩也很快送来一批数量刚好的附魔装备。 训练课程、培训老师与装备问题都解决了,斯凡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斯凡按照佣兵老师的建议常到马基恩安排的训练地点,和队员们相处拉近距离,并趁机向佣兵老师偷学。虽然斯凡小时候曾和艾德华老师学过剑术,但是艾德华受伤后就没再指导他,他之后去别的剑术老师那里也只算打工,还是靠自己偷学与苦练居多。 没想到,如今怕影响队员们的信赖感,又只能背地里偷学。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此外,既然都已决定全面接受马基恩的协助,斯凡也不再客气,用马基恩给的钱去请了一位妇女,请她帮忙整理家里与准备午餐晚餐,他不想再受到凯克差劲厨艺的荼毒,也不想因此耽误自己的训练。 马基恩说得对,现在尽力增加所有取胜的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他与凯克过了几天单纯平稳的日子,两人只要专注在训练这件事就好时,斯凡收到一封来自克罗帝国王的信。 一位自称是克罗帝国王亲卫的人,带来一封信函,里面大致描述克罗帝王国的现况与黑色魔物的危害,这些斯凡都早已知道,他匆匆再往下看,国王听闻凡克小队的事蹟,邀请他们前来解决黑色魔物,一如他之前的公告,将奉上丰厚的奖赏,包括取回领土的一半与公主。 斯凡看到信末,心中被喜悦感填满。巨大的喜悦甚至让他一时有些晕眩,过了一会他冷静下来,发现自己与其为丰厚的奖赏开心,不如说他高兴国王陛下亲自写信给他,邀请他来解决黑色魔物。他终于受到了肯定。 斯凡捏紧信想要拿去给凯克看,走向后面院子时,喜悦感却渐渐冷却下来。他不由自主想到:国王会写信给他们,是不是代表情况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他们已经毫无抵抗的办法? 他与凯克,刚成为佣兵没几年的年轻人,真的能接受这样的艰鉅任务吗?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元素之神的魔法施放起来的效果,凯克也从未有机会实地展示。他,真的能带着凡克小队,再次去打黑色魔物? 黑色魔物曾带给他的无垠恐惧,曾被掏去所有力量与精神的恐慌,虽然仍残留心中,但毕竟隔了一层地点与时间的距离,常被压抑忽视。当他收到国王的信,意识到真的要去攻击黑色魔物了,心中压抑下来的恐惧感再次整个膨胀开来。 斯凡捏信的手越捏越紧,甚至有些发白,脚步仍下意识朝原本的目的地:凯克练习的地方走过去。 他看到凯克枯坐在地上,脸上也是有点发白。 凯克似乎察觉到他走近,抬起头来朝他苦笑:「怎么啦?你现在来找我?」 斯凡坐在凯克身旁,告诉他信中的事,然后询问凯克打倒黑色魔物的可能性。 凯克的苦笑更深:「斯凡,你知道的。我将元素之神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也知道我魔法练习的进展。你觉得,有把握吗?」 斯凡摇摇头。 「对吧……不过,不管我们有没有把握,看来也只有我们能去了。」 斯凡皱眉。「怎么说?」 「元素之神已经把力量交给我了。精灵们也和我说,只有我,我是唯一的取得神的力量的人。」 「那我们何时去?」 「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凯克看着斯凡,说了三个字:「找土神。」 4-46还有一件事要做 4-47 原谅 第四十七节原谅 「你有土神的消息了?」 「嗯……算是有吧。」 「什么意思?」 「有人告诉我,他可能知道土神在哪里。」 「在哪里?」 「他希望我亲自去找他,当面告诉我土神可能出现的位置。」对比斯凡急促的语气,凯克慢慢解释。 凯克一向都是话比较多,说得比较快,为什么现在会这样?斯凡察觉到凯克的异样,只是不知道原因。他思索了一下他们之前的对话。 「凯克,你不想去找土神?」 「不是。」 凯克简略的回答让斯凡有些焦躁,他站起来,蹲到凯克面前瞪着他:「怎么了?」 凯克回瞪斯凡,过了好一会,闷闷地说道:「知道土神位置的人,是那个,不,是我爸罗伯斯尔。」 斯凡曾陪凯克度过失去母亲的时光,知道凯克对父亲的埋怨,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又坐回凯克身旁。 「斯凡,你觉得,我该去找我爸吗?他派来的人转交一封信给我,信里说如果我不愿意见他,他可以透过泰勒老师告诉我土神的位置。」 说到信函,斯凡想到刚刚心中的转折。他轻声说:「去吧。去见你爸。我们很快就要找黑色魔物一战……我觉得你去见你爸一面比较好。」斯凡没说出口的是,他怕如果凯克错失这次机会,说不定没机会再见面。 凯克静默许久,才点头说了一个嗯。 隔天,凯克就到元素之语殿堂寻找罗伯斯尔。他的信末有说,他早上都在元素之语殿堂和其他魔法师们研究魔法。 穿过层层方柱,凯克终于在一个小殿堂中看到罗伯斯尔的身影。他正在与围着他的魔法师们热烈讨论,旁边还零星站着几位魔法师,专注研究殿堂中央圆柱上的咒语。圆柱的咒语清晰可辨,可见许多魔法师们投注心力,坚定相信咒语的效用或者曾经验证过咒语。 凯克回想刚刚一路上的景象,殿堂内的魔法师与魔法学徒明显比以往更多,许多圆柱上铭刻的咒语也变得清晰许多,不再若隐若现。凯克猜测这可能是因为黑色动物与白色动物接连出现,魔法再次受到世人注目。 凯克将心思拉回,又再次看往罗伯斯尔,爸爸就近在眼前,他却不知道怎么叫他。 似乎察觉凯克的视线,罗伯斯尔偏过头,对上凯克的双眼。他很快转头,和一旁的魔法师们低声说了几句,就快步走向凯克。 久违的相见,尤其在凯克歷经过黑色魔物与寻找元素之神的挑战后,更是十分可贵。两人间却彷彿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谁也没办法多跨出那一步。 罗伯斯尔稍微仰头看着儿子的脸,先前普诺尼兹城防卫战时他就知道儿子又长高了。现在近距离看才发现原来已经比他高两个头……和他妈妈一样高了。罗伯斯尔伸出手想摸凯克的头,凯克张嘴又抿紧嘴脣,罗伯斯尔将手缩回,凯克什么也没说。 罗伯斯尔在心中叹口气,说道:「走吧。」 他转身朝元素之语殿堂外走去,一直走到土之塔的塔身背面无人之处,罗伯斯尔才率先在阴影处坐了下来。 他拍拍一旁空位:「儿子,坐下吧。」 凯克顿了一下,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和解的时机,梗在胸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就这样坐下来。 罗伯斯尔从长袍中掏出一本薄册子,看材质应该很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破损脏污。他一面摊开册子一面解释:「我们在研究土之咒语时,发现了这本册子。因为这段时间的研究,让我们对古老文字的破译能力大增,经过对照,我与其他魔法师推测,这本册子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一位魔法师,找到土神的纪录。」 他很快翻过前面两页:「这两页是纪录他遇到土神的过程。」随后,翻开下一页,上面画着一幅地图。「我们猜想这应该是诺姆大地的地图,地貌与现在的地图相似。」 地图上,诺姆大地位在中央,佔了地图大半,像一张展开的长方形旗帜。长方形右边外侧画着波浪符号,按位置来推应该是海洋。长方形上半部,画着许多长斜线,应该是现在的无之森与无之大地位置。 「无之森有这么大吗?」凯克想起之前看过的地图,不禁脱口问出。这样看来,霍尔比斯与普诺尼兹城当时都是森林的一部分。 「我们猜想,以前的无之森应该这么大吧。或者,这位记录的魔法师也不知道诺姆大地上方有什么,单纯以长斜线表示未知区域。我们看过整本册子后,判断这只是随笔纪录,地图比例并没有很精确,标示大概位置罢了。」 「重点在这里。」罗伯斯尔指着诺姆大地左下方一个明显的叉。「这里,可能就是土神的位置。」他又指向一左一右包围叉叉的两列直行。两列直行由无数短斜线构成,位在诺姆大地下半部的中央与整个左侧。「我们想,中央的应该是哈特山,左侧是罗尔山。」 「所以,土神在哈特山与罗尔山南麓之间?」 罗伯斯尔点头。 「这里现在是克罗帝南方贵族们的领地耶。」 凯克看着那个叉,觉得有些头疼。「这个叉很大……」他并不了解克罗帝王国的南方领土,他只知道那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东西两侧被山脉挡去寒风,又有罗尔山雪融的雪水滋养,农业兴盛。除此之外,他对那块区域一无所知。 他一想到要怎么去克罗帝南部,又该如何在这个搞不清楚具体范围的叉叉中找到土神,越想越苦恼,忍不住再问:「册子内还有提到其他吗?」 罗伯斯尔摇头:「没有。册子里面只有这位魔法师找到土神的过程、土神的样貌,以及许多土神伟大的事蹟。对于土神的位置,文字只说明在叉叉处。」 「这样喔……」凯克知道从册子里得不到其他帮助,有些失望。过了一会,他像又想到什么,再问到:「能和我说,这位魔法师找到土神的过程吗?」 罗伯斯尔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开始叙说。但是一如罗伯斯尔所说,内容只是这位魔法师在哪一天哪时候出发,走了多久时间,中间遇到地面裂开,然后就感受到土神。土神的具体位置压根没提到。 「这样喔。」凯克有些失望。 两人的对谈虽然没有回到以前在家里相处时的情况——其实罗伯斯尔也不确定他们曾如何和乐相处。不过,两人都可以谈了这么久,他想把握这次和好的机会。他轻声叫道:「凯克……」 凯克下意识想站起来走开,但是想到之前的风神考验,还是压抑走掉的情绪,深吸口气静下来听罗伯斯尔想说什么。 「希望你可以原谅爸爸。」沉默了一会,罗伯斯尔终于开口说道。 经歷过这么多事,凯克虽然还是觉得妈咪的死,爸爸佔了很大因素,但是他知道自己也没有指责爸爸的权利。他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得嗯了一声。 「爸爸……原本很想劝你别去找黑色魔物,最好也离开凡克小队。但是我知道,你所背负的,泰勒也劝了我许多次,我才一直没去阻止你。可是,我真的很怕……」罗伯斯尔的语调有些哽噎,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你妈妈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够关心她,也让她太累了。」 「对于你,也是。我当时只是想,既然你妈妈都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一定得做出些什么,才能回报她。而且,那时、我、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愤怒与指责,所以我逃到魔法中。」罗伯斯尔颠颠倒倒、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将这段时间来的心声都一吐而尽。 凯客听到这里,知道为什么爸爸这时找他来。他,可能担心再也无法看到儿子吧。但是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两人的关係,只能简单回答:「嗯,我知道。」 「你愿意原谅爸爸吗?」罗伯斯尔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嗯。」凯克虽然早就决定要原谅爸爸,但是这么长时间的疏离,他也不知道该和爸爸再说些什么才好。 「好,凯克,谢谢你。我会等你,你要记得爸爸会等你回来。」 「嗯。」 虽然两人都觉得既然已经和好,又是久违的相见,似乎该说些什么,但是长久的破裂又岂是短时间能够弥补。两人一时无语,默默坐了一会后,互相拥抱就分别了。 对凯克来说,他总算放下一桩心事,能更加坚定面对黑色魔物了。 4-47原谅 4-48 交手桑尼陛下 第四十八节交手桑尼陛下 穿过哈特山中麓的一条小路,小路弯弯曲曲,一会向上,一会往下。这条路是很久之前哈特山东西两边的通道,如今被蔓生杂草淹没,这一年多来才重新有人走动,在草丛中踩出一条勉强可称为路的小径。 自从无之森南部成为冒险者捕猎的场所后,小动物渐减,以牠们为食的大型肉食动物也很少出没,无之森南部成为相对安全的区域。随着无之森丰富的资源崭露,普诺尼兹城年復一年更加兴盛,穿过无之森南部通往克罗帝王国,成为来往两国的主要通路,哈特山中麓就逐渐荒废下来。 直到黑色动物与白色动物出现改变了状况,商团们畏惧遇到白色动物们可能蒙受的损失,个别的行旅商人们也难以聘请足以打败黑色动物的佣兵队伍,哈特山中麓才再次回到眾人眼前。 但随着黑色魔物佔据克罗帝王国首都,而且目前无人能抵御黑色魔物的入侵后,根本没什么人要到克罗帝王国,小路又再次冷清。唯有从克罗帝王国逃离的人们,以及深信巨大的财富就在危险中的商人们,零星穿过小路。 从马基恩阁下派来的嚮导口中,斯凡一行人知道哈特山中麓的转变,全因周遭环境的变化,不禁有些感慨,因为他们这些人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如此。或许应该这么说,人活在世界上,都受到环境变化的影响,只是有些时候变化大到使人清楚得知,有时候彷彿温水煮青蛙,直到濒死方能察觉,四周早已变了一个模样。 斯凡一行共十几个人,在七天前出发。斯凡得知土神的可能位置后,马上去找马基恩阁下,也一併讨论克罗帝国王的邀约该如何处理。讨论后,他们决定答应国王的邀约,一方面能更深入了解黑色魔物的状况;另一方面,希望借助国王的力量,找到土神。 既然土神位在克罗帝王国南部,说不定当地也会有什么线索?虽然只是渺茫的希冀,但是他们从未去过克罗帝王国南部,凯克又从未接触过土系精灵,现在送上门的邀约,不啻为值得一试的方向。 之后斯凡依照马基恩阁下的建议挑了十个人——马基恩说斯凡应该要习惯统领队伍——挑几个人跟着一起去,不要光他们两人自己行动。管事迪比奇与佣兵老师则留在普诺尼兹城中,处理事务与训练新加入的队员们。 桑尼陛下的亲卫一直在城中,等待斯凡的回覆。斯凡通知他们愿意接受邀约后,亲卫就带着他们前往桑尼陛下所在地。马基恩担心中途会有任何变化,也不方便指挥克罗帝国王的亲卫,仍多派了一位熟悉克罗帝王国的商团成员,权充嚮导一起行动。 他们穿过哈特山中麓,沿着山路下山,一直往西南方向走。原本下山后往西北方向走,大约一天路程,能抵达王都霍尔比斯,是商人们来克罗帝王国最常走的路线。 如今他们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路上,不,根本看不到任何路的痕跡。 虽然早从亲卫那里得知克罗帝王国的状况:霍尔比斯被黑色魔物佔据,桑尼陛下则与臣民们退往直属领地,但是直到走在不能称为路的草地时,才真切感到局势严峻。 他们走了约半天,来到桑尼直属领地里唯一的城镇,名为贝济耶。贝济耶以种植果树维生,远远望去,小城最外圈是广大的果园,中央聚集二三十栋房子,较高的山丘上矗立一座碉堡。 或许因为是国王的直属领地,贝济耶的发展还不错,果树上结满青涩的果子,城镇中央有着泥巴小路,房屋也十分坚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斯凡一行人走向碉堡时,大部分看着他们的人们都散发一股不安的气息,看着他们的眼神,不太像好奇,更像夹带着一种疯狂的渴望。 斯凡一度觉得自己是否看错。疯狂?为什么疯狂呢?渴望?对他们而言,他们只是陌生人,这些人们希望在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斯凡带着疑问,继续往前走。 走近碉堡时,里面传来阵阵呼喊声,与金属交集的声音。进入碉堡后,斯凡寻找声音的来源,走到二楼回廊,从窗户看到碉堡后方的空地上,正有三、四十人正在训练。 他们彼此举起盾与剑,展开攻防。 斯凡并没有出声叫亲卫停下脚步,只能匆匆一瞥而过,他心中困惑,他们的训练方式明显不是为了迎战黑色魔物,那是为了什么? 亲卫将他们带到一间大厅,委婉告知国王希望单独见斯凡与凯克。斯凡请嚮导与队员们留在大厅,跟着亲卫继续向前走,来到另一间小厅。 小厅内坐着一位容貌英俊的年轻人,身后还站着一位侍僕打扮与三位亲卫打扮的人。年轻人突出的相貌,金发蓝眼的特徵与高贵的装扮,不是克罗帝王国的桑尼陛下还会有谁?他看到斯凡与凯克走过来,站起身来。 明知道双方都知道对方是谁,亲卫仍克尽职责介绍彼此。斯凡拉着凯克,要向桑尼行礼,又装出不知道怎么行礼比较好的样子。桑尼连忙婉拒他们行礼,彼此客套后入座。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近地位如此崇高的人,一年多前,他们只能在桑尼陛下举办的宴会里远远眺望他,从没想过如今会坐在国王陛下面前……即使斯凡早就和马基恩商讨过如何应对,即使一向对权势无感的凯克,都不禁有些紧张。 桑尼微微一笑,彷彿冬天太阳般温煦的笑容很快安抚两人的忐忑。「感谢两位,愿意应我之託前来。」 「这是我们的荣幸,感谢陛下的邀约。」斯凡的表情仍显得有些僵硬。 「我想,两位都已经知道我的用意,说来惭愧,身为国王,我完全找不到保护国民的办法,任凭霍尔比斯陷落,让国民跟着我一起离开家园,流离失所。」桑尼低下头,声音低沉。 「黑色魔物是从未见过的怪物……」斯凡说完这句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桑尼抬起头,殷切地盯着斯凡与凯克:「我从亲卫那里听说两位勇者的行径。两位正在诺姆大地上,募集有意击退黑色魔物的队员们,所以,我冒昧提出邀请,希望两位能救救我们的国家与人民。」 斯凡点头,回想和马基恩阁下推演的过程:「我们本来就想打倒黑色魔物,只是……」斯凡刻意露出为难的神情。 桑尼疑惑地问:「我的目的和两位的目标一致,不知道您们犹豫的理由是什么?可否告诉我。当然,为了感谢您们的付出,打倒黑色魔物后,您们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斯凡露出尷尬的笑容:「您都已经公告各地,我们当然相信陛下您会实现您的承诺。只是,我们的队伍目前仍在训练阶段,还需要更长的训练时间与更好的装备,才有机会打赢黑色魔物,目前实在无法答应陛下的邀约」 「而且,老实说,我们毫无背景,对于这些募集来的队员们,没办法支付任何金钱,虽然许诺将来会共享成果,但是他们如果需要另外接工作维生,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桑尼愣了片刻,听懂斯凡的意思。「关于训练的费用、装备与队员们的生活支出等等,如果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可以提供。」 「如此太好了,感谢您的慷慨。」斯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面对斯凡如此直接的反应,桑尼心中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传闻中的凡克小队队长会是一个讨价还价的商人,和他心中对勇者的无畏想像差距太大,但此时既然有求于他们,桑尼也只能隐藏心中所想,尽力维持表面的笑容。 斯凡装作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国王陛下,我们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请问是什么事呢?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十分乐意协助。」 4-48交手桑尼陛下 4-49 寻找土之神位置的波折 第四十九节寻找土之神位置的波折 得知斯凡他们正在寻找土之神后,因为需要商议的细节很多,斯凡一行人路途上也累积了许多疲劳,遂约定明早再谈。桑尼亲自将斯凡与凯克送出小厅,又从大厅将他们数十人送到碉堡门口。 桑尼吩咐亲卫安排两间屋子,让他们十几人住下。 决定从霍尔比斯撤退前,桑尼就派人清点贝济耶里的空屋,让撤来此处的人们有地方可住。贝济耶位于霍尔比斯南方,克罗帝王国的中央地带,所以也有不少人离开此地,留下一些空屋。 城民们撤到贝济耶后,桑尼为了不让失去家园与工作的人们镇日无所事事,陷入恐惧与忧伤,让他们投入增建新屋的工作里,所以倒是不缺住的地方。 桑尼在派出亲卫邀请凡克小队前,早就安排好他们应邀前来后的食宿,此时刻意在他们面前交代,不过是表达自己对他们十分重视罢了。 亲卫得到指示,带斯凡等人走向整理好的屋子。 望着斯凡离去的身影,桑尼心中有些疑惑,更多的是震惊。他没想过,一个两年前还是普通佣兵的少年,如今却能和他,委婉提出条件。他在记忆中翻动关于凡克小队的资料,虽然不知道斯凡成为佣兵前的经歷,但是从消灭白色动物行动中崭露头角以来,除了在临时组成的佣兵队伍里发号指令,并没有担任大型队伍的经验。 再想起凡克小队近日冒出名号的速度,即使人们对黑色魔物的恐惧之心可能助长他们的兴起,但也不该这么快……桑尼佇立在碉堡前思索,究竟,这是斯凡本身的实力,或者幕后还有什么势力? 他找上凡克小队,是对的,或是错的。 不论如何,不管凡克小队背后是否有什么势力,眼前只能先解决黑色魔物,而他们是唯一的希望了。 他将视线重新放在斯凡等人身上,瞪着斯凡等人越来越小的身影,目光深沉。 斯凡等人随着亲卫前行,亲卫说房子位于碉堡下小丘的后方,刚刚被小丘遮蔽视线,他们才没发现此处有许多人正忙着盖屋,只是这些人脸上看不到平常人们建新屋时疲惫与兴奋交错的神情,反而有些僵硬与漠然。 自从走进贝济耶后,斯凡一直感受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此时更加明显。他望了一眼带路亲卫的陌生脸孔,没有吭声,决定将这份疑惑暂时藏在心里。 他们十几人这几天都睡在野外,亲卫给他们安排的两间房屋虽然称不上舒适,屋内只有简单的家具,房间内各放了几张床,不过总是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场所,睡觉时不用梗着草根或者树根,没有虫蚁爬在身上。 他们这些天都在赶路,也都累了,吃过亲卫送来的晚餐后就早早盥洗入睡。 不过他们毕竟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斯凡还是安排了轮值守夜的队员。 夜晚,斯凡躺在床上,有些难以入眠。 下午与桑尼的对谈不断回盪在脑海,不断重复再重复。他没想过此次交涉会如此顺利,他只是按照马基恩阁下说的去做,就能得到金钱与武器装备。即使他的心中对于和别人讨要东西,仍然感到不太舒服,但如今他早从马基恩身上充分体认到金钱与权势的力量,有时能推动的事情往往比他手中的剑还要多。 他想起自己的希望,他希望有天能成为一个拥有力量,站在前方保护别人的人。如果他能像马基恩或者那些商团主人、贵族们一样掌握权势,是否能拥有更多更大的力量?而这份力量,是否才是保护别人所需具备的力量? 斯凡想着力量与权势的关係,疲惫渐渐捲上他的思绪,将思绪拖入昏沉晦暗的地底,他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斯凡带着凯克前往碉堡去会见桑尼。凯克说他不想去,不过还是被斯凡拖着去了。斯凡知道凯克对于他们谈论的事情没有兴趣,不过他仍想要凯克相伴,作为心灵的支柱。 他并没有告诉凯克他真正的想法,那太难为情了。他只说凯克是攻击黑色魔物的关键,又比较了解元素之神,他怕无法完善回答桑尼的问题,影响找到土之神的机会。 十名队员也跟着他们前往,一样被留在大厅。 虽然他并不觉得他需要这十名队员的护卫,他不觉得桑尼有必要或者有可能危害他们,但是他仍然遵照马基恩阁下的建议。他得习惯这些事情,单独行动并不会为他们的安危带来任何好处。若是他拥有越大的力量,却没有相对应能守护力量的势力,就越容易遇上覬覦这份力量的人。 而且适时展露或隐藏手中的的筹码,是赢得谈判的关键。 当马基恩提到此点时,他想起凯克在独立佣兵据点时差点被掳的事,打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建议。 一整个上午,他们与桑尼讨论如何找到土之神的事。讨论过程并不愉快,一来一语的言语交锋,不输给练习场中的对战,他们彷彿不断在对方身上寻找弱点,想尽办法取得优势,互相殴打对方看谁能撑得更久。 他们之所以争执,是土之神可能出没的位置,目前掌握在南方贵族手中。桑尼因此希望他们能协助征讨南方贵族,而斯凡则告诉桑尼他们并不想要介入克罗帝王国的内战,他们也不具备这样的战力。 严格说起来,土之神出没的地方,应该属于克罗帝王国的国王陛下,也就是桑尼本人。这块领地的领主,之前在黑色魔物一战中失踪,按照克罗帝王国规定,假如继承者的年龄不满十二岁,领土该交还国王,或者由国王另外决定领主。 但因为南方贵族叛离,导致这块领土目前落入其东侧的贵族手里。 桑尼希望能先全面收回这些名义上属于他的土地,以争取更多打败黑色魔物的空间与时间。他不知道黑色魔物会花多久时间完全佔据霍尔比斯,也不知道牠们哪时会继续往南移动。位于霍尔比斯南方的贝济耶,很有可能成为牠们下一个目标,而且他在这里。 既然知道斯凡的目的地与他的目标一致,桑尼很希望他们能在此战中助他一臂之力。凯克直觉回答元素之神的力量只能用在黑色魔物上,他们无法提供协助,虽然很快消失,斯凡仍捕捉到桑尼听到这个回答时脸上无法接受的神情。 斯凡试图解释得多一点,桑尼最后也表示他明白元素之神的力量太过巨大,不应该用于国内纷争上。 斯凡能感受到桑尼客气有礼表面下的不满,但是既然他没有表现出来,以两人现在的关係,斯凡也不方便再多些什么。他不觉得此时让桑尼知道—凯克根本没有实际施放过元素之神的力量—会是一件好主意。 最后桑尼同意,他将会付出一笔经费,让凡克小队能加紧训练与取得合适的装备,在此同时,只好请斯凡他们等待,等他们取回那块领土后,再去寻找土神。 斯凡想起马基恩阁下的话「适时展露或隐藏手中的的筹码,是赢得谈判的关键」,此时才模糊感受到其中的意涵。 原以为事情就将这样定案,没想到一直沉默的凯克却插话了。 「请问国王陛下,您有南方领土的地图吗?」 4-49寻找土之神位置的波折 4-50 元素之神可能出没位置的徵兆 第五十节元素之神可能出没位置的徵兆 自从他们交谈以来,凯克一直都是一副不太专心的模样,只有在提及土之神时偶尔认真倾听。除非斯凡询问他,他也不说话,此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倒让桑尼与斯凡都吓了一跳。 桑尼早从亲卫的报告中,得知凯克才是打败黑色魔物的关键人物,不过报告中还提及斯凡、凯克与一位名叫蒂雅的女性弓箭手形影不离,三人之中多半是斯凡拿主意,所以交谈过程里他才选择斯凡为主要讨论对象。 不过既然凯克开口,桑尼只愣了一下便很快回答:「当然有。」 「可以借我们看一下吗?」 斯凡不知道凯克打算做什么,此时桑尼在场也不方便问他,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 「没问题。」桑尼起身朝房间外走去,向门口亲卫交代一声后,就听到亲卫小跑步离开,没过一会,亲卫走进房间,手上拿着一捲羊皮。 桑尼将羊皮卷接过,放在桌上摊开。 羊皮上绘製的正是整个克罗帝王国的地图,地图上以线条区分各个贵族的领地,文字标註城镇名称,较高的小丘山脉或湖泊溪流等则以图示标明,看来颇为精细。 斯凡注意到地图上从贝济耶到南方领土中间画着几条红线,南方几块区域上另外做了记号。他猜想这可能和桑尼的攻击计画有关。 凯克回想着叉的位置,指着哈特山与罗尔山交会的区域,最下方的一块土地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常发生地鸣或者地震的地方?」 「地鸣?地震?为什么想问这个?」 察觉到凯克的思绪可能又跳开,斯凡接过话:「凯克,为什么问这个?」 「嗯……」凯克停顿了一下,思索该怎么将心中模糊的想法转为语句:「斯凡你还记得,我们找到风神、水神与火神的情况吗?」 斯凡露出一个苦笑,点点头。 桑尼微微蹙眉,又很快掩饰不快的情绪,换上一副略感兴趣的神情。斯凡正专注思考凯克想表达的事情,并未察觉桑尼情绪上的转变。 「找到风神的时候,那里的风很大;找到水神的时候,那里的浪很大;找到火神的时候,那里有无数的火。我在想,是不是土神可能出没的位置也有很多土元素。」 斯凡没应声,顺着凯克的话正在推测他的想法。 「土元素很多会是什么状况?每个地方的土都很多啊,后来,我想土元素很多的地方是不是地面的变化比较大,就像我们找水神时所见到的巨浪。」 「所以,你想看看地图上有没有什么常地震或者地鸣的地方吗?」桑尼听懂凯克的意思,再次将对话的主导权找回手中。 「是的。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地方?」 桑尼飞快瞄了一眼凯克一眼,才装作正在思索的样子。斯凡与凯克等了好一会,但对方是国王,也不方便催促他,只能继续等下去。 「在我的印象里,没有这样的地方。」桑尼的深蓝色双眸凝视凯克,语气诚恳:「如果土神出没的地方可能会发生地震或地鸣,这个地方应该会很少人住,远离人们聚集的地点。」 凯克想起风神、火神与水神的位置,点头。 「地图上的资讯,有人居住的位置记载较为精细,如果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通常只标註大概的地貌。我想这样的讯息,光看地图应该看不出来,可能要问当地的人。」 「意思是,我们直接去问当地的人吗?」 桑尼摇头:「南方领地多以栽种作物维生,村镇内很少生面孔,平常可能还有些王都商人去当地採买,但现在王都贸易算是中断了。此时派亲卫带你们去当地打探消息,很难不被视为可疑人物。」 「这样啊。」凯克语气失落。 「您担心我们被当作侦查的人吗?」斯凡再次接过对话。 桑尼朝斯凡略一点头,转过视线继续向凯克说:「我打算这样安排,我会先问问从南部领地上来的亲卫,南部有没有常发生地震或地鸣的地方。如果还是没有类似线索,等我们收回领地后,我再派人带你们询问当地人。」 凯克点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斯凡感觉心中升起微微的恼怒,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是桑尼话语中隐含要求他们帮忙取回领土吗?似乎也不是。他想着方才的对话,他们真的无法帮助桑尼打内战,但又担心要等到桑尼收回领土太慢了,忍不住再开口。「国王陛下,这样花得时间会不会太久?假如黑色魔物再次行动,我怕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这也是我担心的。不知道你是否有更好的想法?」 一个灵感忽然闪过脑海,说不定,他可以请马基恩帮忙,装作商人混进南方领地?「我们和——」斯凡刚起头,就想起马基恩特别交代过,不要让桑尼知道他们之间的关係,只得硬生生将话截断。 「怎么了?不管你有任何想法,都请不要客气告诉我。」 斯凡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避开桑尼的视线:「我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但还不知道怎么说明,此时说出来也没有帮助,我再好好思考一下。既然,陛下您愿意帮我们打听,我们还是先等您的消息。」 桑尼心中疑惑,却只说:「那请你们在镇上再多待几天吧,我会立刻召集亲卫询问这件事。如果后续有任何其他想法,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斯凡下意识点头,没有看桑尼,心中还纠结着如何透过马基恩的关係假扮商人进入南方领地,又不让桑尼知道。 双方会谈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因为已经接近中午,桑尼邀请斯凡与凯克留下用餐。斯凡担心用餐时凯克不知道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凯克突如其来的插话有点吓到他,他原本以为凯克不想和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说话,也没交代他那些不能说。 直到此时他还在想,让桑尼知道元素之神出没位置的跡象好吗?凯克没想过这样的讯息一旦流出去,会让更多人有机会找到元素之神? 斯凡婉拒了桑尼的邀请,说他们队员们习惯一起用餐,希望陛下不要觉得他们不礼貌。桑尼仅笑着点头,没有半点不开心的样子,还夸奖斯凡是一个好队长,队员们一定很团结。 桑尼说自己还要处理攻打南方贵族的事,就不多送他们。他叫亲卫进来,请亲卫送他们与队员会合。桑尼陪他们走到书房门口,目送他们一会,眼神来回在斯凡与凯克的背影上移动,表情若有所思。 4-50元素之神可能出没位置的徵兆 4-51 蒂雅归来 第五十一节蒂雅归来 望入博登港,蒂雅再次感受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搭乘商团的贸易船,船上少不了其他地方的人,还不至于如此清楚感受自己的突兀。如今船隻缓缓驶入港口,她站在船舷,眺望港口忙碌的人群,大部分都是棕发棕眸,少数金发蓝眼,发色与瞳色之外,他们的身高体型与五官轮廓,和她也截然不同。 蒂雅眼睛眨也没眨,心思却游荡到别处。她不由想起当她踏上那块带着孩提味道的土地时,港口给她的感觉也是如此熟悉又陌生,待在那群和她外表相似的人们之中,她也是如此格格不入。面对完全不同的景色,心中却浮现同样的感慨,蒂雅感觉腹中涌出一波酸水,苦涩地让她难以回嚥。 这个世界,是否找不到她的归处? 微腥的风,挟带薄薄一层水气从后方吹了过来,浮上蒂雅的脸庞。她轻轻吸了口气,捕捉风中海的味道,抑鬱的眉间才稍稍舒展。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摸背后的弓与箭袋中带着溼气的箭枝,露出真心的笑容。他们俩个,如果知道她得到新的弓与水神波丽希特赐予的箭,一定也会由衷为她开心吧。 蒂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时,船隻已停泊完成,一声吆喝唤醒了她,她跟着商团的人鱼贯下船。商团驶离博登港前,她回头望了数次港口间停泊的船隻,既然两地都是既熟悉且陌生的地方,她决定回到队友身边——为了约定,也为了听从自己的心。 商团运送海上货物,停留在首都埃伦法尔,蒂雅再改跟着从首都到普诺尼兹城的商队,中间多停留了一天,即使如此,跟着商队行动还是比她单独一人北上安全,也不用担心食宿等问题。 数十天后,她回到普诺尼兹城。 一进城,她直奔斯凡与凯克的住所,没想到他们不在,屋内还多了许多新面孔。自从她回到诺姆大地后,断断续续听说凡克小队的名声,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拓展成这种规模。 蒂雅独自坐在她的房间,没人来打扰她,实则其他人也不知道如何对待她:她曾是传说中队长斯凡与魔法师凯克交好的队伍核心人物,但不知她为何离开。 蒂雅坐在床边,环视自己房间,如同她离开前的模样,只是看得出来有人整理,环境还算洁净。她坐进床上缩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原先以为回到这里就能和斯凡与凯克聊聊,他们是唯二知道她过往的人,如今漫长的期待落空,再加上屋内变化太大让她再次兴起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又像是一个被排挤的人。 情绪累积如同即将涨破的水泡,薄如蝴蝶的翅膀,闪着几近透明的光,蒂雅盈眶的泪水快要滴出时,一道急促的敲门声硬生生打断她的情绪。她连忙擦乾眼泪,打开房门。 管事迪比奇告诉她,马基恩派人来请她会面。 她和马基恩会面之后,才知道斯凡与凯克已经取得火神力量,陆续扩建并训练队伍。两人目前正待在克罗帝王国的贝济耶城。蒂雅听到马基恩详实的叙说,正在心想他何必亲自向她说明时,马基恩随后道出他的请託。 过了两巡茶点的时间,蒂雅才从马基恩的住所走出,脑袋还有些发晕。她想到刚刚马基恩所提,克罗帝王国与希普奥尔王国间错纵复杂的关係,以及希普奥尔商团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想到黑色魔物的恐怖之处,四神伟大的力量,以及最重要的是,斯凡与凯克在这样的局势里的关键地位。 她可以明白为何马基恩要亲口请託她,让敌国商团偽装成商队进入对方领地——还是一块正在争夺领地权的土地——这样的事情毕竟不方便诉诸文字,或者由他人之口传达,要是让消息流到不该知道的人耳中,难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蒂雅深吸口气,平復混乱的情绪。 她原本想回到斯凡与凯克的住所,却停下脚步转往尤里大叔的旅馆。犹记得道别前马基恩慈祥的神情,他温声叮嘱她刚从海上回来,整趟旅程应该十分疲劳,要她一定要休息一天再上路。如果没有前面的一番长谈,或许她也会认为马基恩就是一位慈祥的、不求任何利益回报的长者。 如此高明的操控手段,如此温声的请求,这样的资助者,倘若有天他们必须站在他的对立面,想必会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敌手。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尤里大叔的旅馆,推开大门时,脑中闪过斯凡接受马基恩资助前的犹豫,她用力推门而入,双眸对上尤里熟悉的脸孔,彷彿在大海里找到一块尚可保身的浮木。 尤里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表情,蒂雅也衷心展露笑容。她走向吧檯,今晚,她不想回到那栋马基恩借给他们暂住的房子,不想看到马基恩派来的管事迪比奇、佣兵老师,以及其他新队员。 她真的累了。 数天后,蒂雅带着五人小队出现在贝济耶。 斯凡与凯克没想到会看到蒂雅,非常开心。斯凡派人回去和马基恩讨论状况,希望请马基恩想办法让他们乔装成商队进入南方领地,这几天都在等消息,没想到马基恩派来的人居然会是蒂雅。 蒂雅带了斯凡派回去联络的人,以及四名外表看来像是商队的队员。六人都做商队打扮,还为其他留在贝济耶城的人,带来乔装商队的服装与行囊。 斯凡派人回去时,还不知道桑尼能否提供土神可能出现的地点,但他想到桑尼曾大力劝说他们参加内战,只怕找土神一事,会成为他再次强邀的藉口,也怕他就算知道也不肯说,并不抱多大期望。 退一步来说,即使桑尼真的提供地震地点,他们还是能同步进行,装作商队成员,于是不再等待桑尼这边的情报,直接派人回去找马基恩。 斯凡没想到桑尼隔两天就告诉他们,他手下有位亲卫,是某块南方领土领主的弟弟,从小就跟在桑尼身边,这次将以领地继承人的身分,在桑尼协助下取回领地。斯凡虽然对领主弟弟会是国王亲卫一事十分讶异,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这不关他的事。 依据亲卫的情报,一块位在领地最南端,罗尔山南麓山脚下的区域,的确常发生地震与地鸣。地震发生时地面都在晃动,地鸣时则彷彿远古巨兽在地底深处发出恐怖的轰隆声。当地居民都很少接近那里,那里也被当地人称为「土神的怒吼」。 凯克觉得那里可能找到土神的机会很高,既然已经知道地点,斯凡就告诉桑尼他的计画,他编了一个藉口,说他从小在普诺尼兹城市场长大,对商人们的姿态相当熟悉,希望假扮商队前往。 桑尼说不好意思让他们自己前往,想另外派一名亲卫和他们一起扮作商人,为他们领路——原先提供情报的领地继承人要和桑尼一起攻打领地,无法带路。斯凡不知道桑尼的真正用意,他是真的要帮助他们,还是要安插自己的耳目?他只能先告诉桑尼他已经派人回普诺尼兹,希望等人到了再讨论。 4-51蒂雅归来完 4-52 空虚的结果 第五十二节空虚的结果 新来的队员当中,有一位就是以前克罗帝南部的士兵,虽然没听过什么是「土神的怒吼」,但带他们到罗尔山南麓没太大问题。 斯凡不知道马基恩是如何决定蒂雅带来的人选,马基恩甚至不知道他们将去罗尔山南麓,他再次佩服马基恩的判断力,给了他婉拒桑尼的好理由。 他立刻去找桑尼,委婉向他解释,他们队伍中已有来自南方领地的人。现在陛下即将攻打南方领地,多一分力量是一分力量,不要为了他们分派人手。另一方面,斯凡再次表达寻找土之神的急迫性,希望双方同步行动,解决困境。 讨论过程里,桑尼的表情始终没太大变化,看不出来被拒绝的恼怒或烦恼,让斯凡暂时放下心。桑尼送斯凡离开时,告诉他随时可以来贝济耶镇,现在住的房子也将暂时为他们保留,作为他们在克罗帝的住所。他郑重叮嘱斯凡一切小心,务必安全归来,斯凡也送上希望桑尼尽快取回领地的祝福。 回到住所后,斯凡开始确认原本队员与蒂雅新带来的队员,每一个人的背景与能力,讨论与分派每个人的任务。他们的嚮导原本就是商队成员,请他假扮为商队主人;外表可亲交谈顺畅的人装作商队成员;其他人则作为商队护卫。 暂住贝济耶镇时,他们还是每日进行训练,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行动,所有人难免有些焦躁,现在确认了接下来的任务,即使土神的怒吼听来危险,但会加入斯凡小队决定对抗黑色魔物的人,又岂会畏惧。 大家用过午餐后,为了接下来的旅途,各自忙碌起来。 斯凡、凯克、蒂雅三人从会面后,就开始讨论后续行动,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可以私下聊天的机会。斯凡与凯克都想知道蒂雅旅程的结果,只是几次看向蒂雅,她似乎都刻意移开视线。 斯凡看蒂雅的表情并不是很愉快,再加上作为佣兵长期不过问对方隐私的默契使然,更让他犹豫是否该问。 原本抵达普诺尼兹时,蒂雅很想第一时间告诉两人这段旅程的结果,但是如今隔了这么多天,刚到贝济耶时也不见两人关心此事,不禁有些负气。她也知道现在情势急迫,既然如此她的事情本就没这么重要,长期隐藏心思的习惯,更让她在心中纠结出无数个不说的理由。 「蒂雅,结果你这次去有找到他们吗?」凯克问道。 从一见面,凯克就很想问蒂雅这趟旅程的结果,但是她刚抵达,就开始讨论找土神、回覆桑尼、安排队伍的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谈话的时机,蒂雅又什么都没说,真是快憋死他了。 「应该算有找到吧。」蒂雅头没抬,继续整理东西。 凯克走到蒂雅面前,却只能看到她发顶的发旋。他凝视蒂雅的发顶,轻声说道:「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回到故乡,也知道这一直是你的目标……可是看到你回来,好像没有很高兴。发生了什么事吗?」 蒂雅没吭声,过了一会才说:「我不是很想说,而且,你真的想知道吗?」这段日子来的反覆失落,让她不由自主将凯克当作情绪的出口,语气酸酸的。 凯克蹲下,瞥过头变成从下往上看向蒂雅的眼睛,他一脸认真说道:「我真的很想知道。」 凯克坦率的眼神如同一把锐利的刀,轻易挑开彷彿反覆结痂变得厚实的伤口表皮。蒂雅不由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不知道。」凯克苦笑:「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听你说,或许,你会好一点。」凯克顿了一下:「只是或许……我不知道会不会。如果你不说闷在心底,我觉得你会难过很久,我不想你这样。」 凯克恳切的话语,让蒂雅无从招架。原本渴望告诉斯凡与凯克的心情似乎再次復甦。斯凡,他也想知道吗?蒂雅抬起头,寻找斯凡的目光,面对蒂雅探询的视线,斯凡点头:「我也想知道。」 蒂雅抬头时,凯克也跟着站起;当蒂雅将视线转向斯凡,凯克收回凝视的目光,表情黯淡下来。 「好,我都告诉你们。」蒂雅示意他们跟着她上楼。此时他们正在一楼客厅整理物品,旁边只有两三个队员来来去去,他们虽然有些好奇却不敢停下来听,但是她不想有机会让其他人听到。 三人走进蒂雅房间。蒂雅坐在床上,斯凡与凯克则坐在地板上,蒂雅要最后进来的凯克别关门。他们暂住的这一间房子,二楼是一道长廊连结着并排的几间房间,蒂雅的房间正好位在角落,她觉得即使开门也不会有人听到他们谈话。 蒂雅缩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如同待在母亲肚子里的蜷曲姿势,保护着自己。她没看两人,瞪着房间墙壁,自言自语般说了起来。 「我沿着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开始打听喜儿大婶与沉叔叔的消息,得知他们搬到邻镇,就找了过去——他们可能不觉得有改名的必要,还是使用原本的名字。」蒂雅苦笑着说。 「邻镇的人们听说我要找沉叔叔和喜儿大婶,一开始不知道我找的人是谁,毕竟沉姓虽然不多,但是也没少到只有几个,至于喜儿大婶,一般成婚的妇女少以少女时的名字相称,更是难以得知。」 「后来几个人仔细问了我沉叔叔的年纪与相貌,等到发现我要找的人可能是沉大爷与他的妻子时,一逕露出退缩神色,有些人更直接将我赶了出去,有些人则问我问这个做什么?」 「我那时还不知道为何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觉得查探过程变得不太顺利。」 「为了突破那些人的嘴巴,我塞了些钱,有几人才支支吾吾告诉我,沉大爷因为扯上反叛的事件,全家人都获罪了,沉大爷被砍了头,其他家人或被卖作奴隶,或被判至北方服苦役,更多他们也不知道了。」 「我不死心,又继续追问有没有更清楚他们状况的人,问到两位曾在沉大爷家当奴僕的大婶。」 「沉叔叔死了,可我还想知道喜儿大婶的下落,所以又依着线索,去找了那两位大婶,分别塞了钱给她们,才让她们多说了些。」 「她们都说,沉大爷是十几年前来到这个镇,带着喜儿大婶一块来。他们俩看来像夫妻,两人也都没有否认过,她们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直到沉大爷又从其他地方,陆续带了两三位貌美的姑娘回家,她们才听到喜儿大婶和沉大爷吵了几回,大致是说他们从未成亲,喜儿大婶凭什么管这么多之类。」 「一次激烈争吵的隔天早晨,她们就发现喜儿大婶死了。」 「虽然她们也曾私底下怀疑过为什么喜儿大婶忽然死了,但沉大爷说她是病死,她们也无从查证,喜儿大婶平日对奴僕们并不好,他们也不想查证。沉大爷交代将喜儿大婶找块墓地埋了,没人出来多说什么。」 「至于沉大爷为何获罪,她们就毫不知情了。只见那天官衙的人上门抓人,她们看状况不对,都收拾收拾跑了。」 蒂雅说到此处,表情有些茫然。 斯凡与凯克听到这里,也都呆了。自从蒂雅离开,他们心底也曾偶尔想过她这趟旅程的结果:可能找到人復仇、可能没找到人,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空虚的结果。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4-52空虚的结果 4-53 如影随形的恐惧 第五十三节如影随形的恐惧 初秋阳光灿亮,似乎催促着花儿吐露最后的芬芳;熟成果实们结出丰美的甜蜜;鼓舞辛勤人们,收穫季节即将到来。 一位桑尼的亲卫,正站在碉堡上的高塔,眺望远方。塔上刺目的正午艳阳,照得塔顶连阴影都不见半点,让他眼睛睁不太开。不过,他还是尽量张大眼睛,边眨边掉泪,看向远方地平线。 自他们退至贝济耶镇已过了两个多月,陛下打从第一天进驻碉堡后,就派人每天上左右高塔,观察远方状况。亲卫们也曾揣测过陛下这样做的目的,但彷彿孩提时不敢问母亲的话语,深怕一问出口,心底的恐惧就会化为真实怪物,吞噬平静幸福的生活。 他想,每一位亲卫心底都猜到,陛下正在警戒黑色魔物。 同样光景已连续看了两个多月,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除了绿色草丛与咖啡色泥地交错出的斑驳地貌,还是绿色草丛与咖啡色泥地地貌,只是或许曾发生不曾令人察觉的细微转移。 这天又是相同景色,亲卫忍不住眨眨难以睁大的双眼,随着泪水流出,打了一个大呵欠。 嘴巴张在最大时,他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一条长长的黑色阴影,缓缓从地平线升了起来。 黑色阴影的增长速度十分缓慢,亲卫想到发生什么事实,用力摀住嘴巴,避免自己尖叫出声。 会不会,只是看错? 存着一丝侥倖,亲卫快速抹掉眼角泪水,瞇起眼睛瞪往遥远的地平线。地平线上真的冒出一条很长的黑色阴影。 会不会,是别的东西?例如大风吹起的沙尘之类。 亲卫心底仍然抱着一点期望,即使他早就知道,沙尘不可能这般整齐吹起。他还是不太想相信地平线上的阴影可能是「牠们」。 急促的脚步声与喘气声,从后方楼梯间响起,他回过头,是今天驻守另一座高塔的亲卫,他喘吁吁地说:「呼……你也、看到了吧?」 他只能点头。 「我们快点下去和队长报告。」他只能再次点头。 转身前,他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遥远的地平线,奇蹟并未出现,阴影始终还在。从他发现阴影到现在,阴影不过增长了两根指宽,如此缓慢的变化没有让他松了口气,一股无法遏制的森然寒意,从心底深处升了起来。 没错,的确是「牠们」。 飞快传遍全身的寒冷,阴影龟速的变化,让他再次產生,每次黑色魔物逼近时那令人难受的虚幻感,这一切并非真实,而是一场永远无法清醒,所以不可能终结的梦魘。 两名亲卫下楼后,很快向留守队长报告。 二十多天前,凡克小队离开了贝济耶。 之后,十天多前,桑尼召集贝济耶的所有人们,告诉他们,他即将率领军队,讨伐叛变的南方贵族。军队将先开往都尔——国王直属领地内最南边的村落,再以都尔为根据地,讨伐窃据统治权的罪犯。 桑尼告诉眾人,黑色魔物将从北开始,依次吞噬所有人类的聚集地。按照他的推测,贝济耶将会是下一个目标,他希望所有人能跟着军队脚步,一起前往都尔,等待他们打下南方领地,争取更多反击的空间。 桑尼率领军队离去时,留下两个十人小队负责护卫贝济耶。离开前交代留守的两位队长,一旦发现黑色魔物的踪跡,立刻通知所有人离开。 自从桑尼率军离开后,陆续有人尾随军队离开。 还留下来的人们多半不想再逃,或者抱着些许侥倖,觉得黑色魔物不会来这个小村镇。现在亲卫们逐屋通知所有留在贝济耶的人,黑色魔物快要来了,他们没有选择,也只能尽快准备离开。 他们都曾亲眼见过黑色魔物,如何快速吞噬三分之一的霍尔比斯;亲眼见到熟悉的人从此消失踪跡,隐没在牠们的巨大漆黑身躯里。即使再颓丧的人们,也在生物的求生本能下,激发行动的意志。 隔天一早,所有仍留在贝济耶的人们,一同离开了。 亲卫们看到不少人离去前,跑到兴建中的房子发楞,不免有些难受。他们早知道贝济耶不过是一个暂时停留的地点,让人们兴建房子,一方面是为了让霍尔比斯来的人有一个居住空间;一方面是陛下想让他们藉着劳动,镇定恐慌的心灵。 只是如今看来,这样短暂的解药,只是在他们早已残破不堪的意志上,重重割上一刀。 桑尼告诉过两位队长,要他们按照一般速度带领这些人到都尔,要他们不必担心黑色魔物会赶上他们。即使如此,隔天所有人出发时,都能见到大约一人高的黑色阴影佔据远方地平线。黑色魔物逼近的巨大恐惧,彷若刻在心底的战慄伤痕,驱使人们走得更快一点、再快一点,不想停留片刻。 几次队长看状况不对,他们可能会在到达都尔前就累垮,要大家放慢脚步或者停下来休息时,有些人甚至喊着他们要先逃衝了出去;或者大声抱怨陛下早知道黑色魔物会来,为什么还要停在贝济耶? 亲卫们顾及自身职责,以及人群里还有体力没这么好的人们,只能尽可能安抚大家,并让想先走的人离开。 然而这些亲卫们自己前进时,那些抱怨陛下的话语,如同躲在土里的小虫,不时窜出扰乱他们的意志。他们思考着,陛下要他们从王都退到贝济耶,再从贝济耶退到都尔,再退到南方贵族的领地,这些不断后退的行动,在陛下心中是否像贝济耶内那些兴建中的房子,只是给予他们继续跟随的理由? 这段旅程里,这些亲卫们心里不禁埋下怀疑的种子。 令他们庆幸的是,黑色魔物似乎真如陛下预料,虽然回头望时始终能看到他们在地平线,时而变低、时而变高,不过看来一直都在远方,不曾前进到可以轻易追上他们的距离。 只是那层薄薄的灰线,好像一条套住所有人脖子的线圈,带来如影随形的恐惧。 4-53如影随形的恐惧完 4-54 要怎么见土神 第五十四节要怎么见土神 或许因为终于向斯凡与凯克倾吐了復仇的结果。 又或者斯凡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没有因为成为大型队伍的队长就疏远她,同时将她带进队伍里。自从他们会合后,斯凡告诉其他队员,蒂雅具备和魔物交手的经验,和他们配合已久,未来将会负责指挥远程攻击。 再来,离开贝济耶以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他们尽量走在野外,偶尔住宿村庄。野外入睡时,蒂雅维持之前的习惯,总是远离队员们在树上休息,斯凡没强迫她一定要待在营地;住宿村庄时,则一定会为她单独留一间房。 斯凡与凯克的好,蒂雅都看在眼里。她也逐渐在新队伍中找到自己的定位。随着越来越靠近目的地,蒂雅的心情也一天一天舒展开来。终于有天她忍不住告诉两人,她从故乡得到一把好弓,又在海上遇到水神波丽希特,得到水之箭矢。 凯克兴奋地恭喜她;斯凡也很高兴,未来对战黑色魔物时,他们又多了一份力量。 在克罗帝南方队员的带领下,他们顺利到了罗尔山南麓的小村庄。 商队以收集罗尔山的野生植物为名,进入村庄。他们假称因为黑色魔物来袭,克罗帝与希普奥尔王国间的贸易都中断了,但是罗尔山的野生植物深受国外商旅喜爱,他们只能亲自过来购买。 村民们一开始也对他们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小村庄内向来和平,也没有什么珍宝可图,更并非重要位置。商队自从进到村庄后,也只有问问村庄内有没有野生植物可买,没做什么其他的事,几天下来,村民们渐渐相信这些人只是要来买东西。 后来他们说,村内植物买完还是不够,同时想要看看有没有其他类似植物,希望能直接上山,拜託村民们指点附近山况。将提供丰厚奖金给提供情报的人,很快不少人来和他们报消息。 他们交叉告诉村民,听说这里有一块危险区域,称为「土神的踪跡」。他们对附近不熟,希望能避开此地,想知道这块区域的确切范围。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之前他们又都确实支付赏金给提供情报人,不到三天,就陆续从不同村民口里,勾勒出「土神的踪跡」位置。 他们抵达小村庄后,一直装作商队主人的嚮导,负责和村民交涉;斯凡则扮成商队主人的管事,随侍一旁,伺机补充该问的问题。因为怕引起村民怀疑,其他人都待在房屋内,没有进行任何训练。 小村庄纯朴寧静,大家难得过得优间。 眼看事情进展顺利,日子又优间,所有人的心情看起来都不错,也可能是大家都知道未来将面对的恐怖,遇上这难得的机会不免尽量放松自己。 唯一愁眉苦脸的凯克就变得十分突兀,随着「土神的踪跡」范围一日一日明确化,凯克就显得更加苦恼。 「凯克,你怎么啦?为什么每天都看你苦着一张脸?」虽然不习惯关怀别人,但是这些日子来不断接受凯克的好意,看到他反常的模样,蒂雅还是问了。 「我一直很想和你们说。」凯克说到这里停住,又是一副苦恼的神情。 「说什么?」 「私底下说比较好。」凯克看了看周遭不远处的队员。 「好,那你们晚点到我房间找我。」 「嗯……」凯克点头,仍是一脸烦恼的表情。 他们到小村庄后,先在野外搭了一个营地,后来认识村民后,才想办法租了一间房子——小村庄内没有多的房子,他们租的房子是两兄弟决定暂时挤在一间房子,将让出来的房子租给他们,趁机会赚点钱养新生的孩子。 嚮导作为领队,单独住在一楼房间。七、八人在客厅与餐厅地板上睡;七、八人挤在二楼的两间房,蒂雅则单独睡一间二楼房间。 斯凡与凯克对蒂雅的特殊待遇,不是没有引起其他队员的怀疑与不满,甚至有些队员们私底下碎语他们间有亲密关係。不过一来蒂雅没有特别和斯凡或凯克亲近,再者她的箭术、她在歼灭白色动物与防御普诺尼兹城北门一役中的实绩,都让人不敢小覷。 队员的碎语也在他们和她一起训练后,逐渐削减下来。 蒂雅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她也不是第一次加入佣兵队伍——正因为这样她之前才喜欢一个人——没多放在心上。 只是也因为如此,她还是格外注意自己的行为,例如此时她就觉得单独找凯克来不好,外面又不适合说,只好请两人一起来。 凯克自己也说想要告诉他们两人。 斯凡这些日子都忙着处理「土神的踪跡」情报,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嚮导旁边,没有察觉凯克的异样。蒂雅邀他过来,说凯克有事要说时,他也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什么事。 用过晚餐后,三人聚在蒂雅房间。房间不大,大家索性都坐在床上。 刚坐下来,斯凡就兴奋地说:「我们已经确定『土神的踪跡』范围了。」 凯克听到这句话,整张脸显而易见垮了下来。斯凡讶异地瞪着他:「你不是想要快点找到土神吗?为什么是这种脸?」 凯克犹豫了片刻,才在两人催促下开口:「我要和他们说的就是这件事……我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问题?」斯凡皱起眉头。「什么问题?」 「我看不到土元素,我们之中也没人看得到土元素。这样,我能见到土神吗?」 斯凡与蒂雅一听都愣住了。过了一会,斯凡一面皱着眉头一面说:「你的意思是,你怕就算找到土神的踪跡,你也见不到土神?」 「嗯。」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从凯克说要找土神,他们都只想着要如何找到土神可能出没的位置,没人去想凯克可能见不到土神。 「我没想到。」 现在土神可能出没的位置大致确定时,凯克才突然说怕见不到土神。一瞬间,斯凡真的不知道该骂他好还是哭一场好。他的感觉就像眼前有一块很好吃的蛋糕,正想咬下去,别人才告诉他这块蛋糕是假的。 心情的落差让他十分鬱闷,像胸口梗着一块东西。 他很想直接骂凯克,但是看到凯克无辜的神情,满腔怒气又消了下去。蒂雅也皱起细长的眉毛,低头托着下巴。 谁有资格怪凯克呢? 相处这么久了,斯凡知道凯克的个性,本来就对周遭日常不太在意,只要吃好穿暖睡得好,不要走太多路更好,其他多半时间都在欣赏元素。现在接受三位元素之神的力量,又要背负未来打败黑色魔物的主要责任,整天只能练习魔法,早看他一直十分低落的样子。 他没想到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都走到这一步,斯凡实在无法接受就这样放弃。他们都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与人力,就这样放弃的话,对队友们、马基恩、甚至克罗帝国王都无法交代。 斯凡再次回想之前找到三位元素之神的过程,过了好久,才目光炯炯看着凯克:「元素变化最剧烈的地点,最可能遇到元素之神,对吗?」 4-54要怎么见土神完 4-55 崩塌 第五十五节崩塌 斯凡一直抓着「土神可能出现在元素变动最激烈的地点」这件事,想在土神的踪跡里找出确切地点。自从他知道凯克没办法见到土神后,询问村民时又多问了几句:知不知道土神的踪跡里哪里最危险、地震摇晃最激烈?可惜没有人能提供答案,有些人甚至回说知道那里危险,谁还会跑进去啊。 更有些人疑惑反问,你们不是要避开此区域,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既然探听不到更进一步的情报,斯凡只能决定付诸行动。他带了十名队员、凯克、蒂雅一起前往土神的踪跡,留下五名队员与嚮导。一方面他担心后续状况需要求援时,无人可以处理;一方面安村民们的心。毕竟东西还没找齐,全部的人一起离开也颇奇怪。 土神的踪跡位在罗尔山南麓山脚下,四周并没有什么明显标记可供辨认。他们也是依照这些天来蒐罗的资料,绘製一张简略地图,採取从村庄走过去走几步,遇到哪里再转弯走几步的方式。 土神的踪跡区域并不大,大约一个十几间房子规模的小村庄。外表看上去没什么特别,走近才会发现泥地特别松散破碎,完全没有正常踩踏泥地的坚实感。 蹲下用手拨动土壤时,不需要费力挖动,就可以轻松将手放入约掌宽的位置。走动时虽然不至于难以行走,但是每走一步,都需要花些往下踏实的力气,才不会被泥土绊住脚步。 斯凡等人之所以如此了解这块区域的状况,全因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天。一开始,他们反覆在土神的踪跡里走动,从左至右、由上往下,几乎将这块区域翻了几遍,就是希望见到土神。 但一天下来,除了地面偶尔震动过几次,每次约四、五下,没发生其他事情了。 不得已,斯凡只好要大家想尽各种办法,探查土神最可能出现的地点。大家试过挖掘土壤、感受每块土地的坚实程度,到处踩踏比较每个地点的差异。 斯凡的想法是,如果那个位置的土元素变化最剧烈,地面应该会有细微的不同,例如土壤破碎的程度最严重等等。 他们十几个人,来回不断探查土神的踪跡,一面心中默念土神的名字,一面用各种方式感受土地的差异。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尝试,土神都没有出现,大家不免有些灰心丧志。但是眼看斯凡依然没有放弃的身影,他们无法吐出放弃的话。只是随着时间逐渐过去,太阳三度西沉,凯克脸上的愧疚也逐渐深重。 第三天傍晚,土神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大伙依照前几天的行动模式,准备退出这块区域,回到外面营地准备晚餐与入睡。深夜里的偶发震动让人难以入眠。 「等一下。」斯凡突然停下脚步,叫住大家。 大家都望着他。 「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睡吧。回去营地把需要的东西搬过来就好,晚餐也在这吃。」 所有人一脸困惑。 斯凡面对大家迷惑的眼神,进一步解释:「我们没试过晚上待在这里……说不定,晚上比较有机会遇到土神。」 蒂雅率先附和,对大家说:「我们试试看吧。」 虽然有些人面有难色,不过所有人都很快回到营地拿了东西,回到土神的踪跡开始烹煮晚餐。队员们都是佣兵与士兵,早就习惯野外生活时吃喝简陋,大家就着乾麵包、肉乾与一锅热汤,很快就吃完了。 大伙睡在泥地上,可能因为长期震动的缘故,这块区域植物很少,没有任何树木,只有几丛矮小的荆棘聚在石头旁。其他地方不是裸露泥地,就是稀疏的野草。大伙仰躺在地面时,视野空旷,皎洁的星光与朦胧的月色垄罩大地,让人心神平静。 不过,地面些微不断的震动让人忧虑,他们又烦恼真的见不到土神怎么办,心情烦闷,大伙很快就感受不到旷野星空之美。队员中也有几人,多次濒临死亡,向来不把多馀的事掛在心上,认为睡饱养足精神比较务实,早已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夜渐渐转黑,一点、一点变得更为深沉,远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中央营火馀烬散出黯淡火光。 多天来的劳动,大家几乎都睡着了。除了负责轮值守夜的队员、烦恼怎么见到土神的斯凡、担忧找不到土神怎么办的蒂雅、以及相信斯凡想法心中默念土神名字的凯克。 「伟大的土神艾菲伦,恳请您见我一面。 为了对抗黑色魔物,避免世界覆灭,恳求您借我您的力量。」 凯克心中反覆默唸,当他几乎快要睡着,迷迷糊糊的时候,地面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眾人惊醒,纷纷坐起来或者跳起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这波震动远远比他们之前遭遇的更大,跳起来的人脚步踉蹌,差点又摔回去;坐起来的人头昏脑胀,一股噁心感衝上胸口,差点将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不过,可能因这些人都将目标放在消灭黑色魔物,也已经共同训练一段时间,虽然有些惊叫或者咒骂,倒是没有人慌乱奔逃。再加上他们本来就知道这块区域会发生地震,也从斯凡口中听过寻找元素之神时可能发生的状况,片刻之后,大部分的人们都冷静下来,有些人眼底甚至冒出兴奋的情绪。 他们是第一次碰到这般剧烈的摇晃,难道斯凡的想法是对的?或者他们之中有人做了什么事,开啟见到土神的契机? 当斯凡想开口询问时,一阵更剧烈的摇晃袭来。 就在他们之间,从中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一开始,只是一条突起的线,涌起的土壤忽然以线为中央,开始向两侧崩解。 泥土涌起再下滑,涌起再下滑,裂缝越来越大,从臂宽拓展到一个人的肩宽。一切变化来得突然,大家下意识往两侧退开,没有人想过要去看裂缝下的模样。 「说不定,土神就在下面。」凯克大吼。 斯凡与蒂雅距离最近,一起对上凯克的视线。 其他人也都听到了,大家纷纷看向裂缝。裂缝如同远古怪兽的嘴巴,且地面还在持续崩塌中,只要停下脚步就有可能摔倒。没有人敢往裂缝跑,但是也没有人一口气跑开。 凯克心里着急。他知道这些变化类似遇到其他元素之神的状况,但是他完全没办法操控土元素——难道他得这样毫无防备衝下去?想及其他寻找元素之神时的遭遇,他该要其他人一起衝下去吗? 他犹豫该怎么做时,地面忽然像一个从中央被用力扳开的木匣,出现一个巨大的不规则黑洞。一瞬间,所有人彷彿漂浮于黑洞上,下一秒,全数消失了踪影,被吸入黑洞中。 4-55崩塌完 4-56 我绝对不会放手 第五十六节我绝对不会放手 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令他胸口跳动停止的画面。 空中浮着两张熟悉的脸孔,底下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脸孔一近一远,近的似乎可以看到脸上的汗水淋漓,远的只能看到一角黑色短发。 近的是斯凡,远的是蒂雅吗? 凯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时间让他弄清楚——斯凡表情狰狞,额头上湿漉漉喊着:「快抓住我。」 如同静謐晨间响彻全城的鐘声,凯克脑海里很快意识到状况有多么危及。他顺着斯凡耳侧往上看,他的一隻手掌正攀附悬崖边缘。 凯克慌忙「想」衝上前。 刚有这个想法,他才发现自己的状况:他整个身体趴卧崖上,只有头露出崖壁边缘,所以才能看到斯凡的脸。 这个姿势根本没办法使力,他赶快站起来,这才感觉地面居然在微微晃动中。 他很想快一点,又怕动作太大会震动斯凡紧攀崖壁的手。 凯克心里着急,却只能强迫自己放慢动作,小心翼翼走到崖壁边缘。他的脑海里闪过各种拉起斯凡的方法,例如是不是要先拿什么固定住自己,他巡视四周,发现一片空旷什么也没有。 他还想看看是否有其他办法时,斯凡沉重的喘息声让他立刻回头。 没时间多想了。 凯克整个人往下半蹲,尽量压低自己的重心后,用力抓住斯凡的手腕。甫抓住斯凡时,凯克就感觉一股巨大力量拉着他往下坠,他用尽全身力气沉住腰部,维持一面半蹲一面后退的姿势,想将斯凡拉上来。 但他很快发现根本没办法。 凯克喘着气,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也许是体重差异。凯克、斯凡与蒂雅间取得一种危险的平衡。凯克勉强拉住他们,阻止他们下坠,可是却无法将他们拉上来,只能用力拉住斯凡手腕,半蹲坐在悬崖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凯克心里浮现一丝侥倖,会不会这又是元素之神对他的考验,这只是一场幻境呢? 斯凡喘了几次,嘶声喊着:「别问了。快拉我们上去!快……我撑不了多久了。」他的手臂痠麻,不知道还能拉住蒂雅多久。虽然没有说,心里不禁有些责怪凯克:都什么时候,还在问无关紧要的问题。 凯克点点头:「我要拉了。」他再次使劲,沉着腰很缓慢一点一点后退,斯凡也身体也逐渐上升。 「再来!」凯克吼着。崖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即使斯凡的手掌已经能整个平放崖上,凯克还是无法松手让他自己爬上来。他深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往后退。 两人的喘息声里,忽然出现微弱的嗶啵异音,似乎是什么正在破碎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凯克感到一种不妙的感觉。他赶快停下脚步,将所有力气都放在压低自己的重心上;斯凡则停住不动。 地面一阵巨大的摇晃。 在摇晃的地面上,凯克很想稳住自己的脚步,却根本无法控制,三人一起跟着地面晃动的节奏往下滑动。 「放手吧!」斯凡咬牙,喊道。 凯克什么也没说,他憋住呼吸,试图在摇晃地面上再次往后退。眼看斯凡又整个下滑到崖壁旁,凯克焦急地不知道怎么办时,险险地,地震停住了。 「这样……不行。不知道哪时又会地震,凯克……你放手吧。现在走还来得及,没必要你跟着我们一起掉下去。」 「蒂雅呢?你拉着的人是蒂雅对吧。她怎么了?」 「对,是她。她好像昏过去了。」 难怪没有听到蒂雅的声音,凯克往下看,专注观察斯凡与蒂雅的状况。 斯凡凝视着凯克专注的棕眸:「放弃吧。」 凯克摇摇头,慢慢地说:「如果你现在放开蒂雅的话,应该就能爬上来了吧!」凭斯凡的身体能力,应该可以抓住他,蹬着山壁爬上来。他之所以没办法这么做,是因为抓住蒂雅没办法大幅度改变姿势吧。 斯凡没说话。 「你不想放弃蒂雅,我也是,我也不想放弃你们。」凯克忽然露出笑容:「别想赶我走,我会一直抓住你直到你们上来,不会放手。」 「你,」斯凡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你还是别把力气花在劝我了。快帮忙想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说不定我能从中找到方法。我先再努力往后拉一次看看。」凯克飞快说完自己的想法,深深吸口气,再次缓步往后退。 因为要避免后退时重心不稳被斯凡与蒂雅扯下去,凯克移动地很慢,退了十几步,才再次将斯凡手腕整个提上来。 再次确认将他们两人往上拉是可行的,凯克心底稍微放松了。只要再努力一些,一定可以将他们拉上来吧! 正当他有这样的想法时,大自然彷彿像嘲笑他们的徒劳,地面再次发出嗶嗶啵啵的声音,很快晃动起来。上下震动伴随着左右摇晃,凯克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尽量往下蹲,避免斯凡又被拉回去。 可是他又不敢完全坐下,整个坐下的话,起身时一定会被斯凡扯下去。 凯克在晃动里坚持许久,斯凡还是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凯克不死心,又再试了几次。很奇怪,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即使凯克延后或提前后退的时间也一样,每次都是往后拉一段距离,就再次发生地震,斯凡又回到同样的位置。 几次下来,凯克整个人就像虚脱般脸色惨白,背后全湿透了。最让他痛苦的是,站在摇晃地面上保持稳定。往后拉时虽然同样需要出力,但是可以自己调整呼吸与后退的速度。地震的幅度、方向、频率没有任何规则,他几乎耗尽所有的精神与体力,来维持身体重心。 「凯克,不要再试了。」斯凡的声音里带着哭音,他发现凯克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小。 凯克只是倔降抿起嘴巴。 他不可能弃斯凡与蒂雅不顾,但是他又想不出任何其他办法。他不禁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想过研究土之元素?为什么他明知道找土神的过程一定充满艰辛险阻,却没有想过争取任何援助,例如询问泰勒或者父亲,有没有抵御土之元素变动的方法? 他心里责怪自己,同时,心底却出现另一个想法。几次地震都来得如此巧合,不管他是在地震后立刻拉斯凡往后退,或者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往后退,地震都刚好发生在斯凡被拉起,手腕提到崖上的位置。 会不会,这真的只是土神对他的试炼? 即使有了这样的猜想,凯克还是不敢就这样放手。他不知道如果这真是土神试炼的话,通过考验的方法是什么?如果这不是试炼的话,他会不会就这样失去斯凡与蒂雅。 「凯克,放手吧。」斯凡忽然摇晃身体。 凯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脑海里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用力抓紧斯凡手腕。惊吓稍微平復后,他忍不住吼着:「你做什么!你要这样做让我放手,我也不会放手。如果要掉下去的话,就一起掉下去好了!」 「我绝对不会放手!」 凯克挟带怒气吼完这句话后,地面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4-56我绝对不会放手完 4-57 还是你在作梦 第五十七节还是你在作梦 彷彿狂涛巨浪中四处漂移的小船,疾风里簌簌发抖的小草,凯克站在剧烈晃动的地面上,根本毫无办法稳定身体。 他一步一步被拉向崖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手中晃动的力道似乎也随着地面晃动逐渐加大,他搞不清楚了,这是斯凡更加用力甩开他,或者斯凡受到地震影响整个身体的摆动变大所致。他没有馀裕思考或出声阻止,只是用力抓紧斯凡手腕,抵抗手中的反抗力道。 片刻注意力转移,凯克就更被拉向崖边。他用尽力气想要停下来,却还是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崖下,越来越近。 啊——直到他的右脚离开崖上,左脚跟着滑落,整个身体坠落时,他听到一声尖叫。他不知道尖叫声是自己的,斯凡的,或者他们俩人。 他被巨大的力量往下带,整个人朝深处坠落。 咚。 坠击地面的剧烈疼痛并没有如预期般出现,黑暗崖底似乎是一片长满茂密野草的地面,缓慢摇晃的律动抵销了坠落时的衝击,安稳接住凯克的身体,如同遥远记忆里母亲温暖臂弯的轻微晃动。 好像,还可以听到那轻柔的安眠曲。 似乎,还可以听见那微弱的低语。 睡吧,孩子,乖乖睡吧。 凯克呜咽地喊着妈,彷彿回到小时候母亲陪伴入睡的夜晚,渐渐进入安稳沉静的梦乡。凯克「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暗里慢慢睡着了。 厚实沉稳的声音在梦境里突兀响起:「吾欲将吾之力借予汝。答应吾,汝必将宣扬吾之存在,吾之力只能用于黑色之力,不可挪用。」 「汝,答应否?」 凯克依恋着这份安稳舒适的气氛,想摀住耳朵不想思考听到了什么。他只觉得这个沉稳的声音让他更加安心,好想沉沉睡去。 「汝,答应否?」如同地震来时的地底轰鸣,说话声倏地变大了好几倍,震得凯克的耳朵痛了起来。 「什么啊?」凯克还是没睁开眼睛。他心中的好奇心已经超过对安稳气氛的依恋,他想张开眼睛,却发现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自己仍在昏睡中,或者已经睁开眼睛只是世界一片黑暗。 看不到东西明明会令人恐慌,凯克不知道为何莫名安心。 「吾欲将吾之力借予汝,一次。答应吾,汝必将宣扬吾之存在,吾之力仅能用于黑暗之力,不可他用。」声音再次响起,慢慢述说,音量一样大到让凯克耳朵隐隐作痛。 听完这番话,已经取得三位元素之神力量的凯克,很快猜到这是谁的声音。只是他不懂,为什么这次只能使用一次力量?为什么他没有去土元素的世界? 还是这里就是土元素之界? 「答应否?」 「是?否?」 凯克还在思索这些问题,声音却越来越大声,隐隐带着迫人的威压,让他耳朵越来越痛,胸口也觉得喘不过气。 他感觉这个声音似乎在逼迫他快点回答。受迫于恐怖的声量,虽然他很想问清楚,趋避危险的生物本能,还是让他更想脱离现况。 凯克很快回答:「是。」 刚说完,他的意识就沉入「真正」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凯克听到有人在叫他,轻拍他的脸:「凯克、凯克。」 「凯克、凯克。」声音忽然大声起来,吵得让人难受。随之而来的是大力的摇晃与小声的提醒。「不知道他摔下来有没有哪里受伤,不要太用力摇他。」 略为清冷的高亮嗓音,清晰穿透脑海。一时间,凯克有些享受那语气里的温柔,以及很少从她口里听到的关怀。 「凯克、凯克。」摇晃的力道明显放缓许多,不过声音里更多了些焦急。虽然对蒂雅难得的温柔有些不捨,凯克还是努力睁开眼睛。 「我……」 眼前一片黑黝黝,让他搞不清楚自己醒了,或者还在梦中。 黑暗里两个熟悉的轮廓,靠近他的脸,连问道:「凯克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们俩人的提问让凯克想起来了。摔下高崖的一幕再次回到脑海,他连忙坐起来摸着两人,激动地问道:「你们都还好吗?没事吗?」 「没事。」斯凡飞快回了两字,不自在地拉开距离,才接着回答:「只有一点擦伤。」 「蒂雅你呢?」 「我也没事。你呢?你动一动,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听到两个人都没事,凯克松了口气。他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体四肢,摇摇头说:「我也没事。看来这真的是土神的试炼。」 「什么?」 「你们摔下来时有没有感觉地面微微晃动,摔下来时是不是不太痛?」刚刚的经歷显得模糊且不真实,凯克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斯凡仔细想一想,点点头:「听你这样说,好像有。」 「我也有这种感觉……还以为自己作梦。」蒂雅跟着说。 「因为之前找水神和火神时,周遭的人都有遭遇危险,最后都发现是水神和火神的试炼。你们都没事,所以我猜这会不会也是。」 「你猜?但也有可能不是,不是吗?你刚才为什么不放手!」斯凡回想起崖上岌岌可危的状况,不知不觉挟带着些许怒气。 「我……」先前在崖上情况危急,很可能就一起死了,所以话说得很大声,现在被斯凡这样追问,凯克倒是不好意思再说出口。囁嚅了一会,大声回答:「你还不是不肯放开蒂雅。」 凯克一说完,沉默的尷尬在三人之间流窜,久久都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斯凡才打破沉默:「你说这是土神的试炼……那你看到土神了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看到耶。」 「你说什么啊?」 「我好像有听到一个声音,但是我什么也没看到。」 「保存体力,你先坐下来再说。」自从凯克站起来确定身体有没有受伤后,他就一直站着。 「我们不先想办法出去吗?」待在黑暗里一段时间,凯克渐渐能看到东西的轮廓。他左看右看,四周似乎仍是什么都没有。如果等下又地震怎么办?这里安全吗? 「都已经来到这里。如果你没取得土神的力量就回去,一切不都白费了。」斯凡很坚持:「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 凯克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就将刚刚昏昏沉沉时经歷的事一一说出。 「土之石呢?」斯凡听完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 「你之前取得元素之神力量时,身上不都会多一个元素之石?」 斯凡一提醒,凯克才想到这是能用来确定是否取得力量的关键。「对耶。」凯克连忙检查自己的身上,是否有多什么东西。可是他记得之前拿到其他元素之石时,都有一个匯集元素的过程,这次却完全没有。 他一面找,一面说自己的猜想。 「还是你在作梦?」斯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斯凡没事,凯克也醒了。蒂雅紧绷的情绪稍微平復下来,此时看到凯克慌乱翻找的举动,不禁露出一个浅笑。虽然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能和他们在一起,她就是觉得安心。她忽然想到凯克说斯凡不肯放开她,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不自觉瞥向斯凡—— 「斯凡,那是什么?」 斯凡与凯克随着蒂雅的惊呼,看向蒂雅指的方向:斯凡的腰间,多了一条隐隐散发褐色光芒的腰带! 4-57还是你在作梦完 4-58 压力的影响 (第四篇完) 第五十八节压力的影响 当他们回到村庄暂住的房子时,不禁松了口气。 其他队员们都回来了,还比他们早半天回来。队员们看到斯凡三人归来,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互相确认彼此没有受伤,大家都放下心来。从地面崩裂到三人回到村庄,大约过了一天半的时间,现在已是午后,斯凡三人又累又饿,决定先吃饱睡饱再说。 托早些回来的队员们之赐,凯克三人不需等候烹煮就可饱餐一顿。大家吃完后各自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地上就开始呼呼大睡。 所有人睡了整整一晚,隔天早上才交换彼此的遭遇。其他队员们直接落到一个巨大地洞里,掉下来时似乎被什么接住,都没有受伤。他们落下时大多独自一人,后来走着走着才碰到其他人,三五人结伴一起走。 他们在地洞里乱转,有时候感觉往上走,有时候感觉往下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出来时发现在山脚下。凭着太阳与山麓的方位,一路摸索回到村庄。所有队员们都是类似经歷,差别只在于回到村庄的时间。 不过,没有一个人和斯凡三人一样,遇到崖壁边的危险状况。 斯凡听完其他队员们的报告后,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遭遇,只宣布凯克已经取得土神之力,感谢他们这几天的辛劳。昨天一整天在地洞里乱绕,想必大家也累了,再加上还要和村庄里的人告别,决定后天早上啟程回贝济耶镇。 队员们看着斯凡等人的神情,似乎取得土神力量没有想像中值得庆贺,又想到不久后就要迎战黑色魔物,也都少了兴奋的感觉,各自准备行李去了。斯凡拉过嚮导,谈了一会租退房子等事情。 事情交代完毕,他才看着凯克与蒂雅:「我们单独谈谈好吗?」 凯克与蒂雅点头,跟着斯凡脚步朝屋外走去,三人走到房子后方阴影处坐定。 「有什么事啊?」凯克一脸疑惑。 「我们,再回去土神的踪跡好吗?」 「不好。」凯克很快回答。 「我们不算真正取得土神的力量。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我想利用这一天时间再试试看。」 「不要。」 「为什么?这样我们不就白跑一趟。」 「我们不是没试,我们试过了啊。我们昨天在山洞里尝试各种办法,土神就是不愿意见我!」 「今天再去一次看看。」 「不要!」 「凯克!」 「我看不到土元素,也没有土之小精灵帮忙。就算真的取得土神之力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打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是我的错,是我没想清楚,反而让你们遭遇危险。」脱离险境与身体的疲惫后,凯克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他越讲越激动,接着喊道:「其他人都没事。你们一定是因为和我太亲近,或者睡得太近,才会遇到那样的事。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状况。」 凯克一口气喊完,激动地喘着气。 「凯克,你先冷静下来。」蒂雅清冷的嗓音安抚了凯克。他胀红的脸渐渐变得苍白,低下头不吭一声。 听到凯克自责的话语,斯凡沉默了。 他会决定来找土神时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找完火神后,听说土神可能出没的消息就来了。他没想过结果会这样。 也可能他根本不想思考太多吧。 斯凡瞪着凯克头顶的发旋,露出一个苦笑。 即使凯克已经取得了风、水、火之神的力量,但是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凯克将如何运用这些力量。他想像不出该如何攻打黑色魔物。 原本他是为了打倒黑色魔物才决定拓展队伍,接受马基恩的资助,但如今这些信赖与期待,反而像一座巨大的高山,成为他的压力来源。 这些跟随他的人,根本不知道现况是什么。 仔细想想,他这么努力想要取得土神之力,是真的想取得?还是为了延后攻打黑色魔物的时间? 斯凡思考时,凯克的情绪也渐渐平復,他想清楚了,只要他不去,斯凡与蒂雅去了也没用。他抬起头盯着斯凡:「如果你只是要谈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我先走了。」 「好,那我们不去了。」 「还记得我们决定组成队伍时,我提的条件吗?」蒂雅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该不会蒂雅要离开吧。凯克想起刚遇到蒂雅时,她唯报酬至上的态度,虽然不太可能,但会不会她现在想脱身。 「你干嘛这么紧张,我是说,紧要关头要听我的这件事。」 「喔。」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斯凡说。 「我们决定不找土神了,那开始思考,怎么攻击黑色魔物吧。」盘点自身的武器与能力,了解攻击的目标,一直是蒂雅独自靠着无之森过活的方式。 她早就明白,越是差距悬殊,越要冷静思考现在能做的事。不敢真实面对自己的弱小,就无法找到渺茫的取胜机会。 蒂雅转向凯克:「请在我们回贝济耶的路上,告诉我们你打算如何攻击黑色魔物。」 「可是我不知道元素之神的力量施放起来会怎样啊!」 「去想办法,再去问小精灵。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攻击,我们要怎么帮助你、配合你?还是你要放弃攻打黑色魔物?」蒂雅反问他。在她看来,元素之神的力量是他们唯一取胜的机会,凯克一定要搞懂四神的力量,不然他们去打黑色魔物也只是送死罢了。 「斯凡,请你思考我们要在哪里攻击、何时攻击,人员武器怎么抵达。当然,也请告诉我,远程攻击队伍该如何协助你。」藉由这句话,蒂雅将领导权交回给斯凡。 「好。」 商讨有了结论,三人各自就自己负责的事情忙碌去了。 后天早晨,一行人啟程前往贝济耶城。他们和来时一样,怕引起南方人民不必要的疑虑,避开城镇间的主要往来道路,尽量走野外小路。偶尔需要补给时,才会进入村庄或者小镇採买。 短暂停留时,他们听闻桑尼拿下了一块南方贵族的领地,正转向另一个南方贵族领地,征讨叛变的贵族。 村民们讨论此事时,都有些惊慌的感觉,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居住的城镇。他们也听到有些人咒骂桑尼,怪他不想办法攻击黑色魔物保卫领土,反而来破坏他们的生活。 几天后,他们离贝济耶镇只剩下半天距离。 耀眼的午后阳光里,远处的阴暗显得特别明显。远远地,曾经接触过黑色魔物的斯凡等人,很快感受到阴影处传来的浓重恶意。 「没想到……」 斯凡很快指派三个人,回到南方城镇打探消息:桑尼是否安全撤退、现在停留在哪里、黑色魔物这段时间的动态。请他们一有消息就派一个人回普诺尼兹城报告。 三人离开后,他没再多说,急忙带领其他队员,转向哈特山中麓的小路。 4-58压力的影响完 第四篇四神完 第五篇 无畏的战役 第五篇无畏的战役 黑暗日渐覆没大地, 人类终日惶惶不安, 惊骇奔逃, 颠沛度日, 持续后退是否是无谓的挣扎? 回归黑暗是否是苦难的终结? 国王日渐退避畏战, 贵族终日只求自保, 相互攻訐, 一盘散沙, 昔日宣告是否是虚偽的承诺? 往日景仰是否是无谓的盲从? 黑暗之中, 他们出现了, 唯一救赎光芒, 各地勇者匯集归附, 磨练战技改良装备, 战术演练, 团队连动, 肩负存亡是否是无畏的决定? 挑战黑暗是否是无谓的牺牲? 暴虐狂风遮蔽天地, 倾泻大雨透蚀世界, 消融崩解, 闪躲隐匿, 亙古黑暗是否是不灭的存在? 誓灭魔物是否是无畏的战役? 5-1 哥哥真的如此珍爱她吗 第一节哥哥真的如此珍爱她吗 细长微捲的睫毛覆盖住眼眶下的阴影。 睫毛眨动,湛蓝色双眸缓缓睁开,露出迷惘的神色,丰厚红润如同熟成苹果般鲜艳的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黛娜揉了揉仍有些感觉酸涩的双眼,张开眼睛,看清四周后轻轻叹了口气,坐起来伸直细白的双臂活动身体,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并没有下床,湛蓝色双眸再次仔细环顾四週。这是一间房间,一张单人床——就是她现在睡得这张床——靠墙放置,床旁一套桌椅包括一张小圆桌与两张木椅;另一侧墙面则放了一个衣橱。 上次住到类似的房间时,侍女珮莉提过这样的房间是那个村里最好的房间,国王陛下真的很疼爱她这个妹妹。她知道珮莉没必要骗她,只是她仍难以相信,这样小又这样简单的房间,会是村里最好的房间? 不考虑布置摆设,光比较大小的话,她的房间足足是这间房间的五倍大。 这样不断迁移的日子到底会过多久?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她虽然听过黑色魔物的事,但没想过牠们居然能攻到王都,而且偌大的王国毫无抵御的方法。 那时哥哥告诉她黑色魔物已经进入王都,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要先送她到安全的地方。后来就是一次再一次移动,换过一个又一个住所。这样的生活与她之前的生活差异太大,直到现在她偶尔睡醒时都还会有种错觉,这段期间的遭遇只是一场梦境,她还睡在她的寝室里。 即使每次移动前,哥哥自己或者他会派人告诉她,要将她带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但是陛下从未告诉她目前在哪里,又将移动到哪里。会不会因为这样,她才对这一切有种虚假幻境的感觉? 她想哥哥「应该」十分保护她吧。 在旁人眼中,国王一定十分珍爱她这个妹妹。她曾听身边的人用羡慕的语气说,早在黑色魔物刚进城时,国王陛下就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让她不必担忧。每次移动时,国王都派出装备精良的直属卫队护送她,让她不用和逃难人群推挤。 不过,哥哥真是如此珍爱她吗? 黛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反覆推想哥哥自从父亲亡故之后所做的事情,试图釐清真相。 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侍女低头,脚步放轻走了进来。她抬头看到公主正呆坐床上时,才快步走向床边。「公主,请您见谅,我来晚了。」 「不会,我也刚醒。」 黛娜知道珮莉为什么晚来,并没有责怪。哥哥吩咐要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时,她就遣散宅邸佣僕,只留下两名年轻侍女贴身照顾她。前天她们又再次移动,不习惯骑乘马匹的侍女们和亲卫共骑,抵达住所后又要整理环境,一定非常疲惫吧。 「我帮您梳洗。」珮莉动作很快,搬近刚刚端进来的水盆,拉起掛在水盆旁的布巾,沾湿了水轻柔仔细地擦拭公主精緻的肌肤。擦过额头与眼眶附近后,珮莉将布巾放在水中稍微搓洗,拧乾后再往下依序擦拭。 清洁完毕后,珮莉将水盆拿到一旁地上,走到衣柜翻出一个小包。「公主我帮您梳发。」珮莉坐在公主身后。 她一开始梳头,就彷彿小鸟般嘰嘰喳喳:「公主,我们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啊。」 黛娜没回答她。她的表情平静,既没有出声制止珮莉抱怨,也未附和,似乎早已习惯珮莉在梳发时的「热情分享」。 珮莉一面说,一面慢慢梳里公主柔滑的发丝,说话的速度与梳里的速度,似乎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直到手中发丝泛出月色般光泽时,珮莉才安静下来,她专注在公主的头发上,双手灵巧舞动,抓出几扭发丝结成发辫,再将发辫往后盘出一个圆,如同一个花圈。 她再从身旁小包里拿出一个刻工精细表面镶着碎鑽的小木匣,翻找出一个雕有玫瑰花环绕的发饰,想箍在公主头上。 公主摇摇头,伸手压住了珮莉的手。 珮莉喊着:「公主,您又不想戴发饰吗?」 「收起来吧。」公主语气温柔,「我们在外面,不在王都,陛下忙着攻打南方叛变的贵族,士兵们非常辛苦,人们丢下房屋跟着不断迁移,也十分疲累。这时候戴这种发饰,我觉得不太适合。」 珮莉一面回答知道了,一面将头饰放回小木匣。她早猜想公主今天早上可能又不想戴发饰,所以特别在编发时多做变化,不过这么久以来公主一向装扮得华贵优雅,如今这样朴素她真的看不习惯。 「可是公主,你是公主啊……我们要这样到什么时候?」珮莉还是没忍住,又补上一句。 「听陛下的指示吧。」 珮莉知道公主不想和自己多谈,往常也是自己一直说,公主偶尔才愿意回话。她叹口气将身旁的东西收拾好,告退后就出去了,她们现在不在公主宅邸,没这么多侍僕打理,公主的饮食起居还要靠她与另外一位侍女全权负责,她得赶紧去做事了。 听到珮莉走远的脚步声,公主才松下肩膀,整个人后躺靠在墙上。她当然也想回到王都,但这件事情不是她想就能达到,她猜想目前的状况根本回不去,或许,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不制止珮莉抱怨,并不是她温柔,而是她想藉珮莉的多话听到现况,例如珮莉曾告诉她南方人民并不欢迎陛下,觉得他来破坏人民安稳生活,而不是人民的守护者。 刚刚她也从珮莉口中得知,两天前哥哥率领士兵去攻打一处贵族领地,所以让她们先迁移到军队营地不远处的村庄,就近保护她。 珮莉很想知道是哪一位贵族?攻打的状况呢?但她没有多问。 黛娜听珮莉走远后,才从床上起来在屋内绕圈。她觉得整天被关着的生活很闷,却没有办法,护卫的士兵以保护她为名阻止她外出,她连出门看看的机会都没有。 她曾和哥哥提过,说她身为公主,希望能照看疲惫的子民,却被哥哥拒绝了。哥哥说现在人民非常害怕黑色魔物,同时对王家信赖感大为降低,如果黛娜外出,他怕她会受到伤害。 哥哥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恳切,黛娜也无法反驳,只能继续过着这种笼中鸟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黛娜有种人生就将这般结束的错觉,直到几天后,珮莉悄悄拿了一封信给黛娜,她疑惑地将信打开,刚看到内容时就睁大眼睛,然后目不转睛仔细阅读,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5-1哥哥真的如此珍爱她吗 5-2 想办法 第二节想办法 斯凡他们从克罗帝王国回来后,斯凡对外宣布停止招募活动,主要是即将迎战黑色魔物,训练队伍团队作战需要时间,所以不再接受新队员。 原本当作招募地点的住所门口安静下来,只有偶尔还有人来询问是否可以加入凡克小队,或者想要请凯克当老师的人跑来。 两人住所后方有块空地,专门让凯克练习魔法,或者和小精灵谈话用。斯凡吩咐过迪比奇,告诉大家住所后方空地是魔法师凯克的练习场所,为了怕大家受伤,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 凯克平日都在元素之塔练习魔法,塔壁能吸收元素能量,不怕不小心失误破坏周遭环境——他没忘记之前在独立佣兵据点时烧了人家的房子。 元素之塔的隐密性与魔法环境都比空地好,空地备用居多。 只有凯克待在住所时,偶尔脑袋里浮现很想尝试的魔法,或想和小精灵谈话时,才会跑来空地。斯凡特别留下空地给凯克用,主要因凯克现在的身分,以及他的特殊装扮,在外面和小精灵谈话或者想像元素变化时,常常会引起很多人围观,连凯克这样不在意他人眼光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凯克原本并不常使用空地,找土神之前,他大多留在法师小镇,就近去元素之塔练习魔法。克罗帝王国回来后,却变成每天都待在空地了。 这样的转变,自然有原因。 从克罗帝王国回到普诺尼兹城住所后的十几天,一大早用过早餐,凯克就跑去空地找欧薇娜「谈谈」。 「真的没办法吗?让我试试看火神的力量用起来会怎样。」 「我说过很多次呢。火神的力量这么大,不能随便用,而且你自己答应过伟大的奥莉希尔只能用在黑色魔物呀。」欧薇娜的小脸上有些不耐烦。 「可是我也说过很多次,这样我遇到黑色魔物时不知道怎么用啊。」凯克跟着提高音量。 「遇到黑色魔物时,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凯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欧薇娜瞪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火元素会怎样移动,范围多广,不知道怎样想。我需要实际试试看。」 「火元素,就像伟大的奥莉希尔让你看到的那样,全部——都是火元素。」 「我看到是整个小镇从北方开始烧起来……然后全部都烧起来了。可是我不知道怎样用才能让黑色魔物烧起来。」 「靠你的想像啊。」 凯克深吸口气:「没试过怎么知道我的想像对不对?如果我的想像不对怎么办?如果我的想像烧起来的部分太少或者太慢烧起来,还来不及烧到黑色魔物,牠们就衝过来怎么办?」 欧薇娜正想回答。 凯克举手阻止她。他放缓语气:「欧薇娜,你不能帮帮我吗?你知道伟大的奥莉希尔说过,黑暗会让世界破灭,奥莉希尔不是希望阻止这件事吗?」 「可是,我,我也没办法啊!那是你和伟大的奥莉希尔作的约定,我没有办法帮你。我说过很多次了啊。」看见凯克眼中的请求,每次讨论这件事情就变得火爆的欧薇娜也放低音量,委屈地说。 「那可以帮我一件事吗?帮我问问奥莉希尔,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练习她的力量?」 「问伟大的奥莉希尔?」欧薇娜的表情像凯克说了什么惊骇的事。 「奥莉希尔希望阻止这件事,以我现在的练习状况,我很怕不能完成她的嘱託。拜託你,欧薇娜,帮我问问看好吗?」 欧薇娜直觉想要摇头,看到凯克的眼神又说不出口。 凯克等了一会,察觉欧薇娜的犹豫,继续说道:「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只是如果,连我都输了怎么办,如果世界真的变成像奥莉希尔给我看到的怎么办?如果你们都被黑暗垄罩失控怎么办?」 凯克越说声音越低,还带着哭音:「我知道,奥莉希尔不可能来这里阻止黑色魔物,但是至少、至少,让我有机会看到,她的力量透过我的想像施放的样子好吗?拜託你,帮我问问看有没有办法好吗?」 凯克担忧的情感充分传达出来,浓稠的情绪让欧薇娜难以承受,彷彿柴火即将烧灭前难受。她无奈地说:「我试试看。」 「拜託你了,欧薇娜。」 欧薇娜点点头,霹啪一声消失踪影。 凯克靠着墙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间,觉得非常疲惫。 凯克并未在回贝济耶途中完成他的课题,他还是不知道如何攻击黑色魔物。他曾想过元素之神力量施放的样子,以奥莉希尔的力量来说,整个世界将是一片火红。然而一旦他将黑色魔物与凡克小队放在自己的想像中,他想像不出敌我双方的状况。 奥莉希尔的力量覆盖范围有多大,是否如同古书记载的咒语,是他所见之处?那他能指定特定范围吗?或者他必须站在队伍最前方,避免误伤自己人?奥莉希尔的力量施放速度有多快,由点延伸至线至面,最后覆满整个空间吗?如果黑色魔物在他想像时就衝过来怎么办。 他根本没法确认实际施放魔法的状况。 更令他觉得打从心底恐慌的是,即使欧薇娜、菲利、伊伦特都告诉过他:他的想像里元素之神的力量如何展现,实际就将如何展现,不管多大的范围、多快的速度,伟大元素之神的力量无所不能。 可是,他根本没看过元素之神力量展现的样子。他不断要自己相信这件事,唯有相信才能发挥元素之神的力量,越是这样告诉自己,他越是觉得没有把握。 他背负着打败黑色魔物的使命,背负凡克小队的性命,背负整个世界覆灭与否……光想到这点,他就恐慌到难以自制,恨不得逃离这个世界。他越要自己不去想,这样的想法却彷彿野草恣意蔓生,越来越常出现。 他常常想,元素之神是否选错了人? 他根本没有办法完成元素之神的嘱託。 远远地,斯凡就看到凯克时而激动、时而沮丧,似乎正和谁交谈的模样。 凯克前方空无一人,不管见到这样的景象几次,斯凡依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诡异:高壮魔法师站在无人的地方,对着什么说话。但不可否认,这么多年与凯克一起生活,他也从毫不相信世界上有元素、有精灵,到相信他们真的存在。 偶尔,他也会有种错觉,他似乎能感觉到他们。 斯凡原本想来关心一下凯克今天找精灵谈话的结果,但是看到凯克一直激动地说话,找不到上前的空档,后来看他情绪越来越低落,整个人靠在墙上很累的样子,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有些焦躁地摩擦腰间的腱鞘,深吸口气用力压下心中的烦躁感,又看了一眼凯克,决定还是不要去找他好了。 5-2想办法 5-3 团队合作 第三节团队合作 他们一返回普诺尼兹城,斯凡就先去找马基恩阁下讨论这次旅程的结果与下一步的计画,听取管事迪比奇与佣兵老师的进展,安排每个人的任务,事情都安排妥当后,斯凡与蒂雅才再次找凯克讨论元素之神的力量。 听到凯克仍然不知道元素之神的力量将如何运作时,斯凡心里非常恐慌。 如今他们早已不是三人佣兵小队,而是背负诺姆大地上大多数人的期待与压力。当他们答应马基恩阁下的资助,决定招募队员时,也早已不是大不了赔上自己性命的状况。 诺姆古谚:「有多大的碗,装多少的水。」相对来说,他们已经要了这么多的水,势必得找到这么大的碗来装。轻易说不要多馀的水,该如何向给水的人交代。 然而负责主要攻击的凯克,直到现在都还无法回答:元素之神的力量将如何运作?他们该如何配合他作战?要他如何不恐慌。 斯凡知道自己再恐慌,也不能将表达出来,甚至也不能责怪凯克。他知道凯克尽力了,如何使用元素之神力量,连魔法老师们都没有答案,也找不到相关纪录,怎么能怪凯克没有任何进展? 只是他们真的没办法继续被动等待凯克了。 三人商量后,决定採用最笨的方法:要凯克将他每天与精灵的对话,一字不漏告诉他们。三人一起研究每句话,寻找任何突破的契机。 经过十多天的努力——凯克与小精灵的谈话重点终于从「元素之神的力量如何运作」拆解成「是否有机会让凯克实地练习」这样的转变。 只是不论和哪一位小精灵们讨论,他们都只会重复回答没有办法这样做。昨天三人再次讨论,决定请小精灵去问元素之神。毕竟元素之神希望凯克能打倒黑色魔物,才将力量借给他。如果凯克坚持目前的进展无法打败黑色魔物,说不定可以让元素之神一起想办法。 斯凡一面往回走,一面想起昨天的结论。看到凯克刚刚的举动,今天的谈话应该不太顺利吧。他不知道能跟凯克说什么,也只能先放下他,晚上听过今天的谈话后再来讨论了。 他快步走向凡克小队的训练场地。 就在他们回到普诺尼兹城的第五天,桑尼送来了一大笔克罗帝金币,运送金币来的亲卫说陛下不了解消灭黑色魔物需要的防具或武器,请斯凡自行运用这笔钱购置需要的物品。 斯凡知道,桑尼不可能不知道对战黑色魔物需要附魔的防具与武器,而是他正在攻打南方贵族,不愿意去处理这件事罢了,再加上附魔防具与武器的交易价格已经非常昂贵,凡克小队是靠着商团与法师小镇间的关係,才能配备附魔武器与装备。以桑尼送来的这笔金币,也不知道能在市面上购买几套附魔装备。 即便如此,桑尼还是实现了他们的交易,他也知道一旦收下这笔钱,就表示他一定得带着凡克小队去克罗帝王国境内攻打黑色魔物。 不过这本来就是他与马基恩阁下原本的目的,他们可没打算等到黑色魔物逼近希普奥尔才迎战。其实依靠普诺尼兹城北门的魔法,对战黑色魔物应该会增加一点打赢的机会,但和马基恩讨论时,马基恩坚持要在克罗帝王国内攻击黑色魔物。 一是商团不希望黑色魔物攻击希普奥尔,二是只有在克罗帝王国击败黑色魔物,他们才能获得桑尼开出的奖赏。 关于第一个理由,他懂马基恩没有说出口的意涵。他从小在市场帮忙,听过这么多商团事蹟,怎么会猜不出这些商团的想法。如果黑色魔物真的攻击希普奥尔,怕会影响他们的根据地,损失赚钱机会。 从黑色动物出现以来,他们已经损失大半无之森的收益,再来是克罗帝王国的农牧產与矿石,他们绝不希望黑色魔物直接进入希普奥尔。 倒是有件事让斯凡费解,桑尼不知道将这么多金币藏在哪里。为了逃避黑色魔物他从王都退到贝济耶,又从贝济耶不知道退到哪里。他如何保存这么多金币?他原本想问马基恩,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他何必提醒马基恩这件事。 桑尼手上还握有金币,应该也是这么多人继续跟着他的原因之一吧。 一路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训练场。 攻击黑色魔物的困难点,并不仅在凯克身上而已。 凡克小队新进队员依照加入时间长短,至少都接受了三个月的训练,绝大部分都了解该如何对付白色动物。 但黑色魔物并不是白色动物。 训练场内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十分专注。斯凡没有出声,放轻自己的脚步,观察队员们的状况。 场中央立着三根长桿,长桿上分别悬掛着一颗球,圆球很小,大约双手合抱握拳的大小。场中有六个五人小组,其中三个小组分别合力攻击面前的圆球,五人攻击这样一颗小球着实有些困难。小球受到每个人的攻击影响,会不断晃动,并不好瞄准,五人又围着一颗小球攻击,很容易不小心打到另一侧的队友。 练习一阵子后,其中两组找到了诀窍。分三人与两人各站一面,一面喊出声一面攻击,球刚好被两个方向的攻击截住,固定不动,所有攻击全落在布球上。 训练场前方想起一记长笛,小组们或跳或滚,都用最快的速度退离长桿,同时间,站在一旁待命的小组衝上去攻击。 看过前面组别的练习,新上来的小组更快掌握到站位与同步攻击的诀窍,很快将布球表面戳出两三个洞。此时,再想起一串短笛声,五人队伍退开,换最外围的射手们瞄准布球,几乎将布球射成一个刺蝟。 斯凡看到这样的练习成果,心中的压力稍微减轻了一些。 从克罗帝王国回来后,佣兵老师和他报告过训练进展,招募来的队员们都是有实力的佣兵或士兵,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反而对训练造成阻碍。 当时他不太懂佣兵老师的意思,佣兵老师才仔细说明给斯凡听。这些队员们多数习惯捕猎动物或者与人对战,要攻击没有实体感觉的黑色魔物是第一个难关。其次,他们大多数都曾加入公会或者军队,先前听令行动的模式早已深入本能,短时间很难建立另一套合作模式。 虽然元素之神的力量将如何运作还不明朗,但根据元素之语殿堂的纪录,越大范围的魔法需要越长的咏唱时间——按照凯克的作法,是指在一个空白世界里绘製元素画面需要更长的时间。 他们该做的,就是保护凯克别被黑色魔物碰到。 按照之前遇过黑色魔物的经验,他知道附魔武器对黑色魔物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如何运用团队的力量,将攻击集中在同一点,让黑色魔物来不及将黑色移转到受伤区域,是他们唯一可以努力的方向。 在斯凡的印象里,大部分团队合作攻击动物或人,为了避免彼此阻碍,大都朝向不同方向攻击,很少集中攻击单一要害。这个训练的第一阶段,就是要让队员们习惯集中攻击同一个点,改掉刻入身体的反应。第二阶段,会将球拿掉,习惯攻击没有实体感的黑色魔物。 这是否有可能达成?他不知道。 不论如何,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尽可能增加打赢的可能了。 5-3团队合作 5-4 领导者的模样 第四节领导者的模样 身后房屋挡住了秋天的烈阳,遮蔽处的阴影将呼呼吹来的风,驱走秋季午前的炎热,只留下颯爽的凉意。 穿梭的风吹乾凯克刚刚因为激动低落的汗水,渐渐抚平他心中的焦躁,凯克抬头,感受风吹拂脸上,吹过耳后的感觉,努力让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他觉得自己没事了。 无论再怎么沮丧,再怎么觉得自己没用,凯克也知道他无法放下这份责任,不如鼓起力气面对它吧。他摸着风之石,叫着菲利的名字。 他与菲利谈完后,又找伊伦特谈。他将他对欧薇娜说的话,同样的请求也对菲利和伊伦特说一遍,只是菲利和伊伦特都没有给他正面的答覆,而且看他们的表情,似乎都非常犹豫去问元素之神,不过在凯克的坚持之下,并没有直接拒绝他。 凯克和伊伦特谈完后,再次坐回房屋后方的阴影下休息,望着清朗无云的蓝空。自从成为魔法师以来,如果说在脑海里想像元素移动的画面是一件愉悦的事,要不断重复想像同样的画面就是一件烦躁的事,和小精灵沟通则是一件头疼的事。 当初他决定成为异想派的学生时,只是觉得想像画面比背诵咒语有趣许多,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令他烦恼的事。 太阳渐渐走到天空上方,日光由斜射转为直射,照得凯克越来越热。光和三位小精灵谈话就花了一个上午,可是什么成果也没有,凯克热到有些焦躁,肚子也发出咕嚕咕嚕的声音。他垂着肩膀绕回正门,准备去吃午餐,一面烦恼晚上不知道怎么和斯凡和蒂雅说。 这时候他不禁会想,如果斯凡和蒂雅能看到小精灵该有多好。他多想将和小精灵沟通的事情交给他们,如同他平常将採买或者对外讨论的事情交给他们一样。 凯克打从心底觉得,他们俩人的交涉技巧比自己好多了,看来只好今晚再让他们一起想办法了。 一阵长长的哨音响遍整个训练场,佣兵老师大喊:「停。」 所有队员听到哨音立刻停下动作,回到原本待命位置,场上变得安静,唯有少数刚刚正在攻击的队员传出些微喘息声。对经验老练的战士来说,掌握呼吸节奏也是控制身体能力的一环。 考量到时攻打黑色魔物的作战区域广大,实地测试后,他们决定使用哨音传达命令,此时佣兵老师喊停,也只是他过往的习惯。佣兵老师看往斯凡,微微向他点头。 佣兵老师早已发现斯凡来到训练场,其实大多数队员们也都发现了,只是他们都了解训练时的专注与听从指令的必要性,没有人擅自停下动作,不过多少还是影响到他们。 佣兵老师也察觉这一点,索性训练告一段落时喊停。 「休息一下吧。」 佣兵老师刚说完,此起彼落的问好声涌向斯凡。 「队长好。」 「队长。」 「队长来打一场!」 斯凡点头回应,自从佣兵老师接手训练事宜后,他们俩人就曾讨论过职责安排,决定佣兵老师负责指正队员们,他则负责精神鼓舞。 做出这样的安排,一方面因为斯凡并没有实际指导他人的经验,他之前的合作对象大都比他有经验,他只负责发号指令罢了;另一方面,当他成为一个队伍的领导者后,他才知道要做的事情有多少,他无法长时间待在训练场。 佣兵老师则认为,如果斯凡能刻意拉开他与新进队员的距离,保持队员们对他的崇仰,让队员们能将希望寄託在斯凡身上,这样有助增加他们的信赖感。 虽然这些队员们大部分都具有作战经验,但面对过往攻击都无效的黑色魔物,他们可能也想找一个心灵寄託。在佣兵老师与斯凡的刻意引导,几个月下来,队伍内气氛真的照他们所想发展:每当斯凡出现在训练场,大家都以一种几近拥戴的态度蜂拥而上。 「我看到你们的训练了。」斯凡被围绕在眾多队员之间,缓缓说道。「你们的成果远比我想像中好,刚刚的训练是为了什么?有人可以告诉我吗?」 队员间很快有人回答:减缓黑色魔物的行动、让黑色魔物停下来、阻碍牠们前进等等。 「对。我知道大家的战斗技巧都很强,能这样一起快速找到攻击模式,大家真不愧是有经验的人。我很庆幸你们能加入凡克小队,能和你们一同对抗黑色魔物。」斯凡环视大家。 自从在克罗帝王国消灭白色动物,多次领导其他佣兵队伍联合行动后,这些年下来,不论他有意或者无意,斯凡的确逐渐成长为一个领导人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很会说话,但他也清楚团队若有领导者的激励,往往更有机会爆发潜力,一直在心中要求自己加强这部分技巧。 尤其当他如此近距离和马基恩相处后,遇到类似场合时,他总不免回想初次看见马基恩在普诺尼兹城北门一役时的话语与举止,并下意识模仿他。 斯凡话一说完,大家都看着他,眼底同样有着激昂。 这些人会决定参加凡克小队,有些是为了钱、有些是为了名气、有些则是为了未来的发展,有些人走投无路,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大多数加入的人们心底深处的确存在一个理念:要消灭黑色魔物,还诺姆大地平安。 「你们的表现这么好,哈,可不能只有口头奖励而已。」 「加入我们队伍后,除了作战装备外,只有提供微薄的生活费,大家辛苦了。」 「克罗帝王国国王和我们国家的大商团,感谢大家勇于作战,决定先合发一笔奖金给各位,让大家安心作战,为即将展开的大战更加努力。当然,战胜后的奖励,还是会另外支付。」 斯凡这些话一说完,所有队员都欢呼起来。他举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明等下领取奖金的方式,随着欢呼声停止,大家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虽然斯凡没有明说,大家心底都知道这笔奖金的真正用意。 距离黑色魔物的战役应该没剩多少时间了,这笔钱除了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付出,大半还是为了安定他们担心家人的心,不论结果是什么,他们家人还能拿到一笔钱。 实际发放奖金的事务不是斯凡自己处理,他说明完后发现眾人都沉寂下来,转个语气轻松喊道:「刚刚不是有人说要来打一场吗?先说我可打不过你们,每次都和那些黑的白的怪物打,手脚反应都不一样了。打输你们可不要笑我!」 周遭队员们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即爆出一连串选我选我的喊叫。 斯凡回头望向佣兵老师:「老师,可以吧?会不会耽误你们的训练。」 佣兵老师笑着回应:「是我们比较怕耽误队长。大伙们,只有两名嘿。」老师朝队员们吼去,压过队员们兴奋的声音。 斯凡望着队员们很想要上来一战的脸孔,心底知道他们也不是真的很想和他一战,而是希望藉由这样的气氛转换一下心情,短暂忘记即将到来的大战恐惧。 他随手点了个人,说道:「来吧。」 老师从后方的训练武器架拔出两把木剑,腾空拋了过来,斯凡与选中的队员一人一把接过武器,双方一个踏步,直接衝上前砍向对方。 5-4领导者的模样 5-5 终于 第五节终于 淡绿色细丝在绿色世界里彷若雨丝的影子,细微得让人难以察觉,雨丝越来越多,越下越密,逐渐合成清晰可见的绿色直线,绿线越来越深,越来越粗,直到空中垂下一条条墨绿色布面,无风却自微微晃动,没有声音却彷彿听到狂风吹起颯颯作响。 凯克脖子上的绿色项鍊绿光流转,他睁开眼睛,风之石绿光倏地迸射,他手举魔杖朝遥远前方空中一点。 狂风自凯克轻点位置为中心,巨大狂风驀地涌现,横亙遮蔽视野,风浪前方似乎矗立着一面隐形高墙,狂风始终不断撞击这面墙却分毫没有越过的跡象,这道风浪本身彷彿变为另一面不断颯颯作响的巨大高墙。 成功了! 凯克内心欢呼,狂风忽然扭曲变弱,变为轻柔微风四面八方逸散。凯克见状心急,立刻闭上眼睛想要找回刚刚的画面—— 「只能试一次喔。」菲利的提醒笔直穿过凯克的意识,将还来不及想像画面的他唤了回来。 凯克睁开眼睛,讶异地看着菲利:「这样也算一次吗?我才刚开始耶。」 「算一次。」菲利的语气篤定,却在看见凯克惊讶里混合着挫败的表情时,噗哧笑了出来:「不要这样看我啊,我和你解释过,这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世界。温菲斯大人的力量太强大了,一直试的话你的身体会受不了,而且就算你在我们的世界里使用温菲斯大人的力量,温菲斯大人还要尽量将你运用的力量抵消,才不会对你们的世界造成太大影响。」 「我知道……可是……」他真的很想再掌握一次刚刚成功的感觉。「我三天才能进来一次,刚才只有一下下而已,真的不能再试一次吗?」凯克哀声。 「不行。」菲利摇头。 凯克回想了一下施法的过程,仔细询问:「这样中断就等于使用一次风之神力量吗?」 菲利似乎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对。」 「所以我要非常、非常专心?」 「维持巨量元素的稳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应该有看过元素失控的景象,失控的话会对世界造成危害。刚才失控时,大部分力量都立刻回到温菲斯大人身上了,你看到的那些四散风元素,只是少数残留的力量。」 「喔。」凯克闷闷地应道,忽然抓头大喊:「这样很难耶。」 「你也可以请小精灵帮忙。」 凯克丢给菲利一个「你是说你吗」的眼神。 菲利点点头。 「怎么做?」 菲利疑惑地望着凯克,露出初见面时看小孩子似的笑容:「你不是早就学会了吗?确定你要如何运用力量,然后和我约定好什么词语对应你想运用的方式啊。」 「那个啊……」 「我们先出去,你真的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菲利突然紧张地说。他话才刚说完,不等凯克回答,凯克眼前一黑,再次转醒时发现自己待在风之塔三楼。按照菲利之前的说明,他的身体根本没离开过。 「菲利?」 一个半身高,全身由深绿与浅绿组成的小精灵咻地出现在他身旁。 「我们继续讨论?」 「等下再说。你先感觉一下,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菲利关切地看着凯克。 凯克一脸狐疑站起来,拍拍身体各部位,再活动活动四肢:「没事啊,你干嘛这么紧张,搞得我也跟着害怕起来。不是只有我的精神到你们的世界,这样会怎么样吗?」 「精神会影响身体啊。」 「所以会怎么样吗?」凯克担心地追问。 「呃,我也不知道,我没遇过这样的状况,我们的世界很少有人类进来。你是我记忆里唯一一个第二次跑来我们世界的人类,所以温菲斯大人要我注意一下你的状况。」 不知道会怎样……那就不要烦恼好了,而且现在才来担心也没用啊。他们都已经讨论好要到元素之界练习元素之神的力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黑色魔物比较重要。凯克很快将这个疑虑拋到脑后。 「我确定我的状况很好,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继续讨论吧。刚才在风之界我只分心一下,风之神的力量就中断了。如果这样就等于练习一次的话,我的练习会不够啊。」 「没办法。」菲利小手一摊。 「而且三天才能去一次,」凯克扳着手指数:「火之界四天一次,水之界五天一次,都隔这么久才一次,这样会来不及阻挡黑色魔物啊。」 菲利听到凯克诉苦,没有安慰他,反而一脸赞同地点点头:「我说得没错吧,人类不能常到元素的世界,其他世界的相隔天数更多不是吗?」 凯克觉得有些无奈,明明他想抱怨这样练习不够,怎么反而变成菲利用来和自己辩解的理由。他想起斯凡和他说的话——和小精灵说话时,记住自己的目的。 「这样练习次数会不够。」凯克严肃地看着菲利。 「可是,没办法让你去更多次了。」 「那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让我练习更多次?」 菲利瞪着凯克好一会,表情活泼的小脸也垮了下来,忽然他飞了起来,在塔中像隻受惊的鸡乱飞乱窜。 凯克一脸平静,似乎早看过菲利这样。 菲利越飞越快,在风之塔三楼的狭小空间中彷彿变为一道喷烟,可是不管菲利飞得如何快,总是可以在撞到塔壁前停止,转个方向继续乱窜。 凯克等了好久,久到都快要打呵欠时,菲利才停了下来。他慢慢飞回凯克身边,认真地说:「你可以练习啊。」 「我现在可以再去风之界练习?」 「不是。」菲利摇头。「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在想像里练习。」 「这样我不知道温菲斯大人力量的实际施放状况啊。」 「你照之前的方法练习,然后,」菲利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索该怎么用人类的言语表达:「到元素之界,看你的练习成果。」 「你是说,我先在我的脑海中,想像如何运用力量,到元素之界时再真的施放?」 「对,就是这样。」 凯克露出思索的神情。既然元素之界有进入间隔的限制,这个办法听起来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他可以先练习几种画面,看哪种最稳定,再到元素之界看实际施放的状况。 不过,还有几个问题。 攻击黑色魔物时,他能完全施放元素之神的力量吗?如果施法时注意力都不能移开,他要如何运用其他元素之神的力量?请小精灵帮忙的话,他能练习到每次画面都一样,相信约定的咒语等于施放的魔法吗? 菲利看凯克沉默下来,没有出声叫他,随意在空中飘盪。自从他开始帮忙凯克,也快要一年了,相处这么久,他早就知道凯克想事情时突然陷入自己世界的状况。 不知道他还要想多久?是不是先回去比较好?菲利飘在空中,望着凯克认真的脸庞。 凯克突然抬头,对菲利微笑:「菲利,太好了你还在,我们赶快来练习吧。」 菲利下意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浮现一种不妙的感觉。 凯克闭上眼睛,迫不及待练习今天曾在风之界施放的魔法。闭上眼睛前他想着刚才心中的结论,总之,他终于看到元素之神力量的实际运用状况了,虽然还有许多难关,但想太多也没用,好好努力吧。 5-5终于 5-6 努力的方向 第六节努力的方向 有了努力的方向与魔法施放实况,凯克一头栽进魔法练习里。 他每天兴致勃勃在脑海里想像各种魔法画面,在进入元素之界时,看看实际施放的状况。 这些天以来,斯凡与蒂雅也曾关心凯克练习的进度,却都只得到一句我要赶快去练习,就不见凯克的人影。凯克就像拿到一个新玩具的小孩,迫不及待想知道有那些好玩的地方。 每天重复同样的状况,斯凡与蒂雅商量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趁凯克早上出门前逮住他,要他一定要留下来讨论。本来斯凡与蒂雅都是傍晚比较有空,那时不用去训练场或者处理事务,但是凯克每到傍晚都看起来昏昏沉沉,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他们也只能特别空出一个早上找他了。 「要讨论什么?」凯克苦着一张脸。 「走,去书房谈。」三人一起走向二楼书房。管事迪比奇来之后,觉得他们居然没有书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坚持将一个房间改成书房,斯凡也由他去弄。只是书房平常无人使用,斯凡、蒂雅和凯克都不爱看书。 三人坐在书桌前长几旁的椅子上。 「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在客厅说就好?」凯克望着左右两面书柜,觉得有种被关住的狭隘感。 斯凡翻了个白眼。 「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虽然我们现在没有继续招募,但还会有队员来这里讨论事情。我不想让队员们知道,我们的魔法师到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攻击。」 「为什么?」让大家知道不是比较好吗?凯克不懂斯凡在想什么。 眼见话题被拉远,听过一阵子小精灵全程对话的斯凡,深深觉得凯克说自己不适合和小精灵沟通并不正确,应该是非常适合吧。跳开话题的程度完全在同一等级,难怪他们常常讨论半天没有结果。 斯凡压下腹诽,想着该如何简单解释让凯克理解。 「这样他们会害怕,没办法专注在练习上。」不想让今天的讨论被拉远,蒂雅开口了。 凯克想了想,的确,每次他想到攻击黑色魔物时,心里常让恐惧或者沮丧佔满,没办法好好专心练习。 「那要讨论什么?」 「讨论你计画如何攻击黑色魔物,以及目前练习的进度。你是主要攻击力量,我们都要配合你行动啊。我需要知道你的计划,才能知道队员们的训练是否要调整。」 「是,我知道。」每次听到自己是攻击主力这件事,凯克就觉得肚子里装了一颗大石头,隐隐作痛。 「现在为止我去过两次风之界、一次水之界、一次火之界。风之界第一次练习风墙、第二次练习风网,想将黑色魔物拦住。火之界练习火雨、水之界练习,」凯克思索该怎么说:「很大的雨,我想用火雨和雨持续伤害黑色魔物。」 「这些魔法可以同时施放吗?」 「如果小精灵愿意帮我的话。」 「如果?」斯凡挑眉。 「要同时施放的话,我要请小精灵透过我们约定的咒语来施放魔法。这部分还在练习。」 「用咒语啊。」斯凡不明所以地喊了一句,皱起眉头才继续追问:「你是指之前曾抱怨过,很难确定想像的画面等于哪个咒语的施法方法吗?」 「嗯。」 「如果的意思是,还没把握可以成功?」 「我还没实际试过啊,元素界都才进去一两次而已。」 「上次你说风元素三天一次、火元素四天一次、水元素五天一次。」斯凡扳着手指数,越说眉头皱得越紧。 「对。」凯克不太明白斯凡烦恼什么。 「好。风墙、火雨、水雨这些魔法,靠你自己想像的话,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施放?假如你念了咒语,但是小精灵不愿意帮你,这样算使用一次元素之神的力量吗?」 凯克认真思考起来。 斯凡与蒂雅则趁机在旁边低声讨论。 过了一会,凯克不确定地说:「大概要半顿饭的时间吧。」 「这么久?」蒂雅忍不住出声。 「我没办法确定。我想像时感觉不太出来时间过了多久,有可能更短一点,也有可能更长一点,还要看想像画面的复杂程度。」 斯凡站起来。「我去拿张纸。」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拿了几张白纸和一隻炭笔。虽然这间书房很少使用,该准备的还是一样也没有少。 斯凡很快在纸上画起来:一边是黑色魔物群,一边是凡克小队。「你会先用风墙或者风网挡住对吧。」 「嗯。」凯克好奇凑上前。 「风墙或者风网你想放在哪里?」 「中间?」凯克不确定。 「我们要隔多远的距离,才能让你在半顿饭的时间施放风墙,而黑色魔物还没走到中间?假如有赶上,风墙将黑色魔物挡住,你还需要半顿饭的时间施放火雨?再半顿饭的时间施放暴雨?」 「都靠我自己想像的话,是这样没错。」 「小精灵帮你施法的话呢?」 「我不知道小精灵施放时间要多久,这几次进去元素界,我都是看我想像的画面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小精灵施法要多久也还不知道对吗?」 「嗯。」 「小精灵帮你的话,火雨和暴雨一起下的话,两者会不会抵销?」 「咦?」像是第一次才想过这问题,凯克先是惊讶地咦了一声,才带着歉意说:「我不知道。」 「蒂雅,你觉得呢?我们要靠凯克自己施法,还是让他专心练习咒语?」 「上次你提过一分心风墙就消失了,小精灵施法的话就不会有这个状况。我觉得还是小精灵施法比较好。」蒂雅说。 斯凡赞同地跟着点头。 「我还有些问题。风墙可以维持多久,会不会火雨和暴雨结束之前,风墙就消失了?一次火雨和暴雨结束之前,黑色魔物可以被消灭吗?没有消灭的话,小精灵可以连续施放魔法吗?」 随着蒂雅问题一一提出,凯克忍不住抓头,最后沮丧地说:「我不知道,这些问题我都没想过。」他没想过有这么多问题,不是他将魔法练习好就好了吗? 「凯克,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原因。黑色魔物已经越来越往南走了,虽然牠们速度很慢,但是我们时间真的很有限。你能进入元素世界的次数不多,我们必须先讨论怎么攻击黑色魔物,才能让你专心练习需要的魔法。」斯凡凝视凯克,严肃地说。 凯克沉默了。 斯凡没逼他,转过头和蒂雅低声讨论。不久后,他又再转回来对凯克说:「我和蒂雅讨论过后,觉得尽量让小精灵施法比较好。」 「为什么?」凯克的心里很闷,但是一直以来的求知慾又让他忍不住问道。 「小精灵能用的魔法,一定是你们事前约定的咒语不是吗?这样的话,由小精灵施法,有突发状况时再靠你的想像应变。毕竟我们不知道黑色魔物到时候会走多快,这样做比较好。」 「嗯。」明知道斯凡说的很有道理,凯克还是很抗拒。对他来说,魔法是一件无拘无束的事,可以想像任何画面再让它实现出来。现在要他专心练习咒语,光想他就觉得闷。 认识凯克这么久,斯凡自然知道凯克的抗拒,当下也没硬逼他做出承诺,只是反覆说请他朝这个方向努力,他们才有打赢的可能。 听着斯凡的劝说,凯克觉得自己就像一隻被捉到水罐里的鱼,原本任意优游的想像世界被限缩在一个小小角落,越来越难受。但是他知道斯凡说的是对的,为了打败黑色魔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努力的方向。 凯克叹口气,放下心中的抗拒感。「好,我知道了。」 5-6努力的方向 5-7 解决不完的问题 第七节解决不完的问题 确定请小精灵施法后,不论凯克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只能投入他觉得枯燥乏味的咒语练习,然后在进入元素界时,看实际的施放结果。他无法随心所欲想像的另一个原因,是每天斯凡与蒂雅都会问今天练习了什么。 他不想骗人,更不想骗他们。 又过了十几天,或许因为看过实际施放的成果,以及小精灵施法的专注稳定,凯克终于能打从心底认同,请小精灵施法是正确的决定,才更加投入咒语练习。 只是当他实证过用咒语施放风墙、火雨与暴雨都没问题后,斯凡与蒂雅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噢,不是一个是三个问题。 凯克不禁叹气: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啊。 第一个问题比较好解决。 蒂雅怀疑火雨与暴雨一起施放的话,会不会互相抵消?假如用暴雨挡住魔物们,再用火雨加狂风攻击黑色魔物,风能助火燃烧,这样会不会更好? 凯克认真思考后,认为应该可行。 由于他比较擅长风系魔法与火系魔法——他是通过风系与火系魔法考核的魔法师,下意识优先考虑这两系魔法,蒂雅这么一说,似乎这样做真的更好。他答应蒂雅会试试看。 第二个问题是施法时间。 上次讨论施法顺序与时间时,蒂雅就觉得施法时间太久了。半顿饭的时间能发生多少事,他们都看过黑色魔物的庞大形体与真实速度,转眼间就能拉近距离,而且还不知道那是不是最快速度。 以目前的施法速度,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应变机会。 关于这点,凯克问过小精灵了,中间等等离题对话跳过,结论是小精灵的施法时间取决他的施法时间。如果这一个魔法他要花半顿饭时间,小精灵也得花半顿饭时间。小精灵是照着他构筑画面的方式来移动元素。 不过凯克也觉得蒂雅说得有道理,他会再练习缩短施法时间。 第三个问题,让三人都烦恼不已。 上次讨论过攻击顺序与战术后,斯凡与蒂雅事后还针对细节讨论很多次,包括其他队员该如何配合凯克行动,进战与弓箭手又该如何互相配合,他们要如何指挥队员们等等。 然后,两人发现漏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先前他们画出的敌人只有黑色魔物,实际上,还有一个远超过黑色魔物,不知道能否靠暴雨挡住的「黑衣人」。 即使不愿意回想那天惨败的过程,斯凡与蒂雅还是不得不认真去想那天与黑衣人交手时,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想拼凑出那场战斗里他的攻击方式,以及他保留了多少实力。 他们可以确认黑衣人就是指挥黑色魔物的人,也就是他们真正该打倒的敌人。问题是,他们该如何打倒他? 元素之神的魔法是涵盖全视野范围的魔法,分散到每一点时,能让黑衣人来不及运用身下的广大黑影填满损伤吗?还是他能忽视损伤,直接衝过来攻击他们? 黑衣人应该属于黑暗,符合元素之神力量的攻击标的,可是凯克能想出一个魔法集中攻击黑衣人吗?当他攻击时,谁又能保护他? 这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反覆讨论后,他们决定先让凯克专注于范围魔法,毕竟那些黑色魔物群,斯凡与蒂雅无能为力;而黑衣人的攻击模式近似人类,先交由斯凡与蒂雅烦恼了。 隔天,又到了定期向马基恩汇报的日子。 斯凡用过早餐,就前往马基恩府邸。门口侍卫看到他来,和斯凡打了招呼就让他进去,自从斯凡接受马基恩各方面帮助后,只要彼此都在城中,斯凡几乎每隔三、四天就去找马基恩。 马基恩十分关切凡克小队的备战进度,他们的商队情报网每隔几天就传来克罗帝王国的最新消息,局势危殆。 马基恩常与斯凡讨论他们的攻击策略,斯凡从中学到很多,例如那天斯凡在纸上进行战斗顺序模拟,大半来自马基恩的引导。 「黑衣人必须由你负责攻击。」 两人坐在书房,斯凡刚向马基恩大概叙述这几天的状况时,马基恩忽然就拋出这么一句。 「您说什么?」 马基恩讶异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惊讶,按照队伍组成或者战斗策略,由你负责攻击黑衣人十分合理啊。」 马基恩一说,斯凡就懂他的意思。黑衣人是对方领导者,而他是凡克小队的领导者,黑色魔物群交给负责大范围攻击的凯克,黑衣人自然就该交给自己。 「可是,阁下,」斯凡明显犹豫了片刻才说:「我没有魔法能力,战斗技巧也非顶尖,打得过他吗?」 「看来你不够了解自己,也还不够了解局势。」马基恩严肃地看着斯凡。「据我所知,你的手上有附魔剑水之剑与附魔装备,再加上你之前的分析,黑衣人以近距离战斗为主,一开始并没有操控黑色魔物或者脚下的黑色影子攻击你们,对吗?」 斯凡迟疑地点头。 「那么,你的装备应该足以抵抗黑衣人进战时的黑暗伤害。而且我会说由你负责攻击黑衣人,是更根本的原因。」 看到斯凡的表情仍然是如此迟疑,马基恩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忘了,你要拿下打败黑色魔物的勇者桂冠,既然黑色魔物群已经交给凯克攻击,那么幕后主使者一定得由你亲自攻击。」 不然要拿什么和桑尼索取奖赏是吗?虽然马基恩没有说得这么浅白,但斯凡很快听懂他的意思。 马基恩看斯凡似乎已经接受了这项任务,才接着解释:「我知道你对攻击黑衣人没有信心,但我没要你打败他,只要攻击他。在我看来,你攻击他,才能避免他採取其他行动,影响整个战况。」 「我明白了。」 「还有,你刚刚说你的战技并非顶尖是吗?我相信那也不是问题。」 「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我分析给你听。第一,你有和黑衣人战斗过的经验,这点就比其他人强,不会被他的恐怖感恫吓;第二,黑衣人应该很久没近战了,我相信你的战技足以胜过他;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和凯克配合的默契没人比得上你,等到解决黑色魔物,凯克和蒂雅就能和你一起打败黑衣人。」 斯凡听到这里,忽然站起来,朝马基恩鞠躬。「谢谢您的指导。」 马基恩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斯凡,回过神后很快摆摆手。「你坐吧,不用这么客气。黑色魔物是诺姆大地上所有人类的威胁,我说过会尽力帮你们……可惜我也只能在背后支援,战斗时还是要靠你与你的队员们了。」 「您的支援真的对我们帮助很大。」斯凡坐了下来,语气诚恳地说。 「客气话就别再说了,来,我们继续讨论吧。」 两人又继续讨论人员配置与训练进度等细节,大约又过了一顿饭的时间,斯凡才告别。由马基恩府邸走向训练场的路上,斯凡想起今天的谈话内容,不禁思考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马基恩的水准,马基恩又是从何时开始推想这些战斗策略,才能在今天做出这样的分析指导。 无论如何,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该想想如何攻击、不、应该是缠住黑衣人吧。自从在训练场上看到这些菁英队员的对战过程,他早看清自己靠着偷学来的战技只是一般,再加上这么多年专注在魔物上,对人战斗的技巧日渐生疏。 看来得请佣兵老师私下认真指导了。 5-7解决不完的问题 5-8 带来灾厄的人 第八节带来灾厄的人 庞大的黑色身影慢慢逼近,忽然变快了,眨眼来到眼前。他知道即使自己站在城墩上,城墙也毫无办法阻挡牠们的进逼。 牠们来了。 他想叫人援助,四处张望,往昔跟随身旁的人一个也没有。 牠们来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果然如他预告,只剩下自已了。 他心中冷笑,盯着庞大的黑影迎面盖上,接着什么也看不到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再也无法挣脱。 身陷黑暗里,恐惧像把钝掉的刀子,反覆拖扯将知觉碎成残渣。 呼—— 呼—— 桑尼喘着气,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湿漉漉的汗水流淌颈间,他伸手一摸满是湿滑冷汗。他移开被子,侧坐在床边,小心站了起来。他不想惊动门外侍卫,不论侍卫刚才是否听到呼喊而没有进来查看,他都不想追究这件事。 他无法冒这样的风险。如果被人知道国王深受黑色魔物的梦魘所苦,传出去只会在原本就已低落的士气上浇上一大桶冰水,对情势不会有任何助益。 桑尼拿起房间茶几上备好的水,慢慢啜饮两口,一面放缓呼吸,一面告诉自己刚才不过是梦境,呼吸稍微平復下来后,他慢慢走到窗边。 自从父王坠落死亡,他越来越少站在高处眺望远方,而连月来的奔波,相对狭小的窗户能看到的不过是零散的屋顶,更让桑尼改掉过往睡不着时眺望远方的习惯。 只是,他现在需要看向窗外。 夜晚的村落寧静安详,偶尔还可听到夜梟啼叫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窗外只能看到屋顶散落,这里既没有城墙也没有城墩,当然更没有黑色魔物。 他想看到真实的景色,抚平令人惊骇的梦境。 桑尼稍微看了一会,不禁失笑自己明明知道那是梦境,还会被它所苦。 他走回床上坐下,闭上眼睛,想赶快入睡,但刚刚的恶梦却像挥之不去的影子,始终缠绕心头,让他即使不想承认,也知道自己的确害怕再作类似噩梦。但他更清楚若不赶快入睡,明天会昏昏沉沉,无法做出正确的指示。 「陛下、陛下,探查情报的队员回来了,正候在门外。」近卫一连喊了两次,桑尼才惊醒过来。 他揉揉刚才因为拄着所以压痛的额头。昨晚还是很久才睡着,感觉没睡多久天就亮了。「好、不、等等,先帮我送盆水来吧。」 近卫听到吩咐很快走了出去,不一会,一名侍僕就走了进来,送上水盆与毛巾。桑尼挥手让侍僕退下,自己动手整理一番,将水盆搁在角落后,叫人进来报告。 队员进来先向桑尼鞠躬敬礼。 桑尼略为烦躁地说:「你赶回来辛苦了,直接报告吧。」 队员点头,声音低哑地述说:「如陛下所料,黑色魔物已经来到我们南下收復的第一个城镇。」 「嗯,你看到黑色魔物后就立刻回来了吧。」 「遵照陛下的吩咐,我立刻后退并在路上等待逃出城中的人们,从他们口中得知,黑色魔物到城镇外围后三天,傍晚突然袭击城镇,吓坏了仍留在城中的人们。」 「我知道了。你有查到牠们现在在哪里吗?」 队员点头:「听说牠们袭击第一个城镇后,转向缓慢移动中,对照地图的方向,应该会经过我们收復的第二个城镇。假如牠们慢慢移动的话,大约再十天就会抵达了。」 桑尼皱着眉头,深吸口气,试图放缓语气说道:「谢谢你的报告,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队员向桑尼敬礼,抬头时意外看到国王陛下烦恼的神情,不安地转身退下了。 桑尼轻敲座椅的扶手,整理听到的讯息。「抵达三天后才行动。我们步行约三天的时间牠们要花十天才到,明显就是给人们逃离的时间。」 听到队员报告,黑色魔物的行动如他预测时,桑尼心中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烦恼。只能预测牠们的行动,却没有任何对策,那和不知道有什么两样,反倒一直背负巨大的压力直到事情实现。 他既然已从尼克口中得知来意,早猜出黑色魔物缓慢进逼的用意,尼克在逼他面对更为棘手的敌人—— 他的人民。 那些「曾经」崇仰他们的人。 如果他们知道黑色魔物是追击他而来,会不会转为厌恶怨恨他。不,不说这么远,光是失去首都与逃离贝济耶,已经让很多人民不满了。 他该如何应对? 尼克或者南方贵族们,会不会在其中刻意煽动人民,让他失去国王的地位? 桑尼有时觉得矛盾,当事情如他所猜想的发展时,他该庆幸自己的判断准确,还是该难过如此准确。他反覆敲着座椅扶手,烦恼是否通知第二个城镇的居民撤离,那些刚被他攻击进而纳入统治,才回復安定的人们,能否接受这样的命令? 局势容不得桑尼犹豫,为了人们的安危,他终究还是派人通知第二个城镇的人们撤离。 可是陆续退来的人们,在桑尼所在的城镇里,掀起了波滔。他们慌张无措的神情与疲惫的神态,给城镇居民们带来了不安。 不知谁开始说,国王是带来灾厄的人,黑色魔物为何一路跟着他们,即使经过更近的城镇也不会转向。 国王是带来灾厄的人!黑色魔物就是流传许久的魔王诅咒啊! 这样的说法迅速在城镇中流传开来,传入每个人的耳里,长出阴暗的私语。尤其他们听说是国王命令上个收復的城镇居民撤离,黑色魔物又还没到,为什么要他们离开家园?是不是国王早知道黑色魔物要来了? 而从首都撤离的人们,不安的情绪也彷彿锅上的滚水,即将喷出锅盖——他们逃了又逃、逃了再逃,根本不知道哪时才能安定下来。 国王是带来灾厄的人。 赶走国王吧。 国王离开这里黑色魔物就不会来了。 私语如同影子,隐蔽在每个人脚底,随着大家四处走动,慢慢扩散开来。 几天后早晨,城镇居民们逐渐聚集在桑尼住所外面鼓譟。 有些人对着房子吼道:「滚出去!滚出我们的城镇!」 「黑色魔物根本是你引来的。」 有些人则哭喊着:「求求您离开吧,我们不想失去我们的家。」 从首都逃离的人们也夹杂其中,带着怨愤嘶吼:「我们不想再逃了,拜託您快点走吧。」 要不是碍于住所前站着八名近卫,全部披着皮甲配着长剑,居民们早就衝了上来。 两天前国王吩咐要加强住所护卫,国王的指令虽然令人摸不着头绪,这里只有人民为何要加强护卫,但近卫们还是听令加派了四名近卫。可就算他们有八人,先不说他们能否战胜这些愤怒的人们,若居民真的衝上来,他们可以攻击吗? 面对这些理应保护的人们,他们该举起刀剑吗? 近卫们口乾舌燥,一手扶在剑柄上,情势一触即发。 正当这个时候,住所大门被缓缓推开,国王陛下走了出来。 5-8带来灾厄的人 5-9 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第九节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累积数代,长久以来深植在人们心中对于国王的崇仰之心,使得鼓譟的局面出现暂时的安静。 彷彿早预料到这极为短暂的静默,桑尼把握住微妙的瞬间,瞪着眾人,声音强硬有力开口了。 「看清楚,我是谁?」 「我是你们的王,带领你们避开黑色魔物。」 「看清楚,你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是黑色魔物,是牠们夺走了你们的家园与亲人。是那些南方贵族们。你们想过吗?那些黑色魔物为何会避开南方贵族的领地,是因为牠们怕那些贵族们?」 「不是的。是南方贵族们和黑色魔物串通好了,一起迫害你们啊。」桑尼露出愤慨的表情。 这番说法如桑尼预料,引起大家心中的迷惘。他还稍微停顿一下,让怀疑的种子在每个人心中发芽,才继续说道。 「你们想往南方贵族的领地逃?别傻了,别以为他们可以保护你们。他们提出过任何打败黑色魔物的办法吗?他们做过任何消灭黑色魔物的宣告吗?当黑色魔物消灭我的那一天,就会转去消灭那些贵族们,消灭你们了。」 「你们忘记了吗?那些贵族们丢弃首都逃跑时,可曾关心过你们的存活?」 从首都退离的人们,受到桑尼的引导开始回想当时状况,的确黑色魔物一侵略国家,南方贵族们就从首都退离,回到自己的领地,根本没有管他们会怎么样,也没有任何保卫首都的举动。 不少人纷纷低头议论起来。 桑尼察觉大家的态度已经松动,说出最后的一击。 「各位有智慧的子民们,感谢你们一路跟随我到这里。我,克罗帝五世即将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 「情况艰困,我只愿意保护那些相信我的子民。现在,愿意相信我的,请你们继续留下来追随我吧。不愿意相信我的,请你们离开吧。」 桑尼话说到这里,局势整个大改。国王陛下的确至始至终都没有强迫任何一个人跟他离开,是他们要跟着他的,而他们虽然连日奔逃,但只要能停下脚步,国王从未对他们的居住或者饮食置之不理,始终照顾着他们。 人们彷彿穿过恐惧的迷雾,看清真相。 眼见场面即将平静下来,有人自人群中吼了几句:「那诅咒呢?黑色魔物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你?」 面对如此挑衅的问题,桑尼一改刚出来时带着怒气的语气,居然笑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诉说着,这是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那个诅咒吗?克罗帝王国的诅咒,是的,我也听说过。可是诅咒的源头是什么?是罗尔王为了我们去打败龙,不是吗?」 桑尼的表情郑重起来:「我们都受到罗尔王的恩赐,因为他的付出,我们才能在这块大地上安居,享有肥沃的土地与丰厚的资源。请不要以诅咒之名污衊他。」 「至于黑色魔物为什么会跟着我?我也不知道。」 「我想,那是因为我是你们的王,假如我死了,这个国家将分崩碎裂。牠们就能更轻易消灭这个国家吧。」 「你们看,就在此刻,还有人想要用如此低劣的言语攻击你们的王!」 桑尼镇定的态度顺利瓦解大多数人的疑惑,有些人甚至对王產生尊敬之心,认为他面对黑色魔物与诅咒仍然不畏恐惧,坚定寻找打败牠们的方法。一时之间,甚至有人想揪出刚刚发问的人。 看到人们放下愤怒的情绪,桑尼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局势的发展如他预料,但出来前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切会照他所想的发展。 桑尼接着说明早会再公布接下来的计画,请相信他的人到场聆听。他得先回去为接下来的行动准备,随即转身回屋了。 桑尼聪明地没有强迫所有人当场选边站,一方面刚才人们的情绪十分激动,此时不应再挑起任何对立,另一方面,他认为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大多数人能做出更加坚定的选择。 他所说的话是真的,与其带着埋怨他的人,不如只保护那些真正愿意相信他、跟随他的人。 当天晚上,离去的人很少。 其实会跟着桑尼来到这里的人,有多少人有别的选择呢?大部分人们都是被迫逃到这里,桑尼的一番话让他们更加看清自己的处境——现在只能依靠国王陛下了。 隔天早上,桑尼向眾人公布他的计画。 前来听取计画的人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并没有人争辩,他们听完后快步离开,转告没来参加的家人朋友们。 后天早晨,桑尼带着亲卫队火速向西前进,再往南穿过两个城镇,而相信桑尼的人们也跟随他的脚步,只是由周遭的山丘小径往西南慢步前进。 透过前两次攻打南方贵族的经验,桑尼确定南方贵族们兵力乏弱,两次攻打都在两天内完胜,士兵们败逃,他们顺利取得城镇的统治权。 这样的结果桑尼并不意外,一方面南方开发许久,野兽很少,与面对广大无之森的北境城镇不同,防御设施低落;另一方面,罗尔王自统治南方以来,向来採取以自治权换取武力削弱的策略,南方贵族们私兵人数被节制,又数代未经战事,会输得这么快一点也不奇怪。 正因为彻底了解南方贵族的实力,桑尼才敢採取如此冒险的举动,他们以雷霆速度通过三个城镇,过程里只打退前来攻击的敌人,不攻打驻守士兵,才能很快抵达哈特山西麓的城镇。 也是南方三大贵族之一福尔的领地——利摩姆。 南方贵族以莫里斯?博德为首,领地位于罗尔山南麓以东的肥沃土地,克罗帝西南方与南方一带。其次则是皮耶与福尔,两人领地零星交错位在克罗帝东南方。三人之间的领土,歷经多次领主更迭,向来被克罗帝国王分封给有功的臣子,也有将亲信安插在三者势力之间的意思。 前面两个城镇,桑尼都是瞄准领主死亡的领地,这些领地先是失去领主,后被周遭的南方贵族瓜分佔据,短短时间动盪不安,正是收归国王统治的最好机会。 这次他决定快速穿过皮耶领土,先攻打后方的利摩姆,则有更多考量。利摩姆是福尔最偏远的城镇,平日疏于照顾,但透过利摩姆城镇管辖的领土面积却广大,气候也十分温和。再加上,他可以穿过东侧的哈特山,收取希普奥尔商团协助贩售矿產的钱。 再者福尔刚失去继承人:博克在北征一役里下落不明,他想此时福尔还担忧孩子,无心多做防御。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让南方贵族的领地成为他与黑色魔物间的屏障,才会特别挑选这个右侧靠山,上方与左方都是皮耶与福尔领土的城镇。 他等着证明,谁才是人们真正的敌人。 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最少的伤亡打下这座城。桑尼凝视着利摩姆的城墙,微瞇起眼睛。 5-9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5-10 佔领的方法 第十节佔领的方法 队伍中走出五名全身穿着盔甲的士兵,他们齐步缓慢向前,直到走到城墙外约五十步才站定。 五名士兵一字排开,手放身后,挺起胸膛朝城内齐声喊道:「我们乃国王陛下亲卫军,奉国王陛下之命,徵召利摩姆作为对抗黑色魔物的堡垒,请速开城门。」 五名士兵齐声朗诵一遍又一遍,引得高墙上的利摩姆城卫军,纷纷探头察看。 今天一大早,驻守城墙的士兵们,远远看到一大群士兵浩浩荡荡趋近,连忙关紧城门,还将城内所有城卫军都叫来备战。不过在那五名士兵说话之前,大家讨论许久,还是无法肯定这群士兵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现在听到这番宣告,大家不禁面面相覷。 国王陛下?要徵召利摩姆作为对抗黑色魔物的堡垒?这城门该开还是不开呢? 利摩姆地处偏远,城卫军多半来自城中居民与附近村民,由领主大人派来的人很少,即使有,士兵们也多半私下开玩笑,一定是不受领主大人喜爱才会派来此处。 也可以说,士兵们基本上都是土生土长的利摩姆人。 他们和大部分利摩姆人一样,出生开始就是克罗帝国民,当初罗尔王收揽南方贵族时没打仗,没有发生祖先被杀或者财產被夺的仇恨。虽然前阵子福尔大人说桑尼殿下弒父,无法接受他的统治要脱离克罗帝,但他们离王都这么远,也不知道真的还假的。 就连脱离克罗帝王国一事,也只有福尔大人派来的人在城中贴了公告,穿梭大街小巷里巡喊好几天,对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实质影响。 如今听到国王陛下要徵召这座城,城卫军们不禁烦恼起来,尤其看到城外士兵人数大约是城卫军三倍,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兵力,不少人已经浮现开门的想法。 对他们来说,接受福尔大人统治,或者国王陛下统治,没有太大差别,只要能保护他们的生命财產不受危害,这一点,贵族大人与国王陛下都曾如此做过。 眾人还在低声讨论,一名简单罩件皮甲背心的中年男性,站上城墙大喊:「你们如何证明,你们是国王陛下的亲卫军?」 墙上士兵一愣,的确该先确认对方的身分,才能做出决定。刚刚还在私语的士兵们一看,原来喊话的人是城主亨利,不禁露出放心的表情。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出来,桑尼有些吃惊。攻打前面两座城镇时,都要半顿饭的时间才会有人出来喊话,他多看了墙上的人一眼。随后转头和身边亲卫交代一声,亲卫会意走出队伍,对着墙上喊道:「国王陛下亲临此城,请速开城门。」 墙上的中年男性,也就是福尔委派的管理城主亨利微微皱起眉头,大声喊道:「国王陛下在哪里?你如何证明国王陛下来到这里?」 亲卫伸手朝后方一比,比其他人高一个头的桑尼,乾脆走了出来。「我就是罗尔王五世,你又是谁?可以代表利摩姆发言吗?」 亨利明显打量了桑尼一会,心想的确这样的金发蓝眼、英挺容貌与高瘦身材,最重要的是率领这群刻有国王徽纹盔甲的士兵,应该除了国王陛下本人,没有其他人了。 他的态度明显变得恭谨许多:「我是城主亨利,可以代表利摩姆。」 桑尼微微点头,心中却闪过一丝讚赏,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才窝在这种偏僻的城镇,不过仔细一想,偏远城镇讯息传递不易,的确需要能干的管理者,只是面对这般的突发状况还可以迅速冷静下来处理,放在利摩姆可惜了。 「我以国王之名,保证你的安全,可否出来商谈?」 「请陛下稍后。」 亨利的身影自墙上消失,不久后城门打开,他独自走了出来。桑尼见状,挥开想要阻止他的亲卫,也独自朝亨利走去。 亨利朝桑尼行礼,桑尼对亨利点头。 两人很快商讨起来,只谈了半顿饭的时间,两人都带着满意的笑容告别。 他们做出以下约定。 一、利摩姆与附近村庄的实际管理由亨利负责,桑尼不能直接干涉城中事务。 二、亨利必须配合对抗黑色魔物的一切准备,例如领地以北建盖眺望高塔。 三、亨利必须安排后续前来避难人们的安居事宜。 四、亲卫军不得扰乱城中秩序,例如不得伤害居民与抢夺财物等,但亲卫军将可自由进出城中。 此外,亨利表示会将城主房屋交给国王陛下暂住,并尽快为国王寻找合适住所。至于这些城卫军,城中目前没有这么多可供他们居住的房屋,只能请国王先带些随身人员进来,其他得先在城外野宿。 谈到这里,桑尼挥手表示这些细节都可以再谈,他只需确认利摩姆愿意回归克罗帝王国,当利摩姆再次成为国土,他自会保障这块土地与人民的安全。 亨利做出承诺,自他以下,利摩姆再次接受克罗帝王国统治。两人达成协议后,亨利转身回城,不久后城门缓缓打开,桑尼带了五十名亲卫队员,走了进去。 穿过城中大街,桑尼进住进城主住所。他没想过这次能这么快佔领利摩姆,而且无人受伤,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接下来就要看亨利能否如他所说,足以代表利摩姆居民。 他没忘记先前佔领城镇时,因为对方内部意见不合,只得武力打下,以及破城后还得压制仍在抵抗的势力。如果亨利真如他观察般能干,他想,让他补上那个人的位置——曾经表面上是他忠诚朋友与属下的那个人。 另一方面,毕竟曾与福尔相处多年,桑尼对福尔父子情谊的观察并没有偏误,甚至还低估了,不过他也有些事情猜错。福尔自从得知博克在北征一役失去踪影,悲伤了一两天,随即想动员一半兵力,前往北方搜寻儿子的下落。 但是这个决定遭到眾人反对,黑色魔物正从北方逼近,此时前往北方是死路一条,而且他的士兵们也没有如此忠心,愿意冒着死亡风险前往北方。 福尔并没有死心。 当他听闻有些人被黑色魔物吞没后生还的消息,旁人再也无法劝阻他的想法。他陆陆续续以丰厚的报酬为饵,派遣许多士兵出去,还因此削弱南方各个城镇的守卫力量,但他并不以为意。 歷任国王陛下并不知道,或许知道并未吭声,许多南方贵族势力都藏有不属于城镇的私兵,这些私兵人数不多,军资也无法从上缴税额里扣除,但都是南方贵族们想要恢復过往荣耀的想望。 他相信他的私兵兵力,可以驰援各地缺乏守卫的情形。即使莫里斯?博德曾于邀请他们共同脱离克罗帝的商谈里说过,他们不会遭受危险,黑色魔物的目标只有罗尔王家族,不会攻击南方贵族领土。 福尔表面上接受了莫里斯的说法,但他的心里根本不信,他相信莫里斯与皮耶也是。他们三个家族能盘据南方这么久,没有被歷任罗尔王族併吞,自然都各有一套本事。长远来说,他们联合起来,让诅咒更加扩散,或者与王族女人们串通,杀掉其他王子等等。 近日来说,他答应莫里斯的提议,宣布独立。其实他怀疑罗尔王四世之死和桑尼无关,他从小看他长大,知道他的孺慕之情。然而这几年莫尔对待桑尼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没有把握他真的毫无关係。不论如何,附和桑尼弒父的谴责,是出于政治上考量,他个人相信桑尼与否并不重要。 他是罗尔王的子孙,是曾经逼得他们放弃自己的国名与荣耀的后代,光这一点,他就没有支持他的理由。 5-10佔领的方法完 5-11 我是向你们人类学习 第十一节我是向你们人类学习 收到从利摩姆回来的士兵报告时,已经是桑尼佔领的八天后了。城主亨利很聪明地让所有不愿意留下的人们自行离开,减少城中的隐患,至于哪些是不愿意放弃家园财產所以表面效忠国王陛下,他并不在乎,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尽快让局势稳定下来。 福尔得到报告时十分讶异。即使他的大部分心力都放在搜寻儿子的下落,但这并不表示他对桑尼的状况一无所知,毕竟桑尼与黑色魔物的动向,都会影响他与家族的未来。 桑尼不是还停在很远的地方吗?他的停留地与利摩姆之间相隔两个城镇,为何可以这么快佔领利摩姆? 要不是几名一起回来的士兵都坚称这份报告属实,他真的难以相信。 自从王都被黑色魔物攻陷后,南方贵族们普遍认为桑尼将被黑色魔物逼迫至死,找回克罗帝王国荣光的可能性极低。就算他仍自称为国王,但是北方领地的大城镇都被黑色魔物攻陷,南方贵族又宣布独立,克罗帝根本是名存实亡。 没想过桑尼挺过黑色魔物的进逼,还逐次佔据南方土地中的软肋——那些失去领主的土地。只是,他佔领这么偏僻的利摩姆要做什么?根据回来的士兵所说,他想将利摩姆作为对抗黑色魔物的堡垒,会是真的吗? 不论桑尼如何劝服利摩姆的人们,福尔觉得不合理的是,他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攻下三个城镇。难道皮耶的城镇也和利摩姆一样,没有反抗就投降了?一想到这里,福尔忍不住咒骂起来。 都是亨利的错。 先前他不满亨利劝他不要找儿子,又在私底下抱怨抽调城卫士兵一事,才将他赶到利摩姆。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反省,还这么轻易将城交给桑尼。 福尔真是越想越气,咒骂了好一阵子,才想起现在不是气愤亨利的时候。他将事情的前后顺序再想了一次,搓着掌心要人叫私兵的大队长过来。大队长到了之后,福尔要他赶紧派人查明利摩姆与邻近城镇的状况,还有黑色魔物的位置等等。 他需要先了解桑尼的实力,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件事情更令他心烦:黑色魔物攻陷王都之后,明显沿着桑尼的停留点前进,即使那些城镇曾属于南方贵族也不例外。是否只要曾被桑尼佔领,黑色魔物将不管不攻击南方贵族领地的约定? 「要快。」福尔语气焦虑。 大队长接了命令,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十几天后,福尔陆陆续续接到消息,才搞清楚原来桑尼根本没和其他两个城镇的防卫士兵交战,仅仅快速穿过城镇。 福尔的忧虑没有因了解现况而减少,反而更加烦恼了。 他想通了桑尼的用意。黑色魔物已经攻陷桑尼南下的第二个停留点,即将前进第三个停留点。第三个停留点与利摩姆之间的最短路线,夹着皮耶的两个城镇。如果黑色魔物攻击皮耶城镇,桑尼可以胁迫南方人民一起对抗黑色魔物,团结人民的心。假使黑色魔物遵守约定,则需要绕行很大一圈避开城镇,桑尼可以休息,争取反击黑色魔物的时间。 放弃利摩姆吧。利摩姆地处偏远,上方又是皮耶城镇,本来就不宜派驻大量兵力引起纷争,当他听到桑尼佔领利摩姆时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如今利摩姆可能会被黑色魔物攻击,更让福尔下定决心。 他比较烦恼的是利摩姆左侧的一大片领地,会不会被桑尼佔领,然后一路往左佔领下一个城镇。他犹豫该不该加派士兵,前往利摩姆周遭城镇,想了想后又作罢,决定先观察黑色魔物的动向再说。 当黑色魔物攻陷桑尼南下后的第三个据点时,桑尼已经佔领利摩姆二十几天了。利摩姆除了城镇本身发展得还不错,东南方仍有大片未开发的土地。 他让经由小路与山路逃来的子民们开始建筑住家、种植作物、进入哈特山猎捕动物。当人们为了生存劳动时,能暂且拋开失去的痛苦。 其实他不知道能在利摩姆停留多久,但是只要开始建盖自己的家园,自然会想要保护家园,有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当桑尼与追随他的人们安定下来时,黑色魔物也缓缓离开第三个据点。如果走最短距离,将会先碰到皮耶的两个城镇,大约四十多天抵达能利摩姆。黑色魔物的身影庞大,如果想完全避开南方贵族城镇,势必得如同蚂蚁搬动食物般排成一条长长的直线,从野外蜿蜒通过,大幅拉长抵达利摩姆的时间,很难推断需要多久。 黑色魔物的动向影响南方领地的所有贵族,甚至希普奥尔王国的对敌策略,所幸牠们的移动速度依然缓慢,足以让各方势力的侦查员远远跟着,并不时将最新状况传回己方。 牠们转向右,朝东方的皮耶城镇前进。 南方贵族们收到消息后,纷纷鼓譟起来,甚至还有人派出信使找莫里斯抱怨。希普奥尔商团们则加紧脚步准备对抗黑色魔物的方法。 桑尼听着侦查队员报告,微微冷笑。 他早就觉得,南方贵族们一定私底下和黑色魔物协议只攻击他,或者还谈过击败他后就会转往希普奥尔,才让这些南方贵族们宣布从克罗帝王国脱离。但是他认为尼克根本不会遵守约定,事实证明他赌赢了,根本不用等到他被击败,黑色魔物就会攻击南方贵族们的城镇。 现在,就看那些贵族们,如何承受被黑色魔物攻陷的恐怖感与人民的恐慌。 莫里斯接到消息时,不禁捏紧手上的羊皮。 他没天真到以为尼克会遵守约定,但苦于没有任何对抗黑色魔物的办法,只能先假装接受他的提议,而且他也的确想趁此机会独立。他原本以为尼克至少会等到收拾完桑尼之后,才会对南方贵族们动手。 没想过,桑尼居然会想出躲在皮耶城镇后方的奸诈计谋。 眼下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阻止黑色魔物,不过莫里斯仍抱持一丝希望,派遣信使前去找尼克沟通。给尼克的口信里,莫里斯一方面诉诸以理,提醒尼克不该毁约,一方面动之以利,指出黑色魔物攻击皮耶城镇,只会掀起南方人民的反抗,拖延他的復仇计画。 几天后,莫里斯得到了尼克的口头回覆。 信使照着尼克的话转述:「毁约?太可笑了。你们不是也曾宣示效忠克罗帝王室,现在不也背离他们。人类都是奸诈狡猾的生物,当我们决定开始復仇时,早已决定向你们人类学习贪婪与狡诈。我们不认为,你们有资格指责我们。」 「拖延復仇计画?如果你真的如此为我着想,偕同你们之力,将桑尼交出来。如果你们能将桑尼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们。谈判,是在双方拥有对等的力量才能展开,我不认为你们有资格和我谈判。」 听完信使的话,即使知道尼克说的都对,他高高在上的语气还是令莫里斯气愤不已,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无法呼吸。 听闻黑色魔物的动向,刚从外地赶回来的席哈克,见状连忙帮父亲拍着背又劝了几句,才让莫里斯喘过气来。 莫里斯让信使回去休息,冷静一会后,开始与儿子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5-11我是向你们人类学习完 5-12 白鬍子老师回来了 第十二节白鬍子老师回来了 结束今天火元素界练习的凯克,刚回到宅邸,就衝到餐桌旁倒了一大杯水,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不知道为何等候在一旁的迪比奇见状,不由自主跟着嚥了一口口水。 凯克尷尬地笑了笑。「天气很热,我口渴。」 天气已进入秋天,黄昏时已能感到冷意,但迪比奇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凯克看得出来迪比奇沉默下的不认同,只是他真的很热,一回想火元素界里的魔法练习,就能感到一股热浪迎面而来,他忍不住又大口喝水。直到火热的感觉稍微褪去后,凯克才一面慢慢喝着剩下的水,一面望着迪比奇。迪比奇自从到宅邸当管事,向来和他没什么交集,现在为何站在他身旁。 「你有事找我吗?」凯克喝完水,用袖口擦掉嘴角的水珠。 迪比奇恭敬地说:「有件事情要向您转达,元素之语殿堂派人来,告知您的老师希普多德先生回来了。」 「真的吗?」凯克兴奋地说。「我现在就去找他。奇怪,我刚从火之塔回来,老师干嘛不直接到火之塔找我就好啦,还要派人来通知。」凯克边唸边向外走,脚步越来越快,到门口时几乎跑了起来。 「请您等等。」迪比奇话还没说完,碍于礼仪又不能直接打断凯克的自言自语,眼见凯克即将衝出大门,只好朝他喊道。 凯克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他:「该不会,老师出了什么事?」 迪比奇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接着说道:「元素之语殿堂的人说,希普多德先生刚回来需要休息,请您明天再去找他。」 「噢,好。」凯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迪比奇的话听起来很合理。老师刚回来需要休息,可能是老师很少派人来传话吧。 凯克搔搔棕色的短发,想到反正明天就能去看白鬍子老师了,就等到明天再说吧。 隔天凯克一大早就起床了,匆匆用过早餐就衝出门,直衝风之塔。他从昨晚就在想,老师也没说要去哪里找他。他还住在风之塔三楼吗? 越靠近风之塔,凯克的脚步却放慢了。他自己也不懂怎么回事,和老师分开这么久,照理应该很想快点见他,不知为何现在胸口狂跳。 凯克慢慢走上楼梯。 靠近三楼楼梯口,刚要寻找白鬍子老师的身影,就发现老师已经站在楼梯口旁看着他。 凯克走上三楼,从头到尾将白鬍子老师看了一遍。老师看起来没多大变化,只是老了一些、皱纹多了一些、挺直的背好像弯了一些。看到老师没事,从昨晚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望着老师的脸,老师也望着他。凯克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不知道为何觉得鼻子有些发痒。 「老师,你怎么消失这么久啊。」 「没很久啊。」 「为什么昨天不直接到火之塔找我?」 白鬍子像以前一样笑了,就像以前凯克问了幼稚问题时一样。「凯克。」 「嗯?」 「你来火之塔有和元素之语殿堂的人说吗?」 凯克摇头。「告诉他们干麻。」 「还是你都固定时间来?来的时候都有让元素之语殿堂的人看到?」 凯克再次摇头。「每次时间都不一定啊。殿堂的人都在认真背咒语,我都直接去火之塔,他们没人看到啦。」 「所以元素之语殿堂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在火之塔啊……昨天我也才刚回来,更不可能知道你在火之塔了。」 凯克不好意思地搔搔短发:「说得也是耶。」 「老师,那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这些日子你去做什么?你事情办完了吗?之后不会又不见了吧?」面对一路带领他学习魔法的老师,凯克恢復过往的习性,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丢了出来。 白鬍子无奈地笑了。「老师年纪大了,站着脚痠,我们去旁边坐着说吧。」希普多德说完就走向他的摇椅,坐了下来。 凯克跟了过去,像往昔一样坐在地上。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我离开的时候,还不是很清楚将发生什么事,怕引起你们恐慌,只告诉泰勒等几位魔法师就离开了。」 「我去调查小精灵们告诉我的话。」 「调查有结果了吗?」 「结果?」白鬍子苦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问我调查结果。」 「知道什么?」凯克茫然地说。老师怎么还是不肯将话说清楚。 「黑色将会覆灭世界。」希普多德脸上的笑意不再,严肃地说。 老师突如其来指出的事实,打破两人相会时的温暖。凯克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盯着老师的脸继续追问:「可是老师,你离开很久很久耶,黑色魔物出现很久了,为什么你现在才回来?」 白鬍子点头,像是早知道凯克会继续问,不慌不忙地说:「得知黑色将覆灭世界,我先去找了火神,但是没见到,所以託人将火神的位置告诉你们。」 「有,我有找到火神,火神说我可以用三次她的力量。」凯克迫不及待地说。 「我有从泰勒那里大概听说了。后来,我听闻黑色魔物来自北方,于是一路向北走,想要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消灭黑色魔物的线索。」 「老师找到了吗?」 白鬍子摇头:「无之大地什么都没有。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在冰天雪地里待太久,很快往回走了。只是我从无之森回来时发现一件事。」 虽然刚才听到老师说没找到消灭黑色的线索时,凯克有些失望,但他很快转换心情,好奇老师发现了什么事。 「老师你发现什么?」 「我原本以为无之森的动物都被黑色控制住了。没想到,我回来时竟然发现还有正常的动物。」 「正常的动物?」凯克一头雾水。 「这段时间,你们不是受到白色动物和黑色动物攻击吗?牠们像受到什么操控,不同种类的动物还会一起攻击人类吗?」 凯克点头。 「我遇到的动物,就和以前的动物一样,被魔法攻击就退了。」 「为什么会这样?」老师的说法和他的认知不同,凯克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思索起来。一直以来,他认为他们打败黑色动物和白色动物时,从牠们身上窜出后飞向北方的黑色,就是现在黑色魔物的黑色。 他们三人自己讨论过,也和其他人讨论过,一致认为控制黑色魔物的黑衣人,一定操控很多白色动物和黑色动物攻击人类,然后从牠们身上得到黑色,再用来变成黑色魔物。可是现在老师说还有正常的动物,是黑衣人漏掉的动物吗? 「听过罗尔王的诅咒吗?」 白鬍子忽然转开话题,凯克不禁有些茫然,愣了一会才说:「有啊。」 「你记得里面有一段吗?每一寸土地都将归还给他们的主人,还给无之森与无之大地的主人。」 凯克点头,表情依然很茫然,他不懂,为什么话题忽然跳到罗尔王的诅咒。 「你觉得无之森的主人是谁?」 「无之森有主人吗?」 「如果说住在无之森的动物们,就是无之森的主人呢?」白鬍子反问。 凯克搔搔头:「是这样吗?」 「如果无之森的动物是无之森的主人,将无之森还给正常的动物才是对的吧。」 凯克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如果老师你说的是对的,那黑衣人到底是什么?帮助动物的人类?」 「我也很想知道,这也是我这么晚回来的原因之一。」 「老师你知道黑衣人是谁了?」 「没有。」白鬍子无奈地说。「我连另一个推断都去找过了,可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另一个推断?」凯克好奇地问道。 5-12白鬍子老师回来了 5-13 没规定从哪里开始想像 第十三节没规定从哪里开始想像 「你想一下诅咒最前面的那一段。」 凯克搔着头说:「哪一段啊。」他又不是克罗帝王国的人,普诺尼兹城也很少有人谈起罗尔王的诅咒,他还是之前到克罗帝王国时听过几次,还有讨论黑色魔物时听斯凡提过几次,可是他都没有特别去背。 现在白鬍子问他,他真的想不起来是什么,苦着脸哀声说:「老师,哪一段啊,你别让我想,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即使正在讨论这般严肃的话题,白鬍子心里还是不免被凯克的表情逗笑了。原本想唸他一下,但忽然想到他自从成为魔法师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这孩子是在向他撒娇吧。 他不想他们担心才不告而别,不过没想到凯克对他的感情这么深,这孩子,想必将对父亲的情感投射在他身上了。这样的想法一浮现脑海,白鬍子不禁放缓语调,和蔼地说:「诅咒的第一段中间,罗尔王说:『尊贵的巨龙啊,我乃为了人类的居住地而来,请您远离这片大地吧。』」 「好像是这样。」凯克点头附和。 白鬍子看着他,等待他有没有其他想法。成为老师许久,引导学生思考而不是直接给予解答,已经成为白鬍子面对学生说话时的习惯。 在老师鼓励的眼神里,凯克一面思索一面说:「老师您的意思是,人类居住地原本是巨龙的栖地吗?所以,无之大地与无之森的主人是巨龙?」他自己说完又自己点点头:「这样说也对耶,唔,我们遇到黑衣人的时候,他的脚下有很大片黑色,老师这样一说,我觉得那片黑色有点像什么展翅的样子。」 「你们在黑衣人脚下看到龙?」白鬍子的上半身不由自主前倾。 凯克摇摇头:「没有,没看到什么龙。我不太确定,那时我都只在看黑衣人和黑色魔物啊,没有仔细看黑衣人脚下的黑色是什么。」 白鬍子显得有些失望。 凯克没有注意白鬍子的反应,喃喃自语着:「老师刚说另一个推断也去找了,可是没有线索,这样还是不知道黑色魔物为什么要攻击人类啊。唉,黑色魔物这么恐怖,要是有什么不去打牠们,牠们就会离开的办法有多好……」 他自言自语好一会,才像想起什么似地喊道:「老师。」 白鬍子眼睛微闭,似乎正在想事情又似乎正在休息:「你想完了。」 「嗯。老师,我另外有问题想请教您。」 「什么事?」 凯克完完整整将这段时间以来,练习魔法时遇到的障碍告诉老师,最后问道:「我记得老师第一次上课,很快就能将风之塔打开一扇窗,有什么诀窍吗?」这段时间频繁练习魔法,他才体悟出老师的魔法技巧有多强大。 白鬍子揉了几下鬍子,似乎正在思考该怎么说。不一会他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都怎么想像?」 「哪种魔法啊?」 「都可以。」 「噢。」凯克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回答:「风的魔法的话,我都先想像很多绿色细丝出现,再慢慢靠近,变成很多条或者很多片绿色布面后,再调整到我要的画面。」 「为什么要这样?」 凯克愣愣地看着老师,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 「我是说,为什么要从绿丝开始呢?为什么不直接从绿布开始想像?」 「绿布开始?」凯克愣愣地重复,又喃喃地问道:「可是,绿布不是很多很多的元素吗?能一次从这么多元素开始吗?我能控制这么多元素吗?」 白鬍子忍不住敲了一下凯克的头:「没人规定从哪里开始啊,你从细丝开始想,不是要想很久。而且,你都已经可以想像元素之神的魔法了,怎么还担心不能控制这么多元素啊。」 「是……这样吗?」 白鬍子点头:「原本这应该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你之前都没有这样想像过吗?你认真想看看应该有吧。你没想过这样会比较快吗?」 凯克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之前我怎么想都可以啊,后来要请小精灵帮忙,要和其他人合作,才尽量固定想像的画面。所以……可以……这样直接从中间开始想……」 他思索了好一会,才露出兴奋的表情:「我立刻试试看。」他刚闭上眼睛,白鬍子就说:「你等我下楼再试……你试成功后,再去元素之界试,不要白白浪费练习机会。」 「好。」凯克看着白鬍子老师站起来,赶忙问道:「老师,之后有问题再来问你喔。你不能又一声不响消失喔。」 「不会啦,老师年纪大了要休息。」白鬍子老师走下楼,走到一半时才回头说:「我忘了和你说,之后晚上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啊?」 「晚上我要休息。记住了,晚上不要来找我。好了,你赶快试试看吧。」老师看着凯克,表情严肃地交代,说完就转头继续往下走。 老师很少这样认真交代什么,凯克心底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很想赶快试试看老师刚才教的方法。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快很多呢。老师应该只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去外面好一阵子才很想休息吧,反正自己晚上也不会来元素之塔啊。 想要测试新想法的念头,很快压过疑惑的感觉,凯克说服自己这没什么,迫不及待闭上眼睛,开始想像绿色布面的波动。 起初练习并不顺利,以前凯克是凭着观察元素的流动,来想像施放魔法的画面,在自然环境中元素的分佈稀薄,映在脑海里的画面都是单一元素构成,他也自然而然从单一元素开始想像。 要从绿色布面开始想,他一时真不知道如何开始。 再次和白鬍子老师讨论后,他开始回想起自己是否看过元素聚集的场所。他想到寻找元素之神的旅途里,接近元素之神的地方,看到的画面都是整面或者整个空间的元素流动,深深浅浅的绿、红、蓝色世界,变成危险的风刃、巨浪与火海。 他也想起之前曾经跳过单一元素汇集的阶段,如老师所说,他的确曾这样想像过,不过都只是偶然。自从开始练习将想像画面变为约定的咒语后,为了让每次的画面相同,他让自己不再自由自在想像,每次都从最有把握的元素数量开始,那些偶然也不再发生了。 现在他开始有意识地运用大量元素的聚集体,练习短短数天,凯克就掌握到诀窍,魔法施放速度也跟着突飞猛进。 原本需要半顿饭施放时间的魔法,被缩短到喝杯水的时间。而且他也到元素世界试过了,如同之前小精灵所说,他们的施法时间取决于他的想像时间,他的魔法施放时间变短了,小精灵的魔法施放时间也相对变短了。 当斯凡和蒂雅知道凯克的魔法进展后,不禁松了口气。 5-13没规定从哪里开始想像 5-14 停留的原因 第十四节停留的原因 原野中央一片漆黑。 高掛夜空上显得更加皎洁的月亮,照拂到此处时,似乎也被这片黑暗吞噬光华,变得苍白微弱。 黑暗之中看似空无一物,实则黑色魔物群正在缓缓移动,在牠们四周,各方势力的侦查员们彷若天上的星子,不时出没,使人知道黑暗之中有着什么。 魔物群身躯庞大,但是全身漆黑又悄无声息,因此能与黑暗融为一体,即使是最高明的猎人也难以看清牠们,再加上牠们的行进速度不断变化,有时缓慢如乌龟爬行,有时迅捷如豹奔,难以按照一定行进速度推估牠们当下位置。 白天时还好,牠们的身躯庞大十分醒目,稍微加快速度都能让四周的侦查员们跟着快速移动。深夜时,掌握牠们的位置就变得困难无比,往昔追踪动物时仰赖的手段:诸如移动脚步声或者气味都无法使用,稍有分神就失去踪跡。 有些侦查员甚至找了一整个晚上,日出时才赫然发现牠们来到十几步距离外,吓得瞬间屏住呼吸,飞快跑开。 侦查员夜里往往疲惫不堪,必须一方面忍受睏意,一方面睁大眼睛盯着黑色魔物,多半採取两到三人轮替的模式。 只是这些日子有些奇怪。 往常黑色魔物都是白天移动缓慢,侦查员们还可以稍微休息;夜晚则会加快速度,让他们各个绷紧神经,但是自从离开上一个攻击点后,黑色魔物白天的速度似乎变慢了,而夜晚行进的速度竟比白天更慢。 有时早晨确认黑色魔物的移动距离时,发现只移动几棵树而已,若四周没有显着的对照物,有时甚至无法判别牠们是否曾经移动。 这样反常的状态,侦查员们自然很快回报各自所属的势力。 只是黑色魔物虽然移动速度缓慢,却也没有什么其他举动,无法猜测牠们速度变慢的原因,各方势力只能依照自己的想法做出解读。有些南方贵族认为,这是黑色魔物背后的主使者正在犹豫是否要违背约定;希普奥尔王国的商团们则认为,黑色魔物正在做最后准备,即将一举消灭克罗帝王国。 又是一个星月黯淡的夜晚。 黑色魔物的庞大身影融入黑暗之中,连带牠们之间的黑衣人也不见踪影。谁也没看到,尼克拉下兜帽遮盖住脸孔,缓缓退出黑色魔物群,脚下黑影无声展开,瞬间成为一对明显的巨大双翼,几次扑腾就飞上夜空。 巨大双翼快速挥动,飞向东北方,行经周遭侦查员时,他们也只觉得夜空突然变暗了一会,还以为是云朵飘过遮蔽住仅存的月光,咒骂了几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尼克飞到克罗帝王国中部区域的一个不知名小镇外,远远地他就往下滑降,巨大翅膀也在落地时收拢,缩至脚下的影子之中。 尼克再将兜帽拉得更为严实,几乎看不到他的脸,才加快脚步往镇上角落走去。镇上房屋疏疏落落,深夜时分路上半个人也没有,他很快走过几间房屋,最后停在一间门上掛着黑布的屋子。 他三长两短敲了门,门很快从内被拉开。 他快步走了进去,门随即被悄悄关上。 屋内,三名身形消瘦,外表毫不起眼的男人一见到他就喊道:「会长。」三位男人的穿着是诺姆大地上最普遍的佣兵装扮,一身米色长袍配上一件简单皮甲,走在路上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尼克简单点头算打过招呼,他直接朝屋内的桌椅走去,拉开椅子坐下。三位男人则跟着走过去立在一旁。 「参,先说目前状况。」 被称为参的男人,什么也没说就直接开始汇报这段日子以来克罗帝王国与希普奥尔王国的状况。 尼克听完点头,说道:「六,任务报告。」 另一名男子,也是直接开始汇报这段期间接了那些任务,收了多少款项。报告完毕后,将手上一直拿着的皮袋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咚。 尼克打开皮袋,看也没看里面,从中掏了些金币放入口袋。「其他你们分。」六就再次将皮袋拿在手上。 「九,凡克小队的状况?」 「凯克魔法师听说已经取得土神的力量,而且队伍也召集完毕正在加紧训练,目前还不知道他们预计攻打黑色魔物的时间。」 「黑色魔物是目前最大的影响。关于牠们的状况与可能击败牠们的势力,都要盯紧。」 「是。」三人齐声应诺。 「上次要你们调查出希普奥尔大商团的主要人员名单,念给我听。」 参很快背诵出一串长长的人名,以及他们所负责的职务。 尼克稍微思索了一下,指示道:「下一个任务,找两三个大商团的管事杀掉,你们自己调查哪些人比较容易下手。人数,总共三位吧。」 「别动萨拉夫商团的人。」 尼克吩咐完后,从身上掏出两颗红宝石放在桌上:「这是委託人的订金,拿去分了吧。」 「有其他事情需要报告吗?」 三人一起摇头。 「两个月后见。下次从这里往东北的第一个城镇。」 尼克说完后逕自站起来,往外走出去。他刚推开门踏出屋外,门很快从内被悄悄拉上。从尼克进屋到离开,不过两顿饭的时间,他的指示简单明快,屋内三人也没有多问一句,可见尼克对这个公会的控制力非比一般,且这样的模式已经运行很久了。 尼克往回走。 快走到降落的地点时,他却突然停下脚步,嘴中喃喃自语像在争辩什么。「我只是想摧毁人类的反抗之心,让他们知道根本不可能打败祢。」 「哼,那些孩子和我会有什么关係。」 「祢觉得可能吗?光凭几个孩子能运用元素之神的力量?祢囿于过去的失败,高估元素之神了吧。」 「魔法只是过去的遗物……对,祢和我也是。」尼克的声音里充满讥讽意味。 过了片刻他才语气疲惫地说:「我们说好了,先完成我的復仇再说。而且我已经派人盯紧他们的状况了,祢也听到了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尼克继续往前走,走到降落位置时,他脚下的黑影再次瞬间展开,几次扑腾就飞上夜空。 不久,尼克回到了黑色魔物群后方,降落时收拢黑影,走入黑色魔物群之中,巨大的黑影再次掩盖他的身影。 黑色魔物群隔天就回復原本的行进速度。牠们走着最短距离,八天后就抵达利摩姆以北的两个城镇之中较为上方的那一个。 尼克从黑色魔物群中走出来,远远眺望城镇的状况。只要再过两个城镇就能到利摩姆,只是不知道桑尼面对他的进逼,是否又会继续逃走。 不愧是他的子孙,都是这种面对危境也不肯放弃的个性。自从和桑尼见面以来,往昔和罗尔相处的片段就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之前他也曾经从远处看过他的子孙,但这么交谈还是第一次……是否因为这样让他想起百年前的日子? 尼克在原地待了一会,才走回黑色魔物群中。 皮耶城镇镇民们自从发现黑色魔物停在城外后,纷纷离开城中,剩下的人不足一成,多半是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的人们。这半年多来,由北方来的人们早将黑色魔物的恐怖传佈开来,凡是遇到黑色魔物的人,不知多少人失踪、受伤或者死亡。 即使听说过曾经有人被黑色魔物吞噬后生还,但更多消息却指出这些生还的人不知道幸或是不幸。大半生还的人们终日惊恐难安,夜晚更常莫名嚎叫;抑或失去意识彷彿废人,行尸走肉般活着。 谁都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 5-14停留的原因 5-15 继承 第十五节继承 莫里斯的书房中,近卫将这几日的状况报告完毕。黑色魔物已抵达皮耶镇北方,不知何时会展开攻击。 报告传递需要约三到四天时间,说不定,此时城镇已被攻陷了。莫里斯让近卫退下,转向一旁旁听的席哈克:「黑色魔物停留在城镇外,你怎么看?」 「城镇应该已经被攻陷了。」 「这么肯定?」莫里斯露出一个苦笑。「你不认为尼克会犹豫要不要遵守约定吗?」 「父亲也是这么看吧。如果尼克愿意遵守约定的话,就不会走这条路线了。」 莫里斯没说话,思考了一会却问道:「向希普奥尔商团接洽有结果了吗?」 席哈克点头:「有找到一个商团,可以将我们送到东方大陆,前提是我们要自己前往博登港。」说完后,他像有话想说却犹豫该不该说,停顿了片刻才问:「父亲,您真的打算要离开这里吗?」 莫里斯淡淡回答:「多一个准备总是好的。」 「可是……我们的人民……」 「这只是最后的打算,我也不想离开我们的家族土地,不想拋弃人民。」都已经说到这里,莫里斯像找到宣洩的出口,似辩解又似抱怨,语调烦躁地继续说道:「当初,我以为他只是想找罗尔王后代报仇,而脱离罗尔王室的统治是家族长久的心愿,彼此利益相同,我没犹豫太多就同意了。」 当着儿子的面,莫里斯平日的贵族气焰不再,他往后耙了一下头发,神色茫然地喃喃自语:「而且他的力量很强,先前你都跟在桑尼身边,所以我也没全数告诉你:除了他自身的力量之外,他的情报力与操控人民言论的力量,才真正令人敬畏。」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莫里斯表情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我原本不该和你说这些,好像在为自己卸责,但是你是我们家族下一任族长,我认为你必须更了解关于他的事,才能判断接下来该怎么做。」 「后来,当我发现尼克驱使黑色魔物时所展现的力量,才发现他说不定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南方贵族的帮助。他之所以找上我,只是想剥夺罗尔王王室曾经拥有的一切。」 「可惜我发现得太晚了。」莫里斯脸上满是懊悔。 难受的寂静在书房里蔓延,莫里斯没说话,席哈克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安慰父亲或者鼓励父亲,对他向来崇仰的父亲来说都并不恰当。 莫里斯沉默了将近一杯茶的时间,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表情严肃地开口:「儿子,我想,该将家族交给你了。」 「父亲……」席哈克讶异地看向莫里斯。 「我知道在这个关头,才决定将家族交给你,对你来说是很大的负担。但是你跟过桑尼,也比我更了解黑色魔物。我已经老了,家族的未来将影响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未来,应该交给你做主。」 父亲的这番话,彷彿雷声乍起,轰得席哈克一阵头晕。父亲召他回来时,他的确想过父亲是为了将家族交给他作准备,让他跟在身边学习,但他从没想过父亲「现在」就要将家族交给他。 莫里斯并没等席哈克回答,继续说道:「无论你要答应尼克,偕同南方贵族将桑尼交出去,或者直接带家族前往东方大陆,我都会支持你的想法。即使……」莫里斯犹豫了一下才下定决心说道:「即使你决定再次回到克罗帝王国,那也无所谓。」 席哈克觉得自己的思绪就像大雨过后的烂泥,混乱不堪,面对父亲的表态,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回答:「父亲……这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 「儿子,你没问题的。」莫里斯疲惫的眼神中浮现一丝期待,温和地说。 察觉父亲的决定没机会更改,席哈克一面努力釐清自已的想法,一面缓缓说道:「您的意见我明白了,不过事关家族的未来……请让我再好好思考。」 「好。」莫里斯理解地点头。吐完这个字,他的表情没有将族长之位交出去后的轻松,反而像失去奋战的理由,整个人变得异常疲累。 席哈克见状本想安慰父亲,可是一想到自己将面对的难题,双肩如同压上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先回去了。」父亲颓丧的模样让他不忍目睹,他逃难般丢下这一句,鞠躬后就大步往外走。走出书房前,他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书桌后方的身影,失去了昔日贵族骄傲的挺直背脊,痀僂得彷若平凡老人。 他闔上了房门。 席哈克一走出书房外回廊,见到两位等候的亲随,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说道:「走吧。」随即像身后有什么追逐般,快步沿着最短路径走向大门,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两位亲随看他的脸色,机警地什么也没问。 三人快步走着,很快走到莫里斯宅邸大门。 刚踏出门外,席哈克就停下了脚步。 他的脸上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待了将近一杯茶的时间,亲随忍不住问道:「大队长,您要回自己的住所吗?」 席哈克回到领地后,并未担任哪一个城镇的镇长。莫里斯说他之前担任桑尼的亲卫队长,又曾指挥队伍前往北方,领队经验丰富,让他率领家族亲兵,四处探访与安抚各地状况。 「没有。」席哈克答完这句话后又不说话,两位亲随皆摸不着头绪,两人眼神交会满是疑惑,席哈克又是一句:「走吧。」随即领头大步走了出去。 席哈克没说要去哪里,亲卫们也只能紧紧跟着。 他穿过了市场。 领民们忙着手上的工作,认识的和他打招呼,不认识的人则露出疑惑的眼神,低声询问一旁的人。他小时候就到王都陪同桑尼殿下长大,领地内还是有很多不认识他的人。 他听到有人谈及黑色魔物,表情虽然忧虑,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黑色魔物已经来到南方,他们并未让领民知道,只是商人们消息传递较为灵通,此时知道也不奇怪。 他走出城外。 秋天是收穫的季节,四处都是忙着採收的人们,偶有人们抬头看到他,向他恭敬地脱帽行礼,或者露出微笑。 他对领民们的感情,自己也说不上是深或浅,这些年都在王都,虽然父亲会和他说领地的状况,但是自己并未亲身和他们相处,总觉得有些隔阂。这一年多来巡视各地,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家里,却又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他听到有人提及今年收穫不错,只是现在北方状况混乱,与商团们的交易也中断了,不知道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一旁则有人安慰着说道,别抱怨了,现在要感谢莫里斯大人,这时能住在自己的家,吃饱穿暖就已经很好了。 他呢? 接下族长后,他该将这块领地上的人们带去哪里? 原以为按照父亲的计画,他们能过着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受到克罗帝王国的统治,也不用再让孩子们到王都任职,努力维持领地的利益。 现在尼克片面撕毁双方协议,他该怎么做? 既然毁约一次,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偕同南方贵族将桑尼交出去,绝对只是拖延时间的做法。回想黑色魔物散发的恐怖死寂,他知道绝对不可能和黑色魔物和平共处。 或者向桑尼表示愿意再次效忠,希望他原谅自己,共同想办法对抗黑色魔物? 只是他跟在桑尼身边太久了,十分了解他。即使他现在原谅他,如果真能解决黑色魔物,之后他绝对会採取其他手段,一步步限缩南方贵族们的权利。他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或是…… 走他之前想过的另一条路? 席哈克漫无目的在城中城外走动,一面看着领民们生活的模样,一面思考什么才是最好的道路。 5-15继承 5-16 交战在即 第十六节交战在即 何时该去攻打黑色魔物? 大家心底都知道准备得再多都不够、准备得再久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以从斯凡、蒂雅、凯克三人,到凡克小队的队员们,都没有人主动提起这个问题。 凯克还没有找到四位元素之神。 队伍的人数太少。 找到四位元素之神,但是不知道怎么运用元素之神的力量。 队伍的人数找齐,但是不知道如何合作。 了解如何运用元素之神的力量,可是施法时间过长。 大家心底也清楚,这一路以来遇到的障碍,一方面固然是真的没有准备好,一方面也是他们用来逃避「何时攻打黑色魔物」的藉口。 不过,当凯克已经成功缩短施法时间,队伍也都找到合作方式备齐装备时,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拖延的理由了。 另一方面。 马基恩阁下倒是在凡克小队还有许多问题尚待克服时,就同斯凡谈过几次何时该攻打的议题了。虽然斯凡表示他们还没准备好,讨论这个太早了,但是马基恩认为战争的时机点,有时甚至比充分准备还要重要。 他丰富的经验教会他一件事:失去关键的战略时机或者地点,反败为胜的机会将变得十分渺茫。 不论他们是否已经准备好,「事先」决定攻打的时间也是准备的一环。而且这场面对黑色魔物的战役,绝对不可能完全依靠凡克小队的力量,他们需要更多后援,先决定好攻打时间,也能让各方援助跟着动起来。 马基恩的说服强而有力,斯凡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毕竟他若没有接受商团的援助与马基恩的意见,至今也无法拥有凡克小队。 于是,他们根据已知情报与不断更新的消息,反覆讨论攻击时机——何时将是非得一战的时机点? 站在马基恩背后的商团立场来说,希望将黑色魔物的损害侷限在克罗帝。 一方面,黑色动物以及接连出现的白色动物和黑色魔物,已经严重损害无之森的物资交易与克罗帝的农牧產品流通。他们不想希普奥尔也受到攻击,这将扩大他们的损失。 另一方面,他们愿意资助斯凡,就是希望斯凡能取得克罗帝国土的一部分,未来可以依靠斯凡的统治谋取利益。如果克罗帝本身都被消灭,名义上拥有国家权力的桑尼死亡,斯凡将无法依照国王颁定的命令取得领土,需要更多时间与资源统整诺姆大地西部。时间拉长,投入的资金更多,不知何时才能回收,他们并不乐见这样的发展。 商团希望战役在克罗帝开始,也在克罗帝结束。当然这些考量,马基恩并未如实告诉斯凡,仅是单纯说身为希普奥尔国民,不希望希普奥尔受到伤害。而且对斯凡来说,在克罗帝王国内取胜,才能取得国王颁定的奖赏。 既然决定在克罗帝国内作战,关注克罗帝的情势就变得更加重要。 就在前几个月,斯凡见过桑尼,知道他决定南下收復贵族领土后,马基恩就派出更多人手密切观察黑色魔物与桑尼的动态。 根据最新消息,黑色魔物已进入克罗帝王国南部。虽然不知道为何黑色魔物攻陷王都之后,一改先前全面扫荡北方领土的左右盘绕路线,改为单线前进,但根据牠们的路线判断,目标可能是先击败桑尼。 如果想在牠们击败桑尼之前行动,也只剩下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此外,依照之前的资料判断,黑色魔物最活跃的时期是冬天。蒂雅第一次看到黑色动物与白色动物在冬天;克罗帝王国北方领土被黑色魔物全面攻陷也在冬天。冬天严寒,人类行动受限,黑色魔物似乎不受影响,成为牠们的最佳进攻时机。 再一个多月就是冬天。如果冬天前没有打败黑色魔物,不知道黑色魔物会将克罗帝吞噬到什么程度。最糟的状况是牠们将完全消灭国王及其追随者,摧毁克罗帝的反抗意志。 眾多因素考量之下,秋末,是不得不一战的时机点了。 斯凡与马基恩讨论何时攻打的过程里,时间一天天过去,情势也越变越险恶,马基恩与斯凡一直担心他们赶不上时间,好再最后凯克的施法时间大幅缩短,凡克小队也练出默契了。 马基恩很快与斯凡决定攻打的日期,并且告诉他,他只需要将装备完整的凡克小队带到会合地点,其他事情他会与管事迪比奇商量处理,要他不必烦恼运送物资等等琐事。 决定攻打日期的当天,斯凡就通知所有人隔天早晨在训练场集合。 训练场上,斯凡向大家宣布迎战的时间与计画。 从普诺尼兹城前往黑色魔物所在地大约需要十五到二十天时间,运送物资则需要更长时间。为了让凡克小队能以最佳状态迎战,备用装备与物资将提早出发。 所有队员们将直接南下,走到希普奥尔中部地带后,再穿过哈特山中段小路,抵达克罗帝中部后再南下。 他们将在十天后出发。 最后这十天里,斯凡要求前八天所有人都要参加模拟作战。模拟战和先前一样,以凯克的施法计画为基础,只是这次凯克也将会加入共同演练。 自从凯克决定施法的顺序,佣兵老师就按照他计画的顺序——先用暴雨挡住黑色魔物,再使用火雨和狂风融蚀牠们——指导队员们针对各种状况练习过无数次。例如黑色魔物集体加速衝出暴雨该怎么办?拦住黑色魔物后少数魔物突破暴雨该怎么处理?如何共同后退前进? 听闻凯克将加入共同训练,队员们一方面为迎战黑色魔物担忧,一方面又十分期待能亲眼目睹凯克魔法师的魔法。 那位可是目前唯一一位取得元素之神的力量,有机会消灭黑色魔物的魔法师啊。 他们真的没想到,训练过程里只看到凯克施放细微的雨丝、飘散的火星与轻柔的微风,让所有队员们心中都难以置信。 一起参与训练,看到大家反应的斯凡,才发现他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 为了避免队员们担忧,他们一直没有和大家分享凯克魔法练习的进度。虽然他曾对马基恩提过元素之神的力量限定用在黑色魔物身上,而且只能使用三次;凯克也曾对老师们提过这件事,但凡克小队队员们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情况。 眼见大家的表情从不可置信转为担忧,斯凡连忙集合大家解释。元素之神的力量太过危险,练习中无法施放,大家照着之前练习的方式,假想魔法施放的情形就可以了。 听完斯凡解释,有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大多数人仍是一脸疑虑,不管怎么样,既然队长都这样说了,他们也只能继续练下去。 原本大家就对黑色魔物这般恐怖未知的事物,始终藏着一份恐惧,如今又看到主要攻击手凯克的施法,眾人心里不禁蒙上能否战胜黑色魔物的阴影。 交战在即,忧惧却彷彿浓雾在眾人之间扩散开来,练习几天下来,大家没有战斗前的最终努力气氛,反而一副丧失斗志的模样,让斯凡心中十分着急。 受到大家影响,连他自己,也不禁对从来没看过的元素之神力量產生怀疑。 5-16交战在即 5-17 阴谋、算计、背叛 第十七节阴谋、算计、背叛 两天后,席哈克确认了方向。 此时他正在莫里斯的书房,向父亲说明他的想法。 既然不可能和黑色魔物共处,他们能做的只有和桑尼联手。桑尼愿意和他们联手吗?退一步思考,即使桑尼不愿意和他们联手,只要他在,就能拖延黑色魔物攻击他们领地的时程,答案显而易见,将桑尼交给黑色魔物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过以他对桑尼的了解来看,他一定会和他们联手吧。桑尼十分了解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不会轻易受到情绪左右。 他计画向桑尼争取对等立场,要求他同意他们家族独立,相对地,他们将会提供一切资源,共同对抗黑色魔物。 至于击败黑色魔物之后,桑尼是否会改变态度? 席哈克仔细思考过了。他认为他们会有充足的时间筹画之后的事:击败黑色魔物之后,国内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该处理,例如让人们回到原本的家园、恢復北方领土、修復王都等等。未来数年之内,桑尼应当都没有时间处理他们。 眼下黑色魔物的威胁才是最迫切的事情,他更烦恼他们有可能击败黑色魔物吗?有机会避免牠们攻陷诺姆大地吗? 莫里斯的气色比两天前好了一些。他一面听席哈克说,有时点头、有时露出思考的表情、有时皱眉,但是都并未打断他。 听席哈克说完未来的方向后,莫里斯欣慰地点点头。「儿子,听完你的想法,我确定我的决定没错:我可以放心将领地交给你了。儿子,一切就照你的想法做吧。我明天就会向大家宣布,将族长位子传给你。」 席哈克来见父亲之前,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族长角色来思考家族的未来,担心自己想错了,没想到父亲如此认同他的想法。 他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想到什么,表情变得严肃地说。「父亲,我想询问一件事。」 「什么事?」 「您上次提到,您佩服尼克的原因,不光是他自身的力量,还有他的情报力与操控人们言论的力量,对吗?」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这两天席哈克不知道为何一直想起这几句话。这些句子彷彿响亮的鐘声,始终不断繚绕在他的脑海。 他总觉得这几句话似乎很重要。 「我想知道,您为何这么说?」 莫里斯犹豫了一会,表情才变得坚定地开口:「我想,既然决定将族长的位子交给你,你也该知道了。尼克,他有一批人类手下,专门从事杀人的工作,也能在人们间散布谣言。」 「上任国王,就是死于他们之手。」 忽然听到这句话,席哈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震惊地看着父亲:「您……父亲您的意思是,您早就知道莫尔陛下之死和桑尼没有任何关係?」 莫里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席哈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那和您有关吗?」 莫里斯再点头。 得到父亲的确认,席哈克不禁有些晕眩。他早就模模糊糊猜到前任国王之死和桑尼无关,只是父亲如此宣称,他也只能支持这样的说法。 莫里斯的表情变得坚定:「若非我们将国王之死安排到桑尼头上,怎么有名义反对桑尼的统治?」 阴谋、算计与背叛,等同政治的代名词,他早该知道了。 最初的震惊感平復下来后,席哈克很快接受这个事实。既然已经问了,席哈克决定问得更清楚一些。「父亲,您可否详细说明整件事情的过程。我需要藉此更加了解尼克拥有的力量。」 莫里斯点头,详细向席哈克说明事件发生的过程。他如何帮助尼克安插暗杀的人手进入王宫,如何提供王宫护卫的巡视路线;尼克在王都散播桑尼弒父的传闻时,他又如何同时在南部散布同样的传闻。 席哈克听完莫里斯的话之后,沉默了许久。 一方面,即使他早就知道父亲一直为了復兴家族努力,但是他没想到向来深受国王仰赖的父亲,会不顾多年情谊,帮助尼克杀了国王。另一方面,他又庆幸父亲涉入得这么深,假如暗杀国王的事情是尼克独自进行,代表他已经将手伸得这么深,也有能力深得这么深了。这样就太可怕了。 他也想到自己与桑尼之间的关係。 当他小时候去桑尼身边前,父亲就和他提过他应当保持的身分与立场。表面上,他是桑尼忠实的护卫与朋友;暗地里,他一定要将家族的利益放在最优先的位置。 父亲只是一直走在他相信的道路上。 想到这里,席哈克心里纠结的感觉才真正放下,同时不免嘲笑自己:醒醒吧,你根本不是这样良善的人,你的作为和父亲又有何不同,你也离开了桑尼,还在暗地里联络公主推动心中的计画。 席哈克很快放下情绪冷静下来。他此时才深刻体会到父亲做得这么多,他被保护得这么好,同时也察觉父亲的手段远远超过他的认知。 「父亲,原先我打算将尼克的情报交给桑尼,当作谈判筹码。现在我已经知道事情的全貌了。我担心将情报告诉桑尼,反而会引起他不必要的怀疑。可若我不告诉他,我们将一起搭上抵抗黑色魔物这艘船,我担心他误判对方实力。我想知道您的看法。」席哈克直视父亲,寻求他的智慧。 莫里斯只想了片刻,表情严肃地说道:「你没必要和他说这件事情,也不能说。你只需要告诉他,你发现尼克有人类的手下。」 「嗯。」席哈克思考着父亲的话。 莫里斯继续解释:「你不必给桑尼肯定的资讯,这样他反而会怀疑为何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可以说,我们也是受了尼克的瞒骗,是尼克告诉我们他弒父,要我们不能相信这样的王,赶快脱离克罗帝王国。」 席哈克很快明白父亲的意思,接着说道:「这样表示尼克可能就是杀死国王的人,他派人来告诉我们,表示他还有其他人类手下。」 「对。」 「我还可以告诉桑尼。后来我们才知道尼克就是控制黑色魔物的人,为了人类,我们派人对尼克做了一番调查,希望这些情报能够帮上他。」 莫里斯讚许地看着儿子。「好了,接下来,我们还是得讨论些琐事。关于你明天的继任族长仪式……」 决定将族长之位交给席哈克毕竟有些突然,再加上尼克又片面违背约定,黑色魔物的威胁越来越近,他们并没有计画举办什么隆重的仪式。 隔天早晨,莫里斯召集了族中较有份量的人士与主要负责领地事务的人员,宣布族长的位子将交给席哈克,眾人事前就得到莫里斯的通知,纷纷鼓掌祝贺,仪式就算完成了。 眾人呼拥着席哈克向屋外走去,他们绕行城中发放庆祝的麵包。一方面祝贺席哈克继任,一方面也是让领民们多多认识这位新族长。 莫里斯也派人通知镇长们席哈克继任一事,领地内纷纷举办简单的庆祝活动。在黑色魔物进逼的威胁之下,领民们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担忧与害怕,这次的庆祝活动,也算给大家带来短暂的欢乐气息。 5-17阴谋、算计、背叛完 5-18 领导者的义务 第十八节领导者的义务 茶香瀰漫,让人闻着就放松下来。 斯凡却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战斗的地点,依你们能抵达的时间估算,还是选在桑尼目前的驻地利摩姆城前方吧。再北一些的皮耶城镇太赶,空间似乎也不足让凯克施放魔法……」马基恩的食指游移在克罗帝地图上,察觉斯凡似乎没在听,停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斯凡很快警醒,随即看向马基恩。 「怎么了?没几天就要出发,为什么你这么不安?这会影响队伍的士气。」马基恩皱起眉头。 自从决定和马基恩合作,马基恩一向对斯凡很有礼貌,每当意见分歧的时候,也只是表明自己的看法,从未以自身身分或者经验压迫他。 斯凡还是第一次看到马基恩如此严肃的样子。 「斯凡,你的表现会影响队伍,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马基恩见斯凡未回答,语气严厉再问了一次。 这几个月,斯凡已经习惯和马基恩商讨如何对战黑色魔物,此时他的心中虽然还有些犹豫该不该说——连自己都不相信凯克似乎有些可耻——他还是自然而然说出这几天练习的事。 斯凡说完时,马基恩直视斯凡说道:「你做错了。」 突如其来的严厉指责让斯凡有些心慌,顿了一下才赶忙问道:「阁下,您指的是?」 马基恩看着斯凡,慢慢说道:「你应该知道,面对黑色魔物的这场战役,原本就是一场未知的战役。除了你们曾对上黑色魔物,对牠们造成些微损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迎战过黑色魔物,也根本没有人看过元素之神的力量。」 「如果你只是一般的队员,你表现出畏惧,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是队长。这本来就是一场未知之战,不了解对方实力,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打赢,在这样的状况下,你,绝对不能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为什么这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斯凡硬生生停住了。他大概明白马基恩的意思。 见斯凡似乎已经理解他的意思,马基恩接着说:「还记得我们曾在普诺尼兹城并肩作战吗?那时我并未见过罗伯斯尔施放城墙上的防御魔法,也从未看过你们解决黑色动物。」 斯凡回想当时状况,的确,那时黑色动物与白色动物第一次来到人类居住区域。不过,印象里他没有看到马基恩有任何慌乱的模样,他态度镇定指挥调动,并不忘鼓舞士气。 对照自己这些天的模样,斯凡有些羞愧。「您说的没错,是我做错了。」 「越是这种时候,你身为领导者,绝对不能慌乱或者担忧,你的表现队员们都看在眼里,而且会影响他们的表现。」 「那,现在我该怎么做,才能恢復他们的信心呢?」 「首先,你该做的事……」马基恩给了斯凡一些如何恢復士气的建议,讨论过程中马基恩一再强调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如果他表现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模样,队员们也会因此產生信心。 斯凡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能向马基恩这样拥有丰厚经验的领导者学习,他专注听着并不时提问,贪婪地吸收,希望将这些经验都变成自己的能力。 「接下来回到正题吧。」 斯凡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快点头:「好,刚刚说的,我会试着做看看。」 「不是试着做看看,你一定得做到。」 「我一定会做到。」斯凡坚定地回答。「关于战斗的地点,抱歉阁下,您能再说一次您的看法吗?」 马基恩简单将自己的看法再说一次。 「我的想法也是一样。不过桑尼信中提到的地点是皮耶城镇,该如何回覆他比较好?」从克罗帝王国回来之后,他与桑尼就经由商团商人通信,讨论如何攻打黑色魔物。 「在皮耶城镇开战,可以让他停在安全的利摩姆,对桑尼来说,自然比较好了。我们也不能直接指责他。你可以简单回答赶不及和空间不足,现在是他请你帮忙,你的想法占优势。」 斯凡点头:「谢谢您。我回去就请迪比奇写信,请他交过来。请再帮我送给桑尼。」 「等一下,记得信中再加一件事。桑尼务必要停在利摩姆。」 斯凡愣了一下,很快露出恍然的表情:「您怕他知道我们要在利摩姆外开战,事先离开到别的城镇?」 「对。」 「这样有什么关係吗?」桑尼并非战力,斯凡不懂为何一定要他留在利摩姆。 「这是你让克罗帝王国的人们以及国王,看到凡克小队迎战黑色魔物的最佳机会。」 斯凡刚点头,像又想到什么问题,犹豫了一下才问:「我该如何劝服他停在利摩姆?」他想到这段时间听到的消息,桑尼不让自已身处危险之中,一再向南逃窜。其实他心底深处有些鄙视桑尼的作为:一位国王怎么能一再逃离,不尽力守护人们的家园。 「先向他说明黑色魔物的目标是他,如果他转移位置,怕黑色魔物改变行进方向,这样会影响攻击计画。同时告诉他,这样会影响你们的士气。你再告诉他,你们很有把握打赢黑色魔物,希望国王陛下在场鼓舞士气。」 马基恩想将决战地点订在利摩姆,要求桑尼停在原地,其实还有别的考量。如果桑尼一走,追随他的人也会跟着走,如此一来无法在更多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好感。 唯有更多人看到凡克小队的表现,桑尼事后才更无法毁约。 让桑尼观战还有其他目的,一方面能让桑尼亲身体悟,凡克小队如何艰困地帮助他解决危难;另一方面,也让他看看凡克小队的实力,了解不可随便对待他们。 这些马基恩并未详细向斯凡解释。事实上,他现在才有些后悔,关于领导者的义务,他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斯凡的实力不能太强,他们才能顺利操控他。 不过这样后悔的感觉很快被他拋开。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打赢黑色魔物,这件事情无法达成的话,他们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诺姆大地也会遭遇莫大的危难。 「我明白了,我现在尽快去做。」斯凡向马基恩告别。 他走出书房后脚步未停,循着熟悉的路径走出宅邸大门,心中想着要先和迪比奇说明信件的内容,然后赶往训练场。 斯凡从小在市场帮忙,会阅读也会写简单的字汇,不过要自己撰写一封信还是有些困难,可能写几天都写不出来。虽然他认为应该尽早学会读写,未来才能治理领土,但马基恩说这些可以之后再学,先请迪比奇帮忙就好,现在他得将心力全部放在黑色魔物。 他想到迪比奇真的很能干,帮他很多忙。迪比奇是马基恩派来的人,刚刚他又从马基恩身上得到宝贵的经验,一时心中不禁充满感激。 5-18领导者的义务完 5-19 两封信函 第十九节两封信函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们变成这样!」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呜——我的孩子啊。」 「你杀了你的父亲,还想当我们的王吗?」 「我们逃得好累,不想再逃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你不配当我们的国王!滚出这个国家,我们要推黛娜公主为王!」 「求求您,牠们要得是您,如果您真心守护我们,求您出去吧。」 一声声疯狂的哭喊、一双双空洞的眼神、纷杂逼近的脚步声,无数人影靠了过来,有些人手上拿着绳子,有些人拿着斧头,不断向自己靠近。 呼——呼—— 桑尼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喘着大气,全身流淌着冷汗,慌忙从床边矮柜上拿起备好的水,一口气咕嚕咕嚕就灌了下去。 冰凉的水通过喉咙,似乎也能降温狂暴的梦境,他一次又一次深呼吸,试图平稳情绪。 得知黑色魔物直接走最短路径时,桑尼暗地高兴了几天:这样说不定能让尼克与南方贵族间產生矛盾。没想到随后接到的消息,却让他吃不下也睡不好。 这么多年以来,为了让南方贵族们真正效忠王室,王室也在贵族底下安插了一些人,消息就是从以前安插的人手那里传来。听说黑色魔物指使者告诉南方贵族们,只要将桑尼交出去,牠们就可以不再攻击南方领土。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桑尼十分愤怒,他没想过尼克会採取这样卑劣的手段,短暂的愤怒之后深深的忧虑袭来,来利摩姆之前就有不少的人反对他,会不会不用等到南方贵族们行动,光让这些人听到这个传闻,就会群起攻击他? 或者,这些跟随他的亲卫们也有可能将自己交出去? 即使这些亲卫们大都从年轻时就跟随他,最短也跟了他两年以上,但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席哈克都可以背叛他,谁说这些人之中没人会有其他想法。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想得越多,桑尼就越忧虑,偏偏他还不能将这份忧虑表现出来,或者对任何人倾诉,他不能让人民看出他的恐慌软弱,也不能让亲卫们看出他的猜忌。 现在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国土、失去王都、失去宫殿,失去贵族们的拥戴,唯一仅剩的就是王室长久以来累积的财富以及国王的名号,这两样事物是他復兴王室的希望,也是亲卫们还跟着他的原因吧——他知道,自己该信赖这些守护他至今的亲卫们,但他无法克制如此猜想。 深藏心中的忧虑,白天有事务要处理还好,每到入睡时就兇猛反扑,让他连续做了好几晚的恶梦。 隔天清晨,精神委靡不振的桑尼还是逼自己起床。如今人们的信心极度低落,一点不寻常的状况都可能引起恐慌。 简单用过早餐,他打起精神与城主亨利会面。 两人在原城主宅邸侧厅,讨论王都人们的迁居事宜,诸如运送建筑材料到城中的进度、城外果园的开闢工具发放、食物与御寒衣物的救济等等。 亨利如他承诺的尽量协助这些人们,而且他十分了解处理事情的先后顺序,使桑尼更想招募他成为自己的臣子。 讨论进行得十分顺利,正当两人还在谈论发放食物的份量时,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弯腰递给国王一封信函:「陛下,这是凡克小队的来信,您交代过一收到就要立刻送交给您。」 亨利看了桑尼一眼,桑尼脸上的急迫显而易见,他收起桌上的资料站起来说:「陛下,那我先告退了。」 桑尼瞥了一眼手上展开的讨论清单,又瞄了一眼刚收到的信函,很快做出决定。他放下讨论清单却对亨利说:「不用,你留下来,我们要讨论的事情还很多,等下继续谈。而且,说不定信中有需要你协助的部分。」 桑尼示意亨利坐下。「等我一下。」他拆开信函,快速扫过其中内容,脸上浮现许久不曾出现的兴奋。「凡克小队说,他们决定在今年秋天迎战黑色魔物。」 这是他等候许久的好消息。自从见过斯凡并同意提供援助后,他多次询问他们计画何时攻击黑色魔物,却一直没收到明确的答覆,斯凡总回说正在准备中。虽然他心中十分着急,但也明白黑色魔物并非能简单战胜的对象,只能一直苦等。 「是否有明确的日期与预定地点呢?」趁着桑尼思考的空档,亨利也很快想了一遍身为城主可能需要提供的支援。 桑尼很快又看了一遍:「没有,信中只写今年秋末将攻击黑色魔物。」他停了一下反问道:「你的看法呢?」 亨利将手中的东西都搁在一旁,找出地图摊平在桌上,指着以北的两座皮耶城镇。「依据侦查队员传回来的情报,黑色魔物目前已占据这座城镇,不知陛下您是否知道,从凡克小队目前位置到这里大概要几天?」 「凡克小队,他们在普诺尼兹城,走路的话,大概要十五至二十天才能抵达。」 「秋末……」亨利思索了一下。「往回推算的话,最晚再过一个月他们就该出发了。信中是否还提到其他的事?我可以先做安排。」 「这就是我需要你协助的理由。他们说他们从远地而来,将自备沿途中的物资,但还是需要我们提供协助,包括住的地方与抵达后的饮食。」 亨利点头。「对于前来援助我国的勇者们,这些协助是应该的。」他低头看着地图继续说道:「假若交战位置尚未决定的话,我建议定在我们城外北面空地,这样不论安排住宿或者供应饮食都比较容易。」 桑尼跟着亨利的话语看向地图,听到这里时抬头说道:「我希望在上一个皮耶城镇附近作战。」 原先桑尼设想若黑色魔物绕行的话,他可以延后移动到下一个据点;若黑色魔物走最短路径,中间相隔两座城镇,他也还有时间因应。 假如选在利摩姆交战,他总不能说自己的安危最重要得先离开这种话,万一攻击黑色魔物失败了呢?尼克还会再一次放过他,等他落入眾叛亲离的下场吗? 「陛下,请问您希望这么做的原因?」亨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苦恼。 桑尼飞快想着合理的措辞,语气担忧地说道:「我们毕竟没看过凡克小队攻击黑色魔物的状况,只听闻他们曾经对抗黑色动物与白色动物,但你也知道那是不同的。不知他们取胜的机会有多少,我不想让利摩姆与人民们遭遇危险。」 以亨利的立场来看,将交战地点设在皮耶辖下城镇很奇怪,一方面拉长物资运送时间,一方面也不知道皮耶城镇会採取什么立场。如果临时需要躲避或者支援,他们没有任何应变空间。不过听完桑尼的说法,亨利也不得不认同陛下有他的道理。 一时之间,亨利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好了。 桑尼瞄了一眼亨利的神色,知道他似乎有被说动。「这件事情我还要再想想,也需要和凡克小队讨论。确定后再告诉你吧。」 两人正准备要继续讨论原先的事情,刚刚进来的亲卫又再次快步走进厅内,脸上表情有些微妙,他弯腰递上一封信函:「陛下,博德家族的新任族长,席哈克?博德的信函,急件。」 听到亲卫的报告,桑尼表情一愣。 席哈克? 他寄信给自己要做什么? 5-19两封信函完 5-20 认真就是信赖的表现 第二十节认真就是信赖的表现 「伊伦特,请帮助我吧!亲爱的池水精灵伊伦特,我吟诵你的名字,请发挥你的力量,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十团一面,前往我指尖所指之处,细雨滴答,愿池水精灵伊伦特损伤来敌。」 咒语吟诵的声音自后方清晰且坚定地传出。 斯凡一听到凯克吟诵的声音立刻绷紧神经,双手横举大剑摆出抵御姿势,双脚也由原本的左右横站改为前后跨步。当四周开始瀰漫凝结的水雾,他迅速奋力举起大剑、跳起下劈,借跳下的力量回身朝后方全力狂奔,心中默念步数。 跑了约二十步,他随即再次转身,举起双剑对峙十五步外正缓慢移动,由第二队伍担任的黑色魔物群。 距离斯凡约二十五至十五步的范围之内,天上开始飘落雨丝,细小的雨点垄罩第二队伍。 近午暑气逼人,细雨使炎热的天气里飘散阵阵凉意。 然而这股舒适感虽然轻柔地包覆人们,却丝毫不减训练场上大家浑身散发的紧绷刚肃气息。 「斯凡前方,五人。」佣兵老师语气严厉喝道:「其他人互相检查,身上沾到水的立刻举手。」 「沾到水,两位。总共七位,太多了!全体再来一次!」 「全部的人都给我认真跑。如果现在真的攻击黑色魔物,你们七位早就被暴雨淋到失去移动能力了!」 原本位置仍飘着细雨,所有人准备从目前位置再来一次。 「换火雨。」凯克一面跟着往后退,一面朝台上喊道。 同样过程再次展开。 同样的练习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从清晨开始已经练了六次,所有人都难掩疲惫的神色,但是看到队长斯凡专注的态度,纷纷转转脖子抖动手脚,重新振奋精神。 那天斯凡与马基恩讨论后,立刻回去找佣兵老师修改接下来的训练计划。佣兵老师请凯克来,确认能做到的程度。他们希望凯克能完全重演元素之界的施法过程,同样透过小精灵施法、同样的施法时间与范围,以进行模拟作战。 凯克一开始不太懂他们要做什么,说自己讲过很多次——元素之神的力量只能用于黑色魔物,只能使用三次——他无法在训练时使用元素之神的力量。 一番讨论之后,他才理解他们只是希望重现施法方式、施法时间与范围,不需要和元素之神力量一样的威力。凯克听懂之后,走到一旁喃喃自语很久,才答应可以试试看。他和小精灵练习了约一顿饭的时间,发现将操控的元素数量大幅降低,就能达成佣兵老师的指示。 确认凯克能模拟施法过程,当天斯凡、蒂雅、佣兵老师与凯克四人就先单纯进行简单的走位练习。 隔天凡克小队立刻根据新的方式展开练习。 佣兵老师将凡克小队分成两个队伍,一队在凯克施法过程中抵御黑色魔物,一队则模拟黑色魔物攻击。 抵御黑色魔物的队伍必须掌握凯克施法的时间,施法完成前转身后退,让魔法只会阻碍伤害黑色魔物,而不会影响自己。 据凯克描述,他在元素之界看到的神之力十分暴烈,倘若被「炼狱火雨」或者「风刃斩劈」垄罩,即使队友们都穿着魔法防护盔甲,仍然担心他们会受伤。 斯凡、蒂雅等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元素之神魔法的名字,不禁互看了一眼,心中希望真能如魔法名字般威力强大。他们也不禁庆幸蒂雅前些日子的建议,暴雨奔腾应该是其中最不容易让人受伤的魔法,如果队员们退得稍微慢一点,可能影响后续的移动能力,但不至于会伤害身体。 不过斯凡认为,所有队员都必须熟练如何应变,他们无法在战斗初期就失去任何一分战力,尤其凯克并没有在元素之界外面使用过元素之神的力量,实际施放时还怕会有差异。 所有人都必须瞭解行动的时机:何时魔法即将完成必须后退、如果来不及施法黑色魔物就突破防御线如何处理、魔法施放之后黑色魔物仍然衝破暴雨该怎么办? 他们将这些状况拆解成数项训练。第一项是如何确保凯克顺利施法,并在凯克施法后约半顿饭的时间时,掌握后退的时机,抵达下一个防御线快速重组队伍。所有人都必须完成这项训练。 新的训练开始之前,斯凡先请凯克描述施放元素之神力量时的景象。 凯克的描述不是很清楚,也没有具体说明会对黑色魔物造成什么伤害,所以虽然大家都大概知道元素之神的力量很强大,不过没有亲眼看过,还是不免存疑。 大家心中没问出口的疑问是,为何不能在空旷的地方实际施放呢? 斯凡看凯克说到一个段落就请他下台,他站回台上中央继续说明:元素之神的魔法威力太大,无法直接运用在练习之中,他们商讨之后,决定先请凯克施放弱化的魔法。施法的方式、时间与范围都大致相同,唯一差别只有威力。 斯凡严肃地说,他们是诺姆大地上最后一个能抵御黑色魔物的机会了。假如他们落败,诺姆大地上的人们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苦难,人们可能都会落得和克罗帝王国人们一样的下场: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只能等待被黑色魔物吞噬。 他再次强调为何要进行这样的训练。元素之神力量强大,若他们在战争中受到波及,不但不能防御黑色魔物,反而会拖累整个队伍。所有人都要将每次练习视为实际的状况。 新的训练方式十分严苛,两队轮流不停跑动再跑动,绷紧神经感受训练场上的状况。大部分队员们一开始对这样的训练并不以为然,毕竟跑来跑去闪躲细雨或者火星看起来十分可笑。 不过经过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之后,他们见到佣兵老师与斯凡严厉的态度,所有人也自然跟着改变心态。他们开始逐渐相信斯凡说的话是真的,假如他们慢一步做出反应,真的会遭到火焰吞噬或者暴雨淋湿,斯凡才会如此严厉要求他们。 很奇怪地,虽然第一天练习结束时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们无法即时后退,但是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改变了。他们开始相信斯凡与凯克说的话,若非如此,斯凡、佣兵老师、凯克他们怎能如此投入每一次练习。 第二天清晨,每个人的身体还残留昨日的疲惫,精神看起来却都还不错。他们开始觉得完成训练之后,他们与黑色魔物的战役将如同演练过程,真的能打败黑色魔物。中午休息时,大家都安静用餐,试图恢復更多体力来进行下午的训练。 看到这样坚定的气氛,斯凡知道他们的努力奏效了。 不过,这两天的训练也让他看清一件事。 真的要配合凯克的施法行动,他们要做的练习还有这么多……个别黑色魔物突破防线该如何补位、来不及施法时如何全体后退、他如何单挑黑衣人,还有,假如元素之神的力量不足以对黑色魔物造成严重伤害,凯克需要更多次的施法时该如何行动? 这么多的课题都还要练习。 距离出发日只剩四天。 5-20认真就是信赖的表现完 5-21 各怀心机的重逢 第二十一节各怀心机的重逢 桑尼答覆信使愿意见席哈克一面,如信中所说,不过短短一日,隔天他就出现在利摩姆城城门口,可见他果真等在附近请求桑尼的召见。 席哈克只带了四名随从。 利摩姆目前管入不管出,对入城者卫兵也只有简单询问身分与来意便放人进城。 如此宽松的管制措施是经过桑尼与亨利议定,他们认为眼前最大的敌人是黑色魔物,牠们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不必派人混入城中;至于这座城的前领主福尔大人,他已知道利摩姆是黑色魔物的目标,又仍忙着搜寻儿子,怎会想夺回它。 不限制出城,可让想离开的人自由离开,降低城中动乱;宽松的入城方式,则可以了解入城人数,又不会引起人们不必要的担忧。 至于其他南方贵族们私底下是否有其他行动,例如抓住桑尼和黑色魔物谈条件?桑尼并未将这件事告诉亨利,与其说他担心南方贵族做什么,不如说他更担心城中的人知道这件事后引起动乱。 席哈克亲随向卫兵出示桑尼的签名,一旁很快走上另一名士兵,自称是城主亨利的部下,在此等候迎接博德家族一行人。 士兵看来是位干练的年轻人,他向席哈克鞠躬:「博德族长大人,国王陛下请我转告您,他不便前来迎接,派我带领您至他的住所见面。」 席哈克点头:「请带我们去。」 一路上亨利部下看来有些紧张,絮絮叨叨说着国王陛下现今住在哪里,解释着国王陛下正忙着和城主讨论城内外的建设,没办法亲自前来。 席哈克等人一副严肃的模样,席哈克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其他亲随们则面无表情跟随在一旁。 一行人沿着城中大路行走,沿途许多王都口音的人们来来去去,扛着建筑工具或者拿着麵包后快步走向东面小巷。 走了大约两顿饭的时间,年轻人带他们到了一座看起来比其他房屋更宽广的房子。「我们到了。」 他走到门口卫兵旁,简单说了几句后,就领着一行人走了进去。 门口卫兵倒是多看了席哈克一眼,他们走远时还可以听到卫兵的交谈声传来:「那不是席哈克队长吗?」 年轻人领着他们进入大厅。「博德族长,请您稍坐,陛下很快就到,请容我先退下了。」他说完朝席哈克鞠躬,转身走出大厅。 席哈克并未入座,亲随也跟着站在一旁。 大厅空空荡荡,没有多馀的装饰或者奢华的摆饰,可能正如刚才那位年轻人所说,这里不久前才是城主的住所,想来城主是一位质朴的人。 不过桑尼才刚进入利摩姆城没多久,就已将迎接他的事情交给城主处理,而非派出自己的亲卫,代表这位城主这么快就取得桑尼的信赖?或者桑尼担心亲卫都是熟悉自己的人,怕自己不好意思,或者不希望亲卫和他接触? 进屋到现在,没有任何人要求他的亲随离开,或者要求他们脱下武器,也不知道是不是桑尼,不,现在要习惯称他为陛下,过于自信?或者他完全相信自己信中的陈述? 陛下派人来接他,一路上看起来也很礼貌,但是这位年轻人似乎也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而他带他们来大厅,不带去一般客人来访时常去的侧厅,或者亲近人士相谈的书房…… 四周静悄悄,越发让席哈克心中惴惴不安,无数的念头浮现脑海,又一一被他推翻。 当席哈克还在烦恼时,外面传来三至五人的脚步声,夹带着兵器在行走时撞击盔甲的声音。 席哈克不禁绷紧神经。 为了取信桑尼,他不敢带过多人手引人疑竇,但是,假如桑尼无法原谅他的背叛,假意愿意见他,实际要在这个空旷的大厅动手,将他抓起来呢? 这个想法不无可能,这样做可以惩罚他的背叛,而且也能打击博德家族。 席哈克呼吸短促,一旁的亲随也跟着紧盯住大厅入口。 桑尼就在眾人的注目中缓缓走了进来,厅外阳光蒙上他的金发,一如以往的耀眼出眾。 「席哈克,好久不见。」 他无奈地说:「没想到你还会要求见我。现在我该叫你一声博德族长还是席哈克呢?」 一听桑尼无奈中带着自我调侃的语气,席哈克立刻领悟到刚才的担忧都是多馀。桑尼果然如他判断,不会在这种危急关头另外树敌。他突然单膝跪地:「陛下,请您原谅我与我们家族的错误。」 桑尼快步向前,一把扶起席哈克,温和地说道:「让他们都退下,只有我们两人好好谈谈吧。」 席哈克点头,转头对亲随吩咐:「你们跟着陛下的人出去吧。」 桑尼也对身后的亲卫说道:「你们带着博德家族的人下去休息吧。」 席哈克的亲随犹豫地看了席哈克一眼,看到席哈克眼底的肯定与催促,才跟着桑尼的亲卫走了出去。眼见大家都走了,桑尼才对席哈克说道:「听说你带了些人来,侧厅怕不够大,才让人带你来大厅。我也才刚住进这里没多久,大厅没什么机会用,太空旷了,跟我去侧厅谈吧。」 虽然不知道实际状况是否如此,或者刚才的举动也是桑尼的操控手段之一,但既然桑尼愿意温和地向他解释,表示双方很有机会合作。 他跟着桑尼走向侧厅,一路上桑尼什么话也没说,又让席哈克担心起来。直到两人走进侧厅,席哈克发现没有其他人时,才松了一口气。 「坐吧,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桑尼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取笑的意味。 厅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僕役端了茶与点心进来,摆在桌上后就转身离开。 眼看真的只有两人相处了,席哈克没入座,又再次单膝跪地,语气愧疚地说道:-「陛下……」 这次桑尼倒没有立刻去扶席哈克了,他语气有些生硬:「你不告而别,后来就听到你父亲宣布独立,真的让我很难过。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至少该和我说一声你要走。」 席哈克没有多加辩解,内疚地低下头:「请您原谅我和家族的错误。」 「起来吧。」桑尼往前一步扶起席哈克,半压着他入座后才说:「你们能认清黑色魔物,选择支持我,我很感谢。」 席哈克的表情仍显得有些复杂:「殿下……不……陛下……」 「这样扭捏可不像大家都知道的亲卫队长席哈克啊。」桑尼笑笑地说:「我们快进入主题,以免你的那些亲随们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席哈克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我刚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或者博德族长呢?」桑尼望着席哈克。 席哈克知道这是桑尼在试探他的态度,如果视作亲卫队长可以立刻拉近彼此关係,但相对来说等同接受臣属的身份;如果当作族长,表示他们将生硬地谈判彼此的利益。好在他早就和父亲推演过了。 席哈克表情郑重地说:「私底下,我当然是您的朋友,但是我现在已继承族长的位子,背负家族未来,将率领家族子民全力配合陛下,『一起』对抗黑色魔物。」 桑尼点头:「这是当然,你们是南方『领地』里最大的贵族,又曾对黑色魔物做过一番『研究』,一定能提供许多帮助。」 「陛下,有件事情希望能获得您的首肯,我们家族已经宣布独立,若您能承认这件事,我们家族上下将——」 桑尼没等席哈克说完,截断了他的话。「我们先讨论如何对抗黑色魔物吧。黑色魔物不除,我们都将失去生存之地,还谈这些做什么。」 「是。」 桑尼的语气又转为温和:「我理解你有你的立场,但是,若我的国家内大家都想要独立,王国该如何好好统治人民呢?我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例如你们在保卫王国的战役里做出卓越的贡献,我们再来商谈此事吧。」他直视席哈克:「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立场。」 「谢谢陛下如此为我们家族着想,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席哈克谦恭地说道。 桑尼若有所思看了席哈克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议题,开始交换黑色魔物的情报。 表面上,两人交谈顺利,毕竟双方相处这么多年默契十足,很快掌握到黑色魔物主使者的状况。但两人心底都不免有些感叹,有些关係一旦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 5-21各怀心机的重逢完 5-22 各方的行动 第二十二节各方的行动 距离出发日还剩下三日。 凡克小队仍在训练场奔驰,模拟防御后退、集中包围单一黑色魔物、保护凯克后退等假想行动。 他们拆成数个小组分别执行不同任务,却又相互支援,奔跑时眼神不经意交会,闪着对彼此的鼓舞。 元素之语殿堂。 两群魔法师,一群约二十多人整齐排在罗伯斯尔身后;一群七人随兴站在希普多德后方。两群魔法师人数、气质、排列方式都迥异,却都一脸专注看往元素之语殿堂入口。 入口处,泰勒严肃地看着他们,朝他们一鞠躬。「拜託你们了。」 魔法师们也向泰勒鞠躬。 不知是否受到魔法师学习方法的影响,两群魔法师给人的感觉虽然不太一样,但有一点相同,他们似乎都专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凯克即使在魔法师里也是一个奇葩。学术派魔法师专注咒语研究与背诵,异想派魔法师们专注观察自然演变,大部分都不太爱说话。 双方互相敬礼之后,彼此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前来接应的商团嚮导带着两群魔法师们,踏上前往利摩姆的路途。 自从罗伯斯尔成功啟动城墙防御魔法,抵御白色动物与黑色动物来袭,马基恩就意识到元素之语殿堂的力量将是未来战役里的胜负关键之一。那时他还不知道黑色魔物存在,只是从斯凡等人当时提供的情报推估,白色动物绝对不是最后一波攻击。 普诺尼兹城墙守卫战结束之后,他找家族主事者谈过几次,决定私下援助元素之语殿堂。 这也是为什么长久以来不被重视的魔法力量,在不諳商业运作的魔法师们带领下,这些年还能如此快速发展;为什么光靠书信联系,向来对诺姆大地局势延迟得知的魔法师们,能这么了解黑色魔物的动态。 背后都有商团的力量运作。 白色动物进攻克罗帝,诺姆大地兴起冒险者们攻击白色动物换取赏金的时期,商团还只将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力量视作新兴的生意,藉此弥补失去无之森物资的收入。黑色魔物出现后,希普奥尔王国贵族们才发现魔法似乎是唯一可以抵御的方法,加倍投入各种资源,强化与魔法师们之间的往来。 当他们开始资助凡克小队,也并未忘记元素之语殿堂魔法师们的力量。事实上,他们并不认为凡克小队一次就能打赢黑色魔物,他们当然希望他们打赢,不过流淌在血液内的商业思惟,让他们无法将胜负完全压在凡克小队。 敌方与己方实力未明,如同开闢一个全新市场,如何不考量失败的风险。 元素之语殿堂之所以另外派出魔法师,一方面来自希普奥尔贵族们的请託,他们希望能协助凡克小队,带回更多黑色魔物的情报,最后,他们想在危急时保存最后的希望;一方面是精灵的託付,除了凯克之外,多位旅居外地的异想派魔法师,也得到小精灵的警告,几个月前就赶了回来。 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们并没有告诉凡克小队,应该说刻意隐瞒他们会前往协助一事。马基恩一直密切关注凡克小队的训练状况,也曾直接和泰勒谈过几次:凡克小队内部还在培养默契,以魔法师们的身体能力,协同作战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 此外,假使黑色魔物暗地观察人类的反抗行动,他们希望牠们将所有目光都放在凡克小队身上,错估人类的实力。 哈特山中麓。 惯于徒步穿梭林间野外,专为商团採买珍稀物资的成员们,数十天前全数抵达哈特山山脚。他们逐一从商团马车上接过物资,每个人都背负半身高的包裹,进入马车无法运送的哈特山。 他们都是善于运送商品的老手,也都知道这些物资将用在黑色魔物的战役中,商团又承诺了丰厚的报酬。大伙精神抖擞、步伐稳定,务必要在战前将所有物资送达利摩姆。 利摩姆城。 数天前凡克小队来信,要求将迎战黑色魔物的地点设在利摩姆城外。 他们提出三个原因:第一、黑色魔物身形庞大,需要空旷的交战场地,避免己方视线受到阻碍,影响指挥。陛下建议的皮耶城镇,前有小丘林地,不适合交战。第二、即使他们收到回信立刻出发也需要赶路,才来得及在皮耶城镇前拦住黑色魔物,疲惫状态下怕影响战况。 第三、他们希望国王陛下能率领军队,作为他们最坚实的后援。 桑尼一收到信立刻拆开,反覆看了几次,随即找来亨利与席哈克讨论,会议很快做出结论,桑尼亲自回信,当场就交由信使带回。 凡克小队提出的三个理由听起来都十分合理,亨利与席哈克也都赞同他们的意见,毕竟绕过前一个皮耶城镇准备战区与后援,人力或者物力上都加倍费力,也怕有不可预知的状况耽误时间。席哈克也认为若带领族人来支援,驻扎在其他贵族领地,怕引起纷争。 桑尼从会议开始就没说话,坐视亨利与席哈克发言,等他们都说完后也只点头表示认同,随即要两人以利摩姆为预订战区,准备各种事宜。 他要亨利给他战区与后援配置的计画,战区部分包括详细的地势起伏探勘、利摩姆是否增设防御设施、人员如何将物资伤药快速送到战区;后援部分包括凡克小队与其他支援人员驻所、食物与伤药的清点与准备。 他要席哈克给他黑色魔物主使者的手下资料,他们之前曾经接触过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样貌特徵,以及他预计将带多少族人前来支援,进战与远程的比例。 一切交代完毕,两人告退后各自忙碌去了。 桑尼从侧厅回到书房。 自从知道凡克小队预计今年秋天攻击黑色魔物,他的心情既期待又担忧:期待的是,终于有力量能和黑色魔物抗衡,不必再继续逃避;担忧的是,凡克小队打赢黑色魔物的机会有多大。 他自己曾亲眼看过黑色魔物,知道牠们铺天盖地的巨大恐怖,但是他从未听过任何人看过元素之神的力量,祂们的力量真能打败黑色魔物吗? 如果唯一的希望破灭,他该如何面对人们的恐慌,不,或许再也不用面对了吧。他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另外还有一件让他烦恼的事。 桑尼拿起放在桌面左侧的牛皮地图,轻轻将地图摊开,用手抚摸克罗帝王国曾有的领土范围。 而且,即使打赢了。 这段时间和凡克小队接触,接触的越多他心中的不安就越重。根据之前情报以及他亲眼见过他们的印象,凡克小队应该以斯凡、凯克、蒂雅三人的冒险小队为主,加上后来加入的志愿者。 他们应该是一群平凡的人们,不至于对克罗帝王国的统治造成任何影响。 现在不论信件往返、用词措辞、战斗地点与策略的安排,甚至包括后勤援助等等,看起来都像拥有长年领导经验的人,与他之前的印象差异很大。 他越想,越觉得他们背后还有其他支援,他似乎能看到希普奥尔贵族们的影子。 如果……真能击败黑色魔物,他担心克罗帝再也不是克罗帝了。他的指腹划过地图上的广大领土,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5-22各方的行动 5-23 路途 第二十三节路途 凡克小队是静静离开普诺尼兹城,城中并未举办欢送仪式。 一方面,队员们都知道这场战役的危险性,绝对不下于远古时代征伐恶龙,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感伤的送别与担忧的眼神,只会造成心底动摇;另一方面,自从凡克小队募集到足够队员之后,多数时间都待在训练场,外界的人也不了解他们的训练状况。 如今这么多月过去了,最初的崇拜狂热之情也慢慢淡了下来,人们对他们的关注也少了许多。 还有一个原因。 自从他们决定在秋末迎战黑色魔物的消息传开,不论市场的间谈、街角的耳语里,普诺尼兹城的人们都不希望他们离开,城民们原本以为凡克小队将会留在当地,守护普诺尼兹城与希普奥尔王国。 对他们来说,克罗帝王国的人们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係,接受希普奥尔王国人们这么多资的凡克小队,为何要去帮助曾经敌对的国家?还好大多数人也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黑色魔物是诺姆大地上共同的敌人,倒也不至于有人跳出来反对他们离开。 出发前几天,队员们纷纷去找家人们道别。 临行之前,不捨与伤心难免,但是既然选择加入凡克小队,他们加入时早已有了觉悟。他们希望能给家人一个安心居住的地方,不会沦落到像克罗帝王国人民一样失去家园,如果没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只能自己出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斯凡、蒂雅早已失去家人,两人身为凡克小队的领导成员,忙着即将出发的各种事务,根本没什么时间感伤;凯克犹豫了一天,还是在出发前去找罗伯斯尔与白鬍子老师,没想到去到元素之语殿堂,两人竟都不在。 凯克身为最重要的攻击力量,脑海里都是这几天和凡克小队们练习的过程,以及施放的咒语,听到学徒说两个人都不在,他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去打听。毕竟他们要打黑色魔物也不是这一两天的决定,感伤、鼓励、担心的情绪已轮替多次,不差再次告别。 出发前两天晚上,三人倒是不约而同说要去尤里旅馆一趟。 自从迪比奇来当管家以来,他们再也没烦恼过吃饭的事——如同马基恩所说,他们此时应该将全部精神与时间放在如何打败黑色魔物——再加上凯克每次出去都引起注目,带着项鍊耳坠戒指的魔法师绝无仅有,四处传来的低语总是多少让人不愉快,三人也渐渐少去找尤里大叔。 「尤里大叔、马铃薯燉肉、烤鸡全部给我们各来一份吧,麦芽酒就不用了。」 一入座,斯凡就点了尤里旅馆的拿手好菜。 尤里大叔也没多说什么,没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久没来,更没问他们为何今天会来。他静静送上热腾腾的马铃薯燉肉与烤鸡,贴心帮他们分成三盘。三人也只默默用餐,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有蒂雅在离开时,说了句:「大叔,你的菜还是这么好吃。」 尤里点点头:「要再来吃。」 凯克回说:「当然,我们一定要再来吃。」斯凡反常地一手勾住凯克、一手勾住蒂雅的肩膀:「我们三个一定会再来。」 「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再来吃。」 三人都笑着点点头,一同转身朝木门走去。他们知道尤里大叔的情报灵敏,一定早就得知他们将出发迎战黑色魔物,他什么也不说,是不想在他们身上增加任何一点负担吧。 后天早晨,凡克小队的人全数出发,迪比奇和佣兵老师也一起同行,帮忙打理队里的事情,让凡克小队专心迎战黑色魔物,即使多一点胜利机会也好。 马基恩安排一整队马车载运凡克小队。凡克小队成员复杂,多数没有骑马经验,而且斯凡三人也都没有。马基恩希望他们尽量保持体力,抵达利摩姆时才能维持最佳状态,马车也只能载他们到哈特山山脚,进入哈特山之后,他们只能靠自己前往利摩姆。 斯凡毫不犹豫就接受了马基恩的安排。 此时不是客套或者维护自尊的时候,前段路程乘坐马车,可以降低旅途的疲惫,而且,夜间休息或者早上出发前,还可以把握时间再练习几次,乘坐马车时再休息就好。 队员们对斯凡这样的想法,无人提出异议,也没人私底下抱怨。事实上,自从改变训练方式之后,队员们一方面逐步建立自信,一方面却更觉得不安。这种看似完全矛盾的想法竟同时发生在队员们心里。 练习越多,彼此配合越有默契,越能掌握凯克施法的时间;练习越多,发现对于黑色魔物的了解越少,一切都只是推估猜测,不安感越重。 越来越多人将自己不安的心寄託在无形的事物,有些前克罗帝王国士兵祈求光明之神;有些佣兵们选择擦亮装备与武器;有些听闻凡克小队事蹟才加入的人们,相信斯凡坚定的态度。 令斯凡意想不到的是,队伍中超过一半的人们开始相信元素之神。 不知道哪时开始,或许在每一次练习里,队员们试图抓准凯克完成咒语的时机,跟着默念凯克的小精灵咒语,又或许搭乘马车时,凑巧和凯克同车,听到他默默诵念元素之神的咒语。 祈求元素之神力量的咒语,凯克取自元素之塔的咒语记载,再加上他自己的些微更动——原本的咒语唸起来非常绕口——更动后的咒语变得更加好懂,也符合现在一般人的口语交谈。 路途上渐渐传开这样的说法:魔法师们以咒语歌颂元素之神的伟大,施法时更能发挥祂们的力量,各种改编版本也跟着出现,逐渐演变出各式各样歌咏与祈求元素之神的诗歌。 既然没有人能够打赢黑色魔物,需要借助元素之神的力量,我们何不信仰元素之神? 等到歌谣的来源凯克听说这件事时,距离哈特山山脚只剩下两天路程。 斯凡问凯克是否需要禁止他们这样改编流传,凯克想了想却说不必了。如果大家能因此更加相信元素之神的力量,也是一件好事。 凯克自己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当时元素之神提出的另一个条件,是要他散佈祂们的名字,这样倒也算是一种散佈元素之神名字的方式。 听着队员们哼着歌谣,凯克不禁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吟游诗人,如果、如果他们这次能打赢黑色魔物,编唱歌谣也是一种散佈的方式啊。他暗自将这个念头留在心底。 车轮轆轆,眾人乘着马车前进,摇摇晃晃昏昏沉沉,把握最后的休息时间。两天之后,马车抵达哈特山山脚,之后的路途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5-23路途完 5-24 他们都还能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吧 第二十四节他们都还能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吧 黑色魔物进入皮耶城镇之前,仍有不少南方贵族们抱持着黑色魔物主使者不会违背约定的可笑幻想。 直到侦查员传回消息、领地内人人悄声谈论黑色魔物越来越深入南方,南方贵族们才不得不思考如何面对这个危境。 前无北方贵族与克罗帝王都士兵抵挡,后无黑色魔物主使者的保证,如今南方贵族们如同待在一座独桥之上,前后的路都被封死,根本无处可走。要他们放弃自己的领土,逃到希普奥尔王国或者海外,他们又不甘心。 好不容易脱离克罗帝独立,才没有多少时间,就要他们从一个可以「完全统治」辖下土地的领主,变成流落异地的可怜虫吗? 他们无法接受。 他们只得继续派人盯住黑色魔物与国王陛下的动向。如果克罗帝五世能阻止黑色魔物入侵,他们这些背叛者会获罪吗?或者王将原谅他们?如果黑色魔物消灭克罗帝国王,他们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或者真如主使者宣称,黑色魔物进入南方贵族的土地,并没有违反约定的意思,仅是牠们走过攻打克罗帝五世的必经之路。依照这种说法,黑色魔物消灭克罗帝王国之后,将会转向希普奥尔王国,放过他们吧! 南方贵族们心底也清楚这样的想法又多可笑,但又无法不依靠这样渺小的希望安抚自己——他们连该支持哪一方都不知道,只希望不论哪一方获胜,他们都还能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吧。 黑色魔物进入皮耶城镇时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也根本无人可以抵抗,留在城中的人约莫数十人,大多数人们早在听闻黑色魔物要来时逃离。他们劝着彼此,先离开这里,说不定哪天还能回来,假如被黑色魔物吞噬,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些没有钱财或者食物,担心离开无法过活的人,趁着大多数人离开之后到各个空屋搜刮,看能不能翻出食物或者可供变卖的物品,直到黑色魔物出现,他们才不甘心地逃离。 留在城中的人们,都是无法离开或者不愿离开的人。行动不方便又无人理会的人、重病的人、觉得逃离毫无意义的人。 黑色魔物进入城中,垄罩所有留下的人们,没有人惊呼奔逃,或许对他们来说,他们早已身在黑暗之中。 黑色魔物毫无阻碍穿过皮耶城镇,一路上又走走停停,白天走得相当缓慢,夜晚稍微加快速度,朝第二座皮耶城镇前进。 第一座城镇果真被黑色魔物吞噬之后,皮耶果断採取行动,指派亲随到第二座城,通知城主与所有城民们尽速离去,协助他们搬移到他辖下的其他城镇暂居。 然而,面对城民们担忧的提问,诸如黑色魔物会继续侵吞城镇吗?哪里是安全的地方?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自从黑色魔物出现,关于牠们的调查始终在进行中,掌握到牠们通常只走单一路线,不会攻击四周的侦查者,各方势力派出的侦查员越来越多,日以继夜盯着牠们,希望了解牠们攻击的目的,或者至少了解被牠们吞噬的下场。 目前可知的部分,包括只要被黑色魔物吞噬的人,可能失踪、死亡、身体某部位丧失功能,或者陷入恐慌失神的状态;黑色魔物行经的土地,则发现食物腐败、栽种植物枯萎,饲养的动物们都不知去向的状况。 黑色魔物依然没理会四周的侦查员,继续往前走,通过第二座皮耶城镇。 南方贵族辖下的第二座城镇陷落之后,四周城镇的人们也开始纷纷逃离家园。原本南方贵族们就并未告诉领民为何不用担心黑色魔物,只是安抚领民黑色魔物只追着克罗帝五世——他们如何向领民们承认他们和恐怖魔物勾结——黑色魔物违背约定之后,他们更不可能让领民们知道他们的愚昧。 如今面对领民们的控诉与不安,他们只能躲避这些指责的声浪。 更进一步来说,他们能做什么呢?连他们自己都忐忑不安地等待黑色魔物的下一步行动。 就在原克罗帝王国南部一带尽皆感到恐惧难耐的时候,不知道从哪窜出一个消息:今年秋末,来自希普奥尔王国的凡克小队,即将来到利摩姆迎战黑色魔物。 大家不知道消息从何传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南方贵族们经过查证,发现克罗帝五世还留在利摩姆,不像过往一样早早逃离,似乎间接证实了这项消息的真实性。 各方势力纷纷派出侦查员潜入利摩姆,表面上打着协助勇者对抗黑色魔物的说法,暗地里关注这场战役的结果,不断将资料传回己方。 侦查员的说法没有受到任何怀疑,的确,更多失去亲人家园,对黑色魔物怀抱仇恨的人们听闻凡克小队的消息之后,陆续前往利摩姆。他们相信,即使无法直接伤害黑色魔物,一定能有贡献一己之力的地方。 黑色魔物继续依照原本的速度前进,白天似乎缓慢到输给一个还在爬行的婴孩,晚上比白天稍微快了一些。 但是牠们离开第二座皮耶城镇后五天,却突然停了下来,整整两天一动也不动。所有关注黑色魔物的人们谈论着自己的猜测,但无人能肯定自己的想法正确。 有人说,黑色魔物知道有人要来攻击牠们,停下来寻找其他路线。 有人说,黑色魔物正准备一举击溃所有仅存的反抗势力。 事实上,黑色魔物足足停留了两天半。尼克趁着夜色黑暗,飞至不知名的小镇和达克公会的手下见面。 他从手下那里得知凡克小队已经离开普诺尼兹城,搭乘马车前往哈特山,几天前进入哈特山后行踪不明。 潜藏在普诺尼兹城的成员指出,凡克小队即将在利摩姆迎战黑色魔物;加入商团打探情报的成员们也汇报,许多物资已被送往利摩姆。达克公会的队长们听闻这些情报之后,也派遣成员潜入利摩姆,发现城中已在准备物资、帐篷与住所。 凡克小队即将在利摩姆迎战黑色魔物,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 报告这个消息时,达克公会的手下们表情冷静,眼底却透出一丝兴奋。经歷黑色动物、白色动物、黑色魔物接连来袭,他们才发现和平的时候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生命宝贵才能真正显露他们杀人的价值。 只是会长尼克面对这个好消息什么也没说,他听取完所有报告,吩咐他们想办法多混一些人进入利摩姆,能贴近克罗帝五世最好,再等待他进一步的指示。 尼克离去前交代他们,如果黑色魔物来袭,为了自身安全一定要提早离开,当下手下们心里都有些感激,会长外表看起来虽然冷淡,却常在关键时刻注意他们的安危。 飞回黑色魔物群,尼克脚下的黑色巨翼反常地没有收拢起来,不停扑跃着。 黑色兜帽下的嘴角大多时间都紧闭着,偶尔低声咒骂、偶尔大声诅咒,只是无人知晓他到底说了什么。 两天之后的午后,黑色巨翼终于收拢起来,藏于尼克脚下的黑暗,而黑色魔物也再次动了起来,朝利摩姆前进。 5-24他们都还能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吧完 5-25 缓慢的折磨 第二十五节缓慢的折磨 午后,秋天的艷阳热辣辣地照在平野,地面彷彿铺就一层明晃晃的灿亮光芒,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塔上头,负责盯哨的卫兵,用手遮蔽阳光,仍然克尽职责盯着遥远的地平线。 早在一週前,负责侦查的人员就传回黑色魔物继续朝着利摩姆前进的消息。为了在牠们来袭的第一时间迎战,九天前抵达的斯凡,立刻和国王桑尼、城主亨利与博德族长展开会议,决定派人盯住北方。 依据过往对黑色魔物的了解,牠们的前进速度时快时慢,谁也没法预料牠们一天会走多远。开始盯哨的前三天,斯凡还庆幸他们来得够早,能和各方人手讨论作战细节;第四天过后,眾人都不禁有些焦躁。 这么多天都没看到黑色魔物…… 如果黑色魔物一直停在原地不动怎么办? 如果黑色魔物直到冬天才到利摩姆呢? 黑色魔物来自寒冷的无之大地,想必不畏寒冷,牠们既不受城墙阻拦,又不需要饮食,倘若真的在冬天开打,人类将会居于绝对的劣势。 各方领导者们心里偶尔也会浮现这样的想法——由他们主动北上迎战黑色魔物,不过物资搬移需要耗费很多人力,多方人手该如何统合与棚帐该如何拆迁分配,样样都是问题,是以始终没有人提出。 「来了……来了……」 灿亮模糊的光线之中,一点点黑色终于出现在地平线彼端,盯哨卫兵揉了揉酸涩不已的眼睛,失神的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恐惧的感觉多一点,抑或是终于等到的放松感多一点。 他并未立刻警示大家,先仔细在光芒中分辨他看到的是否是真的,还是他眼睛的错觉。直到零星黑点一点点出现,而后一点点变多,最后连成一条手绘般些微起伏的黑线,这样的过程足足过了两顿饭的时间。 直到此时,卫兵才摇响塔上的鐘,一面大喊着:「黑色魔物来了!牠们来了!」 黑色魔物占据一座城镇之前,通常会十分缓慢地逼近,但是,一旦牠们开始攻击,从加速奔跑到占据城镇,最短也不过半顿饭的时间。 虽然桑尼认为尼克为了让所有的人背离他,势必会留给所有人足够的逃离时间,但是这样的理由他无法明说,也无法肯定尼克是否会採取其他行动方式。这些天的会议中,他们商议了好几种作战策略,从黑色魔物一出现就攻击人类,到黑色魔物一两天后才攻击都有。 警示的鐘声响起时,纷沓的脚步声传遍整座城镇,城中所有人似乎都动了起来,凡克小队的人从城外棚帐下走出,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们从城中住所跑了出来,博德家族的士兵与自愿前来帮助的民眾也纷纷从城外棚帐走出。 凡克小队负责抵御黑色魔物的队员,排成长长的横线,由斯凡领队站在最前方中央,一齐一步步往前迈进,他们之后左右两侧分别是两条比较短的横线,由蒂雅带领的弓箭手组成,后方中央则是凯克与五名负责保护他的队员。这五位是这段时间以来,反应最灵敏最能抓到凯克施法状况的队员。 凡克小队左后方是学术派魔法师,右后方是异想派魔法师。正后方是博德家族士兵,席哈克与亨利约定双方士兵轮流,负责在黑色魔物逼近时保护魔法师们。 由于席哈克带来的家族士兵与利摩姆的城卫士兵都没有附魔装备,这几天,携带许多附魔卷轴的学术派魔法师们,一一为他们进行短暂的附魔,效力可以持续七天。 来帮忙的民眾们则被分派到城墙边,那里堆放了许多食物、饮水、伤药,假如战事拉长有人需要休息,或者受伤后需要紧急处置,都由他们搭配桑尼殿下派来的亲卫队偕同处理。 自从黑色魔物侵吞王都霍尔比斯之后,桑尼也陆续帮底下的亲卫队添购附魔装备,但是装备附魔主要產自法师小镇,距离遥远,现时克罗帝王国与普诺尼兹城之间的贸易也几乎中断,他用了很多方法,才让约五成的亲卫队员置换装备,但即使如此,也比根本没准备的南方贵族士兵好上太多。 不过会议时,桑尼表示不希望自己的亲卫队上战场,他认为亲卫队从未参与凡克小队的训练,对如何配合魔法施放一无所知,只会影响斯凡的指挥。当然这样的说法背后,多少挟带着桑尼的私心,他希望留下守护自己的力量,但大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说法有道理。 最后他们决定,桑尼的亲卫队分为五个小队,每天一队负责引导民眾,一方面以桑尼亲卫队的地位,相信每位民眾都会听从指令;另一方面,他们也能在场观察凡克小队作战状况,如果真的不幸需要补充人员,再让亲卫队支援。 所有的安排看起来都十分合理有序,只待黑色魔物出现,如今黑色魔物既然已经出现,大家心中恐惧,却也摩拳擦掌等待战斗开始的那一刻。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对早已做好最坏准备的凡克小队来说,总比不知道哪时才是终点,一直担忧等待来得好! 作战区域的所有人都望着地平线上的黑影,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往上升了一点又一点,若非一直盯着牠们,从午后到傍晚甚至不知道牠们曾经移动,直到太阳即将西落,天色渐渐由璀璨的紫红蒙上一层淡灰色,黑影的上升距离竟然未曾超过一个手掌高。 夜色越来越深了。 漆黑夜色使得盯住黑色魔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困难,毕竟牠们全为黑色,如今融入黑夜中根本难以辨别牠们所在,再加上所有人都是日落后休息,夜晚盯哨对精神、体力、眼力都是一大挑战。 他们不是没有讨论过这种状况,但是考虑之前黑色魔物侵吞城镇常在夜晚发生,夜间他们更无法撤下阵列,只能自傍晚开始分组轮流休息。 对渴睡的人来说,夜晚备战无异是种折磨,他们却别无选择。歷经漫长的一夜,所有人都轮流休息过了,但并未充分休息的疲惫完全写在脸上。 令所有人感到挫败的是,当晨曦洒落大地,他们发现黑色魔物依然还在地平线彼端,连高度都没有什么变化。 斯凡发现这种情况时先是一愣,接着很快和周遭的队员们交代几句,转身朝着四周吼着:「大家先给我看好牠们!别让牠们意图消耗我们体力的诡计得逞!我进城讨论新的作战策略!」随即大步朝着城门走去。 他知道若不赶紧做出新的计画,还没开始战斗之前,大家就先被累垮了。即使如此,他快步走向城门的途中,还是忍不住回头——如果他不在的时候,黑色魔物开始攻击怎么办? 假如这真的是黑色魔物的作战策略,他认为光凭控制前进速度就能达成这样的成果真的太恐怖了。他的脑海不禁浮现先前北征队伍溃败的惨象。 5-25缓慢的折磨 5-26 如果勇气有个数值 第二十六节如果勇气有个数值 斯凡刚走进城里,就看到亨利与桑尼带着几名士兵,从另一端快步走了过来,身后也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瞥,席哈克也从城外赶了过来。 斯凡心中一阵发热,一整晚的烦恼,好像雪花碰到温热的掌心缓缓消融,有这样的战友实在太好了。 四人还未走近,仅仅眼神交会,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一抹笑意——多久没遇到能对局势做出精准判断,并且立刻行动的人了! 「上城墙谈吧。」 最熟悉城中部署的亨利率先开口,向桑尼比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待桑尼示意他先走之后,走向城墙下的楼梯,其他人也快步跟上。 城墙上能看到黑色魔物,经过一个下午与一个晚上,牠们竟仍像地平线上的一条扭曲黑蛇。斯凡一面看着一面想,在这里讨论,假如黑色魔物突然攻击,他还能立刻衝下去。 除了亨利之外,其他三人都是曾参加过北征之役的人,那时黑色魔物忽快忽慢的追击方式,三人都还记忆犹深,难以忘记随时可能被攻击的恐惧感。 一番讨论过后,大家提出的意见不外乎如何运用最少人力备战,大家如何轮流休息等等。 「牠们不过来,我们不能主动过去攻击牠们吗?或者请凯克魔法师对牠们现在的位置攻击?」许久没开口的亨利,一讲话就让其他人都看着他。 亨利继续说道:「元素之神的力量是大范围魔法,不能直接攻击牠们吗?」 桑尼露出思索的神情。 席哈克深深看了亨利一眼。 斯凡则皱起眉头。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和外面的人提过元素之神的力量有三次限制的事情。目前没有其他击败黑色魔物的办法,他说了也没用。 而且,说出来的话,说不定反倒让大家恐惧,影响局势走向。 「我需要先和凯克魔法师谈谈看。」万一有人提出不在作战计画内的建议,他只要回这句话就好。斯凡早就预先想过这种状况,此时毫不犹豫答道。 「那就拜託您与凯克魔法师了。希望能听到好消息。」桑尼郑重地说道。 「是的,陛下。」 「我们这里,」桑尼思索了一会,很快说道:「亨利,请你增派人手盯住黑色魔物,让凡克小队能尽量休息,不要花精神在这上面。一旦黑色魔物攻击,立刻通知大家。」名义上,斯凡是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但是他没有任何位阶,此时桑尼自然而然拉过话语权做出指示。 「请让我的族人们也帮忙盯住黑色魔物吧。」席哈克自告奋勇地说。 亨利没有立刻答应,明显迟疑了一下。他并非不愿意接受席哈克的好意,只是临时加入外来人手,将增加掌控局面的困难度,在如此危险的战役之中,他担心一点点的异常都会影响整个战况。 「席哈克,我有另外一件事想请你去做。」桑尼也不知是否看出亨利的为难,突然插话。 「陛下,请您吩咐。」 「我们有派人跟在黑色魔物附近,但是目前情报回来的速度太慢,我想请你安排一条传递情报的路线,多安插一些人手来回跑动,将黑色魔物的状况更快传回来。」 不论从哪个方向思考,这项任务的困难度与危险性都高过守在城边盯住黑色魔物,但席哈克也明白自己并没有拒绝的权利。「我立刻安排。」 「亨利的士兵都是些守城的士兵,不像你带来的人手跟着你协防各处领地,了解如何快速传递情报。」桑尼补上这么一句。 斯凡在一旁听着桑尼的调度,一方面佩服桑尼能这么快做出决定,一方面担忧不知道还要讨论多久,黑色魔物突然攻击的话怎么办,不禁多次抬起身体看向远方。 「之后我们每天早上约在这里吧。如果发生任何状况需要讨论的话,也来这里,时间紧迫,分别行动吧。」桑尼似乎注意到斯凡的举动,结束了讨论。 三人快步跑下城墙。 斯凡一面跑一面想,桑尼不愧是国王,黑色魔物都已经出现,他还能冷静应对。他哪里知道,桑尼推测黑色魔物一定会对他周遭的人们施加恐惧直到最后一刻,昨天黑色魔物的前进速度更证实了这一点,他才能如此冷静地分派事情。 斯凡一回到队伍就找来佣兵老师、凯克与蒂雅讨论。斯凡请凯克想想办法,能不能不要等到黑色魔物靠近,提前发动攻击。他则与老师和蒂雅商讨如何轮流休息。 最后按照老师的提议,将所有队员分成三组,一组回到棚帐好好休息、一组吃饭梳洗闔眼小瞇、一组备战。唯一的问题是斯凡、凯克与蒂雅三人,他们都是队伍的关键力量,倘若黑色魔物来袭时他们正在休息,一定会影响最初的局势。 但他们也不能不休息,疲惫的身体与精神将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四人决定在场上休息,蒂雅与凯克一组,斯凡与老师一组,在迎战反应速度与休息之间取得艰难的平衡点。 佣兵老师碍于年纪已长,体力大不如前,原本并未排入队伍之中,不过他毕竟是最了解整体战况的人,此时也只能请他帮忙支援斯凡。凯克位置移到蒂雅身旁,方便两人互相支援。 做出结论之后,斯凡与蒂雅向队员宣布轮流休息的方法,快速将组员们分成三组。同时间,亨利与席哈克也动了起来,高塔与城墙上增派了更多士兵,博德族士兵也被派了出去。 刚开始眾人还很高兴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然而,一天又一天过去,眾人期盼一战的激情也跟着一天天冷了下来,变得疲累怯弱。即使轮流休息,缓慢逼近的黑色魔物始终在视野里挥之不去,谁又能真正放松下来。不少人甚至低语着,为什么不直接衝上前去迎战黑色魔物,找一个痛快。 凡克小队因为早就下定决心,也歷经漫长的苦练,虽然疲累但整体状况还好;亨利与席哈克的士兵也跟随两人许久,即使不满也没有大声喧嚷。 整体情势的崩坏,往往是从人们最不重视的地方开始。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哪一个人,那些志愿前来援助凡克小队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零星地离开了。 他们的离去也多少影响了还在战场上的人们,对疲惫的精神体力又是另一次打击。如果勇气有个数值,他们的勇气已经从满到瓶口的水,一滴一滴洒落,如今剩不到一半了。 5-26如果勇气有个数值 5-27 往北移动的方法 第二十七节往北移动的方法 这段期间,他们也曾多次讨论亨利的提议。 凯克和菲利、欧薇娜、伊伦特都聊过几次,甚至在休息时间如此匱乏的状况下,进入风元素与火元素之界测试。 斯凡也常趁着吃饭时间,跑来凯克与蒂雅身边了解进展。知道凯克今天有去火元素之界,吃饭时间一到,斯凡又跑了过来,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真的不行吗?」 凯克满脸无奈。「就像之前说的一样,菲利他们能『帮我』施法的范围,是我认知中的范围。如果我自己也不清楚那个范围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魔法会放到哪里。我下午才在火元素之界试过,魔法可以施放没错,但那个距离……火元素之界整个都是红色,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对。」 「我们试试看呢?」 「这我也问过了。只要黑色魔物在我的视野之中,我运用元素之神的力量时也想着攻击黑色魔物,就能施放元素之神的魔法,但是不管有没有攻击到黑色魔物,都会算一次使用次数。」 斯凡皱起眉头。 扣除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的土神艾菲伦之力,凯克一共能使用九次元素之神力量,问题是他们从未实际用在黑色魔物身上,不知道施放一次能对黑色魔物造成多少伤害。 这种状况下,怎能冒险将只有九次的机会,浪费在不知道能不能打到的位置。 「我们不试,凯克,你看着黑色魔物那里」,斯凡指着还在地平线上的黑色魔物——经过五天,终于可以看到牠们完整的轮廓,「多远、你觉得牠们到哪里才可以攻击?」 凯克站起来,大熊般的体型遮蔽了洒落在斯凡与蒂雅头上的秋日艳阳,两人都看着他阴影下专注的脸庞。 他瞇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回头垂下肩膀沮丧地说:「前面空空的,我没办法看出哪里可以开始攻击。」他早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自愿者离开的事,也能感觉周遭消沉的气氛,只是他什么都办不到。 斯凡与蒂雅的情绪也显得有些低落。 三人形如嚼蜡继续用餐,脑中仍在思索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我有一个想法……」长期野外生活,养成吃得快也吃得不多的蒂雅第一个吃完,她放下空碗,缓缓地说。 不久之后,凡克小队中跑出一名队员,拿着一面红色的旗帜朝黑色魔物的方向跑了出去。跑了一阵子他停了下来,将旗帜插入地面,随即一发火箭准确地射中旗帜下方,而后又是一发风箭吹动旗帜下的尘土。 确认火箭与风箭都射中后,队员拔起旗帜,再次往黑色魔物的方向跑。 同样的举动重复了好几遍。 备战的人们与城墙上盯哨的人们,此时早就注意到这个状况,视线纷纷在队员与凯克魔法师之间游移,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测量距离吧。 亨利听到卫兵通报后也走到城墙上观看,看了一阵子就走下来,吩咐大家加紧做好战斗的准备,确认之前徵召居民填补自愿者空缺的进展。 由他来看,如果刚刚的方式顺利,再过几天就能开战了。 凡克小队的队员一直不断往前跑,直到凯克的火箭试了几次都无法准确击中旗帜下方,才往回退。找到凯克能攻击的最北地点后,将旗帜深深插入地面。如此就能知道黑色魔物走到哪里时可以展开攻击了。 确认这个方法奏效,斯凡没跑去队伍后方找凯克,反而去找佣兵老师请他暂代位置,跑进了城内。 如他所料,他们的奇特尝试,此时已传入亨利、桑尼与席哈克耳里。他们不约而同来到城墙上方,斯凡解释刚刚的测试之后,四人经过讨论,分别去进行各自的任务了。 亨利请卫兵再提供几面旗帜给凡克小队;席哈克则向家族士兵传达新的指令。 凡克小队整队开始往北移动,每往前二十步,凯克就会重新测试可以施放魔法的最北地点。他们派出的队员也从一名增加为三名,旗帜增加为五面,将五面旗帜连成一条长长的横线后,凯克会再次确认能否攻击最右面与最左面的旗帜。 周遭的支援队伍,趁凯克测试的时候,跟着往前移动。 两顿饭的时间之后,席哈克的家族士兵,替换了测试施法位置的队员,继续进行插旗与往北移动的循环。凡克小队是战斗主力,桑尼希望尽可能保留他们的力量,虽然这份任务是整个阵列中最靠近黑色魔物的位置,但比起在黑色魔物周遭观察并传递消息,危险程度只减不增,对席哈克的家族士兵来说并没什么差异。 他们就这般缓缓往前移动,那些不断往前的旗帜给了人们新的期盼——凡克小队一定有打赢黑色魔物的信心,才敢主动拉近双方距离。 另一方面,亨利却遇上新的难题。 少数自愿者离开之后,他徵召居民偕同防御,没想到还没徵到几人,就听说也有居民陆续离开了。现在队伍逐渐往前,等同拉长补给距离,需要更多的人手协助。 虽然目前前进速度缓慢,但是一方面人力减少,一方面负担变重,两相影响之下,亨利担心会无法及时补给前方队伍。 他想了半天,决定去找桑尼讨论他的想法。 他想将所有卫兵都挪作盯住黑色魔物与物资补给,他认为反正卫兵无法抵御黑色魔物,不如将这些人力用在真正有帮助的事情上。 桑尼思索一下就答应了。 不如说,他觉得亨利的建议很有道理,他没想过还可以这样做。更难得的是,这还是由亨利主动提出,他竟能从防御利摩姆的惯性事务里,发掘新的可能,并且主动提出将自己的人手从守护居民的象徵,转为支援补给这样不起眼的工作。 「为什么这么努力协助这件事?甚至不惜动用卫兵支援?」桑尼忍不住问道。 「为了效忠陛下、守护利摩姆的人们,这些都是身为克罗帝王国的城主该做的事。」亨利的回答中规中矩,简直是标准范本。 桑尼知道亨利心中多半不是这样想,也没再多问。他示意亨利去忙吧,亨利也立刻退下了。 这有什么奇怪?亨利一面快步走着一面想,果然这些承袭势力的人的想法和一般人的想法天差地远,他早就看清楚,假如黑色魔物继续侵略,诺姆大地的人们都会完蛋,他们这些人们根本无处可逃。 他们与贵族不同,哪有办法离开?真的要到海外生活,船主也只愿意收年轻人,难不成要丢下其他家人等死吗?只有尽全力对抗黑色魔物,才是守护家园的唯一方法。 亨利忙着重新分派卫兵与物资,他没想到的是,这次调动固然使补给顺利进行,却也等同将利摩姆的防御降到最低。 5-27往北移动的方法 5-28 意料之外的优势 第二十八节意料之外的优势 人类那端忽然出现奇怪的旗帜,随着旗帜北移,人类阵营也跟着北移。这样的举动持续了半天,始终一片死寂的黑色魔物群,驀然爆出一句暗哑的怒吼:「吾说过,不要给这些人类喘息的机会!」 同一处声源,此时却变成一个年轻男子的口音,他嘲讽地嗤了一声:「你怕了?伟大的巨龙也有害怕的时候?」 暗哑的声音嘶吼,再次开口时声音竟夹杂着一丝畏惧:「那些元素,他们的力量回来了啊。」 男人语气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一群人类罢了,拥有根本没用过的元素之力有什么用。相信我,只要是人类,他们就有人类的弱点。你等着瞧吧,让我们一起嘲笑他们最后的希望。」 暗哑的声音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依汝之言。」 年轻男人并未回话。黑色魔物群又回復死沉,缓慢地前进。 凡克小队前进了半天就停下休息。 隔天早上,又以同样的模式前进半天,停下休息后就没有继续往北移动了。 按照斯凡原本的作战计画,队伍后方应该保留一定的空间,以防黑色魔物突破凯克第一波的暴雨,他们还能后退并重新防御。 只是抵达利摩姆之后,一方面碍于不知道黑色魔物哪时出现,也不知道牠们的前进速度,怕队伍往前移动时被黑色魔物攻击;一方面桑尼的支援比想像中少,他们以为凡克小队将倚靠城墙防御,并未建构足够长的补给线。 斯凡甚至有种感觉,桑尼似乎并不太愿意出城。 种种原因交错,他们只得倚着城墙排出阵列。 没想到现在因为黑色魔物的龟速与迟迟不肯攻击的状况,迫使他们不得不寻求提前开战的契机,协助凯克确认攻击范围的过程中,反而让他们往前移动。 实际上他们的移动速度相当缓慢,两天中也只花了约一半的时间移动,以队伍当下的位置来说,用跑的回城,也不过一顿饭的时间。 现在他们之所以停下,一方面是斯凡担心距离城下太远,不方便找桑尼等人讨论事情;一方面则是亨利亲自前来告诉他,现在的补给线不能再拉长了,再往北移动的话物资运抵会延迟。 既然他们已经争取到足够建立第二次防线的空间,斯凡也没说什么,答应不再继续往前。 不过,他还是请席哈克的私兵,分别去稟告国王陛下、亨利城主与博德族长,希望能在队伍右后方设立一个简易棚帐,作为新的讨论地点。 他特别请私兵转告大家,城墙无法抵御黑色魔物的攻击,不必守着城墙,更近的商讨地点能让他们更快做出反应。斯凡的话语像是一汪冰冷的清泉从头倒下,浇醒这些长久以来习惯以城墙为防御手段的掌权者。不到半天,凡克小队右后方就设好一座简易棚帐。 桑尼、亨利、席哈克也纷纷前来帐内,斯凡看到也很快跑了过去。 黑色魔物还是没有採取其他行动,四人以新的情况展开讨论。 一方是不会斗志消沉、不会疲累、不需要饮食喝水更不必休息的黑色魔物。 一方是斗志被消磨大半、歷经多日轮流备战的疲惫、不断消耗饮食的人类。 不管怎么看,持久作战都对他们不利。 如何才能更早开战,成为大家最新的共同目标。桑尼确认过凯克的施法范围就是旗帜的位置,以及再加上城卫兵的人力,补给线也只能再推进两天的距离之后,果断地决定继续往前。 可是速度再放慢一倍。也就是说,原本两天可推进的距离,平分至四天移动,延长休息时间。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们发现当他们做出主动攻击的举动时,眾人的士气似乎有稍微提升一些。 四天的时间,他们也可以各自再去思考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 斯凡立刻提出,希望讨论的地点能跟着凡克小队继续北移,方便大家一起讨论。桑尼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城墙对黑色魔物一点用都没有,又何必守着城墙。斯凡的这句话,至今仍回盪在桑尼心中,也让他思考是否囿于过往父王的教导,对于这个从未碰过的敌人,直到今日仍无法以全新的角度判断分析。 会议一结束,四人又分别执行各自的任务。 斯凡很满意这次往北移动的结果,他们取得了意料之外的优势。第一、国王被拉了出来,提升了眾人士气;第二、扩展了第二次,或许还有第三次后退的空间。 接下来两天,凡克小队继续往前推进。 斯凡还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此时,又接到了新的挑战——亨利建议,要不要试着派人前往黑色魔物群,引诱牠们攻击。 假使黑色魔物接受了他们的挑衅,可是只派出一隻或者两隻黑色魔物来怎么办?一听到这个想法,斯凡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 其他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对黑色魔物造成损伤,他们能靠的只有元素之神力量,倘若黑色魔物只来一隻两隻,元素之神的力量又只能用九次。不攻击的话,他们只能四处逃窜;攻击的话,之后的黑色魔物群该怎么办。 斯凡只能提出许多反对的理由。 例如,派去引诱的人被黑色魔物吞噬怎么办?席哈克则回说他们的士兵已经做好为国家牺牲生命的准备,如果这样做可以增加战胜黑色魔物的机会,他的士兵愿意担任这个任务。 例如,黑色魔物直接衝过来,他们来不及反应怎么办?听到这个问题,亨利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已经确认凯克的攻击范围,黑色魔物哪时进入这个范围都可以开始攻击,派人引诱反而更能掌握攻击的时机,怎么会有来不及反应的状况? 斯凡在坦言相告与想办法拒绝之间游移。还好四天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的藉口:凯克施放元素之神的魔法,需要耗费很多精神,假如只攻击一隻或者两隻黑色魔物,之后黑色魔物群再衝过来时,凯克没有办法继续攻击。 目前根本没有其他人使用元素之神力量的纪录,大家也只能接受斯凡的说法,无人提出异议,毕竟这是元素之神的魔法啊,有一些限制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凡克小队抵达目标位置,他们告诉跟随的支援势力,将在这里等候黑色魔物到来,一旦牠们进入旗帜范围,凡克小队就会立刻展开攻击。 眾人开始之前原地轮流休息的生活,这样的情形和之前城墙外等待黑色魔物的情形,看似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人们心中的感觉却起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是他们主动往前,他们无畏一战。 让大家讶异的是,当他们宣布将在这里等候开战之后,左后方的学术派魔法师分批前往旗帜与凡克小队之间的空地,开始在地上绘製未知的图纹。经斯凡派人询问,才知道学术派魔法师准备了防御性魔法,这些图纹就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又能得到额外的帮助。 斯凡对未来的战役多了一分信心。 另一方面,利摩姆城内,却开始出现凡克小队他们打不过黑色魔物,要逃就要趁现在快逃的流言。 5-28意料之外的优势 5-29 流言 第二十九节流言 利摩姆城中并没有任何管制措施,流言彷彿秋天的风吹过麦穗,迅速流传开来。 可是并未造成太大的骚动。 自从席哈克重新效忠桑尼之后,陆陆续续将尼克的情报稟告桑尼。桑尼已知道尼克还有人类的手下,之前关于他弒父的谣言也是由他操控,对于尼克的手法他已有了警觉。 一听到城中传出流言的消息,桑尼立刻派亲卫队去城中调查,究竟是谁散佈这样的流言,同时一併澄清这是不实的消息。 他让亲卫队和居民们说:如果打不过黑色魔物,凡克小队又是为何而来,国王陛下、博德族长、亨利城主又怎会愿意出城协助?正是由于他们有战胜的信心,这几天才会不断往前,希望早日开战。 更深一层来说。 此时还留下的居民本来就是比较愿意对抗黑色魔物、无处可去、以及还在失去家园与远离危险之间游移不定的这几类人。 毕竟桑尼当初就是打着要将利摩姆作为对抗黑色魔物的基地,来说服利摩姆归降,归降初期害怕黑色魔物的人,可以走的都已经走了。再加上前些天凡克小队毫无对策,还在犹疑的人也走了,亨利听到居民离开的消息也是出自那逃离潮。 没有阻拦任何人离开的策略,反倒让留下的人们信念坚定。 亲卫队的澄清又来得及时,城外最新状况一传开,给了愿意留下的人们更多的信心。只要登上城墙就能看到,亲卫队员们说的属实。 可惜的是,亲卫队员并未抓到流言的起源,抓到的人不是说自己也是在酒馆听别人说的,到底是谁说的也记不清楚了;或者说自己是好意,警告邻居与朋友们离开,黑色魔物要打这里是事实,也没人打赢过牠们,连实话都不能说吗? 桑尼得到回报之后,要亲卫队员把这些人都放了。不知道还剩几天就要开战,此时能够克制城中流言,避免混乱就好,不需要激起居民与自己的对立。 桑尼更不免想过,假如激起居民与自己的对立也是尼克计画中的一环,那他的心思与计划就太縝密可怕了。不过他没有时间多想,也没有时间印证。 他收到了亨利的报告。 将塔上士兵盯哨的纪录,与博德侦查员近距离观察的情报互相对照,黑色魔物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移动。 黑色魔物如果一直不移动,等到冬天才攻击的话该怎么办?先前他们的担忧又重新浮上檯面,新情报彷彿在嘲笑他们想尽办法的努力都只是徒劳,主动攻击的权利只掌握在黑色魔物手上。 牠们可以攻击、可以不攻击、可以想什么时候攻击就什么时候攻击。 桑尼立刻派亲卫去请斯凡、亨利与席哈克前来讨论。 没想到斯凡没来,亲卫回报说凡克小队队长认为黑色魔物不寻常的举动,可能是即将改变作战方式的前兆,关键时刻无法离开。 原来斯凡也发现了黑色魔物停止移动,发现四到五顿饭的时间之后,他就想去找桑尼等人讨论此事。负责暂代他位子的佣兵老师拦住了他,佣兵老师认为,战场上敌方突然停下动作,通常不是要离开就是要立刻进攻了。 桑尼听到斯凡的回覆,心里有些不高兴,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反倒一副帮着解释的模样,对亨利和席哈克说这样的判断也有可能,要加紧戒备黑色魔物接下来的行动。 三人还在讨论着,忽然,地平线上的庞大黑影低了下来。 即使没有专心盯着黑色魔物的人都可以察觉,视野里那座每天增高一点的黑色丘陵,忽然变矮了。 随后。 彷彿暴雨来袭前的大片黑云,黑色魔物从低处一跃而起,快速朝着人类奔驰。 哨塔上的鐘声急响,噹啷、匡啷响个不停。 坐在地上休息的人一翻身站了起来,披上一旁的装备举起武器;回棚帐休息的人从棚帐中衝了出来,快速回到队伍后方。 所有备战的人们都盯着黑色魔物,等待牠们踏入旗帜区展开攻击。 终于要开战了吗? 我们能打赢吗? 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随着黑色魔物越来越近,人们心中浮现各式各样的想法。 自从黑色魔物开始奔驰,凯克的视线就没有从牠们身上移开过。他心中估量哪时候要开始施法:施法需要约喝杯水的时间。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漏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们根本没讨论过黑色魔物加速攻击的话要怎么办?牠们抵达哪里他得开始施放咒语,才来得及在牠们踏入旗帜区时完成施法? 凯克口乾舌燥,全身冒着冷汗,他知道现在根本没有求援的机会了。 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喝杯水的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问题是,他根本无法知道黑色魔物是否会继续以这样的速度奔驰,也不知道以目前的速度跑到旗帜区还要多久。 当他拼命思考的时候,黑色魔物又更靠近他们了。 凯克的思绪疯狂运转。 不能早也不能晚。 不能早?不能晚?不能早?假如黑色魔物还没抵达旗帜区,他已经放好魔法,黑色魔物只能选择衝过去或者停下来;但若放晚了,黑色魔物将直接攻击他们,魔法只能阻拦牠们的退路。 两者都可能浪费一次施法机会,晚放的风险更大,即使有点勉强,还是应该提早施法。 考虑清楚之后,凯克的焦虑才稍微平復了一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黑色魔物,牠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心中不禁感谢蒂雅当初要他将施法时间缩短,如今他才有更多时间反应。 他心中默数估量时间。 差不多了。 凯克举高手中的魔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伊伦特,请帮助我吧。 水之神波丽希特,讚颂您的名,请赐与您的伟大力量。 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十团一片、十片一界,吾双眼所视之处, 暴雨奔腾,愿水之女神波丽希特吞没所见。 咒语念完,凯克睁开双眼,魔杖缓缓指在旗帜区的上空。 深蓝色帘幕黑中带蓝、蓝中带黑,泛着宝蓝色光华,璀璨无比自云中垂下,一层又一层的帘幕飘扬晃动,却又厚实无比彷若壁面,遮蔽整个视野,他几乎无法看到黑色魔物的身影。 一开始。 大家只听到滴滴答答、滴答滴答的水声,忽然,巨大哗啦哗啦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彷若奔腾的瀑布从天而降,一层又一层的水幕遮蔽了所有视线,黑色魔物的轮廓在层层水幕之后变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牠们的位置。 到底能不能顺利阻拦牠们呢? 凯克很想知道,却完全看不到黑色魔物的状况。 他忐忑不安地注视水幕后方。如果能顺利阻拦黑色魔物,现在他应该要先准备施放炼狱火雨,完成后再施放风刃斩劈,消融黑色魔物身上的黑雾。 但是从未在这个世界实际施放,也不曾在同一个世界施放不同元素之神魔法的限制,此时產生了意想不到的问题——他现在根本看不到黑色魔物在哪里啊! 5-29流言 5-30 战意沸腾 第三十节战意沸腾 视野全被遮蔽时,斯凡慌了。 站在队伍最前方,背对所有人的他,好在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危机,他的身体比他的想法更快做出反应。眼睛盯住前方,屏住呼吸,再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呼吸放慢下来。 早知道实际状况可能和练习时不同,没什么好慌张。 至少他已经可以确认这场战役中最重要的关键——元素之神的力量真的存在。即使他曾接触过元素之神的伟大,也看过元素失控的恐怖景象,只要凯克还没施放过元素之神的魔法,他始终无法真正放下心来。 如今不过是视野被遮蔽的小问题,和什么都无法确定的情况相比,真的不算什么。 他明白,战斗时过于忧虑对方的强大与自己的不足,并没有任何帮助。 他深深呼吸,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想法。 可否请哨塔上的士兵,协助观看暴雨魔法后方的状况?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端的水幕,他很快否决这个想法。 或者派人往前,近距离观察水幕后的景象?他转头寻觅适合的人选,又转了回来,此时派人上前,万一黑色魔物正好衝过来,损失一位队友不说,更怕他慌乱后退,打乱队伍进攻的节奏。 还是全员后退,留下更多应变空间?他们已争取到两次后退的空间,可以先后退等黑色魔物走出水幕,再依据这次施法的结果,调整之后的战斗方式。 斯凡再次回头,视线在大家脸上环顾了一圈。 每个人的表情,不是处在震惊之中,就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茫然。假使他立刻下令后退,依照目前队伍的状况,一定难以整齐后退,说不定会让大家陷入更大的慌乱。 斯凡转了回去,打消得做些什么的想法。从大家的表情,他发现他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的队员与前来支援的人们,都与他们三人不同,根本不曾体验过神的力量如此伟大。 他与蒂雅这么长时间与凯克相处,也许早就忘记一般人根本不曾经歷过魔法的力量,更别提他们还亲身体验过元素失控的景象,大大抵销了巨大水幕的衝击。 想清楚之后,斯凡大声却冷静地喊道:「各位,凯克已成功施放水神的魔法。大家集中精神,等候我的指示。」 斯凡刻意压平的声调,唤醒不少失神的人们,无数次的练习帮助他们想起接下来的行动——他们要挡在最前方,为凯克魔法师争取下一次施法的时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厚重的水幕似乎变得有些不同,朦胧蓝幕之后出现黑色的阴影,逐渐将蓝色水幕染黑,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彷彿星月皆被乌云垄罩,海面毫无波光粼粼,黝黑寂静,黑得看不到任何事物。 先是角,或耳朵。 再来是整颗头颅、优美的颈项、肩膀、壮硕的身体、矫健的四肢,牠们彷彿即将蛹化的蝶,缓慢无比从漆黑水幕中挣扎脱出。 世界似乎变得扭曲起来。 只有水幕前的世界不同,只有水幕前的时间变慢了。 始终盯着水幕的凯克,心中一直犹豫何时该施放下一个魔法:目前的发展和他们的计画完全不同,他不由得看向斯凡的背影。 斯凡也正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做。 依照原本计画,他们应当趁黑色魔物攻击到他们之前,多施放几次魔法,尽可能削弱牠们。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光凭身上的附魔装备,能阻挡黑色魔物多久。 此时应该要请凯克施放下一次魔法。 问题没人知道黑色魔物的脱离与前进速度,魔法该施放在哪里才能取得最佳效益?或者乾脆放弃这一次机会,先确认魔法对黑色魔物的伤害,再来决定? 斯凡仍在犹豫时,黑色魔物终于完全挣脱水幕走了出来,牠们的身影缝隙之间,还可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黑色魔物出来后没有任何行动,停在原地。 凡克小队等着斯凡的号令,也停在原地。 双方似乎都还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彼此观察对峙。 凯克趁这个机会,低声说了什么,水幕开始一层、一层变薄,渐渐消失了。他得让伊伦特收回魔法,才能准备施放下一次魔法。虽然也可以直接让伊伦特施放下一个魔法,但这样做的话,失去伊伦特的协助,巨大的水幕可是会失控暴走。 看清黑色魔物完全脱离水幕后的模样,人类方感到振奋,黑色魔物竟然缩小了。虽然没办法明确量测,但牠们的身形已从原本约二至三层楼高,缩小成两成楼高,大约五分之一吧。 魔法,真的和斯凡等人说的一样,能伤害黑色魔物。 眾人心中战意沸腾。 即使没有回头,斯凡也能感受身后传来的振奋情绪,他顺着这股感觉大吼:「凯克,施放魔法,照我们的计画,消灭黑色魔物!」 凯克一听到斯凡号令,先是一愣,斯凡没说要放在哪里啊。 他犹豫了一会,又想了一遍斯凡的话,才弄懂斯凡的意思:将魔法按照原本计画放在队伍前方。来得及的话,下一次的魔法将阻拦黑色魔物直接攻击他们;来不及的话,他必须相信队伍能完美配合:施法结束前挡住黑色魔物,施法完成时立刻后退。 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心中默念。 「欧薇娜,请帮助我吧。 火之神奥丽希尔,讚颂您的名,请赐与您的伟大力量。 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十团一片、十片一界,吾双眼所视之处, 炼狱火雨,愿火之女神奥丽希尔燃尽所见。」 斯凡一吼,黑色魔物也动了起来。牠们压低身形,跃起,朝人类方疾驰。牠们的速度堪比豹、狼、熊追击猎物时的速度,却悄然无声,完全不似生物。几次跳跃起伏,黑色魔物一下就来到旗帜区与人类方之间。 站在最前方的凡克小队队员们,人人举起盾牌与武器,准备迎战。 黑色魔物却突然慢下脚步,如同身陷泥泞之中,再也迈不开步伐。不少人疑惑地垫高脚尖、拉长脖子,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太好了,成功了。」 「真的有效果。」 左后方学术派魔法师传出一阵骚动,喜悦的欢呼响起,大家才想到,之前学术派魔法师在地上设置了魔法阵,看来发挥了功效。 好的发展一个接着一个,连一向谨慎的斯凡,都不免有些兴奋。 突然,就在他的鼻尖之前,无数星火爆出劈哩啪啦的巨响,天空降下大若果核的火珠,接连不断,密集地几乎连成一直线,无数条直线转眼间形成一面又一面的暗红色火幕,火光与热气逼得人张不开眼睛,难以呼吸。 斯凡举起手掩住口鼻,大叫:「全部后退。」 5-30战意沸腾 5-31 远远超出想像 第三十一节远远超出想像 炽热火光逼人,似乎连听觉都受到影响。 不,原来是火星炸裂的劈啪、劈啪声音十分响亮,遮蔽了人的听觉。 斯凡发现只有周遭的人们后退,前面的人挤成一团,连忙拿起脖子上的笛子,吹了一记长长的笛音。 即使不知道为什么要后退,无数次的训练仍在凡克小队身上留下了成果,他们一起向后转,朝后方跑了二十步才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是练习时推估出来,不会被凯克魔法伤害的安全范围。 准备施放风之神魔法的凯克,听到这记意外的笛声,也暂停了动作。 凡克小队后退了二十步,才一起停下脚步,转头往回看。左后方与右后方的魔法师们,在数天的等待期间中,已从凡克小队派去的队员口中,得知行动的基本笛音,刚听到时虽然一时反应不过来,见到凡克小队的行动之后,也立刻跟着后退。 他们原本就没站在凡克小队正后方,退得慢了一些也没造成什么推挤。 后退的距离超出预期,斯凡犹豫了一下是否该再次往前几步,拉回一些距离。他看向火雨,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 火雨的威力远远超出他的想像,如果稍后凯克按照原本的计画,再施放风之神的魔法,还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保留一些应变空间比较好。其次,他也不想短时间内后退又前进,徒然增加大家心里的慌乱感。 「原地备战。」 「凯克,施放风之神的魔法。」斯凡一连喊了两句。 凯克还在想为什么要后退,按照原本的计画,施放完炼狱火雨,立刻接续施放风刃斩劈,达到叠加的效果。此时听到斯凡的指令,凯克也不再多想,集中精神。 他闭上眼睛,举起魔杖,慢慢深呼吸放松身体。 心中默念。 「菲利,请帮助我吧。 风之神温菲斯,讚颂您的名,请赐与您的伟大力量。 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十团一片、十片一界,吾双眼所视之处, 风刃斩劈,愿风之神温菲斯刃割来敌。」 凯克睁开眼睛,魔杖虚点炼狱火雨的位置。 一开始,只是徐徐的暖风迎面吹拂,接着,火星劈啪炸裂的声音更加响亮,不时还有一两颗火星喷出,掉落地面。 厚重的火幕突然剧烈摇晃,彷彿一阵狂风吹动布幕,如同海面波浪震盪起伏,一层又一层的火幕不断晃荡,耀眼的火光也跟着摇晃,在所有专注盯着前方的人眼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残影。 此时正是秋末,天气本就炎热,随着火幕晃荡,徐徐暖风也变为热浪,一波波向四面蔓延,人类方也不免受到影响,人人好似贴近煮饭的炉子,燃烧的柴火热气使人汗水直流、口乾舌燥。 连凯克站在队伍中后方,都能感受到一阵阵热风,更别提站在他前方的队友们。 照理说,元素之神的魔法应该只会发生在他指定的位置,才能避免元素之神的力量过于庞大而失控。为什么会变成目前的情况? 他放慢呼吸,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 无数艳红色花朵紧密相叠,叠成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再彼此相接出一条条暗红色花鍊;绿色的丝线则一圈圈不规则缠绕,变成一颗颗深绿色指环,嵌在暗红色花朵与花朵的相连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奇诡夺目。 还有无数条绿色丝线紧密交织,形成一条条宽面的带子,相伴花鍊前后左右,有时相互推动,有时互相推挤,争取前排或者更多的空间;有时又彼此交缠,形成近乎血跡乾掉的深褐色。 红绿两者相会、推挤、交缠处,深褐色显得特别深沉,接近日落前夕阳与黑夜的交会,也起伏得特别剧烈。彷彿树下鞦韆,无人游玩时只是随风轻轻摆动,此时好像有一位大胆的小孩坐了上去,越晃越高、越晃越高,快要来到半空中。 从远处看来,深褐色绳索被巨风颳起,掀得足足有一层楼高,自然超出他原本指定施法的范围,而且深褐色绳索甩高时,不时有零星的花朵与丝线,连带被拋了出去,掉落四处。 凯克自己也没想过,炼狱火雨与风刃斩劈交叠之下会发生这样的变化,难怪连他站在这里都能吹到热风。 该做些什么吗? 以目前战况来说,他需要等待黑色魔物再次穿出,配合队员们及时施放下一个魔法,似乎没有馀裕再处理这些飘落的火元素与风元素。 好再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的样子,只能不管了。 他只希望别再有更多意外状况就好,怀着些许不安,凯克将注意力移回炼狱火雨与风刃斩劈交叠的区域,继续观察其中的变化。 如果第一次只是测试,第二次就能确认元素之神的力量能对黑色魔物造成多大伤害了。即使没有人开口讨论这件事,人类方所有人,似乎都明白这一点,大家忍耐着酷热不安,盯住前方火雨障壁。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从上午第一次施放水之神魔法到现在,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烈日在头顶上肆虐,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再加上前方火幕震盪的影响,人人汗流浹背,喝下了几乎半袋水,也无法消解口渴的感觉,不少人甚至头晕目眩。 但是他们无法脱离战场休息,连脱下防具解热都办不到。 炼狱火雨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和施放时没什么不同。他们不知道黑色魔物进入炼狱火雨了没有?是否还停在外面等待?更何况,火光不停跳闪,盯住火雨没多久就令人眼睛酸涩流泪。 开打之后,水之神魔法确实对黑色魔物造成伤害,牠们还被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阵延迟行动,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眾人没想过,会再次歷经漫长的等待,还是在如此酷热难耐的环境里。 目前找不到任何其他办法,所有人也只能苦苦坚持着。 假如黑色魔物直接退走呢?假如黑色魔物一直等在原地,等到凯克没办法继续施法呢?僵持不变的战况,让斯凡再一次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从来没有商讨过这个可能。 一方面,战前他们只担心元素之神的魔法到底能不能施放、有没有办法伤害黑色魔物,根本没想过会取得优势,自然也没想过对方可能会撤退;另一方面,黑色魔物出现至今,只有停止前进,从来不曾后退,也让他们下意识忽略这个方向。 凯克心中也浮现类似的烦恼,他是否不该太快收起暴雨奔腾,假使黑色魔物不过来,也能多少挡住牠们后退。不过他也知道,这时想这些都已经晚了,视野遮蔽的情况下,谁知道暴雨奔腾能挡住牠们多久,说不定牠们依然可以撤退。 未知的不安彷彿水面的涟漪,自斯凡与凯克心中蔓延,渐渐往外扩散,伴随着热气,使大家更加焦虑不安。 斯凡也感到这股焦虑的气息,他这才再次体悟,率领大型队伍的困难度,绝非以前联合率领几个佣兵队伍可比。他也才第一次深刻地体认,战前对敌方的了解,关乎整个战局的成败。 他们对黑色魔物与黑衣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5-31远远超出想像 5-32 难道这也是黑色魔物的影响吗 第三十二节难道这也是黑色魔物的影响吗 抹去额头的汗水,凯克在想是否该收起风刃斩劈与炼狱火雨,才能确定魔法后方的状况,但他又担心如果黑色魔物正在后方等待,不仅各浪费一次机会,还会让队友们突然遭遇攻击。 庆幸的是,欧薇娜与菲利似乎不受现况影响,他们正飘在他的身旁,全神贯注施法。假如施法的是他,他真的没把握能坚持这么久。 到底该如何突破僵局?这也许是战场上所有人的疑问。 随着时间过去,眾人心中越来越烦躁,不时喝水、抹汗、跺脚活动身体,自然对炼狱火雨的关注大为降低。 也或许是火风叠加效果太过刺目,让人难以持续观察变化,等到有人察觉的时候,黑色魔物已从炼狱火雨穿出。 再次看到黑色魔物,眾人不禁松了口气,从未这么高兴看到牠们出现——至少不用担心牠们逃离,隐匿在黑暗处,哪天再出来攻击。 彷彿先前黑色魔物穿过暴雨的景象重现,黑色魔物缓慢从火雨穿出,唯一不同的是,牠们的身躯更小了,最高的黑鹿与黑熊轮廓,看起来只剩下约一层楼高,其他动物则连一层楼都不到。 火雨叠加风刃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要不是战役尚未结束,发现此点的人都想大声欢呼,毕竟黑色魔物出现之后,人类只能无助地让牠们肆虐一个又一个城镇,摧毁无数家园,吞没亲朋好友。 「防御准备。」斯凡吹了一串连续短笛声。这是要分组攻击黑色魔物的信号,凡克小队队员们纷纷打起精神,该他们上场作战了。他们能否挡住黑色魔物,让凯克魔法师施放下一次魔法,执行后续预定战术,才有机会战胜黑色魔物。 黑色魔物无比缓慢穿出火雨——眾人无法确定是不是一种错觉,牠们穿出火雨的速度似乎更慢了——重新排成一列,压低身体,起身奔驰,快速朝凡克小队扑了过来。 「凯克先不要施法。」紧盯着黑色魔物后方的黑衣人,斯凡在黑色魔物开始动作时,头也没回用最大声吼了这句。 各种理由快速飞过凯克的脑海,他压下纷乱的思绪,只将注意力放在观察黑色魔物与炼狱火雨。 黑色魔物与人类距离很近,数十次的呼吸便衝到人类面前。 凡克小队照练习时的五人小组散开,分组朝各隻黑色魔物围了上去。每组后方,又各有另一组队员待命,形成两道防御线。 越靠近黑色魔物,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愤怒、痛恨、鬱闷、烦躁、不安、恐惧、无助,无数情绪涌了上来。有些人表情狰狞、有些人表情哀伤、有些人表情痛苦,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忽然会这样。现在正在交战啊。 站在队员后方,一方面观察队员交战状况,一方面盯住黑衣人举动的斯凡,见到队员的表情变换,不禁十分讶异,他和这些队员相处很久,知道每位都是心智坚毅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加入凡克小队,更难坚持到现在。 为何他们的表情不如以往的专注,彷彿陷入自己的情绪里,难道…… 斯凡仔细回想第一次与黑色魔物交战的经验,他一直以为当时感受到的挫败恐惧,起因于连日被黑色魔物追赶,以及第一次遇到未知事物的影响所致,从未思考过其他可能。 此时看到队员们的表情,他才猛然想到,难道当时感受到的无力挫折,也是黑色魔物的影响吗? 丝丝冷意从身体深处渗了出来,斯凡打了一个寒颤。 即使察觉黑色魔物「可能」影响人的情绪,他也没办法帮助队员脱离这种危害,不,更进一步来说,他提早察觉又能怎么做?影响人类情绪的攻击,要如何克服?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等下若与黑衣人交战,是否又会陷入无力感中。 「啊——」惨叫声突然从最右侧的小组传来。 最右侧是一隻轮廓似狼的黑色魔物,只约一人高,刚才还被五名队员围在中间,身上的黑色不时被集中攻击凹陷下去,又被快速填满。其他小组的攻击状况也大都类似。 听到惨叫,斯凡连忙跑过去看。 只见最右侧小组只剩下四名队员,一名队员剩下半个身体在外面,半个身体在黑色魔物里面,好似被黑色魔物吞了一半。如今黑狼轮廓虽然不像以往如高墙般巨大,但还是足以完全包覆一个人。 队员一面惨叫一面挣扎,模样十分恐怖。 如果说以前人类被黑色魔物吞噬,忽然消失踪影是一种未知的恐慌;现在被黑色魔物吃到一半的景象,却显得更加骇人。 其他四名队员慌了手脚,不知道该继续攻击还是设法将队友拉出来。 不一会,四名队员分别採取了不同的行动,一人吼着快点救人,去拉队友的手;一人呆愣在原地,嘴里喃喃我们不该来打黑色魔物;一人朝黑色魔物疯狂乱砍;一人发抖后退。 看到这样的混乱,斯凡本想骂人,忽然想起队员们的这些反应可能都是受到黑色魔物的影响,让他们失去平日判断力。他心里对这个猜测震惊不已,却不能表现出慌乱的样子。 此时其他攻击黑色魔物的小组,也纷纷发生黑色魔物吞食队员的状况。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已。 后方队员与更外围的支援队伍,也跟着陷入恐慌之中。他们不懂为何原本看起来战意沸腾配合有序的队伍,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远程队,举起弓。」 「跟着我,瞄准,射。」 清亮冷静的女声划过场上,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激动,彷彿黑夜中明月洒落皎洁的光辉照耀大地,指引人们行走的方向。 数十隻箭矢齐齐划过上空,刺入黑狼头部的位置——依照整体轮廓判断,应当是黑狼的头。面对飞来的箭矢,黑狼依然不躲不闪,只是头部凹了一块,身上黑雾迅速朝凹陷处流动。 吞食队友的黑雾似乎变淡了一些,队友身影变得隐约可见。「快把人拉出来。」斯凡对着另外四名队员喊道。 队员慌忙去拉被吞队友的手,想将他扯出来,令他们与斯凡讶异的是,被吞的队员像是不受任何阻碍,自己缓慢从黑雾里挤了出来。出来时脸上一片惊骇,喘了好几口气,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出来。 蒂雅率领远程队,瞇着眼睛观察前方状况,见到队友被拉了出来,她没有下令继续攻击,反而快步走到凯克身旁,低声对他说了好几句话。 蒂雅话刚说完,一道锐利的风箭划过凡克小队头顶,刺入吞人的黑鹿颈部。 5-32难道这也是黑色魔物的影响吗 5-33 黑色魔物消失踪跡 第三十三节黑色魔物消失踪跡 附魔箭矢的数量有限,又不能和附魔的刀、剑、斧等等进战武器一样反覆使用,按照先前讨论的战术,蒂雅率领的远程弓箭手队,要等到斯凡对上黑衣人,才从旁支援。 黑衣人身上包覆的雾气浓厚,上次对战时看来也没使出全力,即使魔法经验现在大为长进的凯克,若要对他达成有效且精准的攻击,避免伤害斯凡,势必需要较长的想像时间,弓箭手将在此时扮演主要支援角色。 只是刚才蒂雅眼见前方的状况危急,只能先出手测试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黑色魔物若遭受需要填补伤害的攻击,将阻碍牠们吞食队员。一发现自己的判断正确,蒂雅连忙让凯克依照自己的方法攻击黑色魔物。 凯克正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才好。 元素之神的大规模范围魔法,已经交给小精灵协助施法,斯凡又叫他不要放下一次的暴雨奔腾,看到前方状况混乱,又不知道能怎么协助队员,心里正觉得烦闷。蒂雅一说,他毫不犹豫就开始施法。 如今风箭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而易举的魔法。他闭上眼睛,想像一条双股交缠的绿线,如同箭矢一般笔直射出,再张开眼睛,魔杖朝黑色魔物头部一点,风箭飞快射向黑色魔物。 一支又一支。 一隻又一隻。 随着每支风箭射出,每隻黑色魔物身上的黑雾流动填补头部凹陷,身体部位黑雾变得稀薄,被吞的队员也一一被救出。 救出几名队员之后,他们发现身上的附魔装备似乎能阻隔黑雾吞食他们。该怎么清楚形容呢?他们勉强能在黑雾之中移动,一方面,黑色魔物体型缩小,不至于一下子就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还能看到外面辨别方向;另一方面,凯克的风箭使黑雾变稀薄之后,更容易将自己挤出来。 最后一位队员被救出时,斯凡吹响一串短笛,后方支援小组上前替换原本攻击小组,继续之前的节奏攻击黑色魔物。 之后仍发生几起黑色魔物吞食队友的状况,但也都在凯克支援下顺利救出队员。 两方交战至今,人类方似乎只要继续循环先前的模式——凯克施放魔法、队员后退、黑色魔物全面受到巨大伤害、黑色魔物脱出后由队员阻挡、凯克再次施放魔法——再重复几遍,就能完全消灭黑色魔物了。 剩下唯一的变数就是黑衣人。 斯凡早就回到队伍中央位置,紧盯黑衣人。 看他迟迟没有其他行动,斯凡犹豫是不是要让凯克施放下一次魔法,毕竟队员们对黑色魔物的伤害十分微小,现在的包围状态只是为了阻拦牠们前进。 当斯凡想开口发令时,黑衣人动了。 他并没有说话,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仅仅抬起右手,食指朝各个黑色魔物的方向一一清挑,再缓缓握拳。 黑色魔物身上的黑雾如同被管子吸走的水,或头部、身体、尾巴、足部,每隻黑色魔物状况不一,但身上的某个部位都出现一条黑色直线,咻地抽离身体,朝黑衣人脚下黑影飞射。 一时之间,无数黑箭飞射,让人眼花撩乱。 黑色魔物身上的黑雾不断流动,不断变成一条条黑线射出。黑雾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小,黑衣人脚下的黑影则越来越庞大。 眾人猜想黑衣人大概想将所有黑雾全部收到自己身上。如果让他完成的话,元素之神的大规模魔法将再也派不上用场,凡克小队受限于空间,也没办法全部上前攻击。 但即使他们想阻止黑衣人完成行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黑衣人开始行动之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停了下来。此时斯凡再次吹起一串短笛,大声喊道:「继续攻击黑色魔物。」 有些人立刻继续攻击,有些人则很快醒悟过来也跟着攻击。斯凡的判断正确,即使不知道黑衣人全部吸收黑雾后会发生什么事,但趁着黑色魔物与黑衣人都无法攻击的时机,多减少黑雾一点,黑衣人得到的黑雾就少一点。 凯克先低声说了什么,前方炼狱火雨明显削弱不少。 他犹豫了一会,是否再次施放暴雨奔腾多消融一些黑雾,但是一方面斯凡没有指令,另一方面他担心这样就无法看清黑衣人的状况了。他想了想,跟着投入攻击黑色魔物的行列,手中的风箭没有断过。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这是一场竞赛,比赛黑衣人吸收的黑雾多一点,还是凡克小队减少的黑雾多一点。 黑雾飞射速度很快,只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令无数人类恐惧的黑色魔物,就这样完全消失踪跡。 当最后一点稀薄的黑雾被吸入黑衣人脚下时,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自然集中在黑衣人身上。 「你们该不会以为你们赢了吧。」年轻男性的声音嘲弄地说道。 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的人们从未听过黑衣人说话,此时一听竟是年轻男性的声音,令不少人感到意外。 自从黑色魔物出现,许多人猜测黑色动物、白色动物、黑色魔物之间必定有关连,这几年动物袭击事件大概都是为了黑色魔物出现前的铺陈,能在背后策画整件事情的人,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是一个年轻人。 「杀了他们!为动物报仇!」彷若地鸣,低沉暗哑的怒吼忽然发自黑衣人口中。两个声调完全不同,听来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黑衣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快步往前踏、跳起,脚底的黑色倏地展延开来,变成两面巨大的黑色羽翼。 朝站在第一排的人迎面袭来。 今日上午,黑色魔物终于行动;中午时分,人类还在等待黑色魔物穿过炼狱火雨;下午,黑色魔物同凡克小队展开激烈对战。如今,黑色魔物完全消失,归于黑衣人身上。 开打之前,从没想过这场从早上开始的战役,不过短短一日,进展竟如此快速,和先前僵持数十天的状况完全不同。对人类方而言,歷经数十天无所事事的备战,更加深今天一整日高度专注战斗的疲惫感。 太阳已经走到了西方地平线上。 夕阳彷彿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馀暉洒落大地,随即慢慢消沉,天色变得矇矓昏暗。 凡克小队所有人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只有黑色魔物被阻挡在火雨后时,咬了几口乾粮喝了点水,现在都又累又饿又渴。 迎面扑来的巨大黑色羽翼,如同黑夜的召唤,早夕阳一步,将黑暗带到世界。 5-33黑色魔物消失踪跡 5-34 褐色光柱 第三十四节褐色光柱 黑夜来临,总让人想闔上眼睛,放松身体休息。 直到人类学会如何拥有光亮,才延后了休息时间,然而即使是最为高明的猎人,也常难以抵御黑夜里睡意的侵袭。 扑面而来的黑色羽翼,如同哼着孩提时听过的催眠曲,带来永恆的睡意,让人不自觉卸下防备,投入黑夜的怀抱,贴近鼻尖时,才从中感受到庞大的恶意,死寂的气息倏地掐住砰砰乱跳的心脏——黑色羽翼断裂,变成数十个黑色薄罩,紧紧蒙住队员的五官,猝然扼杀了生机。 时间不一,被黑色羽翼袭击的队员,一个一个倒下。 他们脸部罩着一层黑色套子,看起来似乎已失去性命,若非他们的四肢仍不断间歇抽搐挣扎,后方队员以为将永远失去他们了。 巨大黑色羽翼也扑向了斯凡。 褐色光芒突然自斯凡腰间的褐色腰带迸发,围绕他的腰部,深褐色浅褐色光芒流转。光环不断飘散朦胧的褐色光辉,由中央往上下延伸,远远看去,一个中央深上下浅的褐色光柱逐渐形成,包住了斯凡。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包括斯凡本人。 褐色光柱并未完全挡住黑色羽翼的攻击,仅消融部分黑雾,渗入光柱的黑雾变得薄透,斯凡扛着手中大剑,剑面水蓝色波纹隐隐闪动,几次劈砍,薄透的黑翼四分五裂,缓缓飘散落下。 后方队员一方面看着第一排队员陷入危境,不知道该如何解救他们,心中着急不已;一方面发现斯凡身上的变化,难以离开视线。 挡下了黑衣人的攻击,斯凡眨眨眼,不明所以看着保护他的褐色光柱,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摸到。 光柱包覆着他的全身,当他伸手时,光柱也跟着往外胀大,只是好像顏色变浅了一些。他往光柱起源位置看去,想起这个褐色腰带的来歷:之前他们陪凯克去找土之神,昏迷过后他的身上就出现这条腰带,拔也拔不下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他很快确认了一下身上的变化,简单挥动大剑,往前往后几步,发现褐色光柱的确随着他的行动变化。 黑衣人大声咒骂一声,手往背后一摸,再往前时手中已多了一把漆黑长剑。黑衣人双手紧握长剑,剑身长度与宽度几乎都与斯凡手中的水之剑一模一样。他握着长剑,慢慢朝斯凡走了过来。 当黑色羽翼断成数个黑雾薄膜,凯克脑海中闪过些什么,他忽然领悟为何只有元素力量能够消融黑色力量,黑雾又为何能变化成不同的模样:元素与黑雾的本质相同。只是另一个疑问又冒了出来,为什么黑衣人不直接使用黑雾攻击,要先将它们塑造成动物的模样呢? 队员倒下时,凯克很快放下探索的慾望,转而思考如何解救这些队员。火箭?风箭?水箭?他没有把握他的魔法能刚好消融看起来轻薄的黑色头罩,又不伤害到队员脸部。他仍在思考如何想像画面时,斯凡身上的变化吸引了他的注意。 凯克从来没看过土元素,对他而言,土元素是只存于书中记录的事物。 自从斯凡身上出现一条莫名的腰带,他也曾试图看看能怎么运用,但腰带始终牢牢系在斯凡腰间,无法拔开,他不想常在斯凡旁边做些奇怪举动,况且斯凡常在训练场,场上这么多人,斯凡与蒂雅也要他别再这么多人面前练习魔法。 第二个难题是他完全撬不开土元素魔法的门,连个门缝都看不到。 斯凡身上的褐色腰带突然发光,又逐渐形成褐色光柱,凯克认真观察好一会,还是看不出来土元素是如何变化,不,他连土元素都看不到,只有看到一道光圈变成一道空心圆柱罢了。 凯克心里感叹:原来在看不到元素的人们眼中,魔法是这个模样。 接着黑雾被光柱消融,斯凡挡下黑雾,黑衣人抽出黑剑朝斯凡走来,两人接近后瞪视彼此绕圈,不时爆发短暂的相互挥砍,始终不分胜负,凯克遂默默将注意力移回被黑雾蒙面的队友身上。 在他看来,不知道队友能在这样的状况下撑多久,会不会有致命危险?打败黑衣人,黑雾会消失吗?凯克又瞄了一眼黑衣人与斯凡之间的交战,谁也不知道黑衣人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攻击方法,与其现在和斯凡联手对抗黑衣人,不如趁双方胜负难分时把握机会拯救队员,他才不会一直分心担心他们。 凯克原想直接跑到前方,查看队友状况,四周队员很快拦住了他。他是唯一能对黑色魔物做出强力攻击的人,他们无法看他置身险地,经过一番争论,两名负责守护凯克的队员跑到前方,搬来一位被黑雾袭击的队员,将他轻放在凯克前方地面。 凯克低头查看,护卫队员们紧握武器,紧张地站在他身旁戒备。 即使他觉得黑雾与元素的本质相似,但是如同他看不出土元素,他也实在看不出来黑色薄罩是什么结构,当然也无法判断黑色薄罩需要使用多少元素消融。 眼看队友的挣扎越来越少,凯克知道不是犹豫的时候了。 他闭上眼睛。 浅绿色薄纱彷彿拓在沙土的叶脉痕跡,极浅极淡,轻柔地贴在队员脸上。他睁开眼睛,手中魔杖指向地上队员。 微风抚上队员脸部,转眼消逝,轻柔地连四周护卫的队员都没有任何感觉,黑雾却明显变得透薄许多,隐约可以看到队员五官。 凯克仔细观察黑雾的变化,施放了一次相同的魔法,这次黑雾成功被消融乾净,被救队员大口大口喘息,一脸惊骇无比。 「再去帮我带一位来。」 护卫队员们看到队友被解救出来,知道凯克的魔法奏效,不禁向凯克投以感激的目光,连忙又跑去前方搬了另一名队员回来。 凯克闭上眼睛,绿色布面盖上队员脸部,张开眼睛魔杖指向队员。一阵风刮来,吹过队员脸上,黑雾随之消失,露出队员愕然的脸。过了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大叫起来:「我得救了!得救了!」然后摸摸自己的脸。 凯克示意他冷静下来:「靠近点,我要看看你的状况,来继续救其他人。」 队员脸颊泛红,有些轻微破皮的情形,凯克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水元素怕盖住队友口鼻造成窒息,火元素怕烫伤,虽然都可以再收回这些元素,但怕引起队员不必要的慌张,收回也需要时间,想来想去,凯克选择了风元素。如今已掌握多少元素能消融黑雾薄罩,又不至于造成严重伤害——些微破皮对这些战士来说,算不得什么——他不再犹豫,决定加快速度。 他再看了一眼斯凡与黑衣人,果真如他们先前的推演,斯凡只能阻挡黑衣人的攻击,光凭水之剑微弱的附魔,不可能对黑衣人造成短时间内难以修復的伤害。他必须尽快救下所有队员,战斗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凯克加快速度,闭上眼睛想像先前的画面,睁开眼睛轻点前方倒地队员,成功救出第三位队员。仿照这样的模式,救下第四位队员,同时口中喃喃自语别人听不懂的话:「…微风头套…」 救援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倍,凯克连同菲利,很快地,顺利救下所有队员。 太阳却已逼近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有些人打算燃起火把,场上矗立的炼狱火雨却劈啪作响冒着火光,照得火雨周边光亮不已,打消了他们的行动。 5-34褐色光柱 5-35 不敢贸然攻击 第三十五节不敢贸然攻击 斯凡再次架起水之剑,挡住黑衣人劈砍的黑剑,并再次感到那种彆扭的手感——自己的剑架住对方的攻击,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着力感。 过往对人战斗的经验:从对方武器传来的力量,总能让他顺势进行下一波攻击或者阻挡,如今这般怪异的手感,常让他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不,应该说他的身体无法自动应变下一步。 深刻于身体里的经验变成拖累,每个动作他都得费尽心力控制力道与方位,才能跟上黑衣人的攻击。 只是有一点斯凡不懂。 凭水之剑的伤害力,黑衣人应该可以轻易操控身上黑雾填补损伤,为何他还如此认真挡下每次攻击?假使他完全不理会自己的攻击,只攻不守,即使他身上有褐色光柱保护,也没办法坚持这么久。 两人的战斗就这般僵持下去。 直到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想阻挡黑衣人也变得更加困难。 黑衣人、黑剑,彷彿融入夜色之中,唯有后方火光映照出两者模糊的影子,尤其是黑剑,黑衣人的身影挡住部分火光,辨别黑剑的位置与轨跡越来越难。 凯克呢? 蒂雅呢? 斯凡不知道是否是黑色的影响,深深的无力与疲倦感涌了上来。 炼狱火雨与火雨前对战的身影,似乎成为视野中唯一展现生命力舞动的姿态,凯克瞬间有些恍神,他不合时宜地想着,倘若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知道她的力量,被当作照耀战局的巨大火把,不知会不会气到烧了他。 凯克自己也知道不该分心想这些,问题是,拯救完被薄罩包覆的队员,他重新认真观看黑衣人与斯凡的对战之后,脑海一片空白,对于如何攻击黑衣人,他真的完全想不出来。 估量黑衣人自黑色魔物收回的黑雾量,以及黑衣人自身不知道还拥有多少的黑色力量,光凭他操控的元素数量,实在不足对黑衣人造成难以復原的伤害。假使他使用元素之神的魔法,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在不伤害斯凡的前提下,对黑衣人造成致命伤。 水、火、风之神的力量都只剩下两次,他不敢贸然攻击。 「凯克,你在发什么呆!」 一声冷喝从旁边传来,蒂雅朝黑衣人肩膀射出一箭,击退黑衣人攻势。她一面继续盯着黑衣人,一面横向往凯克位置移动。 「我……」凯克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怎么还不攻击?我一直在等你攻击,才能从旁支援。我们不是事前都讨论过了?」蒂雅高举长弓射箭,再次逼退黑衣人。 自从黑衣人与斯凡开战,蒂雅持续观察黑衣人的行动:他如何移位、跨步的距离与方向、姿势的变化等等,期盼在凯克攻击时顺利支援,结果,凯克先去救被黑雾攻击的队员,这也罢了,毕竟其他人也没办法救人,凯克也不是像她一样冷眼判断情势的人。 可是拯救队员之后,他还一直愣在原地不动,这是怎么回事? 入夜之后,斯凡的状况越来越惊险,她想到斯凡应该甚少有夜间战斗的机会,不像她从小在森林里生活,不知该如何应变吧。眼看状况危急,她实在无法继续等待,只能先出手了。 「快点说啊!」凯克的吞吞吐吐对比斯凡的危境,使蒂雅忍不住抬高语调逼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攻击,光靠我的力量不够,用神的力量怕伤到斯凡。」凯克被逼急了,直接答道。 蒂雅松了口气,没想到只是这样的问题:「先用你的力量攻击,找到安全攻击的方法,再用神的力量。」 凯克立刻想到刚才拯救队员的模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怎么没想到可以这样:先用少量元素测试,找到适当方式再一口气执行。 具体怎么做还不知道,但至少找到了方向。 凯克再次仔细观察两者对战,闭上眼睛想像画面,再次睁开眼睛,魔杖轻点黑衣人头部。一道水柱出现,衝向黑衣人头部,黑衣人侧身偏头闪过,水柱坠击地面。 凯克心中懊恼,黑衣人会闪躲,不像黑色魔物直向攻击人类,他该如何瞄准?元素形成魔法需要一定时间,以黑衣人刚才的闪避速度来看,势必只能找到他无法闪躲的攻击方式了。 凯克还在烦恼时,只见黑衣人忽然往后跳了一大步。 怎么回事? 凯克用力眺望远方,以他的身高看了好一会,还是不懂黑衣人怎么了。 「凯克,攻击他脚边试试看!」 脚边? 黑色魔物消失前的一幕,再次映在凯克脑海:黑色魔物身上的黑雾抽离身体,朝黑衣人脚边黑影直射而去。凯克很快明白蒂雅的猜测,默念咒语,重新睁开眼睛,魔杖点向黑衣人脚边地面。 一道笔直的水柱冲向黑衣人脚边。黑衣人咒骂一声,拋下缠斗中的斯凡,朝凯克的方向衝了过来。 斯凡没料到黑衣人忽然改变攻击对象,被闯了过去,两者位置互换,变成黑衣人位在斯凡与小队之间。凯克周遭的护卫队员纷纷举起武器,严加戒备。 此时,闪着波光的箭芒,飞过暗夜天空,射向黑衣人脸部,黑衣人不闪不躲,举起长剑打落箭矢,只是短暂的停顿,斯凡从后方赶来,一剑劈向黑衣人后背。 「继续攻击啊。」 蒂雅一面吼,一面继续往黑衣人脸部射箭。一定是凯克往黑衣人脚边攻击的方式奏效,黑衣人才会先来攻击凯克,要不然以他们对黑衣人个性的了解,高傲得将人类视作螻蚁的他,怎么可能不先解决斯凡。 如果他们能牵制黑衣人,不让他攻击凯克,一定能制胜。 没想到黑衣人竟完全不理会斯凡,任由身后黑色披风被水之剑划开一道裂缝,很快被四周黑色填补,看不到痕跡。面对飞来的箭矢,也仅将黑色兜帽再往下拉,被箭矢射出的破洞也很快被流动的黑色补上。 眼见黑衣人即将衝入队伍,没有队员后退,反倒一起涌了上来,形成厚实的屏障——凯克魔法师认真拯救队员的模样,留在每位队员的心里,过往的人生有哪位高阶人士曾真正重视他们的存亡。 「后退,全部都后退。」蒂雅忍不住吼道。她知道以凯克善良的个性,一定不会朝队员们施放魔法,不得不说,黑衣人的判断完全正确,行动凌厉迅捷。 「后退、后退!」斯凡跟着大吼。一听蒂雅喊后退,他立刻察觉黑衣人的企图与战况的变化,倘若让黑衣人进入队伍,只会形成队员一直受伤,凯克无法攻击的局面。 无数遍的训练总在关键时刻取得成效,队员们虽然不理解为何要后退,还是听从号令后退了。即使阵列变得有些混乱,后方也有些推挤,但是,足够了。 斯凡不顾一切衝上前去。 蒂雅的攻击也没有停过,而且位置更加刁鑽,她瞄准兜帽未遮蔽的位置,企图逼黑衣人停下脚步,同时大喊着:「凯克,大家都退开了,快点继续攻击。」 5-35不敢贸然攻击 5-36 无底强力漩涡 第三十六节无底强力漩涡 黑衣人衝过来时,凯克吓了一跳。 四周防护的队员全神戒备、前方队员一拥而上、斯凡与蒂雅的吼叫,无一不令他感到紧张。敌人猝不及防的转变,是他过往面对黑色动物、白色动物都不曾经歷过的情况,也不在事前讨论的范围内。 尤其蒂雅一遍又一遍喊着攻击时,更令他手足无措。想像画面的诀窍就是放松,如今的情势却让他很难放松下来,不是他不愿意攻击,而是根本无法放松进入想像画面。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越要自己加油,越无法进入想像的世界。 「凯克,大家都退开了,快点继续攻击。」 队友们都退开了、蒂雅仍在努力援护斯凡、斯凡在黑衣人后方拼命追赶——只能试试另一个办法了。凯克口中默念:「菲利,歌咏您的名,请将您的力量借给我吧。十点一群、十群一团,指尖所指之处,一级风刃。」 咒语唸完,他将魔杖指向黑衣人头部。 少了斯凡挡在他与黑衣人之间,瞄准施法变得简单许多。 一道猛烈的风倏地颳起,吹过周遭人们身旁,瞬间横切至黑衣人面前,锐利风势逼得黑衣人停下脚步。斯凡趁机衝到黑衣人前方,挡住他的攻势。 凯克也没想到,原来只是用来稳定施法速度,以及习惯共同施法的咒语练习,能在此刻派上用场。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何努力背诵咒语的学术派会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取得上风。 风刃横切黑衣人的兜帽,帽面裂开,露出一张年轻脸孔,继听到黑衣人年轻的声音之后,他年轻的外表再次令眾人惊讶。譁然声中夹杂着一些异音,出生克罗帝王国的队员与克罗帝王国的子民,发出疑惑与讶异的低语。 「他好像……好像谁啊……」 「怎么这么像尼克的雕像?」 「对啊,真的很像耶!」 「诅咒的传说该不会是真的吧……」 异音并不大声,却一层层向外传了开来,勾起人们心底的窥探慾望,尤其是后方备援的利摩姆卫兵、席哈克的家族士兵、赶来支援的克罗帝王国人民,他们都想知道前方的窃窃私语是真是假。 全心关注黑衣人一举一动的斯凡、蒂雅、凯克三人,完全没有听到这些低声议论。令他们感到讶异的是,黑衣人并未使用流动黑色修復兜帽裂痕,任由遮蔽许久的长相展露眾人面前。 他疯狂地攻击斯凡,并不时趁着空档操控黑色羽翼,製造黑色薄套,随机攻击凡克小队队员。 面对黑衣人转变打法,斯凡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似乎取得了优势,黑衣人才会失去讥讽的馀裕。他很想对凯克下令,要他别再分心拯救队员,却找不到时间。黑衣人的全力攻击,让本就在黑暗中居于劣势的他,只能集中注意力应战,避免让黑衣人再次越过他去攻击凯克。 斯凡使尽全力缠住黑衣人,自然也不清楚后方状况。 自从使用风刃攻击黑衣人之后,凯克像忽然找到攻击的诀窍,口中咒语没停过,魔杖也不断挥舞,时而轻易解救被黑色薄罩攻击的队员,时而凭空出现小石块大的冰块攻击黑衣人。 双方持续同样的攻击与回击模式,将近一杯茶的时间。 黑衣人突然大吼,不再使用黑色羽翼攻击凡克小队,黑色大剑直砍斯凡,身后黑色羽翼同时从侧面攻击斯凡。 与此同时,即使斯凡砍中黑衣人,黑衣人身上的黑色也不再流动修復,黑衣被砍出裂缝,身上出现伤口,却没有半滴血流出。 斯凡并没有时间惊骇,也没有时间将他的发现告诉队友,光是挡住黑衣人双重的攻击就让他费尽所有力气,还好身上的褐色光柱帮他削弱了许多攻击。即便如此,他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不适的感觉,黑剑或黑色羽翼穿透褐色光柱,刺进或打中他的身体,击中部位传来丝丝寒意,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渐渐蔓延全身,让他很想放弃这场战斗。 「蒂雅,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会请菲利不断攻击黑衣人现在的位置,我要施放元素之神的力量了,没办法再瞄准。假使黑衣人位置改变的话,请你全力援助斯凡。」 「当然。」蒂雅简单地回答。 经过这段时间的攻击,凯克心中出现奇妙的感觉,四周元素似乎轻松随他的心意变化,与小精灵的配合也前所未有的顺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欧薇娜还在维持炼狱火雨,不管为了防止黑衣人脱逃或者黑夜中提供光亮都不可或缺,而且收起来的话等于用完一次机会,还是先留着好了。 菲利可以帮他解救队友,他对风系魔法也更为熟悉,操控的速度更快,想像的方式更多,还是先把两次机会留着好了。 想了想,凯克决定还是先从水之女神波丽希特的魔法开始。 他决定相信自己,以全新的想像应战。 他闭上眼睛,试图抓住刚刚脑中模模糊糊的概念:如何更大面积覆盖黑衣人脚底的黑色,并且尽量不影响斯凡。 深蓝色布面自地面涌现,一圈圈在地上环绕,逐步往上叠高,直至将近膝盖的高度,深蓝色布捲以中间约一个人肩宽的圆洞为中心,疯狂转动起来,似蛇捲起身体吐信、似风狂吹捲起树叶、似海面捲入小船的漩涡。 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深蓝色布面随着转动,布捲最上端往外飘出,震盪洒落点点滴滴的六角形元素。淡蓝色元素越洒越多,越靠近布捲位置越叠越高,顏色越来越蓝;越远离布捲越洒越远,范围逐渐扩大。 凯克睁开眼睛,口中默念。 「伊伦特,请帮助我吧。 水之神波丽希特,讚颂您的名,请赐与您的伟大力量。 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十团一片、十片一界,吾双眼所视之处, 无底强力漩涡,愿水之女神波丽希特捲尽来敌。」 咒语念完,凯克睁开双眼,魔杖缓缓指在黑衣人后方地面。 地面涌现巨量的水,以凯克魔杖所点位置为中心形成一个圆环,水环逐渐拉高,形成一个水柱。水柱缓缓升至膝高,猛烈旋转起来,变为一个漩涡,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大,往外拋溅的水花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远,漩涡四周出现一个浅浅的水洼。 积水、水洼、浅潭,水越漫越多。 时间已入夜,天色漆黑,地面上自然也是黑漆漆一片,难以看清黑衣人脚下黑色究竟变成怎么样。只有火墙照射到的漩涡与浅潭这一块,隐约可见黑色一碰到浅潭,瞬间朝漩涡流入,似乎被漩涡吸进一般。 渗入浅潭的黑色越来越多,捲入漩涡的黑色也越来越多,将漩涡与浅潭都染上黑色,远远望去,漩涡与浅潭一会变得黑一些,一会变得水蓝一些,变化莫测。 5-36无底强力漩涡 5-37 战胜 第三十七节战胜 第一次,斯凡在黑衣人眼底看到恐惧。 恐慌的情绪如同海边浪花翻腾,毫无隐藏,不,似乎是无力隐藏,斯凡甚至感觉黑衣人身上的黑色像有着独立生命的个体,散发簌簌抖颤的味道。 黑色魔物被元素之神的魔法挡住时没有、收回黑色魔物时没有、黑色薄罩被凯克顺利瓦解时没有,这是第一次,斯凡看到黑衣人露出恐惧。 他一面欣喜终于撬开得胜的大门,另一方面非常戒备黑衣人是否还有任何反击的手段,毕竟落败前的反扑总是最为致命,他深切明白这个道理。 果真如他的预料。 黑衣人眼底一暗,忽然中断了攻击。 黑色地面彷彿变为黑布,又似黑色浪花,一层又一层以黑衣人为中心涌现,往上爬升栖息在黑衣人身后,只是黑衣人后方的黑色收拢得并不顺利,不断被吸捲至后方强力漩涡。 斯凡离黑衣人最近,看得很清楚,他脸上闪过决断的表情,右手朝后方用力划下,然而,如同被刀划过的水面终究合而为一,黑色地面似乎并非完全受到黑衣人掌控,短暂分离后仍旧连回黑衣人身后黑色,并不断拖扯黑色流向漩涡方向。 「又是祢们!」低沉的声音饱含怒气,却不像先前听过的低沉浑厚声调,也不像略为高亢的年轻男性声调,像夜里风声呼啸的声音。 黑衣人这次连表情都明显流露出恐惧。 他平举双臂,双膝微蹲,背后黑翼无声展开,黑夜里只见朦胧的黑色影子倏地晃过视野,隐没于黑夜之中。 「小心!他要飞走了!」斯凡大喊示警。 斯凡的喊叫让黑衣人惊诧地望了他一眼,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斯凡跳起,想从上往下压住黑衣人往上飞跃的动作,黑衣人直接往左侧横移,轻松闪过后连跑两步跳起,巨大羽翼几次扑打,很快往上飞升。 「跟着我,放箭!」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随后箭矢破空的声音咻、咻地响个不停。蒂雅率领的弓箭队,用着早就备齐的附魔箭矢,跟着蒂雅的号令,一起射向起飞的黑衣人。 「菲利,请帮助我吧。 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吾指尖所指之处,风网。」凯克不知道哪时停止菲利原本施放的魔法,默念咒语,魔杖朝黑衣人上方轻点。 轻柔的风吹过头顶发丝,往上飘升,悬掛于黑衣人上空。 黑衣人先是左闪右躲避开附魔箭矢——黑色无实体无法打落箭矢,且情况与地面上不同,假若黑色羽翼局部受损,黑色流动修补损伤的期间他会失去平衡——再来又让风网拦住,他试图衝过去时羽翼撕裂,摇摇晃晃掉了下来。 落地时斯凡追了过去,再次挡在他面前。 原来当席哈克投效桑尼时,提供的重要情报之一就是黑衣人拥有飞行能力,凡克小队抵达利摩姆时,桑尼也特别提及这一点,他们也针对此点讨论了许多次。既然之前从未看过黑衣人飞行,代表黑衣人可能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有飞行能力,可能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使用。 风网魔法是凯克临时准备,先前黑色魔物的进攻缓慢,给了他很多练习的机会,如今成功拦阻黑衣人竟然是获益于先前的劣势,真是令人猜想不到。 凯克也知道罗伯斯尔与白鬍子有来,等待的时间里却没有去找两人,一方面由于不知道黑色魔物哪时候会攻击,需要留在原地备战;另一方面需要练习风网,也是原因之一。 黑衣人落在比原先稍微前面一点的位置,往前约三、四步而已,好险没有被他脱逃,要是他刚刚飞走,要找到他不知道多难,等于埋下不知道何时黑色会重现的祸患。 随着黑衣人落地,斯凡挡住黑衣人的时候,四周凡克小队队员们也自动自发空出一块位置给两人。只是现在黑衣人距离漩涡有些距离,黑翼落地后隐没于地面,也不知道黑色是否还持续被吸入漩涡中。 凯克连忙观察漩涡的变化。 火光照射下的漩涡,中央黑色部分似乎少了约一半,浅潭周围流入的黑色也变少许多……这样是吸入的黑色变少了?还是水元素消融的速度变快了?如果吸入黑色变少,他们能让黑衣人回到原本位置吗?或者他得重新施法,用掉最后一次水之神波丽希特的施法机会呢? 无数想法与时间一起快速流过,逼迫他快点做决定。 当他正想请蒂雅帮忙想办法,逼黑衣人后退时,眼角瞄到浅潭周围黑色突然又变多了起来。 浅蓝变为水蓝,又变为深蓝,浅潭流入的黑色的确变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色又重新被吸入漩涡,但至少他不用再烦恼该怎么做了,现在只要专心协助斯凡挡住黑衣人。 凯克再次将注意力转回黑衣人身上。 啊—— 黑衣人突然停下攻击,发出凄厉喊叫。 站在黑衣人对面的斯凡、协防中的蒂雅,以及场上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喊叫声忽而浑厚、忽而高亢,唯一不变的是其中惊恐无比的情绪。 「你们、这些、人类啊」 「别以为你们,真的,赢了……」 黑衣人表情扭曲,瞪视前方,断断续续喊叫着。 「黑暗,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他用力喊完这句话,身上黑色突然向内收缩成一个巨大圆球,圆球炸裂,分成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黑色圆球,朝向场上眾人飞去。 其中三颗最大的圆球,分别飞向斯凡、凯克与蒂雅的身上。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黑色圆球的出现、变大、炸裂也只是一眨眼发生的事情,谁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黑衣人的身体突然变瘦、变扁、像消风的囊袋,碰的一声倒了下去。 让圆球射中的人们身上没有任何变化,虽然心底有些恐慌,但黑衣人的变化又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赢了吗? 随着黑衣人倒地,浅潭周围的黑色也跟着消失,只剩下流入漩涡中央的黑色一丝丝摇摆晃动。 这样就打赢了? 斯凡一脸不可置信,他小心翼翼走到黑衣人旁,用剑尖戳着黑衣人的身体,黑衣人动也不动,身上也没有任何血液流出。 斯凡蹲了下去,仔细观察黑衣人的状况,不知道哪时他已经变为一个乾枯的尸骸,深褐色乾皮包着骨头,看起来令人作噁又惧怕。蒂雅也从后面跑了上来,跟着蹲下去检查黑衣人状况。 两人抬头互视,又一起点头。 斯凡站起来,面对眾人大喊: 「我们打赢了!打赢了!我们打赢黑色魔物了!」 没人想到这场战役竟如此漫长,也没人想到能在一场战役中消灭黑色魔物,眾人从原本惊讶且凝重的气氛里醒来,大声欢呼着打赢了!打赢了!彼此拥抱、亲吻、感谢元素之神的伟大力量。 斯凡遥望凯克,朝他郑重地点头。凯克低声说了几句,地上浅潭与漩涡最先消失不见,接着,巨大顶天的火墙也消失踪影。四周忽然变得漆黑,只剩下少数人燃起的火把火光零星跳跃,突然降临的黑暗未曾消减场上变得兴奋火热的情绪,眾人大喊大叫着。 斯凡与蒂雅在阴暗中朝凯克招手,凯克也走了过去,不知道何时,四周的人们围着这三人,大声欢呼:「凡克小队!凡克小队!凯克魔法师!」 热烈欢呼的气氛中,三人耳边却仍留着黑衣人死前的大喊,像黑夜中的黑暗只能被火光暂时逼退,永远不会消失。 5-37战胜 5-38 莫名的梦境 第三十八节莫名的梦境 好累,斯凡倒在棚帐内由两张毯子简单铺设的床,一下就沉沉睡去。 起初,他看见自己化为一团漆黑与许多不同顏色的光源在一起,一起颳风带来不同的变化、一起冲刷留下生命的能量、一起沸腾奠基肥沃的土壤、一起崩塌重生更好的面貌。 不知道哪时开始,其他光源们变了,越来越不曾与他一起做些什么。 他们开始畏惧自身的力量,同样畏惧他的力量,说着要退出这个世界,疏远他、排挤他,不再信赖他。他不懂,明明他们拥有伟大的力量,为何他们得为了依存他们力量诞生的渺小生物远离这个世界。 为何他们会走上分歧的道路?为何他越想展现自己的力量,找回过往的时光,其他光源们就更加远离他?疑惑不解、委屈愤怒、难以接受的情绪一一在心中浮现,又一一消散,消散时残馀落下,越积越多,成为阴影处的广袤黑暗。 最后他们还是捨弃他了,甚至不惜以力量压制他,看着过往曾经一起共度的光源们变成这样,他不懂为何他们要如此对待他。他只是想要一起回到过往的日子。 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依循本性才是对的。 接着,他趴在地上以四隻脚行动,有股他也不懂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模模糊糊恨着什么:奔跑活动的地方一点点缩小、填饱肚子的食物一点点消失、同类一点点不见。模糊的愤恨一点点累积,直到变得汹涌庞大。 愤恨的情绪指向同一种生物,他们以两隻脚行走、带着武器,夺走了家园、食物,还想要夺走他们的生命。 愤恨的感觉互相吸引,终于从彼方身上重新找到归属的感觉,彼此相依融为一体,变成更庞大、更深沉的黑暗,时间逐渐过去,吸引了越来越多类似的感觉,彼此堆积挤压,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多,复杂的悲伤愤恨一起衝上脑门。 忽然,愤恨中混杂入一股悲呛的感受。 他看见自己拥有两隻翅膀,翱翔在空中。 他曾是大地上最伟大的生物,拥有共同翱翔的同类。如今同类都逐渐死亡,他并不知道为何同类会死亡、衰弱,直到有天他发现自己也逐渐衰老,才明白世界捨弃了他们。 即便如此,他接受了世界的安排。 衰老的他尽力维持往日的尊严,独自盘踞在属于自己的土地,却有别种生物出现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他的土地夺取他的宝藏。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他消灭了牠们,却有更多牠们出现,持续在他的土地放肆。 彼此的攻击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令他不解的是,明明是这些两隻脚、拥有智慧的生物先攻击他的土地,还能大声嚷嚷着要讨伐他,不断持续骚扰他。 牠们不懂节制、不懂维持平衡的贪婪模样,他都看在眼里,他无法理解为何世界会选择这些生物,拋弃了他的族类,为何世界容许牠们佔据越来越多的区域、改变周遭的面貌。 他无法接受将世界交给牠们。 但是曾经强壮有力的身躯,已变为缓慢笨重的拖累;强而有力的攻击,变得软弱无力。他无法接受竟然会输给这些生物,寧愿自己结束生命往下坠落,重重地摔落地面。 或许曾拥有的伟大力量,让他没有立刻死亡,心中充斥浓浓的悲呛感,身上痛苦不堪倒在那里。 一股腥臭的、震惊的、怨恨的感觉突然从上方出现。 一股模糊的、混乱的、广大的愤恨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入他残破的身躯。 恶意、怨恨、痛苦掐住了他的心智,他只想对这个捨弃他的世界、对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生物復仇,即使要他接受丑陋的牠,接受庞大的愤恨都可以。 他愿意化为乘载的容器,也愿意成为入海的河流,将自己的悲呛注入愤恨、委屈、悲伤、难受的汪洋里,融为一体。 他可以做为復仇的表徵,摧毁背叛他们的世界,只有世界覆灭重生,他们才能找回最初应有的模样。 而后,他又化为一团漆黑。 失望、悔恨、颓丧、厌恶、痛苦、灰心、挫折、不甘、无助、恼怒、怨恨、绝望、伤痛,无数黑暗情绪一波又一波,时而分散、时而混合,不断衝击又退去,重复再重复,不断在他胸口来去。 他想从这些感觉里脱身,想一跳而起飞奔而去,却感觉像被人压在水底,无法动弹。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持续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难过、越来越愤怒、越来越忧鬱,为何他得遭遇这些?为何不让他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斯凡浑身僵硬、全身湿漉漉醒来,睁着眼睛躺了一会,才勉强坐起来。他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却想不太起来梦境内容,只觉得胸口难受、全身痠疼不已。 或许是昨天的战斗太累了吧。 回想昨天战斗的过程,到现在他还难以置信他们居然打赢了黑色魔物与黑衣人。昨晚深夜围着欢庆一阵子之后,桑尼派人请他、蒂雅、凯克三人回到城中入住,佣兵老师拉着他,私下劝他拒绝了。 佣兵老师说凡克小队的人应该在一起,打赢了只有他们三人离开不太恰当,他想了想也觉得佣兵老师说的有理,但又隐隐觉得他还有别的用意。 只是毯子铺设的床睡起来真的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否这样才全身痠痛。 打赢了之后,今天要做什么呢? 昨天深夜人们的欢呼声似乎还在耳边,斯凡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随即想起桑尼陛下答应的奖赏与他答应马基恩阁下的回报。 之前他将全部心力都放在打赢黑色魔物上,如今打赢了,后续事宜该如何处理的烦恼也一一浮现。深入克罗帝王国,接触过陛下之后他已经知道,他们国内还有很多纷争,陛下有办法达成承诺吗? 斯凡一面思索、一面简单整理,走出棚帐要用餐时才知道,他竟然整整睡了一天半,如今已经是隔天傍晚了。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十几位凡克小队的成员也睡了很久,队员们想他们可能太累了,并未叫醒他们。 斯凡想起睡着后那个模模糊糊的梦境与不舒服的感觉,追问是哪些人睡这么久,队员们回说也没有仔细问过,一、两个人则举手说自己也睡了很久,队员们倒是特别提到,蒂雅队长、凯克魔法师也都睡了很久,他们也才刚刚起来用过晚餐。 斯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知道为何心中闪过黑衣人临死前的话语,以及那数十颗大大小小飞入人们身体里的黑球。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简单用过晚餐,回到棚帐后仔细检查身体,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斯凡队长,克罗帝王国陛下派了人来。」棚帐外传来队友的呼喊,斯凡暂且放下心中的不安,走了出去。 5-38莫名的梦境 5-39 称职的博德族长 第三十九节称职的博德族长 深夜,当桑尼见到尼克变成那副模样倒下时,心里没有预期中开心,反而十分复杂,他没想过黑色魔物会在一次战役里落败,也没想过尼克会在一次战斗里死亡,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尼克之死固然让他如释重负,然而人们热烈欢呼的样子,让即位至今从未遇过类似场面的他,心中不禁浮现一丝忌妒。他是国王,他才是该受到人们欢呼拥戴的人,察觉自己忌妒之心的同时,他又感到一丝危机。 他的子民们是否会认为,身为国王的他无能,只能带着他们到处逃窜,毫无取胜黑色魔物的方法?他们的子民们是否会认为,即将获得一半收復领土的凡克小队队长,才是未来该追随的对象? 王国中部以北的领土,经过黑色魔物的肆虐,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该如何引领人们回到家园重建產业,每样都是挑战,也需要时间。 何况,还要将中部以北一半的领土交给凡克小队。 如何界定哪些区域该交给凡克小队、如何划分领土分界、原本领主若出来反对该如何解决,每样都是问题。未来他该如何对待这块过去曾属于他的领土,以及未来的统治者凡克小队,则是更深层的忧虑了。 尼克的死来得太快,让他来不及沉浸在喜悦中,更来不及思考后续的诸多问题。桑尼翻来翻去,难以入睡,最后还是想着——至少,尼克已经死了,他不用再烦恼该逃到哪里了——才终于缓缓睡着。 抱着入睡前的想法醒来,桑尼的心情平静下来,他拿好主意,不论有那些问题只要一一解决就好。只是还在用早餐的时候,亲卫就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向他报告一件令他震惊的消息。 今天清晨,博德族长席哈克,派人接走了黛娜公主。据负责护卫公主的亲卫队员所说,席哈克说陛下接下来要忙着带领人们收復领土等事宜,黑色魔物既然已经消灭,公主没有危险了,护送公主的小事就交给他效劳。 护卫原本说没有陛下的命令,得先来请示陛下,但公主自己从屋内走了出来,表示要和席哈克一起走。他们没有陛下指示,不敢强力拦阻,只能让他们离开。 桑尼听到一半,手中的叉子就掉了下去,亲卫全部报告完毕之后,他又过了一会才对亲卫说知道了,让他先下去。 他真没想到席哈克竟会来接走黛娜,也没想到黛娜会主动出来跟席哈克离开。他无意识抓回叉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食物,捏着指尖发白。眼下他没办法採取任何行动,甚至也没办法责怪护卫,毕竟表面守护、实则囚禁的想法,不可能由他的口中说出来。 仔细回想,黛娜小时候就认识席哈克了,两人成为未婚夫妻之后,虽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往来也不频繁,但说不定黛娜心里是喜欢席哈克的,或者,她有什么其他意图? 光想到南部家族中最大势力的族长,和国家的第二继承人在一起,就令他头皮发麻。深远的忧虑暂且不谈,黛娜是从父王在世时就决定要给予勇者的奖励,如今黛娜跟席哈克离开,该如何处理? 或者他现在立刻率领亲卫队去接黛娜呢?将兄妹、不、将国王与第二继承人之间的矛盾放在檯面上并不恰当,尤其他还背负着弒父的名声、丢掉王都的无能,人们会不会转而支持博德族长与黛娜公主呢? 况且他该用什么说词接回黛娜?未婚的公主还是由哥哥亲自守护比较好? 桑尼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做比较好。 当他犹在烦恼时,城主亨利表情复杂地走了进来。 「陛下,我有要事稟告。」 望着亨利的神情,桑尼还没听他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他也无法表现出他才刚遇到一个艰困难题,只能点点头说:「你说吧。」 「博德族长清晨从南门带了一支将近三、四百人的队伍进城,我们因为要全力援助黑色魔物,已将所有卫兵调到北门支援,无人拦阻他们入城。」 席哈克竟还带领了家族士兵入城!难道他想叛变吗?不过看亨利的反应,似乎还没有任何反叛的动作,他该如何回覆亨利这件事,据实以告让他严加戒备吗?还是…… 桑尼脑中的想法转得飞快,口中却慢慢说道:「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席哈克已经和我先说过了。他之前说过要再多派人手增援黑色魔物,那时战情紧凑,我想等他到了再说,抱歉没先和你说一声。」 他看到亨利明显松了一口气,并带着歉意说:「陛下,请您快别这么说。」 桑尼摆摆手,做出不用放在心上的动作,接着问道:「博德家族士兵目前在哪里?你们没有起衝突吧?」 「他们在城南租了几间民房,还搭了几座简易帐篷。昨天深夜战斗才刚结束,清晨没什么人,刚刚才接到居民们通报,并未起什么衝突。我派人去问过,既然说是您的指示又是博德族长亲自带队,我也不敢擅自攻击他们。」 「辛苦你了。」桑尼迟疑了一下才说:「那就先让他们在那里休息吧。」 「是的。」 「你先去忙吧。」 亨利朝桑尼行礼告退,往回走时却停下了脚步,转身后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需要帮他们准备饮水与食物吗?」 桑尼似乎在想什么,愣了一下才说:「先不用了。战斗这么多天,你和卫兵们一定也都累了,前来支援的人们也需要休息。先将城防的事情重新佈署好就好。博德家族那里,我先和博德族长谈谈,黑色魔物已经消灭了,是否让他们先回领地。」 「是的,我立刻去重新佈署城防,很抱歉战斗结束后没有立即处理,这是我的失误。如果需要其他协助,请您再派人找我。」亨利面带愧意地说完,脚步匆匆离去了。 亨利离开之后,桑尼重新开始吃早餐,他吃得很慢,全部吃完之后才吩咐僕人收拾。他站起身在桌边徘徊,不时一下又一下扣敲着桌面。 他没有想到,席哈克,不,新任的博德族长会如此快速地反咬了他一口,现在他可以确定了,过往他的亲卫队长席哈克,如今已是一位称职的博德族长了。 桑尼苦笑。 对外,席哈克用了冠冕堂皇的大旗,奉了我的命令去迎接公主,奉了我的命令带领家族士兵来协防,表面上来看,他为我效劳——假如我真的这样下令的话;对内,他用这么短的时间就握有了第二继承人,又在我周遭放了一支兵力不下于我的亲卫队的队伍。 对外採取这样的做法,究竟是他还想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或者想用最低的损伤取得成果;对内他做了这些事情,究竟他想背叛我,或者希望争取更好的谈判空间? 而我,又该採取什么回应? 桑尼回到了书房,想了整整一顿饭的时间,才叫三名亲卫队来书房见他。接下来,他对三位亲卫下达了不同的命令,三位亲卫也在听完桑尼的指示后分别行动。 一位前往席哈克所在的城南。 一位前往亨利的办公场所。 一位前往城外凡克小队的棚帐区。 5-39称职的博德族长 5-40 即使他知道这并非出自他的真 第四十节即使他知道这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三名亲卫才刚离开,另一名就走了进来。 桑尼还在想又发生什么事时,亲卫稟告博德族长求见。 「博德族长?席哈克?」桑尼十分讶异。照理说,亲卫刚走,应该还没抵达城南,所以是席哈克自己先跑来?他做了这些事情又跑来见他做什么? 「他一个人来吗?」 「没有,博德族长和以往一样带了亲随来。」 「多少人?」 「四位。」前来稟告的亲卫早就听说他们的「前亲卫队长」做的事情,此时听到陛下这么问也不奇怪,其实亲卫们都已察觉出博德族长与陛下之间的矛盾,他也是被同僚硬推过来稟告。此时他尽量简单确实地答覆,怕让陛下不高兴。 桑尼思索了一会,才说:「你和他说,让他把亲随留下,自己来我书房吧。」 「是。」亲卫敬礼,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亲卫又转了回来:「是,陛下还有什么事情指派吗?」 「不用了,没事了,你去吧。」 亲卫转身,脚步匆匆走了。 不一会,不出桑尼预料,席哈克独自一人来了。桑尼想过,既然席哈克敢带几名亲随就过来,一定做好了安排,不会为了是否要带亲随进来这种小事犹豫,多几名亲随或者少几名亲随,对他身边整个护卫队来说没什么差异。 桑尼从书桌后走了出来,拄在桌前等席哈克走近。 「把门关上吧,我们两个谈。」席哈克刚踏进来,桑尼就语气平淡地说道。 不论席哈克带走黛娜,或者他带领三、四百名家族士兵进城,桑尼始终都处于被动的立场,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听听他来做什么吧。 席哈克表情严肃地走进来,走近桑尼跟前突然单膝下跪,语气歉疚地说:「陛下,很抱歉。」 桑尼压下从早上累积至今的怒气,静静地说:「我听你说。」 「我实在难以忘记黛娜公主,原本以为我可以放下,以为只要黛娜公主过得好就好……」席哈克哽噎了一下,才抬头直视桑尼:「但公主也说,她并不希望和我解除婚约…」 「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在对抗黑色魔物战役中取得胜利,或许还有机会,后来才发现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你们打算违背国王的命令吗?」 「不是的,我们只是想恳求陛下,就让我们,能在公主决定要嫁给哪一位勇士之前,能让我以臣子的身分陪伴她一段时间。我们保证,不会作出任何踰矩的事。」 席哈克的这番说词倒是令他讶异,也不知道是真的或假的。而且,等等……他说,决定要嫁给哪一位勇士? 他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用什么名义呢?噢,对了,用你接受我的命令,奉命护卫公主。」桑尼忍不住嘲讽地说道。 「陛下,请您原谅我的过错。」 桑尼要自己平静下来,语气生硬地说:「我先收下你的解释,这件事我需要再想想。这并不表示我已经原谅你,擅自假冒我的命令行事。」 「是的。感谢您愿意听我的解释。」 「这是为了黛娜的名声。」 「我了解。」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抱歉。几天前,我看抵御黑色魔物的战斗拖得太久,许多士兵已经太过疲累,于是通知领地再派一批支援队伍过来。没想到,抵达的时候战役已经结束了。」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休息,都在赶路,抱着向陛下效忠的勇气前来,属下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直接让他们回去,于是先将她们接进城里,租了房子让他们休息。当时战役结束后大家都累了,我也不敢因此打扰您的休息。」 「没有得到您的允许就带他们进城,我真的很抱歉。听闻陛下早上醒来用过早餐后,我立刻来请罪,希望您能够原谅。」 听席哈克解释为何带领家族士兵进城的过程中,桑尼都没有开口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他站着,席哈克单膝跪着,表面上看来他是站在俯视的立场,但他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一面听,一面想。 跪在他跟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一位效忠他的莽撞青年,或者是一位颇有心机的博德族长? 关于这两件事情,他的解释听来都合情合理,不,即使有一些不合理之处,依照目前情势判断,他也无法追根究柢。 席哈克说完后,桑尼沉默了一会。 最后还是伸手扶起了席哈克,语气平和地说道:「你的说明我的明白了,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 「这场大战打了这么多天,你应该也很累了,要处理这么多事情,有点疏漏也是可能的。我刚刚有派亲卫去找你,既然你都来了,我就直接跟你说吧。」 「我打算办一场庆祝晚会,也让黛娜能见见他未来的丈夫。她是克罗帝王国的公主,也是我的妹妹,请她务必出席。详细时间与地点我安排好后会再通知她。」 桑尼放慢语气接着说:「你也知道上一任国王,也就是我父亲在位时,已经许下要将公主嫁给勇者的承诺。皇室无法违背对人们的诺言,希望你和黛娜尽快整理感情。我可以答应这段时间让你负责黛娜的护卫工作,但务必谨守分际。」 「至于,你带来的家族士兵……目前王都与北方百废待举,我很需要你的协助。既然人手已经到了,就让他们先在城里休息一阵子吧。详细的命令很快会下来。」 「是的,陛下。」 「只是席哈克,」桑尼看着席哈克的眼睛说道:「我们之间的信任才刚恢復,之后,我希望不要再发生这种引发误会的事情。这,不是国王对臣子的警告,是希望我们仍能维持朋友的关係,才这样对你说的。」 「我一定铭记在心。」 「你先回去休息吧,你也接连十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都在协助亨利处理后援的事情。」 今天早上又去接黛娜,又去领士兵进城,桑尼忍了忍,没将这两句话说出来。 他送席哈克到大厅,边嘱咐他这几天就别再忙士兵的事,好好休息,之前黛娜被保护着大概也闷坏了,陪她谈谈心。 直到席哈克抵达大厅与亲随会合,再次和桑尼敬礼告退后,桑尼才转身,冷着一张脸回书房。 找来三名亲卫传达指令之前,他已经想定了许多事情,尤其关于如何应对席哈克的部分。博德家族,是南部最大的家族,拥有最广大最肥沃的领土与最多的士兵,所以当时才会让他们的长子来王都,陪在他身边,美其名为建立下一代的关係,实则也有监视箝制的用意。 而且,当他组织佣兵北伐的时候,虽然没有用到多少王国的军队,但北方领主们派了许多家族士兵出去,再加上北方领土在这次黑色魔物侵袭之中,几乎全毁,领主、士兵与领民都不知道逃到哪里了。 他们克罗帝王室的武力基础,主要来自北方领土的士兵,那是自罗尔王时代陪他一起开拓疆土,一起攻打希普奥尔王国时建立的势力,如今北方领土变成这一,也等于皇室势力大为衰落。 想到克罗帝王国未来的重建之路,以及如何因应将领土分给勇者后的势力对抗,他都需要南部领主的支持,尤其是率先表态站在他这一边的博德家族新任族长的支持。 他的身边,应该也有席哈克安插的人手,才会知道他刚用完早餐并做出决定。 所以,不论席哈克说的是真话或假话,他都只能「选择」相信他的话,维持两人之间的关係。 如果他想要演一场效忠王室,赢得权力的戏码。 他也只能配合演出这戏码。 即使他知道这并非出自席哈克的真心。 或许也不是他的真心。 现在他也只能先照计画行事,一切等到庆祝晚会之后再行安排了。 5-40即使他知道这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第五篇无畏的战役完 第六篇 第六篇克蒂凡之诗 曾经矮小瘦弱的孩子, 如今已变得英挺可靠, 孤立无援的倔降孩子, 成为眾人信赖的队长, 我们一同走过茂密的森林, 我们一起躺在冷硬的大地, 捱过寒冷冬夜, 度过汹涌激流, 逃离炙热火海, 攀爬无垠山壁, 我们一同面对重重艰困, 我们一起对战黑暗魔物, 那些美好的片段如同耀眼阳光的碎片, 转瞬消逝,仅能回忆, 朋友啊,愿你此生安好。 黑发黑眼的神祕男孩, 彷若穿梭林间的精灵, 笔直的箭矢拯救了我, 也射中我的心, 我们一同寻找谜题的解答, 我们一起破解强敌的弱点, 野外求生方法, 交易谈判方式, 战前严密准备, 战时精准督促, 我们一同面对重重难关, 我们一起击灭黑色魔物, 那些美好的片段如同耀眼阳光的碎片, 转瞬消逝,长存我心, 朋友啊,我愿共度此生。 黑色魔物肆虐, 家园被毁、亲人离散, 黑色魔物无敌, 国王逃离,领主弃守, 谁能从黑色魔物的威胁下保护我们的安危? 谁能从黑色魔物的恐惧下拯救人类的存亡? 克蒂凡!克蒂凡! 克蒂凡!克蒂凡! 伟大的凯克魔法师、冷静的箭手蒂雅、英勇的剑士斯凡, 伟大的凯克魔法师、冷静的箭手蒂雅、英勇的剑士斯凡, 无畏黑暗, 实力强大, 耸达天际的炼焰火壁, 厚实入云的奔腾瀑布, 深不见底的强力漩涡, 锋锐的箭史划过天际、宽大的双剑横抵攻击, 克蒂凡!克蒂凡! 伟大的凯克魔法师、冷静的箭手蒂雅、英勇的剑士斯凡, 消灭万恶的黑色魔物, 拯救无数人民的性命, 克蒂凡!克蒂凡! 克蒂凡!克蒂凡! 伟大的凯克魔法师、冷静的箭手蒂雅、英勇的剑士斯凡, 伟大的凯克魔法师、冷静的箭手蒂雅、英勇的剑士斯凡, 我们永远感谢, 我们永远纪念。 闪耀墨绿项鍊环绕颈间, 水光流转耳坠悬掛耳际, 耀眼红色胸章配戴胸前, 硕大宝红指环紧扣指间, 壮硕的身材,健壮的步伐, 从未有过如此奇怪的魔法师啊, 风之魔法锐利颳起, 火之魔法照亮天际, 水之魔法吸捲黑暗, 百变的魔法,强大的威力, 从未有过如此厉害的魔法师啊, 那些值得纪念的片段如同耀眼阳光的碎片, 转瞬消失,永远感佩, 伟大的凯克魔法师,我们永远感谢你。 6-1 吟游诗人的梦想 第一节吟游诗人的梦想 走进凯克的棚帐,一眼就看到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张木几与一张坐垫。他盘坐在垫子上,有时歪着头,有时拄着木几,手上拿着根羽毛笔,不知道在木几上摊开的羊皮卷上写些什么。 口中还喃喃有辞。 「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啊, 请容我歌颂您的伟大, 壁炉柴火是您的…… 森林大火是您的高涨怒意, 深渊烈焰是您的……」 他断断续续唸着,一面在纸上涂涂写写。 「伟大的凯克魔法师,你在干麻!」蒂雅看凯克都没发现自己进来,忽然玩心大起,拍着他的肩问道。 凯克吓了一跳,整个身体弹了起来,慌慌张张将羊皮卷折起,回过头看着蒂雅,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没什么事啊!」 「你在想新的魔法?」 「没有啦。」 「那我刚听到什么:火之女神歌颂伟大……森林大火高涨怒意什么的,那不是咒语是什么?」 「呃……不是啊,你也知道,元素之神的魔法只能用在黑色,现在黑色都消失了,我想这种咒语是要用在哪里。」 「所以那是什么?」 凯克没回答,倒是反过来直盯着蒂雅的脸。 「干麻?」 面对蒂雅反常的玩闹,凯克心里大概也猜得到为什么。黑色魔物被消灭之后,生活突然失去了重心,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感浮了上来。他也是这几天才想着这一两年来模模糊糊的想法,摸索着未来的方向。 「蒂雅,你以后要做什么?」凯克直接问道。 蒂雅向来冷静锐利的黑眸,明显闪躲开来。她撇撇嘴,半开玩笑地说:「是我先问你的,应该你先回答吧。说吧,你刚在写什么?」她指着桌上半掩的羊皮卷追问。 「这个喔……」眼看瞒不住了,凯克索性摊开羊皮纸:「我之前不是有和你们提过吗?我小时候很喜欢听吟游诗人说故事,其实,我私底下一直都有断断续续写些类似吟游诗人唱的诗歌。」 「哦?」蒂雅好奇地凑到羊皮卷前。凯克有没有写诗,她没有留意过,以前心里一心只有回到故乡,了解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重新与斯凡和凯克重逢之后,又都在忙着准备迎战黑色魔物,哪会发现这些。 「之前和元素之神订下约定的时候,不是有一项条件吗?要宣扬他们的存在,我那时就在想,看是不是藉由传送诗歌的方式。」 蒂雅一副发现新事物的表情盯着凯克。「听来这方法不错。」 「是很棒好吗!」凯克一副快夸奖我的表情。 「所以呢?你之后要去当吟游诗人啊?」 凯克点点头。 蒂雅惊讶地看着他,她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凯克竟然真是这么想的。伟大的魔法师凯克耶,获得这么多人景仰,竟然要跑去做吟游诗人? 凯克倒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你也知道现在魔法的用途不多,而且,这次成功击败黑色魔物能获得一大笔奖赏,我看我之后都不用烦恼吃穿的花费了。趁这个机会去完成小时候的梦想,帮大家说故事,还能达成和元素之神的约定,哪还有什么更好的做法。」 「更重要的是!」凯克露出坚决的表情,就差没有握起拳头了。 「什么?」 「你没看到一堆人来找斯凡吗?什么未来领土的建设纲要、物资的分派、队伍是否要解散或者变成军队、军队要如何养活、还有接待马基恩阁下派来的人手、桑尼陛下派来的亲卫等等。我很怕,哪一天他叫我过去帮忙。」 凯克压低声音:「我对那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我说完了,换蒂雅你回答了。」凯克看着蒂雅,一脸你别想跑的神情。 「我……我也不知道。」蒂雅露出脆弱的茫然神色。坐了下来。她的生活从小时候就不受她掌控,一开始,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找出真相。 从家乡回来之后,她就失去了生命的重心,于是跟着斯凡,她从没想过她自己本身想做什么事。 「那,」凯克顿了一下,才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各地走走看看呢?你以前也没机会到处看看对吧,就当作是去旅行,出去走走好吗?」 面对凯克突如其然的邀约,蒂雅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忽然意识到,她与凯克两人单独坐在一个半密闭的空间内,小时候曾被男性欺侮的记忆浮上脑海,她不自觉往后坐了一点。「好突然啊。」 凯克看到蒂雅的反应有些难过,他知道蒂雅一向不喜欢和男性相处,但是他们已经合作这么久了,他以为蒂雅至少明白他不会伤害她,更不会勉强她做不想做的事。 蒂雅似乎也察觉凯克心情的转变。她告诉自己,没事了,凯克绝不像小时候欺侮她的人一样,尽量让自己放下防备感。只是这一来一往之间的心里挣扎,使她没有机会好好思索凯克的邀约。 「是吧。」凯克尷尬地笑了笑。「这样问真的很突然,但我想跟你说,我真的很想继续和你一起旅行。如果你没有其他想做的事,不妨跟我一起走吧,顺便也能看看旅行途中能不能找到想做的事。」 「好,我会好好想一想。」蒂雅微笑。 「一定喔。」 两人说完这两句话后一时没了声音,尷尬的沉默在彼此之间流动。凯克不想蒂雅这么快就离开,努力想着要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半开玩笑地说道:「唉,过两天就是桑尼陛下举办的庆功舞会了,真不想去。」 「你是主角呢,一定得去啊。」 「总觉得到时候又要被当成什么珍奇动物指指点点,大家都围着你看,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真的很尷尬又很无聊。而且我也不想和桑尼那些人讲话,说话都要很有礼貌的样子,真是累死人了。」 蒂雅认同地点点头:「我也不是很喜欢舞会。」 「对吧。桑尼陛下还送来舞会要穿的服装,看起来好精緻好高级,我很怕我一不小心动作太大,就把它弄坏了。」 「我也是,收到一套漂亮的礼服,都还没试穿。陛下派来的人,来问了好几次需不需要修改,看来舞会上一定得穿那套礼服参加了。」蒂雅也是一脸无奈。 讨论完舞会服装的事,空气又一下子寂静下来。 凯克仔细想想,似乎他很少有机会和蒂雅独处,应该说,蒂雅很少和其他人独处吧。他自己也很少跟人独处,跟小精灵们独处的机会还大一点……凯克不禁自嘲地苦笑。 蒂雅也察觉彼此之间的尷尬气氛,她站了起来:「我还是回去试穿礼服好了。」 「喔,好。」凯克虽然不想让蒂雅这么快离开,但一时也找不到留下她的理由。棚帐很小,两三步就到了门口,他送着蒂雅到门口,又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他一面看着蒂雅的背影,一面想:我这么说好吗?会不会吓到她了?不过他没有说任何喜欢蒂雅的话,应该不至于造成她的压力。他并不苛求蒂雅可以很快喜欢上他,只是不想看她困在这里伤心。 他与蒂雅都知道,斯凡想娶公主。这他之前就说过了,如今顺利击败黑色魔物,他又怎会放弃这个机会?只是斯凡的心愿并不是他的心愿,他从来没想过藉着击败黑色魔物获得土地或者公主什么……要他管理人或者管理土地,光用想的他都觉得烦。 只是蒂雅…… 她又该怎么办呢? 6-1吟游诗人的梦想 6-2 舞会前夕 第二节舞会前夕 明明早知道人生就像接佣兵任务一样,今天接到一样的目标,一起进行;明天接到不同的任务,分道进行,从来没有谁可以永远陪在谁身旁。 小时候和沉叔叔他们一起时是这样,来到诺姆大地和杭特公会的人一起时是这样。沉叔叔和喜儿大婶,为了她家的财產与她在一起,获得财產后就离开;杭特公会的人为了心里良善捡她回去,见她会引起公会纷争就让她离开。 过往的日子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对待每一位认识的佣兵? 可以自己执行的任务目标,自己进行;需要团队合作进行的任务目标,短暂加入其他佣兵队伍,结束后就不再相见。 或许,她与斯凡也应该是如此吧…… 蒂雅从凯克的棚帐离开,心不在焉地往前走,反覆想着这些天来想的事情,直到不知不觉快到自己的棚帐,又得出了和这些天来思索的同样结论。 她自己也不懂,为何会对斯凡抱着不一样的期待。 她自已还不是这样,对于曾经相处过的佣兵伙伴们,从未付出过自己的真心或情感,彼此都是短暂的利益合作罢了。 是什么让她误判了呢? 长达数年的相处时间?歷经生死边缘的危难?共同对抗巨大敌人的准备?一同前往元素之神所在地的难关? 或许,是她曾向他们吐露她生命中唯一的目标,以及将他们视为失去生活目标后的下一个定锚。 斯凡从未承诺过她什么,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只不过是她的个人意愿。 或许,和凯克一起出去走走看看诺姆大地各处也不错,还是……远离会让她想起斯凡的人事物,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呢? 蒂雅停在棚帐门口,望着放在床上刚拿出来等待试穿的礼服——刚刚她要试穿之前,突然觉得那件礼服好像代表她的人生即将改变的分界点,才忍不住跑出去走走。绕了一圈回来,却觉得心思依然混乱,不知道未来该走向何方…… 利摩姆城中,庆功典礼与庆功舞会的准备正如火如荼的展开,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桑尼都想把这次庆祝活动办好。 他想藉着这次活动,一方面摆脱前些日子的憋屈生活;另一方面,这也是要给南方领主们看看,谁才是克罗帝王国真正的主人。 自从黑色魔物被消灭的消息传开来之后,附近领主都有派人前来祝贺,只是直到今天,除了博德家族早早表示效忠之外,也只有另一个家族前来表达重新效忠的意愿。其他领主们表面上派人祝贺,实则是来查探他的实力罢了。 桑尼明白领主们的想法:不知道他是否还够资格当克罗帝王国的国王。他特地找来亨利仔细说明自己的想法,并且派亲卫去他的财產收藏地之一调来金钱,要亨利务必将此次活动办得盛大风光。 早上的庆祝典礼将表扬凡克小队的功绩与公布接下来的重建计画;晚上的庆祝舞会则颁发国王的奖赏与收拢领主们的心。 早上的典礼需要面对城内所有居民,以及从外地前来参加的人们。不少从北方逃来的人们听说黑色魔物终于被消灭了,想知道国王能不能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典礼参加人数眾多,事情却相对单纯。 亨利负责处理典礼流程、表扬仪式、凡克小队的出席区域与民眾参观区域,以及相关佈置等等。桑尼只需要准备典礼演说,这一向是他擅长的部份,不需要担心。 晚上的舞会需要拟定邀请名单、安排来宾座位、舞会进行的流程,以及颁发国王奖赏给予这次击败黑色魔物的勇者们。参加人数远远少于早上典礼,对桑尼来说,却相对复杂许多。 由于亨利只是一城城主,并不了解各个领主们的实力与习性,举凡如何撰写邀请函、座位次序安排、舞会流程的规划,这些都需要桑尼一一费心交代。 最令他头痛的还是如何颁发国王奖赏。 收復领土的一半该如何界定?奖赏又该颁给谁?分配给所有凡克小队队员当然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公主只有一个人,应该要嫁给谁,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他也担心黛娜是否真的会出席舞会…… 事前的确认都不可少,也只能由他自己处理。交给亨利的部分,只有舞会场地的佈置、募集服务人手、和规划餐点等等。即便如此,这些准备事务还是让从未举办过典礼与舞会的亨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桑尼则一一约见凡克小队主要领导者与领主们。 自从第一次与凡克小队见面,桑尼就知道凡克小队的领导者是斯凡,负责对外事务的也是他。后来他也再派人打探出来,凡克小队主要的人物有几位:分别是拥有强大攻击力的魔法师凯克、负责远程攻击的蒂雅。 他计画将国王的奖赏交给斯凡,一方面他是队伍领导者,另一方面他似乎是最有企图的人。他和斯凡谈过一两次,果真如他想得这样,提及国王奖赏的时候,他能看出斯凡镇定表象下的激动。 他也向斯凡询问过是否需要将奖赏分成三份,斯凡回答由他统一领取即可。桑尼说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得向其他两位勇者确认,斯凡爽快地回答没问题。 为了确保颁发流程能顺利进行,不会有人抗议,他还是找了凯克与蒂雅来谈,两人均表示由斯凡处理就好了。 站在他的立场,他并不希望将领土分出去,只是他也不愿意违背承诺,做出让国民失去信任度的事情,如今只能靠之后的安排。 虽然他有察觉凡克小队和希普奥尔商团之间似乎有些牵扯,但如今没有确切证据,他并无法依此拒绝分割领土。如今他的想法是:藉由黛娜公主嫁给斯凡的婚礼,派出许多人手前往斯凡的领土,美其名为帮助没有经验的妹夫治理土地,实则站在背后操控。 好一点的话,让斯凡效忠自己,如同南方领主们。 差一点的话,至少斯凡与黛娜的孩子也是流着罗尔王王室的血脉,未来还是有机会重新纳入克罗帝王国国土。 桑尼再次回到桌前,摊开放在桌上的克罗帝王国地图,仔细检查预计要做为奖赏的区域:他的计画是分给斯凡靠近无之森南方与守护之山右侧的土地,这些地带地广人稀,开发程度也低。 地图上还叠着一张羊皮卷,上面註记着分给斯凡的区域之中,之前曾是哪些领主的土地、目前这些领主的状态、区域内有哪些物產、有哪些矿產等等资讯,务必要确保分出去的土地之后不会引起纷争,更重要的是不会让斯凡掌握重要的资源。 桑尼一面思索,一面在地图与羊皮卷上涂涂写写,再三确认每一项细节。 6-2舞会前夕 6-3 黛娜公主的想法 第三节黛娜公主的想法 席哈克走进黛娜公主暂住的房子,听僕役说她在花园,便直接转向屋后花园。 季节即将迈入冬天,花园内的花所剩无几,绿叶倒还算繁盛,稀稀落落的红花彷彿想尽吐最后的芬芳,仍然不死心地掛在绿叶丛间。 黛娜带着珮莉,坐在花园里唯一一组桌椅,正拿起桌上的杯子啜饮。 宛若黑暗中月亮朦胧的光晕,黛娜微卷的金发似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注意到有人来了,闭上眼睛品茶的深邃蓝眸缓缓睁开,转头看向席哈克的方向。 她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你来了。」 「嗯。」即使从小就见过黛娜,每次见她,还是不免被她惊人的美貌吸引。席哈克愣愣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黛娜露出笑容:「要一起喝杯茶吗?」 席哈克点头,朝黛娜走了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直到珮莉为他在杯中注入茶水,看着缓缓流动的褐色茶汤,席哈克才像醒了过来,望着黛娜。 承受席哈克专注的目光,黛娜既不紧张也不畏惧,直到喝完手中的茶,才说:「趁热喝吧,冷了就没有这样的香气了。」 席哈克点头,拿起杯子慢慢喝下,喝完后才说:「不错。」 「好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此时黛娜才问道。 「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你真的打算嫁给斯凡吗?」 黛娜听到这个提问,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过身,低声吩咐珮莉可以先离开去忙别的事。珮莉也机敏地离开了。 黛娜一面等珮莉的脚步声远去,一面慢慢以手指滑着杯缘,直到完全看不到珮莉的身影才幽幽地说道:「我有什么想法重要吗?我只是一个公主,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照着国王陛下的命令去做。」 「那……」席哈克语塞。 他望着黛娜精緻的侧脸,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如果她愿意嫁给斯凡,又为何要接受他伸出的手,寄信给她的时候回覆愿意和他走;如果她不愿意嫁给斯凡,又为何跟他说,要他先安抚桑尼,告诉桑尼两人互有好感,希望婚前让他以护卫身分陪在她身边。 原先他以为,黛娜之所以和他走是愿意嫁给他,陪他一起回到领地。他可以藉着黛娜的身分坐稳南方贵族之首的位子,制衡桑尼的势力,同时,留下一个勇者奖赏的烂摊子给桑尼收拾。 「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黛娜突然冷冷地吐出这两句话。 清冷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她平日温和有礼,一分不差保持公主应有仪态的声音,使得陷入思考的席哈克驀然抬眼看着她。 「所以……黛娜你有想法对吗?」席哈克斟酌的用词,想多挖掘一些黛娜的心声。「可以告诉我,让我帮你一起计画吗?」 黛娜偏着头,红润丰美的唇瓣露出魅惑笑容:「你要帮我吗?为什么?」她问完这两句话并不等席哈克回答,慢慢继续说道:「所以你愿意,从效忠我的哥哥,改为效忠于我吗?」 听了前面的问题,席哈克正想答好时,才听到黛娜最后的问题,这番等同背叛国王的言辞竟然出自一向温顺的黛娜口中,让他一时惊讶地愣住。 效忠?什么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想过效忠黛娜这件事。 「黛娜,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黛娜无辜地睁大双眸:「我要先确定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才能把我的计画告诉你啊。而且,」她特别顿了一下:「你为什么表情这样?你自己也知道,不论是从无之大地逃离后不告而别、我的父王死后你选择站在你的父亲那边、或是这次带我离开领兵入城,每一样,对我的哥哥国?王?陛?下来说,都是一种反叛行为,不是吗?」 她愈说,表情也从无辜逐渐变得挑衅。 席哈克不得不承认,黛娜说的每一项都是对的,但令他感到衝击的是:黛娜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突然承受黛娜挑衅的目光,席哈克一时有些慌乱。他下意识避开黛娜带有侵略意味的眼神,目光往桌上游移,像看到救星般一把抓住茶壶,一面给自己的杯子注入茶汤,一面解释:「茶不错喝,我想再喝一杯。」 他拿起杯子小口、小口啜饮,藉由杯子挡住黛娜的视线,也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该相信黛娜的话吗?她真的想做什么,才要我站在她那边?还是,至始至终,她其实是桑尼安排的一枚棋子,一枚测试他是否真的已经效忠的棋子? 他放下杯子,直视黛娜的眼睛:「我该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黛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低声呵呵笑了起来,像听到什么荒谬无比的笑话。她笑了一阵子才停下来,不好意思地掩住嘴:「抱歉。」她轻咳一声掩盖藏不住的笑意,接着说道:「我答应和你走,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 席哈克一听立刻明白黛娜的意思。他带黛娜离开,黛娜同意和他离去,这两件事情都代表同一个意思:他们都背叛了国王的命令。 「我明白了。」席哈克点头,但又挑眉:「但是要我效忠您?」 「不可以吗?」 「不是……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请容我考虑一下。」事情的发展和他的计画完全不同,他没办法想像自己效忠黛娜,又不敢直接回绝她。 「好,那等你想好了再答覆我。」黛娜点点头。 看到黛娜无谓的姿态,席哈克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挫败感。他简单地告退,转身离开了花园。 望着席哈克几近逃离的背影,黛娜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玩味的微笑。 席哈克…… 假如你没有伸出你的手,或许我会就这样接受陛下的安排,被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巩固王国的力量——那是我从小身为公主,一直被教导该承担的义务。 只是,你来了。 我想这是我向光明之神的祈祷奏效了吧。祂允许我活出自己的路,我看到了机会,不想之后的生活都如人偶般活着。 我也是这个王国的继承人之一。我是。 席哈克真的没想到黛娜会给出这样的提议。 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假的?是真心的提议或是虚假的诱饵? 他努力回想两人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希望从中找到蛛丝马跡,却发现除了她美丽的容顏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记忆里的她,温柔有礼,如同每个人心中公主该有的模样,而他也一直以为黛娜就是这个样子。 是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她?还是发生什么事情,刺激她变成这个样子? 或者她仍是印象里那个柔顺的公主,只是听从桑尼的话如此引他上鉤? 席哈克一直想、一直想,忽然有件事情跳入了他的脑海。 当他来到王都陪伴桑尼的时候,他记得黛娜也是跟着桑尼一起学习关于王国统治等等各种学问,似乎是……上任莫尔国王坚持只生两个孩子,不想让更多孩子死于诅咒,而既然公主从未死于意外,不如让公主跟着一起学习,作为第二继承人,以堵住许多劝说他继续繁衍后代以保王室延续的眾人之口。 黛娜是桑尼的妹妹,拥有王室血脉,也学习过国王继任人选的相关学问。 该不会,她真的要自己效忠于她? 6-3黛娜公主的想法 6-4 白鬍子与罗伯斯尔 第四节白鬍子与罗伯斯尔 「不在?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凯克站在异想派魔法师被分到的棚帐区外,讶异地喊道。 「是啊,」一位凯克见过,但并不熟悉的异想派魔法师,表情苦恼地回答:「从昨天早上,就没有人看到白鬍子了,我们也彼此问过,只是都没人见过他。」 「真是的,又跑到哪里去了啊……」凯克喃喃地抱怨,又不死心地问:「他有没有提过,之后打算要去哪里?您们没有要一起回元素之语殿堂吗?」 「这个嘛,」对方顿了一下才说:「不瞒你说,我也想离开了。这次异想派来的魔法师,两位平日就在其他地方服务,两位都四处走动比较多。」 「你也知道我们和学术派的那些人不同,不太习惯元素之语殿堂拘束的作风……三位从殿堂来的魔法师们都是为了传授异想派魔法,才会待在哪里。这次大家会来,都是收到精灵们的请託。」 凯克点头,表示理解。 「现在黑色魔物都解决啦,操控黑色魔物的人也死了,大家都想要离开了。」 「可是,」凯克疑惑地说:「白鬍子毕竟是带你们一起来的人,怎么没说一声就走了。」 「这也是我们感到奇怪的地方,你也知道白鬍子长年在元素之语殿堂教导学生——对,你也是他的学生——也是我们之中魔法实力最强的人,这次才会被推出来当代表。之前也都好好的,这样一声不响离开我们也觉得奇怪,才彼此确认过是否知道他去哪里。」 他两手一摊,表情无奈:「可是真的没人知道啊。」 「那好吧。」凯克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只能等这里告一段落,再回去元素之语殿堂看看。谢谢你了。」他向对方道谢,一路走一路碎念:「老师怎么又这样啊,不说一声就走,来援助也是,不说一声就来……」 「还是他在不高兴我都没来找他,应该也不对,白鬍子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凯克喃喃地说:「到底怎么回事呢?」 他越走越慢。 今天外出的第二个目的地就在异想派棚帐旁边,也就是学术派魔法师的棚帐区。越接近学术派区,他的心中莫名的抗拒感就越深。 其实他早就该来找白鬍子,只是爸爸就在附近,如果光找白鬍子不去找爸爸,似乎表示他还没有原谅爸爸。只是他与爸爸只有上次找土神前谈过一次,之后也没再碰面,这么长时间的隔阂真的让他不知道见面要说什么才好。 这次战场上碰到,他才知道这段时间彼此都各自忙着准备对抗黑色魔物的方法。 凯克在学术派棚帐区外徘徊,行经的魔法师们看到他,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魔法师们都知道凯克与罗伯斯尔之间的关係,只是并没有人上前询问他为何站在此处。 当凯克还在犹豫该问谁的时候,罗伯斯尔脚步匆匆从棚帐交错遮掩的路径中走了出来。「凯克,你来了。」 「嗯。」 罗伯斯尔一走近就拉起凯克的手。「能打赢黑色魔物真的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们……爸……我们去你的棚帐说吧。」他一点都不想站在这里承受路人的注目礼。 一抹纯粹的笑容浮现在罗伯斯尔脸上,他拉着儿子的手往自己的棚帐走,凯克下意识想挣脱,却没有真的用力扯开,他尷尬地被拉着走,路上遇到两、三位魔法师,不好意思地点头打招呼。 两人很快来到罗伯斯尔的棚帐。 罗伯斯尔的棚帐与凯克的没什么差异,一样摆设十分简单,行李摊在床旁,罗伯斯尔将行李挤成一堆,拉着凯克靠床席地而坐。 罗伯斯尔说起元素之神的魔法威力多么强大,凯克的魔法多么厉害,再来感谢他能安全战胜,一切都是元素之神的保佑。 「我真的很担心,但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 「泰勒说:只有你见得到元素之神,你是被选中的人,一定得挺身而出,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受伤,或者失去你。」罗伯斯尔不断叙说这段时间的担忧。 凯克听了一会,轻拍爸爸的手背:「爸……我没事啊。」他转开话题:「对了,我倒是想问您,怎么会来这里呢?也不事先和我说一下。我想起来了,我从普诺尼兹城出发前有去找过您们,您们都不在,所以是早我们一步出发了吗?」 「那是,」罗伯斯尔顿了一下,像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他焦急地辩解:「泰勒说:马基恩阁下交代这是秘密行动,除了前来的人之外,尽量都不要跟其他人说。」 他说完之后表情显得有些微妙,隔了一会又补了一句:「泰勒还特别嘱咐,尤其不要告诉你。」 「为什么?」 「他说怕造成你的负担,怕你担心我的安危,影响魔法施展。」罗伯斯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这几句话由他自己说出来,显得有些羞赧。 爸爸这样说,凯克一时还真的不知道该回什么。 也不能说泰勒说的不对,只是这么重要的事情,爸爸却选择瞒着他,他心里多少有些芥蒂。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对。 「那,那些魔法,你用在地上拖住黑色魔物速度的魔法是什么?」终究,凯克没问出口,转了个话题。 「那是我上次在殿堂柱子上面解读出的咒语,上面记载图形配合咒语可以……」罗伯斯尔说起专长的领域,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凯克耐心听完:「原来是这样啊。」老实说,听完之后他还是一知半解,总之爸爸能在研究许久的领域上取得成果,真是太好了。 ——即使是以失去家人为代价吗? 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在凯克脑海,让他吓了一跳,认真去听,又听不到什么了,似乎这句话只是他的幻觉。或者,这么恐怖的质疑是出自他心中的想法吗?凯克感到有些心慌,他以为他已经原谅爸爸了,难道他的内心深处并没有真正原谅吗? 「明天就是庆祝典礼了。」 「嗯,对啊,爸,」凯克还处在刚刚的震惊情绪之中,随口附和:「爸,你也会参加庆祝典礼吧?」 「会啊。我有收到邀请函,晚上的庆祝舞会我也会去。你可是眾所瞩目的凯克大魔法师呢,会不会紧张啊?」罗伯斯尔调侃着儿子。 「爸,你太夸张了啦,说什么眾所瞩目……那之后你会去哪里呢?」 「回殿堂啊。」罗伯斯尔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听到爸爸的回答,凯克心中的一角忽然放松下来,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你有没有听说白鬍子去哪里了?」 罗伯斯尔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白鬍子、他不在这里吗?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耶。」 凯克觉得爸爸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是也不知道该如何追问下去,毕竟学术派与异想派本来的交流就不多,他也只是随口问问。 「凯克,那你呢?」 「什么?」 「你还是继续跟着斯凡吗?有没有考虑回到殿堂,教导魔法学徒?」 「我?」凯克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我当老师也太年轻了吧。我应该会先到处走走吧,这些日子都忙着准备应战黑色魔物,想先休息一阵子。」 「好吧。」罗伯斯尔有些失望:「到处走走看看之后,也回来殿堂看看吧。」 「当然会了。」 两人讲到这里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凯克提起亨利城主要他去对典礼流程,简单和罗伯斯尔告别后就离开了。 他一面慢步往城中走去,一面想着:上次白鬍子回来后,他一直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只是当时全部精神都放在如何打败黑色魔物,没有仔细去了解为何这样觉得,如今白鬍子又不见了,他不禁有些忧虑。 真希望快点得知白鬍子的消息。 6-4白鬍子与罗伯斯尔 6-5 庆祝典礼 第五节庆祝典礼 由于表扬人数眾多,城内并没有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空地,故庆祝典礼订在北门以外的空地举行。 这块区域原本是迎战黑色魔物时的备战支援区域,如今战役结束多天,外来人员早已回到各自分派的棚帐区——沿着城里城外墙下驻扎的区域,城内居民则回到城中自己的住所。 亨利先派人整理地面,再将四周插上木柱,木柱间绑着布条围起,仅留下人员出入的通道,并派人管理禁止间杂人等出入。典礼准备期间,要由北门入城的人,请他们绕行一段进城。 随着亨利与桑尼多次的沟通与确认,典礼布置也逐一完成。 他们安排表扬人士面向利摩姆城,列队于空地中央,前方搭建简单的高台,以每批派代表上台接受国王表扬的方式进行。高台左右又各围了两个区域,安排各地贵宾入席。一般民眾则可自由站在围起空地的左右后三面,参加庆祝典礼。 庆祝典礼在户外举行,高台也是临时搭建,他们并未安排任何座位。除了高台上特别为国王设置的座椅之外,其他无论表扬人士、贵族代表、邻近城主,甚至贵族亲自前来,都没有安排座席。 一方面,此次典礼固然是为了感谢各地前来援助的民眾、勇者与魔法师们;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透过典礼让人们看见崭新的未来,过往被黑色魔物侵袭的期间只是短暂的恶梦,他们一定可以重建家园,回到过往的生活。 参加的民眾才是典礼主要展示的对象。 除此之外,桑尼还请亨利安排,于典礼结束后免费发放麵包水果,让这段期间以来饱受逃难之苦的民眾开心一天。 典礼前一天,城中的麵包店从早到晚都在烤麵包,麵包香气从大街穿过小巷,几乎瀰漫了整个利摩姆城;从邻近城镇调运来的水果,一篮篮送进城中,摆满了城主办公场所后的空地。 听说典礼将免费发放麵包水果,又可以近距离看到这次消灭黑色魔物的勇者与魔法师们,城里民眾与各地赶来参加的人们都很期待典礼的到来。 终于到了庆祝典礼当日。 凡克小队、元素之语殿堂魔法师、利摩姆城卫兵、博德家族士兵,以及支援民眾,早早接到了通知,一早起来准备,将自己打理乾净。凡克小队、魔法师、卫兵与博德士兵穿着战斗服装,民眾则穿着最好的衣服出席。 他们整队进入被围起的受表扬区域,排列顺序依照战役贡献度,贡献度越大排在越后方,以高台为起点,分别是支援民眾、博德士兵、城卫兵、魔法师,以及最后的凡克小队。 每批代表站在队伍外侧,接受国王表扬时方便快速登上高台。 天还没亮,城主亨利就起来了。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最忙碌的人了,不仅需要负责庆祝典礼与庆祝舞会的诸多繁杂事宜,还要统合民眾资源支援典礼、联系表扬人士、招待各地来的贵宾等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梳洗换装之后,立刻前往表扬典礼会场。 各项布置昨天下午都已经准备完成,现在只差表扬人士入场。表扬区外侧,已经有民眾陆陆续续来了,可能希望趁早佔个好位子吧。 亨利又巡了一遍,确认一切都到位,服务人人员也全数到齐。 由于城卫队也是表扬人士,此次服务人员主要由文书人员担任引导工作,他向桑尼借调的亲卫队员则负责维持秩序工作。 表扬典礼订在太阳升起后的四个早餐时间举行,因为表扬人数眾多,亨利给予每批表扬人士的集合时间不同:支援民眾最早、城卫兵与博德家族士兵第二,凡克小队与魔法师们最后。 表扬人士抵达后,服务人员引导他们留在后方整队,再依序进场。 开场过程十分顺利。 所有表扬人士入场之后,服务人员再次绑上布条,亨利站在高台中央,他是今天庆祝典礼主持人。 「感谢大家来参加庆祝典礼,我很荣幸能担任主持人。 现在宣布,典礼开始,我们先请国王陛下上台。」 桑尼从高台上的座椅起身,走到高台中央,向四面八方挥手致意。 台下并未如往常般响起如雷掌声,不过大家还是自动安静下来等候国王陛下发言。桑尼对人们的反应也不意外,歷经这么长的逃难生活,不知道多少人已经对他失去信心,又有多少人是迫不得已只好继续跟着他罢了。 「我亲爱的子民啊,我要对你们大家每一个人说声辛苦了。感谢您们不离不弃地支持,才让我们有击退黑色魔物的可能。 如今黑色魔物已经被消灭了,我,克罗帝国王五世桑尼,一定会努力领导大家,帮助大家尽快回到过往的生活,重建家园。 现在我们来感谢这次消灭黑色魔物,拯救克罗帝王国的人士,若没有他们的勇气、他们的付出,我们无法收回国土与家园。 让我们先用掌声感谢他们。」 桑尼刚说完,热烈的掌声劈哩啪啦响起,比起刚刚桑尼上台时稀稀落落的掌声似乎是两个世界。桑尼心里不太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掛着合宜的微笑,跟着大家一起热烈鼓掌。 「接着我们请亨利城主继续主持庆祝典礼。」 桑尼退回高台后方,将位子让回给亨利。 「首先,我们要先感谢前来支援的人们。没有您们,各种战备、食物、饮水无法顺利提供前方勇者们,也无法打赢这场战役。 我们请代表安德鲁上台接受表扬。」 随着服务人员的引导,站在支援民眾队伍最右侧的安德鲁,快步走上高台,桑尼上前,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请大家给予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桑尼对安德鲁鞠了一个躬,又转身向着台下支援民眾队伍鞠躬。 安德鲁与台下支援民眾都显得受宠若惊的样子。 「国王陛下将赠予每位支援民眾一枚金币,请服务人员依序颁发给每位人士。」支援民眾听到亨利的这段话,都浮现不可置信的神情,彼此对望一眼,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一枚金币,那可是一般人足足3个月的收入啊。 大部分的支援民眾都是基于气愤黑色魔物害得他们家园破碎,才赶来协助;少部分则是反正逃来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况且黑色魔物再侵略下去,真的不知道能逃到哪里了,抱持着姑且来帮忙的心情。 他们接到庆祝典礼的邀约时都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微薄的贡献也能接受表扬,现在竟还能得到丰厚的奖赏。每个人从服务人员手中接过金币时,都真心感谢国王陛下的慷慨大方。 「谢谢国王陛下。」 「感谢国王陛下。」 「太好了。」 领取金币之后,这些支援民眾从表扬区域左侧通道离开的时候,还受到参观民眾的钦羡注目,心里不禁想着,虽然自己并未在这场战役中成为致胜的关键,但毕竟曾在其中尽一份力量。 以后,可跟自己的孩子们说,自己也曾参与如此重要的战役啊。 6-5庆祝典礼 6-6 暗示 第六节暗示 最后一位支援民眾从表扬区域离开之后,下一批表扬人士博德士兵跟着服务人员的引导往前,再后方人士也跟着往前。 眼见四周群眾都已经平静下来,亨利准备接着表扬博德士兵,看往台下时却愣了一下—— 博德士兵最右侧,站的应该是他们今天准备代表上台的队长,如今却变成了博德族长席哈克。 亨利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讯息:席哈克与陛下的情谊、博德家族对王室的背叛、席哈克带走了黛娜公主又未经允许带私兵入城,以及前些日子席哈克婉拒代表上台的邀请。 他回头望了陛下一眼。 桑尼正皱着眉头看着台下,查觉到亨利的视线,犹豫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扬手做了一个继续吧的手势。 亨利点头,回头望着台下,大声说道:「我们要感谢特别前来支援的博德士兵。没有您们,光凭城卫兵难以撑过这么长的时间。 您们不顾自身安危,勇敢前往最前方协助魔法师确认施法状况,使魔法师得以保留最大的力量。 我们很荣幸邀请到博德族长席哈克?博德,代表上台接受表扬。」 席哈克跟着服务人员,快步走上高台。 亨利一面看着席哈克走上台,一面心想:一开始,他邀请席哈克作为代表,但是席哈克并没有应允,告知典礼当天他与其他贵族有约,希望待在贵宾区参观典礼。 他向陛下报告过这件事,陛下也只回说那就照他的想法去做吧。 是什么原因,让席哈克改变了想法? 席哈克登上了高台,桑尼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 因为席哈克临时改变主意,亨利来不及变更讲稿,仅将表扬代表的名字替换成席哈克,况且,他也不知道是否该对席哈克多加介绍。 桑尼倒是看起来十分热情地拉住席哈克的手,和他一起走到高台中央,并排朝向台下,举高两人相拉的那隻手,朝台下挥手。 「请大家热烈鼓掌,感谢他们的付出。」 掌声从四面八方瞬间响了起来,桑尼拉着席哈克一起鞠躬,两人的姿态表情就像是合作许久的伙伴或者十分要好的朋友,一起接受大家的祝贺。 两旁贵宾区的掌声则稀疏许多,不时还可听到一些低声耳语。 「是莫里斯的儿子啊。」 「他先前不是曾担任陛下的护卫队长……这倒好……要我们独立的人是他们,先回去找陛下效忠的也是他们。」 「莫里斯这隻老狐狸。」 桑尼、亨利或者席哈克,都未对两旁低语起反应,也不知道是真的没听到,或者装作没听到。 亨利等掌声稍停一些,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之后继续说道:「陛下为了感谢他们的付出,特别致赠每位士兵两枚金币,将交由席哈克?博德代表领取,典礼后再自行发放。」 服务人员手上捧着一袋沉甸甸的皮袋,递给了桑尼。 桑尼从服务人员手中取过皮袋,将皮袋放在席哈克手中,再后退朝他鞠躬。席哈克双手捧着袋子,也朝桑尼回礼。 对于不同批的表扬人士,採取不同的奖励发放方式,也是经过亨利与桑尼的讨论,并非草率的决定。前来支援的一般民眾,组成复杂,也没有一位公认的领导者,所以个别发放奖励,避免有人领取不到的纷争。 而一般民眾领取奖励后兴奋喜悦的情绪,也很容易传染给其他民眾,使大多数人感到国王的慷慨,以及一路以来支持国王是正确的作法。 博德士兵与城卫队,则透过代表将奖励发放给每一位人士。 这样的做法一方面加速典礼的流程,另一方面,藉由国王交给代表、代表再发给士兵的模式,展现了国王的统治权力,也暗示了三者间的阶级关係。 也可以这么说,桑尼想以这种颁发奖励的方式,在许许多多基层人员心里,植入他们最终效忠的对象应该是国王陛下,上层领导者应该要支持国王陛下的想法。 这些心思,桑尼并没有对亨利多加解释。他只有简单说这样可以加速典礼流程,或者,只说过往的颁奖典礼多半这样进行,这样一两句话带过罢了。 桑尼看着席哈克走下台的背影,这段时间的心思一一闪过脑海。从旁人眼光看来,桑尼与席哈克的情谊非比一般,即使席哈克已经走下台,桑尼依然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随着席哈克下台,博德士兵也陆续从左侧通道离开。国王会另外发放奖金的事情,事前并没有告诉任何表扬人士,不过博德士兵听到国王的奖赏之后,既无人大声欢呼,也无人鼓譟,脸上看得出喜悦但举动十分自制。 他们从通道离开时,四周人们一样庆贺欢呼,只是触及他们自制的姿态,欢呼声不免瞬间小了下来。 有些民眾问怎么了,怎么他们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有些民眾佩服他们的自制,认为博德士兵训练有素。 博德士兵并未在典礼会场四周停留,而是整队跟着席哈克,一起往城南走去。 后续轮到城卫队接受表扬,由城卫队长代表,过程十分顺利。桑尼一样颁给城卫队每位士兵两枚金币,由城卫队队长统一领取,可以看出每位队员脸上都十分欣喜。 他们一样跟着队长离开会场,不过,面对两旁民眾的喝采倒是热烈地回应,不少人跟着大笑、尖叫,或者开心地挥手打招呼。 城卫队员都是长久守护利摩姆的士兵,不少队员也是利摩姆的居民,围观民眾的反应自然更加热烈。他们离去后不久,民眾发现他们换下制服后又回到了民眾后方,参加表扬典礼;有些士兵则回到了城墙的工作岗位。 接着轮到人数相对稀少许多的元素之语殿堂魔法师。 亨利站在高台中央,大声说道:「感谢远道而来,不畏危险前来援助我们对抗黑暗,来自元素之语殿堂的魔法师们。 没有您们,我们无法延宕黑暗的脚步,无法抵御黑暗的伤害。 我们很荣幸请到元素之语殿堂魔法师罗尔,代表上台接受表扬。」 四周民眾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爆出目前为止最响亮的掌声。克罗帝王国与元素之语殿堂相距遥远,利摩姆又位在王国南方,城里居民长年种植作物维生,绝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魔法师。 他们对于魔法师的好奇,甚至超过对他们的尊敬与感谢之意。 罗尔就在眾人的好奇目光与欢呼声中走上高台。 桑尼再次快步走到高台边缘,等候罗尔上台。罗尔一上台,他就立刻拉住罗尔的手,将他迎到高台中央。 亨利继续大声说道:「国王陛下为了感谢他们的协助,特别致赠每位魔法师三枚金币,将交由魔法师罗尔代表领取,典礼后再自行个别发放。」 服务人员将一个同样沉甸甸的皮袋,呈给了桑尼。 桑尼接过袋子,将袋子放入罗尔手中。桑尼鞠躬表达感谢之意,罗尔鞠躬回礼。桑尼再次面向台下,朝台下魔法师们鞠躬。 四周民眾也热烈地欢呼。 魔法师们的情绪并不像先前接受表扬人士一样激动,也不是不开心,只是,喜悦的程度有着明显可辨的差异。 亨利看着会场,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炒热气氛。 事实上,今天来的魔法师们比当初来支援的魔法师们还少了五、六位,他在邀请魔法师前来参加表扬典礼时也遭遇了一些阻碍。 他那时才知道魔法师还分为两派,而且不论哪一派的人对于参加庆祝典礼都没有什么兴趣。后来他还是找到当初率领魔法师前来的罗尔协助,才顺利完成桑尼的叮嘱——尽量跟魔法师们建立良好的关係。 桑尼也将罗尔送到高台左侧,再目送他离开。 魔法师们人数稀少,很快全数离开表扬区域,在人们的注目与欢呼声中,三五成群消失在人群外侧。 人们的目光并未一路追逐离去的魔法师们。 因为,最受人瞩目的凡克小队,如今已经来到最前方,即将接受表扬。 6-6暗示 6-7 永远互相友好 第七节永远互相友好 亨利走回高台中央,四周群眾都自动安静了下来。 亨利也感受到四周屏息以待的气氛,没有和之前一样大声,而是清晰缓慢地说。 「大家都知道,这次我们能度过黑色魔物的侵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国王陛下特别邀请』前来的勇者们—— 凡克小队!」 才刚喊完他们的名字,群眾就爆出巨大的欢呼声,大得让人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亨利只好先停下来。 等到欢呼声渐渐小了,底下群眾又传出一阵阵低声议论。 「国王陛下邀请?」「真的假的啊?不会是现在才来邀功吧?」 「城主是说之前国王陛下颁发的奖赏公告吗?」 亨利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明:「国王陛下当初听闻凡克小队有意对抗黑色魔物,先前已和他们在贝济耶商谈过一次,并援助他们的训练与活动,才促成此次的战役。」 听到这段说明,旁边两侧的贵宾区也开始窃窃私语。 亨利稍微抬高音量接着说道:「万分感谢凡克小队的所有成员,没有您们的辛苦付出,没有您们的挺身而出,没有您们的不畏生死,至今我们还仍深陷黑色魔物的泥沼无法挣脱。 您们的事蹟将永远被记录在克罗帝王国的歷史上!」 亨利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们原本希望能一一感谢每位凡克小队的成员,无奈碍于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仅能请代表上台接受表扬,仅此致谢各位的艰苦奋战。 很荣幸请到凡克小队的队长——斯凡——上台接受表扬。」 周围响起猛烈的掌声,每个人都大力拍手,向凡克小队右侧的那一个人投以感激的目光。 第一次。 斯凡感到自己再也不是那一个受人欺凌的孩子,再也不会被其他人随意对待,再也不会因身高被拒之门外……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也能守护别人了。他靠自己的实绩证明了:即使是这样矮小的体型,也能站在前方守护大家。 他挺直胸膛,迈开步伐,坚定自信地朝台上走去。 看着斯凡的背影,排在队伍中央右侧的蒂雅与后方的凯克,心里都不禁有些酸涩。尤其是凯克,他几乎全程看着斯凡如何克服先天的不良条件,坚持自己的道路,歷经许多艰辛与挑战,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方。 桑尼自从目送罗伯斯尔离开之后,一直站在高台上并未入座,亨利表扬凡克小队时他跟着点头拍手,斯凡起步的时候,他也起步往高台边缘走去。 这一次,他走下了高台,站在台下迎接斯凡。 斯凡有些受宠若惊,简便高台的阶梯并不宽,无法让两人同时并行,他跟着桑尼身后登上高台。 两人刚站上高台,原本以为不可能再大声的掌声竟然变得更为热烈,桑尼热情地拉住斯凡的手,一起走到高台中央,接受眾人的热情欢呼。 掌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亨利再次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群眾才断断续续停止鼓掌。亨利清了清喉咙,希望让场面更平稳下来,只是大家虽然渐渐安静下来,专注兴奋的目光仍然像烈日般灼热。 面对这样热切的视线,亨利的态度反而愈加冷静下来,他慎重地说道:「为了感谢凡克小队每一位队员的勇气、付出与奋战,国王陛下将颁发每位队员五枚金币。 陛下知道这无法与各位的功绩相比,仅用以表达我们的谢意。 我们请队长斯凡代表领奖。」 桑尼与凯克的身高差不多,约矮一个头而已,但是身材较为瘦长,显得高大挺拔。此时桑尼与斯凡两人站在一起,斯凡头部才到桑尼左肘上方一点点,看起来分外矮小。 人们心里虽然讶异斯凡的体型又矮又瘦,没想到率领凡克小队的队长会长这样,不过此时没有人敢冒着得罪周遭热情群眾的风险说出口。 当桑尼从服务人员手中接过一个至今以来最大最沉重的皮袋,并将皮袋放在斯凡手中的时候,那景象彷彿是一名大人将一个过重的袋子交给孩子,说不出来的滑稽,不过此时没有人敢笑出来。 只是这样深刻的印象,留在了每一位围观群眾的脑海。 「由于金币数量过多,这里只是一部份的奖金,典礼过后我们会再将所有奖金送给凡克小队。 接下来,我们请国王陛下,颁发击败黑色魔物的奖励。」 原本民眾正要鼓掌,听到亨利这番话,又将手放了下来,好奇地等待还要颁发什么奖励。有些比较聪慧的人们已经猜到,应该是指先前国王陛下颁发的公告:凡是打倒黑色魔物的勇者,将可得到被侵略国土的一半,以及美丽的公主。 桑尼又从服务人员手中接过一只羊皮卷,将它摊开,对着眾人左右展示,再将它仔细捲起,郑重地放在了斯凡手中。 「国王陛下将致赠勇者斯凡收復国土的一半,位置包括……详细区域将公佈于城中布告栏,未来也将公告于各个城镇。」亨利照着公布的位置由北往南依序念起,由于主要是北部城镇的名称,围观群眾大都是利摩姆居民,听了也不知道在哪里。 两侧贵宾区倒是又传出阵阵低声细语。 「主要都是贝当与雷诺的领地啊。」「没什么资源又不好发展的地方呢。」 「国王陛下安排得真精细。」 「怎么还有一个南方城镇。」 桑尼将羊皮卷交到斯凡手中之后,走向高台前方,面对群眾说道:「感谢勇者斯凡对我们国家的协助,克罗帝王国才得以存续,我,遵从先前发布的公告,自即日起,将收復国土的一半区域划分给勇者斯凡。」 「恳切期盼勇者斯凡能够妥善照顾人民,为了这些曾是我国人民的人们,我将努力协助他解决困难。」 他转头看了斯凡一眼,朝他深深一鞠躬。「他们,就交给你了。」他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如果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求助,希望我们永远互相帮助,互相友好。」 面对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话语,斯凡当下没有其他选择,他不可能站在这么多克罗帝王国民眾前说他有邻国可以帮忙。 他想了想,学着桑尼同样抬高了音量回道:「感谢克罗帝国王陛下的协助,我将尽力照顾人民,同克罗帝王国互相友好。」 桑尼侧身,让群眾看到两人之间的互动,一面鼓掌一面对着斯凡微笑。斯凡心里却不是滋味。 难怪马基恩阁下会担心我能不能顺利领到国王的奖赏,领是领到了,在颁发的时候就已表现出想要插手的态度。 桑尼走回斯凡身边,再次拉起斯凡的手,走回高台前方中央,向四面八方的群眾挥手回应。 斯凡同样跟着微笑挥手,心里却想着,等下得好好研究桑尼分出来的土地,最好……该不该完全照实告诉马基恩阁下呢? 6-7永远互相友好 6-8 彷如游鱼般穿梭 第八节彷如游鱼般穿梭 掌声与欢呼声持续了约一杯茶的时间,才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都以为典礼即将结束,正在期待典礼后会发放的麵包与水果,却见到桑尼将斯凡拉在右侧,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一起退到了高台后方。 而表扬区域也没有动静,凡克小队没有如同之前一般离场。 大家不禁纷纷开始猜测接下来是否还有其他活动,或许公主即将现身?只是庆祝典礼会场位在室外,视野开阔,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看不到可供公主等候出场的地方。 此时亨利再次走到高台前方正中央,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在他身上。 「本次的庆祝典礼,我们十分荣幸能邀请到最伟大的魔法师——凯克,他即将为我们展现魔法的奥妙,作为庆祝典礼的结尾。」 群眾先是一片静默,听不太懂亨利的意思,接着一阵低声议论之后,爆出如雷的喝采声。 其中还可以听到有些人兴奋的交谈。「没想到能看到魔法耶。」「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什么是魔法。」「我从来没看过魔法耶,有来参加庆祝典礼真是太好了。」 还有些人语气自豪地说道:「之前我有看过凯克大魔法师在对抗黑色魔物时使用的魔法,很厉害。」「火像是一面高墙一般,看不到天空呢!」原来不少刚刚接受表扬的城卫队员,如今已换下制服,站在群眾之间。 凯克慢慢往高台上走去,对比斯凡的坚定自信,他的姿势显得有些畏缩迟疑。 之前虽然都是在很多人面前施展魔法,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对着人」展现魔法,他只是在脑海中构筑画面,并将它展现出来。 原本亨利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想拒绝,后来想到这也是一种实现他对元素之神承诺的方法,可以让这么多人同时看到魔法,他们一定更能感受元素之神的存在。况且若他日后真的跑去当吟游诗人,也要在很多人面前说故事,这未尝不是一次练习的好机会。 只是,当真的要上台面对四周满满的人群,他还是觉得好紧张。 凯克一登上高台,看到大家期待的眼神,顿时更加紧张起来。他僵硬地朝台下群眾挥挥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好像很紧张耶。」菲利飘在他身旁,语气显得有些疑惑。 「你这样说,我更紧张了啦。」凯克早就决定好今天要请菲利帮忙,一早就找他来了。 自从答应亨利的请託之后,凯克就开始思考要施放什么魔法比较好。火的魔法怕危险又怕引起恐慌,水的魔法怕把大家衣服弄湿,天气冷了着凉可不好,况且火元素与水元素都要储存很久,用完又要再去储,他觉得很花时间。 想来想去,还是风的魔法比较适合,而且此值秋末冬初,北风一天天变强,整日呼呼地吹着,只要加以引导就好。 亨利听到凯克自言自语,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早就知道凯克有这样的习惯,往后退开一步,低声对他说道:「可以开始了。」 凯克走到高台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身体放松下来。 他仰头看向天空,天色澄澈,即将转为冬天的天空布满绿色布条。他让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感受周遭元素变化:下方人群与高台上,都散佈着绿色线条,只是下方人群眾多,线条比较稀疏,台上则密集许多。 天气开始转冷了,参加典礼的人们也有不少人已加上了背心或外套。 凯克轻轻地闭上眼睛。 天空的深绿色布条往下滑落,彷如游鱼般穿梭在人群之间,时而往下鑽动,时而向上扑腾,有时又如一个调皮的孩子绕着人转圈圈,有时如一隻热情的小狗蹭着人的衣角。 他睁开眼睛,胸口墨绿色项鍊绿光流转,举起魔杖轻点右侧人群:「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十团一片,吾指尖所指之地,风儿嬉游。」 凯克一念完咒语,一阵冷风忽然从上方吹了下来,窜至右侧人群之中,引得人们惊呼连连。「好冷喔!」「这是魔法吗?」「谁在掀我的裙子!」 凯克微微一笑,低声对着菲利说道:「菲利,请帮助我吧!十点一群、十群一团、十团一片,吾指尖所指之地,风儿嬉游。」他的魔杖轻点左侧人群,轮到左侧人们响起惊讶的叫声。 凯克再次闭上眼睛,任凭想像在画布上构筑画面,天空的深绿色布条飞快地朝下射去,碰到人们时忽然停止,再次飞快地穿过人群,吹动人们的帽子与头发,轻触人们的脸庞。他睁开眼,墨绿色项鍊再次绿光流转,魔杖轻点前方人群。 一阵狂风倏地由上方颳起。 前方人群喊着:「我的帽子飞走了啊。」「好痒、好痒喔。」「我的头发!」人们纷纷压住自己的帽子或长发,有些人则打了几个喷嚏。 凯克见到人们的反应,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自从发现黑色魔物之后,他的心里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放松,对他而言,答应接受元素之神的力量是不得不承担的重担,这样轻松想像元素们的变化,才是他真正开心想做的事。 凯克与菲利轮流负责不同的区域,调皮地玩耍好一阵子,凯克甚至以风元素和好奇大胆的人们互动:穿过人们的臂弯、轻碰高举的掌心、追逐玩闹的脚步,直到大多数人们都放松下来,感受冷风吹拂的清凉,才停了下来。 此时,凯克的紧张感也完全消失了,他环顾底下群眾后说道:「大家好,我是魔法师凯克,很高兴今天有机会让大家感受到元素的变化。元素就在你我身旁,存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刚刚是风元素。」 凯克轻轻闭上眼睛又睁开,右耳耳坠闪着水漾光芒,他平举右掌,手心上多了一颗约莫手掌大小的水球,轻轻漂浮在空中。「这是水元素。」 他右手一握,水球消失无踪。 他又再次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右手中指上的戒指红光璀璨四射,掌心转而出现一个同样大小的火球:「这是火元素。」 他右手一握,火球也消失无踪。 「土元素我用不出来,没办法用给大家看。」凯克双手一摊,朝下方群眾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底下期待且兴奋的脸孔,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凯克环顾下方的每一张脸孔,诚恳地说道:「我想告诉大家,这次我能以魔法消灭黑暗,都是因为伟大的元素之神将祂们的力量借给我,让我们得以守护这个世界。希望大家都能感受到元素的存在,不要忘记尊重与感谢元素之神,谢谢大家。」 他说完一鞠躬,底下响起彷若春天轰雷般的掌声,连城中准备发放麵包与水果的人们都忍不住跑到城门口探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凯克退了下来,桑尼迎了上去,拉过他让他站在自己左侧。凯克看了斯凡一眼,却觉得他的表情怪怪的——他原本预期斯凡对他投以肯定或者鼓励的目光——但他却看不出斯凡此时的神情代表什么意思。 或许斯凡太紧张了吧。 凯克心里这样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在心底盘旋不去。 6-8彷如游鱼般穿梭 6-9 我怎么了 第九节我怎么了 准备典礼期间,斯凡就听凯克提过亨利邀请他上台表演,只是当时他都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好好和凯克讨论,也没有给他什么具体的建议。 记得他只对他说,如果不喜欢的话拒绝吧,他的拒绝并不会损及他们与克罗帝王国之间的关係。最后听说凯克答应了,他还有些讶异。 当他见到凯克畏畏缩缩上台的样子,心中有一丝懊恼:他应该给凯克更多的帮助,而不是置之不理,凯克曾帮了他这么多。他早知道凯克并不喜欢面对这么多人,即使他可以无视眾人好奇与惊讶的目光,不代表他喜欢这些注目。 而且他总觉得亨利邀请凯克表演魔法,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单纯。如果凯克答应表演,这次演出等于将令人畏惧的魔法,转变为取悦群眾的娱乐,也等同将伟大的魔法师变为取悦群眾的艺者。 这样阴暗的猜测,他实在无法对凯克说出口。 即使连他上台领取奖品的程序,他也觉得怀有恶意,那样明显地屈居人之下,并不似感谢他们的付出。然而亨利说这是王室必要的颁奖仪式,他也没有任何反驳的依据,不得不配合罢了。 他没想到,当凯克开始展现魔法的时候,一切有了惊人的变化。 他从不知道凯克的魔法已经这么厉害了,他可以如此轻松自在地操控元素,更令他讶异的是,他可以如此自信大方面对台下群眾,甚至与他们进行互动! 什么时候,凯克已经成长得这么好,如此耀眼出眾!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他?他总是可以独佔所有的光环?他才是那一个费尽心力达成使命的人,他才是那一个领导队伍的人,他、他才是那一个该拥有最多掌声的人啊! 他的身形高壮,站在他的身旁,更加显得他的瘦弱渺小;他的魔法威力强大,站在他的深潜,更加显得他的缠斗贫弱无力。 更令他痛恨的是:凯克根本没有希望这一切,他不在乎他的体型高大、眾人瞩目、也不在乎他能得到如此强大的力量。 当凯克回头望向他,那彷若小狗般信赖且期待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胸口像忽然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我怎么了? 为什么那些恐怖的想法会出现在脑海? 那些真的是我的想法吗?从认识凯克开始,他一直是最支持自己的朋友,给予他无条件的信赖与肯定,陪伴他一路走到现在。 为什么自己竟会对他產生这么恐怖的想法? 斯凡简直无法相信刚才里萌生的想法出自他的心中,是的,他的确妒忌凯克,但是痛恨?他不认为他会痛恨凯克啊! 自责与愧疚的情绪压得斯凡喘不过气,复杂且混乱的思绪交错,如同一光一暗的两种想法彼此互相争斗,想取得控制权。 斯凡无法处理自己的想法与情绪,也无法在如此混乱的状况下给予凯克任何回应。 从凯克看向斯凡,到两人一前一后下台,彼此之间都没有任何互动。 亨利见凯克也走下高台之后,转向面对群眾喊道:「感谢各位参与这次庆祝典礼,为了与大家一同庆贺这场胜利,国王陛下特别准备了免费的麵包与水果,希望大家开心享用。」 「麵包与水果已经在城内备妥,请大家排队取用。典礼到此完满结束,再次感谢各位热情参与。」亨利话一说完,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取用食物的群眾涌向了城门,一面喊着感谢国王陛下。 其他还等着目睹勇者风采的人们,则挤在凯克与斯凡周围。 斯凡想对凯克说些什么,解释自己台上的态度,只是人实在太多,实在无法办到。 他想,人群散去之后再去跟他说好了。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瞄向围绕凯克的人群,并在心里暗自比较包围彼此的群眾人数与热情程度。 那些恐怖的想法又不时冒出来,彷彿水面的泡泡,压迫又重新出现,戳破还是再次出现,永远没有真正不见的一刻。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另一方面,桑尼也从高台的另一侧走了下来,他不是走向群眾,而是走向右侧宾客区。这些参观的贵族们,有些他已经事前见过,有些则来不及安排会面——他忙于准备庆祝典礼,无法排出会面的时间,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事实是:愿意重新效忠的贵族们,他都已经一一见面并重新拉拢他们的心。 至于那些保持观望的贵族们,他也适时展现客气却不热络的态度,将他们晾置一旁。 不过此时他走向宾客区,绝大多数的贵族都围了上来。 桑尼心里感到踏实许多,不枉他费尽心思安排庆祝典礼,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喜悦,只是一一和贵族打招呼,请他们早点休息,准备参加晚上的庆祝舞会。 桑尼和左右两侧宾客打过招呼之后,託辞还需要确认庆祝舞会的事宜,离开了会场。对他来说,此次庆祝典礼办得十分划算,一方面重新找回人们对他的信心,另一方面向贵族展现自己的实力。 甚至压制了斯凡打败黑色魔物后高涨的名声。 美中不足的是,他没想到凯克魔法师会表现得这么好,但他早就知道凯克对于权势与地位兴致缺缺,想想也就罢了。 此时他也是刻意先离开会场,他知道以目前状况来说,他前去城中只能获得人们片刻的注目与欢迎,他们或许会感谢他发放的麵包或水果,但过不了多久,他们的注意力只会回到食物,或者庆祝典礼的主角身上。 他无意自降身分。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获得人们的支持固然是统治的基础,但是王国幅员广大,并非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妥善治理,掌握这些贵族们的效忠才是更重要的关键。 而方才各个贵族们的反应,让他知道他已经取得大部分贵族们的好感了。 唯一令他感到烦恼的是,席哈克的举动让他摸不清楚他的意向,原本他不肯上台领奖,他认为应是他不想在眾人面前展现效忠他的举动,今天他却突然愿意上台,什么令他改变了主意? 这连带让他担心今晚的庆祝舞会,黛娜是否会依言准时出席?或者席哈克在典礼上的顺服表现,是为了掩盖其他的计画? 桑尼怀抱着些许不安,快步走回城中暂住的城主住所。 庆祝典礼会场两侧的宾客区,贵族们尚未离去,交头接耳讨论着是否重新效忠国王一事。对于大部分南方贵族来说,这次黑色魔物对他们的侵害并不大,大都保有了原本的资產与土地,是以许多贵族对于是否重新效忠国王保持保留态度。 如果可以独自掌控资產、土地与人民,谁愿意将一部份收入上缴给克罗帝王室?谁想听从另一个人的指挥? 他们会来到这里参加典礼,只是听闻桑尼终于打败黑色魔物的消息,以及博德家族竟然支援国王陛下,想要亲眼证实罢了! 令他们意外的是,国王陛下竟然还拥有如此丰厚的资產与实力,而且虽然将土地分了出去,看起来却似乎赢得更为强大的盟友。 难怪博德家族会重新投靠克罗帝王室,既然当初鼓吹我们独立的博德家族都回去投效陛下,他们是否也该早点宣誓效忠,才能在陛下心中赢得更好的位置,也可以防止陛下站稳脚步后攻打他们? 尚未效忠的贵族心中不禁开始摇摆。 6-9我怎么了 6-10 席哈克与黛娜 第十节席哈克与黛娜 桑尼回到住所之后,直接走向屋内大厅,也就是今晚的舞会会场。 城主住所的大厅并不大,所以舞会邀请的贵宾人数并不多,只有贵族、贵族派来的使者与邻近城主,当然还有凡克小队的主力成员。 看到布置得美轮美奐的场地,桑尼更加坚定他想邀请亨利担任大臣的决心,心中的不安感也缓解了一些。只是巡过一遍之后,他还是总头跟身旁亲卫交代了几句,亲卫点头快步离开。 领奖仪式一结束,席哈克遂率领士兵离开会场,直奔位于城南暂租的民房。眾人抵达之后,席哈克吩咐亲随将国王陛下的奖赏颁给之前参与黑色魔物战役的士兵,随即行色匆匆朝黛娜所住的房子走去。 士兵们对于族长与席哈克之间的关係,不免私下议论,不过倒是没人敢当面调侃或质问族长。他们只能「选择相信」族长的说法——黛娜公主希望能在婚前度过一段自由的时光,国王陛下委託席哈克担任护卫,陪同她散心。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曾是未婚夫妻,很难让人不多做联想。 席哈克一面大步快走,一面回想两天前与黛娜的对谈,这使他迫不及待想快点见到她。 他并非不曾烦恼过,假如他和黛娜走得过近,会不会损害她的名誉,但是黛娜只是笑了笑。她说:自从他将她接走,註定会引起议论。他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两天前,席哈克正式拜访了黛娜。 他按照礼仪,事先送出了拜访信函。依约见面的时候,女僕将他带到屋内侧厅,厅内已打理洁净,茶几上放好了茶点,女僕请他稍坐一会,他也就入座。 淡淡茶香瀰漫于空气中,嗅着茶香,他焦躁与担忧的情绪似乎也渐渐缓减,他不禁想着,黛娜不愧是公主,条件允许的话,她可以轻易将生活过「很好」。 黛娜走入侧厅。她今天穿着一件水蓝色长袍,头发简单用一条深蓝色宽布系起,布条上装饰着一条细细珠鍊。除了珠鍊之外,黛娜的打扮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差异,但是在她夺人美貌映衬之下,气质依然显得与眾不同。 她脸上掛着浅笑入座。「感谢您的来访,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般正式的拜访呢?」 「我想正式答覆您的询问。」席哈克坐得笔直,严肃地看着黛那。 「哦?」黛娜却忽然笑了起来,红润欲滴的唇瓣霎时夺走席哈克的呼吸。「您的意思,是要来答覆我先前的邀约,是否愿意效忠于我吗?」 席哈克彷彿没听到般呆愣的模样,让黛娜忍不住噗哧笑出声,席哈克这才回过神来,尷尬地笑了笑。他深呼吸,恢復严肃表情后才回答:「是的,只是我也想提出一个提案。」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一下,等待黛娜的反应。 只见黛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才接着说:「答覆是否效忠于您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先以同盟关係开始,说来抱歉,我对您拥有的事物并不了解,而您对我拥有的资源应该知道得很多。」 席哈克见黛娜没有拒绝的反应,继续说道:「如果我就如此答应您的邀约,我担心这样会让您怀疑我的判断能力,以及这样的我是否足以支持您。希望,您可以体谅我的想法。」 黛娜听完,表情也变得正经。她会提出这样的邀约,一方面的确需要席哈克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改变席哈克对她的观点——她并不是只能成为一个筹码。 「谢谢您如此认真答覆我。」黛娜端坐,直视着席哈克:「我同意先从同盟关係开始。」 听到黛娜肯定的答覆,席哈克也松了口气。他的表情也放松许多,当初他去接待黛娜的时候,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多想法。 「我们的同盟关係,从此刻开始吗?」席哈克站起身,朝黛娜伸手。 黛娜表情疑惑地看着席哈克的手,片刻后才醒悟过来,连忙推开椅子起身,伸出自己的手。两人轻握了一下,对彼此微笑。 再次入座之后,席哈克忍不住问道:「现在你可以先告诉我,你的计画了吗?」 黛娜挑眉:「等等,我只有答应与您结盟,并没有答应告诉您我的计画。」她的深蓝色双眸闪着慧黠的光芒:「原本的约定就是您效忠于我,我才会告诉您我的计划啊。」 席哈克愕然地看着黛娜,苦笑着说:「但我们目前是同盟关係,应该要彼此交换情报。」 黛娜点头。「是的,我想先知道,如果我决定不嫁给勇者,您会怎么做?如果我决定嫁给勇者,您又会怎么做呢?」 「原来,是我要先提供情报啊。」席哈克忍不住自嘲地说道。「不过,黛娜『公主』既然我们已经是同盟,能否先换个称呼呢?」 「对您,我也省略敬称?」 「对。」 「好的。」黛娜温顺地回答。 看着黛娜温顺的神情,席哈克有些恍惚。一直以来,黛娜都是以这般合乎湖王室礼仪的温顺脸孔对待周围的人,自从他见过她的真实模样之后,他才发现这样温顺的黛娜有多么符合一位公主的「范本」,又有多么虚假。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很想要黛娜私下别再这样说话了。 「那……」话到嘴边,席哈克还是吞了回去,他似乎还没有这样的资格。「好,我先说我的计画吧。如果你愿意嫁给勇者,我会将你送还陛下;如果你不愿意嫁给勇者,我会带你回到我的领地。」 「你也是仔细想过了呢。」黛娜笑笑地说。 这样的黛娜看起来多么生动,不再像一个娃娃,他很想跟她说维持这样就好,但是忍住了。「这是理所当然,如此,可以请问你的想法了吗?」 「我计画——」席哈克屏息以待的时候,黛娜却说:「我很感谢你愿意将我带到你的领地,只是这样可能引发桑尼的攻击,短时间内可能不会,但这样没关係吗?」 席哈克心中再次对黛娜的判断感到讶异,她已经掌握了几个重点:桑尼可能会攻打他们、短时间内不会、以及我们内部的立场会是如何。 「没关係。」席哈克耸耸肩。 「因为我在你们领土吗?」 「对。」 「这样我明白最坏的状况是什么了。」黛娜微微一笑。 席哈克忽然有一种正在和桑尼对话的感觉,当时他和桑尼还维持良好关係的时候,两人偶尔也会有这种默契非凡的瞬间,对话非常简短,彼此却都明白。 「为了完美达成目的,另外,我想先了解你和桑尼目前的关係。对了,两天后的庆祝典礼,你应该也是受邀名单吧,我哥安排你坐在哪里呢?」 「我们目前的关係……」席哈克犹豫了一下,索性两手一摊:「彼此猜疑吧。」 「这次都没有座位,只有陛下一人的座位。」他皱起眉头继续说:「原本城主亨利要我当博德家族士兵代表,我拒绝了。」 「为什么?」黛娜惊讶地问道。 「这时候从他手中接过奖赏满奇怪的。」 黛娜凝视着席哈克,语气中带有一丝神秘:「越是这样,你越该上台领奖啊。」 「为……」席哈克才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他恍然大悟地说:「你是指,让桑尼以为我还效忠于他?」 「不是本来就这样吗?上次你向他解释过为何带我离开,以及率兵入城的理由,而他也接受了,你们现在的关係自然是你仍然效忠于他。」 「让他放松戒心。」席哈克了悟地点头。 「不,我哥没有这么容易放松戒心,只是这样他会搞不清楚你的用意,他花越多时间猜测思索,我们就能争取越多的时间与空间。」 「黛娜,你说的满有道理,好,我现在就去通知亨利。」席哈克说完就要起身,黛娜喊道:「等等。」 「怎么了?」 「你都已经拒绝过了,不如当天直接上台领奖吧,反正领奖的人员是由你安排。此时去说,又不得不解释原因了。」 席哈克点头,又若有所思地望着黛娜:「我开始期待和你的同盟关係了。」 黛娜对他甜甜一笑,席哈克霎时有些昏头转向。他心想,认识真正的黛娜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6-10席哈克与黛娜 6-11 你今天穿这样很不一样 第十一节你今天穿这样很不一样 庆祝典礼之后,围观人群一直没有散去。 对大部分的人来说,他们难得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看到勇者,有些人一直围在凯克、斯凡等人周遭,有些人则是先去领了麵包水果,再围了过来。 凯克自然是眾所瞩目的焦点,他在台上展现的魔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原本只是「听说」这位魔法师很厉害的人们,亲眼「看到」他到底多厉害。甚至有不少人暗自希望凯克能再表演一些魔法给大家看。 也有不少人围着斯凡,争相目睹勇者的风采;蒂雅则是有些年轻妹妹躲在远处偷看着她。 大家虽然都很感激勇者挺身而出,但是对他们的好奇心却多过景仰的心情。由于黑色魔物无从抵御,即使他们打败黑色魔物的过程被传得十分英勇,也没有办法直接感受他们有多强大。 尤其庆祝典礼过后,人们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反倒被冲淡了一些。大家更加清楚了解这次胜利是许多人共同付出与努力的成果,勇者们站在最前线打败黑色魔物固然是关键,后方的支援也很重要。 而后方支援则是国王陛下领导与协调的成果。 麵包与水果都已经发完,一半以上的人潮也都散了。受邀参加舞会的凡克小队成员只有斯凡、凯克与蒂雅,斯凡看时间差不多了,向凯克与蒂雅挥手,三人脱离人群,同行离开会场。 这正是向凯克解释的好机会,斯凡却怎样也说不出口。一方面,会后包围凯克的人数再次令他感到失落;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再别人面前跟凯克解释。 三人回到棚帐区,各自走回自己的帐篷,换上桑尼事前请人为他们准备的衣服。 斯凡与凯克都是一件浅红色长袍,配上上罩式毛皮背心,背心领口以红线缝製格纹装饰,显得英挺帅气。一般人平日很少有机会穿有顏色的衣服,斯凡与凯克也是如此,大都穿着米色长袍。 染色衣服价格高,顏色越深越贵,清洗也需要格外小心避免脱色。穿得机会少,清洗又麻烦,长期在外冒险的他们,自然不会买这种衣服。 亨利先前派裁缝来为他们量过身高体型,赶製之后又送过来让他们是穿确认,虽然一般人也都是这样订製衣服,不过亨利派来的裁缝似乎更仔细一点、量测部位也多了许多,连手腕尺寸都加以记录。 亨利说这是国王陛下特别指派的裁缝,选用的也是克罗帝王国最为尊崇的红色色系,还说国王陛下请他代为致歉,如今离开王都许久,许多物资与人员不如以往,淡红色布料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好准备了。 两人换好衣服,各自离开棚帐,走向棚帐区入口。 远远见到彼此,互相将对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两人都笑了出来。他们都没有看过彼此打扮成这个样子——上次桑尼还是王子,邀请大家参加庆祝歼灭白色动物舞会的时候,他们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衫与长裤——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穿着长袍,还是浅红色长袍! 歷经这么多的危险与困难,他们才从眾多勇者中的一份子,变成如今国王陛下特别礼遇的对象。斯凡想到这里,深深地看了凯克一眼,他知道,这都是因为有凯克的协助,他才能走到这里。 不是!才不是!是我的努力与坚持才能走到这里,凯克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想要帮助精灵而已,他不是为了我,况且没有我在的话,没有我召集队伍、争取援助、协调奔走,光靠他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消灭黑色魔物。 斯凡对凯克的感激之情才刚刚涌到喉咙,想为昨天怪异的举动道歉的时候,另一个激烈的声音却猛然在脑袋里回盪,他一方面觉得这个声音的说法好可怕,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声音说得也有些道理。 难道,这才是他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吗? 再一次,混乱的思绪与矛盾的情感,令斯凡想要开口又说不出话。他越想压制那些不知感恩又自大的混帐想法,那些想法就越来越大声,彷彿巨大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不容他有丝毫反抗。 「你们,等很久了吧。」当斯凡还在奋力抗拒的时候,一个同样穿着淡红色长袍的身影从棚帐后方出现。 「不会……」凯克呆愣着望着蒂雅,喃喃地说。 「会不会很奇怪?」蒂雅的语气有些扭捏,不似平常的清冷音调。由于黑色魔物的战役拖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原本齐耳的黑色短发已经垂到肩上,现在用一条淡红色发带圈起,几缕发丝落在白皙的脖子上。 「不会……」凯克依然失神地望着蒂雅,喃喃地回答。 蒂雅吁出长长的一口气:「不会就好。」她身上的粉红色长袍以一条红色编织宽带系紧在腰间,上半身同样穿着毛皮背心,不同的是款式为对开式,中间以米色绳子穿起绑紧。 「穿成这样很不习惯,又是腰带、又是绑带,她们还坚持要我把头发圈起来。」蒂雅不自在地摸摸腰带、摸着背心,又指着头上的发带。「我忘了说,亨利特别请夫人和女僕来,说要帮我好好打扮,怕我不会穿……」蒂雅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可以看出她有多紧张。 「不会,很好看。」凯克终于察觉蒂雅的紧张与不安,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的,很好看。」他点点头再次强调。 的确蒂雅打扮起来很美,她的身形高挑纤细,经过腰带与背心的强调,展露出她平日不曾展现的柔美曲线,再加上从未装扮过的头发,让她整个人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你平日也可以打扮成这样啊!」凯克还想多称讚蒂雅几句,给她信心,却看到她正望着斯凡,视线无声,他却彷彿可以听见蒂雅渴望听到斯凡意见的心声。 他用手肘顶了一下斯凡。 斯凡好像现在才看到蒂雅一般,眼神一亮:「你今天穿这样很不一样,满好看的。」 蒂雅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们今天穿得也很不一样啊。」 从蒂雅渴望的视线、斯凡看向她之后她期待的神情、听到讚美之后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装在平淡回答后面的喜悦语气,凯克都看在心里、听在心里,他的胸口不知道为何抽痛了一下。 明明,早就知道的啊。 明明,没什么。 为什么她的眼里总是没有他?他到底输在哪一点?你明明知道他的心里想的只有公主,为什么还是只肯望着他,不肯看看自己呢? 为什么一起共度了这么久的时间,你还是只将期待放在他的身上?那个根本没将你的喜欢放在心上的人? 突如其来的气愤衝上脑门,凯克心中涌现一连串的质问,不断衝击他的思绪。 「好,那我们走吧。」斯凡喊道。 凯克彷彿从迷梦中被唤醒,他摇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都发现蒂雅对斯凡的感情这么久了,不该会这样啊,刚刚心中涌现的莫名愤怒,到底是什么? 6-11你今天穿这样很不一样 6-12 只有他才是人们的明灯 第十二节只有他才是人们的明灯 庆祝舞会设在城主住所的大厅,也就是亨利原本的住所,现在挪为桑尼暂住的地方。冬天马上要到了,天气严寒长途行动不便,桑尼决定明年春天再回王都展开重建工作。 由于斯凡常进入利摩姆城联系沟通,对城内比较熟悉,于是由他带着凯克与蒂雅来到舞会会场。 亨利正站在外面招待受邀的宾客,远远看到三人就迎了上来,他并没有假手僕役带位,而是亲自带他们进入会场。三人穿着打扮格外不同,再加上早上刚举行庆祝典礼,刚踏入大厅,遂成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宾客打量着他们,但没有人上前攀谈。 受邀宾客大都是克罗帝南部贵族或者附近城主,斯凡没有一位认识,对这些宾客来说,他们也不知道该跟斯凡等人谈些什么。 宾客们知道斯凡已分得克罗帝王国四分之一以上的土地,也知道斯凡可能将迎娶公主殿下,应该上前建立关係,但却也听说他不过是一位来自普诺尼兹城的佣兵,过往以捕猎维生,后来才在讨伐白色动物时崭露实力,未曾听闻他有治理土地的经验。 贵族与城主们对于如何对战黑色魔物没有任何经验,斯凡等人看来也对治理领土、家族荣耀等没有任何概念,实在很难找到共通的话题,再加上,依据稍早国王陛下的说法,未来似乎希望与他们结盟,更让人难以掌握应对态度。 另一方面,斯凡则有些恍惚。 上次参加舞会是去年春天的事,只不过过了一年多,他却感觉过了很久。 这次舞会与上次相比,空间似乎小了许多,石造地板有些不太平整,角落的竖琴声略显单薄,与记忆里第一次参加舞会的完美印象截然不同。 唯一和记忆中的舞会重叠的是:两侧同样摆满了长桌,桌上同样摆满了散发诱人香气的各式餐点,还有热腾腾的薑酒。 还有一点也不太一样。 上次参加舞会,他觉得贵族们高高在上,彷彿一直用鼻孔看人,如今他们看向他的目光不同了:犹豫中带着为难,迟疑里夹着烦恼。 唯一和记忆中的贵族重叠的是:彼此仍然没有交集。 舞会主人桑尼尚未到场,亨利于是招呼大家先用些餐点,聊聊天彼此熟络,也特地向大家介绍斯凡三人。问题是在场的人谁不认识他们,只是苦于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场面尷尬,亨利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託辞还要去外面迎接宾客,向三人致歉转身离开。 三人选了一个角落站定。凯克闻着食物香味,先大快朵颐去了,全然没有想维护眾人心中伟大魔法师形象的想法。 蒂雅则站在斯凡身旁。 斯凡看着场中宾客,蒂雅看着他,些微苦涩泛上了喉咙。 她其实并没有很想参加庆祝舞会。 早就听闻桑尼决定在庆祝舞会中宣布公主嫁给勇者一事,她并不希望亲眼看到这个场面——她不想看到斯凡因此欣喜的表情,却又得不来。 亨利多次跟她说他们三人都是这次击败黑色魔物的主角,绝对没有举办庆祝舞会她却不出席的情况。 而她的内心深处仍不免期待一个奇蹟:说不定、说不定公主不愿意嫁给斯凡。 「你也很无聊吧。」斯凡依然注视会场中央,却突然问道。 真的满无聊,只是陪在你身旁,所以不会,蒂雅无法将这样的答案说出口,只能淡淡地回道:「还好。」 「我看来和他们还是有很大的差距。」斯凡的语气与其像在跟蒂雅聊天,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上午从国王手中收过领土权利之后,他更加深刻感受到他即将成为广大领土主人的事实,以及,伴随而来的责任感。 他能做得好吗? 获得越大力量的人,往往也得背负越大的重担。 蒂雅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在问她,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未来。她很想问他,他的未来规划中是否会有她,但也知道这个问题还是不适合说出口,于是淡淡嗯了一声附和。 两人断断续续交谈,两人的心思都不再交谈。 城主书房中,桑尼早已换好衣服。 今晚的他,穿着一件白得似乎会发亮的长袍,领口与袖口以红色和金色的线交织,密密绕了一圈,身上系着一条暗红色腰带,以金色缝製花纹作为装饰。整个人显得英挺又帅气。 然而如今他的举止与他的华贵装扮并不搭,他正在反覆踱步,走过来又走过去。 几声叩叩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喊道:「报告。」 桑尼停下脚步,放松紧绷肩颈,试图掩盖焦躁的情绪:「进来。」 亲卫推门走了进来,走到他跟前行礼。 「说吧。」桑尼希望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催促。 「公主已经和博德族长离开住所,已搭上马车,正朝会场驶来。」亲卫稟告。 「好。」 「共有十名亲随跟着博德族长,没看到其他亲随或士兵跟随,另外,博德族长带来的其他士兵都还留在城南。」 「好。」 亲卫报告完毕之后,本想直接告退,桑尼却做了一个要他等等的手势,只见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下午交代过要增派人手护卫会场,都安排好了吗?」 「是的,照您的指示,都安排好了。」 「来会场的都是重要人士,护卫工作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你回去之后转达队长,护卫工作一定要打起精神,随时保持警戒。」 「是的。」 「你可以回去了。」 亲卫行了一个礼,转身步出了书房。 桑尼则仍静静站在原地。 他原本派亲卫去请黛娜,请她昨天晚上回来这里,为今天的庆祝舞会做准备,可是黛娜仅回覆她会打扮合宜出席,请忙碌的哥哥不必为此操心。今天同时要举办庆祝典礼与庆祝舞会,哥哥想必十分忙碌,她会自行准备好。 桑尼明知黛娜的说法只是託辞,但是以目前的局势他还不想跟席哈克撕破脸,情况也还没迫切到需要撕破脸的地步。他只能选择相信黛娜的回覆。 如今终于听到她前来会场的消息,他不禁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以这段日子黛娜的状况来看,他很难相信黛娜会乖乖遵照他的安排。假如黛娜不愿意嫁给勇者,他该动用武力留下黛娜吗? 即使动用武力,也要执行国王的意志,这样做没错吗? 不论他们之前的相处状况,她的确是他唯一的妹妹,小时候两人也玩在一起,这样做真的好吗? 难以理清的想法与情绪彷彿在脑中掀起一阵风暴,让他只能待在原地,动弹不得,希望有人为他找到指引的明灯! 只是,他是国王。 只有他才是人们的明灯,他无法将这些烦恼向任何人倾诉,期待谁可以成为他的明灯……桑尼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挺起背脊,走出了书房。 6-12只有他才是人们的明灯 6-13 很荣幸能够嫁给勇者 第十三节很荣幸能够嫁给勇者 当黛娜与席哈克走入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们,不,放在「她」的身上。 有些人,天生具有吸引眾人目光的魅力。 黛娜今晚穿着一件纯白长袖长袍,深蓝色腰带与她的深邃蓝眸互相映衬,也衬托出她柔软丰满的曲线。金红色捲发以细细的银色鍊子固定,颈间带着同款银色细鍊垂坠一颗珍珠,看的出来费了一番心思打扮。 她环顾眾人惊叹的目光,微微一笑。 厅内几位南方贵族与城主,从未见过黛娜,此时竟失神摔下了碟子杯子,发出噹啷巨响。他们连忙后退一步,表情尷尬地等待侍者收拾。 席哈克今晚也是穿着一身长袖长袍,腰间系着深棕色腰带,领口与袖口用同色棕色细线交织出复杂花纹,搭配他的棕发棕眸,显得亲切有活力。 两人并肩进入大厅,走了两三步,席哈克才刻意落下脚步,跟在黛娜身后半步,像是公主的贴身护卫,只是两人之间亦步亦趋的距离,又让人觉得席哈克不仅是贴身护卫。 桑尼早已来到会场。 他十分习惯黛娜出现时眾人着迷的目光,也知道她很习惯应对这样的目光了,等到眾人察觉直盯着公主并不合宜的时候,他才走上前迎接他的「妹妹」。 桑尼走近:「黛娜,我来为你介绍大家。」他伸手,想扶住黛娜的手臂。 黛娜却后退了一步,用温和柔顺且带点歉意的语气说道:「陛下今天是庆祝舞会的主人,需要陪伴前来的宾客,不敢劳烦哥哥为我介绍。而且,陛下已经安排博德族长当我的护卫,博德族长对南方诸地十分熟悉,我再请他为我介绍好了。」 黛娜的声音虽然柔和,但每个字都清晰乾净,轻松传至每位有心人的耳里。 席哈克带走黛娜之后,桑尼虽然试图掩盖这个消息,消息却还是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开来,贵族圈们都知道了。有些人暗自猜测这是王族斗争,但大多数人还倾向认为这是公主与她的前未婚夫互有好感,她不想嫁给勇者,才跟席哈克离开。 至于国王陛下对外的解释:他请席哈克当作黛娜护卫,当然没几个人会相信这种说法。 只是公主之后一直未离城,又听说她会出席舞会,贵族之间又兴起各式各样的猜测,对三人关係的好奇心也达到了顶点,所以虽然多数人已从公主炫目的美貌中清醒,大家还是暗地里留意三人的互动。 黛娜一说完,席哈克就大步往前并肩站在黛娜身旁,弯腰恭敬地说:「能为公主介绍,是我的荣幸。」 在眾多宾客的注目之下,面对黛娜有礼又合理的婉拒,桑尼也只能收回空中的手,尷尬地对席哈克说:「那就请你再多陪陪我妹妹了。」 斯凡也将一切看在眼里。 黛娜与席哈克的事情,他也早就听闻了,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是能怎么做呢?席哈克之前是黛娜的未婚夫,他们之间的确有可能有感情。他也想过,如果黛娜不愿意嫁给他怎么办?只是想不出好的做法,只好先相信桑尼为了国家的荣耀,会履行他的公告。 不过如今亲眼目睹席哈克与黛娜的互动之后,他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桑尼真能履行承诺吗? 黛娜真的会嫁给打败黑色魔物的人吗? 身为南方贵族之首的席哈克,自己哪一点比得上对方?假使黛娜真的不愿意嫁给他,他有什么为之抗衡的力量吗? 而且,看到两人并行的样子,他更深刻体认到他们之间深不见底的鸿沟。整个大厅之内,贵族们和他们第一次参加舞会时相同,都是穿着白色长袍,只是看谁的长袍更加纯白无瑕。依据他的判断,长袍越白的人身份越高。 桑尼、黛娜与席哈克的穿着也是如此。 他知道亨利说的也是对的,红色是克罗帝王国荣耀的顏色,可是为什么只有他们穿着淡红色长袍?他不知道这真的是桑尼的好意,或者是他的恶意。 假如桑尼是恶意的话,又为何他一进入会场,先来和他与蒂雅打招呼,也与正在用餐的凯克挥手致意,陪他们聊了几句才转往招呼其他宾客,足见他对他们的尊重。 还是因为他始终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才会有这样的猜想呢?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他根本不具有判断贵族们常识的能力吧。 望着始终在观察会场的斯凡,蒂雅曾问他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得到他没什么食慾的回答,蒂雅自己也没食慾,也并不觉得饿,两人就都没有前去取餐。倒是凯克来来回回好几次,拿了几盘他说很好吃的食物过来,要他们吃吃看,他们一起吃了一些。 离开普诺尼兹城后他们多半以乾粮果腹,抵达利摩姆城之后,也都是支援民眾为他们准备食物,吃饱却谈不上美味,再加上对战黑色魔物时间拉长很多,他们的精神始终保持在紧绷状态,很久没有好好品尝食物的滋味。 凯克觉得这顿晚餐是这段时间以来吃过最棒的食物了,忙着在食物长桌与斯凡那里来回跑。斯凡看到凯克的举动有些无奈,但是他知道凯克觉得这种场合很无聊,也就随他了。 席哈克陪着黛娜,从会场入口逐一向贵族们打招呼交谈,来到斯凡与蒂雅身旁时,已经是大约半顿饭的时间过后。 「这位是为我们击退黑色魔物的勇者斯凡,以及弓箭队队长蒂雅。」席哈克比着斯凡与蒂雅介绍。 黛娜看着他们,微笑说道:「早已听闻您们的名声,感谢您们为了我国子民挺身而出,打败了黑色魔物。黛娜为了所有克罗帝王国子民,向两位致上谢意。」黛娜朝他们弯腰行礼。 她依然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再多言语也无法形容她的美丽动人,如此近距离观看她,他发现她比他记忆里的样子更美,皮肤柔软白皙,似乎没有半点瑕疵,身材曲线丰满,让人捨不得转移视线。 斯凡过于专注看着黛娜,并没有回话。 黛娜抬起头来,对上斯凡的视线,微微一笑后转身对着席哈克问道:「请问,凯克魔法师在哪里呢?」 席哈克比向食物长桌前彷彿大熊般高大的男子。他正一手端着一碗燉肉,一手舀起燉肉送入口中,品尝红萝卜清甜与猪肉油脂交织的美味,并没有注意斯凡这里的对话。 「我听说凯克魔法师的魔法威力强大,他击败了黑色魔物的幕后主使者,我也该过去致谢才是。」黛娜转身向斯凡与蒂雅点头致意:「先告辞了。」 席哈克疑惑地看了黛娜一眼,又很快压下眼底的困惑,语气温和地说道:「我陪公主过去。」两人朝食物长桌走去。只见凯克看到两人,不好意思地放下燉肉朝黛娜行礼,黛娜也对他鞠躬回礼。三人交谈几句之后,黛娜便跟着席哈克转到另一处贵族了。 大约又过了一杯茶的时间,黛娜与席哈克终于走完整间会场,两人待在角落并肩低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自席哈克带着黛娜介绍,桑尼一直不时看向两人,却实在猜不出黛娜心中的想法。如今黛娜和席哈克终于绕完大厅,舞会也进行了很久,他知道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 只能放手一搏。 他走到黛娜身旁,稍微抬高声量吸引眾人的注意力。「今天,邀请大家来此,一方面是为了庆祝消灭黑色魔物,我们将再次復兴克罗帝王国的荣耀,让我们举杯庆贺吧。」眾人跟着桑尼的发言欢呼,互相举杯碰杯。 「另一方面,」桑尼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一下,转头深深看了黛娜一眼。 又转头看向厅中眾人,清楚地说道:「我将履行国王的承诺,我很荣幸能将我的妹妹託付给击败黑色魔物的勇者。」桑尼说完这句话,心情紧张,屏息等待着黛娜的回应。 黛娜回视厅内所有注目的视线,同样清楚地说道:「我很荣幸能够嫁给拯救我国人民的勇者。」 6-13很荣幸能够嫁给勇者 6-14 不能放在檯面上讨论的议题 第十四节不能放在檯面上讨论的议题 桑尼听到黛娜肯定的声明,一颗紧张的心放了下来。 斯凡听到黛娜附和的说法,脸上克制不住笑容。 蒂雅看到斯凡的笑容,手脚冰凉,感觉自己浮在空中。 「——凯克魔法师这次为了我国人民,战胜黑色魔物,还消灭了黑色魔物的操控者,他强大的魔法实力一定可以继续守护我们,我很荣幸能够嫁给他。」 然而,黛娜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桑尼、斯凡与一旁的席哈克齐齐睁大双眼。 桑尼思考黛娜的话,发现她说的不错,假如没有凯克的魔法,根本不可能击败黑色魔物与操控者,而且……他忍不住想着,假如对权力慾望不高的凯克成为公主的另一半,他是否不用再担心公主会威胁他的王权? 斯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为什么是凯克?为什么总是凯克?为什么大家总认为是凯克的功劳,漠视站在前方阻挡黑衣人攻击,让凯克得以顺利施法的他?况且若非他组织队伍,他们根本不可能来到此地作战。 蒂雅同样瞪大了眼睛,望着黛娜的身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比较好。 「什么?我?……我没有要娶公主啊!」当大家的目光全部唰地集中在凯克身上的时候,一手还端着食物的凯克满脸不可置信,赶快将烤蛋糕放在长桌上,慌忙对着眾人摇头又摇手。 「陛下,这和我们的协议不一样。」斯凡走了出来,沉着声音说道:「凯克并没有娶公主的想法,而且我们是以『团体作战』打败了黑色魔物,这一点相信您也很清楚。」 斯凡直视着桑尼,继续说道:「请您遵守承诺,将公主嫁给我们团队协议好的人选。」 「你的意思是,嫁给你吗?」黛娜走近斯凡,挑眉惊讶地问道。她并未等斯凡回答,直接转头对桑尼说道:「可是,哥哥,不,陛下您的公告只有提到,公主将嫁给打败黑色魔物的勇者,并没有提及如何决定人选。」 桑尼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的确公告中并未说明,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该如何决定人选。」 黛那点点头,转头面对厅内群眾:「这份公告从父王在世的时候就发布了,我很确定内容并未提及『如何决定』谁有资格与我结婚,也从未提过公主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身为克罗帝王室的一员,我愿意嫁给拯救人民的勇者。不过,既然勇者可以选择要不要娶我,我也可以选择要嫁给哪位勇者吧,这样对彼此的未来都好,不是吗?」黛娜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看着斯凡。 即使黛娜并未指明,但是她这样一说,谁都可以听出来她并不想嫁给斯凡,不想跟斯凡共度未来的人生。厅内群眾不禁纷纷在斯凡与凯克之间游移,男士们纷纷想着怎样的人才配得上公主;女士们则想着如果自己可以选择的话,嫁给谁比较好。 「可是,我不想娶公主啊!」凯克察觉斯凡的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再次喊道。他不想淌入这场纷争,更何况,虽然公主真的、真的很美,但是他从未有过娶公主的想法,对他来说,公主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他完全不想踏入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令他感觉充满了束缚与规矩。 黛娜听到凯克这样喊,先是露出一个些微受伤的神情,再微微低下头,降低了声音说道:「陛下……勇者不想娶我的话,我也不想勉强他……这个奖赏是否可以作废?」 公主受伤的表情如此惹人心疼,周遭男士们不禁一起瞪向凯克,觉得他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时务、不长眼睛,公主如此完美,怎么有人会拒绝她?他们责怪凯克的背后,藏着自己的妒恨与羡慕,还有气他拥有推开这份殊荣的胆识。 桑尼没想到局势竟然变化得这么大,让他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 他甚至开始怀疑黛娜的动机:她是否早从席哈克那里得知凯克不想娶她,才刻意点名要嫁给凯克?如果凯克拒绝,她就可以如愿和席哈克在一起;如果凯克答应的话,她的下一个计划又会是什么? 桑尼突然又想到另一个层面。 如果黛娜真的没有嫁给斯凡,往后他势必得面对斯凡的敌对意识,也失去操控斯凡领土的手段,最糟糕的情形是等同在王国北方竖立一个紧邻且缺乏地理屏障的敌人。 凯克听到公主说不要嫁了,本来想立刻点头,斯凡却快步走到他身旁,站在他一旁说道:「陛下、公主,请让我们回去好好思考黛娜公主的提议,我们会再与您商讨这件事情,望您准允。」 虽然娶公主这件事情,只佔了斯凡决定迎战黑色魔物的部分原因,但如今他们都歷经多少努力与危险才走到这一步,眼看桑尼都已经答应将公主嫁给他,他绝对不愿意轻易放弃。 更何况,公主是他第一次感到动心的女人。 打败黑色魔物之后,多少次,他想像他终于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尽情触摸她滑嫩的肌肤、柔软的头发、丰满的曲线,光想像就能让他鼠蹊部胀痛。 「好,我也会再与黛娜好好讨论。」桑尼很快地点头。 黛娜令他措手不及的一手,让局势走到僵局,不论黛娜之后会不会嫁给斯凡、嫁给谁,都需要他再好好思考,斯凡的要求正好让他有一个下台阶。 「我们先离席了,陛下。」斯凡看了一眼蒂雅,转身走向门口,蒂雅与凯克都跟着他一起离开。 斯凡刚走出大门,黛娜接着看向桑尼,语气恳切地说道:「陛下,我真的不想嫁给斯凡。如果陛下得履行承诺的话,我希望哥哥能让我嫁给我想嫁的人,希望您能与凡克小队的人好好讨论。」 桑尼很想抓住黛娜,用力摇晃她,质问她到底在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这么做。以女人作为奖赏来达成守护领土的目的,是一个不能放在檯面上讨论的议题,这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况且黛娜已经表明立场,她愿意接受国王的命令嫁给勇者,只是希望嫁给她心中的人选,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她都已经完成公主的职责。桑尼很清楚,明天这件事情一旦传开,舆论一定对黛娜有利。 因此即使心里再不情愿,桑尼仍是挤出一抹笑容:「黛娜,我的妹妹,我已经『充分』了解你的想法,我一定会好好与他们沟通,找出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我自然也不愿意委屈我的妹妹,只是希望你也能谅解我的难处。」 「陛下,我了解,感谢您愿意採纳我的提议。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就先请博德族长送我回去了。」 「回去休息吧。」桑尼当然不希望黛娜就这样离开,只是这么多人围观的状况之下,再加上刚才的纷争,他根本不可能在此时作出任何疑似强迫黛娜的举动,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开。 望着黛娜与席哈克并肩离去的背影,桑尼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端着国王应有的举止,请亨利一起送离宾客,重要的宾客离开之后,他请亨利继续送宾客离开,他则先行离开了大厅。 走回书房的路上,桑尼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黛娜出席是出席了,却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6-14不能放在檯面上讨论的议题 6-15 醒了过来 第十五节醒了过来 斯凡表情阴鬱,独自走在最前面。 蒂雅与凯克则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阵子,脱离城主屋子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后,斯凡走得越来越快,步伐也越来越大,蒂雅与凯克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跟上他。 三人从离开舞会大厅至今都未曾交谈,来途时的并肩聊天,彷彿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蒂雅与凯克都了解斯凡愤怒的原因,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慰。 蒂雅暗地里喜欢斯凡很久了,如今事情演变成这样,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凯克听到公主要嫁给他,感到十分头疼,他根本不想娶什么公主,也不想争斯凡要的女人。 「独自」走在前方的斯凡,心底阴鬱的情绪彷若四周已被黑暗垄罩的街巷,越晚越显深沉。 他一面大步走着,一面想着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事情变成这个模样。刚刚舞会发生的一切歷歷在目:约定好的事情临时毁约、公主在眾人面前表明不愿意嫁给自己,以及公主指名要嫁给凯克,无论哪一样都令他无法忍受。 公主的无礼轻视,和眾人比较的目光,都令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受到轻贱的日子。 而且……被比较的对象,偏偏还是他。 自从普诺尼兹城北门一役,眾人在庆祝的时候大肆夸奖凯克之后,他知道,忌妒愤恨的种子就在他心底深根发芽,即使他再不想承认、再努力压抑,这些丑陋的想法却日渐往下埋得更深更广,往上日渐长得更壮更高。 「啊——」 斯凡忽然大吼一声,向前衝了出去。 蒂雅与凯克连忙追了过去。 他们都知道以斯凡的个性不太可能做出什么衝动的行为,可是他如此反常的举动,还是让他们无法放心让他一个人就这样离开。 斯凡很想狂吼大叫,不过从小养成的忍气吞声习惯让他无法真的这么做,他只是跑、用力地跑、奋力地跑,用尽一切力气般往前衝。凯克体力最差,先被甩开,他气喘吁吁地想喊住斯凡,却喘到说不出来。 大约一杯茶的时间之后,蒂雅也被甩开。 她虽然从小以捕猎维生养活自己,但多半靠的是命中率极高的箭术与动物习性的了解,体力与男性佣兵始终有段差距,再加上这段时间斯凡向佣兵老师学习,苦练战斗技巧,体力大为提升,蒂雅更难以追上。 终于,四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斯凡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自从他开始率领凡克小队,从马基恩阁下那里学会许多领导技巧,了解他不能轻易示弱之后,就时常感到孤独……不……或许是从小失去可以示弱的对象之后,他就一直很孤独吧。 即使身边有可以交付性命的伙伴,他仍是无法完全打开心门,向凯克或蒂雅倾诉他心底的脆弱与恐惧,还有那些丑陋无比的想法。 为何凯克可以如此单纯?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无私? 跟他比较起来……我……多么丑陋。 斯凡察觉自己已经衝到城外,他疲惫地放慢脚步,依靠这些年在无之森中养成的夜视力,走到一个无人角落,跪倒在地上,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放声痛哭起来。 他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停歇,抹掉泪水站了起来。 舞会上的鄙视目光与几近嘲讽的言论又彷彿再次出现在眼前,令他痛苦地想再次蹲下,他深吸口气,一口、一口放慢呼吸,挺直背脊,辨明方向之后朝棚帐区走去。 刚走没有几步,一个声音出现在脑海。 如果,他不在就好了。 斯凡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声音所指的他是谁,又瞬间醒悟过来,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无法想像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凯克是他从小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他们一起跨越了这么多困难,甚至面对生死交关的危险都始终救护彼此,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应该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他会冒出如此恐怖的想法? 果然,我真的是一个丑陋的人吧。 斯凡一方面害怕这样的自己,一方面厌恶这样的自已,昏昏沉沉地走到了棚帐区入口。蒂雅与凯克正在入口处等待,一见到他出现,两人一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只是斯凡好像并没有看到他们两人,走过两人身旁时才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目光扫过凯克时飞快地撇开头,脸色变得更为苍白痛苦。 「斯凡,你怎么了?」 「你还好吗?」 两人原本想等他回来确认他的安危就好,让他静一静,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却无法不问出口。 斯凡怎么可能说出他出现了希望凯克消失的想法,这个想法不能对凯克说、不能对蒂雅说,不能对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说,这只会让更多人知道他的丑陋。 他没有看蒂雅与凯克,而是盯着地面,低声说道:「很晚了,我累了,你们也累了吧。我想去休息了,你们也休息吧。」 「斯凡……我……我真的……」凯克看到斯凡颓丧的样子,着急地想要表明自已的想法,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对。 「凯克,我懂。」斯凡点头,声音更低:「只是我想好好休息了。」 斯凡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凯克虽然想再多加安慰斯凡——但要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只能暂时放弃,顺着斯凡的想法做了。蒂雅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两人同声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他们看着斯凡拖着脚步朝自己的棚帐位置走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棚帐的背后,两人对视一眼,想说些什么,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互相道声晚安去休息了。 当晚,三人都梦到类似的梦境。 一向信赖的、彼此帮助的朋友背叛自已,从高高的崖壁坠落,眼前景色飞快地流动,心理的愤恨不断地滋长,坠落的速度越快滋长的速度越疯狂,直到,不知名的声音提出邀请,与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合而为一,成为广大仇恨里的一部分。 他们还都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忘记曾在何时、曾在哪里听过,却又确定曾听过的声音。「真希望,我能亲眼看到你们的结局。」 蒂雅醒了过来,额头背后满满冷汗,她拢紧身上的被子,想着是否天气越来越冷才会冷醒,意识再次模糊前又感觉不是这样,她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 凯克醒了过来,将被子更往上拉,愣愣地躺了一下,才感觉眼角湿湿的,他伸手去摸,不知道为何摸到泪水。他回想自己梦到什么,会在睡梦中哭了,只是想了好一阵子都想不起来。 斯凡醒了过来,心理的剧痛狠狠揪住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股混杂着痛心与愤恨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模模糊糊地回想刚刚梦到了什么,却只感到一片无光的黑暗,好冷、好黑、好寂寞、好孤单,他皱着眉头,在痛苦中睡着了。 6-15醒了过来 6-16 黛娜的来函 第十六节黛娜的来函 「敬爱的哥哥您好, 抱歉昨天晚上的舞会造成您的困扰,黛娜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方面不希望嫁给不想嫁的人,希望哥哥能体谅黛娜的心情。 一方面黛娜也是想帮哥哥一个忙。」 桑尼昨晚很晚才睡着,早上起床后撑着无事的表情吃完早餐,随即亲卫报告说黛娜公主派人送信过来。 送信过来?他不知道黛娜想做什么,昨晚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蜂窝,今天早上派人送信来是想做什么?不管怎样,他仍是迅速拆开黛娜的来函,希望至少能从他的信中找出蛛丝马跡,判断她的意图。 才看了前面几行,桑尼就不禁睁大了眼睛。 帮我一个忙?她这么做是想帮我的忙?桑尼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哥哥也知道,祖辈得到目前的领土不易,也努力统治了这么长的时间,尽力带给人们安心与富足的生活,如今,要将领土交给毫无统治经验的勇者们,他们的领土与我们的领土相接,缺乏险阻屏障。」 「黛娜很担心,未来哥哥将如何继续守护这个国家,也担心国家与人们的生活。假如,哥哥能支持黛娜嫁给凯克,黛娜可以协助减少哥哥的负担,也同时减少勇者内部的团结力量。」 「不过,我还是应该再次跟哥哥说声抱歉,没有事先与您商量,就做出这样的行动。黛娜思考许久,才想出这个方法,还来不及与哥哥讨论,如果有考虑的不够清楚的地方,希望哥哥能够谅解。 诚恳的妹妹黛娜敬上。」 桑尼看完黛娜的来函之后,将她的信仔细折好,放入信封摆在桌上。 看完黛娜来函的内容,他的心情没有半点好转的跡象,眉间的皱褶反而更深了。他没有天真到以为黛娜的意图如她信中所写的这般美好,也不认为她是真的想帮他的忙。 已经不记得从哪时候开始,黛娜变得温柔少话,但是回想起从小与他一起读书的黛娜,她绝不像她的外表般纯真无害。她是他的妹妹,纵使他并不完全了解她,也不至于傻到完全相信黛娜信中的内容。 只是,那黛娜寄这封信给他的用意是什么? 她应该不至于认为光凭一封信他就会接受她的说辞,那么,她寄信给他的用意究竟会是什么呢?昨晚黛娜出乎所有人意外的言行再次跳入桑尼脑海,连同这封信在内,桑尼仔仔细细来回思考,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觉得自己彷彿站在一盘陌生的棋局前面,看不清棋盘上的状况,也看不清对手,感到一筹莫展。 他想了又想,大约一顿饭的时间之后,才开口请门口守卫的亲卫过来,吩咐几句之后,亲卫随即离去。 当天下午,他收到了亲卫从各个管道打听来的许多情报。 状况复杂纷乱。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昨晚舞会上的事情,不知道为何这么快传了开来,与会的贵族圈人士暂且不提,连城中百姓之间也传得沸沸扬扬。 黛娜公主在舞会上拒绝嫁给国王指定的勇者斯凡,而是选择魔法师凯克,可是魔法师凯克竟然也拒绝接受黛娜公主。 哪有什么更令人想要谈论的事? 事情的经过大家都传得差不多,背后的原因却是诸多揣测。 有的说法是黛娜公主真正喜欢的人是博德族长,所以才刻意选择对她不感兴趣的魔法师凯克,好趁此机会摆脱这桩婚事。 有的说法是这是国王陛下的阴谋,他根本不想让公主嫁给勇者,才会让黛娜公主上演这一齣戏,之所以将黛娜公主送到博德族长那里,也是为了避开他指使黛娜公主的嫌疑。 还有的说法十分恐怖。国王陛下想要藉此扰乱勇者们,让他们彼此内斗,明年春天才不用将领土送给勇者们,现在还待在利摩姆,不回到王都霍尔比斯,也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问题不论是哪种说法,黛娜公主受委屈又想争取一点自由的形象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而他则成为眾所指责的羔羊。 支持公主的人们,责怪国王陛下要将公主嫁她不愿意嫁的人,无视她的意愿;支持勇者的人们,怀疑国王陛下别有用心。甚至还有人同情曾与公主订婚的席哈克,认为他也是受害者,只能趁着公主结婚前把握最后的相处时光,还得亲耳听到公主说要嫁给别人。 万一,这些都在黛娜的掌握之中……回想着刚刚听到的诸多情报,桑尼心中一股寒风吹过,彷彿严寒的冬天提前来临,让人从骨子里一阵阵发冷。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来扭转局面。 放弃将黛娜嫁给斯凡?一定会引起斯凡的不满。 强硬要求黛娜嫁给斯凡?黛娜会听他的吗?如果黛娜会听他的,她就不会选择与席哈克离开,昨晚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发言。他该动用武力将黛娜带回来吗?即使他真的能要回黛娜,舆论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他根本做什么都错,如同一隻被猎人逼进陷阱的猎物,动弹不得。 桑尼越想越灰心,他原本以为打赢黑色魔物之后,只要处理好分封土地给勇者的事情,他就能实现从小时候起坚信的理想:让人们过得更好,打造一个富强的国家。 没想到打赢黑色魔物之后,更多的困难却接连而来。 桑尼让前来匯报的亲卫们都出去,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将脸埋在撑起的掌心之间,感到十分疲惫。 另一方面。 凡克小队的棚帐区来了意外的访客:迪比奇带着两个看起来干练的年轻人,携带轻便的行李到了。 打赢黑色魔物之后,斯凡便派人通知马基恩阁下,只是他没想到果真如马基恩预料,想拿到国王的奖赏并不容易……当他派人通知马基恩的时候,还没有仔细想过战胜之后的许多问题。 如今突然见到迪比奇带人来,真是令他既惊喜又意外。考量普诺尼兹城与利摩姆城的距离,马基恩应该是一听到他们得胜的消息,就立刻採取行动了吧。 更进一步猜测的话,说不定多种后续方案,早在他们出发迎战黑色魔物的时候,已经陆续开始准备了。 迪比奇一见到斯凡,领着两位年轻人朝他恭敬鞠躬:「陛下,马基恩阁下派我们来协助您,准备后续接收国土的相关事宜。」 斯凡一听到迪比奇的称谓,霎时愣住了,后面他说了什么根本没听进去。 迪比奇鞠躬后抬起头来,看到斯凡愣住的模样,也没有出声喊他,只是静候在他身前。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以前迪比奇都是跟着队员们叫他队长。由于他是马基恩派来协助他的管事,他也不习惯别人喊他主人,都让迪比奇跟着队员这样喊他。 「陛下。」迪比奇直视斯凡,肯定地说道。 他等到斯凡的眼中消化了这个讯息,才接着解释:「您已经从克罗帝国王那里接受了奖赏的土地,也不是他的从属国家,除了陛下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正确的称呼。」 斯凡明白了迪比奇的意思。「可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陛下,您可能还不习惯这个新身分,只是这将是您现在的身分,而我们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协助您,让您可以顺利成为国王。」迪比奇依然直视着斯凡,语气坚定无比。 6-16黛娜的来函 6-17 成为国王的意识 第十七节成为国王的意识 面对迪比奇坚定无比的态度,斯凡一时有些羞愧。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尤其是察觉自己并不具备即将、不、已经成为国王的意识。 所以才会觉得自己被那些贵族们瞧不起吧…… 斯凡并没有立刻说话,静静地思考了一阵子,才回视迪比奇等人。「迪比奇,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先做什么事情,才能顺利成为国王呢?」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渴望许久的力量,他就得做好准备。他知道凯克对于治理土地一点兴趣也没有,蒂雅也差不多,而且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他现在可以倚靠的只有迪比奇,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希普奥尔贵族们的力量了。 即使他并不想倚靠「外人」的力量,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连现在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您可以先告诉我您心中的计划吗?」 斯凡苦笑着说:「我没有什么计画。」 「只有大概的想法也可以。陛下您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只是协助您达成目的而已。」迪比奇表情严肃地说道。 「真要说的话,现在我的想法只有一个,」斯凡依然苦笑着:「我们站在这里谈这么久了,还是先移到我的棚帐里面再继续谈吧。」 迪比奇点头:「我们跟着陛下您走。」他领着两人,随着斯凡前往他的棚帐,一路上,他在心中记下许多需要立即改善的项目。 到了棚帐,斯凡直接走进去,迪比奇却让另外两人在棚帐外等候,自己一个人先走了进去。 斯凡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让他们一起进来?」 「陛下的棚帐,我想不应该让所有人都可以任意进出。」迪比奇简单地说。 斯凡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已即将成为国王的事实,自然没有想到这么多事情,更何况,他也还不知道当国王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们两人是马基恩阁下特别派给您的人。一位名叫巴博,擅长收集情报,一位名叫维塔利耶,擅长组织资源,将需要的物资送到需要的地方。马基恩阁下认为这两位都是您目前十分需要的人手,因此未事先得到您的同意,就先让我带他们来了。 听完迪比奇的说明,斯凡不禁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之前从未得到如此礼遇的对待,更没想过送帮手来还要先得到他的同意这样的说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比较好。 忽然他醒悟过来,迪比奇的这段解释,是「对国王」的解释,不再是对一位仅仅是凡克小队队长的人解释。他点点头:「如果您、如果你有联络马基恩阁下的话,请代我表达我的谢意。」 「是的,陛下。您可以吩咐我联络马基恩阁下。」 「好,下次联系马基恩阁下的时候,请顺道转达我的谢意。」 「这两位虽然外表看起来年轻,但是都在商团中歷练许久,能力绝对数一数二,也十分值得信任,只是尚未向您说明之前,直接将他们带入您的棚帐并不合宜。」 「我懂你的意思了。」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让他们直接参与后续的讨论,不知可否让他们进来?」 「没问题,让他们进来吧。」斯凡点点头。他逐渐体悟到迪比奇这些举止与话语背后的涵义,他正在协助他适应国王这个身分。 迪比奇到棚帐外请两个人进来,并让两人正式向斯凡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好了,现在我已经认识大家了。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想接管领土,迪比奇,你建议我现在先进行什么事情?」 「陛下,我建议我们先确认桑尼国王划分给您的土地范围。」 「我现在去拿。」斯凡说完就到床边的柜子取出昨天庆祝典礼上桑尼交给他的羊皮卷,将它递到迪比奇手上。 迪比奇微微皱起眉头,但是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了羊皮卷。 棚帐内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几,将羊皮卷摊开的时候已经盖满整张桌面,甚至边缘一小部分还露在桌面,垂在一旁。 四人只好围着木几坐下,小心翼翼不要碰坏了羊皮卷。 摊开羊皮卷,可以看到北方许多地方被红线圈起,这些地方有些相连,有些则是分隔开来。 「陛下,先冒昧请问您,桑尼国王将这份文件交给您之前,是否曾与您讨论过奖赏土地的范围呢?」 「没有。」斯凡摇头。他一直认定自己是接受奖赏的人,从来没想过先和桑尼讨论。 「是否和您约定了确切转交土地的时间呢?」 「那是什么意思?」斯凡疑惑地问。 「桑尼国王是否和您谈定确切转移土地所有权的日子?我们抵达利摩姆的时候,巴博已经先简单地收集了一些情报。我想这部分由他向您报告。」 「好。」斯凡点头,示意巴博发言。 长得并不起眼的巴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副典型诺姆大地人的样子,棕发棕眼的他指着地图上的位置,一一叙说哪一块土地原本属于哪一位领主,以及那位领主的现况等等。 等巴博的说明告一段落,迪比奇才接着说:「我刚刚的问题是:桑尼国王何时会宣告这些土地的所有权,从这些贵族手上转移到您的手上?桑尼国王是否会对这些领主下达任何指示?」 斯凡根本没想过光是土地移转还有这些问题,他以为只要收到这份羊皮卷就好,但稍加思考迪比奇说的话就知道其中理由,如果他是这些领土原本的所有人,怎么会心甘情愿交出所有权? 「根据巴博的调查,这些土地大都为贝当与雷诺贵族的领地,小部分是一些北方小贵族的领地,贝当与雷诺虽然都在黑色魔物战役中失踪,不过他们的血亲或者亲友都可能会站出来主张所有权。这些,都会对您接管土地造成一定的阻碍。」迪比奇仔细地分析。 斯凡点头:「那我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当务之急,希望您能向桑尼国王要到正式的文书或者宣告,自何时起将领土转移给您。一方面,我们可以藉此观察桑尼国王对转移土地的态度,另一方面,得知确切的日期之后,也比较利于安排后续人员进驻与物资后援。」 「人员进驻?物资后援?」听到这两个名词,斯凡又愣住了。 「您的领土十分分散,预计用什么方式管理呢?对于领土上原有的势力,如果遭遇反抗的话,打算如何处理呢?」 迪比奇的问话十分客气,态度也很恭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斯凡却心里闷得难受。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会,听到迪比奇的话之后,才发现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他原本只想等到明年春初,带着愿意跟随他的队员来到新的领地……然后,然后他也还没仔细思考过后续该怎么做,如今被迪比奇的提问一一指出,他才发现要做的事情竟这么多。 「陛下,请您不用过于烦恼。马基恩阁下有请我转告您,他之所以会派我们过来,就是来协助您顺利接管土地。这也是他先前对您承诺的一部分。」 斯凡点头。他当然懂迪比奇这段话背后的涵义:协助的同时也会将商团的势力引进,不过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似乎别无选择。于是,他诚恳地对面前的三人说道:「那就请您们多加协助我了。」 直到此时,斯凡终于產生即将成为国王的意识,开始将如何接管领土、如何管理人民这些事情放在心中思考。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再用等到明年春暖当作藉口,而是得从现在开始准备了。 6-17成为国王的意识 6-18 更不简单了 第十八节更不简单了 自从迪比奇来了之后,斯凡将大部分注意力移转到如何接管土地、如何规划人手、如何安排物资顺利抵达等等诸多事宜。 迪比奇也着手一连串改善措施,包括找斯凡的访客应该经过过滤、指派人手带访客去斯凡的棚帐、斯凡棚帐旁新增一顶棚帐作为开会的空间等等。 两人分工合作、忙里忙外,要趁天气严寒之前,尽可能做好明年春天接管土地的准备,表面上是这样,只有斯凡心底清楚,经过那一晚的衝突,他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凯克与蒂雅。他想藉着这样的忙碌回避他们,也想要藉此淡忘妒忌凯克的情绪。 他将迪比奇的报告放在心里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与凯克要走的道路不同,本来就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现在最困扰的事情,是他该如何处理黛娜公主的拒绝。这件事情,不知道为何迪比奇至今都没有提起,他也碍于被拒绝的难堪,从未问过他的意见。 只是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黛娜与他的婚事,势必会影响他接管领土的情况。他还是得决定应该怎么做。 事到如今,问他还想不想娶黛娜他也不知道。 那天舞会上黛娜所说的话,彷彿湖面涟漪一圈又一圈在心里扩散开来,每一次想起,他都在心里自问:娶一个明显不想嫁他的公主真的好吗?这对两个人的未来真的好吗?他能每天面对一个不情愿的人吗? 或者娶公主只是将她视为一个给自己的奖赏? 加强治理领土的力量? 获得更多来自更多克罗帝王国的资源?甚至藉此和普诺尼兹的贵族力量相抗衡? 越想这些,斯凡越觉得自己的心思很险恶……他为何会将原本梦寐以求的公主当作权力制衡的筹码,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本性就是这样,还是只要到了权力的位置就会这样? 另一方面。 凯克与蒂雅看着斯凡忙来忙去,会同迪比奇以及新来的人手商量事情,觉得和他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舞会晚上斯凡一个人跑走,后来三人虽然在棚帐区入口再次碰面,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谈一谈。 凯克觉得心里就像梗着一根刺,想跟斯凡恢復以往的关係,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自已也知道,他不会跟着斯凡到北方领地去,等到明年春天,斯凡去接管领土,就是两个人分别的时候。 难道要在这种不愉快的状况下分开吗? 他并不愿意这样。 可是每次想找斯凡,总看到他在忙,找得越多次,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迪比奇是来帮斯凡,只是看到斯凡只顾着和迪比奇讨论明年春天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被推开了。 而且,斯凡不想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吗? 蒂雅也很想找斯凡聊一聊。 她看到斯凡痛苦的样子,真的很想跟他说,公主不知道他的好没关係,她知道。只是每次去找斯凡,斯凡总在忙碌着,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係好像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或者斯凡是真的很想娶那个不喜欢的他的公主,刻意想疏远她吗? 难道她应该答应凯克的提议,跟着他走,离开令她伤心的人与伤心的回忆吗? 从舞会结束、迪比奇隔天早上抵达,至今不过短短的三天,三个人的心里都像有一个打不开的结,等不到解开的契机,心里都不舒坦。 「陛下,有您的信。」午后,迪比奇从博徳族长派来的信使那里收到一封信,信使说这是黛娜公主要交给勇者斯凡的信。 迪比奇收到后,思索了一下,还是将信送到了斯凡手中。 斯凡没有立刻拆开,将信放在小几上面。 「迪比奇,我一直没有问你,关于我和黛娜公主之间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斯凡往后坐在床上,状似平静地看着迪比奇。 「关于您和黛娜公主的婚事……我不知道以我的立场是否适合给出任何建议。」迪比奇一副犹豫的态度。 「怎么说?」 「这要看您如何看待黛娜公主。」 「你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两三天下来,斯凡已经渐渐习惯迪比奇对待他的态度,下起指示来也越来越自在。 「好的,陛下。」迪比奇恭敬地点点头。「如果将黛娜公主视为一个女人来看,她的美貌出眾,气质优美,是所有男性梦寐以求的对象。」 斯凡点点头。 「问题是她公开表明不愿意嫁给您。如果您真的很喜欢她,我会建议您一定要得到她,得到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对象,同时也会得到大部分男性的崇拜。」 「即使她不愿意吗?」斯凡低声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回迪比奇或者是自言自语。 迪比奇点头。 过了一会,斯凡才继续问道。「你说如何看待,意思是,还有别的想法吧。」 迪比奇点头。 斯凡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说下去。 「如果将黛娜公主视为一位公主看待,事情就变得复杂许多。您身为国王,未来若娶两位以上女士也不奇怪,只是黛娜公主是公主,是克罗帝国王的妹妹,即使您未来后悔,或者无法让黛娜公主与您好好生活,您也无法对她做出出格的行为。」 「同时,」迪比奇刻意顿了一下:「我跟巴博商量过黛娜公主的事情,基于目前的情报判断,她并不是一位简单温顺的公主。」 斯凡身子往前,挑眉说道:「怎么说?」 「请恕我冒昧。」 「没关係,你说吧。」 迪比奇这才接着说道:「公主目前并不住在桑尼国王的屋子里,而是住在博德族长那里,这件事情想必您有听说。」 「对,我知道。」斯凡脸上有点不悦。 「经过巴博多方打探,才知道公主离开桑尼国王的那天早晨,并不是桑尼国王送她离开,而是博德族长来接她,而桑尼国王是事后才知道的。」 斯凡皱紧眉头:「你继续说。」 「据那天参加舞会的贵族们所说,那天黛娜公主提到想嫁给凯克魔法师的时候,桑尼国王的确是显得十分惊讶的样子。我们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黛娜公主与桑尼国王联手演出的一场戏,但即使是一场戏,也可以看出黛娜公主不简单。」 「若不是呢?」 「如果不是的话……」迪比奇也跟着皱起眉头:「我跟巴博一致认为,那黛娜公主这个女人就更不简单了。她是如何能够想办法让博德族长去接她,又如何让博德族长护送她到舞会去宣称要嫁给别的男人?她又如何让桑尼国王哑口无言,不得不重新思考原先答应您的婚事。」 「嗯。」斯凡每次想到黛娜公主,都将心思放在要不要娶她这件事情上面,从未思考过黛娜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假如黛娜公主真的是一位如此善于谋略的人,娶她作为王后,是否在您未来的计画里呢?」 6-18更不简单了 6-19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第十九节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斯凡坐在床上,望着小几上面的信,脑海里不断想起迪比奇刚刚的问题:如果公主真的是一位如此善于谋略的人,娶她作为「王后」是否该在自己未来的计划里? 他必须承认,在他与迪比奇谈过之前,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是否要娶黛娜这件事,仔细想想也难怪,几天之前,他还未曾将自己视为一位国王。 黛娜对于他,一直只是一个美梦般的虚幻存在。 他仍然记得第一次看到黛娜时心里的骚动,她的模样她的一举一动不断挑拨他的慾望,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对女人的渴望,然而,迪比奇的思考让他站在理性角度重新思考:他真的想娶黛娜这个女人吗? 他并不了解黛娜。 应该说,除了她的身分与外表之外,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至少知道她并不喜欢他就是了——也不知道她的未来想过怎样的生活,更不知道她对于被视做奖赏的看法。 难怪她不想跟他结婚。 在黛娜的眼里,他会不会只是一个将她视作奖赏,毫不在意她的想法的人呢?只是,扣除了黛娜第一次带给他的悸动、无以伦比的美貌,与娶她所带来的自豪感之外,还有什么呢? 越反问自己,他就越搞不懂这件事。 如果再进一步将迪比奇的其他建议都纳入思考,包括黛娜的身分可能引起的纷争、黛娜是否具有谋略手段,以及他与桑尼之间的关係等等,他从来没想过,当梦想中的奖赏变得垂手可得的时候,它却变成烫手山芋,需要面对的问题竟有这么多。 再想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先看看黛娜到底写了什么来吧。 斯凡站起来,伸手捞过了信,将信函打开取出信纸。 信上没写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否因为黛娜不想跟他说太多,还是打听过他认识的字不多,不希望他将信拿给其他人看。 「勇者斯凡敬啟, 三天后下午,城南外最近的苹果园,我想邀您见面,与您讨论我们之间的婚事。 当天午后我会在果园等您,希望您会来。 诚挚的黛娜。」 信的内容很简单,他也都看得懂,问题是看完之后,他不禁开始思索这封信背后的意思。黛娜派人送这封信过来邀他见面,目的是要拒绝他,让他自己放弃?或者黛娜的意思是同意与他结婚,想跟他好好解释舞会上的事情? 这两个目的这封信都说得通,不得不说,信的内容充分引起他的好奇,让他想知道黛娜究竟想做什么。回想黛娜在舞会的言谈,再加上这封信,他觉得迪比奇与巴博的推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只是,就算如此,他仍然想去。 黛娜就是有如此让人神魂颠倒的魅力……即使她不愿意嫁给自己,他也想再见她一次,这次他想试着让她多认识自己,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假如她是来拒绝他,他也希望能藉这次机会多认识她。 斯凡整理完心中的想法之后,将信折起放回信封,重新放上了小几。 他躺在床上,双臂盘在脑后盯着棚帐顶端,露出了一个苦笑。看来自己真的很想要黛娜啊,迪比奇对他说了什么多关于娶黛娜的顾虑,他仍然想把握机会再试试看。只是,假如黛娜真的具有谋略头脑,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或者他可以借助她的手段,制衡希普奥尔王国的力量? 斯凡闭上眼睛,脑海里先是那些令他烦心的事情,之后却渐渐被黛娜的身影填满,丰满的曲线、耀眼的金发、深邃神秘的蓝眸望着他,丰厚红润的嘴唇勾起一个微笑。 当天晚上他与迪比奇碰面的时候,提到了黛娜的信,以及告知他会去这件事。 迪比奇微微皱起了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谈话到了尾声,迪比奇才说:「陛下,您与黛娜公主会面的时候,请带着护卫一起去。」 「护卫?」 的确迪比奇之前提过,现在他的身分跟以前不一样了,身边应该要带着护卫,只是他一直觉得有人跟着很彆扭,再加上他又都在凡克小队的棚帐区,他觉得没什么安全顾虑,只有同意在他的棚帐外面安排几个队员轮值守卫。 「您跟黛娜公主见面,怕有安全上的疑虑。」迪比奇恳切地说。 「什么疑虑?」斯凡不懂迪比奇担心什么,在他看来,不过就两个人会面而已,有什么必要带护卫。 「黛娜是一位公主,一位克罗帝王国的公主,也是一位目前受到博德家族族长护卫的公主。」 见到迪比奇严肃的样子,斯凡认真想了一阵子,还是不懂他顾虑的事情是什么,于是直接问道:「你担心他们会做什么事吗?」 「多一层保护总是好的。」迪比奇只有这样说。 斯凡没有说话,也没有答应,这样的回答实在无法说服他。 迪比奇看斯凡的反应,也就没有再说。 睡前斯凡又想起了这件事,他总觉得迪比奇的建议并非国王的例行性护卫这么简单,只是,如果他带着护卫去见黛娜,会不会让黛娜认为他不相信她?他知道黛娜不可能独自前来,但是他带太多人会让黛娜误会,带太少人又没什么意义。 想来想去,带护卫去不是什么好点子。 何况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与黛娜谈了什么。 隔天早上,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迪比奇,迪比奇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忧虑,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回答知道了。 然而从那天午后,迪比奇就陆陆续续报告巴博在城中打探到的消息:黛娜邀约斯凡见面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不论是好奇的城里居民或者担心局势变化的贵族们,都纷纷议论这件事的真偽,让斯凡与黛娜之间的婚事再次成为眾人的焦点。 第二天午后,迪比奇、巴博与斯凡在开会的棚帐里讨论这件事。从这个消息是被谁流出去、流出去的目的是什么,到可能对这次会面造成什么影响,逐一推敲了几遍。 他们这方知道会面的人,只有斯凡、迪比奇与巴博,由于斯凡不想带护卫前往,没有其他人知道。 黛娜公主那方的人,应该会带护卫同行,席哈克的亲随或者博德士兵都有可能知道这件事。问题在于,目前城里广为流传的消息之中,尚未包含确切的会面时间与地点,由此可知,流出消息的人并不知道会面时间与地点,又或者,刻意隐藏时间地点的资讯。 前者的话,什么人会知道这件事情又不知道时间地点;后者的话,放出消息的人目的是什么——谁想让眾人知道黛娜与斯凡近期将碰面,却又不希望两人会面受到影响,这个人会是谁?克罗帝国王桑尼、黛娜公主、席哈克? 桑尼与黛娜似乎都可以从这则消息中获得舆论支持,他们主动採取行动来解决之前黛娜引起的风波;席哈克的可能性则低了一些,他应该不希望黛娜斯凡有更多接触才对。 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猜测。 斯凡则在迪比奇与巴博讨论的过程中,看到了更多谋略与手段的阴暗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6-19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6-20 心里变得更加坚硬 第二十节心里变得更加坚硬 纷纷扰扰之中,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黛娜信中内容,本来就没有请斯凡回信——为何没有照一般礼仪,约定会面前先确认出席与否,这点也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总之,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去,城中谣传的各种风声里也没有阻止他的理由,他自然也不想更改。 或许黛娜会选择嫁给他,或者选择拒绝他,但是对他来说,这次会面都是一个两人可以私下相处的难得机会,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说不定黛娜是来表明接受他呢?要是他就这样放弃这个可能性,日后想起他都会感到不甘心吧。接到信后过了三天,斯凡也就断断续续想着黛娜三天,直到会面的前一天晚上都还在想这件事。 假如一开始他就回覆黛娜会出席,是不是他会立刻决定,并且暂时把这件事情拋开呢?从这个角度解读的话,他不得不佩服黛娜,还些这些都是他对黛娜的过度臆测?不管怎样,他觉得明天看到黛娜的话,这些都会有答案了。 隔天早晨,终于到了黛娜指定的日子。 黛娜照着平日的时间起床,照着平日的习惯让侍女珮莉为她打扮,唯一不同的是,早上她约了席哈克一起吃早餐。 两人自从成为伙伴关係,见面的机会比以前多了许多,只是变得大多在讨论之后的局势以及该怎么做,过往曾有的曖昧反倒淡了许多。 今天的早餐也是,与其说是约会,不如说是会议比较多吧。 黛娜自己也不清楚,看到席哈克眼中的迷恋减少,是好事还是坏事?好的一面来说,她可以避免席哈克受到感情影响坏事;坏的一面来说,她也失去了更好操控席哈克的机会。 黛娜瞧着珮莉举起镜子中自己的身影,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个……或许,她也曾经喜欢过席哈克吧。 她让珮莉放下镜子。 只是,那又如何。当席哈克也接受了把她当作奖赏,而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的时候,这份感情无论是有或无,都只是可笑罢了。 她让珮莉再拢拢身后的头发,从房间走向约好的侧厅。 「睡得好吗?」席哈克已经到了,走到黛娜座位那一侧,为她拉开椅子。 黛娜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带点挑衅地意味说:「睡得还好。」 席哈克点头,让黛娜坐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后才说:「那就好,毕竟今天就是行动的日子,担心你会紧张。」 黛娜微微一笑:「不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反问道:「主要的行动负责人是你,你会紧张吗?」 「唔,这样说也没错。」席哈克拿起叉子,叉起麵包咬了一口,咀嚼了一阵子嚥下后说道:「我的确有点紧张,不知道下午会怎样。」他又吃了一口,吞下后又说:「而且,总觉得有些……」 「有些什么?」 「他毕竟是帮我们打败黑色魔物的人,如果没有他们愿意出来对付黑色魔物的话,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坐在这里好好吃顿早餐。」 黛娜抚媚地笑了一笑,笑容却让人觉得有些发冷。「事到如今,才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如果你这么佩服斯凡的话,为何答应我的提议呢?你心里清楚,照目前的局势走下去,你只是坐以待毙,如果你今天想要收手的话,那下午我去见斯凡聊一聊就好了。」 她稳稳放下了刀叉,双指交叠,蓝色双眸没有往日的温柔有礼,显得好似出鞘的刀锋锐利无比。她凝视着席哈克:「我拥有的只有我的身份,你拥有的只有博德家族的领地人手与博德族长的身份。」 「不同的是,我的身份在我嫁给斯凡之后只会更加宝贵,而你拥有的一切会随着桑尼站稳脚步后摇摇欲坠,你清楚知道这些,所以才会答应这次行动,别再这个时候假惺惺地装作自己是一个好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席哈克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对于黛娜这样几近无礼的态度,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反而放软了声调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说。」 「如你刚刚所说,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是我,我只是有点不安而已。」他继续温和解释。 「真的是这样吗?」黛娜突然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对席哈克眨眨眼,语气也放柔说道:「这样我知道了,我的反应也太激动了,可能是我也有些紧张吧。」 席哈克微微一笑:「看来我们两个都有些紧张,没事就好,我们吃完早餐就各自去准备吧。为了让行动保密,我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好。」黛娜对视席哈克一眼,也跟着微微一笑。 两人都拿起刀叉开始吃起来,刚刚发生的衝突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只是两人直到吃完道别之前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表面上看起来,两人都认同席哈克刚刚说的话,专心用完早餐,要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事实上,两人心底都清楚:不管各自的目的是什么,两人现在等同搭一辆车的乘客,车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个问题由席哈克起头,他愿意收尾,两人都得让事情到此为止。 两人如常道别,约好了午餐过后由席哈克带队陪同黛娜,前往城南的苹果园见斯凡。两人互相打气,希望今天下午的行动顺利成功。 黛娜送席哈克送到大门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行动对斯凡并不公平,可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也从未曾给她公平的选择。 如果错过这次的机会,她的一生只能继续装在应该扮演的角色里面生活,一生的前面一半装在公主的角色里面,后面一半还要继续装在勇者奖赏的角色里面生活吗?她真的不想这样。 让她做个坏人吧。 那些将她当作奖赏的人,从来不曾询问过她意愿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人呢?就连席哈克……也是,都到了今天早上,还可以提出这样好笑的说法,想要行动后的好处,又不想当一个坏人。 多么可笑。 她脸上继续掛着温和的笑容,跟回头的席哈克道别,回过头的时候,心里却变得更加坚硬。没错,她得这么做,把握这次的机会,掌握自己的未来。 ——即使那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 席哈克跟黛娜挥手告别后,继续往前走,心里一面责怪自己,自己刚才干麻说那些。既然已经决定行动了,现在才说这些犹豫的话,难怪会让黛娜说得这么难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很担忧。 今天黛娜会这样对待他的哥哥,会这样对待帮助我们的斯凡,会不会有一天,不,这次的行动当中,她会不会另有别的计画呢? 他皱着眉,脸上的表情抑鬱,加快拉大了步伐,希望藉着这样的脚步与速度,让他忘掉心中的忧虑。 6-20心里变得更加坚硬 6-21 赴约 第二十一节赴约 就是,今天下午了。 斯凡自己也不懂,为何他的心情会有些雀跃、有些不安,这些感觉十分陌生,他之前从未有过。 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他吃完了早餐、同迪比奇与巴博讨论事情、在简易的训练场地活动身体,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这一天有多么与眾不同,而他又是多么期待午后的到来。 简单用过午餐,他一个人穿着平日的服装离开了棚帐区,从城北北门进入,一路往城南走去,路上引起眾人的注目,只是这些目光不如当初庆祝典礼后感谢的目光,似乎多了些同情与议论。 斯凡隐约知道为何会有这些令人不愉快的视线,要自己别再注意也别再去想。 他从北门走到城中,又从城中走到城南。 走出南门,他一面走,一面寻找苹果园到底在哪里——由于不想给别人猜到他与黛娜会合的地点,他并没有事先派人探查位置。 走没有十几步,他就在远方高处看到一大片树林,树林看起来颇为整齐,似乎是有人栽种的成果,有些树上还有稀稀落落的几棵苹果,也不知道是没採收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他猜那应该就是约定好的苹果园了。 沿着似乎由很多人踩踏形成的小径,斯凡往上走去。 她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从别人口中听到斯凡将与黛娜公主碰面的事。大家团结一心,一起打败黑色魔物的时刻,感觉彷彿一年前一般遥远。斯凡这六天来,都在跟迪比奇以及希普奥尔商团新来的帮手讨论事情,完全没有想要解开那天尷尬的心结。 她可以理解斯凡即将接管广大的领土,十分需要有人帮忙,只是,她仍然感到十分失落。让她感觉打击更大的是:她是从其他人的间言碎语之中,听到斯凡即将要去见黛娜这件事。 为什么? 蒂雅自己知道,除了他们之间的关係变得疏远许多之外,更深的原因是忌妒。 是的,她忌妒。 忌妒那一个光凭美貌就夺走斯凡的心,忌妒那一个光凭公主的地位就赢得斯凡的注意,忌妒斯凡如此容易就答应赴约。 只是,忌妒又有什么用? 她比不上公主。即使舞会之前斯凡曾对她投以讚叹的目光,那也不过是短暂的停留;即使她曾想过要对斯凡表达心意,对斯凡来说她也只是一个好的队友罢了。 他们之间,不曾存在任何情愫,过往没有,以后……可能还是不会有。 蒂雅对这个结论感到无比难过,却又想不出任何改变的方法。只是,她开始常在斯凡的棚帐区附近逗留,看着人们进进出出斯凡的棚帐,多希望回到往日三人结伴完成任务的日子。 而当她看到斯凡走出自己的棚帐,脸上露出只有提及黛娜时才有的表情,她就知道了,就是今天,就是此刻,他正要去见黛娜。 她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对。 她却没有办法停下脚步,暗暗跟在他的身后,并且说服自己:听说斯凡不打算带任何护卫同行,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才会这样跟着他。 只是,她自己也明白这个理由有多么悲哀可笑。 或许因为长期在无之森中追踪动物学会的隐匿技巧,也或许因为斯凡的心思都放在即将到来的约会之上,从他离开棚帐,进入利摩姆北门,出利摩姆南门,斯凡都没有发现蒂雅的存在。 起初,是迪比奇来找他的。 迪比奇跟他说,斯凡即将去见黛娜公主,却不打算带任何一位护卫同行,这让他很担心。迪比奇说:他担心克罗帝国王出什么诡计来谋害斯凡,希望他能够以朋友的身分陪他前往。 凯克听到迪比奇的这番话,心里不知为何涌现一股荒谬的感受。 他曾跟斯凡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两个人从小时候认识到现在,几次共度生死边缘的难关,一起为了打败黑色魔物努力这么久,如今,却得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希望他前去保护他的「好友」。 为什么不是斯凡跟他说呢?他忍不住这样问迪比奇,却得到更为荒谬的回答。斯凡不想让任何人护卫,只因为他不想给黛娜不好的印象。 如果凯克愿意跟着,至少他被发现的时候,陛下不至于赶他回去。 为什么,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把好友之间的情谊搞成这样,他真的不明白。 凯克想了想,对迪比奇解释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斯凡,迪比奇以为这是他的推託之词,再三拜託他,他也只好点头答应迪比奇的请求。 由于担心凡克小队失去对抗黑色魔物的信心,也担心外界人士失去相信尚可一战的可能性,关于他使用元素之神魔法的限制,始终只有少数人知道。虽然现在黑色魔物已被消灭,他仍然不知道直接跟迪比奇坦承是否正确,于是选择了不说。 不过他还是有跟迪比奇说,之前他只有研究如何运用魔法打败黑色魔物,对于如何将魔法运用在对人战斗,实在没有把握。他能够打败黑色魔物,也是靠着斯凡与队友的协助,要他单打独斗,他并不擅长。 迪比奇表示知道了,会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另做什么安排,但是仍然坚持请凯克暗中保护斯凡。凯克想了想,跟着一起去也不是什么坏事,最终答应了迪比奇的恳求。 当他在迪比奇告知的时间点,躲在斯凡棚帐外的阴影时,他没想到会看到蒂雅躲在更近一点的位置。 他更没想到会见到蒂雅一路跟着斯凡。 仔细想一想也不奇怪,他早就知道蒂雅喜欢斯凡,她一定也听说了斯凡要去赴约的消息吧。 可能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吧。 凯克想到这个唯一的可能,心里不禁有些苦涩。 他跟在蒂雅后面,跟着离开棚帐区、进入利摩姆北门,之后走出利摩姆南门。不知道是否因为蒂雅专注跟着斯凡,向来在无之森中感应灵敏、眼光锐利的蒂雅,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一面跟着,心中同时涌现荒谬与难受混杂的情绪。 荒谬的是:不过六天之前,三个人还一起打扮共赴庆祝舞会;六天之后,三个人却这样一个人跟着一个人,同样是共赴约会,不同的是这次是斯凡一个人的约会。 难受的是:越看蒂雅的背影,他越觉得难过。蒂雅这么好,斯凡竟然没有发现蒂雅对他的付出与情感,明明他都已经决定要祝福他们两人,斯凡却只想娶那个不喜欢他的公主。 这也让凯克下定决心。 等到他们回到棚帐区,他一定要跟蒂雅坦承自己对她的感觉,不再用彷彿只是对好朋友共同旅行的邀约。 他不想让蒂雅再承受这些。 明明只有看到蒂雅的背影,他心里却知道蒂雅此刻的心情多难受。因为如同她看着斯凡受到黛娜的吸引而赴约;他也正看着蒂雅因为喜欢斯凡而尾随他。 他有多难受,他想,她就有多难受吧。 6-21赴约 6-22 距离 第二十二节距离 往上走,一步步往上走,这样的过程似乎就是他的人生写照。 越靠近小丘顶端,斯凡越感到紧张。 黛娜并没有跟他指定精确的见面地点,他却直觉认为她就在上面等他,她就像是那个一直往上走后应该要看到的成果吧。 毛皮缝製的精緻靴子、浅蓝色的长袍、白色编织的腰带系住纤细的腰线——斯凡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很想埋入的丰满柔软胸腺、白皙无暇的肌肤,以及那双彷若蓝海的深邃眼眸。 黛娜的视线对上斯凡,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的眼神很平静,只是好像有些紧张。斯凡心想,黛娜应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有些紧张也是正常。她的微笑很浅,一眨眼就消失了,让他难以从第一眼判断黛娜今天的来意。 她要接受他? 或者拒绝他呢? 怀着揣揣不安的心情,斯凡大步走向黛娜,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两步,斯凡才停了下来。其实一般合宜的距离是三步,但是斯凡觉得他并不想与黛娜维持一般距离,而一步似乎又有些超过。 直到走到黛娜身旁站定,他才发现另一侧坡面上站着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约十几名亲随。 那个人是博德家族的族长席哈克,也是现在负责护卫黛娜公主的人士。 同时,他还曾经是黛娜的前未婚夫、最近常一同进出,应该也是爱慕黛娜的「男人」。 斯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眼神对上席哈克的时候,不自觉再往黛娜靠了一步,并对席哈克挑眉,席哈克只是表情微冷地看着他,肃穆的神情好像正在值勤一般,对他礼貌性地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太近了。」 黛娜低声说道,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斯凡看到席哈克的时候有点惊讶,毕竟他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有点奇怪,以黛娜的公主身分,出门的时候有人护卫很正常,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看到席哈克。 不过仔细想想,席哈克现在名义上是黛娜的护卫,上次舞会时也陪黛娜出席,现在站在一个护卫应有的位置,这样想想好像又没这么奇怪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在他多看一眼席哈克与他身后亲随的时候,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警戒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真要说的话,如同跟蒂雅他们在无之森中冒险的时候,偶尔遇到野兽逼近的感觉很接近。 「你,不说话吗?」 斯凡还在釐清突然冒出的警戒感从何而来,黛娜的问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着黛娜:「抱歉,刚才是我太突兀了。我只是想要……」斯凡一时有些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承认因为突然忌妒,所以下意识靠这么近吧。 黛娜浅浅一笑说着:「只是想多靠近我一点?」 黛娜突如其来的善意以及带点挑逗意味的话语,霎时完全抓住了斯凡所有的注意力。他愣愣地回道:「嗯。」 黛娜噗哧一笑。 斯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摇手说道:「不是,」他又觉得这样回答好像也不对:「也没有不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慌乱的时候,他微微吸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到底是,还是不是呢?」黛娜微偏着头。 黛娜的举止和那天舞会上完全不同,斯凡觉得她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人,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同时,心里的警鐘却一直响。 这几天迪比奇与巴博对于黛娜的种种分析,轮番在脑海里面一一浮现。 不知是否黛娜感觉出他的分心,她主动往前一步,白皙的脸庞在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更加看得出竟连一点瑕疵也没有;丰满的曲线让人很想伸手揽过,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其中的美好。 斯凡不想再忍耐了,他也往前一步,伸出手,伸向黛娜肩膀上的毛皮披肩。 不要—— 小声的交谈声与巨大的吼声,忽然同时在耳朵旁出现,他似乎好像还听到蒂雅的惊呼声与凯克焦灼的呼喊声。只是他觉得应该是他听错了吧,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这一切声音他听得都并不真切,模模糊糊感觉在很遥远的地方,所有声音都被一个更为猛烈的尖叫声覆盖。 一声极度恐惧的不要,出自最靠近他身旁的那个「女人」。 明明他什么都还没有做。 明明他从那个女人身上感受到足够的暗示。 眨眼间,他最大的困惑是为何她要发出彷彿遇到恐怖怪兽般的大叫,再眨眼,他知道这都是这个女人设下的陷阱。 黛娜带着惊恐的表情转身奔逃。 「跟着我,保护公主。」席哈克大声吼着,领着亲随,以及他刚刚没有发现的弓箭手朝他衝了过来。 数十名弓箭手远远围住了他,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馀地,朝他发射箭矢。他几乎在黛娜后退的那一刻就拔出了剑,双手持剑保持防御姿态,但是他只瞄一眼衝向他的人数,就知道他今天绝对不可能逃出去。 这是一个凶狠的陷阱。 这是一个想要杀了他的陷阱。 这是一个他不理会周遭人们的劝告,像一个笨蛋一样,自愿踏入的陷阱。 他看着箭矢朝他飞来,只想做最后的挣扎举起双剑在空中飞舞。 蒂雅跟着斯凡走上山坡,小心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现在斯凡走在前面,站在高处,四周又只有苹果树,他只要一回头就会发现自己跟在后面。 她刻意放慢脚步,只看得到斯凡的脚跟,这样即使斯凡转头,也会因为高低落差而难以发现自己跟在后面。 不过,蒂雅发现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应该是真的很想要见到那个女人吧。 蒂雅难以遏制心中疯狂生长的忌妒,越走她越觉得痛苦,她真的想要看到斯凡跟那个女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吗?但是她又停不下脚步。 终于她走到坡顶,她找了一棵看起来比较粗壮的树干,隐身在树干的后面,从那里瞄着斯凡与那个女人的会面。 凯克跟着蒂雅往上走,他一面走一面担心蒂雅会不会发现他,走得断断续续。后来他发现蒂雅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再加上他想到就算被发现好像也没关係,于是也不再做连自己都感到可笑的躲藏举动,大大方方走在蒂雅后面。 他真的很讶异,以蒂雅的敏锐程度来说,他跟着她这么长一段时间,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跟随。 他觉得心中有股微微的刺痛,连这样的一点小事,他都能够感受到蒂雅将斯凡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 凯克跟着蒂雅走上山坡,学着她躲在一棵树干后面,只是他庞大的身躯,让这个举动变得有些可笑。他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同样被斯凡与公主的会面吸引。 6-22距离 6-23 巨变 第二十三节巨变 当席哈克领着亲随与弓箭手朝斯凡衝去的时候,蒂雅的心瞬间停了下来,没有人比身为在黑色魔物战役里率领弓箭手队员的她更明白,这么多弓箭手代表什么意思——斯凡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空间。 她的身体比她的想法更快做出决定。 眼下根本没有给她片刻思考的空间,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发出惊呼声的下一秒就衝向了斯凡。 不管怎样都好…… 只要能多一点让斯凡逃离的机会就好。 或者…… 即使活着的时候来不及让斯凡发现她对他的爱,至少,他们可以「一起」活过人生的最后时刻。 蒂雅衝到斯凡身旁,将背后的弓举到身前,试图阻挡些什么。 箭矢早已被射出,蒂雅的出现并不能改变箭矢的轨跡,不过她的身体还是帮斯凡挡住从右侧来的大部分箭矢。 当凯克看到席哈克领着弓箭手围向斯凡的时候,他焦急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但是当他看到蒂雅竟然不顾自身安危衝过去的时候,他的脑袋反而变得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但并非真的一片空白,而是无数的自我质问快速交错衝击脑海,反而使得思绪变得白茫茫一片。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我没想过怎么使用魔法来对抗人?为什么我从未练习以魔法来保护朋友?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跟蒂雅诉说自己的心意? 「欧薇娜啊,请帮帮我,一级火环。」 凯克的咒语并不完整,但是他急切渴望的心情仍然使欧薇娜劈啪一声出现在他身旁。她罕见露出怜悯的表情望着斯凡,接着,神情变得空洞,如同每次凯克请她帮忙施法的时候一样。 两个火环出现在凯克法杖尖端挥舞的定点,分别围绕着斯凡与蒂雅的身体,凯克先是露出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会成功的表情,愣了一下,接着一面大叫一面疯狂地往前跑去。 火环虽然顺利出现在斯凡与蒂雅身旁,却仍旧无法挡住从天而降的箭矢,箭矢越过火环上方无法阻挡的地方,急速刺进蒂雅的胸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斯凡知道自已就在这里,却觉得自己不在这里。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醒来就没事了。 他一面奋力挥舞着水之剑试图挡下每一根飞来的箭矢,一面茫然地看着自己周遭彷彿梦境般的「现实」。这些场景一一在眼前晃过,可是一点都无法进入他的心里。 或许,是他自己不想让它们进入心里。 他看到—— 蒂雅不知道从哪里衝了出来,挡在他的右前方,为他挡住了大部分从右侧飞过来的箭矢。他看到他与蒂雅的身上突然出现一个火环,为他与她挡住了一些飞得比较低的箭矢。 他看到—— 他一直以为有些冷漠,对许多事情都淡然以对的蒂雅,如此奋不顾身地保护他。然而,这个发现已经太晚了,他看到箭矢刺进蒂雅的胸前,也听到凯克疯狂的喊叫声。这,真的,是梦吧。 应该是梦吧。 绝对是梦吧。 还是我应该束手放弃抵抗,让自己彻底沉入梦境之中,期待沉入梦境之后反而可以清醒过来吗?斯凡觉得自己的所有感觉渐渐变得麻木,好像自己正漂浮在空中,从远处看着周遭的一切,但是长久训练下形成的身体本能反应,让他的手并未因此停下,仍是不停挥舞水之剑打落穿过蒂雅身旁与越过火环的箭矢。 直到,身上的火环消失,而敌人的脚边突然窜出火光。 凯克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眼见蒂雅被射中之后,他完全无法思考,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疯狂地大叫往前跑。 他只想一切都往回退,他只想那些伤害蒂雅的箭矢消失,他只想那些射出箭矢的人消失。他的心中从未有过如此愤恨的感觉,他瞪着那群弓箭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 一旁的欧薇娜听到他的咒语停止施放火环,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来了,以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为什么人类总是重复同样的事情,而自己又为什么总是对人类投入过多的感情呢?她闭上深蓝色的双眸,炽白色的脖子微仰,彷彿瀑布般的金黄色长发往后流泻,形成一幕唯美无比的画面。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做,只是,她也知道,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一颗本不该属于精灵的炽白色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身体周遭散发的火光瞬间黯淡下来,又突然从身体中央散发炽白色的光芒,彷彿太阳落入黑夜,四周突然亮了起来。 无数向上盛开的火红色花朵齐齐从她的身体中飞了出来,一朵又一朵、一朵又一朵,直到变成火红色的细线,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再变成火红色的布面,一面又一面、一面又一面,布面逐渐缠绕成布捲,布捲顏色逐渐加深变成好似乾涸的血液,而后倏地伸展开来,朝席哈克率领的弓箭手飞了过去。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欧薇娜的表情悲伤,眼神既怜悯又遗憾地望着已经衝到蒂雅身旁,抱住她的凯克,劈啪一声,瞬间消失了踪影。 席哈克率领的弓箭手变脚下突然窜出的火焰吓得乱了手脚,可能出于生物本能怕火的反应,当火舌舔上裤管衣服的时候,所有人都拋下了弓箭,拼命想要熄灭四周的火焰。 其实火焰并不大,只是刚好出现在他们脚边,让他们都慌了手脚。 席哈克也很快发现局面变得十分混乱。 他喊了几次冷静、冷静下来,可是没有人听到他的指令。火苗一捲上衣物,就给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这样的疼痛没有人可以忍耐下来。 「撤退吧。」一个清晰冷静的女声从一旁传来。 「这样就够了。」黛娜看着不远处坡顶上的状况,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原本她就没有一定要杀死斯凡,会带这么多人手也只不过因为他们不知道斯凡那里会做出什么准备。 她又看了一眼己方的状况。明明火焰就不大,也只围绕在弓箭手附近,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况且谁知道那位魔法师会不会又做出什么事情,要是反而对自己造成危险就不好了。「撤退吧!」席哈克也看了坡顶与弓箭手的状况,很快地下达命令。 无奈对脚下窜火的弓箭手来说,席哈克的命令如同枕边的低语,根本没有几个人听进去。席哈克只能大声喊道:「四周没有火,跑开就好了!撤退了!撤退到安全地方吧。」他一连喊了好几次,弓箭手们才渐渐平静下来,往外跑开,跑开之后有些人用拍打、有些人在地下打滚扑灭身上的火苗。 席哈克等大家都安全之后,急匆匆带着黛娜与队员撤退了。 临走之前,他忍不住看了坡顶的三人一眼。他不知道,他这样做真的对吗?他与黛娜这次的行动,会不会带来什么恐怖的报復?怀着揣揣不安的心情,席哈克与黛娜很快地离开,毕竟曾经听过凯克魔法威力的两人,并不想冒着自己的生命安危验证传说的真假。 6-23巨变 6-24 答应我 第二十四节答应我 射来的箭矢不知道何时停止了。 麻木挥着大剑的斯凡垂下了双手,沿着刚才箭矢射来的方位望去,敌人因为脚边的火苗陷入混乱,看起来没有办法继续攻击了。随后,那里模模糊糊传来席哈克喊着冷静、冷静的命令,接着是撤退的号令,最后,他们都走了。 眼见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斯凡脱力跪倒在地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打败了黑色魔物以及背后的指使者啊,明明一切都该好好的…… 「斯凡,你过来。」凯克哽噎破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你、快点、过来。」 凯克明显强忍着哭泣说话。斯凡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到凯克用这种声音说话了,他一面这样模模糊糊想着,一面用剑撑着双脚,走到凯克身旁,也就是蒂雅身旁。 凯克先是愤恨地看了斯凡一眼,但还是挪动了位置,让斯凡也可以蹲下靠在蒂雅身边。 「我、我、」斯凡说了两个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他看到箭头深入蒂雅的胸口,血不断冒出,蒂雅的衣服被血染红了大半。 即使他没有什么和人作战的经验,也知道、也知道,不,他不想知道…… 蒂雅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像是受到致命伤躺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她一样。她带着浅浅的微笑,脸部柔和跟平常刻意维持冷静的线条完全不同,她伸手想要去摸斯凡,斯凡却没有办法看着她。 凯克伸出手,压着斯凡的背,将他压向蒂雅。 蒂雅如愿地摸到斯凡的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还好,你没事。」 遭受这么多的攻击,斯凡当然不是都没有受伤,只是看来都是皮外伤,只有大腿一处微微渗着血。他听到蒂雅这么说,不知道该接些什么,积在眼眶的眼泪却终于掉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你干嘛这么笨来救我,这都是我自作自受,干嘛来救我……为什么让自己变成这样……」斯凡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喊着,不知道有多久,他没有这样坦率释放自己的情绪。 「嗯,」蒂雅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费力,但她还是继续说:「因为,我爱你。」 听到蒂雅突如其来的告白,斯凡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才好,如果说他完全没感觉蒂雅对他有好感,那是骗人的,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蒂雅爱他。 曾经与蒂雅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脑海,从一开始讨厌蒂雅一副高高在上把他们当新手的态度,还有说他个子不高的批评,到后来重新相遇决定组队,一起度过这么多事情。 难关一个接着一个,他的确隐隐约约察觉蒂雅对他的好感,但是不论是以前刚刚成为冒险者接任务的时期,或者之后肩负起对抗黑色魔物责任的时期,他始终没有馀裕去想到这一方面的事情。 直到遇到了那个贱人,他完全被她迷住了,就更加忽视蒂雅对他表露的情感了。 事到如今,回想这些也都无意义了,只是,他或许对蒂雅有超过伙伴的好感,但是真的从未有过爱意,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比较好。 明知道蒂雅救了他,明知道他们之间的羈绊非比寻常……但是,面对现在即将……他真的不知道他能说什么。 「蒂雅。」凯克一把推开斯凡,握紧了蒂雅的手。「蒂雅、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你、你不知道吗?我没办法看你这样躺在这里,我、我爱你啊。」凯克泣不成声地对着蒂雅哭喊。 蒂雅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她听到凯克的告白,转动眼眸尝试望着他。她轻轻按着凯克的手,用他从没听过的温柔声音说道:「是吗?凯克,抱歉,我不知道。」 「我们,都不知道。」蒂雅的笑容变得悲伤,她又喃喃地说了一次:「都不知道。」忽然,她的呼吸急促喘了起来,让凯克与斯凡两人都紧张地靠近她。 她喘了一会,试图平静下来,对着两人再次扯出一个微笑。 「你,你不要这样,别再笑了好吗?难过的话,你就难过就好……」凯克哭着说。斯凡表情同样难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蒂雅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可是他连现在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答应我。」蒂雅又喘了起来,艰难地说着。 「答应我,不要因为我,难过太久……好好活着。」蒂雅断断续续说着,慢慢闭上眼睛,却又突然睁开,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一样看着两人:「最重要的是,不要、不要替我復仇。」 斯凡与凯克还陷在无法接受现况的情绪之中,还没有完全明白蒂雅这句话的意思,愣了下才懂,两人对望一眼,此时他们还没有去想要不要去復仇这件事——他们根本还没办法接受蒂雅可能会离开他们。 但是蒂雅神情坚持地看着两人,希望他们能做出肯定的承诺。 「现在,不要说这个好吗?我们、我们回城去想办法。」凯克哭着说道。 「答应我。」蒂雅望着两人,眼神哀求。 「好。」凯克不捨蒂雅到了现在还只是担心两人,此时,不管蒂雅要求的是什么,他都只想答应她,不论自己做不做得到。「我答应你,不会替你復仇。」 「嗯。」蒂雅看着斯凡:「答应我好吗?」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凯克在一旁催促:「你答应蒂雅吧。」 斯凡不想答应这件事,但是他也清楚蒂雅撑不了多久了。他艰难地点点头:「好。」 或许是终于得到肯定的答覆,蒂雅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她又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像是想把两人看到心底,才缓缓地闭上眼睛,彷彿完全熟睡了一样,放松了人生最后的力气。 抱着蒂雅的凯克,瞬间感受到蒂雅的离去,他用手去摸蒂雅的脸,很想大叫拍打她的脸要她醒来,却拼命忍住了。他的眼泪就像没有拿好的水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沾湿了蒂雅的脸。 他伸手想要抹去蒂雅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凯克一直哭、一直哭,完全不想再理会任何事了。 斯凡也很难过,但是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好了。」他拍拍凯克的肩膀,希望他稍微平復下来。 凯克抖肩,甩开了斯凡的手。 斯凡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朝四周望了一圈,然后,他再次低身蹲到凯克身旁,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是,我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但是,」斯凡加重了语气:「你觉得蒂雅会希望她做的一切白费吗?」 凯克抬头,还带着泪水的棕眸望着模糊的斯凡。 他其实听不太懂斯凡在说什么,每个字都懂了,合在一起却听不懂,只是听到那句「蒂雅会希望她做的一切白费吗」吸引了他的注意。 斯凡见凯克终于愿意理会他,才接着解释:「我们不知道敌人的下一步,也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陷阱,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带着蒂雅回到我们的棚帐区。」 他看到凯克仍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又补了一句:「这样,蒂雅做的才不会白费。」 6-24答应我 6-25 仇恨的树苗以痛苦和自责为养分 第二十五节仇恨的树苗以痛苦和自责为养分 正当斯凡不知道怎么让凯克清醒过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斯凡整个人紧绷起来,但是以脚步声的数量判断,他真的不知道以现在的状况他还能做些什么。 「凯克、凯克、有人来了。」斯凡压低声音,轻拍凯克的手臂,希望能让他从蒂雅的离去里清醒过来,说不定他们还有一丝脱险的机会。「你不要再继续这样,别让蒂雅的付出白费!」 凯克的心神终于稍微从泥泞里拔了一点出来,他摇摇头,尽量想弄清楚目前的状况。「我、我不想,不想让蒂雅的付出白费。」他的声音因哭泣与伤心过度,而变得有些沙哑。 斯凡也不知道凯克是说给自己听,或者说给他听,他只能压低声音解释。「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陷阱。」 「嗯。」凯克用力抱起蒂雅,却走得摇摇晃晃。 脚步声近在耳边了,斯凡很想叫凯克放下蒂雅,但是他自己也不想这样做。他的心里彷彿有一个巨大的天平正在剧烈的震盪,一边是蒂雅,一边是迫在眉睫的生命安全。尤其刚刚才看到一线生机,他真的犹豫了。 只是,来不及了,脚步声已来到身后。 伴随脚步声出现的是压低的呼喊声。「陛下?陛下?凯克魔法师?陛下?」听到熟悉的声音,斯凡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望,果然是迪比奇。他带着数十名护卫来了。 迪比奇一到,先立刻观察斯凡的状况,抚胸语带歉意地说:「陛下,抱歉我来迟了。」 斯凡疲惫地说:「是我自己不好。」 迪比奇抬头环顾,连忙挥手让身后护卫过去凯克身边帮忙,护卫试图接过蒂雅,可是凯克却不肯松手。 「蒂雅小队长……她……?」望着凯克与斯凡的神情、蒂雅衣服上的血跡与歪斜的身体,迪比奇语气迟疑地问道。 斯凡没回答,表情哀戚地摇摇头。 迪比奇跟着摇头,脸上却是无法相信的表情:「我们,来得太晚了吗?」 「不说了,先走吧,回去再说。」斯凡的语气里充满疲惫与哀伤,他多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而他只要再次睁开眼睛,就可以回到三人一起努力的生活。 只是,他知道这不可能了。 他走到凯克身旁,低声劝道:「凯克,这样抱着,蒂雅会不舒服,也没办法快点回到我们的棚帐,你放下她,让他们带她回去好吗?」 凯克没说话,却将蒂雅抱得更紧。 斯凡看到凯克坚持的表情,决定不再多说什么,他明白凯克现在不想放下蒂雅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能亲自带蒂雅回去。 他转过头挺身,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振作一点。「迪比奇,派一个高个儿跟着凯克魔法师,帮忙扶着他吧。」 迪比奇点头,指了一名护卫去帮凯克,同时也示意另外一名护卫去扶斯凡,他刚刚观察斯凡的时候,就发现他也受伤了。 「走吧。」斯凡推开了护卫要扶他的手。他不想让人扶他,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是强撑起意志面对蒂雅的离开,其实心里的疼痛与内疚早已超过身体的痛觉,他根本不知道腿伤哪里痛。 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 他要自己继续保持警戒,撑着疲惫的身体往前走;内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麻木,像是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温度与气味。然而他知道,不论他有多难过与多后悔,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往前走。 他们顺利地通过了南门。 路上迪比奇一直跟在斯凡旁边,简单快速报告今天来这里的状况:他不敢一次带太多人进城,怕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斯凡这也才醒悟过来,为何公主要约南门外苹果园见面的原因。博德家族的士兵驻在南门,他们可以更容易调派人手,相对地,也更容易防止他们带太多人手过来。 「你们刚来的时候,有遇到席哈克与公主吗?」斯凡一直担心事情没有这么快结束,在他看来,对方的攻击分明就是要杀死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 「我们没有碰到。」由于一直在走路,两人的对答都很简短,他紧接着问道:「陛下,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迪比奇想先了解今天状况,才可以先想因应的对策。 「回去再说吧。」斯凡现在真的没有叙述今天遭遇的力气,他根本不想想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今天发生的每一幕却一直不断出现在他脑海,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迪比奇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了。 大家跟着斯凡安静走着,经过了城中,不少行人对他们投以注目,毕竟大家都认识这两位对抗黑色魔物的勇者,而斯凡与公主的纷扰也让他成为这段时间中最多人私下谈论的对象。 再加上受到许多人喜爱的凯克魔法师,紧紧抱着一个人,那个人衣服上的褐色血渍、飘散的血腥味,以及歪斜的身体,都让路过的人不禁看了好几眼,大家都纷纷猜测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迪比奇先反应过来,指示几名护卫站在斯凡与凯克左右,试图挡住一些目光。可是斯凡挥手要他们不用这样做了,而且护卫们也挡不住凯克高大的身材,起不到多大作用。 斯凡稍微加快了脚步。 他觉得眾人的目光彷彿像一根根刺,不断指责他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愚蠢,那些低声谈论的身影都像在嘲笑他的愚昧:为何不信赖一起合作的伙伴?为何不理会迪比奇等人的劝告?是他自己,选择踏入这个陷阱,还害得蒂雅失去性命。 彷彿,那天离开庆祝舞会时的感受重现,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丑陋的人。 如果这些轻贱他的人不在就好了,如果那个欺骗他的女人不在就好了,如果这个只会怪别人的自己不在就好了,斯凡不禁这样想着,越想他的感觉越差,仇恨的树苗以痛苦和自责为养分,疯狂地往上伸展。 他咬着唇,思绪沉浸在仇恨的大海,将嘴唇都咬破出血。 终于他们穿过北门,回到了棚帐区。 迪比奇指挥护卫们,将斯凡与凯克各自送回自己的棚帐。凯克直到现在都还不肯放下蒂雅,他们就让凯克先将蒂雅带回他自己的棚帐里。 迪比奇将大部分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后,接着去请巴博过来。 他可以理解今天斯凡受到了多大的打击,现在不适合再去打扰他,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先做。看过坡顶上的状况,无数箭枝横七竖八散落在斯凡身边,可见他们遭受严重的攻击。 但是公主等人竟然没杀死斯凡就离开了!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有什么原因阻碍了他们达成目的,另一个就是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在于此。他本来想先从斯凡口中得到更多情报,只是看斯凡目前的状况,他也只能先从别的地方着手。 他稍微跟巴博提了今天发生的事,请他今晚先去城里收集情报。相关讨论,就等明天再说吧。 6-25仇恨的树苗以痛苦和自责为养分 6-26 亏他们这么仰慕他 第二十六节亏他们这么仰慕他 状况比迪比奇预料的更糟。 如果昨天公主的计画是趁邀约杀死斯凡,或许还比较好,毕竟斯凡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而群眾会站在他们这边。 大至整个诺姆大地的人们,小至利摩姆城内的居民,他相信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凡克小队在消灭黑色魔物时的付出与贡献。尤其是其中身居领导地位,号召人们对抗黑色魔物的凡克小队队长——更是被无数让黑色魔物害得家庭破碎、流离失所的人们万分感谢的对象。 如果公主的计画是要杀害斯凡,他相信人们都会谴责这件事:身为王室一员的公主无法履行陛下的公告嫁给斯凡也就罢了,怎么还可以做出危害勇者的行为?正常有良知的人们都无法接受。 然而,巴博的调查结果并不是这样。 酒吧里的消息一向传得最快,巴博昨晚也是选择城中的几间酒吧作为调查地点。调查结果指出,昨天勇者一行人之所以会受伤,有几种说法。 其中最多人相信的是:公主与斯凡碰面的时候,斯凡对公主做出了失礼的行为,公主的护卫们想要守护公主,于是与勇者一行人发生衝突。 「我那时就在旁边看啊……说来不好意思,听说公主要和勇者见面,我那天看到公主和护卫的人们往城外走去,我就跟了上去。没想到,后来发生那种事,公主看起来不喜欢勇者,勇者却硬要靠近,公主就大叫啊,后来就打起来了,真的好恐怖……我吓得赶快跑了。」 喝酒间聊的人们说,他们正在讨论勇者一行人今天在城中狼狈的模样,突然平常一起喝酒的朋友走了进来,表情怪怪地说自己在现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请他喝酒他就说。 接着他就带着酒气说了出来。 巴博自己也听到,公主的护卫在城南的一间酒吧里面,边喝边谈论着没想到勇者斯凡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支援凡克小队的时候真的没看出来,亏他们这么仰慕他,他竟然会对公主不礼貌,就算陛下说要将公主嫁给他,但是他们还没结婚耶。 他们又说保护公主的过程多么危险,虽然对方人数不多,但是凯克魔法师的魔法超恐怖,回想起来还心有馀悸,又多灌了半杯酒定定心,还说不知道这样一闹之后会怎么样。 得罪了凡克小队他们,他们又驻扎在城门外,谁知道之后情势会变得如何。 这些话当然不只巴博听到,四周竖起耳朵的酒客们也都听到了。 巴博这样推断:可以说就在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当勇者一行人狼狈受伤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勇者为什么会受伤的原因几乎跟着同时传开,没有先后,而大多数的人并不站在斯凡这边。 至于背后是否有公主的推波助澜,根据巴博这么多年为商团收集市场情报的经验,他可以很肯定地说:有。 否则不可能这么凑巧,公主与护卫们来到城南「刚好」被人看到,「刚好」他们都没有驱离这些好奇尾随的人,还选在「刚好」的时机让这些人看到斯凡靠近公主,「刚好」让他们听到公主喊叫。 只有一般人参与,才会让事情变得可信,巴博相信这次的计画也运用了这个道理。 不过其中是否都是一般人,倒也很难判断。通常一般人看到这样涉及王室的事情,多半不敢多说什么,不过,若是有假冒一般人的煽动者先说出口,点燃开口的信号,其他看到的人们反而会松一口气,跟着将自己看到的秘密全倒出来。 不是自己先说,自己应该不会有危险,而越多人知道这件事情,秘密不再是秘密,自然不会再背负保守秘密的重担。 护卫们的间聊则为原本就已经引起眾人注意的火光,添加了更多谈论的柴火。人们多半会相信,权贵身边的人总是知道更多、更详尽、一般人难以知道的实情。他们的说法,会引起更多人好奇,将谈论这件事情的火烧得更旺盛。 以巴博这种长期调查情报的人来看,若非精密的策划与推演,哪来这么多凑巧发生的事情,这无疑是一场准备周详的阴谋。 听完巴博的报告之后,迪比奇并没有放弃或者死心,他接着追问巴博,难道大眾的想法都是一面倒吗? 的确昨晚的调查过程中,巴博还有听到其他说法。 例如,昨天的事情会不会只是一场意外? 勇者斯凡看起来彬彬有礼,之前也不曾听过他有任何私德上的毛病,或者跟女性有过于亲密的关係,他应该不至于会故意做出冒犯公主的行为。这是不是他情不自禁犯下的错呢?或者是公主很少跟男性相处,反应太大了呢? 酒吧男人谈到这里时发出哄堂大笑,露出齷齪的笑容,低声说着像公主这样的尤物,几个男人面对面能忍受得了之类的话。 或者,这是否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阴谋? 这次约会的邀约者是公主,公主为何要找勇者斯凡碰面呢?不论要彻底拒绝斯凡,还是答应嫁给斯凡,应该都是透过国王陛下,不会自己出面才是。这会不会是公主自导自演的一齣戏,用来摆脱她不想嫁的人? 甚至也有人猜测,幕后主使者是国王。国王不乐意将土地分给勇者,让他拥有太多的权力,所以国王分给勇者的土地都是一些没有重要资源、支离破碎的地方,之后又让公主出面拒婚。这些都不够,还做出这样的安排陷害勇者。 也有比较浪漫,但是被男人们嗤之以鼻的说法。 公主真心找斯凡见面,想修补两人的关係,没想到护卫队长席哈克无法忍受情人被夺走,失控之下攻击了勇者斯凡。 只是这种说法很快被男人们怀疑合理性,一是席哈克若要夺走公主,大可以早就带着公主一走了之。二是很多人听到公主的喊叫,不太可能只是席哈克妒忌之下的行为。 虽然有很多说法,但是大多数人们还是认同昨天的事情起因于斯凡对公主不礼貌,其他说法反而更加深了主流想法的真实性,正因为这件事情的真相是这样,才会有各种不同的说法吧! 当迪比奇熬夜听完巴博的报告之后,他很想直接去找斯凡商量明早该怎么做,但是他忍耐了下来。他知道以斯凡目前的状况绝对不适合讨论舆论该怎么处理,以及下一步该如何应对等等。 陛下才刚失去了长久合作的伙伴,如果现在让他知道这一切极有可能都是公主的阴谋,而公主真正的目的是要败坏他的名声,他真的没有把握陛下会做什么事。 说不定,事态发展会变得更糟。 他想了许久,请巴博回去休息,并且走向了维塔利耶的棚帐。他相信以维塔利耶的能力,这段时间一定已经充分掌握了他们目前拥有的总物资、总人力与可以立刻攻击的人员数量。 先了解这些吧。 迪比奇一面走一面想,不论陛下最后决定要做什么,他相信有巴博的情报与维塔利耶的资料,才能帮助陛下做出正确的决策。 唯一的希望只有,陛下明早可以做出决定,不要受到愤怒与伤心影响。 6-26亏他们这么仰慕他 6-27 他能找的人竟然只有斯凡 第二十七节他能找的人竟然只有斯凡 凯克枯坐在棚帐内。 从棚帐口缝隙透进来的光,从渐渐变暗的白光,耀眼璀璨的橘光,微微弱弱的灰濛,到最后的漆黑。 黑得深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整个世界彷彿都落入黑暗的掌控,失去了存在,只有呼吸声与心跳声在全然的漆黑中反而变得清晰,让人感到世界仍在运行。 为什么呢? 凯克歪着头。为什么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呢? 为什么却听不到蒂雅的心跳声与呼吸声呢? 由于棚帐材质以及空间限制,帐内并没有设计任何灯火,照明靠得多半是入口射进的自然光线,或者有人将灯火带入帐中暂置,离开时带走。此时夜已深沉,帐内完全暗了下来,今天一片混乱,这么晚了也没人会来探视凯克。 事实上,以凯克魔法师在凡克小队里的独特地位,也没有谁能来关心他或者探视他。下午队员送凯克回棚帐后,迪比奇来过一次,百般劝说让他们将蒂雅小队长带走安葬,凯克却怎样都不肯松手。 最后他们只能说服凯克,蒂雅被这样抱着不舒服,先让她躺下,凯克才终于将蒂雅放下来。迪比奇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对凯克的认识也不深,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也只能让他继续维持这样的状态了。 黑暗中,蒂雅的脸旁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影子的轮廓。 凯克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心里很慌,深深藏在记忆里那个充满悔恨的夜晚似乎再次重现,他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面对挚爱母亲的离去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办不到,只能被动接受结局。 他朝着模糊的轮廓伸出手,想要触摸蒂雅的脸旁,却只摸到冰冷的僵硬。 凯克的手停在蒂雅脸上,僵住了。 即使他的心里再不想接受蒂雅离去的事实,即使他想要欺骗自己这不过是场梦境,但冰冷的现实却狠狠刺在他的心上,告诉他,蒂雅真的已经走了。 凯克忍不住嘶吼。 为什么? 为什么他深爱的人总是早他一步离开他?为什么他总是不懂得在她们在的时候表达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他没有更加珍惜彼此共处的时光?为什么他埋首在研究魔法里面,没有好好处理自已的心? 如果他早一点表白?说不定蒂雅会决定先跟他离开,她不会再烦恼公主与斯凡的事情,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在别的城镇,讨论接下来该去哪里旅行。 狂喊过后,凯克的眼泪跟着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 他知道,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处了。 他也懂得他与蒂雅的状况,与当初爸爸和妈妈的状况不一样,但是他总是没办法不这样想:如果、如果,他能多勇敢一点、多尝试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没办法不去想:他是不是和爸爸一样——认为自己的魔法很重要,重要到能够忽视周遭的人。 自责与悔恨的情绪一波又一波朝凯克袭来,像是黑暗里栖息的怪兽,想要一点又一点啃噬他的心,不停地压迫他残存的理智。 他多希望,现在有人陪在他的身旁,如同他出斯凡默默陪在他身旁一样,但是他知道没有。他没办法去找斯凡,要不是斯凡被迷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倚靠,因为他一直只有斯凡与蒂雅,大多数时间都在元素的世界里。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能怎么办。 没有人告诉过他该如何处理自已的心痛,那种苦痛让人忍不住放弃呼吸,只求能从痛苦中逃离一秒。他一面抽搐,一慢乾咳。 这片黑暗之中,始终没有任何人出现,对他伸出援手。 渐渐地,抽搐与乾咳都停了下来。 凯克并没有去擦拭眼泪或者鼻涕,眼泪与鼻涕渐渐自然乾了。 他持续枯坐着,不言不语。 只有偶尔巡逻的火把经过棚帐,为漆黑的棚帐闪过一丝光亮,但也只是一瞬即逝的微光。 刚刚好,让始终注视着蒂雅脸庞的凯克,能够多看一眼蒂雅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棚帐口外照入的光又有了变化,先是淡淡浅浅的灰濛、再来是为弱的白光、璀璨夺目的橘色光芒,最后又变成均匀的白光。 蒂雅的脸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凯克的手再次抚上她的脸庞,嘴角浮现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想着,为何他没有鼓起勇气,在蒂雅活着的时候多摸一下她的脸,即使被她打一下又什么关係?总比这种冷冰冰的脸庞好。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他真的没办法接受。 他觉得好累,从昨天的跟踪、抵抗敌人、施放魔法、蒂雅的受伤离去,到一夜未眠,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将脸埋在膝盖,很想要睡去却睡不着,很想哭也哭不出来。 他早已过了孩子的年纪,昨晚漆黑之中带来的隐蔽安心感,还能让他不顾一切顺利释放情绪,现在已经是白天,棚帐外还不时传来脚步声。他就这样让头埋在膝盖间,将全身的力气都放了下来。 「答应我,不要因为我,难过太久……」 从未听过蒂雅说出如此温柔的声音,轻轻地、柔柔的,在他的耳旁响起,如同冬日里暖暖的阳光撒在头发上,驱走夜晚的寒冷与黑暗,让人不禁放松下来,渐渐地失去意识。 当凯克醒来的时候,蒂雅已经不见了。 他慌忙起身,衝出棚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找谁比较好。 去找斯凡吗?他不知道见到他的时候,他该安慰他比较好,或者揍他一拳比较好?去找迪比奇吗?昨天他似乎有来棚帐找过他,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似乎说要将蒂雅安葬? 凯克在棚帐与棚帐间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抓住了路过的一名队员,询问迪比奇的膨胀位置,朝他的棚帐走去。 迪比奇并不在帐内。 他的门口也没有任何护卫可以询问他的去向,凯克呆站在迪比奇棚帐外好一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去找吧! 他听从心里的声音,踏出脚步,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连现在要去找谁都不知道。 第二次,他发现他离周遭这些一起共度困难的凡克小队队员们有多么遥远。他不知迪比奇的棚帐,不知道他的去向要问谁,更不知道蒂雅的事情可以找谁。他茫然无措地走来走去。 想了想,除了斯凡,他唯一能找的对象好像只有精灵了,想到精灵,昨天欧薇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模糊的片段闪过脑海,凯克不知道为何有些慌乱,似乎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搞砸了什么事。 他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 眼下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回蒂雅……或者,至少知道她在哪里吧。他朝着斯凡帐的方向迈开脚步,不管如何,他能找的人竟然只有斯凡。 6-27他能找的人竟然只有斯凡 6-28 心底真正的声音 第二十八节心底真正的声音 斯凡红着眼睛,眼底几乎着火,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顿着从齿缝里喷出:「你说什么?」 面对斯凡的怒火,迪比奇没有畏惧或者恐慌的神色,反而显得更加冷静。他木然看着斯凡,等他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之后才重复报告刚刚所说的内容。 「可……明明是黛娜那个该死的女人……我什么都没有对她做!」斯凡气愤地说。他原本以为昨天失去蒂雅的伤痛,已经足以让他恨死黛娜,也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没想到,事情根本没有结束。 昨天他不是逃过一劫,而是对方的目的本来就不在他的命。那个女人,为了不想嫁给他,要将他的名声弄臭。 就为了这样!他失去了蒂雅,甚至还可能失去性命。他越想越恨,最恨的是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却被传成这个样子,好像黛娜才是受害者。他的受伤与蒂雅的离开,只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下场。 他用力深呼吸几次,试图平復下来无法遏止的愤恨。 「迪比奇、巴博,」斯凡朝他们两人低头,「我很抱歉我之前没有听你们的劝告。」斯凡的语气里面仍然饱含怒气,但他还是让自己生硬地讲完这句话。他清楚知道,这件事情他们一点过错也没有,错的只有他,而且他现在只能靠他们的帮助。 迪比奇连忙回道:「没有这样的事,是黛娜那个女人的心机太恐怖了。」巴博则继续安静地站在一旁。 事已至此,斯凡已经完全理解迪比奇与巴博两人当时的担忧,若当时他能够多相信他们多一点,多一点怀疑,或者多一点查核,事情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终归这都是自己的错。 还有那个该死女人的错,你不该找她復仇吗?一个彷彿从深渊里面爬出来的深沉声音,突兀地在脑海里响起,斯凡点了一个头,才忽然想到为何会有这样的声音,但是迪比奇与巴博都望着他,等候他的指示,他只能先放下这个声音。 「我现在能怎么做呢?」即使面对再强大的对手,他都有勇气一战。然而这样规划周详的阴谋,还牵扯到错综复杂的势力关係——他并没有忘记黛娜公主的身分,也没有忘记席哈克是南方最大贵族博德族长——他很想报仇,却不知道能怎么做。 如果任凭愤怒决定,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带着凡克小队衝去找黛娜与席哈克,可是他知道不能这样。从小忍耐着生活,他早已学会在该蹲低时蹲低,不能光靠一时的衝动做事,最后吃亏的只有自己。 迪比奇与巴博对看一眼,迪比奇再望着斯凡,诚恳地说:「陛下,我们建议先观察一两天再来讨论。」 「为什么?」斯凡让自己尽量不带任何情绪提问。 「斯凡!蒂雅她——」迪比奇正要开口,凯克从帐外闯了进来。门外护卫见到是凯克,知道他与斯凡的关係,不敢阻拦他。 凯克一走进来,立刻感受到棚帐内严肃的气氛。他下意识停下口中的问话,却很快沉下脸问道:「蒂雅去哪里了?」 「蒂雅?」斯凡一脸疑惑地反问。 他不懂凯克这个问题的意思:他不知道凯克现在的状态是不想承认蒂雅的离开,还是单纯问蒂雅……直到现在,他也还无法说出那两个字。只是既然昨夜凯克不肯放开蒂雅,蒂雅应该还在他身边,为何现在跑来质问他? 凯克看斯凡的脸色不像装的,况且他也没有装的必要,他想了想又问:「我今天早上看着蒂雅睡着的,醒来却发现她不见了,你们把她带去哪里?」 凯克瞪着迪比奇。既然斯凡不知道,他觉得最有可能将蒂雅从他身边带走的人就是迪比奇了。 斯凡也跟着看向迪比奇,他也觉得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敢去凯克的棚帐带走蒂雅。 「我已安排人手,准备蒂雅小队长的葬礼。」迪比奇朝斯凡与凯克鞠躬致歉:「很抱歉没有先向两人稟告。蒂雅小队长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应该好好送别。」 「你凭什么?」凯克知道迪比奇的做法是对的,但是他无法接受这番话,忍不住脱口喊道。 「凯克魔法师,」迪比奇望着凯克的眼睛,表情诚恳地解释:「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举行适合的送别仪式。我知道您与陛下都与蒂雅小队长相处很久,无法接受她的离开。」 他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许没有向两位一样,与蒂雅小队长有深厚的感情,可是我十分尊敬她的付出与勇气,希望为她办一场合适的送别仪式,但如果再拖下去,大风雪一到,我们难以外出,她的尸体只能存放到来年春天,或者草率安葬,我想两位也不愿意这样对她。」 他再次深深一鞠躬:「真的很抱歉,没有先得到两位的首肯。」 「你——」凯克才起了一个头,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心底明白迪比奇的做法没错,他们应该好好送蒂雅,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他根本还无法面对蒂雅的离开,要他如何讨论怎么送她走。 斯凡没开口,扶起了迪比奇。 一方是急促地呼吸喘气,试图平復自己的情绪;一方是几乎死寂的沉默,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也谢谢你为蒂雅做的。」斯凡最后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迪比奇摇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陛下。」 凯克依然瞪着迪比奇,斯凡犹豫了一会才说:「凯克,我们都没办法面对蒂雅的离去,这件事情,交给迪比奇去办或许是最好的方法了。」 凯克转过去瞪了斯凡一眼。 斯凡知道原因,也只能接受凯克这样的态度。 「至少,告诉我,」凯克说得很慢,语气里面带着哭泣的鼻音:「她在哪里,我想陪着她,到送她走的时候。」 迪比奇看着斯凡。 斯凡点头:「迪比奇,你先带凯克去吧。刚刚你们也说了,先观察一两天,那等你带凯克过去,回来再谈吧。」斯凡越说越慢,语气里面有说不出的疲惫。 「遵命。那我先让巴博再去城里打听吧。」 斯凡点头、挥手,示意他们从棚帐离开。 三人走后,他一个人坐在棚帐最里面,也是平常开会时他坐的位置。他盘着腿,手肘撑在两腿膝盖上,两手撑着额头。 先前迪比奇与巴博的报告内容,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不断提醒他的愚蠢与错误。面对现在的困境,他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才迪比奇所说关于天气的担忧,也加深了他的烦恼。 天气的确一天比一天更冷,现在绝对不是离开利摩姆的好时机,即使迪比奇他们到的时候,带了许多粮食过来,但最大的问题是即将到来的大风雪之下,他们根本无法待在野外。 难道他得吞下这件事吗? 你,不想復仇吗? 低沉的声音,又再次突兀地出现在脑海,这次斯凡没有好奇声音的来源,而是跟着点点头。 他想。 他想这一定是他心底真正的声音。 6-28心底真正的声音 6-29 仍是太小看了她 第二十九节仍是太小看了她 昨天晚上,亨利突然来向桑尼报告城里发生的事情,亨利又急又慌乱,不像他平日沉稳的样子,连带让他跟着紧张起来。 桑尼听完之后再跟着问了几句,才弄懂亨利是在说什么,也立刻理解亨利为何会如此慌乱的原因。 虽然事情的真相还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情很明确:克罗帝王室代表之一的黛娜公主与勇者斯凡见了面,双方起了衝突,勇者斯凡受伤并且凡克小队内有人伤亡。 即使亨利补充目前城内的舆论是支持黛娜公主,并且大多数人认为是斯凡先对公主失礼才导致了此次的衝突,却仍无法抚平亨利与他的担忧。经过凡克小队战胜黑色魔物之后,相信诺姆大地上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实力。 他们如今就待在北门外侧,同时没有任何禁止他们入城的理由。假如他们要对利摩姆採取任何报復的行为,想到凯克魔法师的魔法威力,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抵御的力量…… 还有平復争执的可能吗?毕竟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双方一旦开打都是损失惨重。此外斯凡方面目前还没有任何復仇的举动。或许他们还可以谈一谈? 桑尼听完消息之后,心中虽然十分慌乱且愤怒,但还是压下种种情绪,他们现在能先做的就是派人盯紧凡克小队的动静,他请亨利让城卫队去做,这是最不容易引起更多警戒的做法。同时也要亨利继续打探城里的消息。 之后他请亲卫队长过来,请他先确认目前可以动用的武力。 做完这一些之后,桑尼疲惫地坐在书房里。 他睡不着。 原本以为打赢了黑色魔物,一切事情都会变得顺利起来,他也分好了土地给斯凡,也安排了公主嫁给他。没想到,问题却出在他亲爱的妹妹身上。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黛娜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亏欠了黛娜,导致她做出这一连串脱序的行为吗? 他无法否认他将黛娜视为交换的筹码,只是,这是从他们父王在世的时候就给出的公告,并非是他自己的决定,况且从以前到现在,公主这个身份一向承担了维系权力的责任,他相信黛娜不可能不懂。 还是因为之前他一直将黛娜牢牢掌控在手中吗?只是他对黛娜一直都说这是保护她的方法,或许其中夹带了他的私心,但事实也确是如此。 从今天晚上亨利的报告看来,他并不认为黛娜是因为无法嫁给席哈克才做出这样的行为,如果她真的想嫁给席哈克,大可以早跟席哈克一走了之,凭他现在能动用的人力,他不认为他会分心去抢回妹妹。 等到他重新蓄积实力,抢回妹妹也变得没有太大意义了。他相信,黛娜也一定能判读整体的局势。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黛娜採取如此大胆的行动? 她的目的是什么? 从目前的结果来说,先不说这件事情是不是黛娜个人的行动,身为克罗帝王国的国王,同时也是他的哥哥,势必脱不了关係;而斯凡也因为黛娜,个人声誉受到很大的破坏。 这片土地上两位最有实权的人士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得利的会是黛娜吗?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这片土地上还有第三个握有实权的人,就是拥有南方最多领土的家族族长——席哈克。 这次事件之中,假使斯凡认定黛娜并非受到他的指使,但光凭她的身分,还是能引起他们之间的对立。假如斯凡认定黛娜是受到他的指使才做出这种阴谋,那他与斯凡之间将势如水火。 不论从哪一个角度解读,他与斯凡未来都不可能保持良好的关係。黛娜这次行动,完全打坏了他未来数年的规划:先重建首都与让流离失所的人们回到家园,之后再次建立整个王国的统治秩序,最后再来调整他与斯凡、席哈克之间的关係。 调整会朝哪个方向进行,端看未来数年的变化,但绝不是在此时此刻被迫演变成衝突的局面。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意外,以他对黛娜的了解,他可以很肯定地说:不是。 黛娜并没有邀斯凡见面的理由。如果她要拒绝斯凡,根本不用出面,只要一直拖着这件事情,让他伤脑筋就好;如果她要答应斯凡,也不用出面,只要透过他转达就好,还可以修復他们兄妹之间的关係。 他也不认为斯凡真的对黛娜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如果真的有,那也一定是黛娜做出什么举动让斯凡作出相对的行为。不是他太相信斯凡,而是以斯凡过往的纪录来看,他很少跟女性相处的经验,做事情也十分冷静,不太可能因为一时衝动而对黛娜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这一定是黛娜的计画。一想到最大的可能性是这样,桑尼十分气愤,他不禁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气愤之馀,他也只能要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他必须要思考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可以假装站在黛娜那一边,谴责斯凡的行为吗?即使他可以选择站在这个角度,现在他的人手或者资源,都不足以和斯凡对抗。 更进一步来说,如果他採取这种对策,人们可能更容易认为,这是国王想要收回土地的阴谋计画。越想越多,他越觉得他之前对黛娜的预感是对的,却仍是太小看了她。 光看她这次的行动,如此轻易将他们两人从合作打败黑色魔王的国王与勇者,变成互相对立,一方存有阴谋一方行为不佳的坏人。他之前的种种布局与规划,都轻易被她破坏了。 如果他们真如黛娜计画的发展,黛娜与席哈克将是最大的得益者。现在他才知道为何席哈克会在舞会上採取这样的姿态陪伴黛娜:对待黛娜的态度似乎有好感,但是又站在护卫与尊重的位子上。两人的相处熟悉,却不曾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黛娜对席哈克的态度,一方面可为她这次的行为,做出更多想像与解释的空间,她不是因为喜欢席哈克才拒绝斯凡,席哈克对她只是一名前未婚夫与现任护卫队长;一方面也可为两人留下发展的空间,在她不愿意嫁给一个对她失礼的人,也不愿意回到一位不肯为她出头的哥哥身边之后,席哈克会变成她理所当然的归处。 是啊,理所当然。 他可以预见她的计画,舆论会站在她那一边,没有多少人会看穿她的阴谋。在眾人眼里,她只是一名受到勇者的冒犯,又得不到哥哥庇护的可怜公主,此时唯一愿意护卫她荣誉的人,自然是她理所当然的依归。 没有人会指责他们。 他们可以好好在一起,同时,这并非只是两个互有好感的人在一起,这是一个拥有克罗帝王国第二继承权的公主与南方最大贵族族长的结合。他们将会形成原本克罗帝王国领土内的第三势力。 短时间内他自顾不暇,拿他们无可奈何的第三势力。 6-29仍是太小看了她 6-30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第三十节这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是吗?」 从亨利口中听到蒂雅丧礼的消息,桑尼一时有些晕眩。 早在他邀请凡克小队前来对抗黑色魔物之前,他就曾派人深入调查过凡克小队,当时蒂雅并不在队伍之中,但是属下报告斯凡、凯克与蒂雅三人曾经是合作许久的伙伴,而蒂雅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队伍。 属下也报告他们三人曾经一同参与过消灭白色动物的庆祝宴会,他虽然没有深刻的印象,不过仍是能想起那一个独特的身影——在几乎都是男性的佣兵群之中,女性本来就是十分特别的存在,她少见的黑发黑眸更让他自然而然记住了她。 更别提前些日子,他们在与黑色魔物对战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他们之间互相配合的默契与深刻的信赖,所以他才会特别嘱咐亨利,派专人为他们「三人」准备参加庆祝舞会的服装。 正因为深知他们的关係,桑尼更加感受到情势的严峻。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与斯凡的关係没有修復的可能了。唯一令他稍微喘息的消息是:凡克小队方面至今没有採取什么行动。 接下来,他能怎么做? 他请亨利继续密切观察凡克小队的动态,让他先离开了。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靠自己思考。 斯凡举行会议用的棚帐内。 他与黛娜见面后的第三天,巴博带回来的消息依然令他十分气愤:舆论还是一面倒认为那天黛娜公主与随行护卫对斯凡的攻击,起因于他对黛娜的不礼貌,而他们的受伤,纯粹是黛娜公主出于自保的行为。 即使巴博说他也试着放出些消息,例如斯凡根本没有对黛娜做什么,这次事件是黛娜的阴谋;或者黛娜的邀约是国王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要陷害勇者斯凡,但都没有什么成效。 巴博说,黛娜真的是一个很高明的人,要不然,就是一位潜伏许久的人。她现在所有的沉默,都加深了她是受害者的印象。她不出来解释任何事情,反而让人们在心里自己演绎出更多的同情与支持。 身为一个美丽的公主,怎么能承认自已被人做出不礼貌的举动呢? 身为一个王室的公主,怎么能出来指责帮助人民的勇者呢? 身为国王的妹妹,怎么能破坏国王与未来邻近国王的关係呢? 什么都不说,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斯凡听了巴博与迪比奇的讨论与分析之后,沉默了很久。他从未想过,当他选择领取勇者打败黑色魔物的报酬之后,会来到这样一个复杂黑暗的世界。 他问了两人的意见,现在他能做什么,两人一致建议他再等一两天。 「等什么?」斯凡觉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他被陷害了,蒂雅因此离开了,他不懂为什么他还要继续等待。 「陛下,你希望我们现在立刻去攻击吗?你想去攻击谁呢?」迪比奇看着他,缓慢且冷静地询问。 这个问题,问倒了他。 他知道他该復仇的人是黛娜与席哈克,但是他也很清楚迪比奇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如果他率领凡克小队进入城中,第一个会阻拦他们的人就是利摩姆的士兵们,可是他并无意攻击这些曾一起合作的人们。 第二个会伤害的可能是城中的人民。 他现在无法预料人们会做出什么事情,只是他自已也知道他无意伤害这些无辜的人们,他没办法伤害这些几天前还仰慕他、感激他的人们。他们现在只是被蒙蔽了。 第三个是克罗帝国王桑尼。 事情发生至今,桑尼始终保持沉默,这让他与迪比奇等人都不清楚他的立场。再加上经过黛娜的事情之后,他觉得很难判断谁是可以相信的人。至今他仍无法判断桑尼是不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如果是的话,他攻击黛娜与席哈克的行动,一定会受到他的反击。他只要打着保护受害妹妹的旗子就好。如果不是的话,他攻击黛娜与席哈克的行动,似乎好像也很难不引起他的反击。 斯凡心底的愤怒与不甘心几乎衝到了喉咙,可是他知道迪比奇说的是对的,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再等。 迪比奇接着向他报告一件事情。蒂雅的葬礼安排好了,将在两天后举行。 「有必要这么急吗?」虽然不像凯克这样激动,但是他的确也无法接受蒂雅的离开,感觉一旦举办了葬礼,他就无法不真正接受蒂雅的离去。 迪比奇说早点举办的话,一方面说不定可以帮助凯克魔法师早点脱离现在的状态;另一方面,根据他们和当地人打听的结果,第一次大风雪大概会在一週后来,之后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大家会躲在家里尽量避免出门。 到时候举办葬礼的话怕有困难。 斯凡听完点头答应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吧。」斯凡知道自己实在无法亲自处理蒂雅的葬礼,而且他也很清楚迪比奇的能力,由他负责的蒂雅的葬礼,一定没问题的。 「陛下,蒂雅的葬礼,我想开放外面的人参加。」迪比奇点头表示一定会好好处理之后,忽然冒出这一句。 斯凡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蒂雅小队长在黑色魔物的战役中贡献了很多,我想让人们有机会感谢她的付出。」 原本斯凡设想蒂雅的葬礼只有凡克小队的人参加,从外想过对外公开,迪比奇这样一提,似乎满有道理,只是这样不会增加他的工作负荷吗?他也不认为他对蒂雅的感谢之情有这么深厚。 「只是,这样吗?」他边想,边问出口。 迪比奇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说道:「我们也想看看桑尼的反应。」 斯凡忽然觉得一股怒气衝上头顶,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咬着牙。他可以明白迪比奇这样做背后的意思,但是一股深深的厌恶感却霎时垄罩了他的心。 不是厌恶迪比奇。 是厌恶自己。 厌恶「明白了」这样做背后目的的自己,厌恶「不得不」答应这个作法的自己。他等待着怒气过去,最后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就这样去做吧。 迪比奇松了一口气,恭敬地朝斯凡行礼,带着巴博一起离开了。 斯凡坐在棚帐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的什么好像消失不见,有点像三天前知道蒂雅永远离开他们的时候,感觉钝钝地,好像自己的感觉不再是自己的一样。 又过了一会,他才反问自己。 「这样做,真的好吗?」 答案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迅速清楚浮现:蒂雅已经离开了,这样做反而能够帮助釐清事情发生的原因,才能够好好为她报仇。 这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不是。 他必须相信自己是为了蒂雅,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否则,需要靠着伙伴的丧礼,才能弄清楚局势的自己,不是太可悲了吗? 6-30这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6-31 相处的时光有多么宝贵 第三十一节相处的时光有多么宝贵 蒂雅丧礼的消息很早对外公布。 当天前来道别与致敬的人数远超过他们预期,凡克小队的队员们自然都来了,尤其蒂雅亲自率领的弓箭队员们,不少人红着眼睛参加,脸上表情哀伤不捨,她真的走得太早又太突然。 此外,许多利摩姆城卫队士兵与居民前来参加,感谢她的付出,这多少安慰了凯克与斯凡,至少在蒂雅的人生里帮助了这么多人,留在这么多人的心底。 至于迪比奇与巴博关心的部分:桑尼并没有亲自前来,但派了城主亨利过来致歉,表达对这次「意外」的遗憾与难过。斯凡听了暗恨在心底,却什么也不能做——他总不能当着城卫队与居民们对他们的城主做些什么。 凯克听到亨利的一番说词,哀働的脸上也闪过愤恨。 亨利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将桑尼交办的事情完成之后,随即想要离开。只是,他不禁注意到穿梭在丧礼间交办事情的迪比奇。他看起来很脸生,之前不曾见过,看他跟凡克小队的相处,不像是他们的队员,斯凡却颇为信赖他的样子。 亨利离开之后,派人打探这位迪比奇,得知他刚到利摩姆没多久,感到十分讶异。蒂雅的丧礼办得简单庄重,如果迪比奇在这么短时间之内能将丧礼筹措到这种程度,可以从中看出几件事。 第一他做事能干,很快掌握了利摩姆的各种交易管道;第二他能很快蒐集本地的地形与天气情报;第三他深得斯凡的信赖,才能够负责斯凡好友的丧礼,可见他绝对不是刚刚加入的成员。那他到底是谁? 亨利本来想再打探更多情报,但碍于凡克小队独自驻扎在城外,不容易派人混入,经过斯凡与黛娜会面的事件之后,他们的人也更少进城,打探消息变得更难了。 前去回报桑尼的路上,他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跟桑尼提及了迪比奇以及相关消息,桑尼也显得相当讶异的样子。 根据之前的调查,凡克小队的核心成员一直只有三位,就是人们熟知的斯凡、凯克与蒂雅。他们前来迎战黑色魔物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后来还有加入一位专门负责训练的佣兵老师。这位迪比奇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 桑尼一方面感到困惑,一方面又有些担忧。他并没有忘记,请凡克小队来之前,曾有消息说斯凡的背后可能有希普奥尔王国商团的势力,只是当时他只能选择解决最大的危机,没办法考虑其他面向。 这位迪比奇的出现,是否真的表示斯凡背后商团的存在,才能刚好赶在冬天之前抵达利摩姆,接手处理事情?假如这个推断属实,那斯凡他们还会有其他帮手吗?桑尼越想越不安,他担心他错估了斯凡。 回想自从黛娜护卫攻击斯凡,甚至导致蒂雅死亡之后的一连串后续,他更觉得他说不定看错了斯凡。假如斯凡只是一位单纯的勇者,怎么可能如今还没有採取任何报復的行动,他的背后是否有人劝他帮他? 「再想办法多调查看看吧。」桑尼给出了指示。 亨利表达赞同,他也认为应该要再调查,只是他无奈地说他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城中的物资还够过冬吗?」桑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亨利虽然不知道桑尼这么问的理由,还是想了一下后回覆:「之前为了迎战黑色魔物,从四周城镇调了很多物资过来,博德家族派人来的时候也带来大批物资,物资很充裕,直到明年春季应该都没有问题。」 「你派人送物资去给凡克小队,跟他们说即将过冬,担心天气严寒运送物资不方便,提前将冬季所需物资送过去。」 「藉这个机会……」亨利稍加思考就明白桑尼的意思,不过他犹豫了一会又问道:「这样不怕他们物资充足之后,立刻报復我们吗?」 桑尼摇摇头:「如果他们要这样做的话,早就攻进城了。你也看过凯克魔法师的魔法威力,光凭我们现在的武力,哪有办法抵御他们。他们没这样做,应该是有别的想法。」 他接着说明:「假使我们现在送物资过去,更可以帮助维持双方和平。你想想看,斯凡为什么能获得土地,得到克罗帝王国人们的支持,原因就在他帮我们打败了黑色魔物,保护了人们。」 亨利一面倾听思考,一面点头。 「这次黛娜引起的风坡,多少破坏了他的形象,但那毕竟只是个人品德方面的瑕疵,人们虽然议论,却不见得真的讨厌他,但若是……」桑尼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措辞。 「但若我们刚送物资过去,他们就来攻打我们,先不说我们是否能抵御,对于他即将统治的人们来说,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位背信又不仁爱的人吧。」 亨利想了想,不禁觉得桑尼的分析十分合理。 一定有某种原因,使斯凡现在没有採取任何行动。 送物资给他们,一方面可以展现国王陛下的立场,他真的没有藉着黛娜打压勇者斯凡——如果有的话,现在何必再送物资过去?另一方面,也可以展现陛下的诚信,不论两方现在关係为何,他依然履行了供应物资给凡克小队的承诺。 「我立刻去安排。」亨利完全理解桑尼的考量,随即要离开去处理相关事宜。 「记得,就说担心天气很快要变冷了,多派些人手去送物资,能多打探就多打探。」桑尼吩咐。 「好。」亨利点头,告退后转身离开大厅,之后他快步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 凯克陪伴着蒂雅直到最后一刻。 克罗帝的风俗是火葬,而希普奥尔王国的风俗是土葬。考虑蒂雅生前的想法,她似乎并不想成为希普奥尔王国的人民,斯凡与凯克也不想让她的身体留在克罗帝王国。虽然这个选择很困难,最终他们选择了火葬。 眼见蒂雅的棺木一点点被火苗缠绕,直到被火光吞噬,凯克仍然有些恍惚。 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彷彿在梦中一般,一点都没有真实感。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懂:烦恼何时要跟蒂雅告白、要不要告白、要不要邀请她一起离开,都好像只是昨天的事情,为何,今天她已经永永远远离开了大家。 他很难接受。 只是望着熊熊火光,他知道自己只能接受了。 如同他接受妈妈的离开一样。 为何他总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相处的时光有多么宝贵,而身边的人不会永远在身边呢……凯克不知道第几次埋怨自己的轻忽与不懂得珍惜。既然喜欢她,为何他没有多主动花时间与蒂雅相处呢? 或许,他对斯凡的愤恨,一部分出自对自己的投射吧。 凯克静静望着火光,出神地想着他们与蒂雅之间的过往点滴。 斯凡也望着火光,但更多时间他正在观察凯克的表情。他好些了吗?他恢復正常了吗?他愿意原谅他了吗?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陪他一起向黛娜他们復仇了吗? 6-31相处的时光有多么宝贵 6-32 欧薇娜你去哪里了 第三十二节欧薇娜你去哪里了 不知是否因为下午长久盯着火光的缘故,凯克一直觉得眼前有火光在不停跳动,跳动的火光……跳动的火光,凯克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他颤抖着,摸着胸前的火之石,唸着她的名字。 「欧薇娜。」 没有任何回应。 「欧薇娜、欧薇娜、欧薇娜。」凯克一连唸着好几次,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往常,那个火红美丽的身影总是会霹啪一声出现在他身旁,有时候有点得意、有时候有点任性,还有些时候他觉得她有点吵。 可是,这次她没出现。 他不知道为何心里一阵慌乱,他总觉得在那个模糊的画面里面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当他看见蒂雅被射中的时候,他到底对欧薇娜喊了什么? 「对,欧薇娜是壁炉精灵,只要找到壁炉就可以找到她了。」凯克想起当他还没有胸前的火之石徽章或者手上戴的火之石戒指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找到欧薇娜。 而且,他看着胸前的红色胸章,再看着手上的红色戒指,为何它们都不再有流转的红色光芒呢? 「不会的、不会的。」凯克一面轻声喊着不会,试图安抚自己颤抖的心;一面慌乱地走出棚帐想要去找一座壁炉。然而整个棚帐区一栋房子也没有,又哪里寻得到壁炉。 凯克慌乱地往外走,想要离开棚帐区。 城内、城内一定会有壁炉吧。 他脚步摇晃,明显慌乱的样子,让棚帐区入口的守卫不禁多看了他好几眼。凯克离开棚帐区的时候,两位守卫也眼神交会,随即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人向棚帐区中走去。 凯克一人走进了城门,由于他的身形与打扮都相当特殊,又是亨利城主特别交代要注意的人物之一,城卫队当然立刻注意到他入城,同时也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凯克才刚入城没多久,城卫队中的其中一名队员就小跑步前往亨利城主现在暂住的房屋通报。 凯克知道自己不可能闯入别人家里,他对城里也不是很熟,只好沿路寻找旅店的招牌。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家旅店,于是连忙走了进去。 打开门,旅店内温暖的空气就迎面袭来。 果然在这种冬天严寒的地方,旅店内设有壁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凯克快步走到壁炉前面,毫不理会四周人们对他投以注目礼。在其他人看来,这个人实在很奇怪,进旅店不先到吧檯去找房间或者点东西吃,跑到壁炉前面做什么? 外面天气的确是越晚越冷,但是也不至于一进来就衝到壁炉前面吧。 又见他忽然在壁炉前面喃喃自语,接着表情越来越诡异,一会哀伤、一会恳求、一会茫然,偷看他的人越来越多,这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不是大魔法师凯克吗?接着屋内响起一片低声细语。 凯克还没在庆祝典礼上出席之前,他的样子就广为利摩姆城的居民所知。毕竟像凯克这样能攻击黑色生物的魔法师绝无仅有,况且他的体型与样貌的辨识度都太高,很早就传出他长得像大熊,不像一般魔法师穿长袍反而穿得像冒险者一样。 更别提他身上的装饰物了。 哪一个男人身上会带胸章、戒指、耳坠与项鍊! 凯克像是根本没听到四周人们的低语,表情恍惚地往外面走去,大门碰的一声关上,阻隔了屋外的寒气,却阻隔不了人们的好奇心。 魔法师凯克到底来这间旅店做什么?刚刚他一个人站在壁炉前又在做什么?成为旅店客人们在这个寒冷夜晚最好的谈资,人们一边享用食物一边喝着酒,谈论着凯克诡异的行动。 凯克一个人继续在路上走着,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天色也慢慢变黑了,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他拉紧了身上的衣服,双眼却不放弃地寻找旅店的招牌,终于又让他碰上了一家。 他脚步匆匆地走进去,又表情茫然地走出来。 他心里很慌张,却只能一直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糟的。此时,两名脚步匆匆的人走近他,凯克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愣在旅店外。 「跟我们回去吧,凯克魔法师。」原来是巴博带着另一名凡克小队队员进城来寻凯克。巴博不知道凯克进城做什么,只能先从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开始找,没想到才进第一家旅店就听到店内的客人在谈论他。 两人循着这个方向,很快在最近的第二间旅店外发现了凯克的身影。看到凯克安然无恙,四周又没有可疑的人士出现,巴博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劝说凯克回到棚帐区,凯克却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凯克、凯克。」巴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低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对凯克并不熟,而且他刚来没多久就遇到蒂雅逝世这件事,他有听闻凯克因为失去长久相伴的伙伴变得十分恍惚,只是也不清楚详细情况。 他瞄了一眼一旁的凡克小队队员一眼。 队员对他摇摇头。 的确以凯克的体型以及风闻过他的魔法实力来说,假如他们不能一次敲晕他带走,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长期的训练让巴博的表情还是显得十分镇定,然而他不时摩擦的双手却洩漏了他的无助。他想了想,最后稍微垫高脚尖,靠近凯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凯克,跟我们回去吧,斯凡想跟你谈谈蒂雅的事。」 可能是蒂雅这个名字奏效,凯克的眼神有了焦距,他望着巴博有点迷惘,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现在会在这里。 「凯克,你怎么了?」巴博刻意用自己最冷静的声音说道。 「我、我、」凯克的表情像是急流中抓到了一根浮木,他慌张无措地问着:「我找不到欧薇娜。」 欧薇娜?巴博不太清楚凯克说的是谁,但是精于打探消息的他还是很快掌握了事情的关键,看来凯克是要想找一位名叫做欧薇娜的女性吧?只是据他所知,凯克并没有什么熟悉的女性友人。 「凯克,你要找欧薇娜对吗?」巴博选择顺着凯克的话说下去。 「嗯。」 「所以你才急忙来城里是吗?」巴博继续引导凯克给出更多的线索。 「对,可是我找不到她。」凯克沮丧地说。 「我想帮忙,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找过哪些地方,怎么找的吗?」巴博循循善诱的样子,让一旁的凡克小队队员表情像是吞下了一颗鸡蛋。 「我找了第一间旅店,我到壁炉前面找的,我一直喊欧薇娜的名字她都没有出现……」凯克说着说着,声音已经略带哭音。 「所以以前,你只要在壁炉前面喊欧薇娜的名字她就会出现对吗?」 凯克点头。 「只有这个办法吗?」 凯克摇摇头,先是比着自己胸前的徽章,又举起右手抬起中指:「以前我想着欧薇娜,默念她的名字,我身上的火之石就可以叫她出来。」 巴博听到现在,终于可以大概猜出欧薇娜是谁了,他之前就听闻凯克魔法师具备和精灵沟通的能力,看来似乎是真的。 「凯克,之前你一直可以找到欧薇娜对吧。」看到凯克点头后,巴博接着说:「那你先跟我回去,跟我慢慢说,我们才能找到问题出在哪里,说不定只是一时连络不上啊。而且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也不知道是巴博的安抚奏效,还是这天气的确冷到令人难以忍受,凯克点头,默默地跟着巴博离开。 6-32欧薇娜你去哪里了 6-33 分不出来哪一个比较痛 第三十三节分不出来哪一个比较痛 凯克在巴博的劝说与引导下回到了棚帐区,又再他的劝说下先入睡。巴博说时间也很晚了,说不定明天就能见到欧薇娜了,要他先去休息。 凯克虽然心中仍然茫然,但是从早上开始就经歷蒂雅的丧礼,自从遭受这次事件以来也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此时也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照着巴博的劝说回到自己的棚帐了。 巴博见凯克回到棚帐之后,找了四名凡克小队的队员,跟他们说由于蒂雅的死亡对凯克来说打击太大,请轮流看着他,如果有任何状况请报告迪比奇或者斯凡,不要让凯克一个人乱走发生意外。 四名被请託的凡克小队队员有些惊讶被交付这个任务,不过他们也都听闻了凯克这几天的状况,不疑有他答应了巴博。巴博能够脱身之后,连忙去向迪比奇报告凯克的状况。 「是吗?凯克大魔法师的状况这么糟吗?」如今已经是用过晚餐后的时间,迪比奇听着巴博的报告,一面点头,一面思索着什么。马基恩曾经透过信函,跟他提过凯克的状况,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由于当时信函特别密封,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信中描述凯克魔法师能够使用三大元素之神(水神、火神、风神)的力量,的确很厉害,但也有其限制:元素之神魔法不能攻击黑色魔物以外的对象,而且只能使用3次。 如今凯克无法召唤精灵欧薇娜,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凯克本人现在的状况,是否会影响他们未来手中掌握的力量?迪比奇快速想了一遍,发现这是一个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 「辛苦你了,谢谢你协助带凯克回来,去休息吧。」迪比奇见巴博还等在一旁,让他先离开了。 该跟斯凡报告这件事吗?又该怎么报告呢?迪比奇坐在棚帐内,不禁感到苦恼,他知道斯凡的状况也不好,但是这件事情对未来王国建立后的实力又至关重要,他撑着额头想了很久,才决定先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再说。 隔天一早,凯克天还没亮就醒来了。 他睡得不好。 他在梦里不断徘徊,想要找到蒂雅,却一直找不到;想要找欧薇娜,不断尝试呼唤她的名字,欧薇娜却也不出现。他找得好累,心中的恐慌如同疯狂蔓延的火焰,片刻遮蔽了眼前的所有视野。 凯克喘着气,抓着领口醒了过来。 他一醒来就往外走去,发现自己门口站了两位队员。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不想理会也不想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蒂雅死后,他发现他心里的好奇心彷彿乾枯的井水一般,再也冒不出一颗水珠。 他快步走向棚帐区入口,身后的两名队员对看一眼,一名跟上凯克,一名往迪比奇的棚帐走去。 当初迪比奇在普诺尼兹城,就负责登记招募而来的人员,他们的伙食与每月支付的补助等等事宜。再加上大家都知道斯凡目前状况不好,自从迪比奇负责蒂雅的丧礼之后,大家也习惯很多事情先向迪比奇通报。 是以昨晚巴博请队员有状况直接通知迪比奇,负责看住凯克的队员们也毫无迟疑地照做了。 凯克走到棚帐区外,就近找了一个空旷处。 他不断呼喊欧薇娜的名字,只是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回应。他盯着手上的火之石戒指与胸前的火之石徽章,也没有任何流转的光芒。 一定是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凯克努力想要回想欧薇娜最后出现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一想到蒂雅那天被箭射中的身影,他的心里也像被箭刺中了一般,疼痛到难以忍受。 可是,他一定得想起来。 他抹掉眼角的眼泪。欧薇娜不只是壁炉精灵,不只帮助他使用火之女神的力量,而是……他从小交谈的对象,是他的朋友啊! 凯克一面忍着难受的感觉,一面认真去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当他情绪失控的时候,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一点一点用心去回想,不放过任何片段与线索。 突然,凯克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他想起来了。 当他看到蒂雅被射中的时候,他一心想要那些弓箭手全部为蒂雅的受伤付出代价,又想立刻阻止所有的箭矢攻击…… 他—— 凯克抱着头,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当时竟然喊了施放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的咒语「炼狱火雨」,他竟然对着非黑色生物喊了奥莉希尔的咒语! 如果你违背了这两个条件,你将无法再见到火元素。 违背奥莉希尔两个条件的结果,此时彷彿巨雷般轰然响彻脑海,不断重复再重复。因为这样所以他才看不到火之石上流转的光芒吗?因为这样所以他无法再见到欧薇娜吗? 他衝回棚帐区,找到了平日烹煮热食的地方。此时亨利城主派来支援他们的厨师正在烹煮早餐,柴火劈啪劈啪响着,凯克努力去看,却完全看不到往日看得到的盛开红色花朵。 一定是他太刻意去看了。 凯克放慢呼吸,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吐气,再轻轻地张开眼睛。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真的没有,凯克再次颓然坐在地上。 他很想哭,却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他真的再也看不到火元素,再也见不到欧薇娜了吗?他可以不使用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的魔法,也可以不再使用火系魔法,但是,他无法想像再也看不到火元素,也无法想像再也看不到欧薇娜的未来。 那个总是陪伴着他,帮助他通过魔法师的考试,即使嘴巴上面叨叨唸唸还是陪他练习一遍又一遍,总是在他身边很吵的欧薇娜,他真的,再也无法见到她了吗? 分不出来哪一个比较痛。 或者两个都太痛了。 凯克坐在地上,神情麻木,连起身的想法都没有了。他从未想过,他会在他以为生活将平稳地过下去的时候,同时失去两个陪伴他许久的伙伴。 他就这样茫然地坐在地上,直到迪比奇赶来,拍着他的肩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凯克僵硬地抬起头,看着低身下来的迪比奇。 迪比奇忧虑地拍拍凯克的肩膀:「你还好吗?」 凯克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木然地望着他,像是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迪比奇等了一会,凯克还是没有任何下一步行动意愿的样子,迪比奇忍不住问道:「可以站起来吗?」 凯克的眼神依然没有焦距,像是只是跟随着声音的方向转移。 总是让他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迪比奇朝一旁等候的队员说了几句话,不久之后,两位强壮的队员左右扶着凯克,再加上迪比奇的引导,将凯克带回了他的棚帐。回到棚帐后,迪比奇又努力了约一杯茶的时间,凯克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冬天没几天就要到了,由于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迪比奇只好先出去棚帐,又多找了几名队员加入轮值,守在凯克的棚帐前面,请他们有任何异状就来通知他。 6-33分不出来哪一个比较痛 6-34 菲利与伊伦特你们还在吗 第三十四节菲利与伊伦特你们还在吗 凯克呆坐了一个早上。 连迪比奇特别派人送来的早餐都没吃,咕嚕、咕嚕的肚子声响似乎跟他完全没关係,他就只是坐在棚帐内,维持迪比奇将他送回时的姿势,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 忽然他像想到什么。 他低下头,拉起脖子上的墨绿色项鍊仔细观察,发现的确能看到绿色光芒流转,又急忙拔下右耳的耳坠,看了一眼后他身体晃了一下,深吸口气后闭上眼睛,调匀呼吸后再次睁开眼睛确认:还好,耳坠上也有蓝色光芒流转。 他松了口气。 他努力将耳坠掛回耳朵,随即起身,却因为长时间呆坐差点跌倒,他用手掌撑着地面稍微活动身体才再站起来,站稳之后急忙往外面衝去。 站在棚帐外守卫的队员们,一开始还不时因为好奇与担心伸头探望凯克的状况,偷看了好几次都发现他一动也不动,也失去了再看的动力。他们虽然都十分崇拜凯克,只是平常的对话不多,没人敢进去关心或者询问他发生什么事。 凯克衝出来的时候,两旁守卫的队员都有些惊讶,对看一眼后一人跟了上去,另一人则去通报迪比奇。队员追着凯克走出棚帐区,来到附近一个空旷处,只见凯克摸着脖子上的墨绿色项鍊喃喃自语。 凯克闭上眼睛,感受风之石内的风元素流动,呼喊菲利的名字:「谷风精灵?菲利,菲利,请帮助我吧。」 随着一阵迎面的冷风,一个大约只有半个人高,全身包覆着淡绿色微光的少年从风中咻地出现,绿色眼眸中带着点无奈与疼惜,转瞬又变得轻快:「凯克,好久不见。」 「菲利……」凯克的声音哽噎,带着哭因又带着惊喜,听不出来是庆幸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风的孩子啊。」菲利的语调如同微风轻拂耳畔,有着安抚人心的温柔。 「菲利,你还在,真的、真的太好了。」凯克凝视着菲利在半空中轻轻上下,眼前有些模糊,过了片刻,他才明白那是因为自己的泪水所致。他用袖子抹掉眼中的泪水,深深呼吸几次平復了情绪后说:「我好担心你不在了。」 「我怎么会不在呢。」菲利的脸上掛着轻松的笑意。 凯克看到菲利的笑容却忽然哭了起来,他一面压抑着啜泣一面断断续续说着:「蒂雅、欧薇娜,她们、她们都不在了,我从来……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们会离开。」他说完这些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的孩子,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只是低声哭泣。 「风的孩子啊……别哭了……」菲利的劝说中有着无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凯克的问题与其说是问菲利,更多像是问自己。他又哭了一会,才抬头红着眼睛问道:「菲利,你知道我找不到欧薇娜的事情吗?」 菲利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为什么?」 「你知道的。」菲利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只是单纯描述事实。 「可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违背了约定。」菲利慢慢绕到他的身旁,在他的耳旁低声说道:「那是与神的约定。」 「我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吗?」凯克用一种像在狂风之中找到唯一遮蔽物的眼神望着菲利,期盼他能够给出一个答案。「菲利,我知道你是比欧薇娜活得还久的精灵,我,我想知道,我真的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吗?」 「活得久?」菲利的脸上浮现一个古怪的笑容。 「那是你们人类的说法。我们活着,也没有活着,我们能被看见,也没办法被看见。」菲利接着说了一连串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不懂……」凯克喃喃自语。 「我没有答案,凯克,答案在你自己身上。」菲利说完这几句话后往后退,拉开与凯克之间的距离:「记得,凯克,答案在你自己身上。」他说完这些话后就咻地消失了踪影。 「答案在我自己身上?我不懂?菲利?」凯克出神地喃喃了几句,发现菲利消失了之后,他连忙再次摸着风之石项鍊想要呼唤他出来,一连试了好几次菲利都没出现。依照过往的经验,凯克知道菲利不知道又飘去哪里了,或者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所以乾脆不出现。 既然,自己还看得到风元素,也依然可以找到菲利,他决定就先这样吧。 他深深吸口气,接下来,是伊伦特。 他伸手轻摸右耳上的水之石耳坠,闭上眼睛低声唸着:「池水精灵?伊伦特,伊伦特,请帮助我吧。」 空气中突然涌现淡淡的水气,彷彿清晨的雾气瀰漫四周,伊伦特披着一件半边露肩的水蓝色长袍,滴答一声出现在他眼前。 「凯克,怎么了吗?」伊伦特微偏着头,冷静的蓝色双眸里有些困惑。 「没事。」凯克一想到自己只是为了确认对方还在不在才呼喊她出来,这种呼唤精灵的理由,他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很难说出口。 「不,有事。」他像突然想到什么,坚定地摇摇头。他知道伊伦特与欧薇娜一直不合,两位精灵除了需要攻击黑色魔物的时候曾经同时现身,基本上不会同时出现,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我看不到火元素,也看不到欧薇娜了。伊伦特,你能帮我吗?」 伊伦特的脸上掛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如同他每次见到她一样,始终维持着平静。他期待地望着她,她却轻轻摇头,语气里听不太出来有什么情绪:「我帮不上忙。」 「你知道的,火元素并不喜欢水元素,水元素也并不喜欢火元素,除了从你口中听过欧薇娜这个名字之外,我也不曾与她有其他交集。」伊伦特说到这里,表情变得似笑非笑:「你怎么会想到问我这个问题呢?」 「我、」凯克愕然,他不得不承认伊伦特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他仍像在急流中试图抓住一根浮木,不管这样做是否合理,他还是想尽一切努力见到欧薇娜。「因为我能见到的精灵只有你跟菲利,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其他办法。」 「而且……我也很怕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想要确认能不能见到你,所以才会呼喊你你出来。」伊伦特淡淡笑了,笑容中藏着一抹落寞:「我们更怕你再也看不到我们吧。」 凯克显得有些困惑,等待着伊伦特的进一步说明。 「大部分的人都看不到精灵。如果你看不到我,我根本没有机会跟你对谈。」伊伦特的表情闪过一丝悲伤,又很快消失,回到原本平静的模样。 「你们更怕,我看不到你们。」凯克喃喃自语。 「也不是这样……只是,我很高兴你能看到我。」她温柔地注视凯克。「不过,壁炉精灵欧薇娜与火元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我们处于对立的两面。」 凯克认真思索一会,理解伊伦特话中的意思。他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伊伦特微笑着说:「不会的,没事的话我先离开了。」她一说完,随即消失在飘着水意的空气里。 见到伊伦特消失,凯克像突然失去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地。「还好,他们都还在。」他喃喃自语像安慰着自己:「至少他们都还在,都还在。」说完,他将双脸埋在双膝之中,低声啜泣起来。 6-34菲利与伊伦特你们还在吗 6-35 下雪了 第三十五节下雪了 彷彿羽毛般的白雪轻轻飘在空中,下雪了。 利摩姆的居民看到下雪了,各个加快脚步确认过冬物资:食物足够吗?柴火足够吗?房屋是否足够牢固撑过暴风雪?大家忙得好似磨盘的轴心转个不停,不敢有片刻松懈,深怕来不及在过冬前将一切物资备妥。 只有天真的孩子们欢欣地伸手,感受雪化在手心的感觉,玩得十分开心。 利摩姆北面地形空旷,之前才会将此地做为迎战黑色魔物的地点,只是也因为这样,每到冬天大雪侵袭的时候,路上几乎无法行走,风雪过去之前,几乎每家都躲在屋内度过。 凡克小队的棚帐区位在城外,少了城墙的遮蔽,且棚帐由布面与木架组成,防寒与防风的能力比一般房屋差了许多,此时,凡克小队正跟着亨利城主派来支援的人们,逐一强化固定每座棚帐。 亨利还派人送来许多物资,一方面感谢他们保护利摩姆城的居民,一方面不断提醒他们这是在利摩姆过冬的必要准备。凡克小队听从亨利的建议,先将约三成物资平均放入每间棚帐,再将其他物资收妥。 凡克小队原本因为蒂雅的事情,对亨利与桑尼都抱持着敌意,这次亨利派人来协助他们加强棚帐牢固,又送来大批物资,让不少队员们心中觉得蒂雅的事情可能真的是一场意外。 或者即使不是意外,也与桑尼无关。 毕竟谁会送这么多东西给敌人? 连原本怀疑与愤恨的斯凡,心里都不免有些动摇,开始推想会不会黛娜公主的陷阱只是她自己的计谋,桑尼也完全不知情。 只有迪比奇与巴博持相反的立场,他们提醒斯凡:纵然亨利送来这么多援助,也不能表示桑尼不知道黛娜的计谋。更进一步来说,他们甚至怀疑这是一个深入了解他们实力与对外展现桑尼慷慨仁慈的机会。 斯凡与黛娜公主之间的衝突,大家认定起因是斯凡对黛娜不礼貌,在这件事情上人们站在黛娜这方比较多。前几天蒂雅的丧礼,则让舆论导向凡克小队,不论起因为何,他们毕竟是受伤的一方,人们可没听说黛娜或者席哈克那里传出什么伤亡。 况且蒂雅毕竟是凡克小队的主要人物之一,城内不少人感谢她的勇敢与付出,而她这么年轻就死亡,更让人感到不捨。 正当舆论比较持平的时候,桑尼却来了这么一步,迪比奇与巴博无法不怀疑他的用心,然而更让他们为难的是,即便怀疑,他们也找不到拒绝桑尼援助的说法与实力。 他们无法对外说怀疑对方:对方送物资来看来是善意的举动,毫无凭据要如何怀疑对方;他们也没有能将物资往外推的实力,迪比奇三人来的时候有带些援助,只是三人能带的有限,况且他们也不清楚利摩姆冬天的情况。 空有金钱,却不能买到人力与物资。 他们需要亨利的人手帮忙加强棚帐安全,也需要这些物资过冬。假使背后真的带有恶意,现阶段他们也只能选择接受,这是他们感到无奈的地方,连要队员们小心亨利的打探都做不到。 任凭周遭人们忙碌不已,凯克就像与这一切都无关,要不窝在棚帐呆坐,要不直接跑到棚帐区外面的空旷处,在无人的地方喃喃自语,只是重复着这两件事。 迪比奇有将凯克的状况回报斯凡,但斯凡听到这些往往沉默不语,顶多回答多派人看着他。 对斯凡来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凯克相处。 他知道凯克很难过,也知道凯克还在怪他,可是他既无法安慰凯克,也无法让凯克不怪他。失去蒂雅真的太痛了,而且他自己也很内疚,基于这样的想法,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此外,他很想帮蒂雅报仇,可是他知道以凯克的个性不太希望这样做,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做。有时他也会怀疑自己,自己是真的为了蒂雅,还是他个人有了权力的慾望。这些他都没办法与人诉说,他只能选择更长时间待在棚帐,思考这些问题,偶尔听取迪比奇的报告。 大风雪来得很快。 当一切事情差不多就绪的时候,当天下午,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从早上开始飘的细雪也停了。住在棚帐区内负责协助的利摩姆居民,大喊着大风雪要来了,要大家赶紧都躲进棚帐里面,将帐口拉好闭紧。 居民们一面喊着这样的警告,一面在棚帐区内巡绕,提醒每一个人快点回到自己的棚帐。完成这样的事情才没多久,棚帐先是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停住,接着又晃了一下,停住。 剧烈的摇晃带着冰冷的寒意猛然衝撞棚帐的布面,风打在布上的声音,颯颯作响,彷彿暗夜里的咆哮;雪渗进来的寒意,让人彷彿置身冰块之中。 每个人听到这样的声音,感受这样的寒冷,自然而然裹上亨利送来的厚冬衣与厚毛毯,躲在棚帐中不敢外出。无聊的时候发呆,饿得时候吃存放在棚帐内的食物,捱过一天又一天。 大风雪一连刮了三天,每个人就待在棚帐中三天。 直到风雪渐缓,大家才赶快趁机外出。凡克小队的人们第一次见识到利摩姆大风雪的情况,终于深刻体会为何利摩姆居民们会这么紧张,因为几乎没办法出门走动啊。 按照居民的说法,大风雪停歇之后,会有大约两天至五天的空档,之后又会碰上另一波新的大风雪,持续循环直至春天来临。凡克小队的人们,此时依照居民的建议,赶快往自己棚帐内补上领取的物资,以及互相帮助补强被吹坏的棚帐。 忙完这些之后,大家才央求厨师煮些好久没吃的热食,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午餐。 「斯凡队长呢?」 「凯克魔法师呢?」 大家在用餐的时候,不禁想到队伍中两个最主要的人物,只是都没有看到他们。他们不知道为何很久没看到斯凡队长了,现在很多时候都是迪比奇指挥棚帐区内的日常运作。 至于凯克魔法师,大家心中都有些担心他的状况。根据轮值守卫工作的队员所说,凯克魔法师看起来都还好,只是发呆的时间多了很多,不过,大风雪来的时候大家各自回棚帐,所以没人清楚凯克魔法师的现况。 队伍中一个主要人物永远离开他们,另外两个主要人物的状况也都很差,这不免让队员们有些担心。 雪停之后,春日将至。他们也即将啟程前往斯凡被分到的土地,未来他们会过得很好吗?他们会在未来的王国之中,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吗?有些人期待、有些人烦恼,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期盼的事情:冬天赶快过去吧。 6-35下雪了 6-36 相同的受困与不同的受困 第三十六节相同的受困不同的受困 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 外头风雪不停,只能困在室内,哪里也不能去。 是什么时候呢?好像也没有多久。 斯凡坐在棚帐内,听着外面的风雪声音,趁着声音渐歇的时候,打开棚帐入口的一角看看外面。放眼望去,几乎全是雪白的世界,只有棚帐顶部偶尔露出一些布面的顏色,然而受限于视野范围,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白茫茫一片,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风雪大的时候外面的声响固然使人畏惧,让人担心棚帐是否能撑过下一次的震盪;风雪渐歇的时候,又令人觉得这个世界静悄悄,无声的孤寂让人心里发慌。 斯凡不知道为何想起前年,那段被困在独立佣兵据点的日子,外头同样雪茫茫一片,同样受困在室内,但是心情……却很不一样。 那时有不是很熟悉,看起来有些冷漠的蒂雅。呵,后来比较熟悉之后,她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样子比较多啊;还有从离开普诺尼兹城后就一直陪伴他、鼓励他的凯克,不时闹些生活上的笑话。 当时他其实很羡慕蒂雅拥有凭着一己之赚钱的能力,也很羡慕凯克从小有人照顾,才可以对很多需要打理的日常事项弄不清楚。 不像他。 外表必须装得很有勇气、很有自信的样子,心里深处却担心未来不知道怎么过。他的战斗技巧在大自然面前渺小无比,比不上这名纤细但独立自主的女孩。 她的野外求生能力这么强:了解气候的危机,深知如何追踪动物、具有耐心与毅力等待,从小磨练出可靠精确的技巧捕捉猎物。她冷静独立的样子,让他察觉他困在自卑恐惧之中。 是的。 他自卑:他自卑于他的身高、他的出生、他长久被父亲放在别人家,让他產生他是否不值得被爱的疑问之中;他恐惧:他恐惧他会再被谁拋弃,恐惧哪一天受伤之后会落到艾德华老师的下场,前提是他还得先达到艾德华老师的能力与经歷。 不像他。 外表表现出很能干、对凯克的烹煮与家事技能无奈的样子,心里深处却渴望自己也能像凯克一样被照顾被关爱。他的能够自主让他难以依赖别人,比不上凯克看起来无措却能坦承弱点获得更多帮助。 是的。 他羡慕:羡慕凯克从小有妈妈照顾,不像他从小得学着照顾自己,甚至还得照顾艾德华老师的起居;他羡慕:羡慕凯克从小有白鬍子老师与其他魔法老师带领,有问题能获得解答,不像他只能自己趁机偷学。 或许因为他对蒂雅的自卑,让他只专注在如何获得更大的成就,即使感到蒂雅的好气也视而不见;或许因为他对凯克的羡慕,让他只想表现出从小的经歷造就了他的能干,无法像凯克表达他的脆弱。 是不是太晚了呢? 斯凡坐在棚帐深处,望着棚帐口的缝隙,此时风雪虽然渐歇,冰冷的空气仍不时从缝隙处灌入,但是他不想掩紧棚帐,在这样彷彿永远受困的时间里,他需要喘息。 已经太晚了吧。 斯凡面无表情望着缝隙,好像正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吧。 外面下着大雪,被困在屋内哪里也不能去。 凯克坐在棚帐内,一动也不动,外头风声是怒吼咆哮或者咻咻不断,跟他似乎都没有任何关係。同时失去蒂雅与欧薇娜的痛苦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他根本不想再关心外界变化。 大风雪来袭之前,他也只是看着凡克小队的队员们在他的棚帐忙进忙出,一会搬进很多食物,一会棚帐外头传来碰碰作响。有人跟他说大风雪要来了,要储备食物;有人跟他说风雪可能会吹坏棚帐,要加强固定。 只是,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係呢? 凯克就这样怔怔坐着发楞,看着大家忙碌、大家离开、大家为他闭紧了棚帐的入口,他仍然继续怔怔地坐着,心里知道不应该这样却提不起劲。棚帐外的大风雪似乎给了他最好的理由:不是他不愿意做些什么,而是他无法做些什么。 他就这样继续坐着,饿了吃些东西,累了倒头就睡。 突然外头像是完全安静了下来,时间的流逝好像也跟着完全停止了。这样寂静的世界如同他寂寥的心境。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想起之前三人受困在大风雪里的时光,感觉好像过了很久,认真回想,不过是前年的事情而已。 三人待在屋内哪里也不能去,斯凡与蒂雅常常催促他练习魔法,才能在春天时逃离想要捉走他的人,离开独立佣兵据点。起初他烧坏了租的地方,让三人后来只能住在同一间房子,还因为这样他得在冬天跑到屋外练习。 即使当时受困的日子有着种种不便,生活空间受到限制,但那是他第一次可以跟蒂雅共同生活这么长的时间,他心里还偷偷高兴了一阵子。也是那时候,三人一起住一起用餐,彼此更加了解对方的优点与缺点,加深了伙伴的意识。 斯凡与蒂雅没有拋下他,反而努力想从不知名的佣兵里救走他。 他们没有自己离开,反而督促他赶快学好魔法一起突破难关。 这些点滴让被困的日子变得不一样,这都是因为有他们的陪伴。 越想起这些,凯克就越觉得难过。那些无聊的、平淡的、烦闷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却都变得弥足珍贵。他一面回想,一面溼了眼眶,再一次后悔自己不懂得珍惜,再一次懊恼自己失去了蒂雅与欧薇娜。 他也不禁想起当时三人中的另外一个人——斯凡,他是他最好的朋友,陪伴他度过丧母之痛,带着他走到今天的人。在这场大风雪之中,他是否跟他一样被困在棚帐之中,是否跟他一样想起前年那段受困的日子呢? 他们一起努力了这么久才走到今天,他相信斯凡一定也不愿意蒂雅就这样离开,他们都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啊! 他,有办法不再怪罪斯凡吗? 有办法跟他重归旧好吗? 风雪不知道哪时又开始渐渐呼呼吹了起来,棚帐慢慢有些起伏震盪。 外面的风雪困住他的活动,一如这段时间苦痛困住了他的心。他是否常常错过时机,想要採取行动才发现情况又回到原点;还是,他仍有机会改变自己,就从下次风雪渐歇时开始做些什么吧? 凯克坐在棚帐深处,像是正在想些什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想。 6-36相同的受困与不同的受困 6-37 走向不同的道路 第三十七节走向不同的道路 风雪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减缓,一阵比一阵短。 覆盖在棚帐上头的积雪逐渐消融,新雪覆上的速度追不上消逝的速度,棚帐渐渐露出原来的面貌。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也不知道从谁开始,闷了半个冬天的凡克小队队员们不顾外面仍然很冷的情况,纷纷跑到棚帐外,简单活动身体、聚在一起吃喝聊天,还有些队员们彼此对练,消耗长时间憋着的烦躁。 凡克小队的队员们,之前大都是佣兵、想突破的士兵,还有少数马基恩阁下派来参加的商团护卫,大家既有面对黑色魔物的勇气,对自己的战斗技巧也很有自信,战胜黑色魔物之后,城民们感激与崇拜的目光,让他们更加相信自己与团队的能力。 没想到,斯凡被引诱陷害与蒂雅死亡,一连串的事情让队员们都无法接受,再加上暴风雪来袭只能窝在棚帐内哪里都不能去,很多人的心情鬱闷,烦躁感找不到出口,所以有人开啟对练后,越来越多人参与。 打斗的吆喝声与身体碰撞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引起斯凡的注意,他想起迎战黑色魔物前大家一起训练的日子,不自觉拉开棚帐走了出去。凡克小队的队员们看到斯凡,有些停下打斗行礼、有些朝他招手要他加入、有些打得激烈得对他吆喝一声。 大家的反应虽然不同,相同的是,斯凡都从他们目光里感受到欢迎与期盼。 他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想起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与努力,忽然意识到未来他将继续肩负起带领他们的责任,他的人生已不再只有凯克与蒂雅,还有在这里相信他的每一个人,以及未来他将统治的人们。 不知道为何他有种心情变得不同的感觉,也不是说他放下了为蒂雅復仇的想法,也依然能感受自己对黛娜的愤恨,但就是不一样了。这种感觉模模糊糊,他没办法分辨得很清楚,只是觉得原本挫折、自责、麻痺的心情渐渐消失,重新找回支持内心的力量。 他吆喝一声,加入一组邀请他对练的队员。 好久没认真活动身体,应该好好锻练一番了。 风雪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减缓,一阵比一阵短。 空气无法保持同样的严寒,雪一点点融化,地面变得湿滑不堪,行走的时候要十分小心,然而只要风雪完全停歇一两天,融化的雪水似乎全被大地吸收,地面变得更加硬实,走路时只要避开仍然泥泞的地方,踩踏反而变得更加安心。 外面人们走动的声音、讲话吵闹的声音,以及之后越来越多的打斗对练声音,逐渐引起凯克的注意。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风雪完全停了吗?可以出去了吗? 当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棚帐入口,掀起了棚帐。外面冰冷的空气迎面扑来,他没有低头躲避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气,长时间关在棚帐中,他发现自己远比自己想像中还想念自由自在流动的风。 蓝色的六角形冰晶,似乎串在淡绿色细丝上面,摇摇晃晃摆动,有时淡绿色细丝突然涌现,形成一道轻薄的绿色布面,上面点缀好多好多的蓝色冰晶,由上方从不同角度下滑。 凯克不自觉伸手去摸。 淡绿色细丝滑过指尖,蓝色六角冰晶停在指头上带来冰凉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自然而然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如同新芽挣扎着窜出地面,又像毛毛虫破蛹变成蝴蝶,他感到自己重新和世界脉动相连,感受到元素流动的愉悦。 或许因为仍然很冷的缘故,也或许因为长时间的受困使大家忘记守卫凯克这件事。此时棚帐外并没有任何凡克小队队员守着,凯克走出棚帐,尽情地伸展身体。这个世界跟风雪来袭之前并没有不同,但他知道一切对他而言不同了。 从他再次微笑开始,他发现自己仍然拥有微笑的能力、感受世界变化的能力、看到元素流动的能力,并非他忘记了蒂雅死去的难过,也不是他不再气愤斯凡与黛娜,而是他知道他可以接纳这些难受的情绪,重新再站起来了。 蒂雅温柔的声音彷彿又再耳边响起:「答应我,不要难过太久,好好活着。」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打从心底点头,觉得自己能够完成蒂雅最后的心愿。 他知道蒂雅的死对他来说,没有这么容易接受与平復,或许之后还是会难过,感到后悔与自责,只是他也知道,他拥有可以克服这些负面感受的力量,可以跨越过去,未来好好活着。 他慢慢地走出棚帐区,沿路上虽然有人注意到他,却没有人说些什么或想做些什么。也许是他的神情已经跟之前截然不同,也许大家还沉浸在终于脱困的兴奋之中,没有人察觉凯克向外走了出去。 迪比奇坐在自己的棚帐里,前方坐着巴博与维塔利耶。自从风雪渐歇可以外出行走,慢慢掌握住风雪之间的空档有多久之后,迪比奇就分别去两人的棚帐,请他们开始着手安排春天队伍要前往统治地的事宜。 他请巴博前往城中调查,桑尼国王与博德族长的动态,城卫兵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调动,桑尼或博德有没有什么新加入的人手等等,以及城民们过了一个冬天之后对于斯凡的看法有没有变化。 他请维塔利耶盘点过冬后剩馀的食物,国王发下的奖赏与商团的资助加总在一起的金钱,以及旅途过程中需要用到的物资等等。他另外委託佣兵老师,在可以啟程的时候回去找马基恩阁下,带着他这段时间汇整资讯的信函。 如今巴博已去过城里两次,维塔利耶也盘点完成棚帐里的物品。他听着两人的报告,脑海中不断推演春天来临的各种状况。有利的是:至今没有听到桑尼国王或者黛娜公主有调派人员的行动,城民们经过一个冬天,似乎也淡忘黛娜的事情,没什么人讨论。 不利的是,虽然当时亨利城主送了很多物资来棚帐区,不过只够他们度过冬天与春天十几天吧。他们手上还有很多金币,但是不清楚春天时物资的流动与採买金额。 即使保守估算,这些钱要购买前往统治地旅程上的食物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他们不清楚统治地的状况,不知道还要投入多少资源建设,才能更快回復统治地的生產与经济。 这让长期担任商团管事的迪比奇感到困扰。 此外斯凡与凯克的情况也让他担忧,听说他们两人到今天连一步都没有踏出棚帐,不知道两位现在的状况如何了。此时,迪比奇又听到外面传来打斗与吆喝的声音,这些声音他之前就听过了,当时只觉得幸好凡克小队会自动自发展开训练。 不过现在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他站了起来,简单跟巴博与维塔利耶说句今天会议到此结束,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掀开棚帐走了出去。 6-37走向不同的道路 6-38 淡淡酸涩的忌妒 第三十八节淡淡酸涩的忌妒 当天晚上,斯凡感觉自己的身体与心情都是入冬以来最舒畅的时刻,可能因为他与队员们好好对练了几回,也可能因为他发现队员们对他的信赖依旧,也或者,迪比奇见到他时露出肯定的眼光。 他带着轻松的心情躺在棚帐内,仰望棚帐顶端。 看着、想着,他又想起黛娜。以现在的状况看来,无法在利摩姆对黛娜復仇,一方面舆论对他不利,另一方面他不想与桑尼为敌。倘若他在利摩姆发动攻击,桑尼不论是为了保护妹妹、确保城民的安危,或者维护国王的威严,都无法不派人参加战斗。 还是先这样吧?毕竟桑尼在这个冬天帮他们这么多了。 之后再復仇吗?斯凡翻了一个身。 他侧着身体,眼睛盯着棚帐内侧。 你真的可以忍受吗? 你一定要为蒂雅復仇! 看着那个可恶的女人,如何拐骗你与陷害你,让你落到现在的地步,从一位人人景仰的勇者,变成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无礼恶人! 他闭上眼睛。 心里面要他復仇的声音不断出现,他想拋开,试着去想今天对练时的舒畅感、想着队员们对他的信赖、未来该如何发展自己的土地等等。 只是,没有用。 负面的想法如同綑绑货物的绳索,紧紧地绑住他的心,让他动弹不得难以逃脱。他越想思考别的事情,復仇的念头就更加鑽入他的内心。 我,怎么了? 还是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棚帐的角落漆黑,彷彿他的内心世界,白天的光无法照入,又没有人可以拿着灯火进来,始终是一片黑暗。 斯凡又翻身,仰望着棚帐顶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黑暗的念头一直朝绕着他,他没有办法放下復仇的想法,即使他还记得这是蒂雅最后的心愿,也无法。 復仇,是为了蒂雅吗? 这个自问已经不知道出现了第几次,他心里也早已有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当然不是」,不是只为了蒂雅的死亡,而是为了他自已被陷害、被污衊的痛苦。更让他害怕的是可能还不止如此。 他闭上眼睛,要自己停止思考。 就这样睡着吧。 隔天早晨,斯凡又在外头对练的声音里面醒来。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睡着的时候可能已经很晚了。昨天除了对练之外,迪比奇也找他简单报告过现况:随着风雪一天天变小,推断再过不久春天即将到来,他们也该前往北方了。 他想起昨晚睡着前最后的念头:前往北方之前,得找凯克谈谈。如果他要復仇的话,他需要和凯克取得共识,他需要凯克的力量。 凯克会愿意协助他吗? 从他们认识以来,凯克一直支持他、帮助他,包括后来他出来当冒险者,甚至决定消灭黑色魔物,凯克都一直跟随着他。虽然他前阵子这么生气,但那只是一时的吧。 斯凡挺身坐了起来,使用棚内储存的融化雪水简单梳洗,推开棚帐走了出去。 即使很久一段时间没去了,他还记得凯克棚帐的位置,同时他也察觉他有多久没有去找凯克了:他们明明是如此好的伙伴,究竟从何时改变的。 他走到凯克棚帐,棚帐入口轻轻闔上,他在门口简单打招呼后就推开走了进去。依照凯克过往的习惯,现在可能还在睡觉吧。没想到棚帐内空无一人,此时他听到肚子传来咕嚕咕嚕的声音,决定还是先去吃早餐吧。 从昨天开始,他就跟着大家一起去厨房附近用餐。 由于风雪的关係,大家长时间都靠着棚帐内的存粮过日,也不算到难以下嚥,只是比起烹煮食物的滋味自然是差了一大截。迪比奇聘请的厨师与亨利派来的厨师,也在风雪减弱渐歇的时候,主动重新开始料理。 棚帐区内的烹调环境比不上城内,但也是器具齐全,再怎么样也比得上因为方便储存所以製作得硬梆梆的存粮好,所以自从厨师开始料理之后,只要他们有做,到了用餐时间四周都是坐满了队员。 询问两位厨师们为何会提早开始工作,他们的答案也诚实到令人捧腹:因为他们自己也很想吃啊。 今天早餐很简单,一碗加了切碎肉乾的马铃薯浓汤,配上一块稍微烤过的硬麵包。将麵包随意撕碎,沾着温热的马铃薯浓汤吃,吃完之后再将马铃薯浓汤喝光。专业厨师们的调味技术很好,每个用餐者吃起来都十分享受的样子。 还有不少人喊着要再来一份,只得到数量有限的回答。 斯凡就在这样热闹愉悦的气氛里看到了凯克。 凯克坐在一个稍微跟大家保持距离的角落,也不知道是大家刻意避开他,或者是他避开大家。以凯克在凡克小队里的地位,斯凡想应该是后者比较多吧。 凯克吃得津津有味,他吃的并没有很快,和旁边有些队员们狼吞虎嚥的模样不同,他将麵包撕碎之后,将整块麵包浸入马铃薯浓汤,吸饱了汤汁后才拿起来,放进嘴里时还吸吮了指尖,一副这是多么难得的美味。 斯凡心里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这才是凯克,他一直都很享受美好的食物、大自然的变化与尝试魔法的乐趣之中,跟生活忙碌紧张的他不同。 他感到心里又浮现那种淡淡酸涩的忌妒。 他走近凯克。 凯克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变得面无表情。 斯凡也没有多说什么,找厨师先取了一份早餐,走到凯克的身旁坐了下来。凯克也没说话也没走开,只是继续用着早餐。跟凯克享受早餐的用餐方式不同,斯凡的进餐速度很快——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与过多的生活劳务让他习惯吃得很快,这几年才在尤里大叔的美食手艺之下稍微有些改善。 此时斯凡心里寄掛着他来找凯克的目的,毫无意识用着平日的用餐速度,甚至比平日更快一些,反倒比凯克更快吃完。他吃完之后将木碗放到洗碗区,坐回凯克身旁,也不说话。凯克依然继续用餐,既没有搭理斯凡也没有要他离开。 凯克吃完之后,也将木碗放到洗碗区。斯凡则跟着他走过去,等在一旁。等到凯克往回走的时候,斯凡低声说道:「我们聊一聊吧。」 凯克低头望了斯凡一眼,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个头,淡淡回了个嗯。斯凡走在前面,比了一个跟我走的手势,凯克则跟上,两人一路走到斯凡棚帐入口。当斯凡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凯克才忽然说道:「去我那里吧。」 斯凡回过头,表情有些疑惑。 「走吧。」凯克也没多说,转身就走,斯凡也只好跟了上去。 6-38淡淡酸涩的忌妒 6-39 难道你不想为蒂雅復仇吗 第三十九节难道你不想为蒂雅復仇吗 凯克自己也不太懂,为何会坚持斯凡来他的棚帐,而不愿意去斯凡的棚帐。他一路走,一路想刚刚心中冒出的排斥感从何而来。 脑中的想法模模糊糊,心中的感觉却很明确——他不想去斯凡那里。 直到走到自己棚帐入口,路上一连串闪过的片段才终于成形,凯克脸上不禁浮现一个苦笑:他没想过自己也会对迪比奇等人產生忌妒之类的情绪。 现在仔细想想,每当去斯凡的棚帐,常看到他们在讨论事情,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就有种他的好友被夺走的感觉吧。另一个更深的排斥原因,则是他发现他难以插入那些讨论之间,也不想弄清楚那些讨论的内容。 不过由于他本来就打算春天之后,以吟游诗人的名义到四处走走——魔法师凯克实在是太显眼了——甚至打算……邀蒂雅一起去的,想到这里,凯克有些难过,总之,他原本就没把迪比奇与斯凡讨论的未来放在心上,自然没去察觉自己心理层面的变化。 如今他才意识到:他不想承认斯凡不再只是跟他到处冒险的好友,也不想承认过往的日子永远都回不去了。 「凯克?」 凯克停在棚帐入口好久,斯凡忍不住出声叫他。 「进来吧。」凯克明白现在并非深思的时机,他推开棚帐,往内走了进去。棚帐内光线与透气都不好,今天外头也没有很冷,凯克索性打开入口,让光线照进来,呼吸起来也舒服多了。 凯克走进去,顺手拿了地上的一张坐垫,摆在内侧床铺旁边。他直接坐在床上,指着坐垫,对斯凡说:「过来坐吧。」 斯凡也没说什么,直接坐下。 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斯凡望着凯克,又看看棚帐内的样子:凯克看起来还好,只是脸庞变得有些消瘦,棚帐内则维持他的房间一贯的样子,没有人打理,有些杂乱,吃完的袋子与空的水桶被搁置在一个角落。 凯克也望着斯凡:斯凡看起来气色还可以,似乎有点变瘦,不过他原本就不胖,他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变瘦了。 两人互望了一会,凯克说道:「说吧,你说要找我聊一聊的。」 斯凡点头。 只是他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起头。 「你明年春天跟我一起到我的、土地去吧。」斯凡本来想讲国家,只是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还没准备好成立一个国家。 凯克看着他,静静地摇摇头。 「为什么?」 「我想去走走,本来就这样想了。四处走走看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精灵,也看看各地的元素是否安稳,同时也要实现跟元素之神的约定。」 「元素之神的约定?」 凯克点头。「宣扬祂们的名字。」 斯凡安静了下来,的确,他记得凯克运用元素之神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宣扬祂们的名字,只是一定要现在吗? 「一定要现在吗?」斯凡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自己将这个自问自答的问题说了出来。 凯克的表情带点疑惑。「不然,要哪时候?」他不懂斯凡的问题,在他看来,黑色魔物已经被消灭,他们也拿到了奖赏,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不现在去做的理由。 前阵子因为蒂雅的死对他来说打击太大,让他失去活下来的意志,如今他已明确知道他还是可以继续往前走,那就更没有改变原本想法的理由。反过来说,离开这里对他来说,或许可以更快从蒂雅的离去里走出来。 「可是,蒂雅呢?」 凯克的表情已经从疑惑转为困惑。他不懂斯凡此刻提到蒂雅的原因,刚刚斯凡不是在问他要不要去他的土地吗?这跟蒂雅又有何关係? 「我不懂你的意思。」一想到蒂雅,他的心底就无法控制地產生一股愤怒的情绪。即使他知道蒂雅的死不能全怪斯凡,但毕竟是斯凡的行动导致了蒂雅的死亡。如今他又有何立场提起蒂雅的名字。 斯凡感受到凯克的愤怒,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僵硬,只是他又想,或许正因为凯克对蒂雅仍有愤怒的情绪,这件事情才有机会。他想清楚之后,接着说道:「蒂雅死得这么冤枉,你不想替她復仇吗?」 「復仇?」凯克的语气不知是愤怒多一点,还是迷惑多一点。 「对,跟我一起替蒂雅復仇。」斯凡的语气则是很肯定,他的双眼对视着凯克的双眼,充分传达他坚定的意志。 「可是、可是,蒂雅不想我们为她復仇啊,你也答应了不是吗?」凯克不懂斯凡的想法。他明明知道蒂雅死前最后的心愿是要他们好好活着,不要替她復仇,为何还这样说。 「那你不想为她復仇吗?」斯凡还是看着凯克。 不想吗?如果斯凡前些日子问他,他可能还会有些犹豫。的确他的心底没办法接受蒂雅就这样离开,也曾想过要为蒂雅復仇,只是当他度过冬天从棚帐中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境改变了。 「不想了。」凯克回视斯凡,表情平静地说。 斯凡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为什么?蒂雅死得这么突然?要不是因为黛娜的陷阱,蒂雅根本不会离开我们。明明、明明都度过了。」斯凡说到后面,语气从愤怒变得有些哽噎。 凯克第一次发现,原来斯凡也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或者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却下意识拒绝理解这一点,可能他觉得这是斯凡应得的惩罚,他并不想他好过。 即使他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也知道自己可以慢慢走出去,此时他却不想安慰或者开解斯凡。他的确答应了蒂雅要好好活着,但这并不等同他要原谅斯凡的错误,以及黛娜和席哈克的恶意。 「跟我一起復仇吧!难道你不想为蒂雅復仇吗?」斯凡愤怒的情绪突然压过难受的感觉,他抬起头,用一种几乎是压迫与凶狠的语气逼问着凯克。 「我答应过蒂雅了。」凯克只是平静地回答。 「况且,」凯克顿了一下,用着彷彿想看入斯凡灵魂深处的眼神,静静地望着他:「你希望我怎么跟你一起復仇呢?」 「使用魔法的力量?你知道光凭我的魔法不足以打败黛娜他们,即使勉强打赢,也不可能打赢桑尼的士兵与利摩姆的人们。」 「还是运用元素之神的力量?你自已也知道元素之神的力量不能用在黑色以外的地方。我已经受到惩罚,我很肯定这一点。所以,你希望我怎么跟你一起復仇?」凯克直视着他。 他的想法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过,他深刻了解到蒂雅为何不要他们復仇:因为蒂雅的一生几乎都为了復仇而活,为了过去而活,才不希望他们也走上同样的不幸之路吧。 「我……」斯凡语塞。同时,他也在凯克澄澈的眼神里,再次认识自己的丑陋。 6-39难道你不想为蒂雅復仇吗 6-40 陪我走下去 第四十节陪我走下去 即使丑陋又如何,他一直都是这样活下来。 小时候偷看达兹老师上课,寄住在艾德华老师家里等到长大后就离开,又或者一路以来靠着凯克实现自己的心愿。 他知道的,他知道凯克一直没有跟他一样,想要手中握有更多东西,掌握更多力量才能保护更多人。他也知道,蒂雅也没有跟他一样,想要将权力握在手中。 即便如此又如何,他只能选择这样活下来。 他明白。凯克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他依然认为以凯克自身的魔法能力,还是能带给他很多帮助,不说别的,光凭凯克过往的名声,对其他势力来说就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存在。他不愿意放弃,努力回刚刚凯克的说法,想要从中寻找说服他的契机。 「等等……你刚刚说……你已经受到惩罚是什么意思?」仔细思考凯克的一字一句,斯凡才发现凯克很肯定地说元素之神的力量不能使用在黑色以外的地方,还有他受到惩罚? 「嗯。」凯克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痛苦与恍惚。「我……我看不到欧维娜了,也、也看不到火元素了。」他说得断断续续,似乎并不想将这些话说出口。 斯凡听到后一时有些呆滞。 他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从小跟凯克认识这么久,虽然他从未亲眼看过欧薇娜,但他清楚欧薇娜在凯克心中的重要性,可能不亚于蒂雅。 「为什么会这样?」斯凡愣了片刻,最后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我、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那次为了就蒂雅,我、我不小心使用了火之女神奥丽希尔的力量吧。」凯克的语气彷彿呢喃,表情始终恍惚。 「我不知道。」斯凡看着凯克,「我不知道发生这样的事。」 斯凡说完这两句之后,也不知道能接着说什么。当时的一切都如此突然:他落入黛娜的陷阱,蒂雅死亡,他陷入愤怒与自责的情绪之中,凯克对于他的愤怒与指责也让他难受。 如果他早知道凯克发生这样的事,他还能做些什么吗? 没有……他发现他无能为力,即使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凯克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快要听不见。斯凡自己也不明白是出于想要安慰凯克,或者单纯想听清楚他的话,他往凯克坐近了一些。 「我根本无法为蒂雅復仇,我也不想违背她的心愿,而且,」凯克重重地握着斯凡的肩膀,「我也不想你为了蒂雅復仇。」 「我们想要抓住的东西越多,我们失去的就越多。」凯克凝视着斯凡,眼神里是一片真诚与平静。 斯凡沉默了。 面对凯克这样真心的劝解,他反而不知道该回什么,他并不想坦承自己的内心,更不想让自己最好的朋友知道自己丑陋的一面。 「可是,不管是否要为了蒂雅復仇,我需要你陪我走下去啊。」斯凡压着声音喊道。 想着凯克的话,以及一路以来的过程,他懂凯克为何会有这样的体悟,只是不管他怎么想,他都觉得他需要凯克。 即使有的时候忌妒他,有的时候羡慕他,但是他也依赖他,一如他依赖自己。或许斯凡是真的认清凯克将要离开,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深刻感觉他无法接受凯克离去。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我了。」凯克的话说得很慢,几乎接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彷彿希望斯凡能将每个字听进心里。 「自从迪比奇他们来了之后,我知道,你不再需要『我们』了。」凯克举起手,阻止斯凡的辩解,他接着说道:「从迪比奇来了之后,你通常都找他们讨论事情,很少找我们了。」 「我说这些,」凯克的语气有些无奈,他顿了一下才说:「并不是要怪你。蒂雅跟我都对治理土地的这些事情没有兴趣。我也不想做这些。」 斯凡本来一脸想要说什么的样子,被凯克阻挡之后默默听着,此时点点头,像在思索些什么。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僵持,彼此似乎都理解这些对话内容需要时间消化,两人都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斯凡才轻轻地说:「我没想过你会有这些感觉。迪比奇他们所说的很多东西,我之前也不懂。我需要他们帮助我,我也还在了解与学习。或许,我花了很多时间跟他们在一起,但这并不表示我不再需要你了。」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斯凡。只是,你需要我什么呢?」凯克的话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接近自问自答。 我需要凯克什么呢? 或许是凯克恳切的心声影响了斯凡,他下意识照着凯克的问题去思考——名声吗?的确凯克过往的名声可以达到遏止其他势力的效果,只是若没有展现相对的实力,也不可能持久。 魔法吗?刚才凯克已经说过,元素之神的力量已经证实无法用在黑色以外的地方。凯克本身的魔法能力,他自己也知道无法造成大规模的伤害。 那他需要凯克什么? 为何不想让他离开?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斯凡仍在思考,凯克或许将这次的交谈视为离开前最后的谈话,也只是默默坐在旁边,不时看着斯凡的脸孔与表情。 他们都长大了呢。 跟记忆里最初那个被欺负的孩子相比,多了许多沉稳与自信。 「朋友吧。」斯凡低声说道。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但深入去想之后才发现,他真正需要凯克的并不是名声或是魔法,而是,凯克是唯一真心对待他,和他平起平坐将他视为朋友的「朋友」。 凯克愣了一下。 他没想过斯凡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回过头来想,斯凡周遭的确没什么朋友,他与迪比奇或者凡克小队队员之间的相处,大多是上对下的态度。他想起前些日子的自己,觉得一切都无「人」可说,说不定,斯凡也是这样吧。 那他应该因为这样就留下来,继续陪他走下去吗? 不! 他没想过答案会如此迅速清晰地浮现。 「斯凡,」凯克凝视着斯凡的双眼,真挚地说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们才更应该支持彼此走向自己的未来。」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我,是迪比奇他们,不,或许应该这么说,自从我们接受马基恩阁下的资助之后,你所想要的未来与我想要的未来,就不在同一个地方了。」 凯克的话说完,轮到斯凡愣住。 他找不到反驳凯克的话语。 事实如同凯克所说,如果是真的朋友,就更应该支持彼此走向自己的未来,他不该,也无法强硬要求凯克继续陪他走下去。 「让我想想吧。」最后,斯凡只能留下这段对谈暂时告一段落的结尾。他离开凯克的棚帐之前,转身对凯克又问了一句:「你也再想想好吗?你真的不要继续陪我走下去吗?」 斯凡说完,转身离开。 留下他的话语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棚帐入口的凯克。 6-40陪我走下去 6-41 我不会再劝你留下来 第四十一节我不会再劝你留下来 而后,斯凡与凯克两个人都没有再深谈。 两人并没有刻意避开彼此,只是双方的活动范围不同:斯凡忙着与迪比奇、巴博、维塔利耶开会,讨论之后的种种安排;凯克则趁着天气尚可的时候,前往附近空地找菲利或伊伦特,多接触元素与魔法。 偶遇多发生在用餐处,两人也只有打个招呼而已。 斯凡这段日子并非没有思考凯克的说法,只是越去想这件事,他越找不到突破口。他知道凯克说得没有错,未来前往他的土地之后,凯克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进一步来说,他也没有帮忙的意愿。 既然找不到说服凯克留下的方法,斯凡也不想再从凯客口中听到他想离开一事。 对凯克来说,他也不知道还能跟斯凡说什么。斯凡要他多想想,但是他已经想过很多遍,从战胜黑色魔物之后就在想了,他跟着斯凡前往北方土地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对迪比奇等人所说的东西也都不懂,也没有了解的意愿。 进一步来说,想得越多,他越想离开。 自从蒂雅死后,他就发现他与斯凡不知道哪时开始,注定走向完全不同的未来,他们或许曾经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只是他们的目的始终不同。 妈妈死后,他无处可去,单纯想跟着斯凡一起冒险,后来,他了解更多事物,渐渐明白自己的使命:身为少数能看到元素与精灵的魔法师来说,他的魔法能力强大,但那是为了让更多人发现祂们的存在。 越多人认识祂们、信仰祂们,祂们才越可能继续存在。 以前他只是模模糊糊有着这样的念头,直到他看不到欧薇娜之后,他未来该做什么才越来越清楚。 他有他自己该做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风雪渐渐消失,连地下的融雪也渗入大地消失不见,地面从零星泥泞转为大片乾硬。 凯克知道动身的日子快到了。 他原本犹豫该选哪天离开,是否该跟着凡克小队离开利摩姆的时候一起走,后来又觉得根本无关紧要。既然他们要分开,那他哪一天走都是一样吧。 他趁着天气好的日子进城买了乾粮,数量并不多,想说路上还可以再买。之前斯凡已经将桑尼发下的奖金,发给每位队员,身为最主要攻击力量的凯克,自然也领了一大笔奖金——大概是他之前冒险总和的数倍,省点用的话足够一家四口吃穿四、五十年。 斯凡未将所有奖金都发下来,他向队员解释,这笔奖金一部分要返还当初资助他们的商团,一部分作为未来管理领土的资金。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斯凡的决定,但是基于当初就没有约好如何运用奖金,所有人只得接受了这个安排。 毕竟大部分的冒险者,心底深处最渴望的就是未来有一个稳定的归处,而斯凡得到的奖励:收復黑色魔物侵占领土的一半,以及未来发展过程中能获得的利益,才是如今大多数队员们目光的焦点。 一小块土地,可以拥有自己的家园。 一大片土地,可以成为长久收入的来源。 虽然有些冒险者是因为喜欢这样的生活,才以此为生,不过无法从成规的工作里得到可观的收入也是另一个原因。假使可以从斯凡未来的国家中得到土地、工作、甚至是令人景仰的地位,谁会不想要呢? 幸运的是:队员们大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于如何管理土地或者人民一无所知,并没有什么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例如直接来找他讨要什么职位;相对来说不幸的部分也是如此:他们能用的人手很少,斯凡自己也不想太多商团的人加入,担心队员们会反弹。 再加上他们与克罗帝王国、博德家族等势力之间的局势不明,现在也还没馀力顾到此部分了。眼下斯凡与迪比奇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在如何顺利前往北方的领土,后续建设与管理的部分就等到当地再着手吧。 仍是有少数队员决定离开,大约佔了五分之一的人数。 他们之中有些人当初是真的想要保护家园,所以投身对抗黑色魔物;也有些人是为了替家人復仇,现在只等春天到来后再去寻找家人,心里怀抱着些许希望,是否黑色魔物消失之后,家人们会意外地回来。 还有些人在对抗黑色魔物的时候,遭受外表看不出来的打击,尤其以曾被黑色魔物吞噬过的人最严重,他们的身心都感到疲累,只想拿着酬劳找个安稳的地方度过馀生,无意参加未来领土的建设,或者捲入任何势力的纷争。 清点、纪录、询问、计算、整理,即使去处不同,人们都忙着离开的准备,再加上凯克长期跟精灵相处的时间比较多,特异的举止与截然不同的能力,更让他跟其他队员们不熟。 没人发现凯克要离开他们。 斯凡也不可能到处去跟其他人说。 斯凡不想承认凯克要走,为了整个队伍的士气或者对外的威胁,他也不可能到处对外诉说。他只有告诉迪比奇这件事,并且请他将他新写的信函尽快交到马基恩阁下手中:假使未来缺少凯克的力量,阁下会建议他怎么做?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美丽的阳光似乎驱散了冬天的所有鬱闷,蓝空的白云彷彿可以带人前往梦幻的国度。凯克来到斯凡的棚帐外面。 「斯凡,我要走了。」 「斯凡,我该走了。」 「斯凡,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件事情……」 凯克在外面犹豫了很久该怎么开口,来回踱步好几次之后,才在两旁守卫队员们的疑惑目光中走了进去。 「斯凡,」凯克才刚起头。 斯凡就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只是,看在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件事。」 「我不会再劝你留下来。」斯凡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到凯克明显松一口气的样子,虽然知道这在预料之中,心里还是泛起些微的酸涩。 「好。」凯克点头。 斯凡毫不意外凯克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知道,凯克一直都是这么帮助他。「你知道我们跟桑尼和博德家族目前的状况,我担心我们离开时会受到什么阻碍。我希望你陪我们走一段路后再分开。」 凯克犹豫了。 他原本今天就要走了,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天气很好,精灵跟元素们也雀跃地鼓舞他离开。 「好,我陪你们走一段路后再离开。」不管怎么说,斯凡都是他最好的朋友,只是多走一段路而已。凯克这样对自己说。 「谢谢。」斯凡也放下心中的担忧,有凯克在,至少他们安全离开利摩姆的机会又多了许多。 6-41我不会再劝你留下来 6-42 一部份 第四十二节一部份 明天就是分别的日子了。 凯克躺在草地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营地中央的柴火嗶啵作响。他枕着塞满食物与换洗衣物的行李,望着皎洁的夜空,星星一眨一眨,月亮斜掛天边。 跟着凡克小队离开利摩姆城已经过了五天,离开城里的过程十分平顺,桑尼与亨利带着十几名卫兵来到棚帐区送行,符合他们的身分也不至于引起任何纷争。 令他讶异的是,许许多多的利摩姆城民都来送他们离开,凯克也不知道城民们怎么知道他们要走,或许是这段日子进城採买旅途物资的队员们,无意间透漏的吧。城民们真诚的感谢与纷纷送上各种物资的行为,感动了队员们。 比起秋末盛大的庆祝典礼,歷经黛娜公主的风波与隔绝几个月的冬季,人们仍然对他们抱持感恩的心意,反而让凯克更加感动。或许是因为前者更像刻意营造出来的庆典,后者却人们自动自发的行动。 想到那些真挚的脸孔,凯克再次觉得自己奋不顾身挑战黑色魔物是正确的决定。 星空璀璨,夜空非常美丽,凯克的心情也一样美好,明天,就是明天,明天他将第一次一个人踏上未知的旅途,他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感觉有些睡不太着,不过多日旅途的疲惫还是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皮也慢慢闔上。 「你不替蒂雅报仇吗?」 「她走得这么突然,她还这么年轻,你们原本可能在一起,现在都完全不可能了。」 「你想让黛娜就这样平稳地过日子?她做了这样的事情,害死了蒂雅,还可以跟席哈克在一起,都不用付出代价?你是不是蒂雅的好朋友?你是不是真的爱她?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做?」 「你不恨吗?恨你的未来被夺走!不恨那一各口口声声说是你朋友的人,拋下你跟蒂雅两个人自己跑去跟黛娜见面?不恨那一个夺走蒂雅的心又不肯好好面对的人?你不想藉着他的力量替蒂雅復仇,让他负起该尽的责任吗?」 意识模糊之间,混乱且尖锐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朝凯克扑来,彷彿凛冽北风的冰冷气息让人难以呼吸,又像是争执怒吼的对手掐着你的喉咙收紧,凯克睡得极不安稳,不断翻来翻去。 不是的! 他想对抗这些逼问。 这不会是他的想法吧。他应该已经放下,至少他已经选择让时间抚平这些愤怒与仇恨。他记得蒂雅最后的心愿,如果他真的爱蒂雅,他应该照着蒂雅的心意去做,而不是任由自己被仇恨与愤怒带领。 「真的吗?」 「你真的是为了蒂雅最后的心愿,才决定不报仇吗?你『明明知道』蒂雅只是捨不得你们的人生在仇恨里度过,为了你们才这么说。她的人生就这样莫名其妙结束,她怎么可能不遗憾?」 「如果你真的爱蒂雅,你就该对害死蒂雅的人报仇!还是你根本不敢找他们復仇?你害怕,你害怕自己没有力量找他们报仇!你害怕,害怕大家发现你根本不是什么伟大的魔法师,害怕精灵与元素就这样离开你!」 不是的!不是!不是! 凯克喘着气醒来,发现自己满身冷汗,带着寒意的春天夜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坐起来,拿过放在身旁的水袋,拔开开口喝了好几口,才稍微抚平情绪。刚刚……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缩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他不懂刚刚的梦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梦,又像是他心底的真心话。是不是他的心里真的有这些想法,才会梦到这些质问?他睡不太着,想要起来走走,又想起以前蒂雅的叮嚀:夜晚视野不佳不要到处乱走。 蒂雅,我真的,好想你。 凯克将脸埋在膝盖里面,或许,刚刚梦中的想法都是他的想法,他的一部份吧。他到底该怎么做? 明天就是分别的日子了。 斯凡有些睡不着。 他躺在营地的一角,不远处有彼思吉安排的队员专门守卫他的安全。虽然他觉得这样的安排并不必要,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很多事情自从他决定成为国王之后都不一样了。 包括他今晚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躺在凯克身旁,跟他聊聊他之后打算去哪里。可是,他知道没办法,除了迪比奇他没有跟其他人说凯克要走,而且……他的心里还是不想让凯克离开。 原来,他比他自己想像的还依赖凯克。 原来,即使他如此忌妒他,他还是将他视为他最好的朋友。 不过他不会后悔选择这条道路,因为他选择了,他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以后也将有自己的人民、臣子,不用再担心未来生活会变得怎样,也不用再到森林里冒险,担心受伤或年老后如何维生。 是吧,他不会后悔。 他想到前几天离开利摩姆城的时候,桑尼与亨利两人亲自来送行,这也是他选择了领取土地权利后的结果。只是佣兵身分的话,桑尼或者亨利根本不可能特别来送他吧。 想着、想着,眼前彷彿出现他们脸上带着笑容,却隐藏不住些微紧张的表情,像深怕他做出什么危险举动;也想起许多利摩姆城民们来到棚帐区外送他们离开,有些城民们甚至跟他们走了约一顿饭的时间。 这些都是迪比奇与巴博的预先安排,他们指示队员们去城内採买旅途物资的时候,将他们要离开的日期时间自然而然传出去,这是为了避免桑尼或者亨利攻击他们的一种手段。 根据迪比奇他们的研判,在乎声望的桑尼不会在城民面前对他们不利。 这些都是他决定参考迪比奇他们建议后的成果。 即使因此和凯克生疏,他也不会后悔,是吧? 矛盾复杂的思绪在脑海翻转,让他难以安稳入睡,身体却抵挡不住连日赶路的疲惫,脑袋逐渐变钝,昏昏沉沉地睡去。 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用截然相反的尖锐语调质问他。 「为何不把他留下来?」 「你真的相信他所说的:他的能力不能再帮助你吗?会不会他只是骗你想要离开你?或者他藉此替蒂雅报仇所以不想再帮你?」 「如果他离开,大家会不会发现你的实力只有这样?假如他离开后加入别的势力呢?强迫他留下来,再找方法看如何运用他的魔法力量不是更好吗?」 「你甘心就这样放他走?」 「你应该就这样放他走吗?」 不是的。 我相信他,他不曾骗过我。魔法力量没办法用在黑色以外的地方,他这样说一定是真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该让他走,支持他过他想过的生活。 他喜欢魔法,喜欢和自然元素与精灵相处;他想去跟人们说精灵与魔法的存在,实现答应元素之神的条件,我不该阻拦他,不然只会害了他。 「你真的相信?」 「以凯克这样实力的人,你真的相信他若离开不会被其他人招揽?为何不把他留在你的土地上,让人跟着他保护他。他一样可以去跟人们说魔法与精灵的存在,也不会造成什么危害。」 「或者,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得到他的力量。」 压低声量话语背后的恐怖意涵,使斯凡整个人清醒过来。他刚刚……听到什么,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想法是他的想法,还是,这真的是他的一部份?如此丑陋、如此恐怖,他竟然对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有这样的想法。 初春的冷风吹了过来,阵阵寒意像是透进了心里。 他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比较恐怖,还是他发现自己有着这样一面比较恐怖。他弓起身体,整个人蜷曲起来颤抖着。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会的,他绝对、绝对不会这样做。 6-42一部份 6-43 分别的日子 第四十三节分别的日子 隔天早晨,是分别的日子了。 凯克并没有跟斯凡讲好哪时走,斯凡也并没有问。 对凯克来说,生活往往是随心所欲,只有方向没有详细的规划与安排,过往他也只是一直跟着斯凡,或者迫于现况调整自己的步调;对斯凡来说,他根本不想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甚至希望凯克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中午用过午餐之后——这应该是凯克最不想独自行动的原因,凭他的烹飪能力要能吃上一顿好吃的午餐真的很难——他走向斯凡,斯凡已经吃完了,此时正坐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闭目休息。 他走近。 他张眼看着他。 凯克对斯凡比了一个出来谈的手势,斯凡点点头,护卫的两名队员本来想跟上,斯凡低声跟他们说只是在附近走走,有事要聊,如果真要跟上的话远远看着就好。经过黛娜的事情之后,他也没什么立场坚持不要护卫跟随了。 中午阳光炙热,大部分队员们都在树下用餐或休息,两人往外走了一大段路,才跟大家隔开距离,到一株周遭没什么人的树下停下脚步。 「我要走了。」 「嗯。」斯凡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心中感觉十分复杂,却难以顺利转换为言语,只能以一句嗯来带过。 「照你的心愿,好好当一个国王吧。」凯克想过自己未来几年的生活,都将在世界各地走走,此刻分别可能数年都不会碰面,只能祝福斯凡一切顺利。 斯凡沉默了一会才回:「你也是,好好照自己想法做吧,还有好好照顾自己。」虽然他心里希望凯克留下来帮他,不过他也知道凯克已经决定了,只能祝福他顺利。 「好。」 「我会跟队员说,你希望先回普诺尼兹城看看,之后也想先到处走走。」 「嗯。」 斯凡总觉得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或许人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才发现平常有多不珍惜彼此。 「那我走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真的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凯克才发现自己也觉得鼻酸,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噎。 斯凡忽然往前一步,做了一个他从未做过的举动,他抱住了凯克,双手环在他的胸前,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有些滑稽,就像一个孩子抱住一头大熊,也让不少观察他们两人的队员们睁大了眼睛,感到有些困惑又有些好笑。 「要再来看我。」斯凡低声说道。 然后他往后退一步,推开了凯克。「再见。」 「再见。」凯克向斯凡点头道别。 他揹着行李,朝向既定的东北方走去。凡克小队的队员们此时才发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斯凡与凯克才会有这些奇怪的举动。 斯凡慢慢走回大家休息的地方,刻意让自己的视线不要去追逐凯克的身影,直到走到大约是休息地的中央位置,才停下脚步,等大家都看向自己后才说道:「凯克想念普诺尼兹城与元素之语殿堂,想回去看看。」 「之后,他也想再到处走走。」斯凡的声音不大,也听不出来什么起伏,大家却都从他压抑的语气之间听出他的难受。斯凡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走回他刚刚休息的位子,闭上眼睛,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不少人听到斯凡这样说之后,忍不住低声谈论,也有些人望向还看得到背影的凯克,表情黯淡复杂,或许他们的领导者是斯凡,但也有不少人在被黑色吞噬时得到凯克的援助。 回想起来,自从蒂雅死后,凯克的状况一直都很差,如果凯克想要离开这里回到故乡看看,对他来说或许比较好,只是大家也不免担心若凯克离开,他们的战斗力量大减,未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凯克没有回头。 这件事情他已经想了许久:当一个吟游诗人到处走走,一方面可以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一方面也可以实现跟元素之神的约定,宣扬祂们与元素之神的存在。 只是这个梦想里面原本还有蒂雅。 他一面走、一面想。 若蒂雅不想跟他离开,他可能会更加难以抉择。 他想,斯凡应该会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吧。 他想,他不可能忘记三个人共度的日子吧。 现在离开去做自己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他想他「应该」可以更快放下蒂雅,更快达成蒂雅最后的心愿:好好活着。 只是他也不懂,明明他做了正确的决定,此时他的心里却这么难过;明明他如此气愤斯凡、如此埋怨斯凡,他还是觉得心里的酸涩感无法消散。 「呼——」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向蓝天。他还是决定不要回头,不想再被心情牵绊。他继续走,没有停下脚步。 他想现在春天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他打算走平地绕过哈特山北麓山脚,穿过无之森,回到普诺尼兹城后再看之后去哪里。 一路上他想尽量走看起来像有人走过的路,应该不会很难吧,能待在城镇就待在城镇过夜,反正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金钱。先到下一个城镇喝一杯、吃点好吃的,找个舒服的地方住,一点一点将桑尼给的克罗帝王国金币换成希普奥尔王国钱币…… 他想着这些,脚步渐渐不再沉重,一步接着一步走向自己希望的方向。 阳光从上方直射,一点点打斜,最后逐渐隐没在山边,露出隐约模糊的影子。凡克小队的成员们之前大都是冒险者,商队护卫与士兵,都有野外露宿的经验,此时早已整理好简易的营地,准备晚餐中。 斯凡自从凯克离开之后,就没说什么话,不过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此时也默默坐在迪比奇为他安排好的位置,照着平日的样子用餐,看起来没什么事,只是人们还是能感觉出他的沉闷。 大家简单吃过晚餐,有些人准备明天的旅途规划,有些人轮值守夜,有些人早早休息准备下半夜换班。大部分人心里虽然有很多疑问,但也都知道此时不是适合讨论的时机。 斯凡吃完晚餐后,也找棵大树闭上眼睛,一副看起来很累想提早休息的样子,自然也没有人来打扰。 夜里,他睡得很不安稳。脑海里那个恐怖的声音,不断低声却兇恶地喊着要他快点追回凯克,要他向黛娜復仇。他睡得翻来覆去,最后只好坐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何会一直梦到这些恐怖的想法。 他不太敢闭眼,不想猜测那些恐怖的想法可能是自己内心阴暗面的呈现,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不休息不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站起身来,尽量放轻脚步,想要稍微走走看能不能再次入睡,一旁护卫的两位队员也只好放轻脚步跟着。 四周一片静悄悄,斯凡的心里越发觉得像是开了一个大洞。 曾经与凯克一起做过的事情,一起度过四神的考验,一起、一起,斯凡压抑着心情的起伏,深深长长的呼吸,要自己别再想了。 会好的。 会、好、的。 一定会好的。 会好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得告诉自己:一定会好的。 6-43分别的日子 6-44 他没想过他真的能说出口了 第四十四节他没想过他真的能说出口了 「蘑菇汤还是玉米汤?或者马铃薯汤呢?」 「烤鸡翅、烤鸡腿还是燉鸡肉蔬菜杂烩比较好呢?」 一个身材好像大熊,打扮怪异的男人,走在无之森中,嘴里喃喃自语。想到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抵达普诺尼兹城。凯克前所未有的期待——尤里旅馆的餐点。 这只能怪他原本的计画想得太美好。 自从黑色魔物出现之后,克罗帝王国境内来往商人人数大减,旅馆与酒馆生意跌至谷底。后来,中北部城镇又直接遭受黑色魔物侵略,有能力的人大都南下逃难,留下的人们要不受到黑色魔物吞噬过后精神状况不佳,要不忙着照顾亲人恢復家园。 接着准备过冬,哪还有馀力恢復生意。 跟凡克小队分开之前,他们人数很多大多露宿野外,凯克自己也没特别探查城镇的状况,等到分开后往北走,才发现别说找家旅馆或者酒馆休息,能找到愿意出借的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何况他一身装扮如此怪异。 凯克原本还没什么自觉,直到好几次听到有人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说为何一个男人身上戴这么多饰品,他才想起以前也曾这样被人指指点点,可是身上的元素之石又不可能拔掉。 那想好好吃一顿餐点的想法呢? 中北方整年收穫不好,商旅交易也不发达,又刚度过一个只能靠着存粮生活的冬天,此时大家都还在烦恼怎么恢復种植,哪还有馀力赚不知道哪时候出现的商旅钱。 凯克也只能看有没有居民愿意煮饭的时候多准备他的份,他多付点钱致谢了。 一路北上,状况只有更糟没有更好。 原本北方冬天的天气就比南方差,相对也限制各种农畜业的发展,之前主要靠着无森的收穫、魔山的矿產与商人来往交易维生。黑色魔物由北往南侵袭,北方受到的影响最深最长,冬天更冷消耗的又更多。 最后凯克甚至都没有踏入城镇,寧愿靠着身上储备的乾粮果腹,野外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一晚。蒂雅之前的教导还是刻在经验里,在无之森内都可以过夜,一般野外自然不成问题。 只是,这趟旅程跟原本的想法差异太大,让凯克越接近普诺尼兹城的时候,越想念城内的食物了。 当熟悉的高耸城墙出现在眼前,凯克不知道为何内心浮现一种悸动的感觉。 他想「应该不是因为」等下就可以吃到期待的餐点,而是因为他很久没回来,开始有点想念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了吧,明明不过半年左右的时间,他却觉得过了很久。 凯克走进了城。 穿过高耸的城门,走上平坦的城中大路,路上他一直感受到许多带点迟疑与欣喜的视线,直到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那是勇者大人魔法师凯克耶!」诸多视线忽然变得欣喜与狂热,让他忍不住内心喊了一句糟糕,连忙加快脚步朝尤里旅馆走去。 尤里旅馆的样子与他记忆里一模一样——这是当然,他们去年秋天才离开这里——但是他们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旅馆,直接走向吧檯。 尤里大叔欣喜地看了他一眼。 却没跟以往一样叫他的名字,而是对他点点头,压低声音问道:「想来点什么?」 凯克已经决定乾脆把全部想吃的餐点都点过一轮,尽量满足这阵子吃不到好吃食物的痛苦,开口就是一连串:「蘑菇汤、玉米汤、马铃薯汤、烤鸡翅、烤鸡腿、燉鸡肉蔬菜杂烩,」他顿了一下:「现在有燉牛肉吗?」 尤里旅馆的燉牛肉非常好吃,牛肉燉煮道软烂,搭配大量的根茎蔬菜,吃起来又香甜又浓郁,唯一可惜的就是这道菜很贵,平常点的客人不多,尤里大叔因此也很少准备了。 尤里听到凯克点了一长串,还没回他的问题,皱着眉头问道:「凯……这你一个人要吃的?」 凯克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会太多吗?」尤里怀疑地问。 「应该……会,可是我想吃。」凯克只想了一下,就肯定地点点头。 「好吧。对了,今天没有燉牛肉。」没有将送上门的生意推掉的道理,从冒险者退下转而在贸易兴盛的普诺尼兹城开旅馆的尤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他早从商会情报网辗转得知,凡克小队取得了胜利。 斯凡他们取得黑色魔物吞没土地的一半,以及许多金钱。他相信凯克应该也分得很多才是,现在想要好好吃一顿自然不用烦恼。尤里一面走进厨房一面想,只是为何只有凯克一个人回来? 一道接着一道的美食被端上了吧檯,细长的吧檯被摆得像是宴席一般,不过自从凯克走进旅馆后,像他投以注目的眼光就不曾停过,这个奇特景象也算不得什么了。 凯克一口接着一口,有时吃这道,有时吃那道,没什么顺序可言,也不见得吃完这盘才吃下盘。他像饿了许多天的旅人,此时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进食。直到他打了一个饱嗝,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尤里才走过来问道:「你怎么一个人?」 凯克的表情明显僵住。 他停顿了许久没说话,久到尤里都想放弃了,他才回道:「尤里大叔,我,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他想到尤里跟蒂雅之间的关係,觉得还是应该跟他说。 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又思索了一会,才说道:「斯凡要去统治收到的土地奖赏,我没兴趣,所以回来了。蒂雅……发生了意外,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凯克说完之后,压抑心中的难过,没让自己哭出来。他没想到他真的能说出口了。 「是吗?」尤里怔怔地回了一句,表情有些恍惚。「也是吧。」凯克不太懂尤里是什么意思,但尤里明显没有要讨论的样子。他点点头说:「知道了。」转身进到后面厨房。 再出来的时候,拿了两杯飘着酒香的杯子,一杯递给凯克,一杯放在自己前方。「喝吧。」尤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喝酒的速度也不快,像是已经接受蒂雅离开的事实。 凯克很少喝酒,偶尔会在冬天或者初春夜晚以酒驱寒。他拿起酒,仿照尤里的速度,一口、一口喝了起来,酒入喉呛辣,跟他之前喝的酒都不一样。之后,两人都没有再交谈。 隔天早上,凯克被阳光吵醒,才发现自己睡在整齐乾净的床上。他坐起来,觉得头有点疼,想起昨晚最后的记忆,他甩甩头,下床确认东西都完好,才又背着行李下楼。尤里正在吧檯清洁打扫,餐厅内只有两名客人。 尤里招呼他过来坐。 他端上一碗据说喝了会缓解头痛的汤,凯克听话慢慢喝着。他一面喝,尤里一面说。他说他早知道凡克小队打赢黑色魔物,消息早透过商会传了出来。 原本城里的大家都认识斯凡他们,尤其是打扮特别的凯克,凯克这才懂得为何昨天入城时受到周遭欣喜与狂热的目光注视。 尤里问了凯克之后的去向,听到他说要去当吟游诗人只是挑眉,接着劝告他最好改变形象,避免吸引过多的注目与危险,毕竟大家都知道他赚了一大笔钱。目前可能只是碍于外面流传的魔法能力,不曾有人冒险。 凯克默默听着,偶尔回几句听到了、知道了,最后支付了昨晚晚餐、住宿与今早餐点的费用,感谢尤里昨晚的照顾。之后他就离开了尤里旅馆,从头到尾,他们都不曾再提过蒂雅。 6-44他没想过他真的能说出口了 6-45 练习选择的吟游诗人 第四十五节练习选择的吟游诗人 凯克站在裁缝店外,来回踱步。 尤里昨天的建议他有听进去,他想既然要改变形象,不如从吟游诗人的打扮开始——反正他已经决定之后要当吟游诗人了!回想过往看过的吟游诗人打扮,大多戴顶帽子,穿着比较宽松的衣服,身上通常有掛些异国饰品叮叮作响。 帽子,这没问题。 异国饰品刚好也跟他现在身上戴的元素之石可以搭配,可以将元素之石藏在饰品里面,让他的打扮看起来不要这么特殊。 只是宽松又看起来轻飘飘的袖子,让他有些犹豫,虽然并非所有吟游诗人都会穿着宽松袖子的衣服,但大多数吟游诗人都是这样穿着,他想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用意呢。例如穿这样弹奏乐器比较好看,或者跟吟游诗人常会表演一些小把戏有关。 是不是宽松袖子比较好藏东西? 他一直排斥宽松袖子的衣服。大部分魔法学徒都会在成为魔法师之后,改穿宽松袖子的长袍,一方面可以遮掩魔杖的方向,他也是开始频繁使用魔杖之后,才发现这个可能;另一方面魔法师大多只吟唱咒语,不需要方便活动的服装。 他却因为当上魔法师不久,就跟着斯凡成为冒险者进入无之森,进行各种採集捕捉的任务,冒险者们大都穿着方便活动的窄袖服装,斯凡蒂雅也都是这么穿。光是想像宽袖在爬树、鑽洞,或者逃命时会勾到树枝的状况,他也十分认同穿着窄袖的必要性。 这也是他的打扮一直跟一般魔法师不同,使其他人很好辨识的原因之一。不过既然之后不再当冒险者,这也将是一个快速改变原本形象的方式之一吧。 凯克打定主意之后就走进裁缝店。 他没想到,开始跟裁缝师商量要做的衣服之后,会冒出更多的选择。 领子有没有要花边、肩膀有没有要缝垫片、袖子的开口要下垂或者束口、长袍要什么顏色、装饰布要什么顏色、长袍要多长……光做件衣服就有这么多需要选择的地方吗? 他想到他之前什么都交给斯凡处理的生活,再次感到他的自理能力低落,这几年在外生活,都是斯凡蒂雅在照顾他。 「不能做得像吟游诗人的衣服一样就好吗?」听完裁缝师一连串的询问,凯克弱弱地问了这一句。 裁缝师从帮他测量腰部的姿势中抬起头来,带点教导孩子般的耐心神情:「吟游诗人的衣服,我也没做过。吟游诗人不常见吧,而且吟游诗人的打扮都很特别,几乎没有固定的款式不是吗?」 「您还是认真想想吧。」裁缝师给出结论,继续低头测量凯克身材。不管这位客人要订製怎么样的衣服,身材尺寸都是基本资料,而且这位客人看来打算订製好几件,应该会是位大客户。 凯克想了想,裁缝师说得没错。对比普诺尼兹城随处可见的冒险者,吟游诗人偶尔才会出现。以他看过的吟游诗人来说,似乎、好像,穿着的确都不一样……他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认真注意过吟游诗人的服装啊! 总之现在都只能自己摸索着下决定了。 裁缝师每问凯克一个问题,凯克就先反问能怎么做,接着从中选出自己喜欢的方式。选完一套衣服之后,他才发现另一个问题,他依照印象中的吟游诗人与自己喜好作选择,只是他想像不出整套衣服会变成什么模样。 裁缝师点点头,拿出一张羊皮纸,快速在纸张上画出了大概的样子。两人以羊皮纸上的衣服草稿为基准,做出一些微条:最后决定订製一套有着花边领口、袖口束口外面缝上一圈花边、米色长袍用绿色布料装饰,长至腹部的衣服。 这样较为夸张的打扮,一方面可以吸引人的目光,聚集想要听故事的人;一方面可以让他身上的项鍊、耳坠与戒指都相对变得没这么醒目。袖子与长袍的做法则仍保留行动的便利性。 他实在无法忍受行动不便的服装。 同样的衣服他订了两套,第二套请裁缝师稍微做些变化,装饰用的布料改为红色。他还订了两件裤子,一件长度到小腿一件到脚踝。帽子则订了一顶宽簷的布帽。 选完服装之后,凯克去吃了午餐,下午直接前往饰品店。面对琳琅满目的异国饰品,他一个个放在手上看着,不知道为何,当他拿起这些吊掛展示的饰品时,总是想起那位黑发黑眼的少女。 他又花了一个下午选好饰品。行走的时候会发出轻微声响的饰品,也是招揽聚集群眾的方法之一。同时,也可以遮掩他身上配戴的元素之石。 晚上他回到尤里旅馆,跟尤里长租一间房间,为期至少半个月。经过今天的採买,他想先暂时住在城内,准备要成为吟游诗人的种种物品,再来,请商人们将东西送到尤里这也方便许多。 吃过尤里大叔准备的晚餐后他回到房间。 凯克坐在床上,想起今天挑选衣服饰品的过程,感觉自己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以前他总是依靠斯凡与蒂雅的安排,除了魔法之外其他事情都漫不经心,也没想过要如何选择判断。现在他得自己练习做出选择了。 他将手肘交叠靠在脑后,半倚在墙边。忽然像想到什么,从床上斜身捞过放在床边的行李。他从行李中翻出一叠捲起的羊皮纸。除了服装饰品这些外在装扮之外,故事,才是吟游诗人最重要的准备项目啊。 他将羊皮纸上的绳子解开,一张张翻着。 黑暗日渐覆没大地, 人类终日惶惶不安, 惊骇奔逃, 颠沛度日, 持续后退是否是无谓的挣扎? 回归黑暗是否是苦难的终结? 这段是黑色魔物出现时写的。 曾经矮小瘦弱的孩子, 如今已变得英挺可靠, 孤立无援的倔降孩子, 成为眾人信赖的队长, 我们一同走过茂密的森林, 我们一起躺在冷硬的大地, 捱过寒冷冬夜, 度过汹涌激流, 逃离炙热火海, 攀爬无垠山壁, 这篇是跟黑色魔物对战之后写的……还没写完。 当初他写这些内容的时候,想着小时候听过吟游诗人说故事的回忆,每次说故事前吟游诗人都会吟诵一篇类似诗歌的篇章,他照着回忆模仿着写的。从青涩不满意,到渐渐熟练稳定,一点点记录了许多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 好想他们。 凯克摇摇头,让自己把思绪转到一开始要先说什么故事比较好。既然现在凡克小队的事蹟引起这么多人的好奇,他想,先说黑色魔物战役的故事吧,应该最能聚集人们过来吧。 凯克拿起行李中的笔,尝试写完最后一篇故事,写着、写着却无法克制地哭泣。他将羊皮纸捲起收好,躺在床上,任由自己在回忆中悲伤入睡。他知道他得给自己更多时间,他会好起来的。 昏昏沉沉的梦里,他又听到恐怖的声音要他为蒂雅復仇。他在心里叹口气后坐起,摸着胸前的风之石项鍊。「谷风精灵,菲利,风的孩子凯克请求您的到来。」菲利咻的一声出现在他床边。 「孩子,你又睡不着?」 「又听到那个声音啊……总是要我去报仇,可能我还是想着要替蒂雅报仇吧。」 「我陪你聊聊天吧。」 「好,谢谢您菲利。」 凯克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消灭黑色魔物的后遗症。他常常在入睡之后被愤怒恐惧的声音打扰,一直听到一个声音要他去做些什么。他想过是否是他心底的声音,又觉得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找菲利或者伊伦特出来聊聊。 白天都在人们之间生活,不像之前在无之森一个人,他自己也知道跟精灵聊天会引人注目,就趁晚上跟他们聊聊天吧。 「不会啊,跟你聊天很好玩呢。」菲利在他身边飞来窜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今天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6-45练习选择的吟游诗人 6-46 不能选择的国王 第四十六节不能选择的国王 领地的状况比想像中更糟。 早在迪比奇带着巴博与维塔利耶来到利摩姆城的时候,他们就针对被划分到的领地进行研究,光从地图上就可以发现:领地区域破碎,相连处狭小甚至不存在。 但是斯凡也无法向桑尼提出抗议。原本国王颁布的奖赏内容就是被黑色魔物侵占领土的一半,并没有说明是哪一半。桑尼原本就有权利决定奖项的细节。 深入调查更发现,分到的领土中大约三分之一是领主还在的土地,约三分之一土地贫瘠,还有三分之一原本是国王的领土。迪比奇他们查出这些资讯之后,曾经斯凡试探性询问桑尼给予这些土地的原因。 桑尼态度坦荡地回覆:当土地被黑色魔物侵占且领主无力收復时,这些土地就回归王族所有,没有所谓领主的土地了。北方肥沃的土地不多,克罗帝王国的农畜业才会集中在南部,部分土地贫瘠很正常。 也因为这样,为了让他们发展得轻松一些,他才会拨出部分属于王族的土地。 桑尼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他们甚至应该感谢他才对。 只是迪比奇不只调查了斯凡分到的土地,而是针对整个北方领土调查。桑尼将领主还在的土地交回约一半给原领主,领主死亡的土地全数收回后与王族的土地合併后重新分配,将其中较为贫瘠的部分交给斯凡。 假使斯凡真是一名普通的勇者,背后没有希普奥尔王国商团的支持,根本看不出桑尼出色的谋略吧。 如今他们得解决原领主的势力、想办法开发贫瘠的土地,还得提防邻近的桑尼领地。然而,实际抵达所属领地中最南边的城镇时,才发现现况比想像中更棘手。 并非桑尼还有什么陷阱。 而是当他们一路往北走,持续不断观察行经城镇的状况,心中隐隐约约浮现的预感成真——黑色魔物对人们与城镇的伤害十分严重。 希普奥尔王国在普诺尼兹城北面城墙就挡下黑色动物与白色动物,土地与人们都未经黑色魔物的伤害,他们自然没有深刻认知到黑色魔物对人们心灵与身体上造成的恐惧。 许多被黑色魔物吞噬过的人们,轻微的话回想时颤抖畏惧,严重的话生活无法自理。有些人整天恍惚,喃喃地说自己消失了,或者突然朝某处大声咆哮;有些人觉得自己身体的某部位无法动弹,无法走动与照顾自己的生活。 自从黑色魔物被消灭,有些离开家园的人们返回北部,找回亲人的同时也得照顾他们。荒芜的土地需要人力復甦的时刻,却被剥夺了宝贵的劳动力,但人们又很难放下已经因为逃难捨弃过一次的亲人。 而家人没有返回,无人可照顾的人们,则成为城内的隐忧。好一点的在城内游荡,口中喃喃着令人不安的语句;恐怖的则会忽然奔跑怒吼,吓坏旁人。 他们到的第一个城镇也是这样的惨况。 城镇荒废大半,大约一半房屋无人居住打理的样子,许多神智不清的人们在里面起居,环境脏乱不堪。另一半房屋看起来还有人住,但斯凡一行人进城的时候也没多少人走出来。 由于是第一个遇到的领地内城镇,他们决定先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以此为据点讨论接下来该如何进行领地统治权的确认与后续相关工作。此外,斯凡发给马基恩阁下的信,也是以此城镇作为会合地点,等待商团派来的人员。 姑且不论迎战黑色魔物前他与马基恩阁下的协议——他需要将得到的一半土地统治权交给商团——他目前也没有可以治理土地的人。凡克小队的队员大部分是冒险者、佣兵、士兵,都是善于作战的人员,但对于情报掌控、物资调派与建立制度等等都不清楚。 包括他也是一样。 可能因为黑色魔物与黑衣人带来的恐惧太过深刻庞大,他并没有真正深入思考过得到土地后该如何治理,那时思考如何战胜黑色魔物就已耗尽他所有能力。 眼下他回想与马基恩交换条件时他说过的话:商团的资助,还包括确保「他们」能获得土地,因为原本的土地所有者不会轻易交出统治权。现今他也只能佩服马基恩阁下的远见。 他「得」相信马基恩与希普奥尔王国的商团。 他别无选择。 他也想起当初马基恩阁下说一半的土地让他们三人统治。他们三人……蒂雅死了,凯克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早知道蒂雅与凯克对土地都没有兴趣,但是他们不在了,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他的心里再次感到遗憾与失落。 作为一个可靠的商团管事,他们抵达城镇中央之后,迪比奇很快分派人手。先请斯凡命令大约三分之一凡克小队队员们找几间相连又位置好的无主房屋清空,将里面暂住的人们赶到其他地方。 另外三分之二的队员则派到更北方领地内的城镇,预先调查状况。 同时请巴博确认此地镇长的去向以及镇内是否有囤积的物资、城镇内各家居民的状况;请维塔利耶前往非斯凡领地的城镇调查恢復程度,以及是否可以採买物资。 巴博很快调查到前镇长的状况,还带回两位前镇长的办事人员,迪比奇直接请斯凡聘请他们做为办事人员,进一步暗示他们做得好的话,将会有更好的位子等着他们。 事后迪比奇向斯凡说明,有了当地居民协助,能更快了解本地状况,也能花更少时间让城镇恢復。他们又经由办事人员雇用了四位当地居民,打扫斯凡要住的房屋,再打扫被分配到往北调查队员们的住所。 留在当地的凡克小队队员们则请他们自己整理,他们都长期自理生活起居,打扫起来动作也很快,只是不少队员们难掩失望,都已经到了斯凡的领地,还是只能过着这样的生活。 两天后,巴博已将整个城镇调查完毕,维塔利耶也结束了附近城镇的调查,带回少许物资。好消息是前镇长离开的时候走得很急,其他镇民们也忙着逃离,没人顾得上寻找镇长的物资,而他找到了。这些物资足以让他们待在这里一个月都没有问题。 坏消息是附近城镇的状况也没有比较好,只有西边一块原领主还在的城镇,提早开始恢復与整理家园,恢復程度比他们所在城镇好了很多。 迪比奇听了坏消息后反而摇摇头,跟他们说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为什么?」斯凡询问理由。 「这代表若我们经过同样时间,我们的城镇也可以恢復原况,而且我们还有来自商团的资助,復原的速度一定会更快。」迪比奇笑着说明。 斯凡点头,若站在这样的角度来看,迪比奇的判断没错。 「不过,比起復原城镇,我希望大家先想办法安置那些被黑色魔物伤害之后,失去能力的人。」斯凡皱着眉头说道。 6-46不能选择的国王 6-47 斯克帝王国 第四十七节斯克帝王国 「如果他们在城里游荡,会影响城镇的復原工作。我们之后还是会遇到更多类似的状况,不如趁待在这里的时间,彻底找到解决办法吧。」斯凡从大家的表情中感受到不情愿,于是补充了原因。 只是,他说出口的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看到这些人,让他想起小时候曾一起生活的艾德华老师,虽然他至今仍无法谅解艾德华对待他的方式,不过现在他也能明白当时他处在一个抑鬱丧志的状态。 有些人会变成这样,并不是他们的错。 「假如我们没有打赢的话,他们可能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所以,一起想看看能怎么办吧。」斯凡环视着大家。的确,去年秋天他们没有战胜黑色魔物的话,他们也会变成这样。想到曾看过的那些人,大家露出迟疑为难的神色,最终仍一致肯定地点头。 城镇復原的工作与安置失神人们的工作同步进行。復原城镇的部分,随着商团物资与人手陆续抵达,进行得十分顺利。由于此地是斯凡分得领土的最南边城镇,他们也评估是否将此镇作为未来贸易物品往南运输的起点。 安置失神人们的工作,也有了令人讶异的进展。主要是少数凡克小队的队员们自愿参与此次工作。迪比奇虽然不瞭解为何这些擅长战斗与冒险的队员们,会选择安置这些失神恐慌的人们,但斯凡支持这些队员们的决定。 他并没有去问这些队员原因。 只是他猜测,可能不只他在那场跟黑色魔物的漫长战役中受到影响,不是只有他听到黑暗的声音吧。至今他仍无法确认那些在他脑海里不时响起的恶意语句,是来自他自己的心声或者受到黑暗的影响。 还是两者都有呢。 那些队员们是不是也是呢? 不管怎么样,他们逐渐摸索出安置这些人的方法,甚至还接过了少数家人难以照顾的失神恐慌人士。他们找出这些人安稳的时候与失神的时候,大部分都是白天正常,接近晚上的时候恐慌害怕。 他们尝试让他们在安定的时间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作,例如整批人带去开垦附近荒废的土地:发现他们晚上入睡的时间变长了,偶尔发作的话,他们也不排持採取激烈的手法:直接打晕他们。 即使这样的方法或许有些粗暴,不过,大部分失神的人们连家人都不在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提出抱怨。而对凡克小队来说,他们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恰当的地方,在激烈的练习里,偶尔也发生不小心失手打晕对手的状况。 透过这样安置的手段,他们甚至取得少许劳动力,刚好足够维持这些人的基本饮食开销。尔后,这样的方式也让他们成为被黑色魔物侵袭过的土地之中,能够更快復原的国家。 两个月过去,城镇的状况跟他们刚到的时候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他们挑选出新的镇长与新的防卫队长:新的镇长由办事人员升任,防卫队长则由凡克小队中负责安置失神人士的负责人出任。 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 除了斯凡内心有些不是滋味。 由于迪比奇是商团出身,商团的人抵达之后,都由他负责安排物资存放与人员分派。此外,平日不论镇上的事情或者以北土地的调查结果,也大都是找他汇报。 虽然迪比奇对他一直都很尊重,重要的事情也都无一遗漏一定会呈报他后进行,他的感觉还是相当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不具备迪比奇调度资源与人力的经验,也知道自己未曾进行过系统性情报侦察的工作。他过往的经歷最多只有统领凡克小队,自从迪比奇来了之后,物资调度与队员招募等等琐事也都交给他了。 另一方面,他也不确定自己现在开始的话,能否学会这些能力,或者应该这么说,他想学会或者必须学会这些能力吗?可是当他看到大部分的事情都由迪比奇处理,自己却都不清楚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暗自比较。 这天,迪比奇一如往常来向他汇报。眼看即将告一段落,斯凡暗自松一口气——他不用再担心那些项目该如何指示的时候——迪比奇说道:「陛下,我建议在今年夏天举办您的典礼,另外,想请您为未来国家的名字取名。」 「典礼?取名?」 迪比奇表情严肃地点头。「自从陛下您去年冬天取得土地以来,即将两个季节,虽然我们现在对于土地的掌控与情报尚未周全,但您早一天即任国王,国家的情势也能早一天稳定。」 仔细想过迪比奇的提议之后,斯凡点头:「我了解了。照你的提议进行吧。」 「目前还没有国家的名字,这部分也需要陛下您决定,不知道您心中是否有想要的名字呢?」 「我之后回答你。」 「此外,还需要决定王国的首都,明天我会带标记好的地图过来,再听取您的意见。关于典礼的安排……」迪比奇难得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您有希望的形式吗?」 看到向来处事条理分明的迪比奇露出这样的神情,斯凡回想刚才的讨论,是否有任何让他犹豫的蛛丝马跡,却没想到什么。「没有,你有什么建议吗?」 「虽然对陛下您感到抱歉,但目前国内的资源预期将大量投入在重建工作,我建议……即位典礼能尽量简单,达到展现仪式与宣传目的即可。」 「宣传的目的?这样的话不是尽量展现我们的实力比较好吗?」斯凡不解地反问。 迪比奇点头:「常理是这样没错,不过此时大家也都忙着重建。让周遭其他的贵族们,甚至是桑尼国王误判我们的情势也是一种做法,可以减少他人对我们的忌惮。」 「好,那就照你的建议安排吧。」 「我会尽快进行。」 斯凡与迪比奇结束了今天的交谈。 迪比奇离开之后,斯凡开始想着国家的名字。「即位典礼啊……」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成为国王,即使周遭的人们已经开始称呼他为陛下,他还是没有太大的真实感。 如今听到要举办即位典礼、决定国家的名字、确认首都的位置,忽然觉得属于他该做的事情又重新转动了起来,对迪比奇的忌妒之心也淡了一些。 是不是,国王该做的事情,是这样呢? 安排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地方,採纳他们的提议或者一起讨论后决定就好? 他不知道。 他从来没当过国王。不过,他知道,他要先开始认真思考未来国家的名字了,之后的事情,不管他的感觉是什么,他也只能逐一开始认真了解。 三个月后,斯克帝王国正式成立,第一任国王的名字为斯克帝一世?斯凡,首都亚帝,位于国土的偏南地带,大约由南往北的第三个城镇。 有人说,斯克帝王国的名字是勇者斯凡向克罗帝王国致敬,因为斯克帝王国的国土是克罗帝王国国王的奖赏,也有人说,这是斯克帝向克罗帝表达友好之意。 只有斯凡与周遭一起经歷过的人们知道,这是斯凡为了纪念凯克、蒂雅的共同努力,才有了这个王国。 6-47斯克帝王国 6-48 (全文完) 第四十八节克蒂凡之诗 「听说那个吟游诗人昨天来城里了耶。」 「会表演的那一个吗?」 「对啊,也是打扮很夸张的那一个。」语气兴奋开啟话题的女孩,讲到此时不禁噗哧一笑。 旁边两个围着的男孩与女孩露出回想什么的表情,跟着笑了出来。 不知道从哪时候开始,大概是恐怖的黑色魔物消失后两年左右吧,有一位吟游诗人出没在普诺尼兹城的大城小镇,讲着大人小孩都爱听的凡克小队对上黑色魔物的故事,不时还会表演从没人看过的魔法。 他跟一般吟游诗人一样,都是先吟唱一段歌谣,再开始说故事。 吟唱的歌声……说真的还好,没有特别好听,内容却都十分精彩有趣。 凡克小队是诺姆大地上人人都知道的勇者们,而后他们成功打倒黑色魔物,又取得收復的土地成立斯克帝王国,使他们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崇拜的对象。他们的故事自然人人都爱听。 在这位吟游诗人的故事之中,描述着凡克小队的核心人物:勇者斯凡也就是现在的斯克帝国王一世、伟大的魔法师凯克、以及精准辅助的弓箭手蒂雅。他总是将细节描述地灵活生动,彷彿他真的在现场一样。 最特别的是,每当他讲到魔法的片段时,常常惊喜地展现一些特别的魔法,例如突然吹起一阵风,吹动在场人们的头发;凭空出现一片水幕,从他的身后洒落转眼消失不见,让在场的观眾们惊叫连连。 他的身材高大打扮夸张,穿着特殊的衣服,身上掛着许多叮噹作响的饰品。有些观眾好奇地追问他为何会变魔法,他只说他衷心信仰元素神,所以才能展现这些魔法。 有人追问他的过去,他总是回答说他只是一名吟游诗人。 有人询问他的故事来源,他说,这些都是名为「克蒂凡之诗」的故事章节。 虽然不少人猜测他与凡克小队之间的关係,但没有人能够证实他的来歷,然而这些在动听精彩的故事前面,似乎也并不是很重要。毕竟大家没有要真的去对决巨大恐怖的黑色魔物,只是想要跟着遥想这些精采无比的故事罢了。 「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啊, 请容我讚叹您的光采四射, 您的长发闪耀如绚丽阳光, 您的眼神晶亮如炽白焰火, 您的身姿迷人如耀眼营火, 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啊, 请容我歌颂您的伟大, 星星火苗是您的手心希望, 黑夜烛火是您的寧静守护, 壁炉柴火是您的温暖怀抱, 森林大火是您的高涨怒意, 深渊烈焰是您的心底愤恨, 火之女神奥莉希尔啊, 请容我歌颂, 您的守护之火下,人类智慧成长的歷程。」 凯克吟唱完毕之后,望了一圈周遭聚集的人们。 「各位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我要为各位讲的是——神秘的新故事喔。那是魔法师凯克与勇者斯凡,一起前往寻找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的故事呢。」 「之前的故事里面提过,魔法师凯克运用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的力量,在对抗黑色魔物的时候,使用炼狱火雨削减黑色力量,大家一定都还记得奥莉希尔女神的力量有多厉害吧!」 围观眾人纷纷一起点头。这些聚集的人们大都是凯克的忠实观眾,这一年来听过他的故事好几次,当然对凯克最初说过的黑色魔物战役故事十分熟悉,更别提这些故事都后来流传开来,大家都耳熟能详了。 如今听到还有更前面的故事,不禁让大家脸上出现期待兴奋的神情。 「斯凡与凯克他们找了好久,终于来到有可能见到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的地方,那个地方非常炎热,也非常危险……」凯克凭着自己的记忆力改写的火之女神故事,已经经过许多次的事前练习,现在娓娓道来,吸引许多人认真听下去。 经过这两年的四处吟唱故事,他的说故事能力精进不少。如今可以敏锐地察觉哪时候要做出什么反应,让故事情节更加有趣;哪时要停顿下来,屏住呼吸,使听眾跟着紧张起来。 故事结束的时候,大家的鼓掌声热烈响起。 「今天也有要表演的魔法喔。」 正当有些人奇怪为何今天没有在故事中表演魔法,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凯克才这么说。 他默默念着一级?火箭,用手指朝着天空一点,一道火光从他手中一闪而出,很快画过天空,瞬间消失不见。 「好像真的魔法喔。」 「笨蛋,那是真的魔法啦。」两个年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看到火箭闪过,争辩起来。「这是真的魔法吗?」许多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们,一脸好奇兴奋地看着凯克。今天凯克的魔法跟以往不同,很像一般魔法师的魔法。 凯克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回答。 「谢谢大家今天来听我说故事,欢迎大家自由提供赏金,在此由衷感谢各位的支持!」凯克讲出吟游诗人的标准结语,将一顶空的帽子放在地上,许多人靠拢过来,往里面投入钱币。 凯客一面跟大家答谢,一面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如果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看到他的努力,会不会愿意原谅他呢?不管她是否愿意原谅,他都会继续努力宣扬火之女神奥莉希尔的存在,祈求未来有天能得到她的宽恕。 这几天都在准备奥莉希尔的故事,他的脑中很快浮现起当初见到奥莉希尔时的情景,嘴角不由浮现一个苦笑,以奥莉希尔的个性,要得到她的宽恕可能很困难吧,但这已经是他思考许久后得到的答案。 他不被允许看到火元素,那就跟一般看不到元素的学术派魔法师一样,使用火之咒语表演魔法就好了。虽然他一直都有讲述火之元素的故事,不过少了魔法效果,跟风之元素和水之元素的故事比较起来,吸引力总是少了许多。 人潮渐渐散去之后,凯克将赏金收进皮袋,贴身收好。 其实他不需要这些赏金,毕竟他从桑尼国王那里得到丰厚的奖赏了,足够他轻轻松松度过这辈子,只是后来尤里提醒他,如果他和其他吟游诗人不一样,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也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只好每次照着惯例收取赏金。 这两年,由于他都在希普奥尔王国内旅行,在不同的酒馆或者旅店之中,听到许多旅行者带来的消息。 桑尼国王正在重建王都霍尔比斯。亲近博德家族的南方贵族们,在桑尼国王许可博德家族族长与黛娜公主的婚事之后,重新前往王都商议国事,并且再次进献税金给王室。 斯克帝王国的国王则是在几个月前娶了一位王妃,对,是王妃不是王后,听说是邻近克罗帝王国北方贵族的女儿。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凯克有些意外,想了想,又觉得这些发展都是理所当然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过往与斯凡一起度过的孩提时光,那时斯凡没有过得很好,也常让凯克担心他的处境,但是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却不像现在一般,听起来他好像过得很好,他却觉得他过得并不好,但也无法为他做些什么了。 「凯克!」 耳边似乎响起斯凡叫他的声音。 只是他知道那只是错觉。 他压下心中酸涩的感觉。 「明天你还会来说『克蒂凡之诗』的故事吗?」通常吟游诗人都会待在同一个城镇好几天,轮流说着几则故事。 凯克对还没离开,凑上前来的小观眾,露出一个微笑,他好像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会啊!我还会再说很多、很多关于克蒂凡之诗的故事喔!」 6-48克蒂凡之诗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