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弯纸伞》 第一章:雪中红伞 浅色的樱粉覆在木製的纸伞上,小小的一点,缀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变得格外显眼。 樱色纸伞孤单的架在空无一物的地上,降下来的雪犹如一层薄纱,冰天雪地中,温柔的粉色好像多了点孤寂。 可怜又娇弱的雨伞啊??你的主人去向何方?为何只将你留下? 「主人已化为伞上的一弯鲜红。」 随意的弧度、殷红的血色,还有一旁点点的血珠。 过了许久,伞布上早已乾涸的血竟未沦为暗沉的褐色。鲜艳刺眼的硃砂色,正描述着她。 她的艳丽,她的爱情,她的冤屈。 柔和的女子,缘何化作鲜血,以自身描绘这无辜的纸伞? 只为了再见他一面。 那是衲卫三年,木清家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初长成。 人潮如洪的市集,木清母女显得十分不起眼。 初初十五的木清荷,纵观四面八方。这是他从未到过的都城——处处镶金的城墙内。 与他的家乡不同的是,这里人声鼎沸,小店装修精緻,街上行人锦衣繁华,就如拥有着一股浓浓人烟味的盛世之画。 他的家乡位于云山脚下,万里无云,一片青草。赤着脚在黄土上打闹的孩儿们,才是他们的常景。 父亲虽在朝中为官,却不居于都城。寧静的日子他过的愜意,吵闹的人群却也让他感到兴奋。 年入十五的女子需开始梳妆打扮,交际茶会。 「母亲先带你去藏珍阁看看,再带你去丈量衣裳,胭脂水粉也多看些。」女儿成人,木清橙玉难以掩饰喜悦,温柔而有些皱纹的脸佈满了笑意。 木清荷点了点头,从此开始了女儿家一生中,最鲜艳,最浪漫,最起伏,最多故事的日子。 第二章:人间如线 两年也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木清荷开始习惯打扮,时常入城与其他同龄少女社交。 这些人里,或出身世族名门,或继承商富贵贾;或骄矜自傲,或温文尔雅,各形各色皆有,女孩儿们娇娇戚戚的笑声,随处绽放在偌大的花园里。 谈话内容无非是哪家又开月旦花评、哪位女子容貌妍好,声名远扬、哪个高官膝下的公子令人见了如沐春风等。琴棋书画、婆妈八卦,无一不谈。 话题间尽是间话家常的打趣,桃花初放的情意。 木清荷也和其他女子一般,开始嚮往甜蜜间适的爱情。 追求感情的心思,一点一点,慢慢的、悄无声息的,展开了。 「妹妹,我听说礼部侍郎吕大人的小公子,吕献,相貌颇好,风度翩翩,为人温良,你父亲在朝中与吕大人也算相当,你们可谓是门当户对呢!」一谈到儿女之情,必定会响起知县之女朱訡的声音。 他为人开朗,生性活泼,与人社交是他拿手项。是所有在花园里喝茶的姐妹们都熟识的人。 听到这番话的木清荷羞红了脸,拿起手绢遮住小半张脸,缓缓说道:「姊姊可真是,我尚未与他见过面呢!要不是姊姊今天提起,我也不知礼部侍郎除了二公子外,还有个小公子。」 眾人听了都呵呵笑道。 温暖的午后与一旁的的莲花湖衬托少女悸动的心情,整个下午都瀰漫着时间尚缓的气息。眾贵家女聊到夕阳西下才纷纷告辞。 「吕侍郎的小公子确实不错。」木清府中,木清橙玉一手顶着下巴,正努力回想过往百家会时,吕献的印象。「母亲也觉得你与他定当聊得来,不如我和吕夫人说声,安排一下你们见面。」 木清荷根本不了解吕献是谁,也只是听茶会上姐妹们的描述。看到母亲好像认识吕献,她就有些兴奋难耐。「母亲,吕献如何?吕侍郎又如何?」 正好从侧门走进正厅的木清炎,听到这番话,马上开口:「他我认识呀,我哥儿们。」 没想到原来家里的这么多人都认识吕侍郎的小公子。木清荷觉得,或许他们真的很有缘。 「你也认识他?怎么好像全家……就我不知道?」 木清炎不知道姊姊在鬱闷什么,只继续说道:「他是个书生,我跟他读书认识的。」 呆在桌前的木清荷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木清橙玉看着他们,在旁边笑了笑。 「吕夫人,是这样的。小女近日与我谈起吕家小公子的事,他想认识认识吕小公子。想来吕小公子今年已十七,认识女孩子,也未尝是件不好的事。不知吕夫人您意下如何?」 听到木清橙玉这样说,吕夫人简直要高兴上了天。 「当然好,我在找个时间安排一下,让他们说说话,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吕夫人笑开了花。 他接着说道:「不过……献儿一直没有与我谈过儿女之事,也不曾见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不知他和木清姑娘是否会顺利……」 吕献从未喜欢过哪个女子,向他说起婚娶也都是闭口不谈。吕家早就猜测他是不是无意成婚,如今木清家主动邀约,吕夫人自然高兴。 木清橙玉说道:「没事的,就让他们相处着试试,也许之前的都只是误会呢。」 吕夫人尷尬的点点头:「但愿如此。」 最终两家决定在九月廿五的日子让两个小孩一起上街。聊天之馀顺便间晃,也许感情能迅速升温。 精心打扮后的木清荷站在正厅,木清父母和木清炎都在。 「呀,我的女儿真好看。」木清橙玉帮忙摆弄着裙襬,顺便和木清家的一家之主——木清权宫说话。 木清权宫慈祥的脸和别人的严父形象不一样,此刻眼底充满着看女儿长大的喜悦。「荷儿,和吕公子讲话要知礼数。就算他不接你话,你也别紧张,要慢慢来,知道吗?」 一直坐在一旁小椅上嗑着瓜子的木清炎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没那么夸张吧,不就和别人出去街上吗?看这么久衣服做什么?」 他母亲听了嫌弃的对他摆了摆手:「唉,你不懂。」 木清荷就这样站着让母亲整理儒裙,听家人们打趣。 木清府上的笑闹、要见人的喜悦。她觉得,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一刻。 她想,就算吕公子在怎么不谈儿女情,聊天还是会的吧?要不然朱訡说的「为人温良」难不成是空口无凭? 日正晌午,艷阳当头。木清荷和吕献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在当时,女生是不轻易与男生交谈的。况且他们这次还是单独见面。 她有些紧张的东张西望:「这附近可有什么好吃的小点?」 吕献答:「我也不知道,边走边看吧。」 木清荷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道:「好…」 静默了许久,木清荷决定再次开口,打破僵局。 「你说,当年李白与杜甫的感情究竟有多好?」 一听到李白和杜甫,吕献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们感情肯定很不错,可能已经超越知己了。要不怎么会写了那么多首给对方的诗?」 木清荷点头应着:「有道理。」他们就开始了间聊诗人间的友情、兄弟情、爱情。 他们走在市集中间,左右两侧各是琳瑯满目的小舖子,吃的更是数不胜数。他们就这样边走边吃,有话说就开口聊,没话说就埋头吃。 吕献和木清荷觉得,他们都是有话聊、能交心的朋友。 也许吕夫人之前说的,真的是一场误会。 第三章:其人 知道他们这一次会面很成功,吕家和木清家都很高兴。开始排上了后几次见面,去茶馆、花园等。地点多样,感觉都可以去上好几个月了。 木清荷首次结交异性朋友,这和姑娘们一同聊天、喝茶不太一样。 可是从未与异性有过交往,也鲜少听过儿女之间感情的细枝末节,她不太清楚,她与吕献究竟是友,还是爱。 她并不确定,他只觉得这份感觉和跟女生们说话不一样。 但至少确定的是,吕公子和她一起说话时,会说笑,会打趣;是很轻松、愉快的。 雨家茶馆内,木清荷和吕献一起喝着茶,吃糕饼。 木清荷细嚼慢嚥的将嘴里的食物咬完后,说道:「这家的菊花糕真不错,花香浓郁,配绿茶刚好。」 「是啊,我以前常带我朋友来吃,他也说好。」吕献点点头。 「难怪呢。」说罢,他又想起了吕献很少在跟他聊天时,谈到别人或他的朋友,他有些惊讶:「你的朋友是谁啊?」 吕献漫不经心的说道:「沉言憩,小时候是我街坊邻居,长大后也常跟我一起读书。」 「是这样啊。」木清荷听完后,低下头喝了茶。 她听过沉言憩这个名字。据说肤白若雪,发色微浅,是一届文人,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现在已是秋末时节,路上的绿叶早已转黄,整个街道看起来慵懒又温暖。让人忘了秋末以后,便是冬初。 不过清风徐徐吹来,点醒着人们,不让他们忘记。 独自走在街上的木清荷,走着走着,便发现旁边那间小店,是上次吕献带他来的茶馆。 她向店里头望去,却看到一名青年,正在彩绘油纸伞。 那名男子看上去比木清荷要大个一两岁。 「老闆,你在做什么?」木清荷还记得,上次来时,店小二叫这位男子老闆。 老闆蹲在地上,一心一意的工作:「绘伞吶。」 木清荷不解道:「可您这儿不是卖茶的吗?怎么又做起伞生意?」 雨家茶馆的老闆抬起头,笑着说道:「我这儿啊,卖茶卖糕。至于伞,我平时就随便用用,想卖就卖,不卖送人。」 「送人伞…不太好吧。」她弯下腰,仔细看着那把粉色的伞。 「民间传说,信者恆信,不信者不信。」他又开始低下头埋头苦画。 木清荷心道:「也是。」 木清荷向老闆点了一壶绿茶、一份菊花糕,独自坐在小圆桌前喝着下午茶。 她总觉得,菊花糕好像不如上次好吃;绿茶也不如上次顺口。 「听说你和吕小公子认识上了?」朱訡的八掛耳随时开啟,这等事她自然发现了。 木清荷笑着回答:「是呢,他还挺好聊的。聊过一次以后,我们就常见面了。他上次还带我去雨家茶馆坐坐呢。」 眾女子听了都羡慕,纷纷开口道:「真好啊…」 坐在一旁的杜青萝道:「我一直以为他不近女子呢。之前不知道听谁说,他并未与年纪相仿的女子说过话。怎么听起来,他又突然变得很热情?」 眾人说道:「是啊!」 木清荷自己也很不解。总不至于亲娘不了解自己儿子吧?可怎么本人就和想像中的不一样。 但他不敢多言,只是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都是谣传吧。」 秋末的落叶不知凡几,女子的八卦永无止境。 这天,她和姐妹们聊完,沿着市集顺路走回府。 远方的蒸笼小贩,有着两个身影,一个她早已熟识,一个却从未见过。 他走进点看,在有些距离的地方,悄悄的瞧。 一个是吕献,一个不认识。 就在她还在思索另外一个人是谁时,吕献就要转头了。她忙不迭的走过去,假装是恰巧路过。 她微微蹲下身:「吕公子。」 「木清姑娘。」吕献回礼。 木清荷看了下他旁边的身影,他才反应过来,向木清荷介绍:「这位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过的朋友,沉言憩。」 木清荷看向他,十分有礼的頷首道:「初次见面,沉公子。」 沉言憩从容的说道:「初见,木清姑娘。原来吕兄还向你提过我。」 「我也听过吕兄提起你呢。」 木清荷听到这句话,心中暗暗高兴。原来,吕献也会向别人提起他。 听他们你来我往,吕献打岔道:「既然这么巧遇到了,我们就一起走吧。」 他们同声道:「好。」 吕献、沉言憩和木清荷三个人走在市集的街道上。 吕献:「那家你去过没?」 「还没,听说风评不错。但人太多,不想去和他们挤。」沉言憩摇摇头。 他双手交叉放在头后,慢慢的说道:「我也是,人那么多,看都没法看上一眼,懒得去。」 沉言憩接着说:「而且,也许那间店没有传闻那么好,怕去了也是白费时间。」 吕献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木清荷一直走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 其实他们的话题他可以插几句话聊天的。 但她没有。 她感觉出来了,吕献比起跟他说话,跟沉言憩更欢乐,更放松,更交心。 木清荷瞬间觉得,她在吕献心中好像根本没有那么重要,连随便一个朋友都比他好。 但是,沉言憩并非是吕献随便一个朋友。 第四章:空湖 慢慢的,他不再去找吕献;不跟他去喝茶,不跟他聊诗画。他们开始生疏。 木清橙玉惊讶的说道:「你不跟吕小公子联系了?」 「嗯。」她冷淡的声音响起。 「发生什么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见他了?」她不解的道。 木清荷不想多言,只是说:「他跟他的朋友都处的比我好…」 「就因为这样啊?」 这或许就是女孩子的任性,明明他们什么关係都还不是,却总希望对方对自己是最好的,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这些木清橙玉都懂,他也曾是这样的小女孩。他知道,只要再过些时日,再多认识其他人,这样的念头就会消散。 今天没有茶会,但她还是去了花园。 夏天绿意盎然的莲花湖,到了冬天是空空如也。 就如她的心一般。 她蹲下看着毫无波澜的湖面,她突然觉得很想跟吕献聊聊。 她跟他之间,真的什么都聊得来,从古到今、从近到远,他们都聊。 但她之前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站起身,不再向湖底看去。她幽幽的走在花园里,流连于花草旁。 然后,她再静静的离开。 其实,冬日里的花早已稀疏,只剩下几朵顽强的花瓣不愿意凋零。 木清炎准备科举的日子到了。他悬樑刺股,夜夜苦读,只可惜,他的文笔依然没有进步。要金榜题名好像有点危险。 他可不想名落孙山,无论如何都要考上。 无论如何。 他除了自己读,偶尔也会去找吕献他们读。每回去之前,都会问问木清荷有没有要去,或者他有没有东西要给吕献,他可以转送。 但木清荷要么就是说不去,要么就是说没有。 木清荷总想着,她的桃花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她也不小了,明年便要十八。要是再久一点,那就来不及了。 只剩下木清炎单独去沉言憩府邸找吕献他们读书。 「木清兄,你这里这样写太平板了,阅卷官看了只会觉得枯燥乏味。你应该多加些词汇,什么四字成语、八言古诗都可以加进去。」沉言憩看着他的卷子说道。 吕献覆和:「没错,别人都是写的太夸饰,而你却应该要写的再富丽堂皇些。」 他崩溃道:「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了,怎么办吶。」 「这里。」吕献指着卷字上两行字的中间「可以再放些形容的词,你试试。」 每当他们一起读书时,他与他们之间的差距更是显而易见。 木清炎心说:「…………」 这下他上不了榜只是迟早的事。 他埋头苦想该怎么形容,才能不平板无趣。 其实一般来说,在科举上的文章,只要条理分明,思绪清晰,不多加装饰不一定过不了。唯有内容模糊,大纲不明的人,需要将文章描绘的生动,才有可能成功入选。 雨家茶馆门前出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 这是木清荷第三次来到雨家茶馆,不过她这一次并不是为了喝茶。 她不再主动找吕献以后,她的生活回到原本那样。除了和姐妹们聊天以外,只能在家做女红,几乎足不出户。 无事可做,她只好重回这家她熟悉的茶馆。 三次之中,每一次来,都是不一样的心境。 「姑娘,你心情不好?」老闆一上来不是问菜,而是问心情。 她觉得有些神奇:「嗯?我有吗?」 「有啊。」 「算了,姑娘你点什么?」 木清荷刚想开口说菊花糕,后来又突然改口道:「桂花糕跟…普洱茶吧。」 雨家老闆看出了她的异样,将茶点送上后,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还没等老闆问,木清荷就自己先开口了。 第五章:意料之外 「要待到何时,才能遇上真命天子……」 老闆看着他:「姑娘,缘分这件事不可强求。也许你的姻缘就在你家旁、茶馆外、藏珍阁内,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往往在你意想不到之处。」 木清荷愣愣的看着他:「是这样吗?」 「也许喔!」老闆点点头。 老闆转身走到茶馆的小阁,拿了一把伞出来,递给木清荷。 「这是我亲手绘的纸伞,就送你吧,希望你心情能好点。」 「多谢老闆。」她说。 语毕,木清荷沉默良久,老闆正要起身离开,准备去处理其他餐点时,木清荷问:「老闆,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交个朋友吧。」她接着说道。 老闆微笑了一下,说道:「陈崋。」便转身离开了。 这天她意外的发现,雨家茶馆的陈老闆,似乎是个性情中人。 况且这间雨家茶馆也挺奇异。 叫雨家茶馆,老闆却姓陈;明明卖茶,老闆却会突然出现在地板上画伞。 奇异的茶馆与奇异的老闆。 走在街彷市集上,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伞。樱花般的淡粉色,配上梅花的深红,多么美丽的伞。 她慢慢的走在街上,想着雨家茶馆的事,十分轻松。可她的弟弟就没有这么愜意了。 考试院前拥挤的人潮使得木清炎等人难以前进——今天就是科举的日子了。 他们依序排队抽籤,选择考场和考科。 努力准备许久,不知考出来的结果如何。 就算考出来的不怎么样也没关係。 吕献的父亲是礼部侍郎,他不可能写到礼部的考卷。反倒是木清炎,恰恰抽到了礼部。 沉言憩和木清炎的考房只相隔了两间,不算太远;但吕献就和他们隔了整整一条对角线,他在考试院的东南方。 所有考生陆续进入考试院,找到相对应的考房后,再由门外的相关官吏发卷。 考试时间为期六个时辰,考试开始。 翻开考卷后,沉言憩快速审题,审题完毕后拟定草稿。对付考试,他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反观木清炎,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题目都还想不出个所以然,纵使他用笔敲着自己的脑袋,也榨不出几个字。 六个时辰对他来说就这么艰难且无趣的过去了。 考试结束,考生回府。 六天后,便是第一轮放榜。到时的考试院前,人潮会比现在还多。 六天以前,考生静待佳音。六天后,是欢天喜地,还是气急跺脚,全看考试时的造化。 今日晴空万里,茶会中吵杂的声音也再度响起。 「青萝妹妹已经好几次没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姐妹中年纪最大的姑娘说道。 「是啊,听说她生了重病,一直没能下床呢。」 有人提议:「不如我们去探望他吧。」 已经连续好几次,杜青萝没有参加茶会了。听闻她是生病了,木清荷也想去看看她,但是姐妹们一起去她难免觉得有些吵杂,她想自己去杜府探病。 她选了个避开其他人的日子,独自前往杜府。 这是她第一次前往杜府,也是她第一次在除了茶会外的场面与杜青萝单独交谈。她不免感到有些紧张。 她轻轻的敲了敲杜府的门。 看门的小廝很快就去通报,让木清荷进来。 「您是来找杜小姐的吧,我这就带您进去。」小廝说着。 木清荷点头表示:「好。」 走往杜青萝的房间路上,木清荷左顾右盼,暗暗的看着杜府。 杜府十分华贵,就如杜青萝平时的风格一样。 木清荷平时衣裳素净,为清水芙蓉之美。但杜青萝却不似她那样的清淡,她的衣着非常华美,容貌也十分艳丽。 小廝停下脚步:「哎小姐,到了。」 木清荷走进眼前的房间,看到卧榻在床的杜青萝。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面上无光,气色不佳。 「青萝姊姊!你的面色怎么这般苍白,你究竟染上何恙?」木清荷着急的说道。 杜青萝看着他,苦笑道:「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风寒严重了点。」 杜青萝:「姐妹们之前来的时候我没看着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可能呢!我不过是想着姐姐病着,人多嘴杂的病难好,让姐姐清净一点,好生歇息,我再找个安静的日子,来探望探望你。」被误会的心情可不好受,木清荷紧张的说道。 杜青萝笑了下:「原来是这样,那天人多,确实不太舒服,荷妹妹贴心了。」 「青萝姐姐别这样说,谁没有病过呢?」 是啊,人人都病过,都知道生病需要静养。可又有多少人记得? 有多少人真的是来探病的呢? 杜青萝的笑意更深了,她坐起身看向她,说道:「荷儿,以后就别叫我青萝了。叫我的本名,杜茗吧。」 她本名杜茗,字青萝。但是她很少让别人唤她本名,平时姐妹们也都是叫字居多。 如今让她叫名,自然是表达亲近之意。 木清荷很高兴,她愿意与她交心。 木清荷开心的说道:「当然好,茗姐姐。」 杜青萝的眼睛含光,笑看她。 第六章:踏雪寻梅 因为一把纸伞的缘故,木清荷就算不喝茶,也会去光顾雨家茶馆。他们的关係也因此越来越好。 「古人都说踏雪寻梅乃一桩美事。木清姑娘,不如趁着雪刚下,咱们过几天也一同去山上赏梅吧。」陈崋与木清荷一起坐在茶馆最里面的矮方桌,谈论着赏梅事。 木清荷点头:「当然好,我可喜欢看梅花了。」 梅花有深红与淡粉。深红坚韧,淡粉温柔;开在盛雪里,他们与眾不同。都是不畏寒且勇敢的花。 这一日,木清荷披着大髦、带着纸伞前往与陈崋约定的地点。 陈崋看到木清荷有些愣住:「这把纸伞很是衬你。」 木清荷听了有些害羞:「我也很喜欢这把纸伞呢。」 他们一起边聊着边走上山,不过雪中山路崎嶇易滑,甚是危险;木清荷不小心摔了一下。 「木清姑娘!你还好吗?」陈崋即时握住了她的手。 木清荷站起身,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多谢你。」 「不会。」 正当陈崋要松开手时,木清荷突然反手抓住他,「嘻嘻」了两声。 走到山上的这段路,他的手就一直这么被牵着。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结果还反被牵了,陈崋不好意思的一路低着头,害羞的不敢看她。 走上山这段漫长的路终是走完了。 木清荷放开他的手,走到梅花树下说:「我们到了!」 陈崋还没从方才缓过来,磕磕巴巴的说道:「太…太好了,我们可以静静的赏…赏梅了。」 「是啊!」看到梅花,木清荷绽放出了欢快的笑容。 陈崋有一瞬间觉得心弦被拨动了一下。 「木清姑娘,你…你先让我喘口气,爬山太累了。」陈崋说。 木清荷说道:「好,那我先去看看花。」随即就转身走进了梅花林。 陈崋看着木清荷撑着纸伞,在满是梅花的林子里转着,就像一幅栩栩如生的画映在他眼底。 白与红的交错,和谐的非比寻常。 过了一阵,陈崋慢慢的观赏雪中梅,慢慢的走向木清荷。 美好的一切,他多希望时间可以暂停,将眼前的景色绘于伞中。 他安静的停在木清荷身旁。 木清荷说:「梅花真美。白雪为底,红梅为主;既鲜艳,又低调。」 陈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彷彿眼底除了她,再无旁人。 「红梅胜雪,你更胜梅花。」陈崋说道。 还有四日,考试院就要放榜。木清一家围聚在府中大厅,讨论此次科举。 「听说今年的考题比去年还要简单,算是便宜我们阿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因为这样上榜。」木清权宫说。 木清橙玉就不乐意了:「哪里算是便宜,阿炎也是日夜苦读的。只是这次考生多,考进的名额却没有变,要进去,难了些。」 木清荷手上拿着一卷书,坐在一旁看着木清炎的反应,觉得不太对:「炎,人家成绩比你要好上许多的也都在家等的心急如焚,怎么我看你……半点事没有啊?」 「你怕不是看淡科举了?」木清橙玉紧张看他。 木清炎说道:「没有,我就是觉得在家里紧张也没用。考卷都已经交上,在这紧张我试卷上的答案也改不了,何必呢?」 「可是我感觉你挺愉快的?」木清荷说道。 「难不成我要哭丧脸啊?」 木清荷收回看着木清炎的目光:「………」 「过几天就是阿炎跟荷儿的生辰了,科举什么的就别管,好好庆祝吧!」木清橙玉带着一点期待的心情说道。 木清荷与木清炎的生辰正好相差一日。说来也怪,出生于冬日的孩子,一个取名为荷,一个取名为炎。 他们的父亲想着,放榜的后一天是木清炎的生日。放榜后的结果难料,要是落榜了,庆生也提不起劲。不如提前两天,让姐弟俩都提早过,也能开心些。 两天后便是冬至,冬至前一日,父亲带着木清全家去海珍楼庆祝生辰。 木清夫妇准备了大礼要给俩小孩子。 看到海珍楼的山珍海味,木清荷和木清炎看了都食指大动、垂涎三尺。等到他们都吃的尽兴后,木清权宫擦了擦嘴,准备开口。 他看向木清橙玉,木清橙玉点了点头。 「荷、炎,我们打算举家乔迁,搬到城中,也算是给你们生辰的一个礼物。」 木清荷惊讶的瞪大眼睛:「什么?我们要搬家了?」 木清橙玉微微笑着,眼神里尽是柔和:「没错。」 木清荷握着弟弟的手:「我们要搬进城内了!」 木清炎也兴奋的啊啊叫。 「大约一个月后迁家,房地契已经订好了,这一个月你们就把的你们小东西都收拾收拾吧。」 说实在的,木清权宫在朝中当官,也并非是九品芝麻小官,从城外进宫,虽说不是太远,却十分不便。 况且若是木清炎考上了,他也需要时常进宫;就算落榜了,让他多与城内书生一同读书,也是件好事。 第七章:榜中名 今天,大街小巷中异常的吵闹。 「你知道吗?今天可就要放榜了。」 「不知道这次前三甲会是谁。」 「肯定是那些世家门第。」 六天过去了,今天正是考试院张贴上榜名单的日子。不只会在考试院前的布告栏公布,朝廷之上也会宣读。 朝廷重臣都十分重视科举,自家之下哪个人考上了,就是给家族添光;换言之,科举除了是那些世家小辈们的竞争,也是官场朝臣们的比较。 各大氏族之间沉默无声,静静的等着考试院的官吏宣读榜名。 大家都希望能听到自家小辈的名字。 唯独木清权宫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儿子的实力,并不想和其他世家一样,处处相争。 科举一共考选三十人,由第二十九名开始宣读,唸至状元,最后公布第三十名。 「第二十位,杜挽嵐。」「第壹十三位,吕献。」 「探花,沉言憩。」 直至状元,还是没听见木清炎的姓名。 即时早就知道可能是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他还是抱持着一点希望,希望儿子能考上。 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眸,不打算再多想。此时却有一个诧异的声音传进他耳里。 「第三十位,木清炎。」 他惊讶的抬起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因为他的儿子成为了榜中最后一位。 有的人,以恭贺他的公子成功挤进榜前的眼神看他;有的人,以鄙视他家小孩考了榜上最后一名的眼神看他。 种种所有,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他的儿子上榜了。 家中今日是一片喜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木清炎上榜了。 「我就知道阿炎可以的。」木清橙玉端着菜上桌,边忙边说。 木清炎看着她奔来走去,说道:「娘,别忙了,快坐下来好好休息吧。」 木清橙玉拍拍他:「唉没事。上榜了嘛,要好好庆祝的。」 也在帮忙的木清荷听到他们的对话,喊道:「娘你坐下吧!我用就好了。」 「行吧行吧,别嚷嚷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高兴的拉开椅子准备坐下。 一家四口都齐了后便开饭,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手上的筷子也没有停过,夹的菜一直往木清炎碗里送。 「太好了,我们阿炎果然还是过了!」木清权宫用少见的激情口吻说道。 木清炎:「我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 木清橙玉打了下他的头:「别这样说,显得你怪傻的。」 「前三十也是赢过了好多人呢。」 木清荷点头:「是啊,听说这次考科举的人可多了。」 吃完饭后,木清荷开始收拾碗盘,木清权宫悄咪咪的对他的夫人说:「看来我们迁家是对的,他以后也要时常进京了。」 木清橙玉上扬的嘴角从中午开始就没有掉下过。她也压低声音说:「是啊,真不错。」 数日飞雪,今天终于停下。偶尔的晴朗赐予人们出来活动的机会,安静数日的街道又吵闹起来。 杜青萝打算今天拜访木清府。 木清荷知道今日杜青萝会来,早在门前等候,等候杜青萝的到来。 「荷妹妹!」 「茗姐姐!」 杜青萝看到她后,大步的走过来,迫不及待的和她挥手。 「妹妹,近日大雪,我们都难以出门。许久未见了。」杜青萝与木清荷站在木清府前。 木清荷:「是啊姐姐,外面天寒,先进来吧。」 她们一起走进府邸,进入大厅,让杜青萝和木清夫妇打个招呼。 木清权宫坐在正中间的椅子,看到她进来,便站起身子说道:「杜姑娘。」 杜青萝微微行了礼:「伯父。」 「杜姑娘,听说近日来杜家是喜事连连,你兄长第二十名考上了科举;杜家祖母又正逢七十大寿,真是恭喜。」木清权宫热情的与杜青萝聊天。 「伯父家也是,木清弟弟榜上有名呢。」 木清荷在旁边看着;一开始见到杜青萝时,她浓妆艳抹、打扮娇艳。木清荷以为她会是很骄傲自满之人,不曾想认识以后,虽然容貌未变,却发现她非常谦逊有礼。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 简单打过招呼后,她们一起进入木清荷的房中。 「茗姐姐,你今日会待上一整天吧?」木清荷站在她的衣柜前问。 杜青萝站在她对面,说道:「是啊,我父母今天都不在,什么事都不用做,就来找你了。」 木清荷走向她的其他柜子,翻箱倒柜的说道:「正好我这里有一个我一直缝不好的帕子,姐姐教我吧。」 她终于找到了那条帕子,拿着布和针线,走向杜青萝面前,杜青萝拿起只缝了一半的布,说道:「好。」 说罢,她看了看又停顿几秒:「我看你这前半缝得挺不错的,怎么后面就不会缝了呢?」 「缝到越后面越难,硬是坚持了好久,最后真是不会缝了,就一直搁着。」木清荷想起自己只缝了一半就丢在一旁,觉得既尷尬又好笑。 杜青萝细细端倪许久,说道:「行吧,让茗姐来帮你。」 房内,两个少女一坐一站,正专心的做着女红。 坐着的杜青萝正专心的缝已经大致有样的图纹,木清荷也站着看的忘我。 半个时辰后,许久未开口的杜青萝喉咙有点乾燥,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了!」 木清荷欣喜的拿着缝好的手帕,说道:「谢谢茗姐!茗姐的手艺真是好啊!」 杜青萝自信的说:「那当然,我可是你茗姐姐。」 她们两眼相望后,嘿嘿的笑了起来。 第八章:晚霞 「反正我今天会待到挺晚,就让我下厨吧。」杜青萝走进后院灶台说道。 「好啊,那我去和娘亲说一声。」随后,木清荷飞快的跑去正厅告诉木清橙玉。 木清橙玉说道:「这样好吗?我们家四个人,加她五个。这样不会太累吗?」 木清荷:「我会跟她一起的,娘放心吧,没事的。」 后方灶台内,女孩子的声音吵杂着。 杜青萝原本快要煮废的食物,到了木清荷那儿,就起死回生了:「想不到荷妹妹的厨艺如此了得,看不出来啊。」 「茗姐姐,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木清荷无语道。 杜青萝斜靠在炉台上:「荷儿,你可以直接叫我杜茗的。」 她手撑着下巴,继续说道:「不过,我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确实觉得你傻呼呼的,看起来什么都不会。你还记得吗,你刚来的那会儿,什么话都不敢说,就杵在那,看起来真笨。」 这话听的木清荷生气了:「你才傻呢!我告诉你,就我刚到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妖艳的女人呢!」 杜青萝被她惊到:「哎唷,我是很妖艳啊,当今第一美人。」 木清荷嘟囔着嘴:「真不要脸。」 「说实话,我们现在和当初刚认识的时候都不太一样呢。」杜青萝抬起头,看着木清府后院的夕阳。 看到杜青萝抬头看起天空,木清荷也停下拿着厨具的手,仰望晚霞。 木清荷:「是啊……」 做好了晚饭,她们一起将饭菜端进饭厅,就像两个亲姐妹一般。 蹦蹦跳跳进饭厅的木清炎第一次看到杜青萝,尷尬的望向母亲寻求协助。 木清橙玉用口语一字一句说道:「那是杜青萝,杜挽嵐的妹妹,你杜姐姐。」 收到讯号的木清炎向她杜姐姐打了招呼:「杜姐姐好。」 看到这有点傻愣傻愣的木清炎跟木清荷有些像,她强行忍住笑意的回应:「木清弟弟好。」 一家四口,外加一个杜青萝,一起坐在餐桌上,吃着俩女孩做的晚饭。 生活之间的美好就被藏在这些微小的空隙里。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大理寺卿,木清权宫,办案有功,公正清廉,特赐刑部尚书一职,钦此。」皇帝身边的太监公公扯着嗓子喊道。 「臣,谢旨隆恩。」木清权宫于皇宫大殿内,行大礼下跪。 今日,木清权宫从原本的大理寺卿晋升成了刑部尚书。 木清荷兴奋的说说着:「爹,你现在是正二品刑部尚书了!」木清权宫下了早朝,便把朝廷之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家里人。 木清权宫也开心的笑:「是啊,爹升官了。」 「咱们家这是飞黄腾达了,阿炎考上了科举,你又成了刑部尚书。」木清橙玉在一旁说道。 「是挺好的,但是咱们不能太张扬,朝廷上多少人盯着呢。我升了官,儿子又顺利考上科举,在朝上的势力可以说是涨很多,不知道已经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了。」 毕竟自家的好事,到了别人那,不一定也是好事。 木清橙玉并不是很瞭解这些,但听着他讲也大概知道现在有多少人都睁着眼睛看他们,她感到有些担忧:「这样啊,那我们还是别太张扬了。」 明明升官事件开心事,但现在气氛却莫名有些沉重,木清权宫赶忙转移话题:「七日后就是阿炎他们正式上任的日子,不知道他们任官后朝堂会发生什么事。」 「说到这个,阿炎的官职是不是还没分发?」木清橙玉问道。 木清荷在一旁点头附和:「好像是。」 木清权宫:「应该明后两天就会出来了,到时候再看看吧。」 「好期待呀。」木清橙玉说道。 距离父亲下早朝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木清荷无所事事,正在房间收拾迁家要带走的东西。 收拾到一半,木清荷突然想起:「对了,雨家茶馆在城墙外,迁家之后就会离他更远了,应该要去和他说一声迁家之事。」 木清荷随意的打理一下,就出门前往雨家茶馆了。 现在是雨家茶馆的下午休息时间,虽然是休息时间,但是大门却没有关,开着的门可以看到有一个青年蹲在地上彩绘纸伞。 就和当时一样。 她将头探进去,看到陈崋并没有发现她,就用还在门外的手敲了敲门环。 听到动静后的陈崋抬起头,看见木清荷只有一个头在门内,差点没被吓到。 「木清姑娘?」 「叫我阿荷吧。」 陈崋看着她:「阿荷,你怎么在这里?外面那么冷你赶快进来吧,只有一颗头是怎么回事。」 木清荷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想吓吓你。」 「想吓我就跑来啦?」陈崋十分错愕。 木清荷:「没有,就是跟你说个事。」 「我在两三个星期后就要迁家了。」 陈崋从刚刚到现在,受到了双重打击:「啊?」 「你要迁家啊?」 木清荷说道:「是啊,搬进城内。」 「我还是可以时常出来找你的。」 陈崋:「嗯……是啊。还是可以常常出来城外的。」 第九章:交心 后天就要迁入城内了,木清荷环顾空下来的房间,不禁心生了许多感慨。 从当初的十五岁,到现在的十八岁,许多事、许多人,早已事过境迁。 还记得当年的茶会,大家都还是个刚长大的女孩,对旁人都是交友交心。 可现在,大家都不一样了。知道自己身后是家族,知道对方背后是名门。巴结、讨好、排挤各各都有。 在这虚偽之下唯一的真实,便是杜青萝。 她举起手上的手帕到胸前,那是上次杜青萝帮她秀的花纹。她细细端倪着浅绿色丝绸上的牡丹花。 能轻易与人交心的日子不復存在。 搬进城内,离茶会的花园更近了,却是离陈崋更远。 离权贵更近,离自在更远。 父亲跟弟弟都深陷官场黑海,她想,比起他们,她算是自在多了。 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到了角落的那把纸伞。 她没有将纸伞和其他东西一起装箱,她想亲手带着走。 陈崋曾经告诉她,进城内之前,让木清荷再去找他一次。 进了城内确实还可以再见,但他还是想正经的道别一次。 因为他除了道别,还有一件事要做。 冬末时节,天气尚冷。木清荷儘量选了一件不那么厚重,且能保暖的衣服。 陈崋看见她来了,远远的向她笑道:「阿荷。」 不知道这是不是木清荷的错觉,她听见陈崋叫他的名字,好像特别温柔,轻声细语的。 「客官今天要点什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以老闆和客人的身分说过话了。 木清荷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有趣,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桂花糕与普洱茶吧。」 陈崋点头后,转身走进厨房,准备茶点。可他这一次速度特别缓慢,等得木清荷都有些着急。 随后,他拿着托盘走了出来,木清荷远远看上去,只看到除了糕点的顏色外,出现了平常不会有的艳红色。 他走的再进点,她看清楚了,那是一枝梅花。 梅花的花瓣很小,在整枝树枝上,只有寥寥几点,虽然数量不多,但却刚好点缀了没有什么生气的淡黄色花糕。 陈崋把托盘放在桌上,安静的看着木清荷一口一点的吃完。桌上的食物已经被木清荷全部吃完,茶也喝光后,陈崋拿起旁边的梅花,站了起来。 起身后,他又跪下。 「阿荷,你后天就要迁家了,趁这个机会我想跟你说。阿荷,我的心倾慕于你。」 「你很单纯,很天真澜漫。」 「是我愿意守护一生的姑娘。」 「若你并无此意,那么搬进城后就不要同我联系,各自过活。」 木清荷从他跪下起,就愣住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陈崋是有多贴心,才会选在搬走的前天表白心意。这样若是木清荷拒绝,彼此都不尷尬。 他们相识以来,陈崋的性格、举动,她全都看在眼底。 她很清楚这个人有多好。就算不是木清荷,而是不认识的旁人求助于他,他也愿尽力而为。 他的处处都吸引着她,她也和陈崋一样,有着同样的感情。 「你也是我愿意共度一生的公子。」 陈崋的瞳孔骤然缩紧,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他没想到,原来他们的心意竟是相通。 他站起身,将手中的梅花递给木清荷,随后便拥了上去。 木清荷就这样拿着梅花,在他的怀里。 这一瞬间,她感到无比温暖,无论外头是如何飞雪满天。 被拥抱的这一下,像有一甲子,又像只有一剎那。 陈崋松开她:「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吧,不要让家人担心了。」 木清荷緋红着的脸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陈崋送她送到门外路上,她再离开。 就算起了风,她还是觉得热意残留。 是体温,也是心意。 第十一章:除夕 今晚的街道上渺无人烟,除夕了,大家都在家吃团圆饭。 搬家后的年夜饭看上去比原先要豪华多了。无论是食物变了,或是房子变了,只要木清家四个人没变,那就是一个团圆饭。 木清炎考上科举后,家里四个人齐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年夜饭这重大的场合,总算是让他们可以好好聊聊天。 木清橙玉一如既往的带着慈善的笑容:「荷儿,你也十八岁了,有喜欢的人没有?」 她已经十八岁了,初一过完也可以算十九了,这样的年纪要是再没有喜欢的人会被街坊邻居笑话的,自然没什么好隐瞒。 「有。」木清荷认真的说道。 木清权宫:「哪家公子呢?找个时间也带来让我们看看。」 以前讲究门当户对,如今的木清荷自然是配得上朝廷大臣们的公子,也是与那些世家子弟结婚最妥当。要是是民间普通男子,会显得木清家地位低下。 木清荷想起这个,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道:「他不是哪家的公子,就是坊间的一般人。下次再带回来给爹娘看吧。」 她觉得,反正到时候还是要知道的,不如早点说出来,好让父母早有准备。 她的回答让木清夫妇都有些语塞,不过木清橙玉立即打了圆场:「没事的,下次带来我们好好看看。」 大家边吃边聊天,木清府里好不热闹。 突然,木清荷拿出了一个不算小的锦盒。 「爹、娘,这是女儿要送给你们的。」 随后她又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木清炎:「诺,也有你的。」 木清橙玉边打开锦盒边说道:「做什么这么费心吶?」 木清炎也跟着打开:「也有我的啊?!」 「女儿长大了,还会送东西了。」木清权宫说道。 「谢谢女儿。」木清夫妇一起说道。 木清炎也一起:「谢谢姐姐!」 「喜欢就好。」 木清荷笑着;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这天刮起了大风,路上的落叶被吹的满街飘,木清荷的思念也和那些落叶一样,无处躲。 从确认心意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天。许久未见,木清荷非常想念他。 今天一早,她想也不想,直直奔出城外,去到雨家茶馆。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个人,马车驶出城外后,她就改为徒步奔行,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她喘不上气。 视线内终于出现雨家茶馆的招牌,她持续奔跑,奔跑到茶馆门前。 到了门前,她没有和自己想的一样会直直走进去,反倒站在门外良久,迟迟没有开门。 陈崋总算就在不远处了,此刻她的种种心思一拥而上。 有想起当时的悸动,也有许久不见的想念。 她站在门外冷静,好半晌才轻轻打开门,往里面看。 里面没有客人,只有陈崋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的是帐本与算盘。可他的手没有动算盘,也没有提笔写字;就只是撑着下巴,看向地板发愣。 陈崋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他是不是也在想着我?」木清荷躲在门后窃笑的想着。 她大步走进茶馆里,喊道:「老闆,上杯绿茶。」 陈崋猛然抬起头,这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阿荷!」他一拍桌子站起身。 木清荷看到他的反应后,径直往前跑。即使她今天跑了多远,她此刻也不累。 陈崋站起身后,也向他跑去,他张开双手,准备拥抱他。 他们奔向彼此,他们拥抱在这一刻。 「阿荷,我好想你。」 「我也是。」 木清荷说完话,整个茶馆又再度陷入了寧静当中。 他们没有说话,却了解彼此的心意,他们只是静静的抱着,却有无限的温暖。 一段时间后,木清荷才又开了口:「你知道吗?我的爹娘他们想见你。」 陈崋的眼睛看着她:「真的吗?」 她点点头:「嗯。」 陈崋止不住脸上的微笑,说道:「什么时候去,确定了吗?」 「还没,你决定什么时候去?」 「三天后吧,我好准备准备。」 「好。」 木清荷牵起他的手:「我们出去外面吧。」 他们一起在茶馆外的街道吹着暖风。 春初与恋人,温暖又浪漫。 木清荷举起牵着他的手,看着他,对他说道:「我若是阵风,我将吹过花,再吹到你。」 「让你感受到芬芳与清凉。」 陈崋说道:「你便是那朵花。」 「你便是芬芳之源,幸福之头。」 第十二章:门内 杜青萝走在府中走廊,正要从房间走去正厅,找父亲説事。就当她快要走到门前时,她听到了交谈的的吵杂声。那是数名男子谈话的声音,其中有一个是父亲的。 听上去像是有三个人,但听不出来是在吵架,还是在聊天。她将耳朵紧贴着纸门,想仔细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 杜青萝越听越觉得熟悉,她一一分辨出声音是什么人。 有她爹、木清炎和吕侍郎。 木清炎:「多谢两位大人的帮助,感激不尽。」 「看不出来啊,」她父亲的声音响起「你竟有这番野心。」 吕侍郎大笑了几声:「人都想功成名就,木清公子不过也只是想有个好功名罢了。」 杜青萝只用耳朵听,没办法看到他们的动作,她轻轻的将头移开,打开了门的一个小缝,用一隻眼睛偷偷瞄进去。 她的眼神就像一条细细的丝一样,锐利又难以察觉。 她看到他们三人,中间是父亲,左边是吕侍郎,右边是木清弟弟。 她从来没有想过,木清炎会与她爹和吕侍郎有交集。 小辈要和小辈打交道,木清炎要认识的应该是杜挽嵐和吕献,不会是他们的父亲。 究竟有什么事,要让木清炎去找礼部侍郎和上都护? 吕侍郎:「上次已经帮过你一次,这次便在帮你一次,不过……」 就当吕侍郎要接着说下去时,杜青萝感受到了他父亲的视线。为了避免被发现,她只能先走。 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听起来并不简单,木清炎一个小小的官,怎么会联合两大文武,坐在正厅间聊。 他们说着的,肯定是官场大事。 但是,吕侍郎没说完的后半句,究竟是什么? 她不应该错过的。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木清荷,她并没有主意。木清炎是告诉过家里人才来的,还是瞒着所有出来;要是事关重大,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权私舞弊之事,捅出去了,会不会连累父亲? 她矛盾的陷入两难,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如果只是误会,岂不显得她防人心思太重,连个弟弟都不放心。 她思虑一个下午,还是打算告诉木清荷好。 她也不希望木清炎误入歧途,就算是不小心误会了也无妨。 寧愿认错,也不想放任任何私心贪婪。 她为了告诉木清荷,想了很多方法,她希望可以看起来是不经意的提到,又怕旁人听见,最后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她邀请木清荷在她父母不在的时候来她家,说是一起赏景作画,实则找到个好时机开口对她说。 「哇……你家的庭院好大啊。」木清荷从进来就一直讚不绝口的。 杜青萝:「你之前不是就来过了吗?」 「我那时候第一次来嘛。」经过花草旁,她的手就止不住的拨弄。「不敢一直惊叹,怕你嫌我吵。」 「你怎么突然叫我来作画呢?」木清荷看向杜青萝,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 「家里没人挺无聊的,春天处处是花苞,想让你看看。」 「你爹娘时常不在么?」 「平常是,不过前些天他们在,我爹在正厅和别人説事儿。」她终于逮到开口的时间了。 她继续说道:「有木清弟弟,还有吕侍郎。」 「吕侍郎???」 「对,还有你弟。」 木清荷的手敲着头:「天,我想到吕家我就尷尬。」 见她提了那么多次木清炎她都没有反应,杜青萝有点疑惑:「你不关心你弟弟?」 「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弟弟来我家的。」 「没事的,他现在当官了,到别人家里岂不是很正常。」 木清荷说道:「也许是找你哥找不到,或是找完了在聊天。」 杜青萝急了,提高嗓音说道:「他出门前有跟你爹娘说他要去哪吗?」 木清荷到底突然大声的声音吓到:「没……没有啊。」 「怎么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找杜挽嵐,怎么会不跟父母说,暗中跑出来? 但杜青萝觉得木清荷不会懂,她太单纯了,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弟弟。 「没事,就问问。」 「我们去那儿画吧。」杜青萝指着前面说道。 木清荷听到后,拉着她的手跑去她指的地点。 杜青萝刚才还鬱闷的心情,瞬间消散了一大半。 还是先好好度过眼前的时光吧,毕竟再过不久,她就要嫁人…… 第十三章:见亲 之前木清荷说要带陈崋给父母看看,这天终于到了。 陈崋不知道木清夫妇会不会对他有所芥蒂。官家与商家,终究存在隔阂,即使父亲是为小官,都不希望女儿嫁给一届商人,何况木清权宫与木清炎皆在朝中当职,木清权宫还是文官重臣。 他儘量压抑情绪,保持冷静,不让木清荷太为他担心。他不希望在她面前展现出懦弱的样子。 可男人与女人又有何处不同?男子也会畏惧,女子也能勇敢。 他在房中渡步,想着见面时该如何自我介绍,门外就突然传来了敲击的声音。 陈崋的家不大,没有庭院。房间之间相连,没有空地,他在房中便能听见访客的敲门声。 他走过去开门,果不其然,稍微打扮过的木清荷站在门外。 「你好了吗?该出发了。」木清荷问道。 陈崋的嗓子因为紧张而有点难以发声,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乾扁又分岔:「好了。」 「走吧。」看得出来,木清荷的心情与他是差多了,她欢快的跳着,像是期待这天许久。 「你终于要见我父母了。」木清荷笑着看他。 若非紧张压过了所有,否则陈崋其实也很开心,他与木清荷终于算是正式确认关係了。 这代表着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迎娶她。 「阿荷,没能让你见着我父母,我很愧疚。」陈崋低下头说着。 「这有何妨,你的父母早逝,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在我们所能及之处做好就行。」 陈崋说道:「委屈你了。」 木清荷摇摇头,牵着他一起上马车。 约莫过了两刻鐘,马车才缓缓停下。 木清荷掀开布帘:「到了,下车吧。」 陈崋走下马车,正了正自己的衣帽,再和木清荷一起走进木清府大门。 早早就最好准备的,不只是陈崋,木清橙玉今日提早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命府中婢女好好打扫,又把她丈夫叫了起来,梳理了一番,才静待陈崋到来。 木清夫妇坐在正厅的主位上,透过开着的门,老早就看到了陈崋与木清荷模糊的身影。 木清橙玉的手轻轻拨弄了衣裳,又检查了发簪是否歪斜,好让自己冷静一点。 陈崋的身形与吕献、沉言憩的书生不同,后者看上去要弱不经风一些。 陈崋与木清荷越走越近,直到木清橙玉终于看清他的长相,她拉了拉木清权宫的袖子:「看上去还不错。」 「说这些有什么用,长得好又如何,要是他人品不佳,那也没门。」木清权宫正气的说道。 他们终于走到门前,陈崋觉得这一段路,他走上了要一年。 「伯父、伯母好。」陈崋恭敬的行了礼。 木清橙玉像平常一样微笑:「快起来吧。」 平时木清权宫和蔼慈祥,并不喜欢事事板着个脸,可他今天却鲜少的表现出严肃的样子。 木清荷和陈崋一起坐下后,侍女拿上茶点招待。 木清橙玉先开口说道:「你叫陈崋?」 陈崋这才想起来尚未介绍自己:「我姓陈,名崋;父亲陈平蓝,母亲王氏,父母皆逝。房于郊外,开有一间小茶馆,除了做茶点,也製伞。」 父母皆逝,房于郊外,经商、製伞。 木清权宫板着的脸更僵硬了,他蹙紧眉头:「你开茶馆,又製伞?」 「是。」 「…………」 正厅一片寂静,彷彿乌云笼罩。 也许陈崋的身世并没有那么差,不过木清权宫在未见他前就对他带有偏见,如今听到这些事,才会更排斥。 坐他旁边的木清橙玉看出他的心思,现在的气氛也很显而易见,她忙说道:「哎,经商好,经商人头脑聪明。」 陈崋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苦笑:「没有没有。」 他没有想过见对方父母会这么艰难,也没有料到气氛会这么糟糕。 直到陈崋离开后,木清权宫没有说太多话,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了一点。 陈崋前脚刚离开,他就忍不住喋喋不休的说道:「他是个什么人?!父母早逝,住在郊外,还是个商人?」 木清橙玉的嘴角也不再上扬:「是啊,我本想着是个商人也还好,没想到他没有双亲,这样荷儿若是嫁过去,发生什么事也没个照应。」 「这该如何是好。」木清橙玉的手按着眉间。 木清荷看他们的脸色看了很久,她一直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论,突然她站了起来:「爹、娘,无论他出身如何,我都心悦他,不是什么事都需要照应,发生了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何需旁人?」 「何况我婚嫁,是嫁与爱、嫁与他,不是嫁与他的身分。」她坚定的一字一句说道。 听到这些话,木清权宫有些恼怒,急了眼:「你要如何确保出了事可以自己处理,若是哪天你们突然家计受创,被迫要颠沛流离,你该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若真到那时候,我自然会有办法。我嫁给一个人难道是为了防范后半生吗?」 「你!」 他语音未落,木清荷就大步离开正厅,回了房间。 第十四章:春天 春天暖风徐徐,她却凉透了心。 她不懂,为什么父母总那么在乎身世。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忘却所有吗? 爱的是一个人,是他的灵魂,不是他的躯壳。 她不知道她跟陈崋未来会怎么样。会因为爹娘所以从此分道扬鑣,还是会远离尘嚣浪跡到天涯海角。 可是那终究是她的父母,一手养育她到大,怎能说撇下就撇下。 木清权宫和木清橙玉一直都对她很好,总是为她做最好的打算。为什么这一次,他们会拒绝陈崋? 木清荷实在想不通。但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问题里。 他们会这么做,就是对她做的最好的打算。 这几日,她浑浑噩噩,沉浸在悲伤里。某天,杜青萝突然来访。 杜青萝也掛着同样的脸色见木清荷。 她一样遭受父母的安排,安排婚事。但她的父母并不是为了让她后半生幸福,而是利益之婚,无心之嫁。 为什么活在这世间,总有那么多束缚? 木清荷看杜青萝脸色和她一样差,赶忙问她:「杜茗?你怎么了?」 杜青萝一直没有说话,眼神空洞,直到进了木清荷房间,她一屁股坐在木清荷的床上,才开始说:「我要成亲了。」 「什么???」 杜青萝的声音颤抖:「我要成亲了。」 「怎么……这么突然?」 杜青萝没有说话。 「你不喜欢他吧。」木清荷缓缓的说。 「嗯。」 「…………」木清荷也不说话了。 房间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这样安静了许久。 她们一坐一站,杜青萝坐在木清荷的床上,沉默了许久。忽然间,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划过。 泪水一流就止不住,从原本无声的流泪,到最后大声的抽泣。 她很少在别人面前失态,即使是木清荷也是。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在木清荷面前,肆意的抒发情绪。 木清荷看她哗啦哗啦的哭,她安静的走到她身旁,抱住她。 杜青萝坐着,她的脸只到木清荷的腰际,她的泪水沾湿了木清荷的腰带。 一点一点的侵蚀。 房间里只剩下杜青萝的啜泣声。她们就这样沉默不语了许久,等待时间慢慢的流逝。 一个为了不能嫁人而悲伤,一个为了日后的联姻而难过。只能说,人们的苦楚并不相同。 都说柳暗花明、否极泰来。这次等待着木清荷的,却不知是喜还是忧。 就在昨天她们嚎啕大哭的同时,陈崋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边疆军营委託地方县令的代传信。 边疆军营只寄公信和批发信,而后者就是大量寄送,送往各门各户。 内文也就只有一种——徵召新兵。 国内人丁充足,每年新收的自愿役就有两百万馀人。若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样的数量早已足够应付大小军事。 可从今年年初开始,南方塞外蛮人共七族,七族结盟,突然扬言要攻打入境。 朝廷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都没有放在心上。没料到七族第一次进攻时,便比先前的战争史记要强上好几倍。 史记皆记载蛮人是天生的战兵,各个力大威武,即使军队数量寥寥可数,也不容小覷。 可如今七族结盟,不仅人数多了三五倍,兵器、军师等也比以往多和精。 当今余国天子——扬惠帝,以文治国,遇军机重事无法独下太多决策,只能让宰相及一眾武官大臣提议商讨。 而他们执行的第一项,便是招纳人才。 原本军营内,只收自愿兵,且年龄下限十四,上限三十;现今法令一出,边境十五营开始强制徵兵,且年龄调整到十三至四十岁。 陈崋今年年满二一,收到徵召只是必然。 他想起前几日木清夫妇对他排斥的模样,或许远赴边疆对木清荷才是好的。 他并不是想跟木清荷断除关係,只是如果他去了边疆就不能轻易回城,木清荷的父母不常见到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厌拒。 最好的情况是时间能冲淡一切。 但陈崋知道,收到徵召这件事若是告诉木清荷,她的心情会是如何。他不想让木清荷雪上加霜。 他也不知道,向木清荷解释他的想法,她是否能理解? 木清荷听到他要前往边关打仗,只有满脸的不可置信。 陈崋早就料到她的表情会是如此的令人心碎。 但这件事是逃不了的,朝廷的法令谁敢违抗? 陈崋不敢,即使这对木清荷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只能看着木清荷备受打击,自己也无能为力。 「阿荷,即使我去了那儿,你还是可以来找我的,你也可以写信,或着我去找你,都行。」陈崋把木清荷抱在怀里,低着头看她。 木清荷没有看他,而是将脸低下来:「我知道。」 第十五章:远赴 他们在秋天里相遇,在春天里分别。 都是风的季节啊……风让他们相见,又让他们离别。 风啊……能不能不要将他带走,我不想再经歷一次撕心裂肺。 风啊……能不能不要将我吹走,我不想再看到她的泪流满面。 陈崋今天就要离开,前往西南第六营。 那天木清荷知道事情回家后,告诉了木清橙玉和木清权宫,他们听到后没有说话,没有表态。 就算他们说了什么,木清荷也不在乎。 今日她老早就起身,随便打理一下,早饭也没吃,就离开城内去找陈崋了。 她想要再和他相处久一点,即使只多那么一刻鐘,她也愿意。 木清荷现在坐在陈崋房中的椅子上,看着陈崋收拾行李。 她没有生气,没有难过,就是安静的笑着,温柔的笑着。 「崋郎。」木清荷突然开口。 陈崋蹲着,闻言抬起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陈崋放下手中的衣物,站起身。他俯身低下头,亲吻木清荷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的关係,她的双唇很冰凉。 过了好半晌,陈崋才慢慢放开他:「你别担心,别想太多。我过去以后记得写信给我,用不了多久我也可以回来看你的。」 木清荷点头。 时间不早,陈崋潦草的把东西收一收,就要离开。 他平常不怎么雇马车,今天木清荷特地为他雇了个车夫。 当他们踏出门外时,车夫已经停在街道上了。 陈崋回想从收到信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觉得这一切就好像事先准备好了一样。 他们的分别没有山盟海誓,淡淡的情意却从未消散。 分别不能阻止我们之间的永恆。 即便很痛苦。 「再见。」 木清荷淡淡一笑:「嗯,再见。」 没有太多的藕断丝连,陈崋就这么上车离去了。 他就像风一样离开,径直向前。 我永远会站在原地里,站在这里,等你。 陈崋远赴边疆,而杜青萝的大婚,就在十四天后。 云后的太阳偷偷冒头,阳光细细的洒下,天气微热。 街上的孩子们开开心心的玩耍,小贩们热热闹闹的叫卖。 杜府位在城里中心,这一天街上的吵杂声围绕着杜家。 但杜青萝从今早睁开眼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昨晚,木清荷找过他。 自从陈崋去了边关后,木清荷去哪儿也不是,她不想回家,这十四天来索性没事就去找杜青萝,也好陪陪她。 她知道今天就是杜青萝的大婚,所以在前一天,又特地来找她。 虽然不是嫁出去了就再也见不到面,但是杜青萝这无心之嫁,木清荷感觉得出来,她十分抗拒,厌恶的痛心疾首。 虽然她懂嫁给一个不爱之人,是多么的痛苦,但若夫妻俩相敬如宾,日子还是过得下去,她不理解杜青萝为何这般悲痛。 这几日经常出入杜府,杜青萝的房间她早已轻车熟路,她昨晚悄无声息的走的到房前,轻轻的打开门:「杜茗!」 本来鬱闷的坐在化妆台前的杜青萝回首:「木清荷?」 木清荷点点头:「嗯,是我。」 杜青萝本黯淡的脸有一瞬闪烁着光芒。 「快进来吧。」杜青萝说。 木清荷走进房间,站在杜青萝的后面,她透过镜子,看着杜青萝的脸。 「你还是很难过吗?」 「…………」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杜青萝说:「毕竟我还是听得到你的声音,还是看得到你,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几天因为杜青萝鬱闷的心情,木清荷也没有多开心,听到这句话她终于笑了:「是啊,明明就还可以再见面的。」 看着木清荷笑,杜青萝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你今天可以待晚一点吗?」 「可以。」 杜青萝听到后,打算好好跟她畅谈一番:「太好了。」 她们一起躺在床上,夕阳还未全部降下,残留的馀光,就像是特地为她们留了一盏灯。 木清荷躺着把玩自己的头发:「你怎么没有想过,你嫁过去后,你的夫君也许会对你很好?」 杜青萝看着天花板,安静了一阵:「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原来你有喜欢的人……」木清荷从来都不知道杜青萝也有心上人:「我都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这样啊。」 他们静默的躺着,谁都没有再开口,气氛却依然放松。直到了夕阳完全西下,木清荷没办法了,只能回家,那个令她烦躁的家。 杜青萝今天看上去比前几天好多了,也许她真的没事了。 木清荷就这样想着,安心的回府。 第十六章:盖头 回想起昨夜,杜青萝不经意的勾起嘴角,随即又消散无踪。 她往窗外看了看,窗户外是院子,她的母亲正在忙着佈置。一条一条的红布接连升起,与红色球花相加,顿时整个杜府充满喜气。 比平常还要多上一倍的侍女也早就准备好,排排站在门旁,等着杜青萝起身叫唤。 纵使千百个不愿意,婚礼也总要到来,她就是想耍孩子脾气也不行,只得被迫将那些侍女叫进来。 先是洗漱,再是更衣,最后是上妆。 她穿上一件又一件的华服,最后披上红色婚服。从前她最喜欢穿着华贵的衣服四处招摇,可如今,这一件件的衣服套上,她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衣裳摆弄完,便是手鐲、珠鍊。厚重的华服珠宝逐渐压得杜青萝难以承受,可她也无力反抗。 珠白的粉末扑在她的脸上,两侧的脸颊和嘴唇被抹上胭脂,她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镜里的自己。 画上浓妆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但杜青萝现在却不知道她是谁、她该做什么。 化完妆后,定格太久的姿势使她的脖颈酸疼,她左右转头,希望能放松一点。 她向旁看去,见到旁边的侍女手上端着的发冠。 一位资深的梳头侍女拨弄着发冠,正在对齐她的头发。 「劳烦刘姑姑了。」杜青萝说道。 刘姑姑:「小姐这是哪里话,今儿是小姐的婚庆,自然得好看点。」 杜青萝没有回话,静静的看着她将发冠插入她已经梳好的头发内。 发冠上垂下的坠饰搔弄着她的脖子,银製的吊坠让她觉得冰凉,并不舒服。 最后,她闭上眼,红纱盖下,她的双眼也慢慢闔下。 歷经了一个时辰,她才终于从房间走出来,杜夫人早就站在门外等待许久:「你终于好了,娘等了好久。来,快来让娘看看。」 「良辰吉时已到————」杜青萝夫家派的抬轿夫大吼道。 杜青萝:「娘……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没事,我半个时辰后就过去了。」杜夫人拍着杜青萝的手背。 杜青萝踏出家门前,回头望了望,这是她的家,保留了她的童年,她的青春。 也保留了她的爱情。 直到踏上轿子的前一刻,她的眼睛都紧紧连着杜府。 她多想掀开布帘,再看几眼,但她只是强忍,强忍着闭上眼睛。 毕竟看了又有何用?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起起伏伏后逐渐停下。 马车颠簸,她却心如止水,毫无波动。 对于她的夫家,杜青萝一点也不好奇,自从下桥开始,就没有抬眼看过一次。 她的脑海里现在只有另个人。 这里是邱府,她的夫家,她未来的家。 有位公子从大门内走出来,穿的也是一袭红衣,那是杜青萝的丈夫——邱偃。 他走到杜青萝身旁,伸出手,示意杜青萝搭上他。 杜青萝犹豫了很久,才把手放上去。 她和邱偃一起跨过邱府大门前的门槛,进入正厅。 正厅现在还是空空如也,半个人没有,但再过一刻鐘,旁边的椅子就会坐满人。 她看了看主位的椅子,那是待会邱大人和邱夫人坐的地方。 她正想着,邱氏夫妇俩人就进了正殿。 他们准备了一会,一刻鐘就到了。陆陆续续的人走进,有的是她的熟人,有些是邱家亲戚。 一切安顿好后,婚庆正式开始。 繁琐的程序结束后,他们跪下。 司仪高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杜青萝面向前方磕头。 「夫妻对拜————」他们面对面,眼神毫无交流的再磕了一次头。 拜完堂后,杜青萝从跪改为站,她看着这不熟悉的房中,有娘亲、有因为父亲才来的吕献、不熟悉的邱家人和木清荷。 她已经不再流泪,她的双眸被无神的瞳孔取代。 到了晚上,是婚后晚宴。所有参与婚礼的人都会参加,可是新娘却不能出现,她必须待在房中,静待新郎。 这一切只有无趣与空洞。 她就这样坐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也一句话不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邱偃才回来。 被盖头遮住双眼的杜青萝看不到,她听着脚步声,邱偃正正在一步步靠近。 邱偃站到他的前方,掀起她的盖头。 随后他的声音响起:「你不用这个脸看我,我不会碰你,也无意娶你。」 杜青萝放大的瞳孔与错愕的脸庞来不及反应,邱偃便走出了门外。 随后她才回过神来。 两者皆无意,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互不喜欢,互不干涉;从此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皆大欢喜。 第十七章:特意 从昨晚开始,木清荷就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直到今早,木清橙玉终于忍不住问了:「荷儿,你做什么?」 「收东西,我要去西南第六营。」 「西南……你要去边疆找陈崋?」 木清荷抬起眼:「对。」 「去多久?」 「不会太久,大概几天而已。」她低下头,继续收拾行李。 「你事先和他说过了吗?」木清橙玉问道。 木清荷还是没有抬起头看木清橙玉,低头忙着自己的事:「说过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她就没有多喜欢家里,儘管没有闹掰,却也总是爱搭不理。 木清橙玉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中午。」 「别太久才回来,娘会担心。」木清橙玉说道。 木清荷本来爱理不理的态度有些软化了:「不会的。」 一个上午过去,木清荷准备出发。现在已经是夏天,衣服比先前要轻便,行李也更少。 她身着翠绿的大袖衫,顺便带了陈崋给的红伞,上了马车。 木清一家从原本的云山搬到城内,虽然差不上有多远,但是还是多了好几里,从城里到西南第六营,要赶上将近一天半的路。 中午出发,一天半后,正好是早上。 木清荷来到与陈崋约定的地点,西南第六营的营区前。 时间已经到了,但陈崋还没出来。她好奇的向里面看去。 军营的外围是军帐,中间的空地是操练场。操练场上有站在台上发号施令的长官和在台下操练兵器都小兵,她看了一阵后开始寻找陈崋的身影。 她左看右看,最后终于在最边角的地方看到他。看来是因为长官还没停下,所以陈崋才不能出来。 木清荷站在营外苦苦等了好一会,才看到有个男子独自走出营外。 她的馀光瞄见后立即奔了过去,陈崋也一把抱住她。 陈崋只抱了一下便立刻放开她:「别抱,我这在军营泥巴到处都是,别沾上了。」 「有什么关係,」她说完像是要展示一样,摸了陈崋一把:「我又不介意。」 陈崋笑了一下,便开始问道:「最近你家里怎么样?还好吗?」 木清荷:「还行吧,就和之前一样。」 「阿荷,你别和家里吵架啊。」 「我没有!」木清荷否认道。 「知道,就是跟你说一声。」陈崋说道。 一直站在军营前,木清荷脚也有点酸了,她开始边走边说道:「你同你那军营里的长官请假么?」 陈崋跟上她:「算是吧,我去帮忙多做点活,守夜什么的,就给了我一点时间。」 「挺累的吧?」木清荷问。 「不会,只要是为了陪你,我都不累。」 隔天,陈崋一大早就带着木清荷木清荷出门。 木清荷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陈崋牵着她的手:「你等等就知道了。」 陈崋拉着她的手,步伐快速的向前走。他们穿过了西南第六营的军营,来到一个地方。 「这里是?」 「边疆划分的界线。」陈崋手指着远处:「你看,到那里就不是我们大余了,那些在动的小点都是西域人。」 木清荷:「西南这里看得到西域人啊?」 「当然可以,都是西南了。」陈崋说道。 「这里都没有官兵在巡吗?我们怎么可以这么轻易靠近?」 「官兵都在城墙上,我们在陆上偷偷从城墙的小窗户上看,他们不会知道的。」 「对了,」陈崋说:「今晚我要上城墙观守,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跟着上去。」 木清荷说道:「肯定不行,这里是军营、是边疆,不是女子可以轻易来的。」 「这里的夜景很美……我想让你也看看。我再去试试看吧。」 「不要逞强。」木清荷拍拍他的手臂。 聊完以后,陈崋先回去军营,问问长官能不能让木清荷也上去城墙观守,木清荷则是先回到客栈。 她在客栈待了一下,在一楼听几首小曲,又跑去外面那跟城内相差甚远的市集间晃了一下。 城内的市集繁华,这里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小贩。木清荷买了两三个小吃便又回到客栈。 在房内看窗外的风景,写首诗。 写景也写情。 刚停笔,房门外就传来敲击声。 「阿荷!」房门不请自开。 木清荷转头看去:「崋郎?怎么样?我可以去吗?」 陈崋兴奋的说道:「可以,长官说了,只要跟他们说你是上级的夫人就好了。」 「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陪你整夜了。」木清荷说道。 陈崋慢慢走进房内,搂着她的腰说道:「我希望有一天,真的能让你成为上级士兵的夫人。」 木清荷歪头疑问:「你这是要把我送给别人?」 他赶忙挥手解释道:「不是,我是想哪天也能成为个大人物,八抬大轿的迎娶你,让你风光风光。」 「不需要的,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不追求名利,也不奢望成为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只要能与你共度来日馀生便行。」 陈崋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嗯……简朴一点也好,简朴实在。」陈崋点头说道。 看着他对她说的话似懂非懂的样子,木清荷不禁笑了出来。 到了晚上,他们期待已久的时候终于到了。陈崋穿着营里的制服,看着比往常要更合身。 去边疆城墙,木清荷也换了比较轻便的衣裳,深怕裙子太长妨碍其他观守兵。 她和陈崋一起走上城墙顶部,她踩着优雅的步伐,宛若真的是个高官的夫人。 第十八章:夜晚 此刻已是深夜,木清荷撑着纸伞,遮挡深夜里的凉风,站在陈崋身旁。 身边是挚爱之人,仰头是星辰大海。 她抬头看着夜空,星尘点缀,现在是无比寧静。 木清荷开口打破这份寧静:「你看得懂星宿么?」 陈崋摇头:「不懂。」 「巧了,我也不会。」木清荷嘻嘻笑道。 「虽然不懂,但还是很美。」 「是啊,尤其是同你一起看,更美。」陈崋说道。 「你这是做公事的时候谈情说爱,」木清荷说:「真是不可取。」 陈崋轻轻推了她一下:「你不是挺开心的嘛。」 木清荷用丝质帕子遮住嘴角:「戳穿我做什么。」 陈崋回应她:「要当恶人你来当,要做好人我来做。」 「怎么可以这样?!」木清荷吼道。 「哎行了行了别吼了,其他人都听得到呢。」陈崋作势捂住耳朵。 「听就听,我又不嫌丢人。」木清荷突然说:「难不成你嫌我丢人啊?」 「我可不敢,才没这个胆。」 这时陈崋一个也在执行观守的朋友走来:「陈兄,你这是被娘子吼了?」 他苦笑道:「那是,正吼着。你走远点,小心别被吼着了。」 听到这句话的木清荷突然就不吼了,反倒是嘴角开始上扬。 待到陈崋的好友离开,陈崋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转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是你的娘子了。」 「那是,」陈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手上的纸伞掉落在地:「一直都是。」 木清荷羞赧的把脸埋进陈崋的怀里,默不作声。 后来,他们看了一整夜的星空,都不嫌累。 隔天他们走在小市上,木清荷突然想起来,说道:「我娘亲要我早点回去,我怕是下午就该动身回府了。」 陈崋:「好,我送你。」 又逛了几个时辰后,陈崋同木清荷一起回到客栈整理行李。 「下次我在回城里找你。」 「别累着自己,我怕你为了回来找我,硬是忙活太多事。」 「不会的,我的身体好得很。」 木清荷瞥了他一眼:「嘴上说说,别哪天累残了。」 陈崋笑了:「没可能的事。」 直到上马车前,陈崋都寸步不离的站在木清荷身旁。 木清荷走到马车前:「我要走了。」 木清荷边上马车边听他说,「走吧,别太想我。我会和我朋友说你只吼我一人的。」陈崋的眼底只有不捨。 她听了好气又好笑,边翻白眼边笑着随马车离开了。 「说!这是怎么回事!」朝廷中,当今圣上怒发衝冠的将两三本摺子一扔在地。 木清权宫不疾不徐的跪下,平静的声音说道:「臣无过,求圣上察明。」 皇帝破口大骂:「无过?你可知除了这些,朕收到多少弹劾你的摺子,个个说你判决不公、罔顾律法、偏私权贵。怎么,难道你是被冤枉的吗?!」 这个问题由皇上说出来,就算是真的受枉,也无人敢吭声。 他却无惧地继续向皇帝说:「陛下,臣为朝廷效力多年,从大理寺卿至刑部尚书,评判多案,从未有过偏执私心,藐视大余。」 「只求公道能还臣一个清白。」 即使皇帝这番咄咄逼人,他仍敢直言面对,皇上本怒心正起,听他这番话后,算是冷静下来。 「…………」 「知道了,爱卿起身吧。朕会派大理寺的人替你彻查的。」 「谢皇上。」他说道。 本以为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没曾想大理寺查出来的结果,只更加深木清权宫的罪刑。 皇上大怒之下将木清权宫关入大牢监禁,等待审判。 他纵横在民间大小案子中二十多年,审判他人公正清廉;怎么到了他自己遭受这种事,就没有人还他真相。 晚间,皇帝在殿内处理一整天下来大臣进言的摺子,堆集成山的摺子中就有四分之一有关木清权宫。 一直以来文静的余国天子不耐烦地搔着头——自登基以来他最痛恨权私舞弊、欺瞒君上。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摺子,他愈加心烦,这些大臣们振振有词的书信,很难让人不信摺子上所说之事。 现在传言木清权宫成了刑部尚书后,为了与世家大族拉拢关係,只要和他们有关的案子,便判世家无罪。 这无疑是暗中结党营私,罪不可赦。 可想想他还是大理寺卿的时候,便是以明镜高悬的行事闻明,获得各部眾人景仰,联合举荐,请求晋职。 如今怎么说变就变,突然受权势蒙蔽? 若是真如诸多摺子上写的那般,那么将会牵扯多案,又会拉出一堆世家,哭着脸说自己无辜。 此事事关重大,尚待查证。若为真,便要大肆清理朝中蛀臣,防范事再重演;若为虚,便息事寧人,好好补偿木清家一番就无事。 就在结果尚未出来之前,木清权宫与木清一家已成为朝中笑柄、民间间话。 「这种贪婪权势的人还有脸做刑部尚书?真是臭不要脸。」 此话街坊处处都是,哪哪都有。 人民无知,总是一昧听信,就同乌鸦一样,不进脑的话也直说出口。 木清荷本因陈崋而开朗的心情再度消纵,她也不再与家里置气,每天给父亲送吃食,再陪陪母亲。 她的心情每下愈况,再忍不住了,无奈陈崋不在身边,她也不能贸然前往,只能以信取代。 第十九章:通信 到不了的思念,以信代传。 她一笔一划的写下,木清家的遭遇和她的无奈全都化为了乌黑的墨水。 「崋郎。」她向在远方的陈崋诉说。 「进日朝中多变,父亲入狱遭受监禁。如今大势将倾,我家于朝中恐再无立足之地。朝廷间话多,民间流言蜚语亦同,望崋郎能置之耳后,切莫上心,我等尚且平安无事。」 在这段信的最后,木清荷说了谎。木清家的现况是一日不如一日,自从木清权宫入狱后,无人掌管大小事物,家中收入也少了一大半。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木清权宫涉及欺君之罪,照理说木清家的所有在朝小辈即使没有被捲入风波,也会不受皇帝重用,或者久居家中避嫌。而木清炎却是当今圣上的眼前红人,官职越来越高,丝毫不见任何冷落。 却也是因为木清炎,木清家才能撑到现在。木清橙玉与木清荷现在是事事都听木清炎,以他作主。 然而收到这封信的陈崋,在一个礼拜前,随着七族第二次发动战争,杀进了沙场。 若在以前,大余要打败外族,虽说称不上易如反掌,但也不会胜负难料。 现在的战场却是一片混乱,黄沙飘扬,红血喷溅。我军与敌军皆损失惨重,僵持不下,却都不愿和谈,坚持打到底。 在这样混乱之地,一封微小的信或是家书,能不能安全给到人的手里,都不好确定。 所幸,陈崋确实收到了木清荷的信。 一眼扫过,陈崋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木清家巨变,木清荷承受这样的遭遇,他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但如今的局面,他要顾好自己都是件难事。 这是一天晚上,战争已经持续了数日,尚未平静下来。 原本不算乾净但整齐的军营变的面目全非,军帐东倒西歪,弱小的火焰到处都是。 陈崋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他匆匆找出纸笔,混乱的写了几笔。 虽然歪扭的字让人难以下嚥,但那已是陈崋所有心思的匯聚。 信上写道,「阿荷莫慌,现今当务之急,是洗清你父亲的嫌疑,好接他出狱,也可请木清炎多协助。边关战争已起,军兵皆无间暇,朝廷事无闻,现下才知此变。战火连天,混乱不已,可我也同荷一般尚安。」 陈崋第一次主动提起木清炎,竟然是因为木清权宫下狱。 而木清荷与陈崋两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中,道自身平安。 木清权宫下狱是为重事,整个朝廷人尽皆知,杜青萝的父亲当然也将此事说与她。 当她父亲到邱府找她讲述时,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见半点惊讶错愕,宛如早在预料之中。 杜青萝一听到是木清家出事,甚么也顾不上,只一心想要赶去木清府,便也没有将这点小事置于心上太久。 后来想想现如今身在邱家,这么大惊小怪不妥,才打算等上几天,再去木清府上。 这天杜青萝终于动身探访木清荷,一路上,她脚步匆忙,紧蹙着眉,神色极差。 在婆家,虽然不能三天两头的就往外跑,但是回个娘家还是可以的,邱家人不至于这么不通情理。 前几日,杜青萝回了一趟杜府,阴差阳错的在她父亲房中看到了一封木清炎写给上都护,也就是她父亲的信。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被摺起来的信,信上写道,「大人託付之事,以悉数准备完毕。两日后,事将成。」落款正是皇上勃然大怒的前两天。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在看到这封信后,一切都明瞭了。 杜青萝不敢相信,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的亲儿子。 原来一个人的野心,可以强大到胜过亲情吗? 撇开木清炎不谈,她的父亲,为了除掉木清权宫,竟教唆让他的亲儿子下手,光是这件事情,便能让杜家遗臭万年。 若是把这件事告诉木清荷,也相当于杜家的名声将一落千丈。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她父亲的书房本就不是她可以随意进去的,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无事发生。 可这个想法只有那么一瞬间,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不愿意这样。 木清权宫为人清廉,为国为民;木清橙玉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木清荷初见世事,不諳朝政。 木清家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是木清炎不配。 不应该就这么放任他逍遥法外,可思及此,杜青萝又想到了她的兄长。 若说不该因为帮助木清炎的是自己父亲,而不告诉木清荷真相,那么告诉她真相以后,杜家堕落,彼时她的兄长杜挽嵐就会无故收到牵连。 木清炎不应该,但杜挽嵐也不该理所当然受这个苦。 本已逐渐清晰的答案又再度模糊。 到底,该如何选择,才是对的。 亦或是在她看到那封信时,一切都错了。 杜青萝陷入两难,她遇上的种种,都让她心烦。 为何世间的险恶无法逃避,我并不想面对…… 第二十章:决定 待她从一切思绪中回过神来,木清府已经到了。 杜青萝带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木清府。 走到门前,她拉动了好几下门环,示意有人来访。 过往,只要门环声响,马上就会有人开门迎接;可是这天,杜青萝等了好半晌才等到有人开门。 门缓缓开啟,是木清荷亲自开的门。 她掛着毫无生气的脸,即便看到杜青萝也没有好转。 杜青萝关心道:「木清荷……你……还好吗?」 话多的木清荷一改过往的开朗,只是摇头示意。 她们聊了约莫半个时辰,过程中,木清荷的话慢慢变多,才见她终于又变回以前的模样。 聊着聊着,木清荷说道:「我一直想找出诬陷我父亲的人,我知道,我父亲是绝对不会偏私权贵的。」 「可是凭我一己之力,想要找到,真是太难了。」 她不諳世故,不解朝政,甚至连朝廷制度都不甚清楚,要找到这件事的主导人,有如大海捞针。 可知情者就在她身旁。 现在便是让杜青萝决定的时候了,该是友情还是亲情? 是至交还是血脉? 短短的数秒,杜青萝的脑海中想过千百种说出来的方式与千百种坦承后的结果。 有时候思绪就像一隻箭,方向只有前,不转弯,彻彻底底,快速俐落;有时候思绪又像纠缠的线,纠缠成结,密密麻麻,需要花上大把的时间才能解开,甚至永远解不开。 在这一刻,她做出了决定,她保全了她的家人。 杜青萝曾经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大事当前,她能捨弃一切,不论七情六慾,只管是非对错。 然而,她只是说道:「也许,公理会找出真正的兇手。」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真正的兇手,就在她说出这句话时,被掩埋了。 如今朝中的的局势,就是大理寺的人挖出最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木清权宫的清白,也不会有人上报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的背后,是上都护。 总有人是黑海清流,可权臣无心,他们都在暗中默许这件事的发生;小官无力,他们再怎么据以力争,也都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但若是由木清家的人亲自提出证据,便会有那么一点可能,成功翻盘。 可如今,翻盘无望。 杜青萝很懊悔,也很无能为力。 「我是迫不得已,我只能这么做了。」 这是她在心底,留给自己与木清荷的一段话。 许久未见杜青萝,木清荷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她滔滔不绝,讲着近日来的委屈,与府里的惨状。 「好在阿炎还撑着,要不然我们家可真不知会变成甚么样。」木清荷说道。 听到这句话,杜青萝一阵反胃,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 大牢内,一位面容憔悴,疲惫不堪的男子,无力的架在受刑台上。 从牢中微小的窗口看去,是一片阴天。看样子过不久后,天便要降雨。 阴沉笼罩着大牢,木清权宫已无力关心外面的天气。 他身受重伤,半昏半醒,眼皮勉强的微微睁开。 接受拷问这么多天,对他的待遇仍是重刑伺候。可他实话说尽,牙缝里再挤不出半个字。 木清权宫身心俱疲。他已经知道,再怎么申冤也是无济于事,毕竟他的申冤在狱吏看来都只是于事无补的辩解。 即便有人知道真相。 他不想再抵抗,可面对一道道的刑罚,他的身体也难以承受。 痛到极致,他就是咬紧牙关,也免不了晕了过去。 不打算停止的苦刑,他晕了又醒醒了又晕,无止境的轮回下去。最终,受刑台上的人没了气息,他的头垂了下去。 再也不会抬起。 府中还有妻小的中年男子,一生无愧于心、无愧于朝;理事公正、在朝清廉。而他,却死在不冤不明的牢狱中。 以逝之躯接受着愚民的唾骂、官员的厌弃及天子的不解与失望。 本一世英名,该流芳百世的木清权宫,死后的身躯就这么遭受狱吏在地上拖行,被当成毫无意义的尸体丢弃在旁。 他最终没能完成他一生的志愿——让天下公平,百姓永安,不必因小人而担惊受怕。 夏天的季节,人们穿着轻薄,姑娘家再拿个小扇,好不凉爽。 火上生出一缕缕的烟丝,在这炎热的季节,分外突兀。 木清荷披着麻衣,手握纸钱,正在喃喃低语些什么。 泪珠从眼眶内流下,她也不伸手去擦。 「爹……」 今天是收到木清权宫的死讯的七日内,不过,也许他的已死之身在狱中放了过七天,头七早已过了。 木清炎也跟着他姊姊哀了一声,不过嚎的更大声:「爹!」 听到俩孩子的哭声,木清橙玉这个做母亲的更加痛心:「孩儿啊…….」 「夫君,你怎么先走了……」 自成婚以来,她很少这么叫木清权宫,这是她少数的几次,唤他夫君。 母亲说了句话,木清炎也跟着:「爹,是儿子无能,没能在朝廷上好好助你。」 「爹!是孩儿未能给你洗清冤屈!」 唯有木清荷,除了一直哭着喊爹,半句话没说。 她哭得头昏脑胀,连眼都肿了起来。 傍晚时分,累了的木清炎先行离开院子,回了寝房。 木清荷还在火盆前,虽然后来她再也没说话,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可她早已晕了头,什么事都不清楚了。 反观木清炎,是木清家三人中最清醒的。 他有条不紊的算着他的以后。 一切尽在掌控中,木清炎心道。 第二十一章:异地 阎王爷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接连的死讯会让人痛彻心扉。 他按部就班的取走一个人、又一个人的性命。 而这个死讯,随着来自西南第六营的公信传出来。 传到街道巷口,传到木清荷眼前。 只见那张大大的宣纸上写着小小的字,那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是这次战乱的死伤人员名单。 虽然名单出来了,可是每一天都还是有人接连死去,毕竟这场战争尚未停止。 千百个名字中,有一个让木清荷一眼就能瞧见,醒目非常。 姓陈,单名一个崋,排在已逝人员下的第四十一位。 她待在原地不动许久,眼睫也没眨一下。 有一瞬的空白后,脑海浮现的,便是过往的点滴。 这个过程,她感觉陈崋名字的一笔一划,都像一把刀,生生刻在她心上。 木清荷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她逃离市集,远离喧嚣。 她崩溃的跑,眼泪向后飘,她想逃离,她想遗忘。 明明还是仲夏,可是她的手脚都有股凉意,从骨子里渗出来。 等木清荷回过神,她已经跑回了初见陈崋的雨家茶馆。 难过也在此、愉快也在此、想念也在此,然崩溃亦同。 她的脚步停下,眼泪却持续不断。 她呆若木鸡了好一阵,才又开始肆无忌惮的放声痛哭。 压垮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总是突如其来。 本想忍住的,也忍不住了。她失守的双唇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她跪倒在给客人坐的小板凳上。 哭了好半晌,嗓子都哑了,她才慢慢停下。 算是理智了一点的木清荷,环顾着四周,她看到打开的一扇门后,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那是陈崋的小隔间。她缓慢的直起身子,走向那里。 木清荷推开半开的门,映入眼帘的,是还未完成的纸伞。 上面是一片海蓝,又或者,湖蓝。 湖面上是一片片荷盖,与几朵荷花。 这果然是要送给木清荷的吧……未完成的伞。 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陈崋也送了一把纸伞,梅粉的伞。 聚于纸伞,散于纸伞。 难道伞,真的会冲散人群,冲散感情? 不信愚民言、不信坊间言。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就只因听信朝臣之言,草菅人命。 真情与真相,皆不能在言语之间获得,可除了言语,我们还有什么? 谁人愿将赤裸裸的真心放在他人眼前呢? 这几日,木清荷和往常大为不同,接近神智不清;情绪跌宕不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非常极端。神态基本同疯子差不多。 某一天她突然想起,很久前杜青萝曾经对她说过,木清炎会去找朝廷重臣。 并不是出于什么心理,只是想看看他一个年纪轻轻的新官,找那些重臣能做什么。 她突然兴起,想偷偷跟踪木清炎,看他到底都与他们打什么交道。 木清橙玉知道木清荷最近心神空洞,不管到哪都十分无神,疯疯癲癲。便也没有管她要做什么去。 偷偷观察了几日,木清荷已经知道弟弟什么时候会出门拜访杜府,或者吕家。 她已经不在乎与吕献之间的尷尬了,当初什么都没说就断了联系,如今想来也没关係了。 木清炎前脚刚踏出大门,木清荷就偷偷摸摸的从自己房门探出去,确定他没有回头后,也跟着离开木清府。 走过那么多次,从木清府到吕府的路她依然很熟悉,不怎么费力的跟在木清炎后到了吕家。 她这才想起,即便她成功跟来了吕府,她也没办法进去,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说来找人吧? 苦恼了一阵,也没想出个办法,但木清荷却没有离开,就在距离吕家大门不远的遮蔽处呆站了良久。 吕府和杜府相同,皆在城内繁华之处,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街道中走动,唯有木清荷,彷彿时间暂停了。 可能是脑子真的哭到不清晰了,她杵的橡根木竿子,也没行动。 就这么发呆的时候,木清荷的馀光瞥到吕府的大门被打开了,她忙转过头去想仔细看清。 她看着吕侍郎和木清炎一起走出来,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看到此情此景,她的脑子才又转过来,开始继续跟踪。 约莫跟着走了两刻鐘,他们走到了一家暗巷中的饭馆,有两层楼高,从外面看去有些骯脏,是个老房子。 木清炎与吕侍郎毫无犹豫的就走进去,木清荷紧跟其后。 进去后,里面没有点太多的火烛,仅靠着残薄的阳光照亮,更显得房中阴暗。 两层的高度,偌大的饭馆里,数十张桌椅,却没有一组客人。 那俩人选了个一楼边角的位子坐了下来,他们在与老闆说话,又身处边角,视野死角多,木清荷趁着此刻偷偷溜上二楼,也没有点菜。 木清荷侧耳听着一楼传来微弱的声音,她只依稀听到几个字。 「父亲、交代、完成、多谢。」 「成果、有功、官职、应当。」 随后又听到像是有人拍了对方肩膀的声音。 当然,除了那些词,她还有听到一些字。她把听到所有话串起来,她有点不可置信的颤抖着冰凉的手指,不愿相信。 于是她走近楼梯间,想听的更清楚些。 第二十二章:真相 她手捂着嘴,想让自己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可是终究不敌真相对她的衝击。 木清荷不小心喊出了低低的一声,被楼下的吕侍郎和木清炎听到了,他们双双抬起头,往楼上看去。 来不及反应的木清荷没有时间躲藏,她弓着身偷听的模样还是被捉到了。 吕侍郎被突如其来抓到偷听的人吓到了,他更没想到的是,偷听的人居然还是与他家小公子有过几面缘的木清荷。 他连忙目瞪口呆的看向木清炎,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被自己的亲姐姐知道,就连吕侍郎都替他感到着急。 可他只看到木清炎面色不改的看着他姐,一声不吭。 他似乎是思索了一阵,随即又浅浅的笑道:「姐姐。」 木清荷知道不是他弟亲手杀了父亲,但此刻她的心头还是涌上了许多恐惧,彷彿下一秒,木清炎就会亲手拿走她的性命。 她看着木清炎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下意识地后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木墙,她才停下了脚步,可眼里的恐惧却未减少半分。 木清炎的笑意尚未消散,他那白净的面孔,让人看着发寒。 在木清荷的眼里,那早已令他不熟悉的面容愈加扭曲。他越来越靠近,木清荷闭上了眼睛,浑身发抖。 再后来的,她也不记得了。 夏日的傍晚,微风拂过,好像清凉一些,不那么炎热了。 她的双眼看不到前方,只有一片漆黑;她的嘴被人堵住,没办发张开,只能发出呜咽的叫声。木清荷感觉她的全身都受到束缚,好像有甚么东西绑着她。 她感觉自己在马车上,一路颠簸;感受到来自外面的凉风,吹进身子。 凉风也吹进了她心里,她现在哪里都不能动,即使尽力发出呼叫,也没有人回应。木清荷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绑了,还是被她弟弟。 她心如死灰的不再挣扎,这所有的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 自从带陈崋见父母后,她的生活,就没有一件好事。 先是陈崋收到徵招入伍,再是杜青萝嫁给无心之人,最后便是木清权宫受到陷害,卒于狱中。 如今,她还知道了害死自己父亲的,是她弟弟。 她的心就如一片死灰,不再尘土飞扬。本如焰火的怒心,熊熊燃烧的过后,便是再无波动。 这几日一直以来的疯癲,就莫名清醒了。 木清荷被人拉下马车,她的双眼不能睁开,她只感觉得到四周静謐,夏夜的气息隐隐还在,看来天还未亮。 那人将她的手松开,可被拽着的手臂还在发痛,这番接触下来,她确定把她带走的人并非是她那相处了十几年的弟弟。 现在只有她和另一个人,而那人把她带下马车后迟迟没有动作,像是在等,等待某个人,或某个时机。 木清荷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就着么和那人一起站着。木清荷放弃了,她没想逃离,也不知道如果真的逃离后,要怎么带一个惊为天人的真相回去见木清橙玉。 父亲死了,陈崋也死了,弟弟还是害死父亲的兇手,她还有甚么信念回去,回去以前的生活。 忽然,耳边响起交谈的声音,看来是那人一直等待的人来了。低沉的声音与女人娇柔的嗓音交杂,在低语或着议论甚么。 那女子的声音听着是愈发急迫,后来男子妥协,深深叹了口气后,才冷静下来。 男人粗糙的手臂再度抓紧她,粗鲁地将她丢上马车,与先前来时不同的是,这个马车宽敞许多,也没有那么冰凉。 完成自己的任务后,那男人转身离去,没有同上马车。反倒是后来才到的女子跟了上来。 木清荷身上的麻绳还没有解开,她坐在马车内的座椅一动不动,低垂着头,在那女子看来,像是在沉思。 那女人带着温柔又有些嫵媚的笑容看着她,不发一语。 不过,她之前看过太多大哭大闹、声嘶力竭的女子了。 她并不疑惑,也不打算细想,只是继续带着那个笑容,拨开了布帘,看向那天还未亮的窗外。 路程没有太久,还是赶在了天亮之前到达,她被带下车,被绑住的缘故,那个女子轻轻地扶着她走下。 过了这么久,她眼前的布条还是没有被拿下。她只知道她进了一个建筑,可能是某个破烂的小房,或着某黑势力的聚集地,亦或是......某勾栏瓦舍。 迎面而来的胭脂水粉味,她一时难以适应,咳了好几声,也不见身旁的女子有甚么反应。 木清荷被带到一个二楼的小隔间,随后蒙住她双眼的数时辰的黑布终于被拿下。 突然接触到光线,刺痛使她免不了的瞇起了眼,过了好一会视野才渐渐清晰,她环顾四周,这里装修浮夸,鲜艳亮丽,华贵无比。 第二十三章:招待 拿下布条后,木清荷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小隔间,而是一个卧室。 有衣柜、梳妆台和双人的寝具。 她的眼前,站着两个女子,一站一坐。坐着的女子看着虽然艳丽,但细微的皱纹出卖了她的年龄,看起来要有三十来岁,应该就是这里管事的了。 而站在一旁的女子,便是刚刚带着木清荷过来的人。 出身勾栏的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聒噪,且容貌皆具有侵略性,彷彿一不留神,魂魄就会被勾走。可她不一样,一路以来沉稳安静,看清了容貌后也是清清淡淡,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事不关己。 细看她的容顏,第一眼或许不艳丽,但看着却很纯净。和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她什么气息都不带有。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世外高人般,净洁自然。 那个女人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是一个茶壶。 管事的女子没有跟木清荷说什么套近乎的话,一点也不客气,上来就是一句:「把这茶喝了。」 她的声音并不矫弱,她气势如虹的说道:「镜西,喂她。」 杨镜西听到后,也不管木清荷意愿如何,她走向她,用早就备好的勺子撑开她的嘴,强硬的把「茶」给灌了下去。 她的力气不大,却很容易,也许……是因为相当熟稔的关係。 木清荷这才意识到,这并非是什么茶,而是药。 一碗药下肚,已经来不及了。她尝试催吐,却是徒劳无功。她只能感受到舌根苦涩的滋味隐隐传来。 民间话本中,只要嚐一口便能分辨是何种药材的,根本是无稽之谈。慌乱之中饮下,谁能知晓那是什么神丹妙药? 灌下药后,管事的和杨镜西一起离开了房间。闭门前,杨镜西难以察觉的勾起唇角,并小声的留下一句:「慢慢等吧。」 「你的客人就要到了。」 尔后,上锁的声音叮噹做响。 勾栏,上午演歌演舞,卖技;夜晚男女共度一晚,卖身。 杨镜西留下的那一句话,木清荷并没有听到。她不知所措的被锁在房内,就是奋力敲门,也无人理会。 就这么关着好几个时辰,太阳都西下后,二楼的地板才又传来脚步声。 且是许多人的。 门外再度有了动静,脚步声起起落落后,传来的是女子的笑声。 有的低声含蓄,有的高亢刺耳,声音此起彼落,令人烦躁。看来不只来的人多,本就待在这的也多。 随着来往的声音越来越多,房门开关的声音交杂,她这才想起,自己也在眾多隔间中的其中一间内。 这意识着,她的房间也会有客人入门。 知道门被锁死,可是她还是用力的拉着门环,想尝试开门。反覆了好几次,那扇木框纸门还是纹丝不动。 她还没放弃,持续敲打、推拉。这时,不动已久的门突然被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梅色纸伞。 木清荷当即就愣住了,可看到拿着纸伞走进的男人,才是更甚惊讶,或者,惊恐。 看到这样的脸庞配上陈崋亲手赠与的纸伞,木清荷只觉得一阵噁心。 拿着纸伞的人,于她仅有一面之缘。那是当时陈崋在城墙观守时,笑语过几句的好友。 战争尚未结束,他就擅自回城。不知缘由,也许是因为懦弱,军中没人知道,也没人发现。 不过这间勾栏的管事知道。 木清荷已经扭曲的脸面惊恐的说道:「你是什么畜牲?也敢碰我?」 「你是怎么拿到那把伞的?放下!」她用力的指尖指着那人手中的纸伞,急迫的说道。 那男子越来越靠近,木清荷也一步步后退,这一幕像极了当时木清炎被发现的时候。 木清荷眼眶都要飆出了泪:「你兄弟的女人你也随便碰的吗?你要不要脸?有没有涵养?」 那个男子名叫黄持,本也是一介书生,几次科举没上,放弃了仕途,后又因军营徵兆,强迫入伍。 因为家庭的关係,他打小就看不起做兵的人,总认为只有做官才能证明自己是杰出之才,收到徵招时,他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着自己前途无望了,正式入伍后,黄持自信全无,只要不是做兵的人看他一眼,他都觉得他们是在鄙视他。 木清荷此言一出,瞬间恼火了黄持。 他手中拿着的那把纸伞,被「啪」的一声放倒在地。 毫无克制的力道将木清荷推倒,黄持抓住她手臂的瞬间,她恍然大悟的看着他的手,想起了昨天的画面。 那时她被剥夺了视力,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是一双粗糙的手抓着她下马车,也是那双手把它丢到了前往这里的路。 黄持看她明瞭的眼神,顿时报復心涌上:「呵,现在才发现了?」 他带着怒气的口吻道:「你以为你又比我高贵吗?认清了吧,是我把你推入深渊的!」 无法理解的木清荷看着他,恐惧的直摇头:「我本和你无冤无仇,你与崋郎又是好友,何故要这般对我?」 「崋郎?那个死了的小兵啊,要不是你这么一提,我还忘记了。」被恼怒了的黄持丧失理智,只顾着嘲讽她。 他们的对话没再继续,黄持一股脑的将木清荷强压在床。 木清荷正值青春年华,亭亭玉立的一家女子,却要惨遭凌辱。 谁说年少永远美好,谁说厄运不会降临。 第二十四章:逃跑 同样的阳光,有人在温暖的晨曦中醒来,也有人在慌乱的恐惧中惊醒。 眼睛扫过凌乱的被单与残破不堪的衣襟,她的心中一片黯淡。受到污染的身体,她再也回不去那个从前。 当初抓她来时看守的戒备森严,过了一个晚上后,门不锁了,走廊也不站人了。 难道把木清荷抓来,就只是为了让她受黄持所迫?只是让她接受羞辱? 她没有办法接受现在的一切,这个地方、这个自己。 她再难直视这个伤痕累累、脏乱不堪的躯体。 夏末了,秋天的红叶正要来临。 她也许等不到橘红落叶盛开的美景了。 木清荷拿着纸伞就往外跑,那被撕扯过的衣服她没心思整理,什么都不管便离开这里。 就如同先前的好几次一样,她选择逃跑,她也只会逃跑。 逃跑无济于事,不管哪一次都是。 木清荷奔到了勾栏外的街道,她没有目的,那里能跑就往哪跑,通往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气息越来越急,没有太凉的微风灌入鼻腔,也令她感到疼痛。 很难受,但木清荷没有停下,她害怕停了,那些人、那些事又要重现。可最令人畏惧的心魔,早已涌上心头。 逃跑无济于事,这一次也一样。 忽然,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了她。 若非她只一心逃跑,也不至于如此让她熟悉的面容都看不见。 杜青萝叫住她:「木清荷!」 「木清荷!你做什么?跑甚么呀?你衣服怎么乱成这样?木清荷!」 连着喊了好几声,她才听到。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难以见人的低下头。 木清荷站在原地没有离开,见眼前的女子大步跑着向她奔来。杜青萝站到她眼前,欲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跑成这样,却也没敢问。 她看着杜青萝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股熊熊之火莫名燃起来:「杜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是,上都护是你的父亲,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一次木清炎与吕献的谈话中,提到最多的人名,就是如今堂堂一品上都护的大名。 「我没想到啊…..到头来竟是你们一家害了我。杜茗,不,杜青萝,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木清荷冷笑道:「上都护一家,是如此的光明磊落啊。」 杜青萝和刚才一样站在原地,木清荷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扎进她的心。 是,没错,木清荷讲的每一句都对。 可是她也曾犹豫过。 即使杜青萝知道自己有错,她还是被那几句话说的伤至心骨。 确实,我就不该知道这些事,我就不该看到那封信。 木清荷没有再说什么,转头走了。就好像杜青萝没来找过她。 杜青萝望着她的背影,她对她,是愧疚、是抱歉。 也有那么一丝埋怨。 茫茫人海之中,她的背影消失,杜青萝再也找不到了。 她奔跑过整个树林,有些已经转黄的树叶掉落,粘在她散落的头发上,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她不在意,也没有人在意。 这片林子很长,且人烟稀少。她踩在不算多的落叶上,发出嘎滋声响。 跑出了长林,城市的风貌再度出现在眼前,压迫的气息袭来,低压的心情更加难受。 这次她出来逃跑,还想着另外一件事。 家境富裕、生活安康,突然遭逢巨变,就如从云端跌落。差异太大,没有谁受的住。 最后,她在城墙前停下了奔跑一路的双脚。 陈崋就是死在城墙外的,就是城墙分离了两个人。 她看着高耸的城墙,把纸伞至于地面。与黄持不同的是,她的举手头足间,只有珍惜。 一撮撮的青丝顺着脖颈而下,发簪孤单的支撑着松散的头发。木清荷的手摸上头顶,将那仅剩的簪子拿下,长发顿时散下。 她举着那根金属製的发簪,对向颈部。 由白纸黑墨而成的水墨画,尚且不能黑白分明,何谈这万家色彩的人间,要如何公平公正。 朝廷动盪,边境混乱,木清荷安排好的后半馀生就这么被打乱。 是大余欠她一个太平盛世。 本该因你而盛放的秋天,已黯然无色。就连鲜艳的红枫,也无法挽救。 崋郎,你为何拋下我,独逝异地?炎儿,你为何背叛我,陷害自家? 难道真的人事无常,温情难留吗? 她自刎于城墙前,红血喷溅,唯美的纸伞沾染了一抹鲜红。 那抹红弯是血、是情、是是非恩怨、是坎坷曲折。 城墙困住了她的一生,红伞概括了她的一世。 她的死没有轰轰烈烈,她的爱也没有轰轰烈烈。 木清荷就像一点零星之火,闪耀了一剎,便再无踪跡。这世上,还会有多少记得他的人,多少她活过的证明。 不是所有事都能刻骨铭心。 她的一切在这世中,仅有一把伞大小。 沉默的伞,正无声的向人诉说,这个女子爱过的痕跡。 而我们,慢慢倾听。 lt;全文完gt; 后记:完结作者talk 作者talk: 《红弯纸伞》完结啦!!! 歷时了一个半月总算写完了这仅仅四万字的短文。(大约四万) 如果要细算可能不止一个半月,毕竟我八月多的时候就动笔写了第一章,然后大概摆了一个半月才又翻出来开始往下写。 《红弯纸伞》的最初灵感,真的是一把伞,也确实是手绘的,是我跟一个匿名为「司命」的人一起画的。看到这把伞,觉得它看起来很有故事,就写了这篇文。 《红弯纸伞》这本小说涵盖的时间大约是四年,其中有两年我直接略过,到第三章就开始了最后两年,所以真正细写的也只有两年。两年四万个字……可以说真的是非常短了。 也许是因为想像力不足,或者是文笔不太好,没有办法做太细的描写,才导致篇幅这么短。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杜青萝跟沉言憩的名字有点耳熟?他们的名字是来自李白的《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里的「青萝拂行衣」和「欢言得所憩」。 再来就是关于下一部作品我还在犹豫,这里有好多完整的作品草稿,也有好多只有初步钢架的作品草稿,正在挑要选哪一部(hhhhh 眾多草稿中,也有一个是关于红弯纸伞的。讲述的是勾栏里的管事和杨镜西的故事,女主是管事。因为这篇是被我分类在只有初步钢架的草稿中,所以并不确定是否能正式动笔,也有可能因为剧情不足而放弃之类的。如果有确定开坑可能就是2022了,到时候会在通知大家! 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上传章节的时候顺便回覆评论是我最开心的事!也是我一直以来写作的动力,看到大家的留言真的很开心,谢谢大家! 另外,在这里说明,由我本人正式连载的原创网站只有popo和原创星球,希望大家可以在这两个网站上多加支持~ 老实说在连载的过程,好几次想放弃日更休息一下(虽然每天也才约800字)。原因有很多,有的时候是因为天气太冷、肚子莫名超痛、太累或者心情不太好。但最后还是坚持日更走到完结了。 《红弯纸伞》的番外是有想过的,如果有想到剧情我会再发佈! 因为《红弯纸伞》每章的字数都很少,所以预计会做章结合併,章节总数大约会减少一半,但总字数不变,请大家不要担心。 希望下一部作品可以顺利开坑、顺利完结~ 最后,年底了,预祝大家圣诞amp;新年快乐!!! by在游览车上穿着大衣的小酒 -2021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