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每天都想撂挑子》 第二十六章 内廷司查出了三个衣物破损的翠衣宫女。 一番查问之下,自然是没有一人肯承认是自己拿了陛下的玉佩。 黄公公为这事愁的本就不挺拔的脊背又弯曲了不少。 这些宫女们都能说出自己衣物破损的前因后果,甚至还有人证,他也不能用刑,否则落下个严刑逼供的名声,再真拿不出东西来,他这内廷司掌事太监也就做到头了。 正焦头烂额,便有人扬声通传——“长公主驾到。” 黄公公一惊,没想到长公主能亲自到内廷司来,忙迎了出去。 萧云皎漫不经心的看他行了礼道:“好了,本宫听闻公公办事利索,已经找到了三个与此案有关的宫女,可有问出什么?” 黄公公陪着笑脸,“奴才已经在审问三人了,只是这三人衣裙皆是在许多日前便破损了,还有人证,实在是问不出来啊。” “哦?”萧云皎扬眉,气势迫人,“陛下的贴身之物,在这宫中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本宫要亲自见见那三人,看看是不是真的与她们无关。” “这......”黄公公冷汗都要下来了,“秉公主,昨日拿了人,便一直关在刑房里,此刻......怕是不大好看。” “你们还用刑了?”萧云皎皱眉道。 黄公公忙摆手道:“怎会呢!屈打成招之事咱们可不敢做啊,只是关起来问了话,刑房总是环境不大好,脏乱沉闷,公主若想见她们,奴才把人带上来便是。” 很快三名宫女就被内廷司的人带到了萧云皎面前。 三人都是各司普通侍女。一个内膳司负责传膳的叫莹儿,一个内饰司的绣娘叫柳儿,还有一个内苑司花房修理花枝的侍女叫阿容。 “你们挨个说说吧,衣裳都是怎么破的?”在萧云皎的眼神示意中,出岫代为问道。 内膳司的莹儿先开了口,“回禀公主,奴婢的衣裳是因为前日传膳回去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才弄破的,当时内膳司有好几人都看到了,到现在奴婢腿上的擦伤还没好呢。” 柳儿跟着开口,“回禀公主,奴婢破了的衣裳是去年春季发的,奴婢年岁大了身量没有变化,便把衣裳留着用作换洗,不想房里潮湿生了虫,被虫蛀了几个洞。” 太监宫女们的衣裳每季都会统一发一套,让她们可以用作换洗。除了因为一些年岁小的身量每年都会长一些,及时更换也更齐整美观。有些比较节俭的宫女太监就会把旧衣留着,这番说辞也可信。 最后还剩下一个便是阿容了,她还没有开口,萧云皎便先问了黄公公。 “黄公公,这个小宫女的衣裳瞧着可没有破损,为何也带了来?” 黄公公点头哈腰道:“回禀公主,是她们同屋的宫女来告发的,她在咱们排查的时候偷偷摸摸在屋里补衣裳,又恰好是春日的翠衣,这才带了来。” 萧云皎看着阿容,“你且站起身来。” 阿容乖乖站了起来,视线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萧云皎又仔细看了看,确实看不出一点缝补的痕迹,只是裙摆略微短了两寸,如果不是知道情况,还当她抽条了呢。 “说说吧,你的衣裳是怎么回事?” 阿容低着头道:“回禀公主,奴婢在花房当差,平日里做的都是修建花木的活,半月前不甚被花枝勾破了衣角。” 听完她们三人的解释,萧云皎大致心里也有了数。 “你们三人之中,有一人是本宫要找的那个。” 三个小宫女心里都七上八下的,阿容的头埋的更低了。 萧云皎接着说:“本宫在假山那边找到了一片遗留的布料。你们可能还不清楚,内饰司的织室每年做成的布料颜色其实并不是完全一致的,虽然大致上差不多,但不同的染缸,不同的人,乃至不同的天气,都可能会对染出来的布料有轻微的影响。 “只要请经验老道的织染坊宫人来比对一番,自然能知道是谁把这片衣料留在了假山。 “本宫不愿你们因说谎被罚,这样吧——本宫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待会儿本宫会让人把你们带去无人的房间一一问话,若是有什么苦衷,可要抓住这个机会了。” 她说的意味深长,视线多在阿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流连了片刻,随即挥手叫黄公公把人带了下去。 人虽然带了下去,可萧云皎并没有直接去找她们。她已经几乎确定那片衣角就是阿容留在御花园的了。 她说衣衫破损的时间在半月前——那时正是第一个溺水宫女死亡的时候。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撒谎,就证明阿容是想要隐瞒什么。 萧云皎不怕她隐瞒,就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先晾她半日,不怕她不心慌。 陛下玉佩丢失一事沸沸扬扬,寿安宫内的崔太妃也自然听到了风声。 “这两日长公主一直住在宫里吗?”崔太妃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塌下跪着的宫女正给她捶着腿。 站在她侧边的嬷嬷低声回话,“昨日上午进宫的,现在还没出宫呢,说是陛下丢了贴身的玉佩心情烦躁,长公主陪着呢。” “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丢个玉佩也当回事儿了。”崔太妃不屑的笑了笑,又想到了别的,“敬王的信这几日该到了吧?” “奴婢一直留意着呢,今日是二十三,离月底没剩几日了,王爷的信每月都是月底来,太妃且再等等。” 崔太妃语气有些不悦,“本宫都等了大半辈子了,再等,都等成一个老太婆了!” 嬷嬷忙劝着她,“哪能呢!娘娘容颜依旧,瞧着与未出阁时一般模样。” 虽然敬王已经弱冠,可崔太妃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就算被称做太妃,也还是容光焕发的一个美人。 她面若芙蓉,两鬓乌黑,眸含秋波,别说当年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儿了,就算现在也是韵味十足的样子。难怪当初崔家会信心十足的把她送进宫,就算帝后当年感情再深厚,结果还是让崔太妃生下了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敬王。 崔家在朝堂上的底气可以说一半都来自于敬王。 ...... 萧云皎陪萧洵光一同处理政务呆了一下午,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又去见了阿容。 果然,她面露慌乱之色,连一直低着的头都抬了起来。 “公主饶命啊。” 阿容见萧云皎进来,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哦?”萧云皎故作不明,“说说看,因何告饶?” 阿容惊慌了一下午,早已做好了决定,此刻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主,奴婢的衣裳确实是在假山被勾破的,奴婢撒了谎。” 萧云皎笑了笑,“我白日便说了,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原谅你的谎话。” 阿容流着眼泪狠狠摇头,“奴婢不是故意要欺瞒公主的,奴婢......奴婢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害怕自己也没了性命,这才撒谎的。” 萧云皎又道:“什么不该看的事情把你吓成了这样?又是为何现在敢说了?” 阿容磕了几个头,“长公主英明,能想出比对之法,若真的比对了,必然能被认出是奴婢的衣裳。倒时奴婢必定会被认为是窃取陛下玉佩之人,就算不是,也是个欺上瞒下之罪,不如赌一赌,说不定还能得公主庇佑有一条活路。” “你倒是聪明。”萧云皎道。 “奴婢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公主准允。”阿容又磕了几个头,“奴婢看到的事情足以让自己丢了性命,所以请公主放奴婢出宫。” 萧云皎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道:“你现在的处境,说与不说都很危险。不如说说看,本宫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阿容深吸了几口气,眼神坚定起来。 “奴婢知道......御花园的妖怪是怎么回事。” 萧云皎勾起了嘴角。 阿容说了好长一番话,与她所想虽有些出入,却相差不多,更让她惊喜的,是阿容还不止见到了一次! “你说的这些,本宫会去一一查证。你提的要求,本宫也答应你。” 阿容正想谢恩就听萧云皎补充道:“不过......不是现在。” “你得在内廷司委屈几日,待本宫捉了御花园的妖之后,才能出去。对外本宫会说,是你见钱眼开,拾起了陛下的玉佩私藏。本宫于陛下很不开心,决定让你在内廷司的牢房里住几天思过,你可情愿?” 这种惩罚对一个宫女来说不算轻,住在内廷司的牢房里日子肯定不好过,可阿容却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奴婢情愿,多谢长公主。” 萧云皎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见她脑子清醒,连带看她那张没有什么特色的脸都顺眼了不少,叫来了黄公公。 “黄公公,本宫已经审问出结果了,这叫阿容的小丫头见钱眼开,拾到了陛下的玉佩却没有归还。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公公你看着处置吧。”萧云皎道。 黄公公一听,狠狠剜了阿容一眼,这小偷小摸在宫里虽然不少见,可都到了陛下和长公主面前真是叫他没面子,当即决定要好好敲打这个小宫女一番。 萧云皎抬脚准备离开,突然又转身丢下一物。 “对了,这东西你拿过了,本宫便替陛下做主不要了,你收好吧。” 掉在阿容面前的,赫然是一块上好的双环玉佩! /135/135657/32102499.html 第二十五章 康公公直接被樱草迎到了知隐轩,萧云皎还在悠哉的喝茶看话本,丝毫没有半分“思过”的模样。 “给长公主问安。”康公公先行了礼,又忍不住絮叨起来,“公主啊,眼下虽是春日里,可是庭院里头总是有些阴凉,您也不加个毯子。” 他是看着萧云皎长大的,难免生出一些长辈的慈爱来。萧云皎笑着应下了。 樱草搬了凳子给康公公,“可算是公公来了才能劝公主两句,这我们日日嘴上急出了泡公主也是不听的。” “瞧瞧,您是来给樱草她们撑腰了吧。”萧云皎笑着说。 康公公推辞了几句才说了来意,“陛下十分思念公主,想要接公主进宫小聚。” 萧云皎挑眉道:“可我这儿不是还禁足么。” “公主取笑了不是,谁不知道北疆质子那事儿就是个由头,真真假假无从下手,让咱们东晟堂堂的长公主禁足一月已经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了。现在陛下让老奴来请您,满朝上下任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萧云皎笑了,“既如此,那劳烦公公回去转告陛下,明日我便进宫和陛下一同用午膳。” 康公公眉开眼笑的走了,公主府里里外外也跟着高兴的不得了。 一个月的禁足虽不算长,可上下都跟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是有些憋闷。 樱草和出岫从晚上睡前就张罗着给萧云皎挑衣裳挑首饰,准备好好施展一下一个月都没用上的好手艺。 她们可要把公主打扮的神采奕奕,可不能让人觉得公主这一禁足就憔悴了。 萧云皎入宫时穿了一条螺钿紫的广袖衫,肩上和领口上面绣着银色缠枝纹的花,内衬芡实白襦裙,庄重又不失清丽。 樱草给她挽了合心髻,戴了珍珠做的蜻蜓颤枝簪,胸前的璎珞亦是上好的南珠串成,沉得她肌肤莹润,洁白如玉。 萧洵光见到她的那一刻心就放到了肚子里。 “看到阿姐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萧云皎但笑不语,她在外奔波一月怎会一如既往,也就是弟弟单纯,不知女子装扮之道的巧妙之处罢了。不过这正是她的目的之一,也不想让他平白担忧。 “最近功课如何?吕师布置的课业都能想的通透吗?” 萧洵光的嘴角立刻跨了下来,“阿姐老是这么扫兴,好不容易咱们见一面,就不聊这些了吧。” “光儿,别说阿姐不体谅你。”萧云皎正色,“你如今是一国之君,自然当以我们父皇为榜样。父皇在位十五年,日日勤勉克己,才有如今东晟这太平之景。你虽年幼,却十分聪慧,若是能将这聪慧用在治国理政上,不出两三年,阿姐相信你便能亲政了。” 萧洵光耐心的听着,只是到底有些不高兴。萧云皎不忍,轻叹一声,“罢了,今日就先不说这些,我们姐弟好好吃一顿午膳。” 萧洵光这才高兴起来,不停的说着这段日子的事情。 “对了阿姐,你没进宫这段日子宫里好像出了怪事。” 萧云皎疑惑,“什么怪事?” “我去修习骑射的时候,在路上听到有小宫女私下说什么......御花园的妖怪。”萧洵光少年心性,躲起来听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又转述给萧云皎。 “半月前,御花园值夜的一个小宫女失足落入莲花池中溺亡了。巡查的禁军查验了一番,确认是失足落水便交给内廷司安置了。本以为只是个意外,谁知三日前竟然又有两名丫鬟在御花园溺水!” “从尸首上看却是溺亡不假,如今宫里都在传言,说御花园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然怎么会接连三个人都溺亡在了湖水中。” 萧洵光半信半疑的对姐姐讲完,还凑近了小声问道:“阿姐,你说这宫里不会真的有妖怪吧?” 萧云皎无奈的看他一眼,“怎么可能?你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宫里什么地方没去过?你见过妖怪吗?” 箫洵光不好意思的别开了脸,“说的也是。” “可是阿姐,那三个落水的宫女真的很奇怪,我听说现在宫人们都不敢去御花园了,万不得已要去的话,也得拉上两个相熟的伙伴一块儿才敢去。” 箫云皎也觉得十分蹊跷。 那些精怪之言,她是半分也不信的。这三条人名如果不是因为巧合,那便是人为了。只是,谁会去费尽心思害死三个普通宫女呢? 姐弟两个骨子里都有些刨根究底的血脉,用过午膳便决定去御花园散步消食儿。 长公主和陛下要去御花园,自然是没人敢拦着,即使宫人间的流言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也没人敢当着他俩的面说半句。 春日里的御花园柳绿花红,奇形怪状的石头点缀在花丛楼阁之间,突兀嶙峋,气势不凡。 “阿姐你看,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在那里玩捉迷藏了。”萧洵光指着一处假山丛说道。 萧云皎也想起了儿时趣事,笑着道:“是啊,好久都没来过这儿了,去看看吧。” 两人像小时候一样拉着手穿梭在假山丛里,也没让人跟着——这里的路他们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你看这个洞。”萧云皎指着一处假山中间深凹进去的坑洞笑道:“你小时候就在这藏着,屁股都露出来了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阿姐!”萧洵光面上发烫,不想在这儿还被揭露窘状。 “都怪你和煜舟哥,老是不带我玩儿,我要是多玩几次,才不会那般愚蠢。” 萧洵光扭头不看姐姐,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 “阿姐你看。” 萧云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座假山的底部凸起之处上,挂着一丝翠绿的衣料,若是不经意看去,只怕会以为是缝隙中生出的杂草。 她两三步走过去,蹲下身拾起那截衣料,仔细看了看道:“是绸缎。” “不是什么特别的布料,只是素色绸缎,没有暗花浮锦,也没有刺绣花纹,是宫中侍女常穿的料子。”萧云皎的衣柜里有各种名贵衣料,市面上所用的布料她瞧一瞧就能区分出来。 “按照宫中制式,最普通的洒扫侍女,干杂货的粗使太监多穿灰蓝色。往上些能进贵人宫里伺候或是在各司谋差事的便能穿天青,翠绿,若是贴身侍女,便可由自己的喜好,只是不能穿贵色罢了。这翠绿衣角,该是哪个司里的侍女。” 她看了一眼萧洵光,“也许有人见过这御花园中的妖怪呢。” “阿姐的意思是......?”萧洵光觉得自己的姐姐要做一些事情了。 果然,萧云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把你身上的玉佩给我。” 萧洵光没二话的直接解下了腰间的双环玉佩给她,“阿姐要这个做什么?” 这是他登基以后内饰司奉上来的,贵重不假但也没有什么特别,萧洵光不知她要来何用。 “阿姐用它捉妖怪给你看啊。”萧云皎笑得更加灿烂。 当晚萧云皎没有出宫,留在了自己曾经住的仪凤宫里。 翌日早朝前,陛下的寝宫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杯盏碎裂的声响—— “朕日日都带在身上的东西,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萧洵光面色不虞,“定是在哪里掉了你们没发现,快去找。” 于是整个早朝的时间,紫宸殿的宫人们都丢了魂一般低头在皇宫各个地方找些什么。 等萧洵光下了朝,他贴身玉佩丢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就在下人们提心吊胆的时候,长公主就像一个救星一般出现在了陛下寝殿。 “好啦,为难底下人做什么?许是昨日咱们去假山散步的时候掉了,阿姐陪你一起去找找便是。” 玉佩自然是找不到的,却让陛下找到一块翠绿色的衣料,当即认定是哪个侍女见了不告而取,立刻便要内廷司去搜查所有着翠绿宫服的宫女,谁的衣角破了缺了,谁便是那个偷拿陛下玉佩之人。 “阿容姐姐,怎么办啊?你的衣角之前被花枝勾破,内廷司的公公们会不会觉得是你拿了陛下的玉佩啊!”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一脸担忧的说道。 被她叫做阿容的女子摇摇头,“没事的,我这衣裳......反正我肯定没有拿陛下的玉佩,你放心吧。” 这阿容人不如其名,容貌平平,就算盯着她看上许久,再一转身便能将她的样子忘在脑后。若说丑,她是不丑的,只是那张脸长得实在普通,十个人有六七个都与她有几分相似。 小丫鬟还忧心忡忡,“不然......我帮阿荣姐姐你把衣裳补一补吧,说不定公公们看不出来便不会为难你了。” 她小心翼翼的补充,“我娘是江南的绣娘,从小她便教我女工,我应该可以把衣裳补好。” 阿容想了想,点头道:“那便多谢烟儿了。” 她褪下罗裙,烟儿拿在手中瞧了瞧,见被勾破之处在裙子最下方,索性把裙子截短了一寸多,再把裙边往上翻起收了边,整条裙子就又和新的差不多了。 阿容眼睛亮了亮,“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出了,谢谢烟儿!” 烟儿低头害羞的笑了,“阿容姐姐别谢了,我也就会些针线活儿。你赶紧穿上吧,别让她们瞧见。” 怕什么来什么。她们同屋还有另外两个宫女,此刻方才下值,刚好就听见烟儿最后那句。 “什么不能让我们瞧见啊?”一个高个子宫女一看屋里的情形就明白了,“哦......你给阿容补了裙子。” “陛下才丢了玉佩,你这便补了裙子,难不成陛下的玉佩是你捡走的?”另外一个胖宫女也附和着。 烟儿急得脸更红了,慌乱的摆着手解释道:“不是的,阿容姐姐的裙子半月前便被花枝勾破了,陛下的玉佩昨日才丢,定然不是阿蓉姐姐。” “既然不是,为何不敢让内廷司的公公们来查?”高个子宫女咄咄逼人,“我看,就是心虚!” 宫女们都是好几人一间屋子,彼此间不对付的情况颇多,高个子宫女和胖宫女眼看着和阿容烟儿不对付,扭头就去告了状。 /135/135657/32098354.html 第二十四章 他们离开之后的县衙里依旧很热闹,在书房书桌后三尺见方的空地里,一个穿着墨绿色官服的身影来回踱步,仿佛是要把这不大点的地方给磨出个坑来。看的书桌前的师爷头晕眼花。 “大人……大人哎。”杨师爷叫住了走来走去的许攸,“您急什么啊?左右多修河堤捞钱这事儿您又没参与,他沈侯爷再大的火也烧不到您头上不是?” 他如此说着,引来了许攸不满的一个眼神。 “你懂什么!沈侯爷今日能突然带着两块古水村的河堤砖来,明日就能带着你我的人头走。他与我们坐下一同吃了今日这顿饭,是在施压让我们尽心尽力办事!别看现在吴松还是知府,过两日就不好说了。” 杨师爷不信,“您是不是说的太过了,那位侯爷来查案子还不忘带个女子随侍,也不像是个真正办事的主儿啊。” “你懂个屁。”许攸直接开骂,“我可告诉你,以后说话小心着点,别去惹沈侯爷身边那位姑娘。要是得罪了沈侯爷还好说,得罪了那位姑娘,有你一百种死法!” 他只能给自己的手下提醒到这儿了,长公主微服前来,这案子必然要办的彻彻底底。如此折腾一番,别说这清源县,整个云州乃至整个朝堂怕是都要跟着变一变天。 想到这,许攸长叹一口气,“这人呐,也不知要多少银钱才算够。有这些欺上瞒下得来的钱财,都能给百姓们造许多学堂了。” 杨师爷也正色起来,“我方才私下算了算,一座河堤用最劣等的材料,再上报成最好的材料,里外便能差出个一万白银出来,还不说这几年别的水利是不是还掺了假。何止学堂啊,能把整个清源县的路全都修一遍的。” “来,你我都别睡了,把清源近年的水利兴修卷宗全都找出来一一查看,明日我便派衙役带上懂水利的人到每个村里去勘察走访,务必尽快把县里所有无用的工程都给沈侯爷报上去。” 许攸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和杨师爷熬了整夜后又亲自操持去村子里查访之事,两日便把清源县无用的水利列了个单子呈给了沈煜舟。 “这许攸真是有点本事,当时吴松想把他瞒过去肯定没少费工夫。”萧云皎合上单子满意的道。 沈煜舟这两日也没闲着,“两年前他到清源县上任的时候,古水村的河堤已经动工了,他也是个实干的,日日去盯着监工给劳力们发钱发粮,其他地方的劳力只每日管两顿饭还是一干一稀,但是古水村的劳力们两顿都是干的,还有铜钱拿。” “有他帮我们细究,不出三日,便能推算出整个云州还有多少这等现象了。” 萧云皎算了算日子,她在公主府“闭门不出”已经有半月之久了,此等情况,大致还得要三五日才能返程,加上回程的时日,也不知江逸珩能不能撑下去。 “抓紧些,查出吴松与人往来的证据直接去云州府。公主府那边再拖怕瞒不住了。” 她这几日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沈煜舟也知道多少眼睛盯着公主府,只是一想到那日在她房里见到的人便不是滋味。 他岔开话题,“别想了,左右现在也得等他们回信儿,不如去街上转转?” 修养了好几日,身上的疲乏感总算褪去,萧云皎也想活动一番,便一口应下。 东街的市集是清原县最热闹的集市。规模不算大,但因为背靠县衙,所以十分繁华。 他们从客栈方向走来,正是售卖小食的区域,一处处摊贩热情的宣传着自己的小食,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这叫卖声很是引人注目,内容也五花八门,箫云皎走到一处吆喝着乌饭麻糍的小摊前停住了脚步。 “尝尝?”沈煜舟看出她想吃,直接买了一份递给她。 “里面怎么是黑的?”箫云皎没见过,小声问了沈煜舟一句。 那摊贩听到了笑着道:“嘿,二位外地来的吧?” “这乌饭麻糍的馅,是用我们这特有的乌饭叶捣成汁和糯米粉一起蒸成的,清明时吃这个能驱蚊辟邪,保佑人百毒不侵的。您尝尝,又甜又糯,可好吃了!” 软糯的块状麻糍被小贩用荷叶包着,还细心的给了萧云皎一根竹签。萧云皎拿起竹签穿过麻糍,轻轻咬了一口,入口软糯香甜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 “好吃吧?”摊贩还笑吟吟的问她。 她只觉得牙齿都被刚刚那口麻糍黏住了,只笑着点头表示好吃,拉着沈煜舟离开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萧云皎才将那块麻糍完全咽了下去。她突然想看看沈煜舟吃了这黏牙的糕点之后会有何反映,遂把荷叶上还剩的那块递给了他。 “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尝?” 沈煜舟见她眼角带笑,明明自己唇上还沾着糕点外的黄豆粉,却一个劲把荷叶举到他眼前的模样甚是可爱,便装着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接过那块乌饭麻糍,就着荷叶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萧云皎见他吃了,凑到他面前追问,心满意足的看着他被糕点黏住了嘴,笑着走快了几步到前面去了。 这份糕点仿佛打开了萧云皎的胃口,接下来她又尝试了糖油果子、梅花混沌、江米条、冰糖酸梅...... 她眼大肚子小,什么都想尝一尝,总是手里的东西没吃完眼睛就瞄准下一个了,于是那些小食一大半便进了沈煜舟的肚子。 直到吃的肚子溜圆,她才心满意足的回到客栈。 在都城的时候一群人看着她,生怕她吃了外面的东西要坏肚子,除了小时候沈煜舟带她出去逛过两次,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在街上这么享受过了。 吃的好了,心情自然也好了。许是人心情好的时候运气也会跟着好,他们刚回了客栈,派去云州暗查的人便回来了。 “侯爷,属下潜入吴松的书房,发现了他藏在木盒里与人来往的书信。除此之外,还有他在任这些年收受贿赂的往来账册。属下怕打草惊蛇,做了半本假账册偷梁换柱,剩下半本在此。” 多亏了这个吴松有做账的习惯,许多官员他们是真的没有猜到。 夜长梦多,沈煜舟和萧云皎当即决定动身前往云州府,半日的路程,待他们到了,已是夜半。 “来人,把云州知府的府衙和私宅都给我围了。”沈煜舟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兵丁立刻展开行动。 一番不小的动静不知惊动了谁家看门护院的忠犬,一时间巷子里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狗叫声。 云州知府吴松方才还在小妾的床上美滋滋的睡着,下一刻便被踹门而入的兵丁吓破了胆。 他的小妾惊叫连连,还想往他身后躲藏,被吴松不耐烦的一把推开。 “你们是谁?我可是云州知府!四品官员的家中你们这样随意闯入,怕不是脑袋不想要了!”吴松大声呵斥着屋里的护卫,可却无人理会他。 “吴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沈煜舟从门外走进,没往床榻上多看一眼,直接坐在了屋里的八仙椅上。 “你是谁?半夜私闯,可是大罪!” 沈煜舟没有回答他,陈从善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不可对沈侯爷无礼。” “侯爷......?”吴松气势去了大半,还有种不知道对方因何发难的恐慌。 “侯爷因何到访啊?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下官好派人去迎接。” 沈煜舟冷笑一声,“打招呼让你藏好罪证吗?”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吴松面前一扔,“吴大人,你是自己认罪交代清楚呢?还是等回京后到昭狱里走一圈再交代呢?” 看着散落一地,熟悉的账册信件,吴松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接下来的审讯以摧枯拉朽之势进展下去,吴松只不过是个小卒,以水利谋财的还有京城许多官员,甚至牵扯上了户部尚书李司由,都在其中得了不少好处。 沈煜舟带着证据回京后,查抄、罢官的动静整整在都城里闹了十日,整个朝堂可谓人人自危。 这次虽没有牵连上崔家,可崔谨却因为当年给吴松递了折子被贬了好几级,好好的右相如今成了一个闲官,五十多的人了如今还没他的侄子崔丰朗官级高,气的他病了三日没有下床。 萧云皎在案子处置的差不多的时候终于推开了寝殿的门。 寂静了一个月的公主府如同活过来了一般,上上下下都忙着侍奉这位“思过”了整整一月的长公主。 只是不知从哪里传出“长公主与府上男宠厮混一月”的消息,又成了民间闲谈的一个热闹话题。 萧云皎虽然回来了,可是北疆质子中毒的事情仍然是个迷,因而她还是被“禁足”在公主府。她命人搬了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享受着春日所剩无几和煦的春风。 “公主,您可算想通了,看您在屋里憋了那么久,人都瘦了。”樱草有些心疼的看着萧云皎尖了点的下巴,给她端了碗小厨房炖好的燕窝。 “行了,知道你们担心,我这不是出来了嘛。”萧云皎喝了一口,觉得不太甜,又把燕窝放在了一边。 “这段时日宫里来人了吗?” 樱草摇摇头,“没有,公主,陛下不会真的恼了吧?这都一个月了,要把您关到什么时候啊?” 萧云皎对她这个丫头也是无奈,说是在宫里和她一起长大,却总像是缺了个心眼一般,什么话都藏不住。 “你去门口等等,指不定今日便能出去了。” 樱草果真跑到门口等着去了,萧云皎本是随口打趣,谁知没一会儿樱草便呼哧带喘的跑了回来。 “公主,康公公来传旨了!” /135/135657/32093001.html 第二十三章 留宿在张伯家里的这一夜萧云皎睡得并不舒适。 床铺是张婶取出来准备给儿子娶妻用的新铺盖,可能是存放久了,有种不太好闻的味道。 萧云皎只合衣略歪了歪,院子里的鸡就开始打鸣。她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子——外头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丁点儿亮光。 可她是彻底睡不着了,干脆就着蒙蒙亮的天色起了身。 她想着洗漱一番,却没在屋里找到可用的水,又想把床榻上的被子叠了,也是弄了半天没弄好。这些事情向来是无需她亲自动手的,她折腾了许久,才勉强把被堆成了一长条。 “醒了叫我一声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沈煜舟倚着门抱臂看着她有些笨拙的整理床铺。 房间里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让萧云皎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他把手里的被子往床上一丢。 “我不会。” 沈煜舟住在她隔壁,鸡叫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听着隔壁有响动知道她已经起身,却等不到人从屋里出来,细想想就知道症结所在。 他接手了叠了一半的被,在她手里怎么都是软塌塌的被子跑到他手底下,两三下就变得齐齐整整。 这时候侍卫从厨房提了热水在门外候着,沈煜舟接过来,拿了马车上自己带的铜盆给她洗漱。 这一路上的条件和公主府里天差地别,能添置的东西他都尽量给萧云皎备着,即便如此也难免在衣食住行上受了不少罪。可萧云皎从没有过一丝抱怨,甚至连点不悦都没有表露出来。 马车里她也能住,棉布衣裳也能穿,农家菜也能入口。 扪心自问,许多事情在从军之前,沈煜舟自己都做不到。 她这边刚刚洗漱好,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 “爹,娘,我们回来了!” 然后就是张伯张婶迎出来, “大牛,二虎,快把背篓放下,娘给你们做点面条。” “累坏了吧?夜里没有着凉吧?” ...... 一家团圆。 真好。 萧云皎突然不想出去了,对沈煜舟道:“别耽误他们一家团聚了,把药收了就走吧,我直接去马车上等你。” 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小了才出去上了马车,堂屋里的人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 “娘,我怎么看有人从咱家屋里出去了?”大牛疑惑道。 张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哎呀,忘了跟你们说了,昨儿个来了位收药材的客商,我跟你爹留人家兄妹住了一晚。” 正说着,沈煜舟在门外叩了叩门。 “张伯,张婶,打扰你们多时,我们也该启程了。您家二位公子带回来的药材不论多少,我们全数收购。” “怎么这么着急要走呢,”张婶埋怨着,“吃了饭再走不迟啊!” 沈煜舟笑了笑,一副儒雅模样,“家妹的病不好耽搁,早一日出发,我们便可能早一日寻到鲜山参。” “哎......也是。”张婶想起萧云皎,这姑娘是真的招人喜欢,可惜身子弱了些。 “那我去给你们做点饼子路上带着吃,你们先称药材。” 不等沈煜舟拒绝,就一头扎到厨房去了。 知道他们全都收,大牛把拉回来的满满两大筐药材又在门沿上磕了磕,直到把土块嗑的差不多了才让二虎从后院翻出来一杆秤,两人合力把那两筐药称出了重量。 沈煜舟便将药钱给了张伯,随后让护卫搬着两个大筐上了马车。 刚装好车,张婶就从厨房追了出来,硬是塞给他们一包热腾腾的饼子,见他们收下才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很快就走出了古水村,张婶回到家里,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可不一会只见二虎从房里跑出来,嘴里还大声喊着她。 “娘,你看,我刚刚进屋想换衣裳,就在枕头边上看到了这么多钱!” 两大锭银子在他手里,白花花、亮闪闪的。 ...... 马车飞驰在乡间小路上,半日功夫便到了清源县城。 在最大的客栈内修整了一两日,他们便等到了走水路前来的其余官员。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糙汉子见了沈煜舟身旁的萧云皎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身旁瘦高的年轻人拉住。 这次出门沈煜舟带的都是自己的部下,行伍之人没见过公主,自然不知萧云皎是何身份,只当是沈煜舟带出来的红颜知己,还以为他们侯爷转了性子。 “这是我的亲卫陈从善和刘猛。”沈煜舟对萧云皎介绍两人后又对二人道:“这是长公主殿下。你们要时刻记住,万事都以保护公主为先,明白吗?” 这下不止刘猛,陈从善面上都有些惊讶,想到她的身份不一般,没想到她竟是当朝长公主。 二人忙冲着萧云皎行了大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萧云皎见沈煜舟对二人说了她的身份,便知道这二人是可以信任的,叫他们起身后道:“无需多礼,此次我是暗中出门不便声张,你们知道便是,对外不可透露我的身份。” 陈从善和刘猛不光带来了手下,还带来了清源知县的邀约。 他们的船一靠岸,消息便传到了许攸耳朵里。按理说沈煜舟一个侯爷到这里来他该亲自相迎,可这个前任二品大员愣是在县衙里呆的稳稳当当,只让师爷给送了张帖子,请他们一行晚上赴接风宴。 沈煜舟笑了笑,把帖子递给萧云皎,“这下你知道许攸为何会开罪那么多人了吧?” 在这客栈里休息了一两日,萧云皎精气神算是回来了五分,见天色还早,便有心情妆扮一番。 沈煜舟给她找了个客栈里手脚麻利的小丫鬟,自己又跑出去给她买了许多衣裳首饰。 虽没有京城里她常带的贵重华美,但他挑的也都新奇有趣儿。萧云皎挑了朵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毛茸茸的花簪在头上,对着黄铜镜子照了照十分满意。 “这是什么花?”她问身后的小丫鬟。 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嘴特别甜,“这是绒花,用丝线做成的,姑娘带上这枝海棠好看极了。” 萧云皎想了想,好像是有南边送来的绒花首饰,不过她的首饰太多,一直也没戴过,今日倒是戴上了。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萧云皎给小丫鬟拿了点银子打赏才出了门。 粉色长对襟绣花袍子,内衬乳白色修立领灯笼袖上儒,再配上一条洒金飘花百褶裙。沈煜舟给她挑的全是粉粉嫩嫩的颜色。 这颜色她许多年都没有穿过了,自从国丧之后,她多穿的是浓烈之色,不想给人娇软之感。 可她自己其实很喜欢浅色。 沈煜舟明白她。 ...... 县衙门口,许攸不耐烦的看着那位新晋沈侯爷的马车停在对面。 他也做过京官,自然知道这些京官到州县里来排场有多大。说是沈侯爷战功赫赫,还以为跟别人不同,可如今不还是一样的阵仗? 更别提沈侯爷下了马车后,还回头从车里扶下来了一位女子! 许攸轻蔑一笑,“久闻沈侯爷骁勇之名,许某还不知沈侯爷也是风雅之人,就连监察之行也要带上个......”红颜知己。 最后四个字在看到沈煜舟身后之人的面孔时硬生生被吞了下去,甚至太过着急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会在清源县,他的县衙门口,沈侯爷的马车上,看到,长公主? 他曾经是二品大臣的时候得罪了崔家人,被崔谨逮到机会抓住了一点错处弹劾。本以为要就此褪去官服回家种田了,没想到萧云皎先冲自己发了难,指责他挡了她的车架,这才来了这清源县。 许攸知道好歹,当个知县好歹还是保住了这身官服,能够继续为百姓做些事,一直心里头对萧云皎有几分感激,就算她蛮横荒淫,他也没有说过萧云皎半分坏话。 如今在这里见到她,虽不解且震惊,但还是很快想到了应变之策。 “想不到沈侯爷如此别致,出门还要带着两块......砖?” 他看到刘猛手里抱着两块砖,灵机一动把话圆了过去,又弯腰朝沈煜舟深深一揖,“贵客远道而来,攸这厢有礼了。” 很少有人发现,许攸行礼的方向,微微偏了几分。 萧云皎和沈煜舟都看到了,对视一眼默默受了许攸这个礼,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他的为人,跟着他进了县衙后院。 酒过三巡,沈煜舟提起了刘猛拿的两块砖石的来历。 “许大人方才不是十分好奇这两块砖石吗?您不妨仔细瞧瞧?” 许攸看了许久道:“这就是普通的青砖,没什么特别之处啊。恕下官愚钝,还请侯爷解惑。” 沈煜舟道:“在来此处之前,本侯去了一趟古水村,这砖......便是从坍塌的河堤上取回来的。” “许大人不妨仔细看看砖石衔接处用的是什么材料?” 许攸上手摸了一下,“这......是黄泥浆?” “正是。”沈煜舟道:“大人可知,吴知府为何上书要在云州多地修建堤坝?” 许攸道:“自然是为了防止水患。” “可若是原先的水渠已经够用了呢?” 许攸听完心下大动,“这......这水坝便是无用之物了啊。” 他摇着头,“不该如此啊,两年前下官刚上任的时候,确实亲眼看到古水村在雨季时排水不畅,这才觉得修建水坝是件好事。” 本以为只是有人偷工减料从中牟利罢了,没想到连这些水坝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许攸有些恍惚,“侯爷,云州近些年可是在不同地段足足建造了四座堤坝,还不提翻新旧址,若都是如此......那......” 沈煜舟帮他把话说完,“那便是云州知府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了。” “只是不知此事,都有谁参与其中?” 许攸额角的冷汗都要滴落下来了,沈煜舟跟他说这些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他,毕竟他也是云州官员,没有人能相信他与此事毫无干系。 想到这,他起身道:“下官愿倾尽全力助侯爷肃清此案。” /135/135657/32089742.html 第二十二章 他们从河边回去的时候张婶正在打理小院中的那块不大的菜地。 箫云皎十分感兴趣的凑到张婶跟前,看着她把一颗颗鹅黄色的小豆子放进犁的整整齐齐的田埂里。 “张婶,你这是在种什么呀?” 她没见过这些谷物生着时候的样子。 张婶手里的活不停,“种点黄豆,马上清明了,现在种豆子最好了。” “有何讲究吗?”箫云皎伸手在田埂上放着的竹筐里抓了一把,学着张婶的样子往田埂里丢。 “哎呀姑娘,你身子不好,可干不了这个。”张婶见她弯着腰帮忙赶忙把人扶起来,“你这么瘦弱,得养着才行!” 说着连拖带拽把萧云皎拉到小菜地边上,还给她搬了个小木凳让她坐着。 小木凳也就一扎多高,萧云皎坐的规矩,双手在膝头平放,整个人乖乖巧巧的听张婶说话。 “清明左右雨水足,这时候种什么东西都好活。其实不只是黄豆,豌豆赤豆,南瓜冬瓜都好种,要么人都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呢!” 张婶边说边往地里放豆子,不大的一片地,一会儿功夫就种了一半。 萧云皎好奇,“另一半您准备种什么呢?” “种点地瓜。”张婶拍了拍手上的土,“那东西顶饱好存放,咱们这家家户户都要种一点备着。” 说着就感叹道:“还是多亏了二十年前陛下让人把种植地瓜的本事教给咱们,这些年再也没有闹过饥荒。” 萧云皎知道许多年前祖父在位的时候,南边大水过后有将近两年没下过雨。那时灾民纷纷北上逃难,一路上饿死、病死的人不下万数。 不过这些都是在史书上看到的,到底和亲历过的不同。 她问道:“饥荒的时候,您也还很年少吧?” “可不是,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张婶抱了一筐玉米坐在萧云皎身旁剥着跟她聊起了当年。 “当时我家也算富庶,就记得爹娘一开始还能给我们做黄面馒头,慢慢的就变成了面片汤,再到后来只能顿顿喝稀面汤就野菜。最后干脆连野菜都挖不到了。” “村里的人都跑去县城避难,开始依靠衙门里施粥过日子,县城吃空了就往州府里去,可是那路上的人越走越少。我弟弟那时候才七岁,没吃没喝的还生了场病,就那么没了。我们想着弟弟虽然没了,可还是得让他落叶归根才行,不能跟路边那些没主的尸首一块儿躺着让野狗啃了,就带着他往回走......” “好在那时是寒冬腊月,走到家的时候,弟弟才没臭了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弟弟保佑着我们一家,我们回来了,朝廷的赈灾粮也回来了,这才熬过去了那场饥荒。” 萧云皎不知道怎么安慰张婶,她第一次有这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能用袖中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泪。 张婶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让姑娘看笑话了,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老婆子马上五十岁了,一年比一年过的好。” “后来咱们村还发过水患吗?”萧云皎问道。 张婶点头,“发过,只是朝廷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时常修,修河道,修堤坝,修引水渠......倒是影响没有太大,再加上家家户户都学会种地瓜玉米啥的,就算咱们这田地不多也还是饿不死人。” “我方才出去的时候听说堤坝前几日坍塌了,会有影响吗?”萧云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了河堤上。 张婶摆摆手,“咱们这的堤坝本身就没啥用,全塌了也没啥,就是上面瞎搞的。” “这是为何?” “咱们村旁的河原本是水患频发,可是早十几年前就挖了不少明渠暗渠,足够发大水的时候顺着流走不祸害庄稼了。谁知两年前上面来了官兵说要建水坝防水患,还征了不少劳力去做工呢!许多人瞧着有钱拿还管饭就都去了,因为做的好,水坝建好了以后还被介绍去县里州里给人做工呢,有许多人家为此举家搬走了呢。” 这一番话里的信息太多了,萧云皎想了好半天才有一些头绪,难怪他们敢用劣等材料修堤坝,原来是因为这个。 奈何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雪把他们的阴谋全冲垮了。 “您家当时没去修堤坝吗?”萧云皎又道。 她见村里没几家青壮年门户,可张伯又说他两个儿子都在山上采药。 张婶笑了笑,“当家的那时候去山上采药摔断了手臂,两个儿子孝顺,就轮流在家伺候。就是那时候,我大儿子在山上挖到山参了呢!这不去修坝也是件好事。” 萧云皎也笑了,“好人有好报。” 她又陪张婶聊了一会儿才,直到张婶要去准备晚饭了才回屋去找沈煜舟。 萧云皎刚一进门,沈煜舟就看到她脸上表情有些奇怪,走路也不太利索了,吓得他赶忙上前扶住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感受着腿部越来越重的刺痛,萧云皎脸色更奇怪了,皱着眉道:“我的腿......又麻又痛,不知道怎么了。” 沈煜舟把她扶到炕沿边上让她坐下,谁知萧云皎刚一挨着炕便面露难色,又慢慢扶着站了起来。 沈煜舟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叫人去找大夫。” “别!”萧云皎慌忙叫住他。 她的......也和腿一样又痛又麻,根本坐不到那。 沈煜舟慌得不行,“腿什么地方痛?是不是被虫子咬到了?” 村里不必京城,指不定哪里就会跑出来一只虫子,她刚刚在院子里坐了那么久,万一被咬到了可怎么是好。 萧云皎摇摇头,“刚刚和张婶聊天的时候还没事的,走到屋门口就开始刺痛了,从足底开始往上蔓延,刚刚碰到床边更痛了.......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沈煜舟听她这么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你试着拍打一下看看?” 萧云皎半信半疑,伸出手虚虚握拳在右腿上敲了两下,顿时面上精彩纷呈。 “不行,碰了就又麻又痛。”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儿,沈煜舟慢慢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过一会儿便好了。”他笃定道:“你是在低处坐久了,腿上血脉不通。” 俗称——腿麻了。 她自小高床软枕,从没坐过这矮凳,也从没有过腿麻的经历才会如此慌张,他也竟然一时没有想到,吓了一跳。 沈煜舟扶着她把腿伸直,靠墙半躺着,自己坐在她脚边隔着衣物给她推拿。 刚开始萧云皎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出半刻钟,那种又痛又麻的感觉竟然真的消失了。 原本占据着她全部感官的刺痛酸麻感褪去后,沈煜舟在她腿上按压的手就格外显眼。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手指修长,一只手便快要她的小腿圈在手心。此刻他低着头,专注的用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帮她推拿每一条经络,她藕色的裙子在他的抚触下出现了一些凌乱的褶皱,就像她此刻凌乱的心绪。 这感觉太奇怪了。不由自主的,萧云皎往回缩了缩腿。 “痛?”沈煜舟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问道。 这一抬眼,他才觉得此刻他们的姿势有些不妥。 半倚着墙壁的萧云皎面色微红,因为方才有些痛的缘故眼睛还湿漉漉的。她微咬着下唇,眼神飘忽,侧着脸没有看他,而他正握着她的小腿问她痛不痛...... 沈煜舟有些手忙脚乱的放开她的腿测过身正襟危坐,“差不多了,你再活动一下就好了。” 萧云皎没看他,“嗯”了一声,也跟着侧坐在炕沿。 村里的人家不甚讲究,除了堂屋有几张凳子,卧房里竟只有床榻可坐。 她想起刚刚和张婶聊天得到的消息,开口打破了沉默。 “当时是谁提议修建的古水村河堤呢?”萧云皎不太了解。 沈煜舟收拾好杂乱的心思,想了下道:“是崔丰朗递上去的,云州知府吴松写的折子。” “我刚刚跟张婶聊天才知道,这古水村早就不怎么发水患了,那些早几年修的沟渠足够引流入田,不会造成灾害。不仅如此,我又想了想,可能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河堤,上游山上的融雪才会在堤坝处堆积,导致融雪把堤坝冲毁。”萧云皎分析道。 “看来这些不是防水患的堤坝,而是他们生财的钱袋子啊。”沈煜舟想了想,对萧云皎道:“今晚我便飞鸽给走水路的亲信,让他们派个身手好的直接去查云州知府,其余人到了之后直接到清源县落脚,待查到吴松和其余人往来的证据再一并发作。” 萧云皎叹气,“只是不知云州除了古水村,还有多少这样的钱袋子。” “明日等张伯的儿子们回来后,咱们买了药材便走吧,剩下的事不需要在这里解决了。” 窗外飘进阵阵饭菜香气,萧云皎又道:“走的时候多给他们留些银钱吧?张婶顿顿都给我们杀鸡,他们也不富裕的。” 沈煜舟笑着点头,“好。”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便是说现在的萧云皎吧。他相信,有这样的长公主扶持陛下,东晟会越来越强盛,最终变成他们心中所期冀的模样。 /135/135657/32086897.html 第二十一章 古水村沿河而建,河对岸山林密布,再往山那边走便不是云州地界了。 他们一行六七人驾着两辆马车入村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半月前村里的河堤被山上的融雪冲垮,没多久就驻扎进来了一队官兵,村里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这时候外来人进村,免不了让村民心声警惕。 年迈的村长和村里的老人们一起坐在村头古树下青草地上编着竹筐,见马车停在不远处放下手里的筐拄着拐杖迎了过去。 箫云皎是与沈煜舟一起下马车的,她站在他身侧,没主动搭话,只是看着远处的风景。 她从未到过这种小村落,并且还是在没有仪仗的时候,自然觉得十分新奇。 边思考着在这里自己应该扮演一个怎样角色的箫云皎边认真听着沈煜舟和老村长的交谈—— 沈煜舟对着村长行礼道:“老伯,我们是路过收药材的客商,敢问村中是否有药材出售,我们想收些药材。” 村长很朴实:“我们村的药材前几日刚被收走过一批,年轻人才上山去采药,你们若是能等,不出两日他们便回来了,倒是可以让你们收。” 这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村里没有客栈,村长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家。 “老婆子,家里来人了。”村长推开篱笆院门,引着几人走进院内。 “我家儿子上山采药了,能给你们腾出来两间房。就是要委屈你们挤挤睡了。” 箫云皎好奇的看着这个收拾的很干净的小院。村长家和村里其他住户相差不多,盖了四间竹木为骨的茅草房,篱笆墙内是一条干净平坦的砖石路,通向几处房屋。 院子一角有口水井,边缘有几处被磨损的痕迹,显然已经是使用了许多年。水井旁是一片小菜地,紧挨着篱笆围出来的鸡舍。 厨房里正冒着热气,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听村长介绍完他们的身份后笑吟吟道: “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快进来坐,我刚准备烧饭,正好多做点。” 箫云皎不好意思让这位大娘一个人操持他们几人的吃食,暗暗扯了扯沈煜舟的衣袖。 沈煜舟便道:“打扰二位了,我们的护卫手脚很是勤快,让他们一起去帮忙吧。” 侍卫们忙抢着到厨房帮忙,本来就不算太大的厨房挤进去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硬是没给村长夫人动手的机会。她干看了一会儿见几人动作还挺麻利,没说话,默默转身出去杀了只鸡。 他们在厨房忙活,村长就陪着沈煜舟和箫云皎坐在堂屋说话。 交谈一番箫云皎才知道,看上去年迈苍老,头发都白了的村长夫妇如今才过五十,和康公公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比他显老多了,脸上手上全是不浅的沟壑,都是风霜岁月的痕迹。 “张伯,咱们村子里平日都以采药谋生吗?”沈煜舟随意问着。 张伯便是村长,他笑呵呵道:“咱们古水村没多少耕地,只能靠山吃山,年轻人上山采采药材,年纪大的做做竹筐、竹筷。前些年县衙来人在村旁修堤坝征了不少劳力,每人每天还给二十个铜板呢。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去外面做工,不管怎么样,日子都能混得不错。” 二十个铜板? 箫云皎仔细算了一下,一千个铜板才只值一两银子,成年的劳力,一月也只能赚取不到一两。 “咱们村各类药材售价几何啊?”箫云皎不禁问起来。 村长如数家珍,“咱们村的山里主要产麦冬,马兰菊,土三七,五味子,这些常见,也便宜,就赚个辛苦钱,晒干之后三钱银子一斤。连翘,白芨这些贵些,八钱银子一斤。要是遇见稀罕的药材可就每个准价了,去年我大儿子挖出来一只山参,少说几十年了,足足卖了二十两呢!” 箫云皎听着前面那些药物还感受不出价格的高低,可是山参是她了解的。 京城里百年山参非千两不能买到,还常常是有价无市,只有等着在拍卖上才能一睹风采。 张伯口中足足有几十年的山参竟然才买了二十两,而且听他的意思,二十两就是一笔巨款了。 想想几百两银子的紫玉茶壶,上千两一副的观音图,再看看乐呵呵和沈煜舟说话的张伯,她突然觉得东晟的百姓真的太容易满足了。 对他们来说,只要衣能蔽体,食能果腹,便算是安稳日子,再像张伯一样有几间茅屋,几两碎银,便是过的不错了。 这就是吕师口中的百姓,东晟的百姓。 于他们而言,皇位是谁坐算是什么大事呢?怕是还不如多编两个竹筐来的重要。 正出神,张伯突然把话转到了她的身上。 “你这妹子这般文静好看,怎么舍得带着她一起出来收药材啊?这沿路的辛劳可不是小女娃受得了的。” 萧云皎吓了一跳,他们只说好扮作兄妹,没细说过这种问题。 沈煜舟突然换上一脸愁容道:“我这妹子身体不好,先天不足,大夫说需得用新鲜的百年山参入药方可根治。百年山参虽少见,可对我们这些药商来说也不难找,难的是需要新鲜,这才无奈带着她四处购药,只待遇见了鲜山参直接入药,医治好她的身体。” 萧云皎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她从来不知道沈煜舟编瞎话编的这么好,面不改色眨眼间就想出了这一大段。 难怪小时候他们几个闯祸受罚的都是傅铭渊。 沈煜舟这话说完,张伯看她的眼神更慈祥了,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与世长辞一般。 就连张婶和几个护卫端着菜过来后,张伯还不住地跟她感慨他们这对苦命的兄妹,搞得吃饭时张婶拼命把清炖好的鸡肉往她面前推。 “姑娘,你身子不好就得多吃点,婶子知道你们大户人家讲究,你自己夹啊。” 说完还笑呵呵的看着她先吃,弄得箫云皎怪不好意思的,一不留神就吃多了,抱着鼓鼓的肚子被沈煜舟拖着消食去了。 这里依山傍水,屋舍俨然,一派民间风光。他们沿着河边慢慢走来,只见河水清澈,青山秀丽。春日新长出的嫩芽把四周全染成了青嫩的颜色,让人心旷神怡。 箫云皎走着走着随手捡了块石头,用力往河里一丢,石子“咚”的一下直直落入水中。 “还是不行。”她摇了摇头,又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沈煜舟。 沈煜舟掂了掂,蹲下来在石子堆里挑挑拣拣半天摸出来几块,摊在手里给箫云皎看,“想让他漂起来得用这种扁的。” 随后起身,侧着身体把手里的石头平着往河面上使劲一送—— 石子在水面连续弹起了好几次,打出一串圆圆的涟漪。 伸出手把剩下的石头都给了箫云皎,沈煜舟抱臂站在一旁看她自己一个接一个扔得起劲。 她每次都把手抬得高高的,真是用了好大的力气,石头扔出去之后还顺着力道会往前跑两步。不多时便累的气喘吁吁,白嫩的脸上泛着粉,好像一个刚出锅还往外冒着热气的寿桃包。 “成了!” 箫云皎突然兴奋的转头冲他大声道:“你看到了吗?我刚刚让它在水面上漂了三次!” 这是他们小的时候会玩的游戏,箫云皎一直都弄不好,没想到如今却成了。 她心满意足的拍拍手,“走吧。” 沈煜舟便跟在她身旁沿着河边继续往上游走,也不问她要去哪里,只是偶尔帮她拨开路上横生出来的灌木枝丫。 就这么走了有一两柱香的功夫,他们看到了不远处有官兵驻扎把守的阵仗。 那留守的官兵两三人一队分散在坍塌的堤坝残址不远处,也不知奉了谁的命令,半个月了,堤坝残址还是坍塌时的模样。 他们没有贸然过去,两人借着一颗粗壮的大树隐藏身形。 “看来是有人想把现场保护下来才有的这些官兵。”沈煜舟看了一会儿道。 “古水村隶属清源县,估计就是县令的意思了。”萧云皎想到这个前任吏部侍郎许攸,不由多回忆了会儿。 “许攸为人刚正不阿,是个难得的好官,就是那张嘴太得罪人了。” 沈煜舟也想起来在家时父亲与他所说的许大人—— “许攸这人啊,错就错在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 没让回忆耽误太久,沈煜舟分析道:“许攸派人在这看着,肯定不像外面村民说的防止水患再发那样简单。” 萧云皎点头,“指不定是防着谁偷梁换柱。” 说完又扯扯沈煜舟的袖子道:“你看那块缺口。” 两人目力都不错,何况百步开外露出来的那么一大块土黄色的缺口。 “像是黄泥浆。”沈煜舟沉声道。 见萧云皎不甚了解,沈煜舟又补充道:“二十年前修建桥梁房屋都已经换上石灰浆兑糯米浆了,颜色应该偏灰,张伯新修的房子粘合衔接处就能看到那干了的浆水。这缺口颜色土黄,像是很早以前才会用的黄泥浆。黄泥浆虽说也能造屋建桥,却没有那么坚固。” “还是要仔细看看才行。”萧云皎道,“等下我们先回去,晚上让侍卫悄悄过来取两块砖。” 两人默契的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135/135657/32080694.html 第一章 昌明三年,正月十二。 刚落了一场雪的京城正是银装素裹,即便是积雪未消,大街上仍是人头攒动。 自宣阳门起,都城百姓自发沿东西两侧站立,皆是伸长了脖子朝南望着。 三年前,北疆王室又一次举兵侵犯边境,正逢沈老将军伤病回京荣养。新将领不敌,边境愹城被困,沈将军子承父志主动请缨远赴边关,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来,沈将军英武神勇,率军夺回愹城、护卫边关,终于在去年年末一举击杀北疆王。北疆王室分崩离析,终于向东晟俯首称臣。 今日就是他回朝述职的好日子。 玄武大街上由北向南传来一阵马蹄声,百姓不由得向后望去—— 两匹皮毛光滑油亮的枣红色骏马并肩而行,具是带着铜制描金嚼子。身后的马车红木为体,锦缎做裹,车顶四角悬挂镂空香炉,行走间留下一阵清雅馥郁。 马车车厢极为宽敞,平日宽阔的玄武街本就让两侧百姓站的挨挨挤挤,此刻又让这马车占了小半,只留下街东侧三五人可行的宽度。 车夫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骏马,车厢平稳地向南而行,不让车内人受一丝颠簸。 “吁——” 伴随着车夫的号子,枣红骏马停下脚步,华丽的马车随之停了下来。 “何事惊扰?”车厢内穿出一道清列男声。 车夫冲车门行礼低头回答,“禀公主,前面是沈将军回城述职的队伍。” 车内人静默片刻,“公主请将军上前一叙。” 车夫旁边一个身穿粉衣、梳着双环髻的侍女立即下车急行几步,屈膝向马车对面之人行礼传话。 不多时,一匹通身乌黑的骏马徐行迎上马车,停在车窗之外。 “臣沈煜舟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安好。” 低沉的男声带着些许沙哑,透着几分风霜雨雪浸染之后的森寒,穿过红木马车的车窗,传进车内人耳中。 织金锦缎的帘子中伸出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一动,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几分车中乾坤。 车厢内宽敞的卧榻上铺满了柔软的皮毛,榻上斜倚着一个女子。 女子往外懒懒看了一眼,随后收回手,立刻便有人替她把车帘打开。 车中乾坤尽显,女子一袭深红色暗花织金云锦裙,外披落梅狐皮滚边披风,正抱着明黄锦缎包着的鎏金手炉倚在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身上。 车内红炉烹茶正沸,另一唇红齿白的男子跪坐炉边姿态从容地将新茶躬身奉给女子。再仔细打量一番,女子腿边竟还另有一男子侍奉捶腿。 女子红唇擒笑,声如环佩,缓缓开口道:“多年未见,沈将军别来无恙。” 沈煜舟一袭银甲,坐在马上腰背劲挺,纵使一路风尘,也不能掩盖此人身上的肃杀之色。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深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幸得公主庇佑,臣无恙。” 拢了拢身上披风,女子上下打量着并未下马的沈煜舟。眼前之人容貌依旧丰神俊朗,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看起来和三年前相比黑了不少。 “沈将军为国戍边,本宫自然是日日祈求神明和上苍能保佑将军平安归来。”女子微微坐起身凑近窗棂,“这不,知道将军今日回朝,本宫正要去永宁寺还愿,不知将军肯不肯予本宫一个方便?” 沈煜舟眸光闪动,“自然。” 说完后伸手朝后一挥,不远处跟着进城的小队立刻训练有素地齐刷刷向一侧避让,留下一条足以让马车通过的路。 车内女子嘴角上扬,眼神流转中尽是娇媚,“那就谢过沈将军了。” 说完又懒洋洋地靠回了车内俊秀男子的身上,车帘放下,盖住了车内旖旎风光。 马车向南而行,很快和沈煜舟的队伍错开。待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道路两旁的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一向听闻长公主娇蛮荒淫,今日才知此言不虚。” “唉,不可妄言。马车里面那三个,可都是长公主的‘门客’呢。” “谁家出门和门客同乘一车,我刚刚可是看到了,公主整个人都靠在男人怀里呢!” “嘘!千万别议论,上次吏部侍郎上书谏言长公主奢靡,好好一个二品大臣,就被贬官到清远当知县去了!” “能辅政的公主,开国以来这可是头一个,少言少言吧。” …… 街边茶楼雅间中,两女子临窗对坐。 “真是为沈将军不平,沈将军大胜归来,多少人敬仰还来不及,怎么刚入都城却还要给一个荒淫的公主让路。” 说话的女子身穿浅蓝云纹锦绫罗裙,梳着精致的凌虚髻,钗环鸣佩,一看便是官家小姐。 “好了青蕊,你又不是不知长公主的做派,与她置气何苦呢?” 李青蕊愤愤摔了一下茶杯,“书窈,你就是性子软,若非如此,三年前也不会让箫云皎抢先一步。” 那叫书窈的女子正烹茶,闻言手上动作一滞,几滴茶水溅到了纤细的手腕。 她瑟缩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放下杯盏淡淡道:“长公主名讳不是你我能直呼的,青蕊日后可要留心莫要再说了。” “而且,三年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是我没有福分。” 李青蕊不赞同地看着她,“三年前的宫宴上,你都跟沈将军说上话了,要不是长公主突然跑过来横插一脚,沈将军早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崔书窈细眉微蹙,脸上一派愁容,“到底是缘分不可强求。” “书窈,你别这样,沈将军如今已经回来了,以后总有机会让他知道你的心意!”李青蕊握住崔书窈放在桌上的手,“你可是咱们东晟第一才女呢!这么多年推拒了那么多名门望族的求娶就是在等沈将军,是个人都会被打动的。” 崔书窈垂眸,“难得出门,不提这些了,青蕊,陪我去新开的如意坊看看吧,听说他们那的首饰有了新式样。” …… 红木马车自宣阳门出了城,径直往城郊永宁寺去了。 车厢里的长公主箫云皎素手轻抬,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炉上的流苏。 良久,她微微皱眉坐起身来,朱唇轻启,“你们下去。” 箫云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愉,身后之人立即高呵,“薛平,柳溪你们怎么伺候的,令公主不悦委实可恶。” 刚刚还在给箫云皎捶腿的柳溪和烹茶的薛平连忙跪坐起身,“请公主责罚。” 箫云皎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身后之人立即有规律地敲了几下车内,马车随之缓缓停下。 柳溪抬头,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薛平拉着下车往身后随侍的马车去了。 待二人走远,刚刚坐在箫云皎身后任凭她靠着的男人自然地坐在了左侧座位,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公主因何不悦?” “江逸珩。”红唇轻启,短短三个字尽是警告意味。 江逸珩慢条斯理给炉火添了些上好的银丝炭,微微凑近,几乎是耳语一般:“柳溪的耳朵有些长了。” 箫云皎也同他一般低语:“那要看他是替谁长得这双耳朵了。” “耳朵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舌头是谁的。” 两人眼神对视,默契的往车门看了一眼,嘴角边皆是一抹心知肚明的笑。 马车缓缓在永宁寺门前停下,箫云皎扶着江逸珩的手缓步下了车。 方丈早就带领一众僧人候在寺门,见箫云皎下车,一众僧人立即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阿弥陀佛,长公主驾临,本寺蓬荜生辉。” “一空大师客气了,本宫今日简行到此,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语毕,箫云皎任江逸珩扶着施施然走进了永宁寺的门。 一空大师不卑不亢跟在箫云皎身侧,一路到了寺内最大的一间禅房。 室内檀木香气弥漫,乌木桌几洁净如新,桌上摆着的新鲜果子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四角暖炉正旺把房间烘的如春日一般,一看便是早就准备了一番只等着贵客至此。 箫云皎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嘴角的笑更加娇媚了几分,她抚了抚鬓边步摇的流苏缓缓开口,“大师费心了。” 一空大师念了句佛号,“公主若还有吩咐,只管遣人吩咐即是。” 箫云皎扶着江逸珩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公主府的两个侍从立即躬身进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几遍,随后出来低头恭敬站在一侧。 这两人是公主府上专司验毒的。先皇十分宠爱自己唯一的公主,自箫云皎出生就开始给她建造公主府,府上仆从皆是由宫中最好的嬷嬷侍卫调教出来的。无论是丫鬟小厮还是医官护卫,都是一等一的拔尖。 可以说箫云皎的公主府堪比小型的紫宸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踏进禅房,马车上随侍的粉衣侍女无声上前给左上首的乌木椅子铺上了柔软的金丝靠枕,又将香炉往门边移动了几分。 做好这一切,箫云皎才缓缓落座,给了江逸珩一个眼神。 江逸珩会意,有礼地对一空大师道:“公主一路劳累,要先休息一会儿,住持大师自便。” 一空又念了句佛号,很快就带着寺中僧人离开了禅房。 箫云皎擒着娇媚的笑,靠在金丝软枕上朝江逸珩伸出一只玉手—— 就在江逸珩伸手握上青葱般指尖的那一瞬,房中侍从齐刷刷低头退出禅房,十分有眼色的关上了门。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7/31852312.html 第二章 “臣沈煜舟拜见陛下,此番回京,特为陛下呈上北疆降书,请陛下御览。” 沈煜舟呈上北疆王的降书,垂眸立在皇帝书案一侧。 书案后的少年身穿明黄色龙纹常服,身形透着几分瘦弱。仔细看去,眉眼之间与箫云皎有着六七分相似。 “好!”少年皇帝箫洵光满脸喜色,“沈将军不愧是我东晟栋梁之材。” “沈将军一路劳累,回来后可有见过沈老将军和老夫人?” 沈煜舟恭敬回话,“回禀陛下,降书事关重大,臣入城之后直接便入宫觐见,还未曾见过家父家母。” 箫洵光点点头,“沈将军为国尽忠职守,朕该嘉奖予你,只是诏书还需与岳相、崔相商议,再交于门下才能颁布,要让沈将军多等两天了。” 话锋一转,箫洵光又道:“不过朕私下已经令人备下了赏赐,来人——” 话音刚落,一行宫人端着红木锦缎托盘鱼贯而入,在书房站成了笔直一列。 “来来来,沈将军随朕一同观赏一番,这可是朕和皇姐一起为将军挑选的。”箫洵光到底少年心性,拉着沈煜舟步伐轻快地站在宫人端着的托盘前。 “承蒙陛下厚爱,臣不胜荣幸。”沈煜舟缓步跟在箫洵光身后。 “将军看看这串珊瑚佛珠,皇姐还特意去永宁寺开了光,想着给老夫人最好不过了。” “不过朕倒是觉得将军会喜欢这杆长枪,是朕给将军挑选的,将军不妨上手一试?” 十三岁的皇帝虽说高居庙堂,到底脱不了孩子心性,见到少年仰慕的兄长自然是藏不住心思,把自己的奇珍异宝送出了大半。 待把托盘中的宝贝看了一个遍,箫洵光挥挥手示意内侍退下,而他趁着转身之际神秘兮兮地塞给沈煜舟一块坚硬扁平之物。 沈煜舟飞快瞄了一眼,手中之物通体乌黑,似玉非玉,莹润中透着几丝墨痕晕散的痕迹—— 却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鹅卵石。 小皇帝献完了宝,又拉着沈煜舟说了许多边关之事,直至暮色渐起才想起放人出宫。 只是在谁都没有留神的角落里,一个灰衣小太监见沈煜舟离开了御书房后,也转身朝着无人在意的地方去了。 ...... 沈煜舟出了宫门上马,直接回了沈府。府门一关,自该是阖家团圆之景。 华灯初上,映得四方庭院骤现几片彩云。沈府却并无家宴之景,反而祠堂大开,家主沈廷山正带着一众家眷虔诚祭告。 沈煜舟跪在沈廷山左后侧,后背笔直,身形挺拔。 “沈家后辈,不负家训,今朝凯旋,敬告先祖。蒙先祖庇佑,必日日自勉,尽诛宵小,守东晟山河安稳。” 青烟阵阵,沈煜舟庄重地将手中点燃的香插进铜制莲花纹三足香炉中。 又一次叩拜祖先,沈家众人有序退出祠堂,只留下沈廷山父子二人。 “入城时见过长公主了?” “正巧遇到公主出城的马车。” “三年前为父跟你说的事情,如今你要重新想一想。” “三年前儿子做的选择,如今仍然不会变。”沈煜舟顿了顿又道:“沈家的荣耀,儿子会用尽所能维护。” 沈廷山看着自己这个三年不见的儿子,许久开口:“北疆降了,南边有敬王,天下太平,良弓也是时候该藏一藏。” 沈煜舟姿态恭敬,说出的话字字铿锵,“比起良弓,儿子更愿做利剑。” “哦?”沈廷山眉角微扬,“但不知你这把利剑,愿为何人所执?” “为我家国,也为我所护之人。” 夜色浓浓,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的云偶尔挡住那轮近圆的明月。 永宁寺后山的无名溪水映着时有时无的月,泛出银白色的鳞光,在这冬日山间更显得入骨的寒。 箫云皎独自拥毳衣炉火坐在溪边软帐中,旁边一把铺了软垫的藤木椅子正等着它的客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不待箫云皎开口,径直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还以为将军不会来了。”箫云皎幽幽开口。 来人正是沈煜舟。 “夜里山间寒气重,公主穿的还是单薄了些。”沈煜舟道。 紧了紧身上厚实的披风,箫云皎转头看着身侧仅着了一身黑色窄袖圆领袍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挑。 也不知谁穿的更单薄。 “将军事物繁忙,还能惦记着本宫,真是让人意外。” 沈煜舟看着她的侧脸,月光之下,她的轮廓十分柔和,白嫩的脸颊仿佛透着一层微光。和他记忆之中那个娇憨的小公主相差无几,只是消瘦了一些,眼角眉梢更是藏不住的忧虑。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箫云皎忍不住开口:“本宫费劲把将军请来,可不是为了让将军在这里盯着本宫看的。” “陛下可跟将军说清楚了?” 沈煜舟摇摇头,“公主是说陛下去年在猎苑中射下带回宫的那只鹿,还是说前年南境进贡的那座红珊瑚树?” 箫云皎忍不住揉了揉跳动的额角,“他就说了这些?那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陛下赏赐的珊瑚佛珠,说是公主特意挑选给家母礼佛所用,可家母一向供奉三清,公主是知道的。” “且入城时公主曾对臣说过永宁寺,再加上此物……若是再领悟不到,那就是微臣愚钝了。”沈煜舟摊开的手心里正是那块墨色鹅卵石。 箫云皎不置可否,“本宫来此,是为了和门客听风看月的。” “公主府上的门客,自然是知情识趣,知道公主喜爱这冬日山林月景,便将满山清辉留给了公主独享。” 沈煜舟说完饶有兴致的看着箫云皎,不出意外,偏过头去的小公主此刻耳根透着些粉。 回京的一路上,沈煜舟听到了许多关于眼前这位长公主的传言。 荒淫无度,娇蛮任性,喜怒无常。同他记忆中的公主相去甚远。 三年时光真的太长太长,长到可以让一个明媚活泼的小公主变成一人之下的长公主。 不过有一点似乎没变,那就是她一旦说不过自己的时候,都会扭过头去,还会恼的脸颊通红。 “陛下年幼,世家猖獗。”箫云皎还是不看他,开口提起正事,“沈将军这次回京怕是要左右为难几日了。” 沈煜舟摩挲着手中圆润的墨色石子,“不为难。” “哦?”箫云皎缓缓转身,“幼主权臣,将军是已经权衡出结果了吗?” 沈煜舟起身站在箫云皎身后,把手中把玩了许久的鹅卵石塞进她手中,“臣从未有过犹豫。” 墨色石子圆润光滑,还带着男人手心的温度。箫云皎拿在手中看了许久,心思却飘的很远。 年少时她就爱跟在沈煜舟屁股后面跑,明明自己有大皇兄却只叫沈煜舟做哥哥。有一次他被自己缠的没办法,在这条溪边摸了这块石头送给她,还说这是河神的灵珠,骗她捂在怀里揣着一动不敢动,生怕这枚“灵珠”的灵气散出去被河神要走…… 如今她用这枚石头不动声色把人叫到这里,却又被他重新塞回手里…… “公主?” 沈煜舟的声音把箫云皎从凌乱的思绪中拉回来。她把石子塞进袖口,“但愿沈将军心口如一。” 她站起身,向溪边走了两步,蹲下把刚刚拿着石子的手伸进冰冷的溪水中。 彻骨的溪水冲刷了手心的灼热,也让她跳动不止的心渐渐平稳。 收回手,随意甩掉水珠,箫云皎面对面和沈煜舟站在一起,“东晟自我曾祖父开国至今已有五十余年,如今可以说算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定。北疆也已经被将军平复,正是国泰民安的迹象。” “可是萧家即便坐了五十多年的皇位,还是被那些世家掣肘,这一点,沈将军应该和本宫有相同的感受。” 沈家乃武将出身,一门功勋,战功累累,但仍是和皇家一样被世家大族视作根基浅薄之辈。岳、卢、王、崔四氏子弟占据了朝中半数以上要职,若想在朝中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实在是有些艰难。 “本宫便直说了,今日请将军前来是想请将军帮我……和陛下。” 一句话,不是恳求,不是命令,仿佛只是在说今晚月色朦胧。箫云皎眼中藏着璀璨星光,似天边最为明亮的星星,落在了沈煜舟眼眸。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成一团,紧张的等着眼前之人一个答复——似在等待一场宣判。 沈煜舟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她也总是央求自己帮忙办这办那,一会儿是给她带宫外新出的果子,一会儿又是功课没完成央他给先生求情…… 那时候的她可不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总是拉着他的衣角撅着嘴,大眼睛里还包着要掉不掉的晶莹的眼泪,一副“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公主仰着头,一脸强装出来强势的样子…… 也一样让人无法拒绝。 “臣愿为陛下和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音落下,眼前小公主的眼眸弯成了他记忆中的模样——尽管只有一刹那。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7/31852313.html 第三章 镂空花窗前的梨花妆镜台旁点了几枝手腕粗的洒金红烛,映得菱花铜镜前面容姣好的人儿更多了几分娇媚的好颜色。 婢女拿着打磨细致的檀木雕花发梳轻手轻脚地梳理着箫云皎绸缎般的墨发,面上满是担忧。 “公主前日受了寒气一直就有些发热,今日可还要去宫宴吗?” 正是箫云皎去永宁寺时跟在马车上侍奉的粉衣婢女。 箫云皎素手划过妆台上整齐排开的簪花发钗,挑了一只镶珍珠卷草纹象牙钗拿在手里随意把玩,“上元宫宴热闹非凡,本宫怎么能缺席。” 婢女麻利地给她挽上朝天髻,“公主今日要带这只象牙钗吗?晴山给您簪上吧。” “樱草呢?”箫云皎反问。 叫晴山的侍女回道:“樱草在给公主打理晚上要穿的衣裙。” 随意将象牙钗往妆台上一丢,箫云皎拿起水红脂膏,“让樱草去把库房里那套八宝琉璃鸾凤钗取来。” 晴山福身,正要退下,箫云皎又开口道:“干坐着好没意思,叫江逸珩过来叙话。” 晴山听了这话却神色犹豫,吞吞吐吐,“回公主,江先生……病了。” “病了?”箫云皎用指尖轻轻晕开脂膏,点在颊边,“什么时候病的?” “前日公主从永宁寺回府后起了热,崔太妃说公主身边的人侍奉不力,跟着去的……都赏了十板。”晴山跪在箫云皎脚边,“婢子昨日也是实在动弹的艰难,才未在公主跟前服侍。” “啪!” 白瓷彩绘的小罐擦着晴山的头被狠狠扔在地上,顿时瓷片四溅,水红脂膏晕散开来,像极了一滩血。 “本宫竟不知这公主府何时姓了崔?” 晴山瑟瑟发抖,以头触地,“公主恕罪。” 箫云皎气极了,又摔了两件钗环头面,“本宫若不问,你们还打量着将本宫蒙在鼓里不成?” 不顾晴山拼命磕头求饶,箫云皎气道:“你既然这么听崔太妃的话,那就去当崔太妃的丫鬟罢。” “来人!” 箫云皎话音落下,几名侍婢鱼贯而入,皆垂眸低头等着公主吩咐。 “把这个崔太妃的忠仆送去寿安宫,再不许出现在本宫眼前。” “公主恕罪,奴婢对公主忠心耿耿啊。”晴山泪如雨下,把头磕的砰砰响,情绪起伏之下,竟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新进来的仆从眼观鼻鼻观心,箫云皎没有指示,他们不敢有任何动作。 “带下去,给她治伤,伤好之后送去寿安宫。”箫云皎重新在妆台前坐下,选了对赤金镶宝石鸾凤步摇,“叫樱草进来侍奉本宫梳妆。” 待箫云皎梳妆完毕,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为着刚刚那一出,公主府上下大气都不敢喘,看着公主盛装华服撂下陛下派来接她的仪仗不管,径直去了雪竹苑。 雪竹苑——江逸珩的住处。 公主府占地极广,主院自然是供公主居住。东西两侧还有众多庭院,而西院里,住的就是公主的门客。 雪竹苑便是西院最为清幽雅致的一处。园中黛瓦青石,竹影横斜,未化尽的积雪点在青石小路间,正映了这里的名字,清雅幽静。 箫云皎步入雪竹苑的堂屋,屋中两名仆从立刻跪地行礼,她随意挥挥手让二人起身,“江先生身子如何了?” 两名仆从中年纪稍长的那人躬身回道:“回公主,府中医官已经仔细为先生诊治,外伤加上些风寒,说是还要再疗养几日。” “去将库中紫玉膏取来,给先生疗伤,再去请徐太医过府给先生诊脉。” 箫云皎吩咐之后,径直走进内室。紫檀四柱灯笼锦围子架子床上,面容清俊的江逸珩正拿着本书倚靠在软枕上。 “公主来了。”江逸珩放下手中的书,“无法恭迎公主,是珩之的不是。” 箫云皎在床边坐下,附身握住江逸珩的手,“珩之受苦了,本宫前两日身子不爽,如今知道事由,自然不会让珩之白白受罪。” “咳,咳……”江逸珩曲肘撑起身,清俊的面庞透着几分苍白,神情满是关切,“公主可还安康?” “本宫无碍,珩之可要好好将养。”箫云皎垂眸,“本宫今晚入宫,定会为珩之出气。” “樱草。”叫来婢女,箫云皎吩咐道,“去告诉他们,江先生若要什么,无需回禀,直接取用便是。” 箫云皎出门后,公主府侍婢仆从私下里议论,称江先生是公主心尖上的人。虽明面上没有名分,实际出门在家哪哪都得带着他,如今更是连库房都对江先生予取予求,如此种种,雪竹苑那边侍奉更要尽心尽力。 府中其余门客更是心思复杂,他们大多是公主游历闲耍时领回来的。说是门客,可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取悦公主过活罢了。这些人中有的甚至是乐人、小厮,此时得知江逸珩独占恩宠,有人便按耐不住。 柳溪就是箫云皎一次游玩时带回府的。他本是一家青楼琴师而已,因为擅琴,公主闲时喜欢叫他侍奉,可以说在府中还算受宠。 不过除了听他弹琴、偶尔踏青带他随侍之外,公主从不召他侍寝。这次同是被罚,公主也只亲自探望了江先生一人。 所以在听到公主对江逸珩特别宠幸的时候,他的不安简直快要把他淹没。 于是他来到了雪竹苑。 雪竹苑已经来过许多探望的客人了。柳溪带着礼物走进这座西院最雅致的庭院时正碰见刚出来的薛平。 薛平跟他是前后被公主带回来的,关系还算不错,柳溪看到他主动开了口。 “你也来看江先生啊。” 薛平沉默少言惯了,只颔首算是回应。柳溪也知道他的性子,自顾自说下去,“江先生现在算是公主跟前第一得意人了,咱们这些出身卑微的,得不到公主的宠幸,能跟江先生交好也是条出路。” “我来讨些伤药。”薛平这次说话了,江逸珩在这公主府里算是半个管家,门客们的事情多是通过他处理。 柳溪惊讶道:“竟无人给你送药吗?” 昨日随公主出行的几人受罚后,府中医官都是去瞧过的。 薛平摇摇头,“我无碍,只是一个小厮无人照看,现在还难以行走。” 他们好歹是公主的门客,医官不敢怠慢,可随行的小厮婢女就没那么幸运了。略有头有脸些如晴山,还能用平时积攒的人脉赏钱换些伤药,那些连名字都无几人知晓的小厮只能自己熬过去。 薛平无意中见到一小厮走路都有些困难,所以才来了雪竹苑。 “你最是心善。”柳溪感叹,他刚入公主府时也是薛平默默帮他许多。 “只是不忍心罢了。”薛平没有多说,表示自己还要去送药就此和他分别。 柳溪站在原地良久,终于还是敲了雪竹苑主屋的门。 “江先生。” 柳溪暗暗打量着雪竹苑的内饰,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这屋子看似低调,但他却看出糊窗用的纱乃是素鲛纱。此纱明面上不起眼,但透光极佳,轻盈似云。他从前在跟一位客人往京都最大的拍卖行物华阁时侥幸见过。 没想到公主竟用素鲛纱给江逸珩糊窗户。 想到这,柳溪的语气更加恭敬,“不知先生可好些了?” 江逸珩放下手里的书本,温声回道:“已无大碍,多谢挂怀。” 说完他看着跪在榻前的人,惊讶的直接起身下床,手上微微用力,却没能把人扶起来,江逸珩干脆放弃,“柳溪,你这是何意?” 柳溪跪在地上开口,“溪欲投靠江先生,望先生收留。” 江逸珩在床边坐下,咳了两声开口,“你我都是公主府上门客,哪里来的投靠一说?” “我深知自己除了会奏些丝竹之声,没有任何能让公主青睐之处。今后想要在公主府里安稳度日,还是要仰仗先生。” “你不必妄自菲薄。”江逸珩道:“公主既能把你带回府,说明你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何愁不能度日呢?” 柳溪抬头,“我来公主府已经三月有余,可公主除了让我抚琴,从未……从未召我……侍寝。若非柳溪让公主不满,怎会如此啊?” 他进府之前便已听说公主带回的门客都是冠门客之名,行面首之实的人。早就做好了侍奉公主的准备,谁知如今三月过去,公主只听他奏曲,他实在摸不准自己哪里没有做好。 原先柳溪还觉得自己相貌极好,定能在公主府如鱼得水,谁知见了江逸珩才明白,自己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江逸珩笑了笑,“你真的想多了。” 他再次扶柳溪起身,这次才算把人扶起来。 “公主爱好极为广泛,但凡是有才之辈公主都会礼待几分,外界传言你不必放在心上。府上门客二十余人,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身为门客,不正是如此吗?” “不过……”江逸珩笑得更加和煦,如三月春风,“若你想如在下一般得公主青眼,到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 接下去的话他没有直言,反而递给了柳溪一张身契,“想要成为公主的人,先要把心交出来。” 只有忠心之人,才能为己所用。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7/31852314.html 第四章 夜幕降临,都城正中那座深红色的宫殿却灯火通明,映得温室殿如同白昼一般。 琥珀酒,碧玉觞,琉璃盏,雕花银筷。编钟管竹乐声叮咚,司乐局众人舞姿曼妙,殿中更是香气袭人,恍惚间似是琼台仙境。 上元宫宴,阁宫上下无不锦衣华服,装扮一新,整个温室殿聚集了朝中权贵公卿的家眷,可谓花团锦簇。 然而任谁都无法否认,陛下身旁姗姗来迟的长公主最是容色倾城,灿若朝霞。 她身着银红色缠枝牡丹纹云锦广袖衫,墨色织金百福褶裙曳地,脚上的蜀锦五色莲花纹翘头履上,两颗圆润的明珠熠熠生辉。她乌发似云,并无过多钗环发饰,不过一对鸾凤步摇行走间流光溢彩,叫人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箫云皎扶着樱草的手施施然向箫洵光屈膝,不待她开口,东晟如今的天子便亲自起身将她扶起。 “今日是中秋团圆宴,阿姐不必多礼。” 箫洵光自小就爱黏着自己的姐姐,如今当了皇帝,恨不能把江山分她大半,又怎么舍得让她行礼。 见箫云皎对他笑了笑,箫洵光更加高兴,让人领着箫云皎左下首入座。 这一落座,众人皆是哑然失色,有几个沉不住气的贵女命妇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频频往箫洵光右下首看去。 按东晟习俗,左为尊,刚刚崔太妃入席时想都没想就要往皇上的坐下首坐,却让首领太监亲自笑着给领到了右边席位。可这会儿长公主一到,皇上就亲自安排她居左,崔太妃脸上可称不上好看。 要说这位太妃,出身崔氏,从前朝至今,绵延百年,祖上还出过两位皇后,可谓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东晟开国之时,箫云皎的曾祖父没少被这些世家大族为难。后来为了图个名正言顺,便定下了儿孙皆聘世家女为后的约定。 她的祖父便是娶了卢家女儿,两人在一起倒是恩爱有加,虽只得两儿,但祖父一生只有卢皇后这一个妻子。箫云皎的父皇或许是被父母影响,也只愿娶赵皇后这一个妻子,不过……赵家只是武将出身,并非世家。 为此,她父皇没少抗衡,可最后……崔氏还是入了宫,甚至还生下了大皇子。 箫云皎记得,自己小时候,父皇母后一直恩爱,可每次只要看到崔妃,母后就要跟父皇闹一次别扭。偏偏崔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明明知道父皇不待见她,还隔三差五就要作妖。 如今也是。 箫云皎刚在左下首安坐,便有人过来奉酒布菜。她端起酒杯遥遥与箫洵光互敬,仿佛看不到斜对面坐着的人一般。 李青蕊软磨硬泡跟崔书窈坐在了一起,看见箫云皎到来后身旁的崔书窈便眉间郁郁,又看右上首崔太妃笑得僵硬,心下一动便小声对身后的侍女低声吩咐了什么。 一曲间歇,箫洵光沉稳的开口,“今日上元佳节,正逢沈将军凯旋。朕心甚慰,赐沈将军琼芳酒,与朕共饮。” 温室殿中位次按身份排布,唯独沈煜舟不论官品爵位,被安排在了左次席,也就是箫云皎之下。 沈煜舟和箫洵光一举杯,正对上箫云皎看过来的目光。 目光流转中,箫云皎举杯自己喝了一杯酒。 “哎呀。”一声娇呼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李青蕊拍着自己的衣裙神情慌张,见众人视线都在自己身上,忙跪下请罪,“臣女失礼,陛下太妃恕罪。” 上元节本是热闹欢庆的时节,又赶上沈煜舟大胜归来,箫洵光一向好脾气并无怪罪,倒是崔太妃柳眉一竖,出口训斥,“本宫记得李尚书家的千金平日里也是知书达礼的一个小娘子,怎么宫宴之上,也做出如此举动?” 李青蕊垂眸,“禀太妃娘娘,臣女……臣女不是有意为之,是……是……” “吞吞吐吐做什么?如实道来便是。”崔太妃道。 “是臣女新得的扇面被污,臣女觉得着实可惜,故而失仪。”李青蕊说着,眼眶里还隐隐闪出几滴泪花。 崔太妃挑挑眉,饶有兴致般追问:“一副扇面而已,也值得吏部尚书之女如此珍视?” 李青蕊道:“是书窈姐姐所绘的远山图,臣女十分崇敬书窈姐姐之才,自是十分珍视。” “若是书窈的图,如此被毁,确实可惜。”崔太妃点点头,“如此爱惜书画,青蕊倒是性情中人,起来吧。” 户部尚书心都快跳了出来,看着自己家女儿御前失礼,他又是丢脸又是忧心,看崔太妃脸色好转,才慢慢品味出女儿的意图。 于是他起身行礼,“臣代小女谢过陛下,谢过太妃。臣女失礼,又将崔小姐的远山图毁坏,臣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崔太妃此时到笑得和善,“倒不是没什么大事,我这侄女儿平日里就是爱些琴棋书画,李尚书家的千金也是无心之失。本宫那里正有一副书窈作的远山图,今日便赐给她,也算为她压惊。” 李尚书和李青蕊又是一阵谢恩行礼,不知谁先说起崔书窈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一时间气氛热闹起来,更是有人提议崔书窈为今日佳节作画。 都说到这里了,箫洵光也没有拒绝,崔太妃更是乐见其成,宫人抬着书案画具进殿,崔书窈施施然起身行礼,低头作画。 箫云皎倚着扶手,一点儿不想搭理这场闹剧,不想偏偏有人往她身上带。 “长公主是身子不适吗?怎么看起来如此乏力?”崔太妃神情关切,“可是公主府的下人侍奉不周?不如本宫拨几个得力的去侍奉公主如何?” 箫云皎看都不看她,盯着作画的崔书窈开口,“本宫并无不适,身边侍婢仆从都是先帝赐给本宫的,如何会侍奉不力?” “对了,”箫云皎又补充,“昨日承蒙太妃关切,本宫也为太妃备了一份谢礼,此刻该是送到寿安宫了,太妃可不要嫌弃。” 语毕,箫云皎转头关切起箫洵光的衣食起居不再理她,崔太妃想着箫云皎刚刚话中所提之事也没有再跟她说什么,倒是给身旁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 很快,有宫人找到崔太妃身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那侍女神色微变,附身在崔太妃耳边低语几句。 崔太妃听后便似吃了只苍蝇般神色复杂,但自小养成的规矩让她硬是在一个呼吸间调整好了表情,又变成了那个风光无限的崔太妃。 崔书窈放下手中上好的羊毫笔,冲上首几人福身行礼道:“臣女献丑了。” 墨迹未干,不便拿起向众人展示,箫洵光到底少年心性,对箫云皎道:“皇姐,咱们一起下去看看?” 见他感兴趣,箫云皎也不想扫兴,拢了拢袖子,“既然陛下想看,那便一起看看吧。” 箫洵光一起身,底下众人哪里还敢坐着,纷纷跟在陛下公主身后观赏画作。 “呀,此画中所绘,莫不是绮梅山的雪景?”御史大夫卢克己素来喜好诗画,见到画作便忍不住品评一番,“此画骨法用笔,气韵兼具,可谓佳作啊。” 箫云皎捎带着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崔氏的这个女儿确实有些本事,这副《雪梅图》让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坐实了不少。 这些世家大族对子女的教养还是很看重的,只是可惜了,这些本事仅仅为一家所学。 众人品评了一番,崔太妃欣然开口,“书窈的笔力又精进了。” 崔书窈恭敬低头,“太妃娘娘谬赞,书窈愧不敢当。” 崔太妃慈爱地拉着她的手,对着丞相崔谨道:“哥哥,你这个女儿确实出挑,本宫看她可比看自己的儿子舒心的多,不就让本宫做个媒,给书窈指一门好婚事如何?” 崔谨满脸谦卑,“臣这个女儿在家中排行最小,自小便柔弱,臣和夫人都想为她寻个能护她安稳之人,太妃娘娘原为小女费心,那自然再好不过。” “书窈如此才貌,必然要配个俊朗无双的好男儿。”崔太妃面有为难之色,环视温室殿一周,眼神突然定下。 “瞧本宫这脑袋,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这不是就有一位嘛!” 箫云皎听到这话突然神色一冷,眼神如刀刃般看向崔太妃。 “沈将军,本宫看你和书窈郎才女貌,登对极了,欲给你二人保媒,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碧玉觞被箫云皎重重放在桌案之上,上好的琼浆溅出少许滴在了她的手上。 可她并没有管手背上的酒渍,跟众人一起看着起身行礼的沈煜舟。 “臣谢过太妃娘娘夸赞。” 箫云皎藏在衣袖下的手攥成拳头,用力的连骨节都有些发白。 以崔相为首的崔氏及众世家掌权几十年,自父皇登基便开始有意收拢权力,奋力十余载才将朝堂局势稳在两方持平的势态之下。 若崔氏以婚约拉拢沈家,再有武将助力…… 若沈煜舟应许…… “不过,臣已有意中人,怕是不能承担太妃娘娘这份美意了。” 此话一出,温室殿众人脸色各异。崔太妃与崔相看似笑容满面,细看之下笑得却十分勉强,崔书窈低着头,羞涩的神色变成了羞愤,箫洵光满脸好奇,时不时还偷瞄一眼姐姐的脸色…… “嘶。”指甲折断在手心,疼的箫云皎倒抽了一口气。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7/31852315.html 第五章 沈煜舟短短两句话便让整个温室殿鸦雀无声。 崔家本以为太妃当众赐婚沈煜舟无法拒绝,谁知他如此不留情面,而且他身上的战功让人根本无法斥责。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既如此,那本宫就不再强求了。”崔太妃强撑着笑容,“也不知是哪家千金?让沈将军如此放在心上,本宫倒是愿意成人之美,替将军成全一桩心事,也不失为美谈。” 沈煜舟语气温柔,“只是臣一厢情愿,不欲惊扰佳人,谢过太妃娘娘。” 他说完也不等崔太妃再说什么,自己行礼又坐下了。崔太妃看见后肉眼可见的笑容又僵硬了不少。 箫云皎向来和崔太妃不对付,看崔太妃吃瘪,她的脸色终于舒展了一些,“陛下,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想必外头的灯燃的正旺,快叫咱们出去赏灯吧。” 箫洵光点点头,“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宫外比这可热闹许多,诸位爱卿饮尽此杯,随家人出宫赏灯去吧。” 箫云皎陪着箫洵光呆了许久,出宫时夜已过半。虽如此,可城中一点也不显冷清。 上元节,大街小巷灯火如昼,东西二市尤为可观。 夜幕下,各式各样的花灯将周围的楼阁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拥挤的人群更是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入宫时灯市还没开始,箫云皎还能乘车,出宫时乘车便成了难事。 她干脆决定步行回公主府,也看看东市璀璨的灯火。 没有了公主仪仗,周围明面上的护卫也少了许多,箫云皎就像哪家府上的小姐一般并不太高高在上。 不过她的容貌和气度还是惹得游人摊贩频频回头。 “姑娘来看看咱们这的花灯吧,都是最新的式样,拿在手里更添光彩啊!”身旁的摊贩大声招揽。 其他小贩也不甘落后,“来看看我们家的,最新式样的牡丹灯,姑娘生的这般美丽,非要拿牡丹灯才好看呢。” “看我的看我的,我的灯上图样,可是大家所绘呢!” “我家的美人灯更好看......” 周围的摊贩都在招揽,此时只听一声鸣锣,“万物阁灯谜大会开始咯!” 灯谜大会? 箫云皎有些惊讶,还以为这些活动早该结束了,没想到还能让她赶上个新鲜。 于是她当即往人流涌动的地方走去。 樱草紧紧护住她左右,硬是没有让拥挤的人群挨到公主的衣角。箫云皎也顺利的走到了最前排。 万物阁的伙计在高生说着吉祥话:“诸位赏脸,多福多寿,本店为贺上元佳节,掌柜特地准备了许多花灯做彩头。谁若猜对旁边的灯谜,便能得到。” 只见那伙计身后有一高大的多层木架,每一层都悬挂着许多花灯。花灯悬挂呈山形,越往上造型越精美,对应的谜面便越有难度。 最上方挂着的是一只八仙灯。 伙计还在大声介绍着:“这只八仙灯并非寻常花灯,就奇在通身不用一根骨架,乃刀刻针刺所制。据说南边哪个村子里的秀才公子夜间迷了路,恰被一貌美仙女以这种‘仙灯’引路才能回的家。”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频频称奇,箫云皎也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那盏八仙灯。 时下花灯多用竹篾做骨,素纸为皮,做出各种造型,再绘上各式各样的图案,也算精美绝伦。 那盏八仙灯红两层亭台,一层扎了一圈花草,四周还有彩蝶围绕。二层是八角亭的模样,细看有八位姿态各异的仙人围坐亭中,或饮酒、或下棋、或鼓乐,或谈天,面容动作甚至衣衫上的褶皱都栩栩如生。 更奇的是通身无一根竹篾,这灯也不是用轻薄的素纸,而且有些厚重的纸张,那纸上有无数镂刻出的小孔,灯光便是透过那些小孔散发出来的。 箫云皎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十分新奇有趣。但是他更加好奇,这样子的好东西,万物阁竟然比宫里都更先得到。虽说不是金贵东西,可这样随随便便拿出当彩头…… 这万物阁的东家……了不得啊。 正思索着,一个不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灯是新奇,可编出仙女引路也太过了些吧?还是说,你见过那仙女?不如跟大伙说说长什么模样?” 箫云皎寻声看去,却见到了一个熟人,李尚书家的千金李青蕊。 说话的是她身边不远处一个普通百姓。 那伙计本想夸奖一番自家彩头,却没想到听众里有个愣的,眼珠一转突然亮起,指着箫云皎的方向道:“那仙女我是没见过,不过据说雪肤花貌,令人见之忘俗,该就是这位姑娘的模样了。” 他这一说,在场众人纷纷看向箫云皎,那质疑伙计言辞之人也无话可说,只有李青蕊神色复杂,不情不愿的准备行礼—— 头还没低下去,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公主府护卫拦住了往下弯的膝盖。 “公主微服不欲声张,小姐不必多礼。” 那护卫见她不会影响箫云皎,又像来时一般无声消失在人群中。 “大家可以开始猜谜了,猜中摘下灯上谜面交给本店伙计即可。”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往木架前面散开猜谜去了,樱草跟着箫云皎,眼睛忍不住往那边瞄了两眼。 “想要就去猜猜看吧。”箫云皎笑着开口。 樱草从小跟在她身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见她还有些犹豫,箫云皎伸手推着她的后背微微用力,将人推倒了花灯之前,“去玩吧。” 谜面有难有易,很快围观的人群便三三两两拿着花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就连樱草也兴高采烈拿回一只兔子灯给箫云皎献宝。只留下几个无人猜出的花灯还挂在木架上,包括那只八仙灯。 “千里随身不恋家,不用酒饭不用茶,水火刀枪全不怕,日落西山不见它。”箫云皎缓缓开口念出八仙灯上的谜面,思索一瞬,已有了答案。 她将答案告诉樱草,准备让她去摘最高处的灯笼,谁知眨眼间,便有伙计高声喊到:“这位公子猜中了八仙灯的谜面。” 不等她去寻,转头一看,那盏团花似锦的八仙灯已在自己眼前。 提灯的公子笑得温润。 “花灯增美人,不知在下可有荣幸为姑娘提灯?” 箫云皎一愣,随之勾唇一笑,“那便有劳公子。” 月色下两人并肩而立,缓步前行,引来周围一阵羡艳之声,当做哪家公子小姐一段佳话。 “你怎么来了?”箫云皎平静地问道。 “柳溪的事,办成了。” 那人提着灯,漫步在箫云皎身侧,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目不斜视地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赫然就是该躺在公主府养伤的江逸珩。 “哦?”箫云皎眉尾微微上扬,“他怎么说的?” “教他以琴声吸引公主的,正是在万物阁见到的一个客人。”江逸珩脚步不停,把从柳溪那问询出来的事情转述给箫云皎。 “已经查过他的身世没问题,本就是乐妓的孩子,后来学得一手好琴技在飞絮楼当了琴师。是在跟客人到万物阁看拍卖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公主喜爱清秀俊美有才华的男子,才壮着胆子在公主马车所经之地抚琴,这才进了公主府。” “无意间听到的?”箫云皎垂眸思衬,“只怕是听者无心,言者有意吧……” “江逸珩。”她突然开口喊了身边之人的名字,“扶着我。” 江逸珩愣了一下,手臂比脑子还先反映过来扶住了箫云皎的胳膊,紧接着就觉得手上一重,再看箫云皎已经半个人都挂在了自己胳膊上……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他便换上了一副宠溺的神情,温声道:“公主又贪杯了。” 箫云皎没说话倚着他埋头往前走,还没走几步,便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下一秒她就被这堵姓沈名煜舟的墙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扶着站直了起来。 “公主怎么了?”沈·力大无穷·墙·煜舟板着脸不容分说道,“此地人多嘈杂,臣护送公主回府。” 然后就不偏不倚地站到了箫云皎和江逸珩正中间, 偏着头就给江逸珩一个后脑勺,“走吧。” 箫云皎被这个莽夫的举动噎得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醉了”,又扶额倚着自己另一侧的樱草,哼哼唧唧,“头好晕啊,樱草我们快回去吧。” 樱草见到公主这样就知道是肯定要先跑了,忙扶着箫云皎应和,“公主,咱们到前面坐车吧,车在小路一直跟着呢。” 一主一仆说着醉了,脚下却走的飞快,沈煜舟站在原地看了二人的背影一阵转身看向江逸珩,“花灯再好看,于公主而言,不过两三日新鲜罢了。” 这话说的刺耳了一些,但江逸珩还是笑容不减,“能为公主提灯,是江某的荣幸,至于这灯长什么模样,也得入了公主的眼才好。” 说完抱拳,“公主还在等着在下,江某告辞。” 沈煜舟却不等他行礼,背着手迈着长腿抢先一步追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马车缓缓走在青石路上,车内的江逸珩擒着意味深长地笑给了箫云皎一个眼神。 箫云皎白了他一眼,看着车帘起伏时窗外跟着马车的身影,不禁又无力的扶了扶额…… 头真的开始疼了!这个莽夫,不知道城内眼线众多吗?他要干嘛! /135/135657/31852316.html 第六章 沈煜舟默默跟在马车旁,直到马车停在公主府的门口。 到了不得不下车的时候了,箫云皎扶着樱草的手提裙而下,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有劳将军一路护送,本宫已经平安回府,将军也请回吧。” 沈煜舟从袖中拿出一张花笺,“也许公主需要这个。” 接过花笺打开,箫云皎惊讶的看到上面万物阁的拍卖邀请,抬头看着沈煜舟,“你怎么……” 沈煜舟但笑不语。 不知怎的,箫云皎就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定是自己出宫后这人就跟在她身后了! “多谢将军费心,夜深了,本宫告辞。” 说完箫云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朱红色的大门,丝毫没有再跟他多说一句的想法。 沈煜舟看着那个有些气恼的红色身影,笑得更加灿烂了。 他早就知道这些灯市集会不足以吸引这个从小往宫外凑热闹惯了的公主殿下,见她在万物阁门前驻足,才让手下去探听了一番,顺便献上一张邀请函试探。 果然,公主殿下对这个万物阁兴趣浓厚的很呢。 沈煜舟摸出怀里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花笺,慢悠悠朝自家走去。 看着悠闲无比的脚步在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突然加快转了进去,沈煜舟噙着悠闲的笑缓缓转身...... “二位跟了沈某一路,何不现身相见?” 一炷香后,沈煜舟拍了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背着手走出小巷。 …… 三天后,万物阁门前车水马龙,声势浩大的拍卖在这座三层小楼内按照花笺上标注的时辰开始了。 各地富商,世家子弟,夫人小姐皆收到花笺邀请来到了万物阁。 箫云皎一早让樱草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同心髻,用一只花草纹翠玉簪挽起,斜插一只烧蓝点翠发梳,耳边一对平安坠,细看之下,那簪子和耳坠通体莹润,定不是凡品。 百合色淡金莲花纹长裙在腰身处坠了一圈宝石璎珞,软丝履上也绣了百草纹样,再配上城内女子时兴的轻纱帷帽,任谁也只会觉得这个姑娘是那家富家千金。 缓步走进万物阁,小厮看过花笺之后立刻躬身在侧前方引路。 就这一会儿功夫,箫云皎发现进来的客人拿的花笺颜色不大相同。 沈煜舟给她的是墨蓝色暗花封面,还有两人的花笺封面是稍青些的颜色——那两人便被引着去了一楼。 给手下侍卫使了眼色,箫云皎随着小厮往二楼雅间去。 这雅间临着二楼栏杆,两侧为墙,后有屏风遮挡。既保证了视线开阔,又不像楼下拥挤。 箫云皎刚坐下不一会儿,各色茶点便陆续摆了一桌子。 热茶还没入口,手下侍卫便回来向箫云皎禀告消息。 “收到花笺的以各地富商居多,都被安排在一楼,二楼雅间里则是身无官职的世家子弟、夫人小姐们,来客中没有身居官位之人。” 箫云皎摩挲着衣袖一角陷入沉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思考时会无意识地来回揉搓手里的东西。 沈煜舟在半开的雅间门口看到她手上动作之后并没有上前,反而站在门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好一会儿。 直到她停止蹂躏衣角,沈煜舟才走进这间雅座,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何人如此无礼?随意闯进他人处所?”箫云皎身旁一直默默站着的男子皱眉质问。 箫云皎随意的摆摆手,“南鹤,不得无礼。这位是沈将军。” 沈煜舟看着这个名叫南鹤的人微微皱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涌上心头,又觉得这人十分面熟哪里见过一般,正思索着,箫云皎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将军也有如此悠闲的时候,来这里看竞拍?” 他抬头看着箫云皎,她今天的妆容十分温婉,少了几分肆意的明媚,多了一些柔和亲近。 “我悠闲是好事,说明天下太平。”沈煜舟反问,“倒是公主什么时候也留心起民间拍卖了?” 喝了口茶,箫云皎十分认真地开口:“万物阁可不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间典当行。” “南边新式样的花灯宫里面都还没见着,一间普普通通的民间典当行怎么可能会有,还随意拿出来当彩头。并且我的手下去调查过,今天收到花笺邀请的无一人是在职官员。” 跟沈煜舟对视一眼,她接着补充道:“除了你。” 沈煜舟摸摸鼻子,“我家兄弟收到了花笺,我又叫他找朋友要了一张。” 原来如此。 沈老将军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沈煜舟身强体壮从小带着箫云皎宫里宫外地跑,仅和他相差一岁的沈煜川却体弱多病,自小不能习武。沈夫人对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好好活着,因此养成了个公子哥儿。他能弄到花笺确实不奇怪。 “这万物阁费尽心思请了一堆富贵客人,还要小心避开在朝官员。你猜……今天会有什么宝贝面世?” 沈煜舟摇摇头,“他们不会太过分的,总归是在天之脚下。” “天子?”箫云皎轻笑,“这偌大的都城,天子又哪能处处看到听到呢?。” 说话间,大腹便便的掌柜登上一楼正中的圆台,拱手朗声道:“各位赏光莅临,万物阁蓬荜生辉。现在鄙人来介绍今日拍卖的开堂彩——紫玉茶盏一套。” “大家都知道,当今茶具瓷器为多,紫砂琉璃也是有的。这紫玉茶盏乃是取用一整块一尺见方的天山紫玉,经能工巧匠雕琢数月而成,通身没有一丝裂痕,起拍价200两。” 箫云皎远远看去,只觉得那茶具一片烟紫,她有一套头面就是用的紫玉,还是有一年西域进贡来的。玉做的茶具就连宫中也甚少用。 起拍就是二百两,普通百姓的房屋也不过五六十两便可买下,这套茶具委实太奢靡了一些。 不过来此处的都是腰缠万贯之辈,再不济也是穿金戴银,很快这套玉盏便被以500两拍下。 “留心一下今天所拍之物最后花落谁家。”箫云皎吩咐道。 沈煜舟刚想答应,却看南鹤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雅间,这才明白箫云皎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不免神情落寞。 箫云皎扭头对上他的视线,莫名觉得他有些委屈。愣了一下,突然开口解释道:“南鹤功夫了得,尤擅轻功,探听消息这点他做的不错。” “公主府上门客涉猎甚广,确实不错。”沈煜舟移开视线,端起茶杯送到唇边,不想却被刚添的茶水烫到,只得重新放回桌上。 “是啊,”箫云皎笑着开口,“还都是俊俏公子,看着赏心悦目。” 沈煜舟双目圆睁,眉头紧皱,奈何面对箫云皎总是嘴上讨不到好,干脆盯着一楼圆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箫云皎也不再逗他,说了没一会儿话,台下拍卖就已经过了两三件。 胖掌柜再次开口:“接下来这件拍品可是不一般,乃是修竹先生的《持瓶观音图》。” 此言一出,台下议论之声渐起,有喜好书画之人立刻道:“可是袁修竹先生的画作?” 胖掌柜笑呵呵地回答:“正是。” 众人更是哗然。 袁修竹乃当世书画大家,这人生在梧州,因作画技艺高超总被求画。他也是性子孤傲,据说曾有人重金请他为自己相好的女子画像,他只看了一眼便道“庸脂俗粉难入我画中。”此后也甚少画人像,偏爱些山水花木。 这画中观音衣袂飘飘持宝瓶立于莲台之上,眉目尽是慈悲之色,微微低头似望向世人。 “修竹先生已经去世快二十年了吧?”沈煜舟质疑,“他的画作留下来的可不多了,多数还是山水花鸟也不知这副画是真是假?” “是真的。”箫云皎言之凿凿。 “这画……我见过。” 箫云皎此刻的脸色阴沉极了,眼神似出鞘的利剑一般盯着那副《观音图》,直到她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父皇在位时,曾查出前奉国公因贪墨、欺压百姓等数条罪状,后查抄了奉国公府,这画……就是从那里查没的。” “后来这些查没品一直放在宫中库房,偶尔会被父皇母后拿出来赏赐给有功之臣。可我记得清清楚楚,这副画并没有被赏赐出去!” 沈煜舟听完神色也是一变。 要说宫里的东西也不是完全流不出来,各宫侍奉的宫人搂些油水偷偷摸摸送到宫外换成银钱,只要不是太过分,主子们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可这《观音图》不同。 它是查抄罪臣府邸而来的,都在宫中库房由专人清点看守,若是连宫库都有东西流出来…… 这万物阁幕后之人一定不简单! 难怪人家发请帖请的无一人是在朝官员,这种东西被家里的公子小姐拍回去,还能装个糊涂糊弄过去,要是在朝官员看到了,认不出这是查没品可有些说不过去。 两人思考的这会儿,《观音图》便被拍到了千金高价。 “一千一百两。”在箫云皎的授意下樱草报出了价格。 二楼不知哪间雅间传来竞价,“一千五百两。” 箫云皎比划了一个手势,樱草再次叫价,“一千六百两。” 那人继续出价,“两千两。” 两千两,都能在都城买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了。 箫云皎摆摆手,樱草不再往上叫价。 胖掌柜三次叫价后一锤定音,与此同时,南鹤也回来复命,“查清楚了,跟公主叫价的,是户部侍郎陈大人家的二公子。” 户部?看来还是油水捞的足,两千两都能随便拿出来买下一幅画。 “去查查这副画最后被送到谁手上。” /135/135657/31852317.html 第七章 从拍卖行出来,箫云皎直接进了一趟宫。 帝师吕绪文每日下午会在箫洵光的书房指点他处理政务。 紫檀木雕花靠椅上那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帝师曾是她们祖父的伴读,辅佐了三位皇帝,如今已逾花甲之年。 老帝师听箫云皎说完此事,扶着长髯叹了口气。 “户部向来都是出肥差的,管着钱粮土地,谁会不动心呢?” 箫洵光在老帝师面前毕恭毕敬,“学生愚钝,请教恩师。宫里库房的东西也都是由户部派人登记造册的,为何还要这么麻烦弄到万物阁再拍到自己手里?” 吕绪文赞许地点点头,“陛下问的好啊,不知公主有何见地?” 箫云皎突然被点名,起身想了一会儿回道:“依云皎看,怕是幕后之人为了给这东西过个明面,堵住悠悠之口。” 吕绪文追问:“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这般呢?” “世家大族最重声誉,讲求门第二字。在他们看来,一家一姓的名誉声望怕是比这天下都要重。故而哪怕是有一点点会给人留下话柄的可能,他们也要堵死。” 吕绪文笑了笑,“看来公主心里是有数了?可想好了之后怎么做?” “云皎的目的一直很明显,就是帮陛下扫清亲政之路,既然有人眼里没有皇家,那便要让他们看看,这天下到底姓什么。” 吕绪文摇摇头,“公主尽管去做吧,尽管目的与老夫所想还有些出入,但结果是老夫所想看到的。” 老帝师又说了许多天下、百姓、国之根本。箫云皎不知道多少次垂眸聆听。 这些道理她都懂得。 不过就像她说出口的话一样,现在她的目的就是完成父皇母后临终前的托付,让箫洵光稳坐皇位。至于百姓、天下,那还是让箫洵光去操心吧。 从御书房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宫门落钥前一刻皇帝派的马车把她送了出来,一直送到公主府门前。 刚一进门,小厮便向箫云皎禀告南鹤与江逸珩都要求见公主。 洒扫庭院的侍女这会儿下了值,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哎,你们说,南先生和江先生谁更得公主宠爱?”说话的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嘴里藏不住事儿,“我觉得两位先生是府里生的最好看的人了。” 年级稍微大些的侍女小声嗔了她一句,“小小年纪,到还以貌取人起来了,小心以后嫁个丑夫郎。” 二人嬉笑着闹成一团,一直在做针线的侍女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柔声道:“你们别闹了,当心嬷嬷听见。” “出岫姐姐,难道你没听说吗?南先生跟江先生晚间同时求见公主,大家都在议论公主会先见谁呢!” 小丫鬟闹得脸红扑扑的,还在猜测。 出岫穿针的手顿了顿,“公主的心思,咱们不要妄自揣测,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我可不像出岫姐姐你是府里头的家生子,来公主府两年,还只是一个洒扫庭院的三等侍女。听说公主身边的晴山犯了错,嬷嬷要再选一个到公主身边贴身侍奉。你们说,会不会是出岫姐姐啊?” 出岫伸手敲了敲小丫鬟的头,“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咱们当侍女的要少说多做,手上的事做好了比什么都强,可千万别像晴山……” 说了一半,她收住话头,叹了口气。 屋里两个小丫头心有戚戚,也不再打打闹闹。 箫云皎回府都没来得及做梳洗,便得知两个人要找自己。她眉梢微动,让樱草对回禀的两个小厮说了句让他们到知隐轩回话。 知隐轩是箫云皎住的院落。 院落兼备精美及恢宏于一身。光是正厅、书房、卧房及丫鬟住的廊坊以及小厨房便占据了不少地方。更别说前面庭院里各色珍惜花草,还有东北角那处人工引进来的一池荷花了。 正厅以到顶屏风和软帘相隔。正中摆着一张花梨木大理石案,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图。案两侧是两张黄花梨镶云纹大理石靠椅,再前方侧摆着两张略简单些的座椅。 往左侧去是以穿花回廊相连的书房,里面放置着书案书架博古架等等陈设,平日里箫云皎皆在里面处理事物。 右边卧房摆着一张暖帐祥纹檀木架子床,榻前放置的香炉里正冉冉升着清幽的熏香。和卧房相连的厢房专有一间放置箫云皎的各季衣衫,妆台明镜也在这里。 箫云皎坐在正厅主位,遣散了所有知隐轩的下人。 “都坐吧,南鹤白日里查到什么了?” 南鹤准备起身回话,让箫云皎一个手势按在了椅子上,“禀公主,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拍下那幅画之后并没有带走,而是将画寄存在万物阁。之前那些藏品多是商户拍了下来,我已记录下了东西的买家和过阵子要办各种宴会的官员,请公主过目。” 说着将一册薄薄的蓝皮账目双手递给箫云皎。 箫云皎接过账目,翻看了一会儿道:“御史大夫卢家的太夫人这个月底要过寿,说来这个卢家的旁支也算是和祖母有亲,咱们也派人去贺一贺。” 合上账目放在案边,“江逸珩,你代表本宫去走一趟。” 江逸珩笑得跟只狐狸似的,“那公主准备让在下带些什么贺礼呢?” “他素来喜好书画,老夫人过寿,肯定不乏那些字画做贺礼,咱们带点实在的,你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再请一尊白玉观音。” “观音做寿礼,银子嘛……就从卢大人那里把修竹先生的图买回来好了。” 江逸珩眸光微闪,笑得更加灿烂,“公主思虑甚是周全,御史大夫以后可有的忙了。” “这些先缓缓,你先说说柳溪那边怎么样了。”箫云皎反问。 “今日带他去府外逛了很久,期间他在城南成衣铺子里逗留了许久,试了两身衣裳。” “想让他传的信儿传出去了就行,叫人盯着成衣铺,看看东家是谁。” 她又与二人说了许多,直到夜已深才让二人离去。 翌日。 公主府突然开始声势浩大地准备车马。 箫云皎要到城南凤鸣山去泡温泉。 用罢早膳,府里上上下下都为她这个决定忙碌着。 “公主这次出门要好几日,只让樱草一个丫头跟着怕是不成。”年纪稍大的嬷嬷在箫云皎身旁说道。 箫云皎描了两笔眉,“冯嬷嬷您帮我挑两个丫头吧,我屋里头确实要添两个侍女了。” 本来她身边跟着伺候惯了的有四个一等侍女,有两个到了年岁配出去后就只剩下了晴山樱草。把崔太妃塞进来的晴山处置了之后,贴身侍女便只剩下了樱草一人,确实少了些。 冯嬷嬷是先皇后宫里的人,因为处事周到,先皇后特意指给她做公主府的掌事嬷嬷,箫云皎十分敬重。 “不知公主可还记得针线房里管事的许婆子?”冯嬷嬷没有直接给出人选,倒是提了个箫云皎有些印象的人。 “是那个早些年在宫中当绣娘,后来出宫嫁人,夫君却不幸去世的那位许氏?” 箫云皎还有些印象。曾经这位许氏在宫里一手好针线是出了名的,母后很喜欢她做的绢帕罗衣,本想留在身边封个女官,谁知她年岁大了求了恩典出宫嫁人。 母后很是爽快的答应了,还赠了嫁妆体己,不想成亲没多久,许氏的丈夫就出了意外。那时她怀着身孕无处可去,还被丈夫族人指指点点,准备轻生跳河,还是母后微服出宫正巧碰见才算救了她。 那时父皇给她盖的公主府已经建成,她母后便把人留在府中管理针线,一晃十几年,许氏已经成了公主府的许婆子。 冯嬷嬷应道:“公主好记性,这许婆子有个女儿叫出岫,还是公主初搬来府中时给赐的名儿。奴婢觉得这人知根知底,办事也沉得住气,可以在公主身边侍奉。” “也好,嬷嬷挑的人不会错的,那便提了她来我屋里伺候。我记得院里还有两个小丫鬟,侍奉花草洒扫庭院很是用心,也提了做二等侍女吧。” 箫云皎两句话下去,很快三个小丫头便收拾干净过来谢恩行礼。 出岫稳重些,箫云皎让樱草带着她学着在自己身边做事,另两个小的一脸藏不住的激动雀跃,让她看着忍俊不禁。 “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箫云皎问道。 二人中年纪稍长的侍女率先反应过来,忙回道:“禀公主,奴婢名叫妞儿。” 小一点的那个也跟着回道:“奴婢名叫招娣。” 箫云皎微微皱眉,冯嬷嬷立刻便小声对她解释:“民间父母多盼儿,女孩子叫这些名儿的很常见了。” 又朗声对妞儿和招娣道:“既成了二等侍女,这个名儿便要改改,你们可有自己想要的名字?” 二人都是茫然地摇着头。 箫云皎略一思索,“本宫看你们今日的衣着都算素雅,那便叫烟蓝和淡茜吧。” 妞儿得了烟蓝的名儿,招娣也改叫淡茜,两人都激动的磕头谢恩。箫云皎受了这个礼,叫她们下去收拾行李。 一屋子人浩浩荡荡跟着去了城南凤鸣山。 这次出行声势浩大,光马车便套了六辆。除了箫云皎坐惯的红木马车外,还跟着两辆稍小的榆木马车,给随侍的门客江逸珩、南鹤、柳溪、薛平四人分乘。另两辆车子装了她一路上的衣食所需,甚至还留了一辆给丫鬟换值! “乖乖,这公主出行,比寻常人家嫁女儿的阵仗都大。”路边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咋舌。 他身旁另一男子说道:“你也不看看这是那位!先皇在世时宠到心尖尖上的人儿,听说本来想立为皇太女的!” “疯了!皇家秘辛你也敢胡言!小心让人听了把你抓去见官!”书生赶忙把人往墙边拉了拉。 “我可是世家子弟,纵然被抓去见官,他们又能怎样?”男子骄傲的仰起了头 “得得得,您厉害!”书生撇撇嘴,暗自想着这位标榜世家子弟的同窗借自己的银钱不知何时归还。 /135/135657/31852318.html 第八章 越是往城南走,周围的环境便越发静谧。 箫云皎闭目养神坐在车内听柳溪抚琴。 长公主出行自然是该有如此奢靡的派头,也不枉世人评判一遭。 她倚在车壁,垂在膝头的手摩挲着衣角。 一曲渐歇,箫云皎缓缓抬眼,“你的技艺又精进了不少。” 柳溪暗喜,“柳溪日日都在打磨自身,只为呈给公主最动听的乐曲。” 箫云皎慵懒地笑了笑,给他吃了个定心丸,“本宫身边,无人能有你这般熨帖。你只需要钻研曲调即可,别的地方自然有底下人侍奉。” “本宫记得,你院中,只有一个小厮是吧?” 柳溪没想到公主能记得他的事情,连回道:“承蒙公主记挂,是有个小厮叫桂圆。” “回去再拨两个人到你院里,缺什么只管跟管事开口。” 不管柳溪入府是有心还是无心,他的心到底偏向谁还不得而知,既然如此,那就先看起来。 柳溪只觉得公主对自己关注更多了,不由得对指点过自己的江逸珩更加敬佩。 凤鸣山离都城并不远,半山腰皇家别苑依山而建。 管事的接到消息后早就把箫云皎要住的枕玉阁收拾一新。 每幢楼阁里都有属于自己的汤池,枕玉阁里的尤其宏伟。 天然的汤泉被引入一间专门的净房,里面用打磨光滑的石头砌出了一处约摸一丈见方的池子。丝丝缕缕白色的烟雾从池中升起,把这里衬得犹如仙境。 樱草和出岫服侍着箫云皎步入池中,退在几步开外的屏风后安静等待。 烟雾缭绕,箫云皎浸在泉中舒畅地叹了一声。虽然马车已经用了许多锦缎软枕,可山路还是有些颠簸,让她有些酸软疲乏,如今在这汤泉里浸一浸便有些想瞌睡。 直到出岫看着时辰在池边小声唤着,箫云皎才又睁开眼睛。 “公主,该起身了,汤泉泡久了对身子不好。” 樱草和出岫服侍她擦身穿衣。套上夹棉的雪缎里衣后,樱草给她取了件狐皮斗篷。 “公主,这里和卧房相连,不妨穿这狐皮斗篷待会儿回去好睡下?” 箫云皎任出岫擦着头发,“什么时辰了?” “快要亥时了。” “还是给我拿外衣来,刚眯了一会儿,眼下还不困呢。” 听了这话,樱草便取了架子上兔毛滚边湘妃色灯笼袖夹袄来,又为她换上同色银丝绣水波纹下裙。 “好了,不用梳头了,去弄些茶点你们便去睡吧,今日不用留值。”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到底是樱草跟着箫云皎久了,知道公主说一不二,拉着出岫出了房间。 箫云皎独自坐在暖炉前的贵妃榻上,随意取了本民间话本翻阅。 月影沉沉,转眼亥时已过半。 窗棂上突然传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的声响,紧接着又是两声短促连续的响动。 箫云皎刚一打开窗户,一身黑衣的人便熟练的翻了进来。 “没被守城的侍卫发现吧?”箫云皎递给来人一杯茶。 来人接过茶盏,径直坐在房中绣凳上,“他守卫倒是没发现,倒是差点被你那几个影卫当成刺客。” 箫云皎看他喝了两口茶才道:“南鹤送去的信儿你又挖出来什么了?” “你先看看这个。”来人递给她一条绣帕。 箫云皎翻来覆去看了看,只见那素色帕子上除了绣工平平的一株海棠之外并无其他,不由皱眉看着眼前之人—— “沈煜舟,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来人正是沈煜舟。怕是任谁都想不到,白日刚受封镇北侯的他会深夜出现在长公主所在的温泉别院。 “这绣帕是陈家二公子在青楼的相好送他的。”沈煜舟看着箫云皎嫌弃地把帕子扔到一边勾了勾唇,“他在这位相好身上可花了不少银钱。我叫人乔装打扮去打听以后发现,陈大人准备给他家二公子安排仕途了。” 箫云皎这才肯正眼看他,“你是说,他要施贿上司给儿子安排官职?那他给卢克己送礼,是准备先堵一堵他的嘴咯?” “也不尽然,官员调度虽说是吏部的事,可到底还得走个流程,中间弯弯绕绕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万一哪处不小心露馅了,还得靠卢大人给他们捂住,才能不被陛下知道啊。” 箫云皎有些气上心头,“这个卢克己,简直就是一根墙头草,这几年在朝中可谓是谁也不得罪,这回我倒是要看看,他觉得谁会赢。” 沈煜舟又道:“万物阁背后的东家应该是崔家。” 箫云皎并不惊讶,“有证据吗?” “这倒是没有,不过我的人跟踪掌柜查到了他的住处,那处院子记在崔家一个族人名下。”沈煜舟道。 箫云皎摇摇头,“这不能说明什么,就算证实了万物阁是崔家的产业,也并不一定能把他们连根拔起,还是先从那幅画和陈家入手吧。” “还要麻烦你在都城多加留心,我这边一出城,定会有许多人心思浮动。” 沈煜舟刚点头应下,突然听见庭院外传来一阵琴声。 箫云皎,沈煜舟:“……” 看来白天真的是夸他夸过了。 “公主的门客真是……颇有情趣。”沈煜舟评价道。 “你还是想想他在外面你怎么出去吧。”箫云皎有些头痛,“这个柳溪好像……委实没什么脑子。” 沈煜舟看着几扇都是面朝庭院的窗,分外沉默。 “要不你等等,等他这高山流水的痴情劲儿过了之后再说?” 窗外琴音飘渺,如清泉清风,窗内两人守着红烛对坐,相顾无言。 刚刚说正事的时候箫云皎还能心无旁骛,现在一安静下来却有些心烦意乱。 对面的男人正襟危坐,轮廓分明的俊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格外柔和。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想到三年前这人的出征前夜—— 十五岁的箫云皎要稚嫩任性许多,不顾宵禁也要连夜翻墙跑到沈煜舟的院子里。 她艰难的扒着墙头急切地喊着:“煜舟哥哥,你在屋里吗?” 年少的沈煜舟正擦拭自己的长剑,听到院里传来熟悉的呼唤不禁起身开门寻找—— 天下会这样喊他的只有一个人,如今这大半夜的,本该在宫里的小公主怎会在自家院子……墙头? “公主小心!” 沈煜舟飞身上墙,一下抓住了摇摇欲坠的箫云皎,把人带到了院子里。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嘛?”沈煜舟的语气有几分责怪,可看到面前的人委委屈屈地吹着被蹭破皮了的手心又忍不住放低了声音,“进来吧,我去给你拿点伤药。” 箫云皎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沈煜舟去了书房,眼泪汪汪地忍着疼上了药还拽着沈煜舟的袖子不松。 “煜舟哥哥,你不要去北疆打仗好不好?我听宫人说,那里可危险了。” 沈煜舟任由她拽着袖子,“边境愹城局势不好,沈家世代保卫东晟,我必须去。” “可是你这次也只是一个副将啊!还有林将军能守卫愹城的。” “而且,我在父皇的书房外偷听了,父皇已经答应沈将军,让我们成亲的。”箫云皎的脸微微有些红,还是说了出来,“你留在都城做我的驸马,就不用去北疆了。” “胡闹!”沈煜舟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会和你成亲的,你赶快回宫吧。” …… 蜡烛突然爆了一声,打断了箫云皎的思绪。她回过神,正对上一双和回忆中相差无几的眼眸。 “公主在想什么?”沈煜舟看着她突然移开的视线有些莫名,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有脏东西吧? 箫云皎有些慌乱,三年前那份差点宣告天下的赐婚让她小鹿乱撞,可没等到圣旨下来,边境的战报就先到了…… 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确信,沈煜舟到底是不喜欢她,还是只是因为北疆战况才拒绝自己。 “……没想什么,不然……我去叫他回去,你趁机再走吧。” 她站起身还没走几步,无意间一瞥,突然转头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影子映在窗上了。”还好柳溪专注弹奏应该没注意坐着的沈煜舟。 虽然影子看不到了,可突然的黑暗让箫云皎失去了原本的平衡,一不留神绊住了沈煜舟的腿…… 一下子坐在了他的怀里…… 突然的黑暗让视线变得模糊,但却让人的感官更加集中。怀里的人又娇又软,小小的一团,就连她发丝上若有似无的茉莉香也好像飘啊飘地在沈煜舟的鼻尖挠痒痒。 可惜只一瞬,箫云皎便飞快地撑着他的肩重新站了起来。 “我……去叫他回去。”箫云皎慌的干脆连本宫都不说了。 可没等她出门,只是刚一转身,她就觉得一只大手拉住了自己…… “他已经不弹了。”怕是看屋内熄了灯,觉得箫云皎已经睡下了。 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她看到沈煜舟的眼睛在幽幽的月色下亮的吓人,手腕触碰的地方也觉得一片灼热。 还没等她想到什么,沈煜舟便松开了手。 “我走了。” 像来时一般,沈煜舟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箫云皎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久久不能入眠。 /135/135657/31916034.html 第九章 箫云皎足足在凤鸣山呆了五日。 这几日她不是召柳溪抚琴,就是看薛平作画,更别说和江逸珩下棋,与南鹤喝酒…… 可谓是醉生梦死。 直到正月二十四这日。 她似终于厌倦了在山间别苑的享乐时光,开始命人收拾东西回公主府。 如她来时一般,一路声势浩大,向城内的每一个人宣告着——长公主回府了。 同在都城的卢府今日正张灯结彩,戏班杂耍请了一堆,庆贺卢老太太的六十大寿。 卢御史是东晟出了名儿的孝子。 虽说出了一位皇后,可祖母十分清醒,知道母家子弟没什么大才,从不偏袒自己母家。卢家在仕途上也愈发萧条,嫡出一支尤为不中用,身子弱的走两步就咳嗽,身子强点的没生多少脑子,以至于卢氏能在朝为官的全是旁支子弟。 箫云皎在查卢家这群人的时候曾不屑的说过,若是这些世家大族再硬撑着只和自己沾亲带故的世家联姻,再过个几十年,不止嫡系如此,连家生的奴仆都得成个傻子。 卢克己就是在这些旁支子弟中硬生生凭自己的脑子和孝顺贤名儿杀出了一条通天大道,坐上御史大夫的高位的。 于是今日卢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办的真可谓是风风光光。 “崔家,王家,岳家皆是派了长房子媳去贺。户部尚书李大人,侍郎陈大人携妻儿亲贺,还有……” “好了,”箫云皎打断了南鹤的话,“本宫还是亲自去一趟看看吧。” 南鹤惊讶的睁大眼睛,“公主千金之躯,竟要亲自去给卢家贺寿吗?” 箫云皎理着额间花钿,不由叹了口气。 南鹤确实武功了得,是个得力干将,可他这头脑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若是不准备出门,她何苦足足在妆台前坐这半个多时辰? “你去歇歇吧,今天就叫江逸珩随我去。” 回头若是准备杀人越货再叫南鹤好了。 …… 卢府内,一出五女贺寿方才唱罢,卢老太太听的眉开眼笑。 “这和春班不愧是红了十几年的戏班子,让人听着就是舒心啊。”卢老太太笑呵呵地让侍女一番打赏。 陪坐的官家夫人忙应衬,“这唱的好到是其次,卢大人一番孝心才是真真难得。这和春班的堂会在这正月里可难定呢!” 老太太儿女孝顺,卢克己争气让她这个旁支媳妇在族里都多了几分说话的底气,周围来往的人也都给她面子恭维着。日子过得舒坦极了,六十岁的人头发还有许多是黑的,眼神乌黑,眉目舒展。 “我倒是不想办的这般声张,偏偏孩子们一番孝心不好拂了去。”卢老太太拿过戏折子递给说话的妇人,“李夫人也点两出吧,省的陪着我这老婆子净听些老腔调。” “哪里的话。”那妇人便是李青蕊的母亲——户部李大人的夫人。 搁在别处,她也是那个被众夫人捧着的主。可在这里,哪怕是卢家的一个旁支她也要低眉顺眼陪人家老太太听戏。 接过戏折子,李夫人顺着老太太喜好又点了一出满堂春,成功换来卢老太太满意的笑。 后排坐着的陈家夫人陪着笑,几乎都插不上话。想到自己家夫君说过还得求着卢大人办事,不由得更加心急。 顾不得热脸冷脸,陈太太凑到卢老夫人跟前赔着笑道:“老夫人福寿满堂,这出满堂春正合了您的福气。依我说啊,还要点一出宴瑶池,才能唱出今日的热闹呢!” 后院戏台女眷们使出浑身解数让卢家老太太合不拢嘴,前院茶会上卢大人也陪着众位大人饮茶论诗。 热热闹闹的一直到了寿宴开始。 卢老太太坐在主位,赴宴宾客按官职地位一一排坐。虽说东晟并无男女大防,可卢家还是用屏风隔开了女眷。 按照辈分,从小辈们先开始给卢老太太拜寿,直到卢克己这个亲儿子跪在老太太脚边—— 头还没嗑下去,只听门外一声底气十足的通传 “长公主驾到——” 偌大的宴会花厅定格了一瞬。 通传声由远及近唱了三次,第三次时厅内所有人已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仪态,规规矩矩站成几列垂头候着,哪怕是今日风光无限的寿星——卢家老太太,也得打头在门边恭候。 通传声刚落,只见一只金线绣凤纹缀明珠的鞋尖踏过花厅门槛,带动着烟霞红的云锦百福褶裙轻轻飘动。 一屋子的人或跪或拜,齐声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道了免礼将这群人叫起身来,箫云皎才缓缓开口: “本宫可是来晚了?不知这卢家寿宴,可否还能容本宫沾沾福气?” 卢家老太太是一屋子里辈分最大的,又是她的寿宴,心里很是没底地回了句场面话:“长公主驾临,鄙府真是蓬荜生辉,自然该上座。” 其实若论辈分,她还是箫云皎祖母隔了许多房的堂弟妹,真真是箫云皎不知表了多少房的表舅奶。 可谁敢在长公主面前攀这门亲戚充大啊。 她们家这一房不受族里看重,全屏谨小慎微才有了如今这份家业,卢老太太自然聪明的只论君臣。 卢府的下人也是机灵,当即手脚麻利重新换了主位摆设,箫云皎稳稳当当往位置上一坐又道: “各位别拘着了,本宫今日从凤鸣山回来,听闻卢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办的甚是热闹,突然便想着来讨杯酒吃,各位都坐吧。” 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她又道:“对了,既然是贺寿,本宫也为卢老夫人带了些贺礼,珩之……”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江逸珩合掌轻拍了两下,便有公主府的侍女抬着红漆托盘进来。 …… “这是……”看着托盘上的礼物,有人不禁发出了疑问之声,又突然反映过来这是长公主的贺礼,赶忙低头捂住嘴巴。 箫云皎将众人眼色尽收眼底,不慌不忙的开口道:“说来有缘,今日下山时山间野松伸出的一根枝丫正好伸出挡住了本宫的车驾,本宫便命人砍了下来插入盆中制成了这青松盆景。老夫人六十大寿,正应了松鹤延年的好意头。” 卢克己听完箫云皎的一番话心里直打鼓,还要顾着这一厅的宾客家人,赔着笑脸道:“多谢长公主费心赐福,臣代母亲谢过长公主。” 这一盆随意砍下来的树枝做成的盆景不知能活几天,难道这是公主在借松枝告诫他不要挡了她的路,否则死活可不好说了…… 这么想着,卢克己冷汗直流,看箫云皎动一动手指都觉得慎得慌,就算此时她只是在与卢老夫人闲谈,也成功地让卢克己如坐针毡。 “本宫听闻,卢老夫人最是诚心礼佛,今日还为老夫人特意请来了永宁寺一空大师手抄的佛经,不知老夫人可否喜欢?” 这话问的卢老太太也开始流汗,东晟佛道并行,佛教中如今最有名望的便是一空大师,就算她礼佛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哪敢在此时说不喜欢呢? 于是卢老太太笑得更加灿烂,“一空大师抄录的佛经,又是公主所赐,必然是灵气逼人,老身谢过长公主。” 说着便要跪接—— “老夫人免礼。”箫云皎及时让出岫把人扶住。 不等卢老太太说什么,她便接着道:“这里酒肉皆是庸俗之物,如何能在这里接佛经呢?” “不如,老夫人移步佛堂接经。如何?” 这礼送的,直接给人家老寿星撵走了也是前所未见,宾客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箫云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岫和樱草热情的扶着卢老夫人出了花厅,箫云皎又突然开口道:“其实……本宫今日前来,还有一桩事。” 卢克己一头雾水,只得道:“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本宫只是想和卢大人,做一笔生意。” 箫云皎笑得慈眉善目,“本宫的门客十分喜好书画,更崇敬修竹先生。本宫便想着将宫里前些年查没的《观音图》拿出来品鉴一番。可谁知……” 人群中,不知是谁的酒杯被打翻,箫云皎眯着眼扫了过去,等着花厅重新安静下来接着开口:“谁知,这宫库里的东西……竟然不翼而飞了。” “什么?”卢克己不由站起身,“臣一定竭尽全力,调查宫库失窃一事。” “坐坐坐。”箫云皎摆着手让他重新坐下。 “事情本宫已经查清楚了。是迷了心窍的宫人一时贪财,将库房里头的财务偷盗出去变卖,如今人也已经畏罪自尽。” 要是这么简单能查出来她就不来这了,用得着他卢克己去找一个找替死鬼。 “可这《观音图》却被不知情的人买了下来,几经辗转,如今就在卢大人府上。不过卢大人不知者不罪,本宫也不是强取豪夺之辈。这图是万物阁以两千两之价拍出去的,本宫便用两千两再把它赎回宫去,可好?” 对上箫云皎的眼神,卢克己冷汗直流,他刚刚才偷偷摸摸收下了陈家送来的礼,这边箫云皎便找上门来“赎”,真是要把他置于刀尖上啊! “公主恕折煞微臣了。”卢克己慌忙跪下以头抢地,“这画本是查没之物,阴差阳错流到微臣府里已是微臣不查之过,怎敢让公主赎买啊!” 看箫云皎只笑不说话,卢克己更是脊背发毛,忙使眼色让人把那画取来恭敬奉上,“公主,画在此处。” 箫云皎转头看了一眼江逸珩,后者便接过画卷展开欣赏。 “不愧是修竹先生的画作,在下真是大开眼界。”江逸珩眼中满是赞叹,“那贼人在宫库众多珍宝之中将此画盗出,好在是卢大人巧合收下,不然在下此生怕是没有这等眼福了。” 箫云皎看他如此赞许,也是一脸满足,“如此,卢大人也算是护画有功之臣,不知此画,是何人所赠啊?” 她兜兜转转,终于问出了让在场的陈大人如临大敌的问题。他也不知这位长公主想做什么,但此时和这幅宫中流出的画有关的事情,他还是不敢隐瞒丝毫。 于是陈秧低着头,以一个快把自己的老腰折断的姿势躬身跪在箫云皎面前,“回公主的话,这话是微臣送来的。可这是从宫中流出的画,微臣却是绝不知情啊!” 就算他知道这画是宫里出来的,他也不敢认。不管公主是说他老眼昏花也好,有眼无珠也罢,总比私藏宫中之物罪名来的小。 “本宫自然相信陈大人不知情。”箫云皎嘴上说的宽容,却没有一丝一毫叫地上跪着的两人起来的意思。 “说来惭愧,万物阁竞拍那日,本宫也在那里。见到这画,本来是想自己怕回去息事宁人算了,可谁知一幅画竟然拍到了两千两之高的价钱。”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瞎话, “本宫府上人多了些,一下子拿出两千两实在是捉襟见肘,回去筹谋了多少才挪出来了足够的银钱,这才想着今日来卢大人府上求画。不知陈大人有何治家之道,能把陈府打理的如此富庶,可否指点一下本宫啊?” 陈秧当即吓瘫在了地上,哆哆嗦嗦说不上来话。 箫云皎也不再追问,这些官员中饱私囊的不在少数,陈秧想让儿子走旁门左道,正和陛下想推行的科举大相径庭,他不当这个出头鸟谁当? “卢大人,这件事也交给你,知道这发财的法子,可别忘了告诉本宫和陛下一声。” /135/135657/31975203.html 第十章 箫云皎把卢家的寿宴搅和成了半个府衙才和江逸珩抱着画回了公主府。 不过她却留下了一队侍卫“护卫”卢老夫人礼佛。 卢克己看着层层围住自己娘亲院子的精装护卫有苦难言,不敢不尽心把事情办好。 不出三日,陈秧一党贪墨、枉法、欺压百姓种种罪状便被呈到了朝堂之上,顺带还拎出了几个和陈家有来往的官员。就连万物阁也关门歇业,换了掌柜。 这一下抄家又抄了足足三日,白花花的银两运到宫库,珍宝摆设又占了两间库房。 “听说了吗?长公主因为府里的男宠想要一幅画,在卢御史家里的寿宴上闹腾了好大一番。” 茶楼酒肆中,酒足饭饱的食客讨论着近日城里的趣闻。 “嘘!可不敢说了,因为这事儿,查出了一堆贪墨的官员,抄家抄了一条街呢!” 同桌酒友忙换了话题,“哎,你听闻了吗?年年姑娘过两日要重新登台了。” “可是一曲动天下的苏年年?” “正是啊!这年年姑娘两年前一曲《佳人吟》名扬天下,可惜后来被人请至府中做了娇客,再也没能听她一展歌喉了。” “我听闻这年年姑娘不仅歌喉曼妙,一手琵琶更是一绝,她要在何处重新登台?我可一定要去捧场!” …… 一张芳香四溢的花笺落在书桌上,桌前银冠束发的蓝衣男子歪着身子爬在桌前。 “煜舟,这可是年年姑娘登台之夜畅音楼的帖子,你三年没回来,这次我做东,正好庆贺你封了侯。” 箫洵光给沈煜舟封宁远侯的旨意因为几个掌权的大臣拖了又拖,终于在前日宣告了天下。 沈煜舟放下笔抬眼看着书桌对面的人,“不去。” 蓝衣男子露出几分明显的不悦,“沈煜舟你不够意思啊,咱们还是不是一同长大的好兄弟了!” “是啊。”沈煜舟说的认真,“那也不去。” “别啊,你不去的话,我也没由头出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头子管我管的多严。”蓝衣男子话锋一转,开始卖可怜,“求求你了煜舟哥哥~” “停停!”沈煜舟急忙打断了他,“傅铭渊你少在这恶心。” 傅铭渊是太学祭酒唯一的儿子,从小和沈煜舟一同长大,两人小时候没少在学堂里和先生斗智斗勇。每次傅铭渊在前面当出头鸟,沈煜舟就在后面默默擦屁股。 当然,十次里面有八次都是沈煜舟忽悠的。 想到二人那少的可怜的情谊,沈煜舟扶额道:“什么时候?” “两日后。”傅铭渊看沈煜舟松了口,“说好了到时候我来找你,不能爽约啊!” 撂下这句话,傅铭渊转头就走,丝毫不给沈煜舟反悔的机会。 两日时光转眼而过。 畅音楼灯火通明,彩绸锦扇,笙歌曼舞。 箫云皎掀开车帘打量着门口熙熙攘攘的宾客,“这么多人啊?” 江逸珩抱着箫云皎随手丢给自己的暖炉开口道:“苏年年重新登台,慕名而来的人一定不会少的。我们今日不也是为她而来吗?” 放下车帘,箫云皎略一思索,“南鹤在陈府搜了好多天也没找到陈秧和他背后之人往来的线索,这苏年年之前在陈府呆了将近两年,此次抄家她居然全身而退……不是个简单人物。” “陈秧还是咬死了什么都不说吗?” 江逸珩摇头道:“怕是难开口了,出门前收到的信儿,他在牢中畏罪自尽了。” “这是要保全家人。”箫云皎皱眉,“他只是一个小卒都能贪墨至此,那些腐臭的世家,又能牵出来多少蛀虫呢?” “公主殿下思虑深远,但眼下咱们是否先去看看这名动天下的苏年年?她可是从陈府出来唯一的自由身了。” 江逸珩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掀起车帘,箫云皎被小心扶着下了马车。 这次来畅音阁她丝毫没有隐瞒身份,早早就有人在门口迎着。 畅音阁虽不是青楼妓馆,可也是唱曲赏乐之地,往来其间的清一色都是男子。箫云皎一袭红衣出现在这里,且身份又如此尊贵,免不了有人背后议论纷纷。 不过她并不在意不相干的人口中的闲言碎语,坐在专门为她留出的雅间中,箫云皎的视线被斜对面的雅间中人吸引。 傅铭渊。 太学祭酒傅立的儿子。 小时候就是他一直跟在沈煜舟屁股后面捣乱,就连沈煜舟进宫伴读也要跟着,烦的很。 这个人一向招猫逗狗,不过近日听闻被傅夫子管的很严,轻易不让出门,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他,那么…… “这呢!这呢!”傅铭渊双臂高举在头顶挥舞着,生怕来人看不到他一般。 箫云皎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下看去…… 果然,来人正是沈煜舟。 她突然烦躁地放下了手中的暖炉。 江逸珩不怕死地开口建议,“沈侯爷也来了,要在下去打个招呼吗?” 箫云皎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想搬出公主府直说便是,本宫随时可以换一个话少的谋士。” 江逸珩起身添茶,“年年姑娘名满天下,慕名之人如过江之鲫,见她一面已经成了都城的雅事。您看,多少人都在这里交际应酬。” “苏年年何时登台?”箫云皎喝了他添的茶。 “暖场的舞乐结束后便是了。” 江逸珩话音刚落,楼中央层层莲花状的舞台上,一群衣袂飘飘的舞女纷纷往两侧退下,楼顶层叠轻纱伴着花瓣倾泻而下。 在这朦胧飘渺的舞台中,一阵歌声如黄莺出谷,幽兰泣露。 没有任何丝竹伴奏,也没有舞乐助阵,甚至众人都不曾看到歌者的身影。可就是这悠扬婉转的清唱,唱得每个人都不由得静下来侧耳倾听。 不知过了多久,歌声渐落。 倾斜而下的轻纱也重新缓缓升起,纱幕中,一女子的身影渐渐出现。 她身着浅紫绣蝴蝶十二幅湘裙,外披月白合欢纹对襟广袖衫。梳了惊鸿髻,带着垂至耳边的海棠步摇。 那步摇上的珍珠她在动作间微微晃动,不时滑过她红润的脸颊。 眉如弯月,眼含秋水,粉面桃腮。 苏年年。 箫云皎在心中默默念着此女的名字。 不愧是一曲动京城,果然歌声曼妙,美人如斯。 她不由又往斜对面的雅间看去,傅铭渊和沈煜舟皆在鼓掌喝彩。 沈煜舟背对着她的方向,看不到他面上的神情,箫云皎垂眸不再看他们。 苏年年匆匆一露面便退场,台上歌舞仍在继续,台下人却已无心在观赏。 “年年姑娘再来一曲!” “年年姑娘!” ……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畅音楼的掌柜登台宣布,“今夜年年姑娘重新登台,感念各位来捧场。五日后,年年姑娘将乘画舫游湖。各位可在门外侍女处购入写了号码的绢花掷于台上,年年姑娘会邀一位有缘人一同游湖。” 这是要让人砸银子了。 苏年年又歌了一曲,看客们扔上台的绢花如同下了一场花瓣雨。 箫云皎就看着傅铭渊跟缺了点脑子一样一下子买了一篮子绢花往台上扔,一边扔一边还喊着,“年年姑娘看我,看看我啊!” ……要不是知道他外祖家生意做的不错不缺银子,她就要忍不住查查傅夫子是否清廉了。 傅铭渊的银子好在没白扔,也许是他嗓门大,苏年年往楼上看了一眼,伸手接住了他抛下来的嫩粉色绢花。 箫云皎摘下腰间玉佩往后一递,“去问问傅公子,五日后本宫可否有幸一同赏景。” 出岫双手接过玉佩出去了,江逸珩喝着茶好奇道:“何不直接请年年姑娘到公主府叙话?” 箫云皎有些惊讶,“你可不是蠢笨之辈,本宫若是请她到府上,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本宫对苏年年感兴趣,你们都去盯着她吧。” “游湖也一样声势浩大。”江逸珩不赞同,“除非……有人请公主前往。” 箫云皎思量片刻,“告诉沈煜舟,公主府的马车坏了。” 江逸珩起身,“公主放心,马车一定回不去。” …… 畅音阁的重头戏已经唱罢,宾客纷纷打道回府,箫云皎却站在门口面色不虞。 “你们怎么办的事?难道让公主走回去吗?”江逸珩很好的扮演者恃宠而骄的角色。“要是公主坐在车上轮子坏成这样,有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车夫跪在地上告饶,“公主恕罪,小人出来前真的检查过了,可谁知就在外面等候的这会儿功夫,车轴被老鼠啃噬缺了一块,小人该死。” “这是怎么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箫云皎回头看去,露出几分惊讶。 身着绛紫色圆领袍的男人长髯浓眉,虽然眼角有些细纹能看出已不再年轻,可还是一派英俊潇洒。 “云皎见过裕皇伯。”箫云皎微微屈膝,很快被男人扶起。 “许久未见,小云儿愈发出挑了。”裕王箫培英开怀一笑。 “皇伯父说笑了,云皎不知皇伯父回了都城未去府上拜见,还请皇伯父见谅。” 裕王是先皇的异母兄长,从小身体孱弱,太医都说活不过二十岁。后来不知听了哪里的传言,去鲲鹏山里的道馆住了几年,竟然还真的挺过了二十岁,身体还越来越好了。 箫云皎的父皇登基之后就封了这位兄长为裕王,他受封之后也是寄情山水,一年在都城见不到他几面。 没想到竟然在此处碰见了。 “小云儿这么说伯父可要生气了,什么拜见不拜见的,伯父最烦这些虚礼。”裕王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车夫忍不住解围,“下去吧下去吧,别在这里妨碍我们说话。” 箫云皎也不好在长辈面前发脾气,看向别处没做声。 裕王看她这副模样笑道:“好了好了,为这点事不值当生气,就坐我的马车走吧。这次去南洲,我带回来了许多稀罕物,给你先挑,等你挑剩下了,再给他们。” 箫云皎笑了笑,“皇伯父每次云游都记挂着我们做小辈的,云皎谢过皇伯父。” 她接受了裕王的好意,坐上马车后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青石长街上,来往人群熙熙攘攘,一角墨蓝色衣袍从她视线中闪过。 /135/135657/32005313.html 第十一章 夜凉如水,寂静的冬夜中,唯有知隐轩角落的梅花幽幽散着香气,驱散了一些乏味。 不知哪里来的麻雀拍拍翅膀飞向院外,墨蓝色的身影也趁着鸟儿发出的响动翩然落在院内。 正屋的灯还亮着,窗棂上映着一道剪影。 侧卧在美人榻上的女子手捧书册,正悠闲翻过新的一页。 “进来吧,门开着。” 沈煜舟推门进了内室,从怀中拿出一张邀贴,“傅铭渊给你的。” “大晚上翻墙给人邀贴?”箫云皎忍俊不禁,“真是新鲜。” “白日里裕王殿下突然送你回来,我不便跟你会面,所以只能深夜来访了。”沈煜舟挑了张椅子坐下,“幸好公主还没休息。” 他眼里含着笑意,箫云皎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翻书。 “沈侯爷白日看了歌舞想必十分尽兴,本宫也是。”洁白细长的手指翻过书页,“所以兴奋的睡不着。” 反正她不是特意等着他就是了。 沈煜舟不再绕弯子,“公主要查的苏年年,生平事迹就在那张邀贴里。” 箫云皎这才放下书本,拿起美人榻边的邀贴一看,果然是比寻常邀贴厚了一些。取出夹层里的信,她凝神浏览着。 “这个苏年年两年前去了陈府,中间除了在陈府宴会时歌过,就没有去过别家吗?” 一般权贵人家请回的歌舞姬,主家会带到亲朋好友府上展露技艺,这是为自己增光添彩的雅事。陈秧请了这么出名的苏年年,竟然从没带出去过? “我的手下找到了以前伺候过她的一个婆子,据她所说,陈秧一直想纳了苏年年,所以并不喜欢让她抛头露面。只有宴请贵客时才会让她出来撑撑场面。”沈煜舟道。 “两年前陈秧都五十出头了吧?竟然还想着纳苏年年为妾?真是好不知羞。”箫云皎话锋一转,“不过这年年姑娘也是个有本事的,能硬是在陈府拖了两年。陈秧这一死,她也算脱离苦海。” 或许是同为女子的那点莫名其妙的默契,箫云皎总觉得仅有遥遥一面之缘的苏年年并非心甘情愿留在陈府。 “不早了,沈侯爷还是先回去吧,五日后画舫游湖再见。” 她要好好跟这个年年姑娘认识一下了。 这费了好大劲给她找消息,翻墙送情报连口茶都没喝到的沈侯爷挑挑眉,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 “煜舟哥哥你真好,下次进宫给我带个外面卖的糖人吧!”出宫前小公主专程等在必经之路上拉着他的袖子使劲摇啊摇,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等他真的带了糖人给她,小公主便想着怎么样躲起来偷吃糖不会被皇后发现,急着把他支开。 “这糖人真好看,谢谢煜舟哥哥,煜舟哥哥快去练武场吧,师父们都等着呢!” …… 箫云皎这用完就扔的性子一如从前,沈煜舟早就习以为常了。 只是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走到美人榻旁,在长公主殿下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报酬。” 动作娴熟,身形如故——如同他们分开的那三年从未有过。 …… 二月的日头暖融融的,呆在太阳地里如同在燃着炉火的暖阁中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城东月湖水清如镜,像一块澄澈的水晶。精致的二层画舫缓缓行驶在湖中,在湖面留下了几条浅浅的水痕。 画舫甲板的小几旁摆着红泥小火炉,炉上茶汤正沸。苏年年抱着琵琶坐在一旁轻拢慢捻,一袭浅粉斗篷衬得她人面桃花。 箫云皎裹着洁白无瑕的狐皮斗篷懒洋洋窝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湖面一丝微风从颊边拂过,牵起了她的一缕青丝。 耳边乐声时而出细流潺潺,时而如空谷鸟鸣。转轴拨弦,琴音如冬日被冰封的寂静深谷,满是郁郁。猝而一声重扫,冰封的山谷裂开一到缝隙,无数溪水便紧跟着从缝隙中涌出,渐渐的重新汇聚成溪流…… 一曲渐歇,苏年年放下琵琶起身为箫云皎添了新茶。 “公主请用茶。” 她添茶倒水的姿态从容淡定,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下了苦工的。 箫云皎接过茶盏轻嗅,“好香的茶啊。” “年年姑娘不仅曲唱的好,茶烹的也是一绝。”浅一沾唇,便有清香醇厚的甘苦之味占据唇舌,确实是极佳。 苏年年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福身行礼,连余光都没有多往其他地方看一下。 本想选个头脑简单的傅铭渊省去麻烦,谁知他却把长公主这尊大佛带来了画舫上。还让她陪着长公主,他自己却是和沈侯爷躲房间里喝酒去了。 苏年年不知金尊玉贵的公主为何要来见自己,只能少说多做,省的不小心触怒公主。 “你刚刚弹的,是《青溪》?” 苏年年略有些惊讶道:“是,公主好耳力,此曲少有人识得。” “年年姑娘色艺双全,这曲播弹之间似春水乍破,满是希冀之意。”箫云皎又喝了口茶,“对了,姑娘这手琵琶技法巧妙,练了多久啊?” “回公主,奴自五岁便随女先生习艺,如今已有十三年了。”苏年年不想公主竟能听出自己曲中之意,颇为感触。 箫云皎看着苏年年姣好的面容,略一思量问道:“姑娘既能随女先生习艺,想必家世不差,为何入了畅音阁呢?” 苏年年不由自主地抬起头飞快打量了一下箫云皎的神情,确认她面上真的只有好奇才敢开口:“家父本是浚县县丞,家中也有些薄产,因而母亲给奴请了先生。只不过后来……父亲被人告了贪墨流放,奴便被遣送到教坊司。是坊主见奴歌的尚可入耳,才把奴送到畅音阁去了的。” 箫云皎听着不禁在心里搜寻浚县县丞的名字,可时日太久,县丞又官阶太低,她实在是没有印象。 “你父亲叫什么?”思量许久,她还是选择直接问苏年年。 “家父名叫苏启升。” 这个名字如同一记惊雷响在箫云皎的耳边。 她不由想起母后在世时和父皇还议论过此人的事情。 母后当时说的好像是……可怜那苏启升无端被冤,病死在去往斌洲的路上。 他是世家大族权衡利弊下推出的替罪羔羊。 箫云皎看着苏年年,心里充满了愧疚与震惊。当年她父皇母后明明查出了苏启升的冤情,却因为背后世家盘根错节,只能罢了陷害之人的官职杖责一通。可苏启升的性命,却永远丢在了这场权力的争斗中。 “你父亲……很是疼爱你吧?”箫云皎无奈地咽下了歉疚。 许多年前的事情,说了抱歉也于事无补,不如等到把根拔起的时候,再给她一个交代。 苏年年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一些,打破了平日里仿佛烙在脸上的笑。 “家父家母都很疼爱我,小时候祖母嫌弃我是个女孩儿不愿让我识字学艺,他们却执意给我请最好的先生。”她的眼神突然落寞,“可惜当时我不明白他们的苦心,总是想方设法的躲懒。” “是吗?那本宫倒是与你颇为相似。”箫云皎就像没看到她的神情一般自顾自的饮茶闲谈,“父皇母后在世时,本宫也是千方百计地躲懒不想去见夫子。” 苏年年听了这话放松了许多,却还记着规矩,“奴怎么敢和公主相比,公主明月之辉,奴只是一个歌姬,不敢僭越。” 箫云皎看她紧张的双手紧攥,笑了笑道:“不必惊慌。今日只是无事闲谈罢了。” “你的歌唱的这么好,琵琶、茶道也皆为上品,可见你十分聪慧。可有想过去太乐坊做教习?” 当下歌舞乐器大成之辈,皆以入宫中太乐坊为荣。 太乐坊教习皆有官品,虽品阶不高,可也备受尊重。 苏年年惊讶抬头,又很快低下头去,“公主说笑了,奴待罪之身,怎敢妄想。” “就算你父亲获罪,与你又有何干系?连带之过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何况苏启升是含冤而死。 苏年年眼中盈满了不可置信,她试探着说道:“若是可能,年年倒是想开一间茶坊,自由自在的过活。可惜女子多身不由己,只是想想罢了。” 箫云皎挑眉没有说话,心里却盘算了一番。 “你随本宫来。” 她带着苏年年到了船舷边,望向远处,“你看。” 苏年年顺着箫云皎的视线往远处看去,只见隐隐约约的黛色山脉连成一片,两岸垂柳刚发了新芽,给早春的湖岸添了些朦胧的青绿。 “雨水才刚过没几天,这些树木便一夜间抽芽了。冬日里的萧索也随之一洗而空。”箫云皎深吸了口气,早春的气息充满了整个胸腔。 “无论旧岁冬日多么苦寒,只要熬到了开春,总能为自己挣来新生。” “所以年年,你想为自己挣一个新生吗?” 苏年年侧身看着这位东晟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冬日暖阳照在她的身上,连发丝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色光晕。世人皆说长公主殿下荒淫无度,蛮横霸道,可她却觉得此刻的长公主就像下凡的天神一般。 柔和,宁静,坚定,宽容…… 她不可置信般喃喃道:“年年……真的可以吗?” 箫云皎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你只需告诉本宫你心中所想。” “我想要的。” 苏年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脱口而出了心中所想。明明她与这位长公主只是第一次见面,甚至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可她就是没有理由的相信她会帮助自己。 “年年只想今后,天下清正之辈永不再受欺压,女子可以不被当做男子的附庸,能够堂堂正正凭自身本身立足。” 这话说的十分大胆,何况是在公主殿下面前如此说。苏年年心里激荡不已,不只是害怕,更多的是盼望有一知音的期待。 箫云皎笑得灿烂,“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苏年年虽然表面盖着一张天衣无缝的面具,但在面具之下,却是一颗坚韧不屈的心。 “本宫也觉得,总有一天,女子也可以不被世人的偏见所累,闯出另一番天地。” /135/135657/32014141.html 第十二章 船舷边一白一粉两道倩影比肩远眺,落在二层厢房中人的眼中又别有一番风景。 “你说说这个小云皎是不是很过分!”傅铭渊小声在沈煜舟身边抱怨。 “我辛辛苦苦砸了银子不说,嗓子都快喊破了才让年年姑娘接到了我的花。结果呢?她来横插一脚让年年姑娘陪着她弹琴赏景喝茶。连我在旁边呆着都不让!” “你说她也是一个姑娘家,干嘛要跟我抢姑娘呢!”傅铭渊说了一番转头一看,只见沈煜舟直直看着窗外,一副什么都没听进去的模样。 “喂,喂,沈煜舟!”伸手在沈煜舟眼前晃了晃,看着他看向自己后傅铭渊才重新开口,“你这么专心看什么呢?” 沈煜舟垂眸片刻,突然看向远处,“那边有艘船。” 傅铭渊果然被转移了重点,跟着看过去,“是唉,好像上面还有不少姑娘家。” 迎面驶来的船只不同于他们乘坐的这座重彩朱漆的彩船,仅以赭色清漆粉刷,窗上镂空雕刻出图案做装饰,十分简约。 船渐渐近了才看清,上面确实有几位姑娘,也不知傅铭渊隔着百十来米如何能看得这般清楚。 “好像是几位官家小姐。”傅铭渊看了一会儿判断出来几人身份,“崔家的那位才女在呢。” 沈煜舟不置一言,任傅铭渊喋喋不休。“煜舟,那位崔小姐被你拒婚了以后回家可是以泪洗面了好几天呢。不是我说,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崔太妃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就想把侄女塞出去,是有多着急……” “闭嘴吧你。”沈煜舟转身走出房门,“她们好像要停船,下去看看。” …… 赭色游船之上正是以崔书窈为主的一群官家小姐。 自从宫宴之上被沈煜舟当场拒婚,崔书窈便一直闷闷不乐。李青蕊见崔书窈这般,主动提出带她游湖散心,却不想迎面碰见了畅音阁的画舫。 还不等她们对歌姬的画舫有所鄙夷,便有人眼尖的看到船舷边上站着的竟然是长公主箫云皎! “你们看,那位……可是长公主殿下?”第一个发现的女子思量片刻,“两船相遇……我们是否要停船向她问安?” 她说的小心翼翼,崔太妃与长公主不睦已久不是什么秘密,崔书窈是崔太妃的侄女,崔家又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她这种小官家的女儿实在是人微言轻。 更何况……她还是个不受宠的女儿。 “长公主竟然在花船之上,实在惊世骇俗。”李青蕊开口道,“竟然游湖也能遇见,真是不让人痛快。” 崔书窈没说什么,只是面上看起来不太高兴。 何莲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般说会让这几位不高兴,她费力讨好,做小伏低,总算换来今日陪同游船的机会。可这些世家小姐好像脑子不太清醒一般,话里话外竟然看不上长公主殿下! 她若是再不出声提醒,怕是几人还敢当做看不见擦肩而过,她们倒是胆子大,可她何莲才不敢用自己的脑袋陪着几人一起玩。 李青蕊虽是嘴上嘟囔,可还是命人将船靠近停下,一船人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等箫云皎喊她们免礼起身后,众人才看到,不知何时都城炙手可热的沈侯爷出现在了船舷边。 一位长公主,一位侯爷,一位太学夫子的公子,一位……歌姬。 崔书窈站在一群贵女的正中央,面上波澜不惊地带头又给沈煜舟行了礼,只是低头的片刻不免又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感伤之色。 赭色游船上的女子们皆是崔书窈的“好友”,无论是借才女之光也好,攀附崔家的女儿也罢,此刻心中有些同一个念头——崔书窈这心,怕是散不成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李青蕊也是心知肚明,她更是比旁人多了些焦急。因是她拉着崔书窈出门散心的,现在碰到沈煜舟,不知崔书窈会不会因此埋怨与她。 好在对面彩船上的四人之中有一个身份低微的歌姬可以让她消遣,指不定还能让崔书窈出一口气。 思衬之下,李青蕊开口道:“早春之景甚是风雅,臣女们求了家中许久方才被准许今日结伴同游。谁知长公主和侯爷、傅公子也有此雅兴,真是有缘。只是不知这位是……?” 她看向苏年年明知故问了一句,苏年年微微欠身,“畅音阁,苏年年。” 李青蕊早等着她这话,故作惊讶睁大了眼睛抬手捂嘴。 “畅音阁不是……烟花之地吗?”她微微退后两步,眼神不住地在苏年年与箫云皎身上快去略过,“怎么……” 她故意将畅音阁与青楼混为一谈,面上如同天真无知的蒙昧少女,心里却暗暗得意,以为影射了箫云皎。 何莲在后面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愈发觉得自己今天真的不该来。攀上这群贵女之前她委实不知道这些人如此不要命。又或许是她们身上有自己这种五品小官之女没有的底气吧。 只是不管如何,她不能再与这些人一起继续得罪长公主了,她们不要命,自己却珍惜的很。 何莲眼神微颤,偷偷看了一眼对面仪表堂堂的两位男子。 一位侯爷,一位一品大臣家的公子。 她费劲的与李青蕊等人交好,不就是为了给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吗?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如何叫她不心动? 这么想着,何莲不动声色往船边移动。 箫云皎淡淡扫了一眼出言不逊的李青蕊,伸手握住了身旁面色发白却身形笔挺的苏年年。 “李大人也是身居朝中要职的肱骨之臣,怎么没有教导过自家女儿规矩吗?本宫面前,也敢放肆?” 李青蕊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自己那些小聪明多厉害,谁知箫云皎直接拿她逾矩发作,还牵扯上了自己父亲,崔书窈出没出气不知道,可她自己却进退两难。 “公主恕罪,臣女只是一时惊诧,并无冒犯公主之意。”李青蕊连忙跪下请罪。 箫云皎也不再搭理她,任李青蕊跪在船上。崔书窈面上焦急的看了一会儿,开口向箫云皎求饶,“公主殿下宽宏大量,青蕊她是有口无心,就饶她一次吧。” 她一带头,身后一群贵女纷纷跟着帮腔。 “求公主恕罪。” 箫云皎不再说话,拉着苏年年坐下,也不行船,又叫柳溪抱琴来抚,甚至还喊了薛平给自己捏肩。 这群世家贵女不是瞧不上她行径放浪吗? 她到是要让这些人看看,就算她箫云皎再怎么样,她都是这东晟的长公主!背后如何议论她都可以不管,但谁都别想在她面前想逞口舌之快。 李青蕊没听见公主叫她起身自然不敢动弹,船边时常会有水花溅起,本就有些积水,尽管春日已至,可渐湿的衣衫还是一片冰冷。 “公主请开恩,船边积水虽不深,可仍是刺骨,跪久了会落下病根的。”崔书窈看着李青蕊发颤的嘴唇,硬着头皮再次告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养尊处优的闺秀便已跪不住了,不等箫云皎开口便“晕”了过去,引得一群贵女惊慌失措。 霎时间,船上乱做一团。 就在这时,不知怎的,船上一位闺秀惊呼一声,双手在空中挥舞,似乎想抓些什么却终究没抓到,紧接着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船上众人本就因李青蕊“晕倒”惊慌失措,见有人落水更是魂都要丢了,箫云皎船上众人也是被这种场面惊了一下,柳溪琴音骤停,苏年年也忍不住起身。 “救人啊,快救人!”贵女们嚷着催促,船夫见状就准备往下跳。 “等等!” 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船夫被呵住立在原地。 崔书窈焦急开口,“这落水的是官家女子,怎么好让下人去随意搂抱。” 若是让船夫救了起来,这人怕是也活不成了。 “你们可有人会水?”崔书窈扬声询问着,可那一船人皆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言。 “长公主,”崔书窈扬声问道:“不知您的船上可有会水的女子可以救救落水的姑娘,或者……” 她的视线移到沈煜舟与傅铭渊的身上,意图不言而喻。 箫云皎早在对方落水的那一刻便派人去找了会水的侍女,可惜她们船上也无女子会水。 她摇了摇头,人命关天,傅铭渊见状便准备跳入水中,箫云皎往前走了两步刚刚好挡住他,微不可见地冲他和沈煜舟摇了摇头。 傅铭渊不明所以还准备往前冲,沈煜舟和箫云皎对视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按住了这个愣头青。 “薛平,”箫云皎转头,“本宫记得你会水。” 薛平会意,两三步踏上船舷跳入水中。 他的确水性极好,不多时便在春日料峭的湖水中将人救了上来。 落水女子正是在赭色游船上的何莲,被救上来之后她匆匆看了一眼救了自己的俊俏男子,瞬间心如死灰。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盘算彻底落空了。 救了她的不是沈侯爷,不是傅公子,甚至不是船上的仆从侍女。 她知道,这十有八九便是长公主称做门客的男宠之一了。 惊惧之下,何莲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脑袋越来越重,眼皮一番,真的晕了过去。 船上的女子更加慌乱,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这宁静的湖水都仿佛要燃沸一般。 “真是荒唐。”箫云皎皱着眉头,“吵得我头疼。” 不再理会那群六神无主的女子们,箫云皎先是吩咐薛平去船舱更换衣服,又让樱草出岫把晕倒的何莲带回船舱先行照看。 接着衣袖一甩,“行船靠岸。” /135/135657/32031673.html 第十三章 重彩朱漆的画舫和赭色游船接连靠岸停泊,箫云皎没有和那群贵女交谈的半分兴致,直接派人送苏年年回畅音阁后带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至于船舱里的何莲,便让她留在了画舫中——谁把她带来的谁便负责把她送回去吧。 跟在公主府车架身后的马车上,傅铭渊一头雾水的对沈煜舟说:“这些姑娘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好端端的行了礼走了便是,做什么非得得罪我们小公主,看给人气的。” “好不容易出来游一回湖,她们可好,扑通扑通往水里跳,真是不要命。” 沈煜舟瞥了他一眼,“你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了?”傅铭渊一愣,“不是她们的船舷太低不安全吗?还不让船夫救人,又不是买衣裳还挑挑拣拣的,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轻重。” “所以你就打算自己下去救了?” 沈煜舟摇摇头,他就知道傅铭渊没看出来那女子是故意落水的。看他准备冲上去救人的架势,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傅铭渊一拍大腿,“你还说呢,不管如何人命关天,我去救人你干嘛按着我啊?还好公主让人救了,否则再拖一会儿那人不被淹死也被冻死了!” 沈煜舟……他错了,傅铭渊何止不聪明,简直就是蠢。 “我要是不拦着你,你能给自己救回去一个夫人。”沈煜舟盯着他,“还是说……你其实也看上了落水的那位?我这算是棒打鸳鸯了?” 傅铭渊差点跳起来,“你少胡说,我都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怎么就成夫人了?” “那人是自己落水的,她无非就是在赌你我会有一人救她,之后便能以男女大防为由头来要挟娶了她。”沈煜舟叹了口气,“这你都想不明白。” 知道他这个兄弟傻,没想到傻成这样。 傅铭渊听后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所以……公主也看出来了?”他想起来自己要去救人的时候箫云皎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路。 看着沈煜舟肯定的点头,傅铭渊陷入了深深的混乱中。 ……感情就他一个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个意外啊? 几辆马车晃晃悠悠驶入城内,箫云皎派出岫跟沈煜舟和傅铭渊交代了一声便直接回了公主府。 一回府,樱草便从小厨房端来了温好的姜汤。 “公主喝一点吧,湖上寒气重,省的受凉了。” 箫云皎顺势喝了两口,“出岫。” “婢子在。” “去把这姜汤也给薛平送一份。”他今日入水救人,想必更是需要这个。 出岫称是刚准备出门,箫云皎又喊住了她,“等等。” “你再把府里的太医请去给他把把脉,这才开春儿,在湖里走了一趟委实不易。” 出岫这才出了屋子。 热腾腾的姜汤从喉暖到胃,也让箫云皎跳动的太阳穴舒缓了不少。她在踏上歪了一会儿,精神彻底松缓了才在心里开始思量。 今日见了苏年年,虽只一面,可却能肯定她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再加上她们萧家委实愧对她父亲,箫云皎有心帮她离开畅音阁。 李青蕊说畅音阁是烟花之地,虽然不是十分准确,可也不能说她胡编乱造。 当今乐姬、舞姬、歌姬,虽不明面上同于卖身的妓,可委身客人的也不在少数,清浊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也让世人白白耻笑于这些真正凭本事吃饭的女子。有些青楼也会培养一些歌舞妓,故而世人更加混淆。 可箫云皎一直觉得,身份并不能左右一个人的风骨。 她游历之时曾去过许多乐坊酒肆,也见过许多歌舞姬。她们有人曲意逢迎,指望着有朝一日被达官贵人看上飞上枝头,可有人却像苏年年一般只是被困于无奈的世道之中无法脱身。 她今天会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李青蕊对她不敬,而是她在苏年年面前这般做派,实在是辱没了苏年年的高洁之志。 在她看来,心智坚定的苏年年,远远比有些深宅大院里养出来只知道家族名声的贵女尊贵多了。还是得想个法子,让苏年年光明正大的脱离困境,去过她想过的日子才好。 想着想着,窗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似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箫云皎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沉思了许久,窗外竟然天都黑了。 又响了两声,她这下听得分明了——那是石子砸到窗子的声音。 这世上能在夜晚用石子砸她窗子的人还没有第二个,箫云皎喊来樱草出岫叫她们去歇息,顺带撤走了知隐轩院中所有的下人。 出岫还有些犹豫,因公主还未洗漱,还没等她问出口,樱草便拉着她退下了。 “出岫姐姐放心吧,公主心烦的时候常常会一个人待着,若需要咱们会有人去叫的。” 出岫看了一圈儿连人影都没有的院子,“这院子中的下人都让公主赶走了,若公主真用得着咱们,谁会知道啊?” 樱草摇摇头,“外间还有值夜的侍女在呢,公主想用人,总不会没人的。” 其实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队影卫,不过樱草自小在宫里受的教导就是不论何时都要当影卫是不存在的,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箫云皎打开窗子,沈煜舟立刻身手敏捷的翻了进来。 “你都快把本宫这里当做沈府的后花园了吧?” 翻窗翻的比走路都顺。 “还生气呢?”沈煜舟仔细看着她的神色。 箫云皎施施然坐回桌边,“有什么好气的,不过一群只知道出风头的丫头罢了。” 沈煜舟忍俊不禁,“你要是真的不生气,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 不等箫云皎使性子,他便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匣子来,“好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箫云皎挽了衣袖,打开匣子,一下子就看到了匣子里放着两盏莲灯。 层层叠叠的花瓣被染上了由浅至深的粉色,拼在一起成了盛开的莲花模样,花蕊处则是一截小小的蜡烛。固定那蜡烛的铁片另有关窍,两片叶状铁皮固定在蜡烛左右,只等着燃烧殆尽便会合抱在一起,不会任由火苗肆虐将花灯烧毁。 这灯本是民间节庆之日放于湖中做许愿祈福之用的常见之物,现在被精心装在匣子里多了一些精美之意。 她眼底微微一亮,伸手将其中一盏拿在手上。 “拿它来做什么。”嘴上这般说着,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图。 沈煜舟没有说话,拿起匣子里的另外一盏灯,拉起箫云皎便往外走。 他握着箫云皎手腕的手刻意放轻了力道,轻轻一挣便能挣脱。但箫云皎的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也不问要到哪里去,就这么跟到了后花园的池塘边。 沈煜舟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人带到池边精心堆砌的石块处。 “本来今天画舫游湖后就会在湖边放灯的,被人一闹,灯都没有放就回来了。”沈煜舟吹着了火折子点燃灯芯把灯递给她,“给你补上。” 箫云皎接过点燃的莲花灯捧在手里,小小的一簇火焰在莲花中心蹦跳着,挥舞着,映在她如玉的侧脸上。沈煜舟凝神看着,只见她眉目弯弯,神色轻快,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沈煜舟语带笑意,“许愿吧。” 箫云皎捧着莲灯,轻轻闭上双眼,认真的在心里许下愿望—— 愿洵光早日亲政,愿……与心悦之人一同看遍繁华盛世。 倾身将莲灯轻轻放入池中,箫云皎看向沈煜舟,“你怎么不许愿?” 他手中的灯还未点燃。 沈煜舟将手中莲灯点燃再次递到她面前,“我的愿望也送给你。” 箫云皎眼珠动了动,只觉得被蜡烛尖小小的火苗熏了眼睛般,眼眶酸涩的厉害。她接过第二盏灯,借着低头放灯的动作飞快拭去眼角将落的泪珠,起身再次闭上双眼。 不过这次她不是在心里默念了。 “愿山河永固,心系之人皆永乐康健。” 她一字一句许下心愿,睁开双眼直勾勾看向沈煜舟,红唇微挑,“我求的有些多,不知道你的河灯是不承得住。” 沈煜舟和她双双蹲在池边,两盏小小的莲花灯在黑夜中闪着幽微的光,晃晃悠悠地沿着内渠飘远了。 “河灯虽小,却也能顺流而下,看来你的心愿必然是顺风顺水的了。” 沈煜舟起身伸手将还蹲在地上的萧云皎拉起来,看她郁色消散了不少,才放心提起今日之事。 “跳湖的人叫何莲,是光禄寺少卿何印明的女儿。” “五品官的女儿也能混到崔书窈跟前?”萧云皎边走边道,“只看今日举动,便能窥见这个何莲有几分手段,再加上能在崔书窈的船上,足以见得此人城府不浅。只可惜......她把主意打到本宫身边的人身上了。” 沈煜舟又道:“何莲回到自己府上之后便闭门不出,何家目前也没什么动静,想来是要等过两日修养好了再来谢恩的。” “谢恩?谢我吗?”萧云皎轻笑出声,“你且看着吧,他们不仅不会谢我,还会恨不能把我臭骂一顿才好呢。” 沈煜舟常年在外征战,并不清楚这些闺阁之间的弯弯绕绕,能想到拦着傅铭渊入水救人这一层已然是聪颖,也难想到这些贵女更深一层的顾虑。 许多时候,能不能、愿不愿、做不做,都不是由一个人的意愿能做主的。 见他不信,萧云皎索性道:“要不要打个赌?过两日他们若是登门道谢便算你赢,若是声讨与我便算我赢了?” 此时二人刚好走回寝殿门前,殿内烛火未熄,借着门口暗黄色的烛光,沈煜舟看到了她朝自己伸出的细嫩掌心,以及盯着自己的那双狡黠的星眸。 那双眸子比烛火更加明亮,好像盛满了星河。沈煜舟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一步,更加靠近那双眼眸的主人...... “好。” 没有一丝犹豫,他伸出大手轻贴了上去,定下了这场不知赌注为何的赌约。 /135/135657/32036793.html 第十四章 沈煜舟果然输了。 两日后的早朝上,站在最末的何印明跪了出来,在大殿上痛哭流涕。 “臣请陛下垂怜,莲儿是臣早逝的发妻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虽不能与公主相提并论,却也是臣的掌上明珠啊。被一个伶人......如今她才二八年华,正是女儿家如花似玉的年纪,竟就这么香消玉殒......”何印明哭到失声,一头晕在了殿上。 萧洵光坐在高处的龙椅之上,缓缓开口,“先将何卿扶下去安置吧,请太医去瞧瞧。待他身子养好了,再议此事。” 何印明方才道何莲是因被公主府外男从水中相救于礼法不合,回复后郁郁不已,故而自尽以保名节。 今早丫鬟发现的时候,吊在房梁上的何莲身子都僵了。 他只字不提萧云皎,但话里话外不外乎救人的薛平是公主男宠,身份低贱,暗指萧云皎行径放荡。 萧洵光本欲趁着何印明晕厥之机将此事暂时按下,可此时离天子最近的一人往外移步站了出来。他鬓发斑白,但双目炯炯,精神矍铄,正是当朝左相岳旻山。 “陛下,老臣认为,何大人爱女之心天可见怜,若是不给逝去的何小姐一个说法,将那行冒犯之举的伶人治罪,恐怕何大人也要撑不下去的。”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纷纷附议,萧洵光一时有些无措。 他放在龙袍衣袖之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打量了一遍随声附和的大臣们——竟达半数之多。 “何卿之女失足落水,救人之人乃是出自一片善心。何家女儿贞烈,投缳之事朕深感惋惜。只是礼法二字乃是警示世人从善从距,并非让人作茧自缚,若因偏解礼法而自缢,更是对不住授予她身体发肤的父母。” “各位爱卿以为,是也不是啊?” 帝师吕绪文长髯下的嘴角上扬,几不可见的对龙椅上的人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各怀心思,无一人应答。 “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 武将队列中,身着紫色绣蟒纹官袍的沈煜舟向外一步,朗声道:“臣以为,若是为此责罚施救之人,岂不是让天下勇为之士寒心?若是今后再遇见有人落水等事,难道要人袖手旁观不成?” 沈煜舟带头发声,渐渐的有了不少臣子附和。 岳旻山见状向后使了个眼色,右相崔谨立刻辩驳道:“沈侯爷所言差矣。救人之人确实是一片好心不假,可何大人家的千金却是因为保全名节而逝去了,难道此人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任谁也没有因此苛责于何小姐,不知崔大人说的保全名节便要一死,是哪朝律法所书?” 沈煜舟不慌不忙,搬出律法辩论,驳的那些世家一党无话可说。 武将们本就为救人之人愤愤不平,奈何委实不知从何辩驳,沈煜舟一番话可谓说道了他们心坎里,顿时身心舒畅。 萧洵光见势道:“朕看这个救人的伶人有一片仁善之心,不仅不该罚,反该赏才对。不能寒了天下良善之辈的心。” “陛下英明”众臣齐声道。 何莲之死本就不是为了去罚一个伶人,世家大臣心照不宣,又掀起一潮。 “禀告陛下,臣有本启奏。” 礼部侍郎崔丰朗站了出来,“臣要弹劾长公主殿下行径不端,于公主府内豢养数十面首,民间已经流言四起,公主此举实乃败坏皇家风气。” 崔丰朗与崔谨是同宗,算是他的侄子,不用想都知道几人同气连枝,就等着以此整治萧云皎。 萧洵光见此时他们将火烧到了姐姐身上,不知从何驳斥,下意识地用眼神向帝师和沈煜舟求助。 岂料二人皆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反倒是御史大夫卢克己站了出来,“臣以为,公主应作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行贤淑之举,豢养面首一事还请陛下严查,若此举属实,还是要小惩大戒为好啊。” 卢克己这话说的十分聪明,看似是附和着崔丰朗,实际却留了话茬“若属实”才该惩处,那不属实则是另外一说了。 萧洵光眼前一亮,“卢爱卿所言有理,此时乃是民间谣传,并无实证,崔卿可有凭据?” 崔丰朗早有准备,“三年前先帝乘鹤之时,北疆曾欲与我东晟休战,欲与长公主和亲,岂料使者进京却看到长公主与二三男子举止亲密,言行皆不合礼法,以至于北疆王室怒而发兵,我朝边境才致三年战乱。这便说明早在三年前,长公主便开始行径放纵,请陛下明察。” 沈煜舟听见这些人以萧云皎的婚事为休战筹码,知晓了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都承受了多少。心疼之余便是愤怒,他不由面色一沉,再度开口。 “崔大人是当我们满朝武将都是懦夫不成?”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诗中所讽,不正是崔大人所言所行吗?” 武将们此时再也按耐不住,驳斥声此起彼伏。 “正是,当我们武将都怕死吗?” “我们才不是那种躲在女子身后寻求庇佑之辈,自然会以血肉拼出一个太平盛世。” “沈侯爷一举击退北疆王室拿回了降书,咱们东晟才不是怯懦之国。” ...... 萧洵光身旁的公公一声肃静,武将们的声音才渐渐平歇了下去。 龙椅之上,萧洵光缓缓开口,“当年和亲之事本就不成定局,崔卿不必再提。据朕所知,长公主府上礼遇门客,天下有才之辈不论出身,皆可以上宾之礼入公主府西苑。想来众卿家中亦有几位门客的吧?面首一事实在荒诞,朕会让人查个清楚,若是让朕知道谁在背后污蔑皇姐,必要重重治罪。” 岳丞相道:“陛下英明,长公主名誉事关重大,只是流言在民间口口相传已久,法不责众,怕是很难找到攀污之人了,依老臣之见,不若请长公主遣散门客以正清誉。” 世家之辈无不点头称是。 “岳相所言思虑周全,即全了公主的名声,也安了天下百姓的心,不失为一良策啊!” “臣请陛下恩准长公主遣散门客。” “请长公主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 霎时间大殿上又跪了一地臣子。 这时,悠悠醒来的何印明一步一颤,踏入大殿后膝行至御前。 “陛下请恕臣擅自上殿之罪。” 他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臣的女儿虽不是博览群书,却从小便熟读《女则》《女戒》。此次她自缢保全名节,臣虽心痛,但也欣慰她知礼守节,为我何家宗族女儿立了榜样。臣本不敢恩将仇报,可长公主行事委实荒唐,谁家女子会礼遇数十门客,还都是男子?两厢比较之下,臣更是心痛我这规规矩矩的女儿啊!” “请陛下下旨遣散公主府门客,以全公主名节!” 萧洵光年纪尚幼,怎能抵挡这些世家大臣的步步相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拂袖而去,留下一句日后再议匆匆退朝。 岂料不少大臣步步相逼,以萧云皎的作风为由坐在廊下绝食相逼,大有“你不答应我便是逼我去死”的架势。 御书房内,吕绪文慢慢吹着茶碗中的浮沫,饮了一口才抬头看向焦急地踱来踱去的萧洵光。 “陛下,为帝王者,切忌让臣子看出您的心事。有道是“喜怒不形于色,好恶勿让人知”您今日可没有做到啊。” 萧洵光停下脚步,“可是,他们拿皇姐生事。” 吕绪文摇摇头,“陛下想想,为何今日他们要拿公主的作风生事?这样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萧洵光思量一番,“皇姐前些日子拿捏了陈秧的错处,查出他几宗罪名,他们其中有人和陈秧有勾结,怕皇姐再查下去?” 吕绪文点头,“陛下能想到这一层,想来是用了心的。” “不过,陈秧之事,毕竟是盖棺定论的,背后之人必定已然粉饰太平。若陛下今日发难,长公主会有何惩处?” 萧洵光细想了想,“最多不过罚几月俸禄,禁足思过几日......禁足?” “难道他们是想将皇姐困在公主府,不让她继续当朕的耳目,不让朕看到他们接下来要做何事?” 吕绪文捻须笑了,“陛下所言甚是。” 此时御书房门外也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 “还算是孺子可教嘛,不给我萧家人丢人。” 话音落下,箫洵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箫云皎双手捧着一个描金檀木盒,迈着稳重而坚定的脚步从屏风后走出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 “阿姐!”箫洵光睁大了双眼,惊喜中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担忧,“你怎么进宫来了?大殿外跪了一地人,都是等着弹劾你的。” 箫云皎从容的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把手中木盒递给他,“打开看看吧。” 箫洵光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乌金打造的椭圆状令牌。这令牌四周凹凸不平,中间刻了一只模样很是奇怪的兽,似鱼非鱼,似鸟非鸟。 他拿起令牌仔细看了看,“这是……鲲吗?” 反过来,令牌反面则刻了铁画银钩的“逍遥”二字,箫洵光不由惊呼一声,“这是逍遥令!阿姐从哪里得来的?不是说已经随王家的一位先辈一同羽化了吗。” 箫云皎道:“母后临终前给我的。” “这逍遥令,本是我们曾祖父开国时赠与王家一位先辈的。这王家人很是知情识趣,其他世家逼迫曾祖父立下聘世家女为后的诺言时,王家没有参与其中。过后曾祖父便许他们当时的家主一个心愿。怎知那王蕴之是个有意思的老前辈,只愿脱身官场从此云游四海。曾祖便命人特地打造了这块‘逍遥令’赠予他,还说持此令者,东晟国土之内,所有不违反律法之事皆可为。” “王蕴之老先生便带着这块令牌周游四海,后来兴许是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又回了老家琅琊,有条不紊的交代了王家后几十年的路,临走前还不忘派人将这令牌送进宫。” 箫洵光听着这段往事不由道:“王家这个老家主还挺有意思的。” “正因为他懂得审时度势,所以王家在他死后三十余年来一直只在一方之地兴盛,后代在朝为官者也从不结党,愿意后代安居一隅,图个顺遂。” 箫洵光听完笑道:“阿姐,那你拿着令牌就不用担心那些人说什么了,你又没有违背律法,他们再不能抨击你了!” 萧云皎但笑不语。 外头那些人,一次不成,定还会有下次。 /135/135657/32043263.html 第十五章 当太阳的光给巍峨的紫宸殿顶镀上了一层金边时,殿外跪了半日的官员开始有人双腿发僵,撑不住的倒在了冰凉的青砖上。 “崔大人,陛下这般避而不见,咱们还要再这么跪等下去吗?李大人已经撑不住晕厥过去了。” 一名三品大臣挪到崔谨身旁低声道。 崔谨只给了他一点余光,“你看看前头的岳相,他这般年岁还坚持在这殿外等候,你我怎好意思言苦呢?” 那人垂眸默默退回去跪好,心道岳相有人给搬了椅子坐着等,跟他们这些跪等的人能一样吗? 太阳又西沉了一些,一名内侍过来劝告。 “给各位大人问安了,陛下在与吕大人论功课,眼下还未论完,各位大人不若先回府,眼看宫门便要落钥了。” “康公公,我等立志死谏规劝公主,以保我东昇颜面,一日见不到陛下,我等便一日不进水米,您请回吧。” 康公公是照顾过先皇的老奴了,这些人不免对他客气三分。只是言辞之间毫无退却之意。 面白无须的康公公急得面色又白了些许,摇摇头叹气离开。 “本宫到要看看,是谁在安排本宫做事?” 萧云皎穿着团花锦曳地长裙,从紫宸殿后缓缓走出。 跪在地上的官员面面相觑,无人言语。 岳旻山坐在单独给他准备的圈椅上双目微阖,一副已然疲累不堪睡着了的模样。 “哟,这春日里还是挺冷的天,怎么让岳相这个老人家在这儿睡呢,着了风寒可怎么是好,来人......”萧云皎扬声,“快把岳相抬回府,别冻坏了。” 几名孔武有力的侍卫上来便要连人带椅子抬走,岳旻山本就是假寐,见状悠悠转醒。 他看到萧云皎后撑着扶手起身行礼,“老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恕罪,臣年纪大了便觉多,在公主面前失礼了。” 萧云皎等他行完礼才虚虚扶了一下,“岳相见外了,您是三朝老臣,何谈失礼二字呢?” 底下跪着的一群人见状,纷纷向着萧云皎跪拜,齐声道—— “长公主万安。” 萧云皎下巴扬起,扫了一眼跪着的一群大臣,“平身。” 众人仍跪在地上。 萧云皎笑了,“既然各位大人觉得跪着自在,不起来也行,听闻今日大人们对本宫府上的私事议论颇多?本宫便来了,大家请当面对本宫说吧,不必劳烦陛下了。” 她身后的侍卫一字排开,面容刚毅,一副只听长公主号令的意思,底下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开口。 岳旻山站在萧云皎侧边,扫了一眼开口道:“长公主身为东昇最尊贵的女子,自当为天下百姓立一个榜样。” “何大人家的千金仍能熟读《女则》、《女诫》,公主怎可不顾礼法,整日与一堆男子厮混呢?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萧云皎轻笑出声,“没想到本宫礼待门客,竟然值得如此多的大臣跪在这紫宸殿外以死相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理了理衣袖,抬眼往阶下看了一圈,定在一人身上。 “李大人,去年九月初八从您府上抬进去的那顶软轿,里面坐的是一个年方十五的青楼女子,如今该是您的如夫人了吧?本宫可记错了?” 户部尚书李大人不料她提及自身,又是这等不甚光彩的事,支支吾吾半天,羞愧低下了头。 萧云皎又看向另一人,“崔大人,您的三公子两月前在城门之中纵马,致一卖花老妪摔断了腿,至今还在家中躺着动弹不得,是也不是?” 崔氏一位族人的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 她继续眼神如刀般刮过阶下的每一人,看到谁时便准确地说出何时何地何人,他家族人做过地荒唐之举,一轮下来,竟无一人幸免。 “哦对了,忘了还有岳相。”萧云皎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盯着岳旻山,“岳相家的小孙儿今年该有三岁了吧?” 岳旻山险些未站稳身子,咬牙回道:“公主明鉴,臣的小孙儿今年底才堪堪三岁。” 三年前的五月先帝先皇后双双离世,按规矩天下百姓皆要服丧一年,且三月内不许享乐。 岳旻山的小孙儿却在两年前的四月份出生,虽然岳家瞒得紧,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萧云皎还是查了出来。 没有跟他多费口舌,萧云皎看向众人,“众位大人皆是文官,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不假。可众位也要知道,古今名臣死谏是为了山河社稷,天下苍生,从未见过盯着别人家的门客是男是女是何出身跑来这紫宸殿外以死相逼的。若我东晟的文官都开始学那些长舌妇,本宫看这天下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了!” 一番话说的大臣们哑口无言,岳旻山冷笑一声,”长公主好口才,以为这般便可揭过您豢养面首之事吗?” “面首?”萧云皎笑呵呵看向他,一派天真无邪,“那是何物?本宫不太明白,还望岳相解惑。” “这......” 任岳旻山再是德高望重资历深厚,也做不出在女子面前去解释面首是何之事,只能甩袖转身不再与她搭腔。 其他人也想不到萧云皎在众目睽睽之下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他们也没这个脸皮去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解释“面首”是何,一时间气氛更加僵持。 此时,萧云皎从袖中高举一物,朗声说道:“先皇赐予本宫逍遥令,律法之外皆可为。各位大臣若还在这里无理取闹,便别怪本宫治你们大不敬之罪了。” “日头刚落,大人们此时回府尚不用走夜路,还请各位三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墨玉所制的黑子落下,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萧云皎落下一子,听着手下人禀告最后一个跪在紫宸殿外的大臣已经出宫。 待那人退下后,坐在萧云皎对面的江逸珩落子后慢悠悠开口,“公主今日可是为了在下得罪了许多人呢,在下真是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才好。” 抬头看了他一眼,萧云皎再次落子,“可以啊,本宫府上还缺个清扫马厩的能手,既然你这么会拍马屁,那就你去吧。” 江逸珩看着对面波澜不惊的女子,落子道:“公主府上能人颇多,在下只是书读的多了些,除此之外别无长处,还是不与能人相争了。” 萧云皎落下最后一子,玉石做成的黑白两色棋子已经将棋盘的每一个落点占满,细看棋局,黑白两方竟无人得胜。 “好了,棋也下完了,棋子也该回家了。”萧云皎手腕一翻,将剩余的黑子放回棋盒之中。 “不等了吗?”江逸珩一颗一颗捻起白子收拾好,“或许还会有其他消息。” 萧云皎拾取黑子的手一顿,“你这话的意思是......知道了什么?” “帝师还未出宫,我们这些人就是再放浪,也不会让他在宫里待到深夜。” “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绊住了。” 江逸珩话音刚落,樱草便在门外通传。 “禀公主,南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萧云皎懒懒开口,没有起身的意思。 南鹤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突然进入温暖的房间,说话都带起一片白雾。 萧云皎见他发丝都有些寒意,开口道:“先坐下再说。” 南鹤寡言少语惯了,坐下后直奔主题,“北疆王室要送质子入京。” “原来如此。” 北疆这阵子也不安定,老北疆王去世后换了掌权人,内斗不断。也不知这次谁输了对弈被送来东晟为质。 这么想着她便随口问了一句,南鹤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送来的是......六皇子,耶律合。” 听了这个名字,江逸珩也不禁偷偷观察着萧云皎的脸色,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行了,不就是一个质子吗?有什么不敢提的。他能被送来足以说明此人没什么本事,这样的人他们当年也敢让本宫去和亲。” 江逸珩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初见之时—— 不起眼的街角,一处简陋却收拾的十分干净的书摊正被一群人肆意毁坏。 “我家少爷能看上你的文章让你代笔是你的福气,一个穷书生也敢如此不识好歹。” 一群家仆将他精心收集的书册撕毁、丢弃。刚下完雨的泥泞街道立刻就给干净的书页上蒙上了一层泥泞。 江逸珩被两人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一册又一册的书本被毁,只觉得痛心不已。 “你不是满腹诗书嘛,来来来,好好尝尝你这些书的滋味。” 撕碎的纸张被团成一团往他的嘴里塞着,江逸珩动弹不得,只死死咬紧牙关。 突然一辆马车驶过,又缓缓退回书摊前。 “住手。”婢女一声娇吓,施暴的家仆突然定格。 不过很快,作威作福惯了的一群人趾高气昂的对着呵斥他们的婢女嚷道:“你是哪家府上的丫鬟,也敢来管我们崔府的事?” 那婢女气定神闲,下颌微扬,“长公主车驾前,尔等也敢如此放肆?” ...... 混乱的求饶声此起彼伏,重获自由的江逸珩从地上站起,默默将自己凌乱的衣衫理好,蹲下收拾着被砸坏的书摊。 突然,周围的求饶声,惊呼声皆停了下来。 江逸珩看到一片天青色的裙摆走进了自己的视线——那是雨过天晴时的颜色。 他抬头看去,明眸皓齿的女子正定睛看着自己,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周遭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那眼神如同看得是一堵墙,一幅画一般。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却觉得她仿佛看得不是自己。良久她才开口道:“跟我来。” ...... 如今想来,江逸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就那么轻易地因为她轻飘飘地一句话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这一跟转眼就是三年。 /135/135657/32050727.html 第十六章 “公主,康公公到了。”出岫在门外通传后打起门帘,侧身请康公公进屋。 昨天知道北疆质子要来后她让人往宫里送了封信,今日萧洵光便派康公公亲自来了。 “公公到了,快坐吧。”萧云皎放下手里的笔,让人看茶。 “多谢公主。”康公公道了谢才在樱草给他搬来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今日上朝可有人提起北疆质子之事?” 康公公笑道:“朝堂之事老奴不懂,只知陛下让老奴转告公主,已着礼部打点北疆六皇子入京一事,怕是不出三日,人就该到了。” 康公公不愧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便是萧云皎也望尘莫及。 “不知此次质子入京,陛下准备在何处设宴?” 北疆虽然吃了败仗,可也并非俯首称臣,城池割了不少,再送质子入京换个两国交好,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东晟也不能真把人当战俘,毕竟还是一国皇子,情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一做的。 康公公道:“陛下的意思是在瑶光殿简单迎一下,毕竟是降国质子,不愿给他太大的排场。可岳相却说为彰显我东晟气度,应在凤凰台大办宴席,陛下还让老奴问问公主的意思。” 萧云皎低头笑了笑,萧洵光这是还替她记仇呢,真是小孩子脾气。 不过他的想法倒是和萧云皎不谋而合,一个质子罢了,还是北疆的弃子,用不着大摆筵席劳心劳力。 正欲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康公公,樱草便在外通传,“公主,江先生的小厮求见。” 她有些奇怪江逸珩怎么会在她会客的时候突然让人来了,又想了下还是让他先进来。 小厮恭敬地呈上一只锦盒,萧云皎打开看了,里面是一只香囊。 取出香囊仔细看了看,花样布料都极为常见,只是从中隐隐散出一些药材的味道。 “秉公主,江先生说公主近日总是头痛,他翻阅古籍找了一道偏方制成了香囊,或可以解公主头痛之症。”小厮弯着腰,眼观鼻鼻观心道。 萧云皎挥挥手让樱草把他带下去领赏,仔细看了看,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香囊的配方。 “沉香、紫苏、辛夷、没药,连钱草......” 看完配方,萧云皎不由觉得江逸珩真是只老狐狸。他在药和钱的旁边各点了个墨点,不留神真以为是不经意蹭上去的一样,隐晦的传递了自己的想法——要钱。 收起香囊和“药方”,萧云皎和康公公解释了一句,“前两日总是头痛,不想府上人记在了心上,给弄来这么个偏方。公公见笑了。” “哎呦,公主可要传太医瞧瞧?这头痛可不是小事儿,您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康公公一听就急了。 萧云皎忙道;“已然无碍了,府医瞧过,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公公方才所说,岳相想要大办,本宫刚刚想了,也不是不可。” 康公公心里一阵疑惑,面上还堆着笑,“不知老奴回去怎么和陛下转述呢?” 萧云皎道;“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岳相若是想要面子,就先把筹备宫宴的银钱凑齐吧。也别让人觉得本宫小气,本宫带头支持岳相,愿出一千两银子相助。剩下的......便让其余支持岳相的人去凑凑吧。” 康公公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萧云皎的意思,不由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多了几道。 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走前还不忘交代萧云皎好生将养。 消息传回了宫中,萧洵光很快便明白了自家姐姐的意思,次日上朝时便说了此事。 岳旻山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是这大办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此时也不能出尔反尔。 “既然岳相有心,礼部便好好谋划此次凤凰台大宴,李爱卿——” 萧洵光扬声点了户部尚书的名字,“你要全力配合岳相筹钱,万万不可耽误,三日后质子入京,五日后设宴接风。昨日支持岳相的爱卿们,也要言行一致,拿出实际行动支持岳相。” “好了,退朝吧。” 不等他们想到推辞,萧洵光飞快的离开了紫宸殿,生怕走的慢了这些世家就不给钱一般。留下一群朝臣或喜或忧。 沈煜舟噙着一抹心知肚明的笑第一个迈步走出了大殿,不用想就知道这主意定是带头捐资的长公主殿下想出来的。 出了宫门后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径直去了城里的蜜饯铺子买了一堆各式蜜饯,提着转身去了公主府。 对着从窗户进来的沈煜舟,萧云皎有一瞬间想去看看窗外是不是太阳高照。 “你怎么大白天的就来了?” 说完她便觉得这话歧义不小,搞得好像两个人如同私会一般。 “我是说,这外面不少人都盯着你呢,怎么不小心些。” 从沈煜舟回京起那些别有用心的就明里暗里盯着他,生怕他悄悄和谁站了队。 不过现在没几个人还有心思盯他了—— “托你的福,他们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少出些钱,怕是没那个心思盯着我。”沈煜舟把蜜饯放在萧云皎的桌子上道:“尝尝吧,今日运气好,下朝后五芳斋的香糖果子刚出锅。” 萧云皎边打开食盒,边瞧着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今天怎么这么好,还给我买蜜饯?” “让岳相那些人出钱筹办宴会的主意是你给陛下出的吧?”沈煜舟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在朝堂上的时候,那些人的脸色比这盒里的果子还丰富。” 拿起盒中银签戳了一块儿果子入口,萧云皎感受着口中香甜软糯之感,随口道:“那还得谢谢江逸珩,是他出的损主意。”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沈煜舟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仿佛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看着身旁之人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吃的开心,他突然伸手抢过了她手中的银签。 “干嘛?”才吃了两块的萧云皎不满的看着他。 “甜食不宜一次进的过多,吃多了牙疼。”沈煜舟顺手把她刚戳起来的果子一口吃掉。 果然甜腻腻的,连喝了两大口茶都压不住。 萧云皎凑近盯着他,直到沈煜舟被看得别扭微微向后倾了倾才移开视线道:“买来了又不让吃,沈侯爷真是懂得怎么样吊人胃口。” 差点以为自己内心的想法被看透的沈侯爷悄悄舒了一口气,把食盒的盖子盖好推给她,“那你吃吧,若是牙疼了,可别又在地上打滚儿。” 萧云皎十岁的时候有阵子痴迷宫外的糖人,次次他入宫伴读时她都缠着要他把糖人带进宫。从蝴蝶吃到了凤凰,从兔子吃到了老虎,十几天没带重样的。 起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后来看到她牙疼的不行,捂着腮帮子在地上滚来滚去还不让侍女们近身的样子,这才觉得不对,硬把人拽了起来按在椅子上看了太医。 后来她那颗乳牙变坏了,时不时就要疼一阵子,先皇后都被她闹得不轻,直言再不可给她糖吃了,直到又过了两年她换下了那颗牙才算消停。 被提起儿时闹剧,萧云皎脸上升起些可疑的粉团,不知是羞是气。 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今天来,不光是为了送点蜜饯的吧?” 沈煜舟被她问住了,他许多日未见她了,今日在朝上想到是她出的好点子,当即就想来看看她,还真没有什么其他事。 不过她都这么问了,沈煜舟略一思量,硬是想到了一件事。 “昨日苏年年登台时得了崔家一位公子的青眼,正准备给她赎身让她做外室呢。” “谁这么无赖?”萧云皎有些生气了,“崔家哪一房的?” “崔谨的侄孙,算是他们家五房的头一个孙子了。”沈煜舟淡淡道。 萧云皎不齿这些烂到根里的世家做派,当即修书一封托沈煜舟交给苏年年。 “麻烦你找个由头帮我把这个给年年。” 沈煜舟接过信放入怀中,萧云皎又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注苏年年了?” 他可是一向都不关心风花雪月的,想到这点,萧云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昨天傅铭渊到府上找我饮酒时说的。”沈煜舟没想那么多,“我想着你跟她关系挺好的,便跟你提一提。” 萧云皎听完,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开始蹦来跳去。他不经意间的话都透露着对她的关切,让她觉得刚刚吃的蜜饯甜到了心里,化开后又微微透着一点苦。 “你......”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便又有人通传午膳备好了请她去用。 萧云皎开了个头的话便又吞回到了肚子里。 “留下一起用午膳吧?我让人送进来。”突然发现他回来后两人连一顿正经饭都没一起吃过,凑在一起净是为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事。 沈煜舟无奈道:“不吃了,我还要和林将军一起去城外驻营巡视,快来不及了。” 看她小脸上的失落都快要溢出来了,沈煜舟安抚的笑了笑,“别急,日后会有时间一起用饭的。” 说完便在樱草关切的询问声中飞快从后窗翻了出去。 等樱草没忍住进来查看萧云皎安危之时,便只看到她独自一人站在开着的窗子边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公主恕罪,奴婢见公主久不出声,担忧公主的安慰自作主张进来了,还请公主责罚。”樱草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萧云皎知道她的性子,抬手叫她起身,“午膳都准备了什么?” 樱草偷偷看了两眼,见公主没事才道:“小厨房备了炙羊肉,三鲜龙凤球,蟹味豆腐,茭白鲜,芙蓉卷,还有一道银耳汤。” 萧云皎平日用饭并不奢靡,五六个菜便是日常排场了。她听完今日的午膳又朝窗外望了一眼,口中喃喃自语道:“没口福。” “公主有何吩咐?”樱草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硬着头皮又问了一边。 “没什么,去用膳吧。” /135/135657/32055282.html 第十七章 “公主,苏姑娘送来的信。”出岫拿着一封字迹娟秀的信小声禀告萧云皎。 萧云皎放下手中的书本,想到前日让沈煜舟带出去的那封信,忙拆开来看。 苏年年确实是被崔家的一个无赖缠住了,不过她能在陈秧府上两年尚且独善其身,也不是面上那般柔弱可欺。 看着看着,萧云皎竟笑了出来。 “好一个苏年年,不愧是本宫看中的人。”略一思量,她对出岫道:“去请江先生来书房。” 等江逸珩的片刻功夫里,萧云皎把苏年年的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子合她的眼缘。 故而江逸珩进了书房就看到萧云皎满面笑容对着一张纸频频点头。 “见过公主。”江逸珩拱手行礼,礼还没行完,便被萧云皎叫了起来。 “行了行了,快来看看我见着了一位什么样的奇女子。”萧云皎顺势屏退左右,把信纸放在了江逸珩面前。 “她竟求公主带她进宫,御前献艺?”胆大如江逸珩也很难不感到惊讶,“这位苏姑娘真是有胆识,有魄力之人。” 五日后便是迎接北疆质子耶鲁合的宫宴了,场面上的歌舞定不会少。以往这些宫宴都是宫里太乐局出些歌舞,没想到苏年年竟在信上说希望萧云皎给她一个御前献艺的机会。 她的歌喉琴艺,相貌仪态绝不下于太乐局的宫女们,甚至连女官教习都不是她的对手。若是能在御前一展技艺,别说崔谨的一个侄孙,便是崔谨自己,都别想把她带回去当个外室养着了。 不仅如此,萧云皎最欣赏苏年年的地方在于,她没有因为一个崔家子弟向萧云皎求助。明明知道这只是她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情,她却要“舍近求远”凭自己的本事彻底扫清前路。 这等人才,真是太合萧云皎的心意了。 “这件事你去办吧。”萧云皎心里舒畅,顺手开了蜜饯盒子吃了一口。 江逸珩的视线在盒子上飞快划过,起身行礼应下,借着宽大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把那盒子往远处推了推。 “做什么这么古板?”萧云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咬着蜜饯道:“你再问问柳溪愿不愿一同前往,他的琴奏得那般好,合该让他们都好好见见我府里人的风采。” 想到岳旻山和崔谨到时候可能会有的脸色,她就心情大好,恨不能就此气死他们。 江逸珩略想了想道:“既如此,公主可要今日就接苏姑娘入府小住,赴宴之日直接带去,出其不意。” “好极,你去安排吧。” ...... 阵阵琴声从绛珠院的凉亭中悠然而出,宫商角徵羽的每一次响动都在编织着美妙的乐谱。 突然,琴声僵住了。 柳溪颓然的看着自己按在琴弦上的双手,猛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他喃喃着,“还是不对,不该如此。” 一阵脚步声从曲折的回廊传来,带着一道温润的嗓音,“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柳溪回过神来,对着来人拱手道:“江先生来了。” 江逸珩走进凉亭,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颈白瓷瓶递给他,“这是你这个月的药。” 柳溪接过,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随后把拿瓷瓶隔在了石桌之上。 江逸珩有几分惊讶,“看你似乎心事重重,是在为御前献艺的事情发愁吗?” 柳溪摇摇头,“我只是不解,明明已经把曲谱练习的很熟练了,为何还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江逸珩在亭中坐下,看了眼明显被翻阅多次的曲谱,“琴乐之道上,我不如你,但你若是觉得不对,为何不去找找苏姑娘商议一二?” 柳溪抬起头,“我就是按照苏姑娘的曲调谱曲的啊。” “依在下拙见,乐声不仅仅是曲谱上的宫商角徵,更是歌者乐者流露心境的渠道。”江逸珩微微一笑,“还记得初见你时,你在高楼上弹奏给公主的那曲《凤求凰》便跳出了曲谱的束缚,能让人从中听出你的心声。” 柳溪有些羞愧的低语道:“当时自然是想依托公主离开困境,故而把琴声当作了曲意逢迎的工具,实在是让人无地自容。” 江逸珩摇摇头,“我到觉得不是。” “你的琴虽是有求于公主所奏,可却真真切切的让人听出了其中之意,谁又能说不是一种境界呢?”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站起身,江逸珩点了点石桌上的瓷瓶,“别忘了把药吃了,去求见一下苏姑娘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柳溪拿起桌上的瓷瓶自嘲般的笑了笑。 江逸珩能在公主府里长盛不衰,绝不是靠他那张脸。 府里人都觉得他温润如玉,就连自己之前也是这般认为,可那日他答应帮自己在公主府站稳脚跟的条件,除了交代清楚自己进来的原委之外,就是服下一份蚀骨的毒药,以此保证他对公主的忠心。 柳溪不聪明,可他也不傻。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呢?只是不知道,江逸珩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打开瓷瓶,仰头吞下药丸,他抱着琴转身走出了凉亭。 ...... 两日后。 萧云皎坐在梨花妆镜台旁看着樱草给她戴上含珠十二钿花枝冠,两侧钗着蝶贝流苏步摇更显得她华贵无比。 “给苏姑娘的首饰送去了吗?”她问道。 出岫边给她找腰间要挂的禁步边回道:“已经送过去了,苏姑娘怕是比公主还早收拾好呢。” 她刚被提到萧云皎屋里贴身伺候的时候还有些害怕,不过萧云皎待下人极好,只要规规矩矩的做事,从不无故责骂,所以出岫现在对着公主也越来越自在,越来越上心。 “还有多久开宴?”萧云皎自己描了两笔眉,想到今日要做的事不由想快些入宫,不等回应便道:“就这样吧。” “哎呀,公主,禁步还没带呢!”见萧云皎准备起身就走,出岫忙给她系上双环白玉禁步。 帮萧云皎整理好腰带,出岫站直身子跟着萧云皎出了门。一身华服的萧云皎丝毫没有被华丽的首饰衣裳夺去半分光彩。出岫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出了神,她说不出什么赞美之词,只知道同为女子她也很难不被公主的容貌气度所吸引。 “苏姑娘收拾妥当了吗?”萧云皎边走边问。 出岫回过神应道:“回禀公主,苏姑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萧云皎走过穿花回廊,远远就看见影壁处的苏年年对着她盈盈一笑。 她今日特意装扮了一番,一袭粉紫色对襟长裙上绣着百蝶绕花图案,发髻上也别出心裁的簪了一只巴掌大的薄纱蝴蝶,零星几朵小花点缀在附近,衬得她整个人如花中仙子一般。 “见过公主。”苏年年屈膝一拜,头上的蝴蝶微微扇动翅膀,隐隐约约闪着晶莹的光。 “快起来,快起来。”萧云皎亲自伸手把她扶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年年今日可真是让我见到了天上的百花仙子下凡是何模样了。” 苏年年低头一笑,“公主取笑了,年年这些都是雕虫小技,只是图个新鲜罢了。” 不再跟她逗趣,萧云皎道:“快些上车吧,你穿的单薄了些,别冻着了。” 两人先后上了车,马车稳稳朝皇宫走去。 柳溪抱着琴跟在后面,也默默上了马车,看上去竟有几分消沉。 他这两日与苏年年排演,探讨音律才知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本以为自己的琴艺算是出类拔萃,可苏年年一曲却让他自惭形秽。 他的琴音里匠气太重。难怪江先生让他多与苏姑娘讨教。 自小在烟花之地长大的他竟在这短短两日的相处中生出些高洁之志来,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十分诧异。 原本以为这一生不过攀附权贵,如玩物一般过活便罢了,可如今竟然也想为自己活一活。 “柳溪......柳溪?”萧云皎看着刚回魂一般的柳溪道:“想什么呢?” 柳溪赶忙回话,“公主恕罪,柳溪出神了,未能听到公主吩咐。” 萧云皎新奇的看着抱着琴规规矩矩坐在马车一角的柳溪,只觉得短短几日未见,这人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她重新说了一次,“等下进宫,你与年年便跟在本宫身后随侍即可,该你们出场的时候本宫自会给你们创造机会。” 柳溪应下。 萧云皎又道:“不过......机会只有一次,怎么把握还是要看你们自己,本宫这么说,你们可明白?” 她把苏年年接来后从未过问二人要在宫宴上做何表演,她负责给两人提供机会,若是就此一鸣惊人,那他们便从此不再需要卑躬屈膝,若是出了丑,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尽心了。 不过她觉得这两人都不是愚笨之人,会好好把握每一分时机的。 马车在宫门处停了停,守门的侍卫见了公主府的令牌不敢多问一句,直接放行。 只是在长长的青石宫道上走了没多久,便又停了下来。 “外面何事?”萧云皎扬声问了一句。 樱草和出岫在车门外两侧坐着,闻声道:“秉公主,是前面的马车停在了宫道正中央,挡了路。” 萧云皎思量片刻。“去看看前头是谁家的马车。” 如今能乘车乘轿入宫的不多,萧云皎是一个,除她以外便只有帝师吕绪文、丞相岳旻山这两位老臣有此殊荣,还是陛下开恩体恤的特例。 也不知这前方马车中坐的是何人。 樱草很快就带回了消息,“公主,是礼部接北疆质子进宫的马车。北疆质子似是身体有恙,车便停下了。” 萧云皎微微皱眉,这个节骨眼上,宫宴的客人在这里抱恙传出去可不好听。 “有人去请太医了吗?”转念一想,不能让人就这么在宫道上瞧病,又问道:“离这里最近的宫殿是何处?” 樱草道:“是文思殿。” 萧云皎直接道:“让礼部的人把车驶到文思殿前,让质子在那先就医,本宫随后会告知陛下。” 文思殿是放置典籍之处,殿内有些空置的屋子,平日里有宫人洒扫也不至脏乱,把人放在那算是比较稳妥。萧云皎交代后没有多停留,动身去了凤凰台。 /135/135657/32062628.html 第十八章 按理说宴会上身分越高的人到场越晚,所有人等陛下到了之后才能开宴。 不过萧云皎一向散漫惯了,今日也不愿早早入场听那些人说些场面话,干脆直接去后殿找萧洵光了。 “皇姐来了。”萧洵光正在整理衣冠,见萧云皎到了撒娇一般的让她给挑选冠冕。 今日不用穿朝服,萧云皎挑了一顶九龙含珠金冠亲手给他带上,顺便说起入宫时遇到的一幕。 “那耶律合怕是自小体弱多病才会被舍弃送来我朝,还是要多留心,虽是质子,可要是病死在咱们这儿也免不了一番争论。” 萧洵光认真的应道:“我记下了,阿姐。” 萧云皎又道:“今日我带了两个人,等下让他们在席间奏一曲助兴,你肯定喜欢。” 萧洵光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在哪儿呢?让我先见见吧!” “我让他们先去偏殿准备了,你要想见咱们就入席吧。”萧云皎道。 姐弟两个一齐入席,正式宣告着宴会的开幕。 萧云皎扫了一眼对面,宾客的位置上已经有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那了。 看着他们那身明显不同于东晟的服饰萧云皎便知道,这几人必定是耶律合和随行的使臣。 萧洵光说了几句场面话,下面便起了舞乐。 岳旻山提议要大办,自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今日宫宴各方面都是奢华无比,就连舞女轻柔的转身时,裙摆间飞扬的都是馥郁的香气。 这些世家还真是有钱。 砸钱的效果也十分明显,几个使臣的眼珠子都快被闪瞎了。 萧云皎兴致缺缺的看着底下的舞,见一曲跳完了便端着酒杯起身道:“今日华宴,多亏岳相劳心劳力,也多亏不少朝中大人鼎力相助,本宫敬各位大人一杯。” 饮了杯中酒,她又道:“可惜这宴席虽好,舞乐却老套了些,真是有些扫兴。” 听她这么说,礼部尚书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笑了笑。 岳旻山脸色也不太好,萧云皎当着众人面前说舞乐不佳,好像再说:以为你能把宴会办成什么样,不过如此嘛。 不过他却没有听到萧云皎的奚落,反而听她道:“本宫有两名能人举荐,必能给今日锦上添花。” 萧洵光早就好奇的忍不住了,当即道:“那皇姐便叫他们上场献艺吧。” 早已准备妥当的苏柳二人得了信便从偏殿走出,在正殿中央向萧洵光行礼。 柳溪摆好琴后席地而坐,广袖曳地,自是一派风雅。 琴声在殿上响起,宫商角徵交错间奏出一派繁华之景。 苏年年双手执一柄团扇放于腰间,和着乐声唱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1] 词间曲中婉转道着此夜盛宴。 突然,柳溪的琴音停了一瞬,变得急促起来,如万马千军奔腾在茫茫戈壁,又如同亘古青山巍峨不朽。 苏年年的歌停了下来,让众人专注聆听奔腾壮阔的曲调,终于在乐曲最壮阔处开口...... “京都繁盛谁比矣,十二楼台重重起。 九衢车骑日喧喧,广陌欢呼歌帝里。 我今御宇临天下,物泰熙熙忻朝野。 村夫击壤荷丰年,侯门朱紫皆风雅。 无为一坦已成功,关防绝虑闲战马。 唯愿君臣千万世,六合同心归华夏.......”[2] ....... 她的嗓音本是清丽婉转如出谷黄莺的,此刻却满是激昂之意。 一曲唱罢,琴音渐落,堂上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好一个唯愿君臣千万世,六合同心归华夏啊!”萧洵光在姐姐的示意下拍了拍手,顿时堂下掌声不绝。 这一曲不仅歌尽了东晟的繁华,也道出了北疆正是那“归华夏”的降国之一,可谓比这场盛宴更能体现东晟的大国威仪。 “不愧是长公主引荐的能人,如此好本事,当赏!”萧洵光从未听过这样的曲调,当真是高兴的,顾不得使臣的脸色对二人倍加赞誉。 “只是金银之物太过俗气,朕还一时之间不知该赏些什么好了,皇姐觉得呢?” 萧云皎笑道:“陛下要赏的是他们二人,怎么问起我来了,不如您问问他们想要什么?” 萧洵光果然这么问了。 苏年年躬身行礼,“谢陛下、长公主隆恩。妾受家父苏启升之累,在教坊司辖内畅音阁谋生,已是衣食无忧,能得陛下一句赞誉是妾三生有幸,不敢再求其他。” 萧洵光来了兴致,“朕看苏娘子的歌喉,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你虽然什么都不求,朕也要嘉奖于你。便赐你绕梁娘子为号,你可受用?” 苏年年仍规规矩矩行礼谢恩,只是眼中难掩激动之色。 从此以后,她便是陛下御赐的绕梁娘子了。 萧洵光从萧云皎眼中看到了满意二字,也十分激动,又问柳溪有何求。 柳溪挺直腰杆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头道:“陛谢下隆恩,在下斗胆,想求陛下恩准脱了在下的贱籍。” 这个要求真的有些斗胆了,可萧洵光没说什么,在场也无人敢越俎代庖。 “你是贱籍?”萧洵光很是疑惑,他在此人身上看不到一丝谄媚之色,“为何入的贱籍?” 柳溪毫不避讳道:“在下的母亲是青楼女子,所以在下生来便是贱籍。” 萧洵光看着跪的直挺挺的人,思量了片刻道:“贵贱如何能以出身而论?朕听其琴音,观其颜色,此人风骨不下于士大夫,朕准了!” 高门贵族的官员们脸色更加铁青。 柳溪重重磕了一个头,“谢陛下隆恩。” ...... 除了脸色铁青的几位官员们,北疆来使脸色也不好看。 这次到东晟他们是代表大王割让城池的。 进入都城之后,几位使臣见识到了传闻中天朝上国的繁华,殿堂琼宇、亭台楼阁、热闹街市......种种都是他们茫茫草原所没有的。 现在就连身在尘埃的歌姬琴师都能展示出如此壮志。 这一刻他们真的意识到——东晟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国家。 北疆人皆身强体壮,骑射了得不假,可他们也缺少着对于国家的信仰与忠诚。从古至今,草原上信奉强者,包括王室在内为争抢权柄皆是不择手段。 他们的失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不过,就算意识到了这点,该做的事情也还是要做。 满脸胡子的使臣给耶律合使了个眼色,后者端着酒杯站起来。 “陛下盛情以待,我等无比感激,合敬诸位以表诚意,还望诸位赏脸。” 说完耶律合带着侍从端着壶酒走向萧洵光,在御座前斟满了三杯一饮而尽。 敬过萧洵光,耶律合又顺势走向萧云皎,“在下也敬公主一杯,谢公主今日相救之恩。” 萧云皎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北疆的六皇子耶律合。 北疆男子皆生的高大,耶律合也不例外,萧云皎略仰起来头才能看到站在桌前的人的脸。 他与随行来的使者们不太一样,许是年轻,下巴上没有成片的青色胡须。整个人有些瘦弱,看来传言说他体弱多病不假,长相竟有几分清秀之意。 萧云皎举杯与他对饮了一杯便放下酒杯,这人便又去敬其他人了。 好歹也是个皇子,竟还要去给东晟的臣子们一一敬酒,也是说不出的落寞。 萧云皎无所事事,歪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耶律合一桌一桌的敬过去,身后的侍从一杯一杯给他添酒,就这么走了一个圆场才又坐回席位。 酒宴正常进行下去,歌舞不停,美酒不断,北疆使臣却突然发出一阵惊呼:“王子,王子!” 这场骚动引得众人皆看了过去,只见耶律合晕厥在地,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乌紫色,浑身抽搐不止,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传太医。”萧洵光一声令下,嘈杂的人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北疆带着城池和王子入东晟,诚意十足,却没想到我们的六王子竟然在这皇宫之内中毒,这件事,东晟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满脸大胡子的使臣高声道。 萧云皎一拍桌子,“放肆。” “小小使臣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太医尚未诊治,你怎就一口咬定王子是中了毒呢?” 见那使臣还想说些什么,萧云皎直接打断了他,“一切都等太医诊治过后再行言论吧。” 这等宴会皆有当值太医在偏殿候着,不出片刻就给耶律合诊了脉,又灌了催吐的药汁,保住了他的姓名。 “胡太医,耶律王子是怎么了?”岳旻山忍不住问道。 这宴会是他与礼部督办,若真是中毒,他难逃其咎,此刻心里自然七上八下。 胡太医微微向他拱手却没有言语,转而向萧洵光躬身道:“禀陛下,耶律王子的症状乃是中毒所致。” “是何毒物?”萧洵光皱眉问道。 “依臣所见,王子呼吸急促,抽搐不止,身形蜷曲似虾状乃是腹痛之症,该是中了雷公藤之毒。” “雷公藤?” “好好的宫宴上怎么会有雷公藤?” “怎么突然就中毒了?” ...... 低下的官员们议论纷纷,萧云皎与席上的沈煜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来人,给在场入口之物一一验毒。” 耶律合在确认性命暂且无碍时被送到了偏殿休息,使臣团却都留了下来,连一个照料六王子的人都没有跟去。仿佛对他们来说,留在这里看验毒比去照顾一个病弱的六王子重要千倍万倍。 十几位被叫来的太医忙碌许久,最终是没有在席间发现任何可疑毒物。 “禀告陛下,今日宴席上所食之物并无不妥。”胡太医道:“且雷公藤之毒从服用致发作也要两个时辰左右,依老臣所见,与这宴席无甚干系。” 礼部尚书和岳旻山的脸色都好转了不少。 大胡子使臣眉头紧皱,“两个时辰......” 他突然抱拳道:“陛下,两个时辰前我们王子已经入宫,不巧在宫道上旧疾复发,那时还遇见了长公主。长公主命人将王子送到文思殿,之后有太医前来诊治,还给王子用了药。” “依我所见,怕是那药有问题吧?”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把目光投向了萧云皎。 她环视四周,冷冷开口,“使臣这话的意思,是指认本宫对你们六王子下了毒?” 大胡子使臣没有回答,眼神却透露着怀疑。 “本宫堂堂东晟长公主,为何要对一个体弱多病的北疆质子下手?你们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家王子了。” “既然说有太医用药,那你们瞧瞧,是哪位太医给你家王子瞧的病,再去查查脉案药单,看看有无毒物。” 今日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在凤凰台了,那使臣仔细看过一遍,竟摇摇头道:“给王子看病的大夫不在这里。” 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但凡是宫内太医皆在此处,若没有......那之前是谁给耶律合瞧的病? 气氛僵持着,突然一个小侍卫在岳旻山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听后起身道:“陛下,宫内巡查的侍卫在文思殿不远处发现了一具穿着太医院学徒衣裳的小太监尸首。” 他停顿片刻,补充道:“有人认出......那是在仪凤宫侍奉洒扫的宫人。” 注:[1]选自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2]选自宋·赵光义《缘识·京都繁盛谁比矣》 /135/135657/32066595.html 第十九章 仪凤宫。 萧云皎未开府时住的地方。 她眉角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看来这是针对她的一个局了。 大胡子使臣见岳旻山这么说,咄咄逼人道:“东晟就是这么对已经言和的友邦的吗?还请陛下给我们一个说法。” “此事疑窦颇多,仅凭一具尸首也不能证明什么,朕着人彻查,定为六王子讨一个公道。”萧洵光只字不提萧云皎,从头到尾都紧皱眉头。 北疆使臣到底不敢在皇帝面前太过放肆,“那便一切都请东晟陛下做主了。” 暂且将北疆使臣安抚下来,宴会也进行不下去了,在萧洵光的带领下,人们纷纷离席。萧云皎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苏年年和柳溪看着面色不虞的长公主跟着担忧起来,却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三人沉默着回到了公主府,分别前,苏年年突然冲萧云皎道:“公主,我相信你。” 柳溪也在一旁重重点头,两人用一样的表情盯着萧云皎,让她不禁笑了出来。 “好了,你们两个今天收获不小,该高兴才是,不必担心本宫。” 这点手段她见惯了,无非栽赃陷害罢了。 见两人忧心忡忡的回了自己的住处,萧云皎笑着摇摇头也回了寝殿。 樱草和出岫帮她卸去钗环,换上舒适的便服,也被她赶去休息。萧云皎就着烛火随手拿了本书翻着,静静地等。 蜡烛烧了一小段,窗外便传来熟悉的响动,她打开窗侧身让沈煜舟进屋。 在宫里他们不便交谈,沈煜舟看到她给自己使得眼色后就心有灵犀的去查了太医院的药房记档。 “这三日宫里的雷公藤都没有动过的记录,死了的小太监确实在仪凤宫当值,不过是你开府之后才去的,还有......”沈煜舟拿出一物递给她。 “在那人尸体下发现的,你府上的印鉴。” 他的人先人一步发现把令牌拿了回来,不然此刻萧云皎怕是出不了宫。 萧云皎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我的印鉴。” 她当初造印鉴的时候不小心在样稿上“长公主”三个字的右下角蹭了个点,十分不起眼之处却被工匠做了出来,平日里在纸上盖印是显不出来的,不过细看上去印鉴上确实有一个凸起的小点。 她将印鉴细微之处指给沈煜舟看,完了还语气平平的评价了一句,“这印鉴仿的已经是非常像了,连细微之处的暗纹也如出一辙,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高手。” 回府后樱草便把牌子交给她了,真的令牌从未离身。再者说仿制令箭乃是死罪,不知谁会如此大胆。 沈煜舟听完后淡淡道:“这印鉴代表着你的身份,不知道在多少地方用过,见过的人也只怕成千上万,想查十分困难。” “我刚刚从陛下那边过来,岳旻山和崔谨已经开始用你不满三年前差点和亲现在要报复这个说法暗示使臣了。” “这些人的目的会是什么?即使本宫真的杀了耶律合,难不成陛下还会让本宫给他偿命不成?”萧云皎不解。 “今日刚传到朝中的消息——云州决堤了。”沈煜舟把这两件事往一处放着想了想,“有人不想你去替陛下巡视云州。” 三年来萧云皎以“游玩”为名,行监察之实,委实让不少人睡不着觉。看来这次他们是想困住她了。 “就为了困住本宫,闹出了两条人命,还差点毒死北疆质子,这些人还真是不择手段。” 想到“自尽”的何莲和今日死去的小太监,萧云皎握紧了拳头,用力的骨节都有些发白。 沈煜舟看到了,不动声色的把她放在八宝格上的雕花食盒拿下来,打开后往她面前推了推。 “别气了,吃块甜的。” 萧云皎拿了块蜜三刀放在口中狠狠咬下去,像是在泄愤一般连吃了两三块。 知道她心情不佳,沈煜舟也没拦着她,只是把壶中清茶往她杯子里续上,往前推了推。 时间把握的分毫不差,茶刚能入口,萧云皎便觉得腻了,顺手拿起喝了两口。 “既然他们这么想困住我,那我就干脆将计就计!” 放下手中的茶盏,萧云皎眼珠一转,探身趴在沈煜舟耳边说了些什么。 虽然知道没人能偷听二人谈话,她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本就娇滴滴的,刻意放轻后更加娇软,吐字间还有一些微弱的热气在沈煜舟耳边划过,像一只毛茸茸的猫不经意用她的尾巴尖蹭了蹭。 很快,萧云皎便说完了自己的想法重新坐好,沈煜舟不动声色的与她有问有答。 只是耳朵有些泛红。 ...... 翌日,辰时将过。 箫云皎方梳妆好,樱草便从外间进来禀告:“公主,康公公来了。” 毫不意外的箫云皎淡淡道:“请他进来吧。” 康公公是看着箫云皎和箫洵光长大的老人了,知道来的是他,箫云皎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底气。 樱草打着帘,康公公半弯着腰给箫云皎见礼,“老奴给长公主请安了。” “公公请起。”箫云皎笑着对出岫道,“快给公公看坐。” “多谢公主。”康公公谢了箫云皎,却并不立刻坐下,反而道,“公主,老奴这次来是宣旨的。” 说着把一直捧在手里的明黄色圣旨双手递给箫云皎,“陛下说了,您无需跪接,瞧瞧便是。” 箫云皎接过来,又让了一次,这次康公公才在出岫搬来的绣蹲上坐了下来。 展开圣旨,箫云皎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将其随手放在一边对康公公问道:“陛下今日在朝上被为难了?” 康公公收了几分笑,“陛下是不太高兴,昨日给北疆王子下毒的事查不下去,几位大人皆把矛头指向公主,陛下实在为难。” “所以,我这算是被禁足了?”箫云皎拨弄了两下桌上的圣旨,声音突然冷了几分,“没有确凿的证据,仅仅因为本宫在那是碰见了北疆王子,便把本宫当疑犯对待了?真是本宫的好弟弟。” 箫云皎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完后干脆把圣旨摔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公主唉。”康公公吓得半死,赶紧起身捡起圣旨,拍了拍上头不存在的灰安放在桌上,“这时候您是跟陛下置什么气啊,陛下也是无奈之举不是?” “无奈到调了两队禁军把本宫围在这公主府里?”箫云皎臭着一张脸,“本宫看他有能耐的很。” 康公公劝道:“陛下也是担心公主安危啊,皇宫里头都能给北疆皇子下毒,陛下放心不过啊。” 萧云皎还是气的不行,“本宫长这么大,父皇母后都没有罚过本宫,我要去见他。” 说着就往外头走,“套车,本宫要进宫。” 康公公一路小跑跟在她后头连声劝着,“公主哎,您饶了老奴吧,这旨意都下了,您要是出去了就是抗旨啊!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陛下想想啊,若是长公主都抗旨不尊,那陛下的威严何在啊?” 听了这话,萧云皎停下了脚步,语气不佳的开了口。 “公公回宫复命吧,还要请您转告陛下,本宫定然会好好思过,不会踏出房门半步的!” 康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苦口婆心的与她说道:“公主放心,外头的禁军,那是给外头看的,您这般聪慧,可千万别钻牛角尖啊。” 送走了康公公,箫云皎又一次屏退了屋里的丫鬟,只叫了江逸珩前来侍候。 樱草和出岫面面相觑,公主不让她们在跟前伺候,她们只得回自己的侧屋里呆着,两人对视的时候脸上皆是写满了担忧—— 还没见过公主发这么大火呢。 江逸珩进了公主寝殿便没有出来过。 从这一刻起,公主府上上下下再没有一人能走进公主的房门。 午膳晚膳公主皆是让人送到门外,江逸珩开门取进去,过段时间再放到门外由丫鬟取走。 樱草和出岫只在门外听了萧云皎让她们听江逸珩的吩咐的命令,也不敢多问。 日落月升,星子渐明,萧云皎房内烛火亮起。 沈煜舟翻窗而入,见到房内对弈的两人愣了一瞬。 萧云皎看他到了,放下手中棋子道:“你可算来了。” 沈煜舟的视线从房内另一人身上收回,转而看向萧云皎,见她神色如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今日倒是把康公公吓了一跳,他回禀陛下的时候我就在一旁,他们这次可当真了。” 萧云皎道:“本就是真的,从小到大谁让我禁足过?” 沈煜舟笑了,“现在就把你救出去行吗?都准备好了吗?” 萧云皎起身张开双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歪着头看他。 “好了。” “不带些人随行吗?”沈煜舟狐疑地看向她,又扫了一眼棋桌上的江逸珩,“云州可不近呢。” 萧云皎伸出手搭在比自己高了不少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有沈侯爷在,我还需要带什么吗?你把我带出去就行。” 还在收拾棋盘的江逸珩眼神一暗,动作慢了片刻。 ...... 云州的河堤是两年前新拨款修了的,就是雨季也不该如此轻易决堤,何况现在只是春日冰雪初融那些涓涓细流。 今日早朝,萧洵光正式派沈煜舟前往云州彻查,萧云皎早就和他商量好要在“禁足”之后把她从公主府里“偷”出去。 果然这人十分守信。 看着眼前挺拔的身影,萧云皎粲然一笑,“出发吧。” 去云州。 ...... /135/135657/32071386.html 第二十章 云州地处东晟东南沿海之地,河流众多,许多村落皆是沿河而聚。 清源县是云州地界最为繁华的一个县城,此次沈煜舟便是要去往此地辖区下的古水村细察堤坝坍塌之事。 马车驶过,车轮扬起一片尘土。 萧云皎裹了好几层棉衣,身上还盖着毯子,缩成一团萎靡的靠在马车一角。 沈煜舟担忧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从车里的木制柜子里取出一包油纸细细包好地盐津梅子。 “吃两颗梅子会好受一些。” 原本去云州从运河走水路会更加舒适,但萧云皎执意微服走陆路前往。 一是走陆路会比走水路快一些,二是水路随行的人较多,不便她隐藏身份。 他们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名护卫,扮作往来的客商,先行乘马车出发。 刚出发的几日倒还平顺,白日赶路,夜间在客栈投宿休息, 直到出发的第六日。 毫无预兆的,萧云皎晕车了。 大夫诊治过后告诉他们这是旅途劳累所致,让萧云皎卧床修养两日喝些汤药。 谁料萧云皎喝了药后便要求继续赶路。 “本就是为了出其不意,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耽搁两日,跟走水路有何区别?” 沈煜舟让她休息,她却干脆自己上了马车,说什么都要走。 就这么硬撑到了云州界内。 走官道进入云州内的第一个县名叫越县,与他们要去的古水村相隔不远。 “这儿有个客栈,咱们先住下,你休息好了再做打算。”沈煜舟扶着萧云皎走下马车,不容分说地把人往客栈里领。 萧云皎还想干脆今日便去古水村,沈煜舟看出了她的心思干脆道:“现在你准备以什么身份去?去了之后用什么理由留在村里?官兵把手着坍塌的堤坝残址,你如何靠近?” “不如先在这里休整一夜,做好了万全准备再行前往。” 他知道萧云皎心里藏着事,几日里都是提着一口气在赶路。现在已经到了云州地界,他不论如何都要让她先休整一番了。否则案子还没解决,人就先倒了。 萧云皎被他说动了,“那便住下吧。” 两人走进客栈大门,热情的小二便迎了上来。 “两位贵客喜乐安康,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店小二迎来送往多年,他见沈煜舟与萧云皎容貌不凡,虽穿着简单,却通身散发着不俗的气派,隐隐约约还有着上位者的威严,便知二人非富即贵,说话也嘴甜了不少。 “两间上房,再给我们的随从找几间挨得近些的客房。”沈煜舟将银钱递给他,“还要麻烦小哥给我们准备些清淡的粥菜送到房间里。” “好嘞。” 小二手脚麻利的带着一行人入住,很快便将吃食送到了二人房内,还不忘给他们准备了洗漱的热水。 萧云皎就着热水略作擦洗,瞬间感觉舒缓了许多。又进了碗温热的白粥,胃里的恶心也消散不少。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沈煜舟这般安排是妥贴的。 这几日她总是想尽快解决云州的事情,早日把那些背后搞鬼的人一网打尽才好,却忘了她本是享乐惯了的,哪里有过连日赶路的辛苦。但她别扭劲一上来好像在跟自己较劲一般硬是挺着到了云州,已然是撑不住了,沈煜舟是看出了自己的疲累才会在这修整。 吃了东西,她的头脑也清楚了许多,想起沈煜舟在客栈外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不全然是托词。 才修正两年的堤坝坍塌,必然有人要坐不住的,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除非亲自去看不能尽知,还是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这么想着,她敲了敲隔壁的门。 沈煜舟开门侧身让她进去,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样?还想吐吗?” 萧云皎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下。 “这几日在车上一直难受没心思想太多,说说明日的打算吧。” 沈煜舟见她精神了许多,才放心道:“古水村决口处由清源县县令派兵看守,说来这清源县令和你还有些渊源。” 萧云皎思索了片刻道:“可是前任吏部侍郎许攸?” “正是,两年前他被崔谨抓了把柄弹劾,险些便要丢了乌纱,还是你抢先一步以他出言不逊为由把他贬到了清源这个富庶之地当知县的。”沈煜舟补充道:“如今他在这里颇有威望,百姓都很信服与他,称他是难得的清官。” “我都不太记得当时为什么要保他了,估计是看崔家人不顺眼吧。”萧云皎仔细想了下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印像。 沈煜舟正准备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护卫的声音。 “少爷,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他打开门,接过护卫手里一大堆包裹严实的东西放在桌上,萧云皎不禁问道:“你买了什么?” 沈煜舟边拆边道:“这次出门太过仓促,许多东西都没准备好,沿途买的也都不尽人意,明日要去古水村了,我叫阿九买了些行头。正好你在这,一块帮我看看。” 萧云皎拿起一件藕色交领短袄撇撇嘴,“我带了衣裳的。” 她出发的时候多少还是收拾出来了两件换洗衣裳。 沈煜舟看她一脸嫌弃,耐心解释道:“古水村边的山上多产药材,明日我们便扮作顺路去古水村收药材的客商,自然不能穿的太过华丽,委屈你了。” 其实萧云皎也没觉得有什么委屈。她从小便未穿过棉布衣裳,今日见这细棉布做出的衣裙还挺稀罕,只是那藕色泛灰一点儿也不好看,她不太喜欢。 沈煜舟又翻出一件鹅黄色绣着兔子图案的坎肩,“把这个穿在外面就好看了。” 萧云皎看着那绣的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不免有了几分兴致。沈煜舟又给她寻了舒服轻便的鹿皮靴和厚实的棉裙,这才觉得不会让这南边的春日冻着她。 他们商量了许久,准备以带着家人寻药的由头进村,先去附近看一看,若是配合得当该是不会引起驻守官兵的怀疑。 商量的差不多了,萧云皎准备回屋,沈煜舟却拦住了她。 “你今晚在这个房间住。” 见她不解,沈煜舟道:“我们换一下房间,出门在外,不得不防。” 此次没有其余女子同行,刚刚上楼时不少人看到他们进了哪间,还是小心为好。 看着沈煜舟出门后,她按照他的叮嘱将门闩顶住,盯着桌上被他叠好的衣服发呆了许久。 翌日。 沈煜舟早早醒来叫了早饭,可左右等不到萧云皎出门—— 明明早上已经听着人醒了的。 他又一次敲了敲隔壁的房门,萧云皎隔着门让他再等一下。 “到底是怎么了?”沈煜舟有几分焦急,害怕她独自在屋里发生什么事情。 “我方便进去吗?” 萧云皎的声音有一些慌乱,“先别进来——呀!” 听着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夹杂着一声小小的惊呼。 沈煜舟立刻耐心尽失,屏退左右,一脚踹开了不怎么结实的房门。 ——然后和顶着一头鸟窝一样头发的萧云皎大眼瞪小眼。 还好他抢在公主发火之前回手关上了房门,才保住了堂堂长公主岌岌可危的面子。 “谁让你进来的!”萧云皎气呼呼的把刚从地上捡起来的梳子往桌上一扔。 沈煜舟忍着笑走到她身后,“我听见你喊了一声,怕你出什么事了。” 这几天萧云皎都很能吃苦的夜夜和衣而眠,钗环都没怎么动过,洗漱也是将就的不能再将就。昨夜实在忍耐不住宽了衣衫好好睡了一觉,醒来便觉得发髻快要散个彻底。 她想着重新梳理起来,谁知从没做过这些事的她连头上的青丝都理不好,半天都没挽出来一个像样的发髻不说,还把头发搞得一团糟。 沈煜舟看着从没见过的萧云皎,忍不住低头无声笑了一下,不敢让她发觉赶忙收起了笑容道;“我帮你。” 拿起檀香木梳,他伸手拢起一束发丝,细心的把被她自己弄的毛毛躁躁的地方梳理通顺。 微凉的发丝在他的指节中滑过,带起一些不易察觉的酥痒。 沈煜舟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唯恐弄疼了她,待将她又黑又长,绸缎一般的发梳理整齐时,已然出了一层薄汗。 拿起发带,他两三下便在她脑后系了一个牢固的结。 发尾从她颈后细嫩的皮肤上滑过,萧云皎不由得往前缩了缩。 “看看,是不是不乱了。” 沈煜舟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从颈后唤回,萧云皎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丝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确实一丝不苟,可是—— “你给我梳男子的发式做什么?” 空气静默了片刻,沈煜舟有些僵硬的低下头和镜中她的目光对视,“女子的发式......我不会梳。” 萧云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道:“你自己去古水村吧,我不想出门了。” 自知理亏的沈煜舟摸摸鼻子,“我去请掌柜的娘子来帮你梳好不好?一定让你漂漂亮亮的出门。” 掌柜娘子是个热心肠,见萧云皎生的好看给她梳了如今云州最时兴的海棠髻,一面还不住夸着沈煜舟对她上心。 “小娘子有福气,你这兄长多疼爱你啊,刚刚还出去给你买了城里最好的胭脂水粉,别跟他置气了。” 她看得分明,这哪里是兄妹二人,分明是羞于开口的一对儿。 萧云皎看她对自己热心肠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冷着脸,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直到吃罢午饭,他们方离开了客栈。 待他们走远,掌柜才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柜台里忙活的娘子,“你刚刚跟那贵人说什么了那么半天?他怎么多给了咱们这么多银子啊?不是看上他了吧?” 掌柜娘子白了他一眼,“人家问我怎么给小娘子梳头呢,你看看人家,生意做的大不说,还如此疼爱自己的心上人,再看看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掌柜的自知理亏,给自家娘子赔了好些个不是,没好意思把心里话说出来。 那位小娘子好似天仙下凡一般,换了谁不心生怜爱啊! /135/135657/320754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