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情仇》 第一章 玄武门之殤 咻!一枝冷箭,发自秦王李世民,直直射入了太子李建成的咽喉,从此揭开了玄武门之变血腥的序幕。那是大唐武德九年阴历六月初四(西元626年七月二日)。 两个多月以后,唐高祖退位了。李世民一旦如愿登基,年号暂未改变,就先册封他的正妃为长孙皇后,也给姬妾们高低不等的后宫名号。这些妃嬪包括前朝隋煬帝的次女,封为杨淑妃。 杨淑妃才受封,就被皇帝派了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去说服她的堂妹杨洛湄也入后宫。 本来,皇帝若看上领土之内任何一名女子,只消下旨召她入宫,并不需要她本人同意。然而,李世民对新寡的洛湄特别礼遇,因为,洛湄的亡夫是他弟弟李元吉,惨死于他发动的玄武门之变。 为了斩草除根,玄武门兵变之后,当上太子的李世民把哥哥太子建成,以及弟弟齐王元吉的儿子们也全都杀了。不过,他留着所有的女眷,只是把元吉的王府送给了功臣尉迟恭,而派兵强行将元吉的妻妾以及年幼的女儿们都送入皇宫,住进了皇宫内一个偏僻的院落。然后,李世民数度前往探望。洛湄都躲在卧房内,避不见面。 当杨淑妃终于见到了玄武门之变以后的洛湄,发现一身縞素的洛湄神思恍惚。然而,渺茫的眼神反而显得她一双杏仁形大眼睛如同寒雾笼烟的秋波,更加动人心魄。洛湄从小就是出名的美人胚子。这一年她虚岁二十三,还不到所谓的花信之年,尚属青春年华。浓黑的发髻对比出她的素顏更加白净,后宫妃嬪们涂脂抹粉,都涂抹不出如此柔润的顏色。 淑妃也有一双大眼睛,长得跟洛湄有几分相似,只是嘴型稍嫌宽了一点,而且有个平下巴,脸型像是后世所知的英文字母u,不如洛湄的瓜子脸合乎古典美标准。淑妃自知容貌略逊洛湄一筹,也了解李世民既然登上了帝位,就一定要把天下最美丽的女人都收归己有,这是无论她与世民曾有过多少恩爱,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当淑妃坐在洛湄住处的小厅堂内,说明来意,茶几另一边的洛湄一听就摇头。 淑妃早料到洛湄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晓得自己不能轻易放弃,就接下去劝道:“洛湄,你还年轻,迟早是要再嫁---” “再嫁,也不能嫁给杀死元吉的凶手!”洛湄立刻打断了淑妃的话语,神情坚决。 的确,虽然唐朝远在宋朝理学家推行片面贞操的礼教之前,唐朝妇女丧夫之后再嫁乃是理所当然,但是无论什么时代,杀夫夺妻都不但非法,也违反情理,更遑论要说动未亡人自愿接受。洛湄满心狂怒,只觉得这比杀了她更加残忍! “况且,他连元吉的儿子都不放过!”洛湄气得从红木椅子上猛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齿表达愤恨,又含着痛苦闭上双眼,哀叹道:“五个活泼的小男孩,最小的还没断奶---” “那五个男孩都是庶出,并非你亲生———”淑妃囁嚅着说道。她自己也明白这么说不太道德,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能够宽解洛湄。 “是啊!”洛湄自我嘲讽道:“我还真该感谢上苍,赐给我这习惯性流產的毛病,不然,我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的儿子被诛杀!” 见淑妃无言以对,洛湄又接着发洩:“我是那五个男孩的嫡母,他们就等于是我的儿子。我每晚做梦,都梦见他们在哭,也梦见元吉,恨恨告诉我他死不瞑目---” 洛湄说不下去,泣不成声。淑妃于是也站起身来,伸手过去揽住洛湄,让洛湄伏在她肩头哭泣。 “他们男人为何要拼得你死我活,我们女人实在想不通,也管不了!”淑妃悠悠叹道:“皇上说,如果他不杀大哥四弟,他们就会杀他!他说他是逼于无奈,我还能说什么?看你这样,做姐姐的真是心疼!从小我们堂姐妹俩要好,因此我想,他要你入宫也好,我们俩有伴。你就当是给姐姐做伴,答应了吧!不然,皇上也不可能让你嫁给别人。你孤零零的,多苦!” “我寧可一辈子不再嫁,也不要做凶手的女人!”洛湄含恨发誓,又愤慨直言道:“二堂姐,我真不敢相信,他会叫你来做说客!当初你以公主之尊,嫁给他作侧室,还不够委屈?他还要委屈你来做这种差事?” 洛湄提起的往事,令淑妃不得不回想到将近九年前的冬天,自己有一天溜出大隋宫殿去赏雪,在郊外巧遇李世民的情景。两人私下交往之后,世民信誓旦旦,声称自己虽有原配,却最爱慕如意公主,绝对会一辈子把公主放在心目中第一位... 驀然间,淑妃感到心中一阵刺痛,却强自忍着,以撑起自己的面子。她淡然说道:“我出嫁的时候,父皇已经在江都被遥尊为太上皇,代王虽被立为皇帝,但没有实权。换句话说,那时候大隋气数将尽,我这个公主已经变成假的了,而他即将成为新朝皇子,我嫁给他作侧室,并不算是真委屈。” 这番辩解听到洛湄耳中,听得出是淑妃因为受了刺激,而故作无所谓,洛湄不禁后悔自己只顾洩恨,忘了顾虑二堂姐的感受。于是,洛湄沉默了下来。 淑妃趁为李世民美言道:“如今他成了皇上,不管他在外面多威风,对他的女人,他还是一样温柔。别说他从来不会动粗,甚至他比一般男人还会让着女人、讨好女人!这一点,姐姐可以向你保证!” “二堂姐,”洛湄为了弥补方才失言,以特别尊重的语气说道:“亲友们都知道,你是他的妻妾之中最受宠的一个。你秀外慧中,当然值得他这般宠爱!他有了你,实在不该再找别的女人,不管是洛湄也好,别人也好,都不该找!他的姬妾已经够多了!” 这些话,洛湄自认说得还算得体,想不到,淑妃听来,虽然没有方才那么刺伤,却还是觉得被戳到了一下,非要护短不可。于是,淑妃提醒道:“皇帝有三宫六院,人数不够就太空了,不怪他登基之后要多纳几个妃嬪。倘若以他登基之前来说,其实,他的姬妾数目不如四弟。” 话一出口,淑妃就有点懊悔———不该在洛湄悼亡的时候雪上加霜,可是,一开始是洛湄先挑衅啊! 洛湄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暗讽,却不太在意,反而坦然说道:“元吉的姬妾,大多数来自婚前,都是王府的婢女出身。至于婚后,他只接受了父皇御赐的几名姬妾,并没有主动去外面找过女人。况且,元吉特别喜欢小孩,而我偏偏有习惯性流產的毛病。结婚将近五年之内,怀过三胎都流掉了。因此,他跟姬妾们开枝散叶,洛湄都很谅解。” “你既能谅解元吉多纳姬妾,姐姐自然也能接受皇上多纳妃嬪,你就不用为姐姐打抱不平了!”淑妃立即回应道。 不,这不一样!洛湄想说,却不敢开口,只怕又说错话伤到二堂姐。她咽下去的话是:元吉姬妾再多,都没把她们任何一个放在心上,心中只有洛湄一人,可是,他二哥不是那样单纯的男人! 儘管洛湄并未说出口,淑妃却感觉得出堂妹要说什么。其实,淑妃自己也很清楚,李世民要女人,从不只要她们的人,也要她们的心,于是,他对他的每个女人都体贴备至,以致对女方而言,即使只跟另外一个女人共事李世民,都会比跟另外十个女人共事李元吉还要容易妒念丛生、妒火中烧,而饱受心灵折磨。何况事实上,世民的姬妾数目虽不如元吉所纳,也不算少。 世民原本保证,只要娶到大隋的如意公主,就心满意足,不再多纳妾。后来,他却又纳了好些姬妾,每纳一个都说是立了战功,父亲赐给他的,不得不收,让人听了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反正嫁都已经嫁了,孩子也生了,只有认了! 念及此处,淑妃感慨良多,而发自内心感叹道:“说实在的,皇上就算目前在后妃之中最宠我,我并不敢奢望这能维持多久。后宫随时会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进来。他一登基,我就看开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好好养育两个儿子,将来不管皇上怎样,我都有依靠。你呢,也该想办法把习惯性流產的毛病治好。女人总不能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也是姐姐苦劝你答应皇上的原因。你若怀了龙种,皇上不会像元吉那样年轻不懂事,一定会设法请御医帮你保胎!” “请二堂姐别再说了!”洛湄抗议道:“对不起,洛湄无意顶撞姐姐,只是真的听不下去!洛湄永远无法忘记,元吉是被他二哥谋害。虽然,弱女子报不了杀夫之仇,至少也得做到不失身于杀夫仇人!这不是一时气话。洛湄寧可孤独终身,也不会改变心意。请二堂姐换个话题吧!” “唉!好吧!”淑妃摇头叹道:“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个性我很了解。看来,话只能说到此为止。皇上还在等我的消息,我就不多坐了!” 洛湄送淑妃到前院的月洞门口。等在门外的太监们立刻依淑妃的吩咐起轿。然后,淑妃坐在轿子上,一路苦思:待会要怎样回皇上的话才好? 作者註:这部小说将固定于台湾的每週二、週四,亦即美国的週一、週三连载。 第二章 淑妃知君心 大唐皇帝李世民坐在杨淑妃的寝宫厅堂之内等淑妃。他一手拿着一卷书,却看不进去,不时抬起头,向门外张望。他的浓黑双眉微蹙,细长眼睛不自觉流露出了患得患失的渴望。这时候,他就是算虚岁也还不到而立之年,看起来却像已从青年进入壮年。身经百战使得他英俊的长方脸龎带有风霜。 淑妃终于回来了。李世民一听到太监通报,就从厅堂的上座一跃而起。他的体型高大壮硕,却不受体重限制,身手矫捷,一下子就迎到了门口。淑妃正要屈身行礼,已被他双手拉了起来。 “爱妃免礼!”李世民急速说道,又急切问道:“你堂妹,她怎么说?” 看他急成那个样子,淑妃难免觉得有点受伤,但当然不能发作出来。于是,她仅仅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回皇上,臣妾尽了力,可是很抱歉,没能帮皇上把事情办成。” 李世民松开了淑妃的双手,深深蹙起浓眉,问道:“她为什么不肯?” “她---”淑妃儘管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反覆琢磨了要怎么回话,却还是碍难啟口,吞吞吐吐答道:“她还在为元吉,还有那五个男孩伤心。” “那五个男孩又不是她亲生!”李世民立刻喊冤似的叫道。 “是!这一点,臣妾也对洛湄说了。”淑妃小声解释道:“可是洛湄她说,她是嫡母,那五个男孩等于就是她的儿子。” “想不到,她把元吉正妻的地位看得那么重!”李世民忿忿然哼道:“元吉有那么多姬妾,哪一点值得她这样守着?” 对于这个敏感话题,淑妃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有保持缄默。 李世民看淑妃柔顺的模样,忽然想到了自己派淑妃去做这种说客,真是难为了她,虽然不成,也不该拿她出气,就改以温和的语气说道:“算了!她想不通就算了!你愿意为朕跑这一趟,朕还是很感谢。像你这样雍容大度的女人,真是难得!” “多谢皇上夸奖!臣妾不敢当!”淑妃连忙谦逊道,心中总算好过了一些。 “别说不敢当!朕能拥有你这样德容兼备的女人,真是朕的福气!”李世民说着,就顺手把淑妃拥入怀中,抚摸她的发髻与颈项,又低声说道:“其实,朕本来是想立你为后。说来,你是前朝公主,朕的女人之中,以你出身最为高贵。可是,无忧是长孙无忌的妹妹,眾臣都说她才是朕的原配。为了要让长孙无忌等人全心全意为朕效命,朕不得不委屈了你!” “皇上别这样说!”淑妃咽下了自己的满腔幽怨,以理性的语气回道:“眾臣主张依据先来后到,并没有错,而皇上需要他们效忠,以安天下,当然需要听取他们的意见。何况,长孙皇后贤德乃是眾所周知,确实足以母仪天下!” “她的确贤德,不过,比不上你德容兼备。”李世民对着淑妃耳畔,悄声耳语道:“朕永远会记得,当年初见,大隋的如意公主有多么令人惊艷!不管朕立了谁作皇后,不管朕一辈子有多少女人,你在朕心目中,永远有最特殊的地位。” 这番甜言蜜语进入淑妃耳中,自然使她心情好转许多。然而,她也记得李世民以前发过而没有遵守的誓言,因此不敢太当真。 李世民见淑妃不语,又接下去强调:“朕说的是真心话!你若不信,只要想想,为何朕给你生的两个儿子取名,都从心字旁?” 一听皇帝提起儿子,淑妃不禁微笑起来。她心想:就算男人靠不住,儿子总靠得住!毕竟,男人一旦发了,要找多少女人,拦也拦不住,但是儿子只能有这一个母亲! 淑妃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皇帝怀中抬起头来,含笑问道:“提起儿子,他们人呢?方才臣妾不在,他们可还听话?” “你放心!他们很乖!朕叫保姆带他们去御花园玩了。”李世民也含笑回答:“方才恪儿拿了他的习字作业给朕看,朕真不敢相信,他小小年纪,字写得那么漂亮!他还背孝经给朕听,背得滚瓜烂熟!这孩子真是聪明早慧,比承乾强多了!承乾比恪儿大了好几个月,读书写字却都不如恪儿!” 淑妃听李世民夸讚她最引以为豪的恪儿,忍不住笑逐顏开,嘴上却故意为承乾辩解道:“有些孩子开窍晚,将来还是可以大器晚成。况且,承乾是皇上的嫡长子,皇上已经为他延揽了名师,只要名师多加教导,久而久之,一定会琢成美玉!” “朕打算明年让承乾、宽儿、恪儿三个同年的皇子同窗读书!”李世民立即声明:“你放心,在孩子们的教育上,朕绝对不会厚此薄彼,嫡子庶子都一样!再说,若论偏心,朕其实最喜欢恪儿。朕的儿子之中,就是恪儿长得最像朕!” 这番话使淑妃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不管皇帝还保留了几分当年的热情,或者还能够维持多久的恩宠,只要他疼爱恪儿就好!虽然,以目前情况看来,长孙无忌等权臣绝对不可能让皇上册立恪儿为太子,但是只要太子之位空缺,将来也许时局改变,恪儿说不定还有机会! 虽然淑妃没有接腔,李世民却感觉得出她在想什么,也有意要讨她欢心。于是,李世民温言软语说道:“朕一登基,眾臣就建议朕早立太子,让皇子们从小养成尊重太子的习惯,长大了才不至于争位,但是朕一直迟疑未决,就是因为心中最喜爱恪儿。如果现在立太子,只可能立承乾。朕为了恪儿,就告诉眾臣,朕决定要御驾亲征东突厥,因此立太子之事,得等朕从战场回来之后再议。朕是想,到时候再想别的理由来拖延,最好能够拖到皇子们长大一些,再立其中最贤能的一个。” “皇上说得有理!”淑妃赶紧趁机说道:“立储君本应立贤。皇上自己也并非嫡长子!最好能多等几年,看皇子们的表现,倒不见得是为了恪儿,最重要的,应是要为大唐江山选择最好的继承者。何况,皇上春秋正盛,立储实在不急!” “嗯!”李世民点头赞道:“你说得太好了!淑妃,朕封你为淑妃,就是最欣赏你的贤淑啊!你不只是朕心爱的女人,还是朕的知己。”他这么说着,却松手放开了对淑妃的拥抱。 “臣妾多谢皇上不弃!”淑妃一离开皇帝的怀抱,就向他行了个屈身礼,来答谢他的称讚。 “你既是朕的知己,朕现在心中最想要什么,想必也是你最了解吧?”李世民微笑着问道。 “皇上是说---洛湄?”淑妃起先没想到皇帝绕了半天圈子,还是绕回洛湄身上!但再想一想,就觉得不该太意外,应当早知道这就是李世民的个性---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他必定千方百计弄到手,不达目的,决不甘休。 “朕三天以后就要领兵出发了!”李世民以略带感慨的声调叹道:“皇帝也是血肉之躯,并非刀枪不入。万一,朕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会遗憾此生之中,竟然被一个女人拒绝过!” “皇上请别多虑!皇上是天命所归,一定会很快凯旋回京!”淑妃立即开解道,接着又说:“至于洛湄,臣妾明天会再去劝她一次。” “好!”李世民点点头,郑重说道:“明天你告诉她,朕马上就要御驾亲征,不急着纳她入后宫,可是一定要她赏脸,在朕出发之前,到御书房陪朕喝一杯茶。她要是对朕有什么记恨,想要发洩,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发洩!无论她说什么,朕都不会治她的罪。还有,你要对她说,朕保证,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朕不会碰她一根汗毛。君无戏言!” “是!臣妾遵旨!”淑妃立刻表示遵命。 李世民露出了一付志在必得的笑容。然后,他就转移话题,再也一字不提洛湄。他留在淑妃的寝宫,与淑妃以及两个年幼的儿子同进晚膳。这一夜就由淑妃侍寝。 淑妃生了两个儿子以后,身材无法完全復原,小腹略有一丁点微凸,亲自哺过乳的胸部也稍有轻微下垂。因此,每当李世民对她不如从前的体型依然显示出不亚于当初的热情,她总会暗自庆幸。 原来,由于李世民生性热爱征服,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体在他眼中,就像是他攻占的土地,会让他越看越得意。只要產后没有完全走样,女人稍显母性的体态反而可以带给李世民一种类似成就感的满足。 至于產道难免的松弛,李世民自有办法用某些有利于收紧的姿势来弥补。因此,李世民与淑妃之间,在相处八年、生育二胎以后,仍有畅快的云雨。 鱼水欢情过后,李世民很快睡着了。然而,淑妃仰卧在他身旁,仰望着床帐的顶端,却许久无法入眠。一方面,她想到了皇上对洛湄,显然比当初追求她还要煞费心思,就难以抹掉心底冒出来的嫉妒;另一方面,她又回过头来思量:洛湄既有习惯性流產的毛病,那么不管将来皇上怎么宠她,也不会对恪儿造成任何威胁。说不定,洛湄还可以帮忙多吹吹耳边风,使皇上将来立恪儿为太子!父皇丢掉的江山,实在该有一天归于他的外孙才对啊! 正当淑妃这么想着,李世民忽然在梦中大叫:“娘!原谅孩儿!孩儿真的是不得已!娘!” 淑妃赶紧推一推李世民,轻喊:“皇上!醒一醒!皇上!” 李世民猛然醒来,睁开眼睛看见淑妃,就一把抱住了她,满怀悲痛说道:“朕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母后,她责怪朕杀了大哥四弟!她不肯原谅朕!” 淑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只能伸手轻轻拍抚李世民厚实的背脊,同时听李世民断断续续讲述他方才的梦境... 作者註:不好意思昨天临时出了急事,因此本章晚了一天推出。以后还是会尽量在台湾的週二与週四(美国的週一与週三)更新。 第三章 梦中母痛责 早在唐朝建立之前,李世民的母亲竇氏就去世了。那年竇氏虚岁四十五岁,两鬓微霜、稍有眼袋、下巴略松,但大致上风韵犹存。 当竇氏出现于李世民的梦中,依然是十三年前留给少年李世民的最后印象,一付中年贵妇的模样,而世民自己多经歷了十三年岁月,以至于感觉两人的年龄差距拉近,几乎不够做母子了。儘管如此,李世民见到母亲,仍像过去一样满怀孺慕之情。 虽然竇氏被唐高祖李渊追封为太穆皇后,但实际上并没有当过一天皇后。李世民从不曾当面喊过她一声母后,因此在梦中不期而遇,脱口喊出的还是一声:“娘!” 竇氏听到了这声呼唤,却显出了一脸怒气,使李世民望而生畏。 “你别喊我娘!你这个不肖子!”竇氏破口大骂:“你与建成,元吉都是娘亲生,一母同胞,你居然下得了毒手!你太狠了!我没有你这样人面兽心的儿子!” “母后!请息怒啊!母后!”李世民一改喊母后,就扑通跪下,哀求道:“母后在天之灵一定知道,大哥四弟对儿臣苦苦相逼,而且,是他们先设计谋害儿臣的!就在玄武门兵变之前几天,大哥在东宫设宴,儿臣只不过多喝了几杯,回家就吐血,一定是大哥下的毒!” “不!”竇氏摇头,冷笑道:“你别以为,你这点伎俩骗得了从小把你养大的生母!建成若真要毒害你,绝对不会选在他自己的东宫下毒。何况,建成宅心仁厚,根本狠不下心杀你。那一点毒,恐怕是你自己的苦肉计,想要栽赃建成吧!如果真是致命的毒,解了毒也会元气大伤,需要休养,哪有力气不出几天就领兵上玄武门?还能一箭射死建成!” 竇氏说到此处,声音颤抖起来,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够接下去含悲质问:“你可知道,娘在天上,亲眼看见你的箭射穿建成的喉咙,娘的心有多痛?有多痛?” “娘!”李世民仍跪在地上,却仰起头,愤然喊道:“娘就只会为大哥心痛!娘跟父皇一样,都偏心大哥!为什么不管世民做了多少大事,成了多少大功,立了多少大业,在爹娘眼中就是不如大哥?难道就只因为他是长子,世民就得永远活在他的阴影底下?你们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竇氏被次子的心声震慑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一个出发点。她思索了一下,才喟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爹娘并没有偏袒你大哥,只不过依循传统,重视他的嫡长子身份而已。是你想偏了,而且太偏激了!” “世民并没有想偏,世民说的都是事实!从小就是如此!”李世民不服气,开始擧例:“世民十岁那年,就已经力大无穷了,跟二十岁的大哥一样拉弓射箭,而且比大哥更精于箭法,百发百中,可是,爹得到御赐的镀金寳弓,却马上就送给了大哥。世民请求娘去向大哥把寳弓要过来,娘也不肯!” 李世民说着,眼前就浮现出了虚岁十岁而超龄高壮的自己,拉着母亲的手,硬要拉母亲去找大哥要寳弓。母亲直摇头,并且责怪道:“你这孩子閙什么呢?你还小,要那么大一把弓做什么?御赐寳弓当然该给大哥!” 他唤起了母亲同样的回忆。竇氏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悽然问道:“你记那一把弓的恨,竟然记了这么多年?所以你拉弓一箭射死大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迟疑,是不是?你恨你大哥,恨了很多年了,是不是?” “是爹娘逼我恨他!尤其是爹!”李世民跪着嘶喊:“从小到大,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给大哥,没有一样给我!爹娘有没有想过,四兄弟之中,早夭的三弟不算,剩下三人,最优秀的是我!最上进的是我!主导太原起事,把爹送上皇帝寳座的也是我!为什么不只是爹娘最珍贵的东西都给大哥,就连我出生入死,亲手打下来的江山也要给他?就只因为他比我早生?不!这不是天理!最起码,我打的江山应当归我!” “大唐开国,你的确战功最高,但是建成并非没打过仗。他也打过一些胜仗。”竇氏辩驳道。 “他封了太子之后,就几乎没再打过仗了!”李世民反唇相讥:“父皇总把他留在京城,唯恐他有任何闪失,不让他去冒险。凡是危险的战事都派我去———我的命就不是命?我就活该要为大唐卖命,战死疆场也不足惜,而他就应该坐享其成?” “就算你爹有欠公允,害你不再把大哥当大哥,只把他当仇人吧!可是你杀的不止他一人!”竇氏咬牙切齿骂道:“你还杀了元吉!甚至连建成元吉两人的儿子都不放过!” “提到元吉,娘只怪我不念手足之情,怎么不说元吉呢?”李世民大声反驳道:“元吉眼中只有大哥一个哥哥,根本没有我这个二哥!他想为大哥除掉我,已经很久了!如果我在玄武门留他一条命,他一定会要为大哥復仇!” “你就是心虚,才会怕人復仇!”竇氏悽厉喊道:“你比杨广还狠!杨广起码还没有杀掉杨勇所有的儿子!你杀了爹娘的十个孙子,也就是杀了李家的十个后代,你何以面对李家的列祖列宗?不管你怎么自圆其说,我都不会原谅你!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了!将来有一天,你到阴间来,不但没有兄弟,也没有母亲!” “不!娘!您不能这么狠心!您不能不要世民!”李世民悲痛得哭出声来。 “最狠心的是你!”竇氏恨恨撂下了这句话,就决绝转身离去。 跪着的李世民伸手去拉母亲的裙角,却没拉住,徒然使自己滑倒在地。眼看竇氏就要在他面前消失了,他急切大喊:“娘!不要走!娘!原谅孩儿!孩儿真的是不得已!娘!” 李世民回想梦境的结局,泪流满面。淑妃默默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条汗巾,为他拭泪。 “淑妃,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太心狠手辣?”李世民黯然问道。 淑妃欲言又止,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妥当。 “你有什么想法,儘管说!朕都不会怪你。”李世民鼓励道:“这些年,朕一直把你当作红粉知己,对你无话不谈。希望你也对朕讲真话!” “好!”淑妃爽快答道:“既然皇上不介意,臣妾就直说了。玄武门兵变以前,秦王的妻妾之中,只有当时的秦王正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一人知情。假如臣妾早知道有此谋划,一定会尽全力劝阻皇上!只可惜如今这样说,为时已晚,也许不如不说了。” “不!朕还是要你说,为何你若是早知情,会竭力劝阻?”李世民认真问道。 “因为,臣妾的父亲做过类似的事情,而臣妾看到了他后来的悲剧。”淑妃怀着无限感伤答道:“先父的才能确实在先大伯之上,就像皇上军功远高于大哥一样,可是,先父杀了先大伯,留下骂名,也给后来起兵之人推翻他的藉口。因此,臣妾为免夫君重蹈先父的復辙,倘若事先知情,一定会费尽唇舌,主张不要动武。不过,事已至此,臣妾就无须太强调兵变的害处了。唯今之计,最重要的是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李世民怔怔问道。 “是!”淑妃点头答道:“一旦羊跑了,追不回来,就像人死不能復生。皇上不可能让死去的大哥四弟还魂。不过,把羊圈的围栏补好,至少关得住以后的羊。皇上现在不能往回看,只能往前看了!先父一生错就错在没有自省,以为一切都能凭武力解决,结果落下暴君的形象,把他的功业全都掩盖了,甚至惨遭部下弒杀!皇上一定要引先父为殷鉴,採取不同的做法!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但是从今以后,皇上不能再仰仗武力,而要以仁孝治天下,尽一切努力来做一位明君!”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李世民表示同意,又问:“依你看,朕该如何做一位明君?” “治国的大事,臣妾不是很懂,但好在皇上有能臣辅佐,也不需要臣妾操心。”淑妃委婉说道:“臣妾现在要提的,只是一件小事,就是皇上对大哥四弟留下的女眷,必定要特别善待!尤其对大哥四弟的女儿,皇上最好要给予公主等级的待遇!这是皇上对大哥四弟唯一能做的补偿,也是皇上以德服人的开始。” 李世民深深点头。然而,他此刻想的却不是要如何恩待他的侄女们。听淑妃提起大哥四弟的女眷,第一个浮现于他脑海的,就是洛湄。他生性喜欢挑战,不但打仗的时候身先士卒,专往险境奔去,而且对女人,也是越难得到的,他就越想要。洛湄既是他所遇见过唯一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女人,自然就最令他朝思暮想。 以德服人...李世民暗自想道:要怎样以仁德之道来征服洛湄的心? 第四章 新寡拒入宫 当洛湄一身孝服,出现于抬轿的太监们面前,他们全都吓了一跳。 “海,海陵郡王妃娘娘,”领头的太监吞吞吐吐说道:“郡王爷去世已超过四十九天,娘娘应可除孝。再说,即使娘娘不除孝,前去面圣,也得在孝服外面加件披风———” “不!”洛湄轻声却坚定答道:“本王妃就这样去。不然,本王妃就不去了。” 太监们知道,倘若接不到海陵郡王妃,皇上一定会怪罪,恐怕还不如让她穿孝服去。衡量之下,他们无奈,只好让洛湄就这么上轿。 御书房内外的太监们看到洛湄身穿孝服,也全都目瞪口呆。甚至坐在案前等候的李世民,也微微吃了一惊。同时,他发现,一身縞素倒是更显得洛湄清丽脱俗,而且,洛湄虽然天生骨架子窄,最近又消瘦了一些,孝服宽松,却不掩身材凹凸有致的女性曲线。 他对进来通报的太监点了点头,又挥手命令道:“你们全都退下!” 当御书房内侍立的几个太监躬身退了出去,洛湄款款走了进来。她走到了御案前几尺的地方,停下脚步,但没有行礼请安,只垂下浓密的眼睫,默默站着。 李世民不但不责怪洛湄失礼,反而微笑道:“你终于肯见朕了!” “是,”洛湄这才略微屈身,说了一声:“洛湄见过堂姐夫!” “你叫朕堂姐夫?”李世民蹙起了浓眉,闷声问道。 “因为不能再叫二哥了。”洛湄平静答道:“本来,洛湄跟着元吉,叫惯了二哥,但现在,元吉泉下有知,只怕不会愿意。因此,洛湄只能依照自己这边的亲属称谓,称呼堂姐夫。” “你故意不叫朕皇上,也是跟着元吉,认为只有大哥才有资格坐这个位子,是吧?”李世民压抑着满腔怒气,冷笑道。 “任何人只要当上皇帝,自有万民高呼万岁。洛湄如何认为,并不重要。洛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弱女子。”洛湄淡然答道。 “不!你不是无足轻重!朕在乎你的想法!”李世民激动得拍桌子,站起身来,喊道:“你要知道,大哥、元吉两人逼得朕无路可走!如果两年前,父皇实践诺言,在朕平定杨文干之后就换太子,朕绝对不会对亲兄弟下手!” “请堂姐夫留着这番辩解,说给史官听吧!”洛湄无动于衷,漠然说道:“洛湄今天来,不是来听那场惨祸的因由,而是有一事相求。” 李世民虽然恼怒洛湄不听他的自我辩护,却不想发作,就问道:“你所求何事?但说无妨。” “请恩准洛湄出宫,为元吉守墓!”洛湄说着,就扑通跪了下来。 “你———”李世民又惊又气,差点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才含怒质问道:“你为何要去为元吉守墓?他有那么多姬妾,哪一点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还要为他埋葬你的青春?” “假如,元吉是战亡,或者病逝,洛湄也许不会要去为他守墓。”洛湄依然跪着,坦白解释道:“但是,元吉与儿子皆被谋杀,洛湄一介弱女子,报不了杀夫杀子之仇,只能去为元吉守墓,略作补偿,否则于心难安。” “天下居然有你这种傻女人!”李世民忍无可忍,大声叫道:“什么叫做于心难安?朕要是像你这样妇人之仁,哪还能上战场?哪能建立得起大唐?告诉你,识时务者为俊杰!魏徵本来在大哥门下,还曾经建议大哥把朕除掉,可是朕既往不究,他就宣誓效忠于朕!他既能做朕的臣子,你也能做朕的妃子!” “不!”洛湄连连摇头,缓缓说道:“魏徵是魏徵,杨洛湄是杨洛湄,人各有志。” “洛湄!”李世民喊出了这个最牵动他心灵的名字,同时绕过御案,走到洛湄面前,双手搭住她纤窄的双肩,俯身凝望跪着的她,满怀柔情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你不知道,你让朕多心疼!” 任何女人听到至高权威的男人说出无比温柔的情话,都会融化。洛湄也是一个女人,难免心中一动,但她怎么也不能忘记,眼前的皇帝是个弒兄杀弟屠侄的冷血凶手!矛盾的情緖在她胸腔中起伏,使她一时之间再也开不了口。 李世民见洛湄的态度有点软化,就打铁趁热,一边松手放开她的肩膀,直起身来,一边仰起脸,悠然叹道:“其实,你原本不该嫁给元吉!从一开始,你就该是属于我的!”他提起过去的时候,自称竟然没有用“朕”,而用了家常口语的“我”。 洛湄听了,不禁讶然抬眼,望向李世民。 “十一年前,我就见过你。”李世民低声说道。 李世民见洛湄虽然不语,神情却流露出她懂了这句话。这使得李世民微微一笑,伸双手把跪着的洛湄拉起来。洛湄一站起来,就轻轻抽出了自己的双手。李世民并没有硬拉住她,任由她抽离。然后,李世民望着洛湄,开始畅谈往事... 那是隋朝大业十一年(西元615年),李世民只是个虚岁十八的少男,却已经从军,也已有妻室。那年仲秋,大隋皇帝北巡塞外,被突厥人围困在雁门城。当时城内总共有军民十五万人,粮食只够支持二十天。突厥兵攻城非常凶猛,城内的军队根本无法突围,只好悄悄将一些勤王詔书写在布帛上,再绑在木条上,或者直接刻在小片木板上,扔进汾河去,顺流而下,希望能引来援军。结果,真的有军队看到勤王詔书而前往。李世民投効了这批部队,成为云定兴将军的部属。 由于援军人少,硬拼并无胜算,李世民献计,暂时与突厥军队保持距离,让突厥兵看不清楚隋军究竟有多少人。接下来,隋军虚张声势,白天多举旗帜,晚上不停敲鼓,使突厥人误以为援军很多,而不敢轻擧妄动。此计生效,突厥果然退兵。皇帝驾返东都,一回到洛阳就论功行赏,发现说起来还是他表侄的李世民功劳最大,自然发给世民最丰厚的赏金,此外也在东都的显仁宫赐宴。 那天中午的庆功宴过后,世民请求皇帝让他单独去逛逛东都的西苑。那是比东都显仁宫内御花园更大的皇家园林。他早听说过大隋皇室搜遍海内奇花异树、珍禽怪兽来充实西苑,很想去见识见识。皇帝当然应允。 当世民踏进了西苑,首先吸引他目光的是一个水面辽阔的人工湖,还有湖上三座高耸假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山上都有凤阁龙楼、玉树琼枝,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宛若仙境。 同时,世民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甜香,来自湖畔一片桂树林,其中有金桂也有银桂,都是整树开满了繁密的金黄或银白色小花。在这秋冬之交的时节,洛阳别处的桂花差不多都在凋零,唯有西苑採取以帛布缠树等等特殊保温措施,桂花季特别长,也就特别令人感到珍贵。世民自然而然走向那一片金银叠浪的花海。 就在此时此刻,世民看见桂树林中有一架鞦韆,上面坐着一个女孩,在荡鞦韆,旁边侍立着两个宫女。那女孩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稚气的瓜子脸却已经显出了专属女性的娇柔,瀏海下面一双杏仁形大眼睛水灵灵,直鼻挺秀,樱唇红润,是世民所见过最美的容顏! 一阵凉风吹来,桂花纷纷飘落,洒在那女孩乌亮的长发上,使她看来更像幻境中的小仙女。世民看呆了,没注意脚下踩的地面不平,猛然间绊倒,一头栽到湖边一块奇形怪状的巨岩上。 “啊呀!”世民惊叫,倒不见得是摔痛了,而是冷不防的直觉反应。 女孩听见了他的叫喊,立即跳下鞦韆,提起了长裙,匆匆跑过来。两名宫女也跟来了。 “你还好吧?”女孩关切问道,声音很细很柔,像微风吹进世民的心湖,引起了一阵涟漪。 世民觉得,救出皇帝的少年英雄竟然在这小美女面前摔一大跤,实在太丢脸了!他懊恼得剎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一直等到站起身来,拍拍手掌上的灰,才含着尷尬答道:“没事!” “哎呀!你的额头在流血!”女孩惊呼,似乎有点大惊小怪的样子,看在世民眼中,却更觉得这个小姑娘未经世事,单纯可爱。 “流点血无所谓!”世民爽朗笑道:“打仗的时候,流更多血都照打,哪在乎这点血?”他任由额头上伤口的鲜血细细流下来,流过一侧脸颊。 “那怎么行?”女孩娇滴滴嘟噥道:“你的伤口不小,要堵住,不能让更多血流出来。”她说着,就踮起了足尖,擧起了右手,以自己的乳白色手绢按住世民额头上的伤口。 世民领受她的好意,也擧起一只手去按那条一角绣着一对小蝴蝶的手绢。他的手指于是碰到了女孩的手指,那婴儿肌肤一般柔嫩的触感带给了他轻微一阵酥麻。 只是那样一下接触,女孩的纤长手指就退缩了,让世民自己按着那条手绢。 “你就这样一直按着,不要动,直到血不再流了为止。”女孩柔声叮嘱,令世民不由得幻想,她将来会是如何妥贴照顾丈夫的一个小妻子。 “谢谢!”世民由衷道谢,接着就自我介绍:“敝姓李,名世民,经世济民的世民。因为参军护驾有功,圣上特准进入西苑一游。” 女孩听他表功,好像没有听懂护驾就是救了皇上,有天大的功劳。女孩并未显出崇拜的神情,只是点点头。这不免令世民有些洩气。 “请问小姑娘如何能进得了西苑?”世民顺势问道:“看小姑娘服饰华美,又有宫女随行,是不是公主?”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公主,怎么进得了皇家禁地?”世民追问。 “不告诉你!”女孩俏皮一笑,就转过身,一溜烟跑了。两个宫女也跟在她后面跑了。 世民呆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想追过去,却又想到如果这女孩真是公主,被人发现自己盯着小公主不放,恐怕会惹上麻烦!自己好不容易小兵立大功,正是可以趁机往上爬的时候,也是最容易遭人忌的时候,每一步都得小心谨慎!这么一想,世民就放弃了追逐。 西苑之中还有很多世民从未见过的奇景,他却再也无心看,怏怏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与他结婚未满两年的小妻子长孙无忧悄悄问道:“皇上可准了你去西苑?” 他不吭气,只点了一下头。 “那好啊!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奇观?”无忧眼睛一亮,颇为兴奋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太特别。”世民无精打釆答道:“你知道我志在千里,从来没有赏花的雅兴,看到一些以前没见过的花草,也不会多留意。你若要我形容,我讲不出来。” “奇花异草也就罢了!我听说,西苑中有真的凤凰呢!你可看到了?”无忧问出了她最有兴趣的问题。 “没有。”世民摇头答道:“我没去西苑的动物园,因为云将军还有事要跟我谈,不能在西苑待太久。” “是!”无忧只要一听到与世民工作有关的话,就不会再多问。不过,她注意到了世民额上的血疤,就转而问道:“你额头上怎么了?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没看到呀!这像是新伤。” “没什么!”世民立刻答道:“已经不出血了,多谢关心!不过,你别操心,真的没事!” “那就好!”无忧温顺回道:“你喝些热茶,好好休息吧!大嫂还有些针线活儿交代我做,我就不陪了。” 无忧一走出房门,世民就从衣襟内拉出那条染了他自己血跡的手绢,凑到鼻子底下闻。手绢薰过香,用的香料应是当季的桂花,但除了桂花香,还融合了另一种似有似无的气味,应是只有男人闻得出的女性体香。显然,那女孩虽然尚在发育期,却已经具备了吸引男性的少女味。 世民发觉,那女孩身上的女性气息,竟比已经发育完全的无忧还要突显。无忧是个比较中性的女子,固然很有传统妇女美德,但在性别特徵方面,身材平板,欠缺曲线。刚结婚的时候,世民以为那是由于过度早婚,虚岁十三的无忧还是个孩子,需要等到发育成熟才能够圆房,那么往后应会变得越来越像女人。然而后来,无忧只是个子长高了一些,体型并没有多大变化。世民暗自有点失望。 在将近两年的婚姻生活中,大致说来,世民很喜欢无忧,但主要喜欢的是她谦让懂事的个性。无忧从来不曾令他爱得发狂,儘管他正处于生理上最衝动的年纪。 转念至此,世民简直要抱怨父亲给他安排的早婚!古有明训:男子三十而娶。那么只要在而立之年以前结婚,都不算太迟!为何父亲那么等不及?一定要在母亲病重时,迎娶尚未及笄的无忧过门冲喜?难道是怕儿子上战场有生命危险,才要年少的儿子赶快让他抱孙子?实在操之过急!若不是听从父命,早早娶了无忧,不就可以去打听那个神秘女孩是谁了? 西苑既是皇家禁地,那女孩一定是个公主!虽然她自己摇头否认,也许,那只是她不想对陌生人洩露身份吧!看她的年纪,皇帝还不至于有十一二岁的妃嬪。她只可能是公主! 若非已经娶了无忧,凭着雁门救驾的功勛,加上与皇室的表亲关係,要做駙马应当不难!偏偏已有妻室,皇帝表叔决无可能让公主委身作妾,只能断了这个念头!世民越想越沮丧。 当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两年多以后,他竟然娶到了千真万确的大隋公主为妾!至于他原本以为是大隋公主的神秘女孩,则嫁给了他的四弟为妻。后来,每当他回顾这些往事,总是难以理解,命运为何如此安排? 第五章 深仇实难忘 秋日斜阳照进御书房,给李世民与洛湄都镀上了一层淡濛濛的金光。李世民仍然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滔滔不绝讲述往事。洛湄也依然默默站在他面前,静静聆听。 李世民的叙述从十一年前一下子跳到了将近九年前的冬天。那年冬天,唐军刚刚攻入京城,控制了大隋皇宫,遥尊巡幸江都的大隋皇帝杨广为太上皇,册立皇孙杨侑为傀儡皇帝。杨广留在西京的次女杨吉则依然是如意公主。 既然那时候,大隋皇室名义尚存,如意公主当然仍有行动自由。某个冬日,她从皇宫后门乘坐马车出去赏雪,结果遇上了在雪地狩猎的李世民。当时,世民追逐的一只狍子跑向如意公主的马车,就在快要撞上的一瞬间,狍子中箭倒了下来。如意公主的马车也紧急剎住了。 相见第一眼,世民就觉得眼前一亮,因为发现如意公主与东都西苑中遇见的神秘女孩长得有点相像。最像的是同样的杏仁眼形,只不过,两人眼神不同,相对于神秘女孩纯真出尘的眼波,如意公主的目光比较积极入世。此外,如意公主的嘴型比较宽一点也薄一点,而且倒梯形脸的下巴頦下面的轮廓是平直横线,不像那女孩的瓜子脸、樱桃小嘴,以及尖俏下巴。 算一算年龄,如意公主应比那女孩略长。世民后来问过如意公主:你有几个姐妹?同时心想,那女孩八成是如意公主的妹妹。然而,如意公主回答:有一个已婚的大姐,还有一个生于江都、长期留在江都的小妹。世民差点无法相信,但确定如意公主不会骗他。 神秘女孩若不是如意公主的妹妹,不是一位公主,她会是谁呢?这曾是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时候他几乎怀疑,那御花园的偶遇只是自己的一场白日梦。只有那条染着血痕的手绢能够证明,那不是梦。 年深月久,乳白色手绢有点泛黄,上面的血痕更早已由鲜红转为暗棕色。世民却一直保留着这条手绢,出征的时候一定贴身带着。每次受了伤,他都会把这条手绢拿出来,按在包紥伤口的纱布上面,想像神秘女孩嘟起樱唇,在纱布显出血渍的部位印一个轻柔的吻。 打了胜仗回家,他就把这条手绢放在一个装着他儿时玩具的木盒子内。他不想让无忧看到,但也没有刻意提防,因为晓得无忧即使看到,也不会问。无忧就连发现他在热烈追求如意公主时,也从未问过他一句。 能够娶到如意公主为妾,是他当上皇帝之前最大的光荣。儘管那时候,杨广已被遥尊为太上皇,而杨侑完全在李家掌握之中,但在名义上,公主下嫁为妾仍是前所未有的降尊紆贵。 乳名吉儿的如意公主刚进门时,世民等于是以双份的恋情来爱着新娶的侧室———除了对吉儿本身的心仪,还有对那神秘女孩的一份痴迷,也投射到她身上。那是一段疯狂的蜜月期。世民只要在家,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吉儿,若非吉儿过意不去,劝他不能太冷落无忧的话,他会每夜都拥抱吉儿。 李渊逼迫杨侑禪让之后,吉儿不再是公主,却依然宠冠世民的秦王府。然而后来有一天,世民对吉儿的感情忽然开始產生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双份了。 那是元吉婚后第一次家宴。世民在元吉的婚礼上,并未看见团扇遮面的新娘容顏。直到元吉与新婚妻子在王府中设宴,世民才发现,元吉娶的竟然就是那个神秘女孩! 神秘女孩终于不再神秘!原来,她是吉儿的堂妹,难怪与吉儿长得有些相像。 回忆至此,李世民感叹道:“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朕说你本应属于朕了吧!十一年前,只因为假设你是公主,而自己已有妻室,认为不可能纳公主为妾,才错过了机会。假如早知道你只是宗室女,凭着雁门救驾的功绩,要讨到一名宗室女为妾,应当不难。就算你当时年纪还太小,也可以先订亲。” “可是,这样假设没有用。”洛湄摇头,否定道:“事实是,洛湄嫁给了元吉,元吉死于非命,洛湄不可能改嫁给杀夫仇人。” “女人委身于杀夫仇人的前例,并非没有。”李世民轻描淡写反驳道:“你伯母萧皇后,就跟了弒君的宇文化及。” “也许,二伯母对二伯父有一些积怨,或者,她对宇文化及早就有情吧!洛湄不愿妄加评断。”洛湄冷冷回应道:“再说,宇文化及弒君,只是犯上,与杀死亲兄弟的狠毒,不可同日而语。” “大胆!你敢骂朕狠毒!”李世民被激怒了,立刻咆哮起来。 洛湄丝毫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到,反而淡然说道:“若有冒犯,请皇上治罪!” 这是她第一次喊李世民皇上,语气暗含的讽刺使李世民为之气结。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说道:“朕说过,今天无论你说什么,都不治你的罪!君无戏言。不过,你不能太过份!从今以后,你最好小心一点!” “希望没有以后了!”洛湄恳切央求道:“请皇上放洛湄出宫吧!强留着洛湄,只有言语衝撞皇上,对皇上并没有任何好处,何苦?” “不!”李世民一口否决道:“朕决不放你去给元吉守墓!像你这样的女人去守墓,没过几天,元吉的墓就天天有男人来扫了!你听好,朕绝对不准你改嫁别的男人!” “那么,也请皇上记得,洛湄不愿意做皇上的女人。”洛湄立即接口道。 “你———”李世民又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但不出片刻,他就不怒反笑,含笑朗声说道:“你话不要说得太早!” “洛湄说的并不是气话。”洛湄冷静回应道:“最悲伤最愤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洛湄现在面对堂姐夫,心情并不激动,堂姐夫一定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若要洛湄尊称堂姐夫为皇上,洛湄也可以照做。毕竟,堂姐夫确实已经登基,这是洛湄不能否认的事实。只不过,洛湄不想再见到谋害元吉的凶手,也是事实。” “你为了元吉,对朕的记恨竟然如此之深?”李世民愴然说道,沉默了一下,又威胁道:“你可知道,你若真的那么捨不下元吉,朕可以成全你,赐你一死,让你去地下陪他!” 洛湄点点头,镇静说道:“皇上若要那样做,反正元吉留下的女儿都是庶出,有她们的亲生母亲抚养,洛湄并没有牵掛。” “你真的寧死,也不入朕的后宫?”李世民发出了受伤的狮子吼:“朕有哪一点不如元吉?元吉只是一介武夫!朕的文才武略,都远胜于元吉!” 元吉的确各方面都远逊于皇上,但是,他是洛湄的夫君。”洛湄解释道:“请皇上易地设想一下,假如,只是假如,有一个绝色美女毒杀了长孙皇后,皇上愿不愿意纳她入后宫?” “这———”李世民没想到洛湄会打这样的比方,提起了长孙皇后。虽然,他对长孙皇后从来没有热情,却有更深一层的恩情。他无法想像一天没有长孙皇后帮他主理后宫的日子! 他试想了一下洛湄的假设:假如,只是假如,有一个美女毒害长孙皇后...不!朕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长孙皇后!不管她多美,若对长孙皇后不利,在朕眼中就只是蛇蝎! 设身处地想过之后,李世民长叹道:“洛湄,你赢了!朕不会再逼你,更不会治你的罪。你想出宫,朕就放你出宫吧!不过---” 他稍作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说道:“朕不让你去为元吉守墓!你去感业寺带发修行,一样可以为他祈福!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想通了,随时可以回宫来。” 洛湄想说自己不会后悔,但又想,这样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就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只屈身道谢:“洛湄多谢皇上!” “嗯!”李世民略带疲倦意味说道:“你可以回去了!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出宫。朕会派人送你去感业寺。” 当洛湄告退,李世民目送她一身白色孝服飘然离去的背影,才想起来,忘了把珍藏了十一年的那条手绢拿出来给她看。 李世民从自己的龙袍襟内拉出了那条旧手绢,揩拭了一下额头上因情緖激动而冒出来的汗。他感觉手绢抹到了十一年前留下的,那浅浅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于是,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苍凉的微笑。 第六章 高祖悔莫及 洛湄离宫之前,请求长孙皇后让她去向太上皇李渊辞行。长孙皇后批准之后,洛湄就在一名宫女引领之下,踏进了太极宫。 这是李渊当皇帝时所住的同一个寝宫,但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昔。以前洛湄跟着元吉来请安时,太极宫总有皇亲国戚们来来往往的繁华热閙,而此刻却是一片沉寂。沉寂之中还有点肃杀之气,因为每一道门口都有卫兵站岗。 新皇帝竟然需要这样严密看守着太上皇?难道还怕太上皇会溜出去,再发动一次政变,把皇位夺回来?洛湄暗想着,不禁摇头,在心中又给李世民加了一条罪名———不孝! 李渊本来长相就比较显老,在隋朝做官时,曾被表弟隋煬帝取笑他“婆婆相”,而彼时他不过四十几岁。此时到了花甲之年,又经歷了玄武门之变,当然越发使得他老态龙鐘。 当洛湄看见家翁白发苍苍,两个多月前胖壮的体型变成瘦削驼背,她对李世民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同时,李渊看到洛湄一身孝服,十分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方面心疼,另一方面也惊喜洛湄还记得来看他。 “臣媳参见太上皇!”洛湄向李渊行礼时,依然自称臣媳,意在表示她对元吉的怀念。 “免礼,免礼!”李渊略带激动说道:“洛湄,朕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啊!你知道,朕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你来探望,朕真是高兴呀!”他依旧自称朕。这一点,新登基的李世民并不在意。 “臣媳是来辞行的。”洛湄说明来意:“臣媳已经获得皇上批准,去感业寺带发修行,为元吉祈福。” “你,要为元吉带发修行?”李渊讶然问道:“世民居然肯放过你?朕原以为,世民一定会纳你入后宫。” 这下换洛湄惊讶了。她不知该怎么开口表达,但她的翦水双瞳在问:太上皇怎知皇上想纳洛湄入后宫? 李渊看出了洛湄双眸中的疑问。他喟然叹道:“朕早就注意到了,世民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朕并不怪他欣赏自己的弟媳。像你这样的美女,哪个男人看了能不动心呢?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就没有什么不对。朕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有一天对建成、元吉两人狠心下毒手---” 一讲到玄武门之变,李渊就哽住了,说不下去。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下去说道:“事到如今,朕只能接受现实。你呢,不如也向现实低头吧!世民,他对兄弟固然太狠,但是他对女人一向最心软。这一点,朕非常了解他。特别是对你,他一定会把你捧在手心上疼!” 洛湄实在意想不到,这位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两个儿子,十个孙子的老人,竟会为行凶的另一个儿子说话!她立即猛摇头,含恨说道:“不!臣媳永远不能忘记,他杀死了元吉!” “唉!”李渊深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年轻就是这样,是非分明,爱恨也分明。等你渐渐年岁增长,就会发现,人生的对错,远远比你想像中复杂。玄武门之变,并不只是世民一人的错。这些日子,朕想了很多很多,越想,就越觉得,世民之所以痛下杀手,朕也要负一些责任。你让朕慢慢讲给你听吧!” 直到李渊话起当年,洛湄才明白,原来李渊一向以为,世民适合打天下,而建成适合守天下。他起初完全没有预料到,世民会不甘心为大哥效劳。他也没有深思过,建成与世民因为相差将近十岁,小时候从未玩在一起,并不曾建立亲密的手足之情,加上世民十几岁就从军了,经常在外奔波,与留在家中的大哥四弟见面机会少,难免跟他们越发生疏。 玄武门兵变之后,李渊思前想后,最懊恼的,就是自己多年来一直忽略了世民的感受,没有及早防患于未然。当初,李渊认定建成为继承人,除了遵守封建制度下嫡长子世袭的常规,也是因为他在外做官时,曾经长年把照顾一家老小的担子交给建成,而建成从来不负所託,那自然使他认为,李家得到的天下将来该归建成。 最初世民在太原催促李渊反隋,李渊就坚持等到当时在河东的建成与元吉赶来之后,才肯起兵。当李家打起第一场重大战役,李渊派建成担任主帅,只让世民做副手。 一旦李渊拥立隋朝的代王登基,在幕后指使傀儡皇帝封他为唐王时,也不忘封建成为唐王世子、尚书令,并任命他为东讨大元帅,率军十万攻略洛阳。这些做法都是在磨练建成,培养建成作为接班人。 后来,李渊称帝才一个月,就册立建成为太子。建国以后,李渊尽量不再让建成出去带兵打仗,因为做皇帝最主要的是处理政务,至于战争,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皇帝一般用不着御驾亲征。 然而,当年群雄并起,李唐有很多仗非打不可,李渊为了不让建成出征,就把扫荡各地割据势力的任务全都交给了世民。那时候,李渊的想法过于简单,以为世民反正从小就爱武斗,派他上战场等于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投其所好。李渊丝毫没有意料到,这样对世民,会造成他心有不平。 当时,李渊满脑子只想要长子与次子分工合作———世民负责扩大李唐的版图,而建成留守京城,学习治国。李渊特地聘请了礼部尚书李纲和民部尚书郑善果,来指导建成处理政务。 这种分工合作本来进行得很顺利,李渊颇为得意。直到世民以仅仅三千五百人马打败王世充与竇建德号称三十万的联军,一擧平定了洛阳,也扫除了李唐最大的两个障碍,李渊这才猛然发现,不对!世民这下子成了擧国仰望的战神,他的声望显然超过太子了! 怎么办呢?李渊一方面不想让世民的风头压过太子,另一方面又不能不奖励世民的盖世功勛。他必须封赏世民,但世民该有的头衔都已经有了啊!除了封为秦王,世民还身兼太尉,主管全国军事,又兼任尚书令,是尚书省最高长官。由于文官最上面一层的太师、太傅、太保三个官位都空缺,世民这个尚书令实际等同文官之首!换言之,世民已经有最高的文武官位,权柄仅次于父兄而已,还有什么更高的职位可以给他呢? 李渊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册封世民为“天策上将”,与天策星同名,以示地位崇高。同时,为了让世民觉得胜仗没有白打,李渊不能只给虚衔,就允许天策上将自置官属,亦即自行选拔人才作为天策府官员。 结果,世民徵召了三十四名官员进天策府,等于组成了自己的小朝廷。 正在此时,天下渐平,世民不再需要经常出征。他留在京城,不以天策府为满足,而认为自己长年在军界,因此政界人脉不够,就另立了一个“文学舘”,招募了十八学士,与他畅谈政事。 李渊追忆至此,唏嘘不已。他黯然叹道:“都怪朕!世民野心初露的时候,朕太掉以轻心!当初,若是朕早作处理,不让世民建立他的势力,建成,元吉就不会惨死...” “请父皇别自责了!”洛湄劝慰道:“父皇与大哥心胸宽大,哪想得到,有人会狠得下心残杀兄弟呢?” “唉!”李渊哀叹:“朕低估了世民的权力欲!朕原以为,给他坐第三把交椅,就能够满足他。早知道他为了皇位,竟然不惜杀掉亲兄弟,朕还不如在杨文干事件之后改立太子!那至少,可以保得住建成、元吉的命,还有他们的子嗣!”他想到逝去的两个儿子,十个孙子,不禁老泪纵横。 “杨文干事件,臣媳听元吉提过。”洛湄紧蹙双眉,回应道:“元吉说,大哥是冤枉的。假如两年前,父皇为杨文干事件废太子,不就让大哥蒙冤了?” “是啊!”李渊感叹道:“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年前,世民羽翼已丰。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朕会寧愿让建成受点委屈,以避免世民大开杀戒!” 谈起杨文干事件,李渊再度深陷于回忆之中... 第七章 杨文干事件 大唐武德七年(西元624年)夏天,唐高祖李渊带着世民、元吉到长安北方山区的仁智宫避暑,而把太子建成留在长安监国。这时候,建成与世民两人明争暗斗已经白热化,李渊常有所闻,故而认为,不如趁机把他们俩隔开,日子可以过得太平一些。 仁智宫是个防御突厥的军事要塞,也因地势较高、气温较低,而兼作避暑行宫。行宫外的竹林常有凉风习习,乃是李渊黄昏散步的最佳去处。只是他意想不到,这样凉快舒适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有人前来密告太子谋反! 告密者是太子东宫的郎将朱焕与校尉桥公山。他们俩跪在李渊面前,异口同声宣称,太子命令他们去送盔甲给庆州都督杨文干,并且传话,指示杨文干里应外合造反! 任何皇帝若听到太子谋反,都会震惊又震怒,李渊自然也不例外。然而,以他对建成的了解,他相信温和的建成不会鋌而走险。于是,他想要慎重处理。 他记得杨文干曾是东宫的宿卫,与建成关系十分密切,但若说建成联合这个旧属谋反,似乎说不过去!首先,建成既已身为太子,为何要谋反?太子谋反,通常是在太子地位不保的前提之下才会发生,而建成正在担当监国重任,地位稳固。再说,即使建成真的等不及要登基,何须指使遥远的庆州都督先起兵?建成自己人就在长安,何不趁父皇不在时先控制京城? 李渊越想越觉得可疑,正在沉吟之际,又有个名叫杜凤举的寧州人也赶到仁智宫来告发太子。所谓三人成虎,李渊对建成的信心难免有点动摇。不过同时,他又觉得这两起告发时间距离太近,未免太巧了! 反覆思量之后,李渊认为,此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得不防,因此,他决定试探一下建成,下旨传召建成来仁智宫,但不提告密之事。李渊暗想:元吉一定会洩露风声给建成,而建成得知有人告他谋逆,如果不来见驾,那就是心中有鬼!但如果他来,就表示他胸怀坦荡,不怕审问。 建成来了。他只带了十几名骑兵来到仁智宫,并且把骑兵护卫都留在行宫门口,单身一人入宫见驾。他一见到父皇,就猛然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拼命叩头,磕得额头渗出血来。 李渊第一眼看到建成这付憔悴的模样,就已经看出来建成无辜了。但是,李渊必须摆出威严来问案。于是,他厉声质问道:“有人告你暗通杨文干,图谋兵变,你可认罪?” “儿臣冤枉!儿臣敢对天发毒誓,若有半点僭越之心,将会死无葬身之地,永不超生!请父皇明鉴!”建成声嘶力竭喊冤,又接着磕头如捣蒜。 “嗯!”李渊冷哼了一声,又问:“若你真是冤枉,为何要派朱焕,桥公山二人去送盔甲给杨文干?” “回父皇,”建成战战兢兢答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只是託杨都督从庆州挑选一批驍勇来充当东宫的卫士,送杨都督一副盔甲,则是为了答谢他招募这批驍勇。至于为东宫添人手的原因,乃是鉴于秦王府声势日益壮大,唯恐秦王对儿臣不利,才想要增强自己的兵力,与之抗衡。思虑不周之处,尚请父皇宽恕!” 李渊听了,当下判断建成说的是实话。然而,玆事体大,他不能这么轻易放了建成。于是,他下令把建成软禁在帐篷之中,听候发落。然后,为了进一步调查此案,李渊派遣司农卿宇文颖驰往庆州,宣召杨文干上山与太子当面对质。李渊原以为,太子已经到了仁智宫,杨文干没有不来之理。想不到,宇文颖到了庆州以后,杨文干反而起兵了。 这虽然不是太子本人,但太子的亲信叛变,照样使李渊心中发毛,对建成起疑。气头上,李渊一边派世民去平乱,一边对世民许下承诺:“等你凯旋归来,朕就册立你为太子,改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日后建成他最好服从你,你就保全他,不然,你要对付他也很容易!” 当李渊对洛湄重述这番话,他的声音颤抖,神情悽凉。接着,他沉痛说道:“君无戏言!倘若朕实践了对世民的诺言,就没有玄武门之变了!那样,就算世民还是不放过建成,甚至不放过元吉,最起码,他会等到朕百年之后,而且到时候,有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的铁律在,世民就不用顾虑建成,元吉的儿子可能復仇,也就不至于非除掉他们不可。朕至少还保得住十个孙子!” “可是,”洛湄表示不服气:“那就是让恶人得逞!杨文干事件,分明是秦王设计陷害!朱焕、桥公山两人,若非被秦王买通,就是被秦王胁迫,才会背叛太子、诬告太子!而那个叫杜凤擧的小人,更绝对是秦王所派!秦王使出如此奸诈的手段,不但不该抢到太子之位,而且应当受到重罚才对!” “问题是,朕抓不到他的把柄!”李渊喟叹道:“朕仔细想过杨文干事件的前因后果,也觉得恐怕是世民在幕后一手操纵。朕猜想,宇文颖八成为世民所用,才会一到庆州,就引起了杨文干发动兵变。他一定没对杨文干说实话!不然,朕只是要杨文干来与建成对质,并没有定他的罪,他为何要反?” “父皇明察秋毫!但为何没有追究呢?”洛湄立刻问道。她真恨不得时光倒流,老皇帝揭穿秦王的阴谋,重重治他的罪!那么,不但玄武门的惨剧不会发生,而且秦王也是罪有应得!那才是合乎天理的结果! 李渊摇了摇头,苦笑道:“傻丫头,你太天真、太单纯了!国家大事不是那么简单。世民是大唐开国最大的功臣,朕没有足够的证据,怎能处置他?杨文干事件若要归咎于世民,一定得要活捉宇文颖,彻底审讯一番。可是,世民去平定杨文干的时候,不向朕请示,就擅自把宇文颖给杀了!” “那更显示他杀人灭口啊!”洛湄愤然接口道:“他实在太狠了!” “没错!朕心知肚明,只可惜即使如此,没有了证人,朕就不能定世民的罪。”李渊无奈叹道:“朕只查到世民手下的杜淹跟杜凤擧沾亲带故,可能买通杜凤擧来诬陷太子,而且杜淹跟宇文颖过从甚密,也有可能唆使宇文颖挑起杨文干叛变。不过,朕没有直接的证据,只能说杜淹有嫌疑,不好杀他,就把他流放了。另外,为了表示朕并没有偏袒太子,朕只好也薄惩太子手下跟杨文干最有交情的王圭、韦挺两人。” “原来,父皇对这整个事件的内幕瞭若指掌!”洛湄恍然大悟,脱口惊叹道:“元吉还以为,父皇完全被秦王曚骗,才没有惩罚他!” “元吉那样想,朕一点也不怪他。元吉年轻气盛,自然看不出朕的苦心!”李渊惻然叹道:“只遗憾,朕的苦心全都白费了!朕原以为,各打五十大板,能让建成,世民都有所警惕,不再相争。想不到,他们双方都不甘心!建成想要朕追查下去,查出世民主谋,而世民气朕出尔反尔,没有改立他为太子。朕这个父亲,真的做得很失败!” 眼看衰老的李渊痛心疾首、垂头丧气,洛湄非常于心不忍,赶紧柔声开解道:“父皇别难过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想也无法挽回。父皇还是多保重吧!” 李渊抬眼望向綺年玉貌,却一身孝服的洛湄,不禁感叹道:“你劝朕,朕也要劝你,别再为元吉带孝了!逝者已矣!而你年纪轻轻,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说来,你也许不会太惊讶,朕在三个儿媳妇之中,一向最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最漂亮,也是因为朕阅人无数,看得出你心地最善良。大家都说无忧贤德,殊不知,那只是表面。自从朕退位,她来晨昏定省就徒具形式,不像以前那么处处奉承讨好了。只有你这傻丫头,不管现在天下归谁,都只管自己的良心!可是话说回来,在这个世界上,坚守良心往往没有用。很多时候,人生在世,都需要妥协。朕把你当亲生女儿看,而你,如果也把朕当父亲看,就记住朕这番话!” 洛湄听了,深受感动,连忙点头,认真说道:“多谢父皇教诲!臣媳会谨记在心。” 李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低声说道:“好孩子,你现在心情低落,去尼姑庵念念经,静静心,也就罢了,不过,那不是你该待一辈子的地方。朕现在把话说在前头,将来,若是有一天,世民打动了你,那你可千万不要自责!不管怎么说,他的错都不是你的错!即使有一天,你接受了他,他的错,依然不是你的错!” “这---父皇多虑了!”洛湄低下头,小声却坚决说道:“洛湄绝对不会入后宫的。” “那就算父皇多虑吧!”李渊以慈父的语气说道:“你好好过日子!朕希望,你能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 “谢父皇!”洛湄由衷道谢。 虽然李渊让洛湄感到无比温暖,但当洛湄告退,走出了太极殿,她只想赶快离开皇宫。此时此刻,金灿灿的秋阳给皇宫每一座建筑的雕梁画栋都镀上了闪亮的金光,十分耀眼。然而看在洛湄眼中,却只觉刺眼,没有丝毫留恋。她迅速登上了长孙皇后为她备好的马车,驰出了皇宫的后门。她直直望向前方,没有回顾皇宫一眼。 第八章 美女与野兽 午后,在感业寺一个厢房之中,洛湄披散着浓黑长发,身穿灰色迦裟,端坐在一张旧木桌前,静静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写到此处,洛湄暂时停笔,把毛笔搁到砚台上。她望向窗外枫红松绿的树林,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嫁衣。原来,唐朝新娘礼服流行红绿相间,通常是在樱桃红平领衫外面罩一件苹果绿锦袍。 洛湄在乳母指导下亲手缝製嫁衣,乃是在五年多以前。那时候,秦王李世民刚刚平定了洛阳,洛湄的父母就接到了大唐开国皇帝的圣旨,要将洛湄许配给四皇子李元吉。凑巧那之前两三年,由于时局不稳,洛阳的高门大户人家为了避免结错姻亲,都不敢轻言嫁娶,以致洛湄并未依照当代习俗在十五六岁婚配,到了虚岁十八依然待字闺中。 洛湄的父母既为前隋宗室,家世已经没落,面对新朝代新皇帝的抬举,当然只有遵从,但心中忧多于喜,因为听说,未婚的元吉已有婢女升级的姬妾成群,而且他外貌丑陋,脾气又暴躁,新皇帝就是为了弥补四皇子的缺点,才派人多方打听性情温柔的佳丽,结果在官员们推荐的名门闺秀之中,钦点了祖籍弘农郡(属于后世的陕西省)而家住洛阳的洛湄。 婚期定在清凉的仲秋时节。受封为齐王的元吉亲自前往洛阳迎亲,把洛湄带回长安。洛湄以团扇遮住了杏眼桃腮,与元吉同拜天地,同拜父皇,夫妻交拜。然后,元吉去招待来喝喜酒的皇亲国戚们,洛湄被喜娘送进洞房等他。 喜娘餵完洛湄吃红枣莲子汤,就退出去了。洛湄坐上床沿,一颗心快跳到了喉咙口。一方面,她满怀处女的羞涩与紧张;另一方面,她方才一直以团扇遮面,没能仔细看清楚元吉的面容,因此忍不住揣测:元吉到底有多丑? 洛湄既以貌美闻名,自有父母双方的好遗传,加上养在深闺之中,很少出门,从小只看惯了相貌端正的近亲,还从未见过一个丑人。于是她很好奇,不晓得所谓的丑是什么样子? 当元吉走进洞房,他给洛湄的第一印象是———还好呀!没有太丑啦!既没有青面獠牙,也没有歪嘴斜眼,只不过脸颊上有不少黑斑。 洛湄暗想:这样粗糙的皮肤,要是在女子脸上就惨了!但他既是男儿身,就还算过得去,配上他宽壮的体型,颇有一种粗獷的男子气概。 同时,元吉凝望着洛湄,完全看呆了。他早就得知,父皇特地为他挑了一名绝色美少女,可是儘管心理有准备,他一见到洛湄的绝色姝顏,还是惊艷得几乎屏息。 洛湄被元吉盯得不好意思,垂下了天然浓密而微翘的眼睫。元吉这才如梦初醒,坐上床沿,坐到了洛湄身边。 元吉坐下之后一直怔着,不讲话。洛湄保持着新娘应有的娇羞,也默默无言。两人就这样闷坐了很久。 终于,洛湄熬不住了,悄声发问:“王爷,你不想睡觉?” 元吉起初没答腔,迟疑了一下,才答非所问:“洛湄,你嫁给本王,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洛湄立刻摇头,并且反问道:“怎么会呢?” 元吉低下头,闷声答道:“像你这样的美女,应当配个俊男才对!而本王,从小就是家中最丑的一个,因此爹不疼、娘不爱,只有大哥不嫌弃,多加关照,才算有一些家庭温暖。据说,出生的时候,脸上就有胎记,一块块黑斑,吓了娘一大跳。她想把这个丑小孩丢掉,多亏奶妈求情,才留了下来。只不过,听人讲起这件事的时候,娘已经去了,没办法确认真假。只是记忆之中,小时候确实有受到娘的冷落。” “母后是不是很早就去世了?”洛湄宛转问道。她很同情元吉,于是想要避重就轻,叉开话题,以免元吉更难过。 “是!娘在父皇登基之前好几年就去了。父皇追封她为皇后,但她并没有享受过皇后的尊荣。”元吉据实答道。他体会得出洛湄的用意,心中很感激,只是表达不出来。 “王爷早年失恃,没有母亲照顾,一定比同年龄的男子早熟,比较独立,也比较坚强!”洛湄刻意讚道,想为元吉建立自信心。 元吉听了,果真觉得飘飘然。他实在想不到,娇美无比的新娘子不但一点也没有嫌他丑,而且对他细心体贴,柔声鼓励。他一向习惯被哥哥们比下去,不敢相信有一天,居然能得到如此重视! “本王常常需要带兵打仗,当然非要坚强不可!”元吉傻笑道:“对了,差点忘了,咱们还没喝交杯酒呢!”说着,他就走去洞房内一张圆桌前,把桌上的两杯酒端到床边来,给洛湄一杯。 两人碰杯对飮之后,元吉把空杯放回圆桌上,顺便吹熄了桌上的灯烛。于是,洞房内只有透窗进来的淡淡月光,为元吉照耀走回床边的一小段路。 幽暗之中,两人只隐约看得见彼此的轮廓,面目与肤色都模糊了。美丑在此刻形同平等,使得元吉勇气倍增。他摸索着宽解了洛湄的嫁衣,触手的新娘娇躯如同婴儿一般嫩滑,带给了他无限刺激。他开始狂吻洛湄... 虽然洛湄毫无经验,但她恰如同时代许多闺秀一样,都在出嫁前夕,听母亲解释了男女之事。因此,她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如何。然而,出乎意料之外,当元吉到了最后一关,洛湄才开始感觉到痛而喊出一声,元吉就撤退了。 洛湄极为讶异,但开不了口问为什么。接着,她听到元吉对着她耳畔低语道:“别怕!你痛,我们就不要做了。本王绝对不会伤害你!来!本王抱着你睡!” 这时候,洛湄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她有点想说自己愿意忍一下痛,却又羞得说不出口。于是,她点点头,让元吉拥抱她入眠。 到了天快亮的时分,洛湄醒来,发现自己的头颈一直压着元吉的臂膀。她怕元吉的臂膀痠痛,就抬起头来,并且轻轻拉开他的手臂,想要让他睡得舒服一些。没想到,这反而把元吉弄醒了。他刚刚迷糊醒来,就伸手把洛湄抱回怀中。 “王爷!”洛湄悄声耳语:“这样压着王爷的臂膀,已经压了一夜了。王爷难道不觉得痠痛?” “这点痠痛算什么?本王才不管!”元吉充满豪气说道:“本王就是要这样抱着你睡!从今以后,只要本王在家睡觉,都要一整夜抱着你!” 洛湄听了,感动得心潮起伏,就拋开矜持,娇声说道:“既然王爷不怕痛,妾身也不怕!” 元吉听出了洛湄话中含意,也很感动,却又有种自惭形秽的羞赧。他坦白说道:“洛湄,你可知道,你像一个精緻的瓷娃娃,而本王是个粗人,真怕一不小心,就把你碰碎了———” “不会的!”洛湄立刻表明心跡:“妾身跟王爷一样是血肉之躯,而且,妾身既然已经嫁给了王爷,就是属于王爷的女人!” 元吉整个身心都震动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幸运!原来,他由于自认外型较差,反倒很早就开始猎艷,想以拥有的女人数目来填补这方面的欠缺。婚前,他就把王府中稍有姿色的婢女们全都纳为侍妾,而已有庶出的一子一女。他对女人明明经验非常多,碰到洛湄,却因为太珍惜她,反而战战兢兢。他做梦也想不到,美如天仙,望似遥不可及的洛湄,竟会这么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他! 当元吉满腔激动,终于发挥了他一碰到洛湄即会亢奋兴起的雄风,长驱直入,占有了忍着痛楚的洛湄,他觉得从小累积的自卑感,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后来,元吉果真说话算话,只要不是出征在外,凡是他住在家中的夜晚,他一定抱着洛湄同睡。即使碰到洛湄的经期、孕期,或流產休养时期,洛湄体谅他血气方刚、精力旺盛过人,而表示不介意他去找姬妾的时候,他也不会留在姬妾房中过夜,总会跑回洛湄房中来睡。 美女与野兽的结合,在眾多亲友看来,都甚感不可思议!洛湄望向元吉的每一眼,竟是那么柔情似水!那种似乎发自内心的眼神,应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子所能偽装得出来。显然,洛湄一点也不嫌元吉丑陋粗笨。 于是,本来不太看好这个婚姻的皇亲国戚们,都对元吉改投以艷羡的眼光。世民在其中,更是只要远远看到元吉与洛湄小俩口形影不离的模样,眼睛就像要冒出火。 那双细长眼睛之中的烈焰,烧灼到了洛湄敏感的神经,也唤起了她尘封的回忆。她记得曾在何时何地见过元吉的二哥。因此,每逢皇室家族聚会,她就尽量避免与世民讲话。 不过,洛湄在新婚时期,其实并不讨厌世民。一直到杨文干事件之前,洛湄对世民都没有反感,甚至颇有好感,仅仅碍于礼教,唯恐与他擦出火花,才处处廻避他。 偏偏,就在杨文干事件前夕,一场小小的意外,使得洛湄差点陷入世民的情网。后来,洛湄每次回想起那个黄昏,总会心神不寧... 第九章 英雄勇救美 由于仁智宫面积比皇宫小得多,当唐高祖李渊表示要带世民与元吉去避暑,就嘱咐他们尽量少带家眷。于是,元吉只带了洛湄一人。本来洛湄以为,世民会带吉儿,堂姐妹俩可以好好聚聚,结果没想到,世民带来的是他姬妾之中最新娶的,也是最年轻的燕盈如。 算起来,盈如还是吉儿与洛湄的表妹。盈如的母亲出自于隋杨宗室,乃是前隋观王杨雄的第三女。盈如的父亲燕宝寿则以才智闻名,遗传给她极佳的记忆力。她在虚岁十三那年,兄长只拿《上林赋》给她看了一遍,她即过目成诵。母亲为此遗憾她不是男儿身,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不过,她才名远播,引起了皇室注意,皇帝李渊就为了次子世民的浩大军功,而把这名小才女聘为秦王姬妾,当作奖励。 盈如天资过人,长相也显得聪明伶俐,圆脸上一双桂圆形大眼睛神釆机灵。况且在大唐武德七年(西元624年)夏天,盈如虚岁十六,足岁未满十五,正是蓓蕾初开的年华,特别显得娇俏讨喜。 不过,元吉见过盈如之后,却在背后悄悄对洛湄耳语道:“看来,不只是本王的姬妾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秦王的姬妾也是一样!这个燕氏虽然年纪比较轻,但是你也还有少女的模样,并不像比她大多少,她还是不如你美啊!” 的确,洛湄当时虽然虚岁已经二十一,脸颊却依然保有十七八岁少女的水嫩。 洛湄听丈夫如此肯定她的美貌,自然心花怒放,嘴上却故意啐道:“王爷这么说,只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罢了!” “你别谦虚了!”元吉得意笑道:“大家都公认,你出嫁之前是洛阳第一美女,嫁到长安,就是长安第一美女!秦王这几年可酸了!他一向自以为是兄弟之中最优秀的一个,看扁了本王,偏偏本王娶到了京洛第一美女,这一点赢了他!” 洛湄摇了摇头,略带无奈说道:“你们兄弟就是爱比来比去!对了,最近听你提到二哥,总叫他秦王,不称二哥了。别是他又跟大哥过不去,让你不想把他当哥哥了吧!” “你真聪明,完全猜对了!”元吉点了点头,答道:“他那傢伙越来越过份,现在并没有要准备打仗,竟然还在招兵买马,是何居心?还有,他带燕氏来仁智宫,却不带她到处走走,把她冷落一旁,整天盯着父皇,八成就是想趁机讨好父皇,说动父皇改立他为太子!” “也许王爷想太多了!既然是来避暑,我们还是别管那么多,只管游山玩水吧!”洛湄劝道。在杨文干事件之前,她一直不把夫家兄弟的纷争当一回事,只想置身事外。 “也好!”元吉表示同意:“难得有机会到这一带来,是该带你到处游览一下!” 于是,接下来一连数日,每当世民跟着父皇去打猎,元吉都带着洛湄去郊游。到了杨文干事件发生之前一天下午,小俩口已经把附近的林野都走遍了。 “嗯,如果我们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走路走不到,得骑马才行。”元吉心血来潮,提议道:“不如本王来教你骑马吧!” “可是,我从来没骑过马,有点害怕呢!”洛湄迟疑说道。 “别怕!先试试看再说!一开始,我会帮你拉着韁绳。”元吉鼓励道。 洛湄禁不住元吉怂恿,点头答应了。然后,洛湄就换上一套她原本预备要跳胡舞才穿的胡服裤装与马靴,跟着元吉去马厩。 元吉把洛湄擧高,放上马鞍跨坐。这匹马显得很温驯,站着不动。洛湄松了一口气,放心让元吉拉着韁绳,领着马跨步走。 这样在马厩旁走了两圈之后,元吉认为这匹马可以信靠,就松开了手,让洛湄自己握着韁绳。 元吉刚松手时,马还照着原来的速度踱步。过了片刻,忽然间,一隻老鹰从天而降,目的是去抓旁边草丛内的野鸡,但途中经过马的头顶,翅膀震动的响声传入马耳,搧落的羽毛扫过马眼,吓了马一大跳!马出于直觉反应,开始逃跑。 “啊———!”洛湄吓得尖叫出声,惊惶万分。她的叫声却使座骑更加害怕,更加拼命往前狂奔! 元吉赶紧去马厩拉出另一匹马来,跨上去急起直追。偏偏他落后太远,而且到了叉路口,不确定载着洛湄的马是往哪边跑,下马来查看哪条路有马蹄印子,又担误了时间。 洛湄眼看座骑越跑越快,完全失控,惊恐得浑身虚软。正当她头发晕,身子往旁边歪,差点滑下马背时,另一匹快马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与这匹马并驾齐驱! 骑着那匹快马的人是李世民。他大胆把上身转向洛湄,双手放开了韁绳,去捉住洛湄窄小的腰身,转瞬之间,他就把洛湄搬到了他正前方跨坐,与他同鞍共骑他的马。紧接着,他重握韁绳,开始令他的马减速。 洛湄惊魂甫定,喘了好几口气,才带着尚未完全平定的微喘,细声道谢:“多谢二哥相救!” “别客气!”世民爽朗笑道:“幸亏今天父皇没去打猎,不用本王陪,本王刚好在附近骑马兜风,不然你可惨了!你受惊了吧!让本王带你好好逛一逛,享受一下骑马的乐趣,压压惊!” “还是别逛了!请二哥调头回去吧!”洛湄请求道:“元吉一定很着急!他应当已经追过来了,只是还没追到这边。现在调回头,相信可以在路上碰到他。” “不!难得有机会与你共乘一骑,本王想带你上山顶去看夕阳。”世民以俏皮的语气说道。 “什么?”洛湄吃了一惊,连忙婉拒道:“不要吧!跑到山上去,怕元吉找不到,会担心呢!再说,山路岐嶇,骑马上去恐怕危险!” “你放心好了,绝无危险!本王骑术一流!”世民志得意满笑道:“不信,你看!”他豪迈的话声方落,就双腿一夹,使他的马又快速奔跑起来。 洛湄再度惧怕得浑身紧绷,但她学乖了,明白叫声只会刺激马跑得更快,不敢再尖叫。她小声恳求道:“二哥,不要骑这么快!好可怕啊!” “哈哈!”世民朗声大笑,带着恶作剧的快意答道:“你越怕,本王越要骑快一点,你才晓得本王的骑术有多高明!你坐好啊!我们要上山了!”他说着,就一拉韁绳,把座骑的方向调往左前方的上坡路。 当这匹马奔跑着爬山,洛湄紧张得闭上双眼,不敢再看这条像是随时可引起人仰马翻的狭窄山路。快马往上跑的倾斜角度使洛湄往后滑,整个背面除了后腰的凹处之外,都只隔着衣服,贴住了世民坚实的胸腹。她从未与元吉以外的任何男人如此接近,不由得紧张。尤其当她的后腰感受到了世民胯间勃起的坚硬,她更不免心慌意乱... 爬坡之前,洛湄的发髻就已被马背上一阵阵颠簸震得完全松开了。爬坡途中,山风更把她散开的浓黑长发往后吹拂,频频掠到世民脸上。 在匆促的马啼声中,洛湄听到了世民对她的一句耳语:“你好香!” 终于,马背往后倾斜的角度渐渐变小,然后成为水平,马蹄的步调也慢了下来。 “我们到了!”世民欢呼道:“你看,这山顶上景色多美!”他说着,就勒住了骏马。 洛湄睁开了双眼,只见上空满天绚丽彩霞簇拥着一轮巨大的落日,真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大最美的夕阳!她再往下张望,发现自己与世民身在此山最高处,视野极为广阔,远近丘陵、原野、森林、溪流都尽收眼底。 “真的好美!太美了!”洛湄连连发出了惊艷的讚叹。 “这下才晓得本王为何要带你来了吧!方才你还不肯来呢!”世民取笑道。 “洛湄只是胆子小,还有怕元吉担心。”洛湄垂下了眼睫,轻声解释道。 世民没有接腔。他松手放开了韁绳,竟以双手从洛湄背后搂住了她纤窄浑圆的小蛮腰,并且偏过头,把右脸颊贴住洛湄额头的左侧。 洛湄暗暗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反应?倘若换了任何另一个元吉以外的男人,她会立刻挣脱,并且叫对方放尊重一点。然而,世民不但是元吉的二哥,还可以算是救命恩人———若非他出手搭救得快,再让那匹失控的马载着跑下去,后果真不堪设想!怎么能给二哥兼救命恩人难堪呢? 于是,洛湄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一动也不动。 世民把洛湄的不予反应当作是默许,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紧到让洛湄虽然隔着两人的衣裳,也清晰感觉得到,世民贴住她后腰的硕大阳根越发坚挺了... 怎么办?洛湄心中焦急而矛盾。一方面,她认为自己应当挣脱,只苦于不知该如何啟口才不至于弄僵;另一方面,当世民开始动手,隔着衣衫轻抚她的娇躯时,她偏偏管不住女性本能油然而生的陶醉... 世民得寸进尺,意欲伸手到洛湄衣襟里面去揉捏丰挺的酥胸,但正要试探时,忽然间,后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响。世民神速把双手撤开了,去拉韁绳。 此刻骑马上山之人自然是元吉。他一来就怒吼:“李世民!你在搞什么鬼?把本王的正妃带到山顶来干嘛?” “弟妹方才差点坠马,本王救了她,顺便带她上山顶来看看风景。”世民泰然自若答道:“你不谢谢本王,还大吼大叫,本王也不与你计较。天快黑了,本王先带弟妹下山,等到了山下,再把她还给你吧!”他说着就调转马头,往山下驰去。 元吉来不及阻挡,只好又追下山去。当两匹马都到了与仁智宫同样海拔的高原,世民一跃下马,再伸双手上去把洛湄抱下马。元吉亲眼看到世民双手托着洛湄的腰侧,气得七窍生烟,一跳下马就跑过去。世民才把洛湄放下地,就冷不防被元吉从旁一拳,狠狠打中了他的脸颊。 世民全身往旁边一歪,差点跌倒。他一挺起身来就叫道:“元吉,你疯了!” 元吉不理世民,继续进攻。洛湄拼命叫元吉住手,他也不听。世民一开始只是闪躲,后来也怒气爆发,予以还击。力大无穷的兄弟俩扭打成一团。直到洛湄奋不顾身,跑过去努力拉开元吉,他们兄弟俩才终于因为怕误伤到洛湄,而停止了打斗。 当天夜晚,洛湄给元吉的皮肉之伤上药。元吉怒气未消,对着洛湄痛骂世民,并发誓要盯紧洛湄,再也不会给秦王任何机会靠近洛湄一步!洛湄安静听着,柔顺点头,内心却暗自想道:柳下惠天下少有,在山顶黄昏那种情境之下,倒也不能深责秦王!好在元吉及时赶到,并没有真出事,过去了就算了! 当然,从小接受儒家教育的洛湄不会愿意承认,那时候自己其实也动了情。不过,秦王这个常胜将军一向在她眼中的英雄形象,并未因为他失礼的擧动而减分,反倒因为他英勇的搭救而加分。 然而,杨文干事件一旦发生,洛湄对世民就完全改观了。她不齿世民不择手段的心机,再忆起世民那个黄昏对她的拥抱,就不再觉得浪漫,而认为那是侵犯了!到了玄武门兵变之后,她更加恨透了世民,甚至会为自己曾把世民当英雄,而也恨自己! 当洛湄在感业寺带发修行时,她又一次回顾那个黄昏,依然心潮起伏,久久不能自已... 第十章 解毒疗箭伤 清晨,一名小尼姑端着托盘,给洛湄送来一大碗清粥及数碟素食小菜当作早餐,而另一名小尼姑把洛湄前一晚换下来的迦裟,以及用过的毛巾、手绢都拿出去洗。洛湄看她们这么服侍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心想佛门讲求眾生平等,虽然自己只是带发修行,也应当与尼姑们一道劳动才对!但是,感业寺住持交代尼姑们称呼她海陵郡王妃娘娘,指定两个小尼姑帮她打理日常生活,她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因为她从小有丫鬟伺候惯了,洗衣、烧饭、打扫等琐事一样也不会做。 静静吃早餐的时候,洛湄听到窗外一名大尼姑在骂小尼姑落叶没扫干净。她不禁感慨:佛门虽是净土,却还是有地位高低之分。只要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就免不了尊卑呢?难道,这就是为什么男人都想做至尊的皇帝? 正在洛湄怔怔出神时,一名小尼姑进来通报:宫中有一名太监前来,说是奉了皇后懿旨。 洛湄一听,一颗心不禁开始乱跳———皇后会有什么事呢?会不会是元吉的哪个女儿病了? 太监见到了洛湄,只说奉皇后娘娘懿旨,请海陵郡王妃娘娘回宫一趟。洛湄问他这是为了什么事,他却说:“这个,请娘娘回宫再问吧!” 回到了宫中,洛湄才从长孙皇后的贴身宫女釆莲口中得知,皇帝御驾亲征时受了重伤,因此,皇后请洛湄来调配她娘家祖传的特效药。 原来,洛湄的父亲不但是隋煬帝的堂弟,而且曾在隋煬帝的东都洛阳皇宫担任御医助理。洛湄的祖父及曾祖父也都习医,特别精通外伤治疗。本来,祖传药方应是传男不传女,但洛湄的父亲看元吉这个女婿非常宠爱洛湄,心疼他常常打仗受伤,就把特效膏药以及该搭配的汤药两种药方,都传授给了洛湄。 那时候,长孙皇后还是秦王妃。她听说了这件事,就请洛湄调配一些膏药与汤药送到秦王府,也给世民用来治伤,结果发现,洛湄娘家祖传的膏药比御医开的更有效,最特别的是,可以解突厥毒箭之毒。有一次,世民中了一枝毒箭,就是洛湄的膏药治癒了。曾经,洛湄还想把药方抄一份送给秦王府,以备不时之需,只因元吉阻止而作罢。 这一天,当洛湄到达了长孙皇后寝宫外面,釆莲一方面叫小宫女进去稟报皇后,另一方面就开始对洛湄解释请她回宫的理由。釆莲详细叙述道:“皇上这次御驾亲征时,中了突厥人的三枝毒箭。儘管立刻拔出了毒箭,忍痛挖肉,来防止毒药蔓延,却还是有馀毒进入了血脉,害皇上发起了高烧。突厥的毒箭上涂的毒汁份量虽小,一箭不足以致命,但是三枝毒箭的毒加起来,就相当危险了。偏偏,御医开的汤药只能暂缓毒性发作,无法治本。因此,皇后急着要找海陵郡王妃娘家的祖传药方。不巧海陵郡王妃的父母住在洛阳,远水救不了近火,皇后才只好派人去感业寺,把海陵郡王妃娘娘接回来。” 釆莲说完因由,就引领洛湄去覲见皇后。当洛湄依然一身带发修行所穿的灰色迦裟,来到长孙皇后面前,正要屈身行礼,长孙皇后却反而跪了下来。 “皇后!”洛湄大吃了一惊,连忙伸双手去拉长孙皇后起来,并且表示:“皇后千万不要这样!这样折煞洛湄了!” “不!洛湄!”长孙皇后不肯站起来,硬是跪着不动,哀切说道:“本宫知道,你为了元吉而痛恨皇上,可是求你一定要救他!请你了解,在玄武门,世民原本只打算杀太子一人,但是元吉要为大哥復仇,是元吉先对世民动手的!世民差点被元吉勒死,多亏尉迟恭杀了元吉,才救了世民。元吉其实是死在尉迟恭手上,不是世民亲手所杀!请你不要太怪罪皇上!” “就算二嫂说的是真的,是元吉先动手吧!那元吉的五个儿子呢?”洛湄颤声质问:“还有大哥的五个儿子呢?秦王为何连他们都不放过?” 长孙皇后迟疑了一下,才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大哥四弟的儿子们总共十条命,最该怪的并不是皇上,而是家兄。最初是家兄自作主张,带兵去东宫杀了大哥的五个儿子,尉迟恭才去齐王府杀四弟的儿子。秦王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但是以他的个性,他的臣下做出来的事情,只要是为他好,即使事先没有得到他的许可,他都会一肩扛起来。因此,你若以此事相责,他不会为自己辩解。可是本宫知道详情,不能不为他辩白!” 眼看洛湄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长孙皇后又焦急说道:“本宫不会栽赃自己的亲哥哥!你若不信,本宫可以发毒誓,若有半句谎言,本宫必定早死,而本宫的儿子们会重演玄武门之变!” 听到长孙皇后发这么重的誓,洛湄无法不点头,并且说道:“洛湄相信皇后,请皇后娘娘快起来吧!” “你要先答应帮皇上配药,本宫才起来。”长孙皇后执意说道:“不然,本宫就长跪不起。万一皇上毒发身亡,本宫就自尽殉葬!” “皇后!”洛湄百感交集,愴然问道:“皇后娘娘对皇上,竟有如此深情?” “本宫十三岁就嫁给他,这辈子,就认定他一个男人,不管他有多少女人!”长孙皇后诉出心声:“就算他最经常宠幸的女人是你堂姐,就算他最求之不得的女人是你,本宫也不改初衷!” 这番真诚而强烈的表白震撼了洛湄。同为女人,洛湄拒绝不了无怨无悔的长孙皇后。 配药的时候,长孙皇后吩咐御医与釆莲全程盯着洛湄。御医检查了洛湄选用的每一种药材,再依据皇帝的体质对汤药的方子略作加减,釆莲则拿银针一一插试,以确认所有成份都无毒。洛湄并不怪长孙皇后如此提防,因为,她自己心中确实有下毒的念头,只是苦无机会。 膏药研制好了,汤药也熬煮好了。釆莲再用银针探试过,还找了一个太监来亲身实验了一下,确定了完全无毒,才呈上去给皇帝。然而,发烧半昏迷的李世民竟然拒绝上膏药或喝汤药,坚持要洛湄亲自来帮他敷膏药、餵汤药。 洛湄拗不过长孙皇后再三请求,走到了李世民病床前。当她亲眼看到原本生龙活虎的皇帝奄奄一息,竟从心底冒出了对仇人不该有的同情! “你终于来了!”卧床的李世民强打起虚弱的精神,苦笑道:“你恨朕!除非你能拋开你的恨,为朕上药,否则,朕不要你的药!就让你眼睁睁看着朕毒发,赔你的元吉一条命吧!”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折磨洛湄的心。洛湄无言以对,不知所措。 “洛湄,你做好事做到底吧!本宫求你了!”长孙皇后又跪了下来。 皇后身后的杨淑妃与宫女们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姐姐也求你了,洛湄!”淑妃恳求道。 洛湄无奈,只有拿起了一片膏药,请皇帝给她看伤口。然后,一名宫女掀开了锦被,让洛湄看到了仅穿短裤的皇帝身上敷着纱布的三处箭伤---左肩膀、左腰侧、左大腿各一处。洛湄记得,以前秦王打过无数战役,只中过一次毒箭。真是难以相信,身手最灵活的他这次竟会连中三箭! “你们通通退下,只留洛湄一人照顾朕!”李世民以中气不足的声音下令。 等眾人全都退了出去,洛湄才动手为皇帝揭去旧纱布,贴上膏药,重敷新纱布。她的动作细緻,宛如微风轻触皇帝晒棕的结实肌肤,引起了皇帝心神一阵又一阵荡漾,忘却了伤口的疼痛。他闭上了眼睛,沉醉于洛湄的温柔。 同时,洛湄纤纤手指碰到的坚硬触感,对她发出了一种阳刚的吸引力,也使得她顿时想起了元吉,因为,这实在太像元吉的赤膊了!李世民宽广的肩膀,厚实的胸腹,以及粗壮的四肢上一块块结实的肌肉,都好像元吉!虽然他们俩的面孔长得不像,但只要看得到他们俩的身体,就看得出这兄弟俩有多像———李世民简直是一个英俊版的元吉!但这个英俊版的元吉却杀了,或者如同长孙皇后所说,为自卫而间接害死了元吉...洛湄想到此处,不禁热泪盈眶。 当洛湄帮李世民敷好了伤口,李世民一睁开眼睛,就读出了洛湄的心思,而略带艰涩说道:“皇后,告诉你了吧?在玄武门,是元吉先对朕下手---” 洛湄点了点头。 “你留在宫中,为朕料理伤口。等朕伤好了,你再回去!”李世民的口气一半商量,一半命令。 洛湄摇头答道:“洛湄娘家祖传的药方,御医已经看过了。洛湄可以再抄一份给御医,今后让御医为皇上抓药。” “不!朕方才说了,你若狠心不管朕,朕就不要你的药!”李世民任性说道,又逼问:“你究竟留是不留?” 洛湄十分为难———她实在不想看护不管是直接或间接杀死元吉的凶手,却又明白自己就算对皇帝硬得起心,对长孙皇后与二堂姐也硬不起心。于是,她勉强点了点头,答道:“只要皇上同意,等皇上伤一好,就放洛湄回感业寺。” “一言为定!”李世民一口答应。他挣扎着在床上坐起来,背倚枕头,细长的眼睛闪出了兴奋的光芒。 当洛湄坐上龙床边沿,餵李世民一口、一口喝汤药,李世民一直含情脉脉凝望着她。儘管洛湄低垂着眼帘,也感受得到他眼神之中的光与热。然而,洛湄铁了心,不让自己融化! 第十一章 阴妃谈往事 午后,洛湄刚为李世民换了药,从皇帝寝宫走出来,就迎面遇见一位妃嬪打扮的少妇。这位年约二十来岁的妃嬪倒五角形的脸上五官特别鲜明,儘管弯月形的眼睛并不算大,睫毛却很长而微翘,与化着淡妆的黛眉、红唇联合组成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艷丽,非常耀眼。 “你是否就是杨淑妃的堂妹杨洛湄?”这位丽人主动打招呼,接着自我介绍:“本宫姓阴,受封为阴德妃,不过总觉得当不起这个德字,你就称呼本宫阴妃吧!” 洛湄点点头,算是回答阴妃的问题,又问:“阴妃娘娘可是来探望皇上?” “皇上此刻应当在午睡吧!”阴妃粲然微笑道:“本宫其实是来找你的,想跟你聊聊。” 洛湄听了,不禁流露出了讶异的眼神———不知素昧平生,有何可聊? 阴妃看出了洛湄眼中的疑问,就直接了当说道:“这是因为,你我二人都跟皇上有仇。” 洛湄更惊讶了,一双清澈大眼睛睁得更大。 “我们去那边坐吧!”阴妃指着不远处一个亭子,以脆亮的声音亲切说道:“让本宫慢慢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阴妃的祖父阴寿是隋朝开国名将,父亲阴世师官拜驃骑将军、张掖太守、左翊卫将军,奉命为隋朝皇室驻守京城,一心效忠隋朝。正因如此,阴世师与李渊成了死对头。 李渊准备在太原起兵之前,身边只有世民一个儿子,于是他悄悄传信给河东家中的建成,叫建成潜往太原,而建成为了行动隐秘,只带了同母所生的弟弟元吉,大多数家人都留在河东。结果,李渊起事之后,他的庶子智云被河东地方官逮捕,一送往京城,就被阴世师处决了。智云年仅十四,他的早逝使得李渊肝肠寸断,而这只是李阴两家结仇的开始。 阴世师为了保卫大隋,决定破坏李家的风水。他命令李渊家乡的地方官去挖开了李渊祖父李虎、父亲李昞的坟墓,也烧毁了李渊的家庙。这是李渊最没齿难忘的深仇大恨! 一旦李渊攻破京城,改大兴之名为长安,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阴世师。不过,李渊把阴世师斩首示眾之后,想要以德服人,就留下了阴家女儿与幼子,分别发配为奴僕。芳名翠媗的阴家女儿于是以奴婢身份进了秦王府。 秦王府的下人们都听说了,翠媗是罪犯家属。他们因此认为翠媗身份比他们还低,每一个都对她作威作福。不只管家饶婆叫翠媗去倒马桶,做诸如此类最脏的粗事,婢女们也常把分派给她们的杂务都丢给翠媗。若是翠媗事情太多了做不完,婢女们就向饶婆告状,说翠媗偷懒。然后,饶婆就会鞭打翠媗一顿。 同时,秦王府的男僕们也不放过翠媗。他们主要是垂涎翠媗的姿色,动不动就偷偷摸她一下或捏她一把。他们之中好心一点的,会过来帮她提她提不动的重物,但做完之后总会开她玩笑,叫她晚上要回报,气得翠娟再也不要他们帮忙。好在翠媗夜晚都与另一个婢女同睡一个房间的大炕,还不至于有男僕敢在夜间溜进来骚扰她。 翠媗所受的欺凌,不但秦王李世民因为常常出征在外,一无所知,就连他的王妃无忧、孺人吉儿也都不知情。她们两人那时候都怀着孕,都只顾养胎,从不过问下人们的事,都交由管家饶婆全权处理。 有一天,翠媗奉饶婆之命,汲了两桶井水,用扁担挑起来,要送去厨房。她单薄的身子实在挑不动这么沉重的两桶水,走路歪歪斜斜,有些水泼出来,溅溼了她的衣裳,溼布贴到身上,凸显了她的腰臀曲线。长工大鹏看到了,不禁全身一阵酥痒,就跑过来说要助一臂之力。翠媗讨厌大鹏一向贫嘴占她口头便宜,拒绝让他插手。大鹏心有不甘,故意伸手从翠媗背后推她一下,把翠媗推倒在地,两桶水也都泼翻了。翠媗趴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大鹏见翠媗哭泣,不但没有愧疚,反而哈哈笑道:“哎呀,你衣服全溼了啊!来,哥哥房间有火炉,哥哥抱你去把衣服烤乾!” 他拉住翠媗的手臂,不顾翠媗的挣扎,要把她拉起来、抱起来,却听到一声暴喝:“住手!” 大鹏与翠媗都转头面向那雄壮声音的来源,只见男主人一脸义愤,怒斥大鹏:“你这小子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乱来,难道忘了秦王府的家规?来人,把他拖下去,重打三十棍!” 两个侍卫过来把大鹏拖走之后,秦王李世民仔细看了看翠媗,认出了她,就感叹道:“你是阴将军的千金吧?你原本是金枝玉叶,作婢女已经够可怜了,居然还受下人欺侮!还有,你一个弱女子,怎会被派到挑水这种重活?都怪本王治下不严,害你受苦!你回房换件衣服,然后到本王的书房来,好好告诉本王,这王府之中还有哪些人欺负过你,本王一一治他们的罪!” 结果,饶婆被罚跪三天三夜,跪得她风溼老毛病发作,老管家婆此后腰膝时常痛得日夜不寧,寸步难行。那些把苦差事推给翠媗的婢女们,也都受到了轻重不一的惩罚。 从此,秦王规定翠媗只管整理图书室的藏书,准备书房的纸砚笔墨,别的杂事一概不用做。 翠媗的日子好过了很多。由于她从小在阴将军府受过良好的教育,整理藏书自然是得心应手。出于对秦王的感激,翠媗每天都把书房清理得一尘不染,而且重新佈置,插上新鲜瓶花,使得整个书房气象一新。秦王一到书房就神清气爽,待在书房的时间不知不觉越来越多。当秦王妃无忧与她的侍婢绣菊分别刚生下秦王的长子与次子,在做月子,而孺人吉儿还怀着秦王的第三个孩子,秦王更每天都在书房待到很晚,入夜就睡在书房隔壁的小卧房。 这一晚,秦王在书房处理完公文,想拿本书在睡前看,就走去图书室。他没想到,图书室此刻竟然灯火通明,翠媗还在其中,站在一个小木梯的平顶上,拿着毛巾擦书柜高处的灰。翠媗也没想到,秦王会忽然进图书室来。秦王喊她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使她猛然间站不稳,往下摔! 秦王李世民身手极快,当然在翠媗落地之前接住了她。就这样,两人抱在一起,再也难捨难分... 世民还算有良心,刚把翠媗抱进书房隔壁的小卧室,就老实告诉她,自己对前朝公主吉儿许过承诺:只要娶到吉儿为侧室,就不再多纳妾。世民也坦白解释:正因为这句诺言,所以婢女绣菊虽已生下李宽,却还没有姬妾的名份。言下之意,翠媗听得很明白。然而,热情的翠媗不顾一切表示,自己不介意变成另一个绣菊。 翠媗说是这么说,但她是大家闺秀出身,难免令世民觉得,没名没份太委屈她了,就对她更加疼惜。况且,世民对翠媗,也与对绣菊完全不同。绣菊怀上李宽,只是世民一时兴起的结果。相对而言,世民对翠媗却是越来越喜爱。他常常对翠媗耳语道:翠媗身上所流的阴将军血液,在亲密时刻会化为一种女人少有的野性,格外诱惑! 这一份乾柴烈火的激情,世民本想瞒住吉儿,但纸怎能包得住火?不出两个月,吉儿才生下李恪,伺候她做月子的婢女们就出于对翠媗的嫉妒,偷偷嚼舌根告了密。吉儿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之后甚至绝食抗议。多亏无忧拿出了儒家所谓的妇德那一套,苦劝了吉儿一番,吉儿才勉强接纳翠媗。不过,世民特别在意吉儿的感受,还是不敢立刻提高翠媗的身份。 到了武德四年(西元621年)夏天,世民击败奸臣王世充,攻破洛阳之后,为了笼络当地望族,奉父命娶了韦氏家族的堂姐妹韦珪与韦尼子,又把王世充的侄女王樱以及大隋先帝杨广留在洛阳后宫的一名才人刀妙璉也一併带回了秦王府,他这才顺便也把翠媗升为姬妾。这个名份来得及时,正好赶在翠媗生下她自己的头胎,也是世民的第五子李祐之前。后来,翠媗随着世民登基,由秦王姬妾晋封为后宫妃子,倒是顺理成章,过程顺利得多。 听阴妃叙述至此,洛湄忍不住问:“你讲了这么多,都没有提到一个恨字。他父亲杀了令尊,难道你不恨他?” 阴妃摇头笑道:“若要恨,他也该恨我,因为家父挖了他家祖坟。我们俩都觉得,李阴两家算是扯平了。上一代的恩怨归上一代。” “那么,你跟我不同。”洛湄黯然说道:“玄武门兵变是这一代的事。” “就算是这样,本宫还是希望你接受皇上恩宠!”阴妃温言软语劝道。 “为什么?”洛湄讶然问道:“你身为后宫妃子,怎会想要多一人来与你争宠?” “为了让皇上快乐!”阴妃热烈答道:“只要皇上快乐,即使皇上宠你甚于本宫,本宫也心甘情愿。如果有一天,你成了皇上的女人,你就会了解,皇上就有这本事,让他的每一个女人都服服贴贴,把自己放到一边,只以他的喜怒哀乐为喜怒哀乐!” 洛湄听了,随即想到长孙皇后与堂姐杨淑妃,就相信阴德妃说得一点也没有错!这使得洛湄不寒而慄———李世民太可怕了!他竟能迷住他的女人们全都以他为中心,完全迷失了自己!洛湄这么思量着,不但没有被阴妃说动,反而更想要赶快离开! 第十二章 早立皇太子 勤政的大唐皇帝李世民一旦伤癒,立即恢復早朝。立储之事再度浮上了檯面。本来,正如李世民对杨淑妃所说,他并不急着册立太子,毕竟他还年轻,选择接班人并非当务之急。然而,他倚重的臣子们一致表示,早立太子,乃是为了安定天下人心。 魏徵最直话直说,毫不忌讳提醒道:“皇上这次受重伤,眾臣皆忧心忡忡。可见春秋正盛之人也可能有不测。早立储君,乃是有备无患,以免万一有一天,宗室之中有人会趁皇上龙体有恙之时,兴风作浪!请皇上明鉴!” 这番话听到李世民耳中,自然不太痛快,但是,由于他正当盛年,还不太忌讳听到关于死亡的话题。加上他刚登基不久,还在亟于建立自己虚心纳諫的明君形象,只要是眾臣一致的意见,他就很难推翻。于是,他考虑再三,终究点头了。 李世民不得已下詔册封太子之后,满心都是说不出的烦恼,因为,这一天是阴历十月初八(阳历十一月二日),而杨淑妃的生日是阴历闰十月初八,由于闰十月好几年才有一次,通常都在十月初八庆祝,其实等于提早了一个月。 杨淑妃过的是虚岁二十五岁生日,原本说定了,洛湄在宫中多待一天,中午陪淑妃吃生日汤饼(唐朝的汤饼即后世的汤麵),而晚上皇帝则要亲自为淑妃庆生。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不巧,这时候决定了册立承乾为太子,风声传到淑妃那边,在她生日当天让她大失所望,如何过意得去? 李世民生性怜香惜玉,最怕惹女人伤心,何况这个女人是淑妃,是他曾经热烈追求的大隋如意公主,一直在他心目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于是,他呆坐在御书房内,茶饭无心。 当一名太监来请问皇上要将午膳开在何处,他烦躁答道:“朕今天胃口不好,不开午膳了!你叫厨房送几块蒸饼到御书房来就好!朕有很多奏章要批!” 此时此刻,早就有多嘴的太监与宫女们,把皇帝下詔册立承乾为太子的圣裁,传遍了宫内宫外。 当洛湄难得拋开了她带发修行穿的灰色迦裟,换上了一身镶金边的橘色秋装,带着贺礼,跨进了淑妃的寝宫,她只见淑妃慢吞吞走出来相迎,一脸抑鬱。 洛湄知道堂姐为何难过,但为了避免堂姐更加感伤,就假装没察觉任何异样,闲话家常说道:“孩子们呢?愔儿还没啟蒙,怎么也不在?” “恪儿带愔儿到学堂吃饭去了。”淑妃无精打釆答道:“恪儿知道今天你要来,知道我会想要好好跟你谈谈,他怕愔儿吵我们,方才就从学堂跑回来,把愔儿带过去了。反正学堂下午的课是习武,愔儿在旁边看着,不会无聊,也就不会閙。” “恪儿原来这么懂事!”洛湄讚叹道:“既聪明,又会带弟弟,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就是啊!”淑妃当洛湄是自己人,不但没有客套为恪儿谦辞,反而趁机一吐心中块垒,怨叹道:“这么好的孩子,偏偏与皇位绝缘!” “唉!”洛湄叹了一口气,才婉言劝道:“二堂姐,事到如今,也只有想开一点!其实,当皇帝未必是福!当年二堂伯父若是没当皇帝,不管大伯父镇不镇得住大隋江山,二堂伯父都不至于被宇文化及所弒杀!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恪儿将来当个清闲的王爷,平安富贵一生,也许更快乐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淑妃点点头,略微平静下来说道。 “现在已经中午了。”洛湄柔婉微笑道:“今天是二堂姐生日,洛湄才特别在宫中多留一天,二堂姐总要请洛湄吃一碗贺寿的汤饼吧!” “是啊!御厨房已经送来了汤饼,汤是为你吃素而准备的香菇汤。”淑妃淡淡苦笑道:“虽然姐姐真的没胃口,为了请你,还是陪你吃一点吧!” 淑妃说着,就引领洛湄去寝宫的饭厅。然后,堂姐妹俩隔桌对坐,洛湄先以茶代酒,敬了淑妃一小杯,祝淑妃长寿多福,两人才开始吃香菇汤饼,以及几样开胃菜。小菜之中除了淑妃特别爱吃的红罗丁是用奶油与羊血製成,另外三样都为了配合洛湄吃素而是素菜,分别为酱淋素鸡、南瓜鲍菇片、芋泥丸子。 席间,淑妃的贴身宫女晓鸝忽然进来通报:“啟稟淑妃娘娘,皇上派人给娘娘送了好多礼物来!请问娘娘要如何打赏?” “礼物?”淑妃一怔,接着冷笑道:“往年我生日,他送礼物都是亲自拿给我。今年他当了皇上,可真是不一样啊!礼物都改由太监来送了!” “娘娘!”晓鸝小心翼翼回道:“皇上今天送娘娘的礼物有好几大箱呢!皇上当然没法子自己亲手拿啊!请娘娘明鉴!” “好了,知道了!”淑妃稍感好过了一些,就吩咐道:“该怎么打赏,你照惯例来办吧!那些礼物,本宫待会再看。现在本宫在跟海陵郡王妃娘娘谈话,你退下吧!” “是!”晓鸝躬身应道,立刻退了出去。 淑妃低下头,拿起酒壶,把酒杯斟满,紧接着一饮而尽。 “二堂姐!”洛湄柔声劝道:“别喝这么快,小心别呛着了!” “嗯!”淑妃应了一声,又冷冷哼道:“你说,他送我几大箱东西,算是给我过生日,还是补偿我?” “这———”洛湄不知该如何回答,唯有轻叹道:“二堂姐,你知道,不管在玄武门是不是元吉先动手,皇上都算是我的杀夫仇人,我绝对不会帮他说话。不过,客观看来,皇帝恐怕也不见得凡事都能随心所欲。也许,他并没有骗你。也许,他本来真的想等皇子们长大以后,再立贤者为太子,只是目前情势不允许。” 淑妃讶然抬眼,望向洛湄,怀着不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姐姐以为,你恨透了他---” “我是恨他!”洛湄赶紧答道:“但是,我更想要二堂姐幸福!二堂姐既是他的妃子,不可能离开他,那么生他的气,于事无补,何苦?不如放开心胸,往好处想!” 淑妃听着怔住了,隔了片刻,才含泪说道:“姐妹真的就是姐妹!你这样苦心相劝,姐姐很感谢!姐姐只是气他,许下的诺言为什么都不兑现?说好了不再纳妾,却纳了那么多妾!说要暂缓立储,又做不到!你可知道,承乾那孩子仗着是嫡长子,常常欺负恪儿!如今承乾当上了太子,一定更不可一世了!可怜的恪儿,明明比承乾优秀,凭什么要受承乾欺压?” “二堂姐!听你这么说,洛湄也为恪儿抱不平!”洛湄满怀惋惜说道:“只可惜,洛湄帮不上恪儿什么忙!” “别这么说!你不要妄自菲薄!”淑妃认真说道:“皇上对你如何,你我都很清楚。如果你留下来,处处帮着姐姐,恪儿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这———”洛湄尷尬得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话,想了一下,才诚恳说道:“二堂姐,请相信洛湄,如果办得到,一定很愿意帮你!恪儿一向非常讨洛湄喜欢,洛湄也很想帮他。可是,洛湄对皇上的心结,真的就是怎么也无法解开!真的就只想赶快回感业寺,才能找回心灵的平静!” 淑妃听了洛湄的肺腑之言,感叹道:“好吧!姐姐不勉强你。也许,你躲开皇上,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这样,姐姐今天心中的苦,你永远都不会尝到。只不过,你总不能在尼姑庵待一辈子啊!” “我也不想在感业寺待一辈子。”洛湄坦白说道:“只是想至少待一年,为元吉祈福。等到皇上慢慢淡忘了我,也许我可以偷溜回洛阳的娘家。” “你想回洛阳?”淑妃乍听之下有点诧异,但很快就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希望能够做得到!”洛湄略带感伤说道:“不管将来怎样,明日一别,很久都会见不到二堂姐了。请二堂姐多保重!” “我会的。”淑妃应道:“你也一样!” 堂姐妹俩伸手互握,相视而笑,眼睛却都泛出了泪光。 第十三章 英雄正邪间 感业寺座落于半山腰上,而马车只能抵达山脚。从山脚到山腰有一段狭窄的山路,进香的信眾通常是雇轿夫,坐轿子上山。然而,李世民这一天下午亲自送洛湄出宫,在山脚的驛站下了皇家马车,却不肯改乘轿子。他说要与洛湄一同步行爬山,再独自走下山来,并且叫皇家马车留在驛站等他。虽然洛湄一再推辞,请皇上留步,但皇帝坚持要徒步送她上山。她只能服从。 为了回感业寺修行,洛湄已经换好了灰色迦裟与黑布鞋,全身上下不同于尼姑的,只有一头乌溜溜的长发。这样朴素的装束配上素顏,看在李世民眼中,竟比后宫妃嬪们的浓妆艷抹与锦衣华服都还要眩惑百倍! 照规矩,洛湄应当走在皇帝斜后方,但皇帝硬是叫她不要拘礼,与他併肩同行。体型魁梧的皇帝身高大概有后世公制的一八三,比约莫在一六二到一六三之间的洛湄高出了很多,走在洛湄身边,很有一种护着她的意味。 秋冬之交的山林之中,片片金黄落叶随风飘散,有一片沾上了洛湄的发际。李世民伸手过去,把那片落叶摘掉,顺手摸了摸洛湄光滑如黑缎的长发。洛湄立刻往旁边闪开了一些,以行动表示她要保持距离。 李世民并不介意,只顾温存说道:“朕记得,你的头发好香!你也记得那个黄昏吧?若不是朕出手快,你八成会坠马!如今,你口口声声责怪朕发动玄武门之变,却忘了,朕曾经是你的救命恩人。” “洛湄没有忘。”洛湄幽幽回应道:“不过,洛湄为皇上解了突厥毒箭之毒,算是已经报答了救命之恩了。倒是杀夫之仇,并没有报。” “你———”李世民一时之间语塞,想了一下,才辩解道:“朕原以为,你帮朕换药的时候,朕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了,玄武门之变的起因,乃是大哥跟元吉谋划在昆明池杀害秦王,消息走漏到秦王府,秦王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昆明池密谋,乃是李世民的自我辩护中最重要的一环。玄武门之变刚发生时,秦王李世民也是如此对他的父皇交代。 原来,昆明池是李元吉出征的预定计划之中,太子建成与秦王世民要为他饯行的地点。 当时,五万突厥铁骑如风卷残云般穿越大漠,突破了长城防线,兵锋直指边陲重镇乌城,而乌城乃是大唐北部边疆上的一处重要堡垒,大唐不能容忍乌城落入突厥人之手。 唐高祖李渊决定出兵,但他并未像往常那样任命世民为主帅,而下令让元吉率领大军。元吉趁机奏请将秦王府驍将尉迟敬德、程咬金、段志玄、秦琼等人调归自己统辖。唐高祖也都答应了。 然而,大军尚未出发,昆明池饯别宴尚未擧行,东宫率更丞王晊就跑去秦王府密报:太子与齐王合谋在昆明池埋伏刺客,准备殂杀秦王。这个情报震惊了秦王府,秦王所有亲信都主张要先发制人。世民逼不得已,才与他们共同策划了玄武门之变。 李世民登基前后,对父皇,对吉儿,对洛湄,都同样讲述了王晊告密的内容,但真的完全相信他的,只有吉儿一人。洛湄初听这段话,是在宫中照料李世民养伤期间。当下她就半信半疑。此时在山路上再听一次,洛湄并没有比较相信,反而觉得疑点在扩大。 “不!这太不可思议了!”洛湄摇了摇头,清晰说道:“洛湄在皇宫中刚听到皇上那么说,就很惊讶,后来想了又想,越想越认为不可能!元吉对洛湄无话不谈,如果他准备在昆明池派人行刺秦王,多多少少会对洛湄透露一些。可是,他完全没说过会在昆明池採取任何行动!他只是很高兴被父皇任命为主帅,更高兴父皇下令调动秦王府数员大将给他做副手。洛湄记得很清楚,元吉笑着说父皇剪除了秦王的羽翼,从此秦王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既然如此,元吉怎会跟大哥合谋刺杀秦王呢?” “这———”李世民当下被问住了,但他很快恢復了镇定说道:“可是,秦王府当时派在东宫卧底的王眰亲自跑回来报信,不会有假!你若不信,朕可以传王眰来,向你说明他在东宫偷听到的一切。” “不用了!”洛湄淡淡苦笑道:“王眰只会说,皇上要他说的话。” 李世民无话可说了。他往前走快了一些。洛湄故意不紧跟上去,落后了几步。她寧愿与皇帝之间多拉开一些距离。 前面有一弯低谷,下面是一汪深潭,上面只有一条木板桥,两边竟然没有桥栏。李世民不以为意,三步併作两步,快速踏过了窄桥。他到了对岸,回过头来,才发现洛湄还在窄桥另一头,一脸惧怕。 李世民不禁哑然失笑:“你胆子真小!快过来吧!没什么好怕的!你上次坐轿子去感业寺,轿夫就抬你走过这条桥。朕又刚刚走过了这条桥。你比朕轻得多,绝对不会把桥压垮!” “好!”洛湄点点头,就慢慢往桥上踏出了一步,但她还是很紧张,迟迟跨不出第二步。 “这样好了!”李世民爽朗笑道:“你把眼睛闭上,让朕来牵你过桥!”他说着,就走回桥的另一头,伸手去牵起洛湄的纤手。 “不!”洛湄立刻抽回手,婉拒道:“皇上,请让洛湄自己走。” “你何必这么彆扭?”李世民怫然说道:“朕是一番好意。来,让朕牵个手,要不了你的命!” 他再度迅速捉住了洛湄一隻纤手,硬把洛湄往桥上拉。他的力气非常大,洛湄被他一下拉过去好几步。然而,洛湄不情愿被他紧紧牵着,就趁他不注意,使尽全身之力来挣开自己的手,结果用力过猛,重心不稳,一抽出手,她整个人就斜倒,往桥下坠落! “洛湄!”李世民惊叫,来不及思索,就跳下去抢救。 李世民深諳水性,不消片刻,就把洛湄救上了岸。 善战的李世民方向感奇佳,从潭湖岸边找出了下山的路。他全身溼漉漉,抱着也浑身溼透了的洛湄,走回了山脚下。 在山脚驛站等候的马车夫与侍卫们看到皇帝狼狈的模样,都吓了一大跳,但不敢多嘴。他们呆呆望着皇帝先把洛湄抱进了驛站的休息室,放在那室内一张躺椅上,再走出来,吩咐侍卫帮他脱下了潮溼黏腻的龙袍,又叫他们从马车的后车厢拿出了一条毯子。 然后,李世民光着壮硕的上半身,拿着毯子,单独走进休息室,把门关上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抱着裹在毯子之中的洛湄,同时命令侍卫们,要把留在休息室内的溼衣溼鞋都包起来,带回宫去。 当洛湄逐渐恢復意识,她最先感到马车的颠簸,接着听到了达达的马蹄声。她慢慢睁开了一双大眼睛,才发现自己裹着毯子,赤着双脚,侧坐在李世民膝上,斜靠在他怀中,而这位皇帝坐在马车内的长椅型座位上,竟只穿着长裤与短靴,上半身打着赤膊,显示着一块块硬实的肌肉,还有左上臂裂开的伤疤正在冒出血渍。 “你,箭伤结好了的疤又破了...”洛湄出于直觉反应,轻声说道。此刻她头晕,脑筋不太清楚,注意力只集中在皇帝的伤疤裂口上,别的什么都还没理出头緖来,甚至还没有想到自己怎么会这样被皇帝抱着。 “是方才救你上岸的时候,不小心被岩石碰破的。”李世民低声回应道:“不要紧!过不了多久,伤疤就会重新结好。” 洛湄这才想起来,自己失足坠桥,而皇帝奋不顾身,跳下深潭相救。驀然间,泪水涌上了她的双眸,流出了她难以啟齿表达的幽恨---为什么又一次被仇人搭救?为什么,这个仇人偏偏也是一个英雄?为什么,这个英勇又英俊的英雄竟然无比心狠手辣,谋杀了亲兄弟,却又情深义重,不惜冒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太错乱了!这一切!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李世民眼看洛湄的清泪纷纷坠落,就俯下脸去,一一吻掉了滑过她双颊的颗颗泪珠。然后,他的阔嘴捕捉住了洛湄的小嘴,开始深吻... 他不停的狂吻堵得洛湄简直透不过气来,昏昏沉沉,又晕了过去。李世民这才发觉,洛湄在发烧! 第十四章 匕首与玫瑰 黑暗的夜幕低垂,但因为太上皇留在太极宫,而位于东宫的皇帝寝宫却是灯火通明。洛湄盖着锦被,昏睡在龙床上,有几根细细的银针插在她脸上与手上的一些穴位。 御医已经为洛湄把了脉,说她只是受了风寒,给她扎了针灸,让她暖暖睡一觉,醒来再喝点薑汤,应当就没事了。 大唐皇帝李世民听了,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已经穿上了乾净的龙袍。同样经过了落水之后全身溼透,再一路吹寒凉的山风,他却没有丝毫不适。他一向体格极为健壮。也许基于相反相吸的宇宙定律,他对娇弱的女人总是特别疼惜。 当御医拔掉了洛湄几个穴位上的针,躬身告退之后,李世民就对太监宫女们说他累了,想早点睡,叫他们全都退下,不准任何人来打扰。然后,他自己脱下了龙袍,躺到洛湄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与一个女人同睡他自己寝宫的龙床。他的后妃各有各的寝宫,等着他去过夜。他只有需要熬夜看奏章的时候,才会独睡自己的寝宫。然而这一晚,他却把洛湄放在原本只属于他自己的龙床上。 其实,洛湄前几天在皇宫中为他解毒疗伤,就住在靠近皇帝寝宫的一间厢房,他大可以把她送回那间厢房去。可是,他却捨不得,满心想要跟洛湄同眠。 与美女同床而什么都不做,对李世民而言实在是前所未有。他想到了这一点,不禁露出了自嘲的微笑。不过,经过山上那一下午的折腾,他疲劳过度,就算有綺思,也没有体力来付诸实现。他实在很累、很累,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李世民习惯为早朝而早起。他一醒,就伸手去摸洛湄的额头,摸到正常的温度,才放下了心。下床之前,他吻了吻洛湄粉嫩的脸颊。洛湄却没有感觉到,还在沉睡。李世民于是叫来宫女双喜,指定她服侍洛湄,然后才动身去早朝。 生平第一次,李世民早朝时心不在焉。好不容易下了早朝,他迫不及待回到他的寝宫,口中喊着洛湄,却见龙床上空空荡荡,床单被褥都换过了,好像洛湄从未睡过一样。这使得他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种奇异的失落感。 整个寝宫都不见洛湄的人影,甚至双喜也不见了。李世民问宫女们,得到的回覆是:海陵郡王妃娘娘醒来以后,坚持搬到她住过的那间客房去休养,因此双喜只好跟过去了。 李世民听了,立刻前往那间厢房。双喜得到通报,赶紧跑到房门口跪迎,报告海陵郡王妃娘娘正在洗澡。 “什么?”李世民一听就蹙起了浓眉,责问道:“叫你好好伺候她,等她一醒就去请御医,怎么你倒帮她打起洗澡水来?她昨夜发烧,今天洗澡,万一再受凉了怎么办?” “回皇上,”双喜战战兢兢答道:“海陵郡王妃娘娘刚醒的时候,双喜就喂她喝了薑汤,吃了粥,也请了御医给她看过了。御医说她大致復原了。郡王妃娘娘说,她满身大汗黏得难受,想洗个澡,问御医可不可以?御医说只要趁白天暖和的时候洗,用很热的水,就无妨,不过不能洗头,因为洗头最容易着凉。是这样,双喜才奉郡王妃娘娘之命,叫人去给她打洗澡水。”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以肃然说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到门外守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是!”双喜立即表示遵命,退了出去。 李世民走进这间面积不大,但也不算太小的厢房,看到一个角落被一架屏风挡住了,而有泼水声从屏风背后传来。他想像屏风后面的洛湄坐在浴桶之中,一勺一勺舀水去冲洗白嫩柔滑的颈肩与纤细紧致的手臂。他的心跳加快了起来。 水声停了。洛湄头挽松髻、身穿浴袍、脚踏木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看见李世民坐在床上,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伸手把银灰色软缎浴袍领子拉紧了一些,护住丰润的胸口。 李世民哈哈笑道:“你不用挡了!你的身子,朕全部都已经看过了!” 他的直言令洛湄想起来:自己早晨在龙床上醒来时,身上紧紧裹的毯子直接贴着肌肤,没有隔着任何衣服!幸亏问起原来穿的迦裟以及布鞋时,双喜说都已经洗过晾乾,才得以尽快穿上,离开皇帝寝宫...洛湄想着想着,不由得涨红了脸。 李世民瞧见洛湄羞窘的模样可人,越发得意,而甚为兴奋说道:“你失足落水,朕把你救了起来,抱下山,就在山下驛站的休息室,亲手把你身上溼透了的迦裟脱掉,用毛毯裹起来。” 见洛湄脸颊涨得更红,眼神透出惊疑,李世民开怀笑道:“你放心,朕从来不趁人之危!朕要你,一定选在你清醒的时候。虽然在那休息室之中,看你从头发到脚趾,全身上下都美极了,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洛湄虽然难免恼恨身体被他看过,但得知自己总算并未失身,还是松了一口气,而且觉得不能不谢他搭救之恩,就屈身行礼道谢:“多谢皇上!” “你别谢得太早!”李世民忽然变了脸色,冷哼道:“朕方才说了,朕要你,会选在你清醒的时候,例如现在!” “不!”洛湄惊叫,接着赶紧跪下哀求道:“皇上,求皇上放过洛湄!” “放过你?”李世民受伤似的叫道:“朕昨天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一命,你竟然还是不为所动?你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你说!你这个冷血的女人!” 李世民气得一跃过去,抓住了洛湄的细小手腕,把她抓起来,往床上一扔! 洛湄倒在床上,眼看李世民步步逼近,惊恐得瞪大了原本就大的杏仁形眼睛。 驀然间,李世民从靴子外侧夹层拔出了一把匕首,但并未把刀尖对准洛湄,反而把刀柄朝向她,并且冷冷命令道:“这把匕首给你!你拿去!” 洛湄吓呆了,并未伸手去接那把匕首。 “怎么,你怕了?”李世民冷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遗憾身为弱女子,报不了杀夫之仇?朕现在给你机会报仇,给你这把匕首!只要你下得了手,朕决不抵抗!” 洛湄还是没有反应。李世民乾脆以左手抓起她的右手,把她拉得站起来,再以右手把匕首刀柄塞进她的右手。 “你拿好了!”李世民一边下令,一边脱掉了自己的龙袍,指着肌肉硬实的胸膛左侧,傲然说道:“你看到了,心脏就在这儿!你就刺这儿,一刀就可以毕命!等侍卫们衝进来的时候,那已经太迟了!而且,他们看你美貌,不会捨得杀你!你不用偿命的!来吧!” 眼看洛湄握着匕首的右手在颤抖,李世民甚至抓起那隻细小手腕,把匕首拉到他胸前,让刀尖轻触到他晒棕的胸膛肌肤,同时逼迫道:“动手啊!你为何不动手?只要你不惜破坏朕带给百姓的安定富裕,不惜引起群雄争位,不惜造成天下大乱,你就赶快动手,为你的元吉报仇!” 一提到元吉,洛湄就想起了玄武门之变,心中涌出无穷愤恨!虽然她胆子小,看到刀就害怕,但她咬了咬牙,紧紧闭上双眼,决定要一刀插进去,除掉这个狠毒残杀至亲的魔王!然而,匕首的刀尖才刺破一点那胸腔的坚硬皮肉,洛湄就手软了。她的纤手颤颤松开,匕首滑下去,鏗然落地。 “你已经开始刺了,为什么不刺下去?”李世民改以柔情的语调,低声问道。 “我———”洛湄被问住了。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是为了不忍心导致乱世重演、百姓受苦?还是...?不!洛湄一想到自己可能已被魔王打动,就觉得要发疯!她立刻武装起自己,尖声叫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恨你!恨你!恨透了你!” 她双手握拳,狠狠去打李世民硬如铜墙铁壁的胸腔。当她看见,李世民左胸方才被匕首刺破之处渗出了一点血,她更奋力去抓那个小伤口。儘管她指甲并不长,却足以抓破更多微血管,使得鲜血涓滴流淌下来。 李世民根本不在乎这点血,而且洛湄力气太小,打到他身上也不怎么痛。他纹风不动,挺立如一座山,任洛湄乱抓乱打。等到洛湄精疲力尽了,开始喘气,他才突然伸出双手,一下子把洛湄抱起来,抱上床去... 洛湄踢他,并且继续抓他、打他,却都只是花拳绣腿,他完全不予理会。他只顾重重压在洛湄身上,轻轻对着她耳畔低语:“你尽量打吧!就让朕给你打得遍体鳞伤好了,朕心甘情愿!你再多刺,朕也要定了你这朵玫瑰!” 洛湄听得怔住了,挥出的小拳头也停在半空中,再也打不下去。她只觉得心痛欲裂,浑身乏力,只能够哀哀哭泣! 在李世民看来,啜泣的女人就像啼哭的婴儿,都在表达一种飢渴,只是飢渴的部位不同,而他,可最擅长餵饱飢渴的女体了。 于是,李世民从洛湄的软缎浴袍腰间抽出了腰带,把洛湄打他打得已经失去力气的双手举过她的头顶,捆缚住了那双细白的手腕,使得洛湄再也无法动手。然后,他一一吻掉洛湄的水盈泪珠,频频吻堵她的娇弱哭声,渐渐沿着她的柔嫩颈项往下吻... 洛湄的浴袍已被李世民拨开到两边去了,雪白酥胸让李世民一览无遗。儘管平躺姿势使得直立时挺拔的一对乳峰降低了,顶端却依然尖耸,呈现淡粉色。李世民很讶异:洛湄经过了五年婚姻,乳晕顏色竟仍如同处女一样浅嫩!这是李世民所拥有的眾多女人都没有的特徵,他晓得这有多么罕见,自然为此格外亢奋!同时,他像是面对稀世奇珍一样小心翼翼,慢慢伸出舌尖,轻轻去舔... 这种战战兢兢的舔法实在太像元吉一向把洛湄捧在手心上的态度了!何况,李世民与元吉魁梧的体型相仿,压在洛湄身上的重量也好像元吉一样。疲累的洛湄只要闭上泪眼,就会有一种身受元吉爱抚的错觉,而不由自主发出了宛转的吟哦声... 在李世民听过的女人呻吟声之中,以洛湄的娇啼最细緻,给他的刺激也就最敏锐!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丝毫顾不得洛湄哽咽的呢喃之间冒出了元吉的名字,只管勇往直前! 突来的侵袭迫使洛湄惊叫出声!然而,她再也无力抵抗了。过去将近五年婚姻之内燕好频繁,已养成了她在男女方面有所需求,以致孀居的身体果真让李世民料中了,恰如忍飢捱渴的婴儿, 只能接受哺餵... 第十五章 恩仇实难解 双喜奉了李世民之命,凡是皇帝不跟海陵郡王妃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整天盯着郡王妃,寸步不离。为此,双喜跪求过洛湄,稟告郡王妃若有任何闪失,皇上就会要双喜的命,求求郡王妃娘娘让双喜保住小命!逼得洛湄不得不点头答应。就这样,洛湄既无法自寻短见,也无法偷溜出皇宫。连续几天下来,洛湄觉得自己简直濒临崩溃!她需要向一个了解这一切的人倾诉心声,因而委託双喜安排她去见太上皇。 这是一个下午,皇帝正在御书房批奏章。双喜派遣小太监去御书房,提出了洛湄的请求,得到了许可,才叫太监们备轿,送洛湄去太极殿。 太上皇李渊一见到洛湄身穿黑白双色宫服,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伸双手扶起了跪在他面前的洛湄,并吩咐太监搬椅子来,给洛湄赐坐。 当洛湄坐到了太上皇的寳座斜前方,李渊就温和劝慰道:“孩子,别难过了!也不需要自责!朕早就对你说过,即使世民打动了你,他的错,依然不是你的错!” “可是,臣媳对不起元吉,将来无顏见元吉于地下!”洛湄低着头,啜泣着说道。 “别这么说!元吉不会怪你的!”太上皇开解道:“元吉是朕的儿子,朕很了解他。元吉疼爱你甚于他自己,就算你失身给他最恨的世民,他也只会恨世民,不会恨你。你永远都还是他的爱妻!” “臣媳只希望,元吉泉下有知,还肯要这个妻子!”洛湄停止了哭泣,但依然略带哽咽说道:“皇上说要封臣媳为贤妃,臣媳拒绝了。臣媳的封号永远跟着元吉,他是齐王,臣媳就是齐王妃;他在身后被皇上降为海陵郡王,臣媳就是海陵郡王妃!” “你这么做也好!”太上皇点头称许道:“为了你,世民迟早会重新晋封元吉!” “父皇!”洛湄难以理解太上皇的平静,忍不住问道:“请恕臣媳放言无忌,父皇难道不恨皇上?父皇如何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 “这———”太上皇苦笑道:“等你将来年岁大了,就会领悟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合理,恨也没有用,不如珍惜自己还能拥有的馀生。朕失去了两个儿子,十个孙子,可还有很多儿孙,最起码,李家并没有绝后。至于世民,朕不能只怪罪他,也得检讨自己。朕对你说过,假如朕早做适当的处理,也许就防止得了玄武门的惨剧!” 太上皇叹了一口气,又接下去说道:“虽然,朕并不太相信世民说的,是因为建成、元吉密谋在昆明池杀他,他才决定先杀了他们,但是,朕当时同意把秦王府大将都交给元吉调派,确实有意剪除世民的羽翼,不能怪世民不甘心!只能怪朕低估了世民的上位之心,高估了世民的兄弟之情。困兽之斗都是最可怕的,朕居然没有想到!” “不管怎么说,皇上还是太狠心!”洛湄含恨说道:“他狠得下心谋杀亲兄弟,又纵容手下屠杀了十个亲侄子,而臣媳竟然抗拒不了他,实在引以为耻!” “洛湄,不要把世民的错误与感情混为一谈!”太上皇谆谆劝道:“世民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你也不能抹煞他对你的真心。世民也是朕的儿子,朕也很了解他。在他心目中,一向没有一个女人比得上你!” 太上皇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悠悠叹道:“朕相信因果报应———你想想,朕曾经为了夺取大隋江山,遥尊巡幸江都的大隋皇帝为太上皇,结果,自己终究也被迫成了太上皇。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总有一天,世民也会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你将来会看得到。至于现在呢,父皇希望你不介意留在他身边,因为只有你,能帮他找回失去的良心。” “父皇话中之意,臣媳听不太懂。”洛湄表示不解。 “你不了解男人!”李渊悠悠回道:“越强壮的男人,内心越脆弱,反而是最柔弱的女人,能够驯服最强壮的男人。假如,世界上没有女人,男人就只是到处流浪的野兽,互相争夺,互相杀戮不停。只因为有女人在家中等候,男人才会从战场上赶回家。男人身心对女人的依赖,远远超出你的想像!如今,世民罪孽深重,只有你能让他赎罪!你就让他把亏欠建成、元吉他们的一切,都补偿在你身上吧!”李渊说到此处,低下头,泫然欲泣。 洛湄听着一阵心酸,也竭力忍着眼中的泪水。 “你们翁媳俩在谈些什么?别是在说朕的坏话吧?”忽然间,李世民人未到声先到,语调轻快。 太上皇抬眼,望向太极殿门口。洛湄也回头望过去。两人都望见李世民虎虎生风,直直走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李世民屈身向太上皇行礼请安,眉梢眼角尽是喜悦。自从得到了洛湄,他这几天总是一付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免礼!”太上皇淡然回道:“朕原本不放心洛湄年轻寡居,现在有你照顾她,倒是一件好事。本来,我大唐讲究民族融合,你若参照塞外民族的风俗,收纳新寡的弟媳为妃,也无所谓。不过,洛湄既然念旧,你就不要勉强她,让她继续跟着元吉的封号。” “是!儿臣遵旨!”李世民必恭必敬应道。 “好了!”太上皇略带倦意说道:“朕方才跟洛湄聊了很久,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刚好你来了,你们俩就一道回去吧!” 洛湄看得出来,太上皇并不想多看这皇帝一眼,显然还对玄武门之变无法释怀。然而为什么,太上皇自己疏远着皇上,却拼命苦劝洛湄多陪伴皇上?洛湄真恨不得叫出口:这不公平!偏偏,她不能喊叫,只能跟在皇帝的“儿臣告退”后面说一句“臣媳告退”。 李世民伸出了一隻大手,牵起了洛湄的小手。两人手牵手走出了太极宫。这位皇帝兴致很高,不要乘轿,说要与洛湄散步回东宫。 在宫苑小径上,他一边走,一边兴高釆烈问道:“快到黄昏了,晚膳你想吃什么?朕叫御厨房去为你预备。” “什么也不想吃。”洛湄无精打釆答道。 李世民习惯了洛湄的冷淡,并不以为忤,反而莞尔笑道:“朕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因此已经交代了御厨房,今晚做一桌素菜。” “素菜?”洛湄讶然问道:“皇上怎会点素菜?洛湄记得元吉说过,兄弟之中,只有大哥常吃素,二哥与元吉都是无肉不欢。”她故意强调“二哥”两个字,好像若不在言语之中刺一下李世民,心中就不痛快。 李世民了解她这种心理,完全不与她计较,只顾认真答道:“因为你吃素,所以朕想陪你吃素。再说,朕杀过太多人,也该积积德。既然身为皇帝,积德就不止为自己,也为天下苍生。”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带给了洛湄一阵感动。洛湄心想:难道太上皇说对了?难道自己真有办法帮李世民找回他的良心?她不禁沉默下来,也不由得往牵住她手的皇帝靠近了一点,几乎是依偎着他走。虽然只是表情与动作细微的变化,李世民却察觉到了,而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宫廷素膳固然有素鸡腿、素鸭翅、素鹅脯、素羊肉丸子等等,都做得惟妙惟肖,但是味道毕竟与肉类不同。在晚膳席间,洛湄见李世民食不知味,有点不忍心,就轻声说道:“皇上吃不惯素菜,还是叫御厨房送一盘荤菜来吧!” 李世民望向洛湄,眼神有些错愕。接着,他怔怔说道:“原来,你还会关心朕!朕原以为,即使等一辈子,也等不到你对朕一句体贴的话!” 洛湄听了,无法不动容,却难以接口再说些什么。李世民趁机伸手握住了她放在餐桌上的纤纤素手。两人四目交接,都恍如在剎那间看见了对方心灵深处,而有一阵怦然心动。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名太监进来稟报好消息:御医刚刚证实,燕贵人有喜了! “很好!”李世民笑道,但竟然笑得略含几分尷尬,而且暗自觉得有些扫兴———好不容易,洛湄显露了一点似水柔情,偏偏在这时候听说另一个女人怀了龙种,只怕洛湄又要结冰了! 果然,洛湄的神情转冷了,嘴上却礼貌说道:“恭喜皇上!” “嗯!”李世民漫应了一声,就吩咐太监:“照宫中赏赐怀孕妃嬪的惯例,给燕贵人送礼去!再多加一箱金元寳!” “遵旨!”太监表示遵命之后,追加了一句:“皇上,燕贵人想请皇上过去看看她。” “你回去告诉燕贵人,朕现在很忙,有空的时候会去看她。”李世民立刻推辞道。 当然,太监只有称是的份。洛湄在旁却蹙起了柳眉。 太监刚走,洛湄眼看李世民已屏退左右,週遭并没有太监或宫女侍立,就直言质问:“皇上现在明明有空,为何不去看燕贵人?” 李世民受不了她挑衅的语气,满怀不悦叫道:“喂!你这女人真不识好歹!朕是为了陪你,而你竟然看不出来?” “洛湄不需要皇上陪。”洛湄漠然回道:“燕贵人可能害喜不舒服,才需要皇上去安慰。她为了皇上承受怀胎之苦,皇上理当关怀。” “哼!你想赶朕走,也不用找这么好的藉口!”李世民愤然吼道:“你想要朕走,朕偏不走!朕是皇帝,要上哪儿去,不上哪儿去,没人管得了!你听好,今晚还是你侍寝,你休想逃掉!” “皇上!”洛湄抗议道:“皇上有三宫六院,那么多妃嬪,何苦只盯着洛湄一人不放?” “亏你还记得朕有三宫六院!”李世民冷笑道:“朕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却只守着你一个!而且,因为你不肯受封为妃,按律不能派给你一所妃嬪的寝宫,就破例叫你在朕自己的寝宫侍寝,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你还不感恩!” “感恩?”洛湄忍无可忍,从餐桌前的座位上霍然站起身,走到一边去,又转回身来。她再也顾不得从小受的礼仪教育,激动喊道:“我为什么要感恩?有一个人已经把我的心撕成了两半,我还该对这个人感恩?这个人,谋害了我的丈夫,毁掉了我的家庭,本来是我的仇人!如果只是仇人,也就罢了,我就恨他一辈子,倒也简单。可是,偏偏他又救了我的命,甚至为了我,差点送了他自己的命!那他又变成了我的恩人。我究竟是该记仇,还是记恩?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才想躲得越远越好。但是,这个人却就是不放过我,日日夜夜逼得我在两难之间挣扎!是不是有一天我疯了,这个人才会趁心如意?” 李世民被洛湄激烈的心声震动了。他也从餐桌前的座位上站起来,并且顺手脱掉了他的龙袍。他赤裸着肌肉壮实的上半身,走到了洛湄面前,双手搭住了洛湄窄秀的双肩,双眼望进了洛湄盈泪的双眼。 “洛湄!”他低低切切诉说:“忘了朕是你的仇人!也忘了朕是你的恩人!请你,只记住朕是你的男人!” 含情脉脉的话声方落,李世民竟把左手从洛湄右肩上移开,改为捉住洛湄纤细的右手,强行把那隻右手拉到他胯间,隔着黑色裤子按上了他粗大的阳具。洛湄试图抽开自己的右手,却硬是被李世民按得太紧了,怎么也抽不开手!于是,李世民勃起的兴奋如同电流,从洛湄的手心窜入血脉,引起了浑身微微颤慄... 李世民察觉到了洛湄有些动情,随即把右手也从洛湄的左肩上移开,快速从洛湄身后一把捞起了她的长裙,紧接着从长裙下伸手进去,探入翘臀撑起的短衬裙。由于唐朝女人在衬裙之内不穿内裤,李世民很顺利就把中指穿过洛湄的股间,从后面点了一下她的阴蒂! “哦!”洛湄出于直觉反应,脱口惊叫出了娇滴滴的一声。 李世民一听,立即展开了得意的笑容,并且伸出右手中指,给洛湄看那上面亮晶晶的粘液。 “你看,朕才轻轻碰你一下,你就溼了。”李世民暧昧笑道:“由此可见,至少,你的身体是喜欢朕的。” 洛湄绝对不肯承认,却又无言以对,只得涨红了脸,低下了头。同时,洛湄的右手仍被李世民的左手紧紧压在那隔着裤子也甚显坚硬的阳具上面。 “朕要让你切身体会,朕就是你的男人!”李世民满怀热情说道:“即使,你一辈子也打不开你的心,一辈子也还不了朕的情,朕都不在意!只要你接受朕的宠爱!” 洛湄抬眼望向李世民,不敢相信这个曾经冷血夺位的男人一旦动心,竟是如此情到深处无怨尤!她不禁潸然落泪,随之想起了长孙皇后说过:“在玄武门,世民本只打算杀太子一人,但是元吉要为大哥復仇,是元吉先对世民动手的!世民差点被元吉勒死,多亏尉迟恭过来杀了元吉,才救了世民!元吉其实是死在尉迟恭手上,不是世民亲手所杀!请你不要太怪罪皇上!” 唯有这样想,才能减少一些对这皇帝的记恨,也减轻一点对元吉的愧疚吧!洛湄暗自发出了无声的悲叹! 就在此时此刻,李世民放开了压着洛湄右手的左手,改去解开他自己的裤腰带。然后,李世民随手扯落了洛湄的长裙,就迅即以双手托起了下身只有短衬裙覆盖的洛湄,用力往前一顶,凭着站立姿势而长驱直入... 洛湄猝不及防,不免尖叫出声!然而,她怎样也无法抗拒,只能任由李世民腾空高举着她,猛一阵奋力抽插,接下来又迈开大步,持续抱着下体仍在交合状态的她,走向内室... 第十六章 殊宠冠后宫 大唐皇帝李世民即位之后第一个阴历新年,始于西元六二七年一月二十三日。其实,这一天刚好是他足岁二十八岁的阳历生日,但他并不知道,因为唐朝只用阴历,只算虚岁。李世民由于生在阴历腊月,一过阴历年,就算虚岁三十了。他认为,在自己进入而立之年的这一年改掉父皇的年号,非常有意义,就依循常例,在大年初一改元,宣布新年号为贞观。 贞观这个年号典故出自易经的“天地之道,贞观者也”,用意自然是表示这位皇帝行天地之道,乃是无庸置疑的正统。对于杀兄夺位的李世民而言,这样强调特别有必要。 这一年,大唐皇宫之中第一个生產的女人竟然不是李世民的妃嬪,而是他亲手射杀的大哥李建成的正妃郑观音。郑观音在玄武门之变时已怀有身孕,但直到她被软禁在皇宫中的长乐门内三个多月之后,看守她的宫女与侍卫们才注意到她小腹微隆。 当李世民得知寡嫂有孕,他秘密下令等到这一胎生下来,再依照李建成别的孩子们的例子,看性别来决定留或不留。他的意思是,如果郑观音生的是儿子,这男婴一落地就得被接生婆交给侍卫扼杀,但若是女儿,则可像她的姐姐们一样保住小命。 本来自从玄武门之变以后,李建成与李元吉的女眷被强行带入皇宫中不同的区域,不得互通音讯,洛湄根本不知道大嫂有孕。然而,当李世民得知郑观音生下了一个女儿,他为了取悦洛湄,就转告洛湄这个好消息,并且特准洛湄前往探望。结果,李世民发现这一招果然有效,洛湄去看过正在做月子的郑观音之后,对李世民的态度软化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出言顶撞。 李世民原本很担心洛湄会质问他:假如大嫂生的是儿子,皇上会不会放过那个男孩?然而,洛湄并没有那样咄咄逼人。她倒是提起了原本是郑观音陪嫁丫鬟的宫女缨络,颇出李世民意料之外。 洛湄委婉说道:“缨络并非大哥的家属,却得陪着大嫂被关在长乐门内,十分苦闷。原来八年前,大哥想到了他既然不打算收缨络为姬妾,就不该耽误缨络的青春,而把那年二十岁的缨络许给了一个部属,只是因为那人被调派去防守边疆,才一直没有成婚。缨络很想念她的未婚夫,因此私下拜托洛湄央求皇上,在今年放三十岁以上宫女出宫的时候,也放她出去。虽然她还不到三十岁,但是二十八与三十既然只差两年,希望皇上可怜她,恩准破例!”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内心怀疑此事可能有蹊蹺,想想缨络这么多年跟着大嫂,一付忠心耿耿的模样,怎会忽生离去之念?李世民不禁猜想:会不会大嫂生的其实是男孩?那个女婴会不会是抱来掉包的?而缨络意图出宫,就是为了要把大哥的遗腹子带出去? 经过片刻的疑虑,李世民认为自己八成太多心了,因为掉包不是那么容易!皇宫门禁森严,大嫂又被深锁在长乐门内,她能从哪儿弄来一个初生女婴呢? 由于李世民相信郑观音无法施展掉包之计,又亟于赢得洛湄的欢心,就应允了洛湄的请求。不过,为防万一,他命令侍卫们仔细检查那些出宫的宫女们的行李,又在缨络出宫时,派遣中郎将常何的弟弟副将常仁去暗地跟踪。 常何是李世民李世民最信任的功臣之一。原来,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那天,常何负责戍守玄武门。他看李世民带兵进去了,就把门关上,不让东宫与齐王府的精兵进入,李世民才得以成功。基于常何所立下的大功,李世民对他弟弟常仁也非常信赖。于是,当常仁跟踪了缨络几天之后,回稟说缨络毫无异常行为,李世民就放下了心,完全把此事拋诸脑后了。 后来,就在同一年之内,燕贵人生下了她自己的头胎,亦即李世民的第八个儿子。李世民看这个男孩恰好生于贞观元年,就给他取名为李贞。 依照皇室惯例,一个妃嬪生了皇子,别的妃嬪都要轮流去道喜送礼。轮到杨淑妃时,她找洛湄一道去,因为淑妃与洛湄都是燕贵人的表姐。 卧床做月子的燕贵人见到淑妃走进她寝宫的卧室,立刻坐起身来,笑着喊淑妃姐,但一看到跟着进来的洛湄,笑容就冻住了。 淑妃眼看燕贵人不理洛湄,连忙说道:“洛湄虽然不是皇上的妃嬪,却也是你表姐,所以我拉着她陪我来看你。” “嗯!”燕贵人冷冷哼道:“不是皇上的妃嬪,却能独占皇上的恩宠,可比妃嬪厉害得多呢!” 燕贵人的嘲讽使洛湄颇为尷尬,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淑妃过意不去,赶紧劝道:“盈如,我们都是姐妹,别这么说话!” “不这么说话,要怎么说?”燕贵人反驳道:“盈如并没有说错!她是独占了皇上的恩宠!皇上以前哪是这个样子?盈如记得,过去皇上还是秦王的时候,不管是正妃或哪个姬妾怀孕,他都嘘寒问暖,多加关怀。可是盈如这一胎呢?本来,盈如在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个怀孕,皇上理当重视。盈如真没想到,从怀上龙种到生下龙子,皇上来探望的次数,寥寥可数!来了也没坐多久就走了!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她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眼中只有她一个!” “你别这么想!皇上日理万机,当然不比当秦王的时候那么有空。”淑妃先是出言安抚,接着赶快转移话题,指着躺在燕贵人身边的婴儿,温柔笑道:“哎呀!八皇子好可爱啊!给我抱一抱吧!” 任何母亲都最高兴听到别人称讚她的孩子,燕贵人当然也不例外。于是,燕贵人展顏一笑,把儿子抱起来,交给淑妃,并且说道:“淑妃姐不嫌弃,就逗逗他吧!这孩子很乖,不认生。皇上抱他的时候,他还笑呢!只可惜呀,儘管他才生下来,就懂得讨好皇上,皇上却只来看了他那么一次!” 淑妃不晓得还能再说什么来开导燕贵人,乾脆只顾把婴儿接过来,摇摇哄哄逗着玩。洛湄也凑近过去看孩子,想要摸摸他。 “淑妃姐,”燕贵人忽然说道:“别让她碰我儿子!” 这句话迫使洛湄伸出去的纤手僵在半空中,十分难堪。 “盈如!”淑妃摇头蹙眉,打抱不平说道:“洛湄好意来看你。你不能这么对她!” “好意?”燕贵人愤然哼道:“淑妃姐,你太不了解她了!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三年前,皇上还是秦王,她就跟他两人勾勾搭搭了!那年夏天,秦王带盈如去父皇的避暑山庄,齐王也带她去了。结果呢,秦王、齐王两人就为了她这个狐狸精,打了一架!淑妃姐要是不信,可以问她自己。盈如从来不说半句假话!” “洛湄,”淑妃双眉蹙得更紧,侧过头,讶然问道:“可真有这回事?” “不是燕贵人说的那样!”洛湄立即为自己辩白:“那完全是一场误会!只因为元吉教洛湄骑马的时候,不小心让马跑了,洛湄差点坠马,被二哥救了---” 洛湄话没说完,就被燕贵人尖声打断:“你居然还称呼他二哥?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燕贵人高亢的叫声把孩子吓哭了。同时,洛湄的脸色变得惨白。 “够了!盈如!”淑妃一边拍抚着怀中的婴儿,一边沉下脸,低声教训道:“皇上只是元吉的二哥,而元吉已经过世了,皇上就不再算是洛湄的二哥。洛湄方才称他二哥,只是因为在讲述往事而已,你何必找碴?你要知道,我们表姐妹三人都有前朝皇室血统,在这皇宫中要特别小心谨慎,不能落下任何话柄!我们三人若是内斗,只有三败倶伤,让别的妃嬪们看笑话!只有三人同心,不管谁最得宠,对另外两人也都有好处。这其中的利害,你到底懂不懂?” 燕贵人听得怔住了。她想了一想,发现淑妃说得有道理,而訕訕低下了头。 这场吵閙虽然过去了,却被燕贵人的宫女传到了长孙皇后耳中去。然后,长孙皇后请来了皇帝,转述给皇帝听,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燕贵人固然是年轻不懂事,但是皇上确实冷落了她!”长孙皇后叹道:“她这一胎,怀得很辛苦,害喜害得很严重。臣妾因为派了人去帮她安胎,所以很清楚。” “啊!”多情皇帝李世民不由得有些惭愧,连忙谢道:“多谢皇后帮忙照顾燕贵人!” “皇上不用谢,臣妾身为皇后,照料怀孕的妃嬪,乃是皇后份内之事。”长孙皇后谦和说道:“说起来,燕贵人心中不痛快,不能完全怪她。皇上的确跟从前不一样。以前的秦王特别呵护怀孕的妻妾。可是从燕贵人怀上龙种,到生下八皇子,皇上都很少去看她。” “这———”偏心的皇帝难以回应,只好搪塞道:“她怀孕正好碰上朕登基不久,百废待举,哪能跟从前比?” “臣妾也是这么想!”长孙皇后很给皇帝面子,温柔微笑道:“皇上就是太忙了,没心思想后宫的事情。这是臣妾理应为皇上分劳之处!依臣妾看,为了让后宫一团和气,家和万事兴,皇上还是照着宫廷制度的规矩,轮流临幸妃嬪们,皇上以为如何?” 原来,唐宫制度对于皇帝临幸后宫佳丽其实有规定,除了每个月十五、十六满月的日子皇帝应在皇后寝宫过夜以外,从初一到十四日是从低阶御妾往高阶妃嬪,从十七日到三十日则从高阶妃嬪往低阶御妾,依次轮班。例如,初一到初九是属于最低阶的八十一御妾,亦即从下往上的釆女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宝林二十七人,如果额满,每夜就有九人可供皇帝选择;从二十二到三十日则是反过来,从宝林往下排到御女以及釆女。 至于初十到十二日以及十九到二十一日则都属于二十七世妇。初十到十二日是从下往上的才人九人、美人九人、婕妤九人,十九到二十一日则是从上往下,亦即从三品的婕妤开始,再轮到四品的美人与五品的才人,也是倘若没有空缺,每夜应有九人可选。 十三与十八日都是从二品的九嬪之中挑选。十四日与十七日则应分别去一品的四妃之中两人的寝宫。 儘管有这些规矩,却没人能要求皇帝一定要执行。李世民在男女方面是个率性的男人,每个月除了十五、十六两日必定在皇后寝宫过夜以外,别的日子由于要选谁都有些弹性,他往往任意而为,从未做到真正挨个轮替。自从他强留洛湄在后宫以来,更把该跟九嬪及以下所有低阶后宫女子度过的夜晚全都给了洛湄一人。 李世民猜想发妻早就晓得他没有墨守成规,但从不曾管过他,因此没料到皇后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一时之间无法回答,思索了一下,才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你也知道,朕临幸的女人,并不只是妃嬪。” “臣妾明白!”长孙皇后点点头,委婉说道:“关于洛湄,最大的问题是,她没有一个自己的寝宫,皇上总叫她在皇上的寝宫侍寝,落下很多闲话,实在不是长久之计。为了这件事,臣妾曾经想来想去,最近才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向来敬重原配的皇帝急着问道。 “臣妾发现杨淑妃寝宫旁边有一片空地。”长孙皇后答道:“若在那片空地上加盖一所别院,说是让海陵郡王妃住在她堂姐隔壁,陪伴杨淑妃,传出去最为名正言顺。只要那所别院的墙壁盖得高,自成天地,倒也就像一所小型的妃嬪寝宫了。” 眷爱新宠的皇帝听到此处,不由得双眼发亮,满口讚叹:“皇后为朕设想得太周到了!朕感激不尽!” 长孙皇后听了这句谢言,反而觉得一阵心酸,但她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緖,平静说道:“应该的!臣妾理应为皇上处理后宫所有的事情!” “朕能有你这样的贤后,真是夫復何求!”心满意足的皇帝继续讚道:“后宫之事,朕都该听你的!” “皇上既然如此不弃,就且让臣妾再进一言。”长孙皇后接口道:“燕贵人目前的称号,本是因为皇上不确定要封她九嬪之中哪个位置,才如此暂定。如今,她生下皇子有功,皇上是否打算给她晋封?” “哦,是啊!你不提朕都差点忘了!”皇帝连忙点头答应。 “贵淑德贤四妃还有贤妃的位置空着,皇上圣意如何?”长孙皇后接下去问道。 贤妃的位置空着,原是李世民有意为洛湄留着。他本来只想晋封燕贵人为九嬪之首的昭仪。然而,洛湄一直拒绝受封为妃,此时皇后又这样开口了,看样子,贤妃之位若不给盈如,实在说不过去了! 思虑至此,必须权衡轻重皇帝只好叹道:“好吧!贤妃位置既然还空着,那就晋封她为燕贤妃吧!” 第十七章 皇后选美女 长孙无忌虽是长孙皇后的兄长,但在御花园的亭子之中参见皇后,仍必须跟其他臣子一样行礼如仪。 “请问皇后,召见臣有何事?”长孙无忌毕恭毕敬问道。 “本宫想请哥哥帮一个忙,在眾臣的家族之中找出一名绝色美女。”怀有身孕的长孙皇后开门见山说道。 “找美女?”长孙无忌不解,诧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皇上过度宠爱海陵郡王妃,不但造成后宫失衡,而且,海陵郡王妃原本是皇上的弟媳,如果传扬出去,会有损皇上的清誉。”长孙皇后坦白答道:“去年,本宫曾请求皇上依照祖制,让妃嬪们排班轮流侍寝,皇上也答应了。偏偏没过多久,皇上就故态復萌。虽然,他与本宫在每个月十五、十六两天固定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变,但是眾多妃嬪们,大概就只有杨淑妃跟阴德妃还能见得到他。因此本宫想,只有给皇上找一个容貌更胜于海陵郡王妃的美女,才有可能转移皇上的恩宠。” “嗯!”长孙无忌沉吟道:“可要找个压得过海陵郡王妃的美女,恐怕不容易!” “她真有那么美?”长孙皇后问道,语气略微透出了一点她从未显露过的醋意。 “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不大一样!”长孙无忌解释道:“海陵郡王妃不只是貌美,而且声音举止轻柔,特别惹男人怜爱。那种风情,比美貌更少有,难怪皇上入了迷。只不过,她入宫已有相当时日了吧?皇上对她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倒令人讶异。” “是啊!”长孙皇后叹道:“她是武德九年深秋入宫,现在已是贞观二年仲春了。” 她望向亭子外面桃红柳绿的春景,想到宫女们报告:皇上派人在桃花林之中搭了一架特别能够载重的巨大鞦韆,然后把海陵郡王妃抱在怀中坐上去,在粉红落英繽纷的桃花雨中荡鞦韆...她竭力压抑住了快要从心底冒出的妒念。 长孙皇后深受儒家礼教洗脑,向来认为有妇德的女人必须包容男人纳妾、宠妾。因此,她不肯承认自己嫉妒洛湄,而认定自己只是为了皇上的名誉着想。 “这么说,差不多一年半了。”长孙无忌估算了一下时间,分析道:“迷得最昏头的时候应当已经过了。臣一定设法找个同样柔媚,而且更年轻的美女!” 长孙无忌费心调查有女初长成的人家,结果得知,前朝通事舍人郑仁基的女儿虚岁年方十六,容色绝姝。他就赶紧向他的皇后妹妹稟告。长孙皇后慎重其事,不惜挺着微隆的身孕出宫,在哥哥家召见了郑家父女,发现郑小姐果真容顏不逊于洛湄,而且有类似洛湄的娇柔气质,又比洛湄小九岁,恰如一朵初开的蓓蕾。 此女必能赢得皇上欢心,使得皇上疏远本来不该属于他的弟媳!长孙皇后暗自想道。她自认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皇上好,不含一点私心。 当长孙皇后表示为皇帝相中了一名绝色美少女,她的皇帝夫君难免颇为惊讶! “宫中已经美女如云了,你怎会突然想帮朕物色美女?”风流皇帝故作正经,含笑问道:“朕为了你崇尚节约,还放了一批宫女出宫啊!再说,朕的儿子已经不少,你现在又怀了一胎,用不着担心子嗣问题。你怎会还想要朕多纳妃嬪?” “的确,皇上的妃嬪已经相当多了,臣妾并不是要皇上再多纳妃嬪,只是推荐这一个。”长孙皇后郑重答道:“因为此女容顏天下无双,而天下最美的女人都应该属于皇上,所以臣妾才提议皇上纳她入后宫。” “哦?她真的比朕的妃嬪都美?”贪恋美色的皇帝不禁好奇问道。 “她长得很像海陵郡王妃,不过比海陵郡王妃年纪小,很像海陵郡王妃新婚时候的模样。”长孙皇后微微笑着答道。 像洛湄?像十七八岁初嫁的洛湄?偏爱洛湄的皇帝不由得心中牵动,接着又想:皇后说得没错,全天下最美的女人都该属于朕!于是,他点头应道:“好!那就依你,封她为嬪!你看哪个嬪位合适,都由你作主。” “皇上不需要先召见她,看喜不喜欢?”长孙皇后问道。 “不用了!”甚感满意的皇帝开怀笑道:“你最了解朕!既然是你看上的,朕一定会喜欢!” 就这样,长孙皇后开始着手安排册封郑仁基之女。然而典册才发出去,諫议大夫魏徵发现郑仁基的女儿已经订有婚约,连忙上奏阻止。 魏徵义正辞严说道:“皇上住在宫宇中,也希望百姓也有房子住;皇上吃山珍海味,也希望百姓都能温饱;皇上妃嬪成群,也希望百姓能有家室。如此说来,郑仁基之女已有婚约,皇上要把她纳入后宫,就毁了她的家室。这岂是皇上所愿?” 李世民一听,很有道理,就下令停止册封。不过,魏徵所谓郑小姐的未婚夫陆爽反而上奏表示:陆郑两家只是走得比较近,并无婚约。于是,李世民找魏徵来,给他看陆爽的奏章,取笑他弄错了。 魏徵摇头笑道:“皇上,陆爽有几个胆子,敢跟皇上抢女人?他当然不敢承认他的婚约!” 李世民恍然大悟,就还是决定不纳郑仁基之女。此事传为美谈,为李世民奠立了爱民的明君形象。 白白閙了这么一场,李世民连郑小姐的芳容都未曾亲眼目睹,未免有点遗憾。虽然,郑家为了表示感戴皇恩,在家族中另选了一名没有婚约的少女,来代替她已订婚的堂姐入宫为嬪,但是这位堂妹的姿容并不算太出色,李世民儘管收纳了,内心却略感失望。 李世民想到皇后说过,有婚约的那位郑小姐长得像洛湄,自然回忆起了洛湄新婚时的水嫩模样。那时候的世民,满脑子愤恨不平,总在想自己明明是兄弟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为何太子却是大哥,而娶到京洛第一美女的却是元吉? 他的积怨终于在玄武门爆发!终于,他除去了大哥,除去了元吉。然后,江山转手给了他,美人也归属于他。 李世民默默暗想道:自己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一切,如今都已经得到了!那么是为什么,时常在意兴风发之际,猛然间,过去兄弟併肩作战或欢聚一堂的情景,会不时浮现脑海?就是在这样恍然心惊的时刻,他会怀疑:自己当初是否真的除了发动玄武门之变以外,别无选择? 最常引他往这个方向想的,莫过于洛湄的眼神。洛湄已经不再说顶撞他的话,但他总会在洛湄的水灵灵双眸之中,看到隐隐流动的幽怨。这使他心疼,格外想要抱紧洛湄! 他知道自己为洛湄而冷落了妃嬪们,颇为过意不去。他生性多情,一向对他的每个女人都相当用心,想要讨好她们每一个。虽然他以前也有所偏爱,最常宠幸吉儿,但从不至于为了吉儿,就把别的姬妾都拋诸脑后。相对而言,自从他有了洛湄,却几乎完全忘了他的妃嬪们。 只有吉儿,他绝对不会忘记。毕竟,吉儿是他费心追求的第一个女人,在他心目中地位特殊,像是另一个正妻。因此,本来后宫每月轮班制度规定十四日、十七日两天由四妃轮值,他却把每月十四日都给了吉儿。至于十七日,他尽量让另外三妃轮流,但总以阴德妃为优先。阴德妃奔放的热情,是淑妃与洛湄都不具备的。李世民每个月起码都有好几天,会想要那样疯狂燃烧。那使得他时常会在该轮到九嬪或以下中低阶层御妾的日子,改为前往阴德妃的寝宫。反正地位较低的御妾们人微言轻,皆不敢抗议。 只不过,洛湄纵然对他从不热络,但每当他在广阔的宫廷之中寻找洛湄时,却往往觉得比跟阴德妃玩的花样还要刺激。 洛湄从不像妃嬪们那样乖乖待在寝宫等皇上驾到。她经常出门,也许去找元吉的姬妾们聊天,也许带元吉的女儿们去御花园玩耍或去向太上皇请安,也许又凭着皇帝给她的特许手諭,去探望被软禁在长乐门内的李建成遗孀郑观音及其女儿们...总之,洛湄东奔西跑,皇帝到处找她,好像原始男人在旷野之中寻觅原始女人,一旦找到了,就迫不及待,一把强拉她去最靠近的隐蔽之处,充耳不闻她口口声声的推拒,只管制住她,奋力猛插! 李世民转念至此,眼睛立即闪出了捕猎的光芒,嘴角泛出了快意的笑容。同时,他打定了主意:今天下午批完了奏章,还是要去找洛湄! 第十八章 一统定江山 贞观二年四月二十六壬寅日(西元六二八年六月三日),朔方人梁洛仁杀了夏州割据势力首领梁师都,归降大唐。从此,大唐统一了所有汉人的领土。消息迅速传到了长安,令当朝皇帝李世民大喜,宣布早朝之后大宴群臣。他派太监去邀请太上皇,同时内心吶喊:看吧!父皇!世民一统天下了!父皇该看出谁才是真命天子了吧!假如坐在这皇位上的是大哥,他绝对无法为大唐开拓这么广阔的版图! 李世民等着父皇来赞许他的功业,想不到,太监竟然回报:太上皇身体不适,不克出席。 如同被浇了一头冷水,李世民的笑容立刻冻住了。庆功宴照样举行。面对满桌山珍海味,李世民却毫无胃口。 觥筹交错之际,眾臣不停阿諛皇帝,但盈耳的奉承话对李世民而言,并没有丝毫意义。他只想要听父皇夸一句:世民,你的文治武功都无人能及,你真是朕的最佳继承人! 只要那样一句,就够了!为何父皇如此吝惜?难道,就连世民当上了汉人天下的共主,父皇还认为世民不如大哥? 李世民满心不甘。庆功宴一结束,他就匆匆赶往太极殿。 太监报告太上皇在午睡,恐怕不宜打扰。李世民却不管,硬是到父皇卧室门口敲门,大声叫道:“父皇,儿臣有天大的好消息!父皇已经听说了吧?父皇,让儿臣进去,当面稟告父皇!” 没有任何反应。李世民不知父皇是睡是醒,但他不管了,猛力推开房门,衝了进去。 太上皇倚枕坐在床上,看到李世民闯进来,只是怔怔望着他,没有开口。 “父皇分明醒着,为何不宣儿臣进来?”李世民愤然质问道。 “朕宣不宣你进来,有何差别?”太上皇苦笑道:“你不是已经进来了?” 此言进入李世民耳中,直觉父皇话中有话,在暗讽他夺位。他因此气得大喊:“如今天下全归我大唐,普天同庆,父皇为何不表示庆贺之意?” “大唐取得全天下,朕当然高兴。”太上皇缓缓答道:“只不过,这也使得朕回顾当初打江山的经过,勾起了许多回忆,难免有些感伤。” 虽然唐高祖一字未提玄武门,李世民却听得出来父皇的言外之意,恨恨感到事已至此,父皇竟然还是偏袒大哥!于是,李世民冷笑道:“既然,父皇提起了过去,想必父皇记得,自从太原起事,儿臣一直战功最高!大哥最多只能做个守成之君。假如当今大唐皇帝是他,大唐不可能征服全天下!” “建成确实只会是个守成之君,不如你雄才大略。”太上皇点头应道,却又淡然问道:“若是你认为,朕早该立你为太子,那么,为何你一登基,就立了承乾?为何你不等你的儿子们长大,再立能力最强的一个?” “这———”李世民被问住了。 “你现在也做了父皇,该懂父皇的心了!”太上皇感叹道:“照理说,今天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喜庆的日子。朕理当与你同乐。可是,朕想起了往事,就没有心情庆祝。希望你体谅朕的心境!” “是!”李世民无奈,避重就轻答道:“父皇想要午睡,儿臣就不打扰了。” 李世民走出了父皇的寝宫,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铅,鬱闷极了!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请父皇搬出太极宫吧!搬远一点!以后最好尽量少见到父皇!免得父子俩都不痛快! 垂头丧气的皇帝这么闷闷想着,无心去御书房批奏章,就随意走到御花园去逛逛。凑巧长孙皇后挺着大肚子,坐在荷花池畔的亭子内乘凉。于是,皇帝忍不住向皇后倾吐心中块垒。 长孙皇后默默听完了皇帝夫君的倾诉,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好转移话题,温言软语说道:“皇上别想那么多了!今天是个举国欢腾的好日子,皇上应当高兴才对。为了庆祝大唐平定天下,臣妾特地安排了后宫晚宴,今晚一定让皇上喜上加喜!” “哦?”喜好热闹的皇帝心情一下子好转了很多,自然而然提起了兴致问道:“那可好啊!你都为朕准备了些什么馀兴节目?” “仓促之间,排练不了多少节目。”长孙皇后微笑着答道:“不过,最后压轴那个节目,皇上一定爱看,因为是海陵郡王妃的表演呢!” “洛湄?她怎会愿意盛装演出?”皇帝讶然问道,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虽然,洛湄不再为元吉带孝,也不再穿修行的迦裟,但她的宫服总是限于黑、白、灰,或藏青之类素色。李世民再也没见过她穿玄武门之变以前的各色繽纷衣裳,也没有再听她唱过歌。 洛湄有一付美妙的歌喉,曾由元吉提议,在唐高祖在位时的家宴上献唱诗歌,赢得眾人赞不绝口。元吉当眾表示,洛湄经常唱歌给他听,令他陶醉不已。李世民当时听了,又羡又妒。然而,自从他得到洛湄以来,多次请她唱首歌来听听,她从来不肯,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辞。因此,李世民非常讶异洛湄忽然改变。 也许,洛湄听说朕得到了全天下,就对朕刮目相看了?也许,她终于明白了,朕是天命所归,无人可挡,所以她必须拋开过去,全心全意对朕!李世民这样暗想道,一颗心立刻从烦闷沉重变得轻快飞跃起来。 李世民期待再度听到洛湄唱歌,直到晚宴压轴节目开始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不是洛湄独唱,而是团体舞蹈,有一群宫女围绕洛湄转圈子,一同跳彩带舞。不过,李世民并不失望,因为洛湄身穿粉红色绸纱衣裳,手甩粉红色彩带,像一只粉蝶儿翩翩起舞。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洛湄穿任何光鲜的彩色了,更何况那柔艷的粉红色映得洛湄肤光如雪,实在令他眼前一亮! 宫女们挥舞的彩带都是湖绿色,环绕在洛湄周围,流动如水波,使洛湄看来恍若凌波仙子。李世民正看得入迷,忽然间,洛湄往上一跃,在空中转一圈,接着一落地,就不小心被自己甩出的粉红色彩带绊倒,跌翻在地上! “洛湄!”李世民惊叫出声。他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衝上前去,抱起了晕倒的洛湄。 就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托在洛湄裙下的那隻手掌有点黏溼,低头一看,发现有鲜红的血渍从粉红色绸纱裙子内渗透出来。 “她在出血!快去请御医!”李世民大叫。 御医诊断的结果是:这一摔只造成一点皮肉之伤,并未伤筋动骨,但不幸流產了! “流產?”李世民大吃了一惊,喃喃问道:“她怀孕了?” 御医点头答道:“看脉象,快有两个月了吧!” 李世民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等御医告退之后,他叫太监宫女们也都退下去,然后坐上洛湄的床沿,双眼紧紧盯住了刚刚醒转的洛湄。 “御医说你流產了。你可知道自己怀孕?”李世民摆出了审讯的架势,严厉问道。 依然仰卧着的洛湄沉默不语,但点了点头。 李世民立即暴跳了起来,双手抓住了洛湄的双肩,把她抓得形同半坐姿势,猛一阵摇晃,同时怒吼道:“你明知道自己怀孕,却自告奋勇去跳彩带舞!为什么?你是不是存心要流掉朕的孩子?” 洛湄别开脸去,含着痛苦闭上了双眼,但又点了一下头。 “你!你这狠心的女人!”李世民猛力把洛湄甩回了床上,接着发出了惨痛的嚎叫:“你疯了!你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 “皇上杀了元吉五个儿子,只还这一个孩子,并不为过。”洛湄冷冷答道。 “什么?”李世民惊怒交集,颤抖着叫道:“你竟然用这种方法为元吉报仇?你有没有想过,这孩子也是你的骨肉!你为了报復朕,居然忍心不要自己的亲骨肉!你真有这么恨朕?” “我更恨我自己!”洛湄痛哭出声,哀切喊道:“我恨自己这些日子只顾承蒙君恩,差点忘了元吉!我已经够对不起元吉了!如果再生下这个孩子,就更不配做元吉的未亡人了!” “元吉!元吉!你满脑子还是只有元吉!”李世民沉痛喊道:“原来,朕这一两年来在你身上用的心,全都白费了!好!你既然还是不情愿做朕的女人,朕再也不勉强你了!朕的女人多得是,不差你一个!让你去守着你的元吉吧!朕今天踏出这个别院,就再也不会踏进来一步!” 他嘶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一喊完,立即掉头决绝离去。 洛湄伏在床上,抱起枕头继续哭。她哭得昏天黑地,哭光了流產之后仅剩的一点精力,就含泪昏睡了过去。 当她醒来,睁开双眼,只见淑妃坐在床沿。 “二堂姐!”洛湄虚弱打了一声招呼,挣扎着要坐起来。 淑妃连忙伸手扶住了洛湄,并帮忙竖起了枕头,让洛湄倚枕而坐。 “你终于醒了。该喝药了!”淑妃柔声说道:“让姐姐来餵你喝药吧!这是皇上特别吩咐御医给你开的补药。”她说着,就从床头柜上取来了一碗汤药。 “皇上,他很生气...”洛湄双目无神,以空洞的语气轻声叹道。 “他是很生气,可还是关心你!”淑妃感慨道:“我告诉他了,你有习惯性流產的毛病,所以才跟元吉无所出。如此说来,即使你那天不去跳彩带舞,这一胎多半也保不住。他听了,气消了一些。不过,他说他还是不会来看你。除非等你好了以后,你自己去求他来。不然,他就再也不来了。” 洛湄听着,怔了一下,才慢悠悠说道:“他不来,也好。” “你———”淑妃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你真的对皇上这么无情?” “不,恰恰相反,”洛湄以中气不足的声音细细答道:“就是因为我对他动了情,才更觉得,对不起元吉。本来,我三度流產之后,大夫说会很难再怀孕,即使怀了,也会很快流掉。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一次,两个月了,居然没有一点流產的跡象!所以我慌了!想想一直都没能为元吉生下一个孩子,怎么可以反而为杀夫仇人生孩子呢?那对元吉太不公平了!虽然我知道,这也是我的孩子,但是,我不只恨皇上,也恨我自己!像我这样,喜欢上杀夫仇人的女人,不配做母亲...”她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你自责太深了!”淑妃叹息着劝道:“你的道德标准很高,其实,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你何苦拼命苛责自己?姐姐了解,凡事你总是想要公平,可是姐姐必须告诉你,这世界没有公平,我们只能在弱肉强食的夹缝之中,生存下去。” 洛湄黯然点了点头。 “好了,别想太多了,来喝药吧!”淑妃温存说道,并且舀起了一匙汤药。 洛湄又点了点头,接着乖乖喝下了淑妃餵的汤药。 第十九章 后宫频生育 闷热的夏夜,长孙皇后大汗淋漓,生下了她的第三个儿子,也是李世民的第九子李治。她做月子期间,按例妃嬪们都要轮流来送贺礼。首先来的是排名最前面的韦贵妃,下一个就是杨淑妃。淑妃也带来了洛湄送的礼物。 长孙皇后听淑妃提起了洛湄,就和蔼问道:“洛湄身体养好了没有?” “托皇后鸿福,她休养了一个多月,差不多復原了。”淑妃答道。 “那好!”长孙皇后点头应道,又吩咐道:“本宫想见她。麻烦你转告她,明天早晨到本宫这儿来一趟。” 当洛湄一身灰蓝色薄绸夏装,来到了长孙皇后床前,长孙皇后仔细看了看她,讚道:“看来你身子都养好了,还是滋润得像根水葱似的!” “多谢皇后娘娘金口!”洛湄依礼答谢道。 “嗯!”长孙皇后应了一声,就点出正题:“本宫召你来,是想问你,既然你已经康復了,为何不去向皇上道个歉? “这———”洛湄迟疑了一下,才坦诚答道:“洛湄想,还是就让皇上生洛湄的气,不再见洛湄,比较好。” “哦?”长孙皇后略显惊讶,问道:“你真的还在记恨皇上?” “洛湄很矛盾!”洛湄倾诉心声:“洛湄记得皇后说过,元吉是尉迟恭所杀,并非秦王亲自动手。因此,每次皇上来找洛湄,洛湄都这样告诉自己,才能够接受皇上的恩宠。可是,当洛湄发现怀孕,旧恨却又不断涌上心头!想想就算亲手杀掉元吉的是尉迟恭,可是发动玄武门之变的,还是当年的秦王,现在的皇上!洛湄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生下皇上的孩子!虽然,洛湄有习惯性流產的毛病,怀过三次元吉的孩子,都没保住,所以说,怀皇上的孩子,多半也保不住,只是为了避免万一,最好就让皇上不再来吧!”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长孙皇后表示同意:“本来,你年轻守寡,本宫也很希望你重获幸福,但是,你原本是皇上的弟媳。倘若你生了皇上的孩子,传扬出去,会对皇上的名声不利。毕竟,大唐是以儒家礼教治国,不能不遵循儒家礼法。既然,你自己也不想为皇上生孩子,那正好!你尽量躲远一点,别让皇上无意间碰到!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皇后娘娘!”洛湄趁机请求道:“若要洛湄避开皇上,何不放洛湄出宫?娘娘要是答应,洛湄一生感激不尽!” 长孙皇后听了,怔了一下。其实,她也巴不得洛湄离宫,但她却不得不摇头否决道:“不行!你出宫得要皇上批准,而他一定不肯。依他的性子,这反而会勾上他的火来,硬封你一个妃嬪名号都有可能!你最好还是待在皇宫中,但是不要去见他,也让他拉不下脸来找你。久而久之,让他慢慢淡忘你。” 长孙皇后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谆谆劝道:“你熬个几年,熬到三十岁!皇室有规矩,要把三十岁以上而未得皇上临幸之女子,全都放出宫去。到时候,本宫偷偷放你出去,皇上万一问起来,本宫依法有据,才好回他。” “是!”洛湄点头表示赞同:“多谢皇后娘娘想得週到!” 就这样,洛湄开始深居简出。她待在淑妃隔壁的别院之中,闲来无事,就吩咐双喜依照她的构想,种了满园的花卉,种得最多的是玫瑰。 洛湄从小最爱玫瑰花。她刚嫁给元吉时,就指点僕婢们,在元吉的齐王府设立了一个玫瑰花园,种满了各色玫瑰。春夏时节,元吉常会去摘一朵最美的粉红色玫瑰,亲手插到洛湄的发髻上。 回忆着元吉那种粗中有细的体贴,令洛湄又一次热泪盈眶。然而就在此刻,她竟又听到了另一个低沉浑厚的男性声音:“你再多刺,朕也要定了你这朵玫瑰!” 难道,在隐居的孤寂之中,自己不但怀念元吉,也想念皇上?洛湄思量至此,不由得一阵心惊。虽然她已对淑妃承认了被皇上打动,但是有点喜欢一个人,与深刻思念一个人,还是两回事。洛湄不愿意相信,杀夫仇人在她心目中,已经逼近亡夫所占的地位! 到了寂静的夜晚,洛湄辗转难眠,往往渴望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紧紧抱住。若是完全清醒时,她会认为自己想要的,一定是元吉的拥抱。然而,有时候在半睡半醒之间,她会朦胧看见自己被皇帝抱在怀中荡鞦韆... 李世民为了洛湄,派人在御花园搭盖了两座双人长椅式鞦韆,分别位于桃树林与桂树林之中。这样,每逢春秋佳日,皇帝都可以抱着洛湄,在飘零的桃花或桂花之间悠然荡着鞦韆... 思忆至此,洛湄越想越怕自己已经深陷于杀夫仇人的情网,也越坚决要逃避这份不该有的恋情。于是,除了确定皇帝在早朝的时间以外,她绝对不出门,甚至不去隔壁的淑妃寝宫串门子,就是怕撞见那命中的冤孽! 每次李世民去找淑妃,眼睛都忍不住往隔壁望一望,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受。尤其每当他听到了隔壁传来优美又幽怨的古琴声,知道洛湄正在弹琴,他更会从心底冒出一股衝动,想要到隔壁去找洛湄。不过,他总会记住君无戏言,还是踏进淑妃的寝宫。 有意无意之间,李世民下午批完奏章以后,就会去洛湄一向常去的地方走走。偏偏都没有碰见洛湄。这样过了一些时日,李世民反而避免去那些地方,唯恐去了又碰不到,徒增感伤。 长孙皇后了解皇帝的落寞心情,为此特地召见了隋杨家族的女眷们,意欲从中挑出一个长得有几分像洛湄的名门闺女,好给皇帝一个移情的对象。结果,她选中了前魏王府諮议参军杨恭道的第三个女儿,敦请皇帝予以册封为婕妤。 杨婕妤算是洛湄的堂妹,但是两人的父亲只是堂兄弟,并非亲兄弟,因此两人姿貌相似的程度有限,倒还不如也是这种大家族堂姐妹的杨淑妃与洛湄长得像。不过,杨婕妤年纪较轻,十六七岁少女的鲜嫩毕竟讨喜,李世民自然很乐意接纳。只是谁也料想不到,册封杨婕妤的詔书都拟定了,这位杨三小姐却忽然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 儘管皇帝未能真正得到杨婕妤,但这段预备册封的过程,却让他明白了长孙皇后有多么用心良苦,他就接受了长孙皇后的建议,依照唐宫的规章,轮流到后宫所有的寝宫过夜。于是,贞观二年(西元628年)下半年成了他后宫最多妃嬪同时怀孕的时期。 贞观三年(西元629年),韦贵妃生下了李世民的第十子李慎,燕贤妃生下了十一皇子李嚣,周婕妤生下了十二皇子李简。另外,李世民还有七个女儿生于这一年,其中三个生在年底,分别是十六女城阳公主、十七女高阳公主、十八女金山公主。 长孙皇后对这样多產的后宫很满意。她满脑子儒家思想,认为夫君的孩子越多,妻子越尽到了责任,无论这些孩子是嫡出或庶出,反正都是多多益善。她为此不断鼓励皇帝多多去临幸不同的妃嬪,以增加怀孕的机会与孩子的数目。她自己也尽最大的努力增產,每生一胎都才做完月子就停止哺乳,把满月的孩子交给乳母,这样她不再消耗乳汁,才好恢復经期,儘快再怀孕。 这种做法的结果是:长孙皇后生的皇太子李承乾与四皇子李泰只相差一岁,五皇女长乐公主只比李泰小一岁,而九皇子李治与十六皇女城阳公主也只差一岁。不过,长乐公主比李治大七岁。换句话说,有六年多时间,他们的母亲长孙无忧没有怀孕生產。 那六年多的前五年,长孙无忧还是秦王妃。秦王那五年桃花运不断,连连收纳姬妾,却只对孺人吉儿抱歉,因为他没做到停止纳妾的承诺,凡是不在拥抱新欢的时候,都在安抚吉儿,对正妃无忧变得只是相敬如宾而已。直到无忧当上了皇后,皇帝按律阴历每月十五、十六两天都必须在皇后寝宫过夜,无忧才恢復连续怀孕生產。 对于世民曾经的冷落,无忧并不计较。自从她虚岁十三那年嫁给世民,她就一直遵守儒家男尊女卑的教条,无条件包容世民。 刚结婚的时候,无忧根本还是个孩子,等于是童养媳。她发育较晚,婚后第三年初潮才来,从此才圆房,到了婚后第四年才初次怀孕。然而,生理晚熟的无忧心理反而早熟。她个性之中的母性特别强,对丈夫的爱也含有浓厚的母性。生儿育女是她默默表达爱的一种方式。 如果做得到,长孙皇后真会愿意每年都为皇帝夫君生一个孩子! 贞观四年(西元630年)初春,长孙皇后发现自己又有孕了。 御医验出孕脉时,大吃了一惊,忍不住警告道:“皇后娘娘从九皇子到城阳公主,再到这一胎,实在太密集了!如此接连怀孕生產,恐怕会太耗损皇后娘娘的凤体!” 长孙皇后听了,却一笑置之。她热烈期待生下她与皇帝的第六胎,并且引以为傲---本宫不但是皇后,也是整个后宫之中生出最多孩子的女人! 第二十章 天可汗强幸 贞观四年(西元630年)春天,唐军平定了突厥,并且生擒了頡利可汗,献于京师。然后,四方各部族酋长与首领纷纷来到长安,尊奉大唐皇帝李世民为天可汗。 大唐文武百官与四夷君长全都跪在地上,齐呼万岁,实在令李世民浑身轻飘飘,一颗心飞到了云端。这是他一生最荣耀的一刻! 他曾以为,一统汉人的江山,已是登峰造极,没想到自己还能登上更高峰!他满心的得意与自豪,实在超过笔墨所能形容。然而,当典礼结束时,他却忽然感到了一阵空虚。他想起了不到两年前,得到了汉人的全天下,最在意的父皇与洛湄两人偏偏都无心与朕同庆... 这一次,李世民不打算去稟报父皇。他不想要再自讨没趣了!况且,大约一年前,他就请父皇把太极宫让出来。自从父皇搬去了皇宫内墙之外的大安宫,他已经很久没去向父皇请安了,只有逢年过节,全家团圆,父子俩才见个面。他对父皇越来越生疏,此刻虽有这么重大的好消息,他也提不起劲过去稟告。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一次,他没去向父皇邀功,父皇却主动表示,欣慰大唐终于雪了曾向突厥称臣之耻,应当为此办个庆功宴!于是,太上皇邀集皇亲国戚高官们,欢聚于凌烟阁。 席间,白发苍苍的太上皇酒酣耳热,一时兴起,拿起琵琶来演奏。李世民看父皇兴致这么高,也趁着半醉,来凑趣一番,和着父皇的琵琶节拍跳起舞来。粗线条的他并不擅舞,动作有些生硬,反倒更有娱乐效果,而且他故意边跳边做鬼脸,逗得眾人哈哈大笑,拼命鼓掌,现场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曲终,太上皇放下琵琶,答谢观眾的掌声之后,感叹道:“汉高祖曾被困于白登,不能报復。而如今,世民能消灭突厥,也就是说,朕已把政权托付给最适当的继承人,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忧了!” 李世民一听,细长的眼睛立刻冒出了泪水,只是被他竭力忍住了。这是第一次,他听见父皇说:世民是最适当的继承人!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李世民心想:但是为什么,大喜过望之馀,竟有一阵难以言喻的心酸? 就在这一刻,李世民发现,父皇虽然对他讚不绝口,却总是避免直视他的眼睛。 散席时,李世民走向父皇,挥手叫正要去扶太上皇的太监退开,并说要亲自搀扶父皇上轿。太上皇这才看了他一眼,却又很快转开眼睛,望向远处,平静说道:“不劳你了,还是让太子来吧!” 李世民只好叫承乾来扶皇祖父。 承乾这一年虚岁十二,个子却瘦小得像只有十岁。当他走向太上皇,太上皇注意到他走路有点跛,不禁问道:“承乾的腿怎么了?过年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呀!可是受伤了?” “回父皇,”李世民据实答道:“承乾刚过完年,就生了一场大病,连日发烧。不知怎么病好之后,右腿就变细变弱了,使不上力。御医还在帮他调养,希望能很快养好!” “嗯!”李渊点头应道:“小孩子应当很容易復原才对。” 就在这时候,四皇子李泰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大哥走路不方便,让泰儿来扶皇祖父吧!” 李泰比承乾小一岁,却比承乾高半个头,体型胖壮,方头圆脸的体面模样很讨长辈喜欢。 承乾一听,立刻不服气叫道:“谁说本殿下走路不方便?你少咒本殿下!本殿下就快好了!要是给你咒坏了,非找你算帐不可!” “承乾!不得无礼!”李世民立即喝斥道。 “是泰儿先说错话!”承乾争辩道。 太上皇看了皇帝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好像在说:你终于了解,父皇夹在儿子们之间为难的滋味了吧! 皇帝心中非常不痛快,却无法发作,只能下决断说道:“泰儿你退下!你们皇祖父说了要太子扶,就让承乾扶!” 长孙皇后则连忙道歉:“父皇,真对不起,两个孩子在父皇面前争吵,都怪臣媳教子无方!” “没事!”太上皇笑道:“两个孙子争着扶朕,倒让朕很开心哪!” 目送太上皇乘轿走远之后,帝后二人也相偕离开。不过,一双轿子到了皇后寝宫门口,皇帝却不下轿,而命令轿夫转往御花园的参天阁。 原来是杨淑妃约他酒宴后到参天阁观星赏月。其实,太上皇宴请的皇室之人也包括了妃嬪之中地位最高的四妃,淑妃当然在内。可是依据礼法,只要皇后在,皇帝就不能跟妃嬪一道离席。因此,皇帝跟淑妃说好了,等他送了皇后回皇后寝宫之后,再去参天阁与淑妃会面。 在前往参天阁的路上,李世民颇为兴奋,觉得这像是一个幽会,带给了平淡的生活一种撩人的刺激。这甚至使得他方才在庆功宴上,动不动就往淑妃那边瞟一眼。恰好淑妃这一晚盛装打扮,一身镶金边的草绿色软缎宫服很显年轻,令李世民忆起了十二三年前的大隋如意公主,心神不由得荡漾。 李世民屏退左右,迫不及待单独登上了参天阁。想不到,他一眼看到的,佇立在敞开楼窗前那凹凸有致的背影,却不是淑妃,而是一身月白色绸绢衣裙的洛湄! 同时,洛湄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也吃了一惊,一时之间竟忘了向皇帝行礼。 “怎么是你?”李世民讶然问道:“淑妃呢?” “皇上也在找淑妃姐?”洛湄反问:“她约洛湄到参天阁来,说今晚有流星奇景可看。奇怪她怎么还不来?” 李世民听了,恍然大悟,于是微笑道:“淑妃她今晚不会来了。” 洛湄这才懂了是怎么一回事。她赶紧屈身行礼,谨慎说道:“既然淑妃姐不来了,洛湄告退!”说着,她就要举步离去。 “站住!”李世民暴喝,并且移步挡到洛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洛湄面露惊惶,却更加显得楚楚动人。李世民已有将近两年没见到她了,此时此刻,看她依然如昔的雪肤花貌、杏眼樱唇,不但勾起了旧情,而且引发了新的渴望。他发觉,不管自己曾经得到过这个冰霜美人多少次,想要下一次,就得要再面临一次崭新的挑战! 偏偏,李世民天性特别热爱挑战。他自忖:朕已经是天可汗了,天下归心,难道唯独征服不了这个淡泊名利的小女人?朕就不信! 他一边恨恨想着,一边迅速自行脱下了龙袍,打着壮硕的赤膊,步步逼近洛湄。洛湄则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再也无处可退。 洛湄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反而不再紧张,冷静望向李世民,以倔强的眼神告诉他:你可以不放过我的人,但是你抓不住我的心!纵然你是天可汗,也一样得不到我的心! 她无声的吶喊竟被李世民听见了。李世民紧盯着她,以凌厉的眼神回应:你儘管反覆无常吧!一下子含泪依偎在朕怀中,一下子又拒朕于千里之外,都随你!反正,朕要你!就这么简单,管你有心没有心,朕就是要你! 李世民一手刷一下扯开了洛湄的白绸衣襟,看见洛湄比以前稍微消瘦了一点,就故意嘲笑道:“瞧你,两个奶子太久没男人吸,都变小了。让朕再来帮你吸大吧!” 他笑声未落,一双大手已把洛湄推得背脊抵住墙壁,又把洛湄的细小手腕举高成投降的姿势,固定压到墙壁上。他随即俯下头去轮流深深吸吮洛湄似乎比他记忆中稍小、但其实仍比大多数女人胸前都丰挺的双乳。洛湄在久违的强烈刺激之下,怎么也压抑不住女性本能,而脱口绵绵啼吟... 这是李世民最爱听的娇声,让他越听越得意,一双大手改去解开他自己的裤腰带,接着掀起洛湄的长裙,攫起洛湄一双纤细脚踝,强迫洛湄窄秀的双脚勾住他宽阔的后腰。然后,他拼命强吻洛湄,狠狠奋力入侵! 这是李世民对洛湄用力最猛的一次强幸!洛湄简直喘不过气来,几乎要虚脱了,却不可思议,竟在同时达到了欲仙欲死的空前高潮!李世民疯狂闯入了洛湄的最深处,逼得洛湄只能发出最原始的尖叫,再也顾不得俗世间一切恩恩怨怨了... 第二十一章 此情实难断 多云的早晨,长孙皇后挺着微隆的身孕,踏进了洛湄的住处。 对于皇后大驾光临,洛湄并没有太惊讶,因为皇帝又开始连续在此过夜,想必皇后已经听说了。 洛湄嘱咐双喜去泡茶的时候,长孙皇后命令釆莲到门外守着,不准放任何人进来。等双喜送上茶来,才放下托盘,长孙皇后也立刻叫她出去。 当室内只有长孙皇后与洛湄对坐时,长孙皇后才轻叹道:“看样子,让你熬到三十岁出宫那个计划,是行不通了。” 洛湄低下头,怀着遗憾说道:“已经躲了快两年,以为躲得过了,偏偏前几天晚上,在参天阁不期而遇,给了皇上台阶下。” “那是淑妃的刻意安排。”长孙皇后淡然说道:“你不用为她隐瞒了。本宫倒是不太明白,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要那样做?你一定告诉过她,你想要熬到三十岁出宫吧?” “是的!”洛湄坦白答道:“淑妃姐的确明白洛湄的想法。因此,参天阁那晚过后,洛湄问过淑妃姐,为何不顾洛湄的意愿?淑妃姐说,她看皇上对洛湄念念不忘,也看洛湄孤单寂寞,才想出了办法拉拢。换句话说,她是一片好意,洛湄不能怪她。” “你太天真了!”长孙皇后苦笑道:“你真的以为,你堂姐心胸那么宽大?你可知道,恪儿刚出生的时候,只因为秦王沾上了阴翠媗,你堂姐竟然在做月子的时候绝食抗议!吓得秦王不敢马上给阴翠媗名份。本宫劝了你堂姐很久,她才勉强接受阴翠媗。一直到现在,她偶尔见到阴德妃,还会给阴德妃脸色看!她既然容不下阴德妃,为什么反而设计撮合皇上与你?” 长孙皇后这番话,与阴德妃讲的故事大致吻合,令洛湄不得不信。那么,二堂姐的参天阁之计,究竟用意何在?洛湄思索着,驀然间忆起了自己当初决意离宫时,淑妃曾说:“皇上对你如何,你我都很清楚。如果你留下来,处处帮着姐姐,恪儿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难道,淑妃姐那么做,全是为了恪儿?难道是因为,最近承乾病后落下后遗症,所以淑妃姐认为,皇上有可能考虑另立储君?洛湄不由得这么猜疑起来... 见洛湄沉吟不语,长孙皇后又委婉说道:“本宫是后宫之主,一向只有平息妃嬪之间的纷争,绝对无意挑拨是非。方才提醒你的话,你放在心中就好,千万别去质问你堂姐!” “是!”洛湄点头答道:“皇后请放心,洛湄知道分寸!” “那就好!”长孙皇后应了一句,就转开话题,问道:“现在,皇上既然恢復了对你的宠幸,万一你又怀孕了,打算怎么办?” “这———”洛湄迟疑着答道:“大概不会怀孕吧!洛湄总共流產过四次,应当不容易再怀孕。即使怀孕,多半也会流掉。” “可是,天下事很难说。”长孙皇后以深思熟虑的语气说道:“本宫告诉过你,万一你生出皇上的孩子,会损害皇上的名声。因此,本宫请你注意自己的月信,只要晚了一天,你就悄悄通知本宫,本宫有权叫御医开催经汤。” 长孙皇后略作停顿,才接着说道:“你大概不晓得,歷代宫廷为了防止乱伦的种子,往往赐予皇后特权来管理后宫生育。本朝也沿袭此一传统。这就是为何选后必须特别慎重!皇后不能有半点私心!” 长孙皇后淡淡一笑,又接下去说道:“催经汤很温和,不会伤身。倘若你真有习惯性流產的毛病,那倒可以帮你免去流產之苦。” “好!”洛湄爽快答应:“洛湄会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去做。” “这样本宫就放心了。”长孙皇后欣慰说道:“本宫相信你,这件事你不会告诉皇上,也不会告诉淑妃。” “当然不会!”洛湄保证道:“万一真的怀孕,洛湄既不想再承受流產的痛苦,也不想努力安胎,很感谢皇后娘娘这个预防的方法!” 长孙皇后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答案,就不多坐了。洛湄送走长孙皇后之后,忍不住暗自回顾参天阁那一夜,狂野的激情过后,皇帝把几乎虚脱的洛湄包裹在撕破的白衣之中,扛到他宽厚的左肩上,大步跨下楼... 多情皇帝李世民抱着洛湄坐上了在楼下等他的轿子,居然吩咐抬轿的太监前往淑妃寝宫!起轿时,李世民对洛湄笑言要答谢淑妃,不能让淑妃在做了好事的夜晚独眠。 洛湄惊闻李世民此言,立即吵着要先回自己的住处,再让皇上去找淑妃姐。然而,李世民置之不理,硬是在淑妃寝宫门前下轿,把洛湄抱进了淑妃寝宫。 淑妃原本已就寝,但是当然并未入睡。她听了宫女通报,匆匆披衣起床,出来迎接。当她目睹李世民横抱着洛湄进来,不免感到颇为尷尬。 同时,衣衫不整的洛湄蜷缩于李世民怀中,见到淑妃,也羞得抬不起头来。 李世民看了看她们堂姐妹俩窘迫的模样,就像要解围似的,哈哈笑道:“其实啊,朕一向很注重女人的感受,每次都宁可专心对待一个女人,从未玩过一龙双凤。今夜呢,也不是要你们俩一起服侍朕,只是专程过来对淑妃表达谢意,也让洛湄观摩一下,该要怎样侍寝才对,别总是推拒!” 故作风趣的笑声方落,李世民就把洛湄抱进了淑妃的卧室,放到了淑妃的大床上。然后,李世民眼看淑妃也跟了进来,就伸手去拉淑妃,把淑妃也拉上了床。 洛湄很想跳下床去逃跑,可是她身上的衣裳已被李世民撕成了破布,要是走动,破布必然会一片片掉落,不能蔽体!因此,洛湄不得不待在淑妃的大床上。洛湄只好闭上双眼,不看李世民与淑妃在做什么。只不过,儘管洛湄坚持非礼勿视,李世民也不勉强她,但她关不掉听觉,还是听见了淑妃压抑不住的低吟... 在这一刻,洛湄忽然发觉:李世民原来是个情种!无论他对他的亲兄弟如何狠心,他对他的女人们,却有不可否认的真心... 由于淑妃早就是李世民的女人,李世民在重新得到洛湄的夜晚不忘淑妃,不但没有引起洛湄任何妒念,反而让洛湄体会到了李世民很重旧情。于是,在李世民与淑妃欢好过后,当李世民要左拥右抱、三人同眠,洛湄并不觉得其中含有任何侮辱之意,也就没有开口反对。 次日早晨,洛湄最先醒来,却装睡。一直等到淑妃伺候李世民穿好了龙袍,恭送他去上早朝了,洛湄才拥着锦被,坐起身来,訥訥开口向淑妃借一套衣裳来穿。 趁着堂姐妹俩独处,洛湄穿好了借来的衣裳,就小声问道:“昨夜,淑妃姐为何要约我去参天阁呢?淑妃姐明明知道,皇后有意要我熬到三十岁出宫,而出宫是我的心愿,淑妃姐为何不成全?”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淑妃解释道:“倘若你真熬到三十岁出宫,皇上一旦发现,绝对会把你抓回来!你迟早还是得属于皇上,何苦白熬几年孤零零的日子?你不能否认,只要不想到元吉,你其实是喜欢跟皇上在一起的,姐姐没说错吧?” “这———”洛湄一时语塞,怔了一下,才含恨回道:“问题是,我天天都会想到元吉!他死得太惨!我无法原谅皇上,却又无法抗拒他!为什么我逃不掉,非得受这种心灵折磨不可?” “你当然无法抗拒,没有女人抗拒得了皇上!”淑妃苦笑道:“你只能想开一点!毕竟,你曾经尽力躲开皇上,结果还是落在皇上手中,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再说,委身杀夫仇人的女人,又不只是你一个!我的嫡母萧皇后,就很想得开!而我呢,因为明白父皇曾有一段时间太宠爱宣华夫人,而宣华夫人过世之后,又最宠爱她侄女陈婤,可以说伤过萧皇后的心,就觉得萧皇后这么想得开,倒也难怪。你大概还不知道,大唐军队征服突厥的时候,把流落在突厥那边的萧皇后接了回来。皇上说她既是表婶,也是岳母,对她很礼遇。她一回来,皇上就为她举办了接风宴,特地安排我坐在她旁边,好跟她话旧。后来,皇上又挑选了兴道里的一所豪宅,赐给了萧皇后。我最近常常带两个儿子去兴道里探望她。” 洛湄一听,自然而然问道:“二伯母回到京城了?她经歷过那么多变故,可还能像从前那样雍容华贵?” “这正是姐姐要告诉你的,萧皇后变得不多呢!”淑妃好像讲传奇故事那样津津乐道:“她用黑豆汁染黑了头发,一点也不像六十岁的人!将来,我们要是能活那么长,真的都该学她。别说将来了,就是现在,我们不用染发,也该学她凡事想得开,随遇而安,日子才会好过!” 洛湄点点头,轻叹道:“是啊!我也只能劝自己想开一点,不然,日子一天也没法过!” “日子过得很快的!”淑妃感慨道:“你想想,不过几年前,秦王最宠的是姐姐;现在,皇上最宠的是你;几年后,他又会最宠谁呢?男女之情其实就像花季,花季过了,最重要的是花树结的果子。姐姐庆幸有恪儿、愔儿,而你呢,如果习惯性流產治不好,姐姐愿意叫恪儿立誓,将来把你这姨妈当亲娘奉养!” “啊!”洛湄惊讶又感动,连忙说道:“洛湄从未想那么远呢!多亏姐姐想得週到!洛湄铭感五内!” “别这么说,我们是堂姐妹,血浓于水!”淑妃微笑道。 堂姐妹俩深谈着,浑然忘了时间,也忘了吃早餐,到了时近中午,就乾脆一道用午膳。为了洛湄吃素,淑妃叫御厨房送来了金针木耳汤饼,另外附加的小菜则是花椒卤鸡肫肝、麻油青葱煎鸡蛋、梅子酱豆腐、蕨菜香菇,两荤两素。由于洛湄为元吉祈福而吃素主要是避免杀生,鸡蛋她可以让自己吃,算是吃花素,但是原本喜欢吃的鸡肫肝就不再吃了。 午膳后,堂姐妹俩又一同喝茶闲聊了一阵子,洛湄才穿着她向淑妃借的衣裳告辞。 关于那个重新被李世民占有的夜晚,在长孙皇后前来密谈的日子,洛湄回忆至此,唯有徒叹奈何! 就在这时候,双喜过来通报:“皇上派车来接海陵郡王妃娘娘去驪山行宫,因为今天是休沐日,不用上朝,皇上就去驪山行宫散心,想要娘娘作陪。” 驪山行宫有特佳的温泉浴池。洛湄当然晓得,李世民要她去驪山行宫的用意何在。然而,反正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再多几次又有什么区别呢? 洛湄万般无奈,低垂眼睫,暗自祈求道:“元吉,请原谅我!看在我总是谅解你精力特别旺盛,宽容你拥有眾多姬妾份上,原谅我吧!原谅我仅仅是一个脆弱的小女人!你要知道,我真的尽过最大的努力逃开他!偏偏就是逃不掉!如今,我唯一能够为你守住的,只是绝对不生他的孩子!你若有灵,请保佑我,千万别再怀孕了!” 当洛湄坐上了马车,驰往驪山行宫之时,她一路都在流泪... 第二十二章 新人欲争宠 大唐贞观七年(西元633年)仲春,数年未添嬪妾的后宫来了一位新人。她名叫杨絮,乃是杨淑妃同父异母的妹妹,容貌长得有些像淑妃,个子则比淑妃高了后世公制的五公分左右,约有一六七,身材頎长秀挺,完全看不出曾经生育过。 原来,在江都兵变之后,虚岁年方十三的杨絮逃到了北方,受到了突厥庇护,后来就在虚岁十八那年嫁给了突厥的突利小可汗,婚后生了一个儿子。然而,曾与李世民结拜兄弟的突利不幸于贞观五年(西元631年)仲春意外身故,已是皇帝的李世民即以替拜把兄弟照顾遗孀为名,说服了长孙皇后让他等到突利两週年忌日过后,就派人去接杨絮入宫。不过,杨絮的稚龄儿子留在突利归附大唐后担任都督的顺州,准备将来继承顺州都督的官位。 由于汉族礼教规定寡妇为亡夫守丧三年,杨絮原本以为,在夫丧期满之前,她会先住在二姐的淑妃寝宫内的客房。不料,负责迎接她的宫女总管安排她住进了另一所较小的寝宫,并告诉她:这所小型寝宫起初是为一位即将受封的杨婕妤准备的,但由于那位杨姓女子忽染急病去世,未能入宫,而后来又没找到合适的递补人选,就一直留着空缺。 “皇上指定娘娘住在这儿,从下个月开始,就按月领取原本要给那位杨婕妤的俸禄。”宫女总管中规中矩说道:“皇上还说,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娘娘就算是正式补上这个三品婕妤的位置了。往后只要二品的九嬪之中出了空缺,皇上就会册封娘娘为嬪。皇上对娘娘甚为重视,请娘娘知悉!” 杨絮听了,只能彬彬有礼回道:“是!请代为稟奏皇上,妾身多谢皇上隆恩!” 宫女总管离去后,杨絮独自打开行李,安放衣物,忽感孤寂。她不免想见二姐,也不禁猜疑:二姐晓不晓得絮儿今天进宫呢?怎么没有过来看看?难道,二姐并不情愿让絮儿加入后宫的阵容,唯恐絮儿与二姐争宠? 杨絮记得过去在秦王府做客期间,二姐时常埋怨秦王不守停止纳妾的诺言,又最讨厌曾在她怀孕时勾引秦王的阴翠媗!这使得杨絮未免忐忑:二姐对李世民收纳絮儿,是否颇感不悦? 本来,杨絮假设自己在皇宫中第一个住处会是二姐寝宫的客房,因此暗忖:无论二姐心中有没有疙瘩,反正等到见了面,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清楚。杨絮预备要对二姐表态:请二姐想一想远古有娥皇、女英,而我们的父皇也曾经同时拥有絮儿的生母与小姨两人;皇上这样做,实在有不少前例,希望二姐不要介意... 既然杨絮自己的生母陈娟与小姨陈婤同在杨广的后宫,杨絮当然不会认为姐妹二人共侍一位皇帝有何不妥。何况,内向寡言的陈娟从未在絮儿面前明显表现妒意,倒是常叫絮儿像小姨一样多读书,好讨父皇欢心。加上杨絮的个性一点也不像母亲,她的心思不是很细密,当时年纪又还小,不太懂事,以致不曾体会出母亲暗恨小姨。难怪她对小姨陈婤从无敌意。 杨絮自比小姨陈婤,也自信会像陈婤一样宠冠后宫。或许因为,杨絮自知长得不太像母亲,却有七八分像小姨;又或许因为,杨絮打从少女时代就习惯了突利与他堂弟暹匐两人眼中只有她一人,她自然而然想像李世民也必会如此。 至于自己将来最得宠,会不会伤到二姐的心呢?这是杨絮唯一的顾虑。不过,她很快记起了自己曾在一度幻想若是能够与二姐同侍李世民之时,做过假设性的推论:如果他有了絮儿以后,从此不再多纳新人,那么也算是帮二姐减少一些竞争者啊! 杨絮不断思量着要如何维系自己与二姐的姐妹之情。到了黄昏时分,杨絮放好了所有的衣物,从套房内间走到了外间的小厅,坐到圆桌前喝茶,一心仍在考虑要不要次日一早就去找二姐,却倏忽听到宫女通报: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杨絮吃了一惊,脱口问道:“怎么皇上没事先通知,就已经到了呢?” “为了要给你一个惊喜啊!”李世民充满笑意的声音先传了进来,身穿金黄色龙袍的本人随后才踏入这间小厅。 杨絮赶紧站了起来,行礼请安,又心慌意乱说道:“皇上突然驾临,絮儿一点准备也没有。絮儿今天刚到,风尘僕僕,没能来得及梳洗,换一套乾净衣裳再面圣———” “你今天还没洗浴啊?”李世民迅速笑嘻嘻接口回道:“那正好,待会我们俩一起洗。” 杨絮立即脸红了,羞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却不得不小声囁嚅道:“皇上!突利的两周年忌日刚过,絮儿理应再为他守一年。” “那何苦呢?”李世民不以为然回道:“突厥人并没有为亡夫守丧三年的风俗。所谓入境随俗,你姑姑连嫁四位突厥可汗,都没有为他们之中任何一位守过三年。据朕所知,她连一年也没守,每次丧夫都是葬礼过后不出一个月,她就再嫁了。朕没记错吧?” “皇上说得没错。”杨絮点头应道,却又直言道:“问题是,絮儿寧愿依照汉族习俗,为突利守三年。” “为什么?”李世民诧问。 “因为,突利生前,絮儿对他不够好,回想起来,深感内疚。”杨絮坦诚答道:“如今,絮儿追悔莫及,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守满三年。” “哦?”李世民蹙起了浓眉,追问道:“你有什么地方对他不够好?在朕看来,你对他很好呀!还给他生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儿子。你为何自认有愧于他?” “是这样的,当初,絮儿嫁给突利,只是因为寄人篱下,大可汗赐婚,不得不从。”杨絮据实答道:“因此,絮儿婚后,对突利多半很冷淡。一直到他中了毒箭,命在旦夕,絮儿才开始害怕失去他,对他态度有所转变。可是那时候,他已经不久于人世了!絮儿对他好的时间太短---”杨絮说到内心的痛处,不由得哽咽住了。 “唉!”李世民低叹了一声,接着好言劝慰道:“你别这么苛责自己了!朕相信,突利一点也没有怪你。在你自以为对他太冷淡的时候,他说不定还觉得挺有情趣呢!” “情趣?”杨絮不解,怔怔问道。 “是啊!”李世民莞尔笑道:“女人对男人冷淡,有时候反而更能激起男人的热情。这个说给你听,你不是男人,恐怕难以理解。我们还是坐下来喝茶,等着用晚膳吧!朕吩咐御厨房送来的酒菜,应该就快送到了。” 杨絮果然听不太懂李世民这些话的含意,更懵然不知,李世民由此联想到了他最迷恋的冰霜美人杨洛湄。不过,杨絮很愿意陪李世民共进晚膳,就恭顺应道:“是!皇上请坐!” 李世民一边坐上了圆桌前的梨花木凳,一边温存说道:“你也坐吧!” “谢皇上赐坐!”杨絮先依礼谢恩,才坐到了李世民对面。她刚坐定,就看见宫女们捧着托盘进来送晚膳了。 首先送上来的是一壶美酒与四碟下酒菜。杨絮一看,这四碟上面竟分别是香糟鸭信、盐水鹅脯、金针木耳丝,以及薺菜春笋丝,每一样都是她童年在江都行宫吃过的扬州小菜! 李世民眼看杨絮流露惊异的神色,当下得意笑道:“朕特地派人去江都找来了一名大厨,并且命令他带一些当地的食材过来,好请你吃道地的扬州菜。你有十几年没吃到扬州菜了吧?” “将近十五年了。”杨絮念及大业十四年(西元618年)暮春的江都兵变,不由自主低下了头,满怀感伤答道。 “这么多年吃不到扬州美食,你一定很想念。今晚可要多吃一点!”李世民温言软语说道。 杨絮深觉窝心。就在她铭感五内之际,她闻到了炒蛋香,随即看到了这一餐的主食,乃是她在江都行宫最爱吃的所谓碎金饭。大隋尚食直长谢讽为这种炒饭取的美名,真是名符其实!杨絮望着眼前炒饭之中比碎金更诱人的金黄色蛋花,以及刚端来作为热菜的两样扬州佳肴,亦即象牙鸡条与金钱虾饼,胸腔中骤起一阵怀旧的浪潮,往上直冲,令她几乎泫然欲泣! 李世民看出了杨絮有多么感动,就趁机殷切说道:“你生来是公主,却有那么多年流落塞外,实在太委屈了!从今以后,朕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相信突利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早日重获幸福。他一定明白,全天下的男人,以朕最能够带给你幸福!” 杨絮迟疑着点了点头。她自认没有办法不点头!早知道,应当等为突利守满了三年,再进宫来才对!可是起初哪想得到,李世民会如此等不及呢?杨絮一方面暗叹实现不了对突利亡灵所许下的承诺,另一方面,却也为李世民这般急着要絮儿,不免暗中窃喜... 怀着极度矛盾的心情,杨絮享用了李世民特别为她筹备的扬州风味美食,包括最后端上来的一道鲍鱼细干丝鸡汤。两人接下来各吃了一块爽口的薄荷飴糖,又喝茶闲聊了一阵子。等到晚膳差不多都消化了,李世民就表示想要泡个热水浴。 “方才我们刚用完晚膳的时候,已经有人抬了一个新浴盆到你房里去了。”李世民含笑说道:“来!跟朕去看看朕赐给你的新浴盆。” 李世民说着就站起身,并伸手做出了要牵手的姿势。杨絮赶快跟着站起来。她有点犹豫,却终究让李世民牵了手。 李世民牵着杨絮走入套房内间,再绕过隔间的屏风,进入浴室。在灯烛辉映下,两人面前就是一个特大号的青铜浴盆,椭圆形边缘镶嵌着玉石浮雕花纹。盆内水面上铺着片片浅粉色杏花瓣,随着热水蒸汽飘出了淡柔的芬芳。 “这是特製的青铜浴盆,底下有夹层,塞满了刚刚烧过的檀香灰,可以保温。”李世民欣然笑道:“我们摸摸看,他们大概两刻鐘以前倒进去的热水,是不是还很热?”他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就把与杨絮相握的手放进了盆内的水中。 杨絮果然触到了暖热而舒适的水温,随即点头应道:“是!” “这水再过两刻鐘也不会变凉。”李世民促狭笑道:“我们不妨泡久一点。” “皇上,这———”杨絮意欲再试图婉拒一次,却不知还能用什么理由,而难以往下说。 李世民也不让她说下去,就猛一下吻住了她的小嘴!剎那间,杨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晕眩与迷醉。她再也无力抗拒了,只能任由李世民一边纵情狂吻,一边用力扯开她为守丧而穿的藏青色衣裳... 杨絮体型较瘦,胸部自然较小。儘管由于她生育过而乳晕顏色较深,但因不曾亲自哺乳,而维持着胸形。在李世民看来,杨絮的双乳小巧,比起洛湄的丰乳另有一种美感,也很能引起他兴奋不已! 这一夜,杨絮享受到了李世民在男女方面的纯熟技巧,是她在过往婚姻之中从未经歷过的。她难免自认深受李世民眷爱,自信将会宠冠后宫。不料,次日早晨见到了二姐,就从二姐口中得知:打从贞观元年(西元627年)秋冬之交算起,皇帝最常宠幸的女人一直是在后宫没名没份的杨洛湄... 杨絮遗传了她父皇杨广傲视群伦的自负性格,非常好胜,不免对洛湄堂姐萌生了竞争心理。既然,皇上占有了洛湄堂姐以后,还会惦记絮儿,又遣使去接絮儿入后宫,那就表示,皇上喜欢絮儿更甚于洛湄堂姐吧!杨絮默默揣测道。 从此,杨絮有心要超越杨洛湄,就不再顾虑突利之丧未满三年了。毕竟,她已破戒,一次与多次似乎没有区别。于是,她儘管继续为了哀悼突利而穿着暗淡顏色的衣裳,却开始主动逢迎讨好李世民,特别花心思交代御厨房准备皇帝爱吃的肉类,例如以白切的薄片羊肉、鹿肉、猪肉、獐肉、熊肉拼成的所谓五牲槃、以烤羊舌与烤鹿舌作为拼盘的升平炙、以碎鱼肉与碎羊肉调製而成的逡巡酱,等等。 此外,杨絮努力学习李世民爱下的围棋。她也热衷展现自己的骑术,自告奋勇在朝廷的休沐日陪李世民出宫练骑射,一人骑一匹骏马,疾驰穿过皇宫后门外的树林... 杨絮以为,这类做法会加深李世民对絮儿的爱恋。结果,在杨絮刚进宫的三个月之内,李世民确实不但把应让九名婕妤轮流的每月十二日与十九日都拨给了她一人,并且在许多别的日子也频频来找她。然而后来,不知怎么,李世民却变得越来越少出现了... 为什么皇上不再常来了?为什么?杨絮百思不得其解。她很不甘心,时常恨恨反復自问... 第二十三章 情敌初相见 大唐贞观七年(西元633年)仲秋的某个晴天,洛湄眼看秋高气爽,就带元吉的两名庶女淑绚、淑纺去御花园走走。 同时,入宫已有半年的杨絮也来到了御花园。杨絮闻到了阵阵浓郁甜美的桂花香,随即寻香走进了御花园内的桂树林。在金黄花雨飘香的桂树林中,她发现一片空地上有一架大型鞦韆,可是鞦韆外围却绕着一圈栏杆,正对鞦韆的栏门还上了锁。 “奇怪!这只是一架鞦韆,又不是什么宝物,为何要锁起来?”杨絮很纳闷,就随口问问随侍的宫女银銖。 “回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银銖据实答道:“这架鞦韆是皇上为海陵郡王妃订製的,不让别人使用,因此围了栏杆又上了锁,只有皇上与海陵郡王妃两人有钥匙。” “什么?”杨絮听了很不服气,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叫道:“海陵郡王妃又不是皇后,连妃嬪都不是,凭什么有一架专属的鞦韆?凭什么不让别人玩?我偏要荡一下这架鞦韆,看谁能拿我怎么样!” 杨絮说着,双手就搭上了高度只到她胸下的围栏顶杠,打算撑住自己跳起来,翻过围栏。 “娘娘!”银銖焦急喊道:“请娘娘别衝动啊!万一皇上怪罪———” “我不怕!”杨絮任性撂下了这一句驳斥,随即以双手抓稳了栏杆顶杠,往上跳高,接着右脚搭上了栏杆顶杠。 正在杨絮预备要翻过围栏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极其温婉的声音:“小心!请你还是下来吧!我用钥匙帮你开门。” 杨絮一听即知,这必定是杨洛湄!由于尚未谋面,杨絮当然意欲赶快瞧瞧这位堂姐的面貌,就把搁上了栏杆顶杠的右脚撤开了。她依然双手握着栏杆顶杠,以利于撑住自己降下全身,双脚落地。然后,她转过头去,望向快步走过来的洛湄。 第一眼见到洛湄堂姐,杨絮竟然联想到了自己的小姨陈婤!这应是因为,洛湄与陈婤有一些共同点,例如语音细緻、肤色白净、长相柔美、胸围耸挺,但是杨洛湄个子比陈婤略高,大约高出了后世公制的两三公分,就不像陈婤那样肋骨与骨盆之间欠缺距离,而有一截小蛮腰,对比着丰胸圆臀,显得三围格外凹凸有致,自然比陈婤多了几分嫵媚。如果娃娃脸的陈婤可谓女人中的女孩,天仙脸的杨洛湄就是女人中的女人,让同性的杨絮也不由自主看呆了... 杨絮终于恍然大悟:难怪皇帝不顾礼教,硬要强占弟媳!洛湄堂姐堪称绝色佳人,大概唯有据说姿貌无双而自己从未得见的十四姑姥宣华夫人,才能够与之比美吧! 就在杨絮怔怔出神之时,洛湄拿钥匙打开了栏门,又转向杨絮,比出了一个表示请进的手势。 杨絮走向洛湄,直接了当问道:“你不介意别人荡这鞦韆?” “当然不介意。”杨洛湄嫣然微笑道:“我常常带两个女儿来荡鞦韆。” “你女儿?”杨絮脱口诧问,因为杨洛湄窄小的腰身像是不曾生育过。 “庶女。”洛湄坦然答道:“她们俩在那边。” 杨絮眼看洛湄瓜子脸的尖俏下巴微扬,顺着那方向望过去,随即望见了不远处有两个大约八到十岁之间的小女孩,与两名宫女站在一起。洛湄向她们招手,她们就都走了过来。 “淑绚、淑纺,来见过杨婕妤娘娘!”洛湄面向那两个小女孩,柔声说道。 杨絮这才想起来:二姐说过,洛湄的亡夫有好几个庶女,都住在皇宫中。 两个小女孩乖乖向杨絮请安。杨絮答谢后,转向洛湄,顺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洛湄巧妙回道。 “没错!二姐常跟我提起你。”杨絮简略应道,无意说出二姐曾问絮儿想不想见见洛湄,而自己回答不用特地安排见面,日子久了,迟早总有机会见到。 “淑妃姐也常跟我提到你。”洛湄稍带客套说道:“真巧在这儿遇见你。这鞦韆先给你用吧!我带淑绚、淑纺她们到别处走走,待会再回来。” “不用了!鞦韆还是给她们小孩子玩吧!”杨絮爽快笑道:“她们荡鞦韆的时候,我倒想跟你聊聊。” “好啊!”杨洛湄欣然回道:“恰巧这旁边有个亭子,我们可以过去坐坐。” 于是,两个小女孩由宫女陪伴着,并排坐上了长椅型鞦韆,开始前后摆荡。杨絮与洛湄则走进了附近的赏桂亭,隔着亭内的圆石桌,各自坐到了一张圆石凳上。 两人刚坐定,杨絮就问:“你要皇上为你建造这架鞦韆,是否就是要给孩子们玩的?” “噢!不是。”洛湄照实答道:“这架鞦韆是皇上自己要的。” “皇上喜欢荡鞦韆?”杨絮难以置信,蹙眉问道。 “那倒不是!皇上只是念旧。”洛湄坦白答道:“十八年前,皇上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当时正在荡鞦韆。那天很巧,我荣获萧皇后许可,到西苑去游玩,而皇上那时候是大隋的一名少年军官,因为雁门救驾有功,所以,你父皇特许他进入西苑参观。” “原来,你跟皇上是在西苑认识的。”杨絮酸溜溜说道:“我父皇的洛阳西苑,我反而没去过。小时候我一直在江都。” “我倒羡慕你在江都生长呢!”洛湄宛转回道:“家母是吴州人。从小,我就常听她形容江淮一带的水乡有多美。只可惜,我从未去过。” “江淮美景确实令人难忘,江淮美食也是。”杨絮故意炫耀道:“皇上晓得我怀念江都,就在我刚进宫那天晚上,特别为我叫来了一桌扬州菜。做那桌菜的主厨还是皇上派人专程去扬州找来的呢!” 洛湄听了,实在控住不住神色微微一变,流露出了杨絮想要看到的醋意。然而,洛湄不肯承认自己会为李世民而嫉妒,就努力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平静回应道:“那很好啊!” “可是皇上没送我一架专用的鞦韆。”杨絮打趣道,又故作不经意问道:“你跟皇上既然很早就认识了,为何你没嫁给他,却嫁给了他弟弟?” “我跟皇上只在西苑匆匆见了一面,并没有开始来往。后来过了好几年,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也已经奉父母之命,嫁给他弟弟了。”洛湄压抑着内心波动,尽量轻描淡写答道。 “噢!”杨絮点头应道,又好奇问道:“那么,他弟弟去了以后,你既然跟了皇上,为何不肯接受后宫封号呢?” 洛湄一听,当下记起了淑妃姐说过,絮儿只知道李世民弒兄夺位,并不清楚玄武门之变的详情。洛湄和淑妃一样,并不想讲出李世民也杀了李元吉,因此含糊答道:“人各有志。” 不料,杨絮既不了解洛湄有意避免触及旧恨,竟误会洛湄在讽刺絮儿贪图皇宫的荣华富贵,以至于尚未守满三年夫丧,就甘为婕妤!这勾起了杨絮满腔怒火,气得她愤然抨击道:“哦?你难道以为,你不受封就很清高?你的事,二姐都告诉我了。最起码,我还守了两年夫丧,而你,连一年也没守!甚至半年也没守!你拒绝名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杨絮只顾发泄怨气,浑然不知这会刺到洛湄堂姐最深的痛处。洛湄竭力忍着,却就是抑制不住泪盈于睫!洛湄委屈含泪的柔弱模样极为楚楚动人,令同为女子的杨絮看在眼里,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哎,算我话说太重了!”杨絮心软了,改以缓和的口气说道:“你别放在心上。” 洛湄点点头,顺势低下头,幽幽说道:“其实,我推辞后宫的名份,并不止是为了海陵郡王,也是为我自己。想想,假如我正式属于皇上的后宫,当我得知了,皇上千方百计,就是要说服皇后,让他派人接你入后宫,我一定会很伤心,因为,他弟弟生前,婚前虽有姬妾,但是娶了我以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别的女人了,婚后添加的姬妾全都是父皇所赐。” “这么说,你认为皇上对你,不如他弟弟对你专情。”杨絮接口评论道,内心不禁为自己后来居上,而泛起了胜利者的快意。 “事实是这样,而且,我也不要皇上对我专情。”洛湄以外柔内刚的语气说道:“反正,我在名义上并非他的女人,我也根本不情愿做他的女人!我真的寧愿他一直像你刚入宫的时候那样,将我拋诸脑后,别再来找我!” 洛湄说的是真心话,至少是排除潜意识,本身自认的肺腑之言。然而,在杨絮听来,这却是反话,意在嘲讽絮儿得宠不久即失宠,间接宣示皇帝终究还是回到了洛湄的怀抱... 杨絮深受洛湄此言所重挫,只不过不愿摆明,就仅仅冷冷哼道:“你如此撇清,未免太矫情了吧!” “我没有刻意撇清!”洛湄陷于自己的情绪漩涡之中,以致并未察觉杨絮的受伤心态,只针对杨絮所言字面上的意义,自我辩护道:“我的确寧可不要皇上的恩宠———” “够了!”杨絮顿觉忍无可忍,霍然站起来嚷道:“我不想再听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哄骗得了谁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矫揉做作的女人!” 杨絮出了气,就转过身,迅速跑出了赏桂亭。她越跑越快,亟欲离洛湄越远越好... 洛湄望着杨絮远去的修长背影,不禁暗自兴叹:这又是一个深陷于李世民情网之中的女人!为什么,李世民总要这样,先激起女人肉体的狂欢,再带给女人心灵的折磨? 当然,洛湄不得不暗中承认:自己也是一个因他而享受过肉体狂欢、忍受过心灵折磨的女人!在杨絮刚进宫那三个多月,在自己尝到空前冷落滋味的那三个多月,自己并非不曾黯然神伤... 只不过,洛湄既然并无后宫名份,就能够自我安慰:本来接受他的宠幸并不应该,那么,他终于将热情转移到了真正属于他后宫的女人身上,才是合理的做法,正好让自己不必继续为了失身于杀夫仇人而愧疚... 于是,洛湄不动声色,在那三个月之内照样安心度日。夜间睡不着时,她以纤纤手指轻轻抚慰自己的私处,每次都尽量回想过去婚姻时期与元吉的欢爱,而努力不让李世民的形象进入脑海... 在堂姐淑妃面前,洛湄也坦然表示:倘若从此失宠,倒是一种解脱。 不料,那三个多月过后,当李世民从淑妃口中得知了洛湄的态度以后,竟然气得七窍生烟!原来,李世民连续给了杨絮三个多月接近专宠的盛宠,在那段期间除了不忘皇后与四妃以外,几乎唯独临幸杨絮一人,一方面固然是很喜欢杨絮,尤其欣赏杨絮会骑马、会打马球,可以伴随他从事别的后宫女子都无法奉陪的户外运动,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不免想藉机刺激一下洛湄,看看洛湄会不会吃醋? 李世民等到了杨絮入宫后第三个月的十四日,也就是他固定去淑妃寝宫的日子,才旁敲侧击,假装不经意提到了洛湄。这时候已是夏季,皇室正在山区的九成宫避暑,但九成宫的格局类似皇宫,淑妃仍有单独的寝宫。 就在九成宫的淑妃寝宫中,淑妃所形容洛湄的淡漠反应,反而引发了李世民极端强烈的占有欲!李世民忍着内心鬱闷,听完了淑妃的转述,虽然不好意思立刻离开淑妃,跑去找洛湄,但到了次日下午,就等不及批完所有的奏章,而放下了一些次要的事务,匆匆赶往洛湄的住处... 在洛湄见过杨絮的秋日,当洛湄独坐于御花园的赏桂亭内,回忆起那一天,李世民如同夏季暴风雨一般忽来突袭,她依然感到浑身轻颤... 第二十四章 蛟龙兴风雨 这是贞观七年(西元633年)的一个夏日,大唐皇室正在九成宫避暑。九成宫乃是座落于山区的行宫,地处偏远、与世隔绝,因此门禁不如京城皇宫森严。后宫女子若要跨出九成宫后门,并不需要事先向皇帝或皇后报备,即使没有拿到皇帝或皇后批准的手諭,亦可获守卫放行,从后门走出行宫,到外面去散散步。 洛湄颇为欣赏九成宫外围的山水景色,就在这一天下午戴上了防晒的帷帽,准备出宫去走走。不料,她才由宫女双喜随侍着走到了住处前厅门口,就迎面遇上了刚刚下轿的李世民。 皇帝驾到,洛湄与双喜当然必须依礼请安。李世民眼看洛湄屈身行礼,并未照常说出“平身”,就动手捉住了洛湄乳白色纱袖下面的两隻细小手腕之一,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怎么,要出门啊?爱看风景是吧?”李世民故作瀟洒状说道:“朕带你去看一处你没见过的好风景!” 说着,李世民就从握手腕改为牵手,迈开大步,行动如风,拉着洛湄连走带跑。洛湄原以为,李世民所谓的好风景必然在行宫外面,想不到李世民只是带她前往行宫的御花园。 正在洛湄难免稍感失望之际,李世民察觉了她的心思,莞尔笑道:“你别小看九成宫的御花园噢!你眼前这座假山,可不是普通假山,里面别有洞天哪!朕带你进去瞧瞧!” 于是,洛湄继续让李世民牵着手,跟着他绕到了面临水池的巨大假山背后。李世民亲手按了一下假山背面石壁上的某个机关,石壁就往旁边退开,敞露出了一个洞穴。 李世民吩咐侍从们一律离去,单独带洛湄走进了假山岩洞。洛湄才踏进岩洞,顺手摘下了遮阳的帷帽,就不由自主发出了啊一声惊叹!原来,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鐘乳石。有粗有细的一条条鐘乳石从岩洞顶层垂掛下来,而且岩洞两边石壁上都有钉子吊掛着好些灯笼,分别透过了几种不同顏色的灯罩,照耀着诸多鐘乳石,使得每一条鐘乳石都在反射五顏六色的光彩,极为绚丽夺目! “这些鐘乳石来自于洱海地区,都是南通州(贞观四年在云南设置的州)都督进献的。”李世民炫耀道:“朕特地諭令工匠,利用鐘乳石兴建了一个人造溶洞。很美吧?” “是!”洛湄深深点头应道。 “你躺下来,往上看才看得更清楚!”李世民命令道,并以手势指向斜前方地面上铺的一大片柔软席垫。 洛湄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李世民猛一下拉了过去,重心不稳,而跌坐到席垫上。她另一手原本拿着的帷帽则随着她手一松,坠落到地面上去了。李世民趁势扑向她,随即把她压倒成平躺姿势。 “哦!不要!”洛湄脱口叫道。 “你这虚偽的女人!”李世民斥责道:“已经要了多少次了?还说不要!可偏偏,朕就是喜欢你这一套!” 李世民压在仰卧的洛湄身上,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用力扯开了洛湄身上的衣裳。同时,一声巨雷突然轰隆作响,震动了整座假山、整个洞穴,也吓得洛湄立即浑身瑟缩,面露恐慌。 “哈哈!你这胆小的弱女子!”李世民纵声取笑道:“这么容易受惊,怎能没有男人保护你?” “皇上,天要下大雨了,不如赶快回宫殿去吧!”洛湄不理会李世民调情的笑语,只管以理智的语气提议道。 “要赶回去,那可来不及了!”李世民悠哉游哉笑道:“我们只能在这洞穴里避雨。” 果然,李世民笑声未停,已有哗哗雨声开始频频敲打假山洞穴顶层与石壁。就在外面下着倾盆豪雨之时,岩洞内的蛟龙率性脱掉了龙袍,随后动作无比狂野,恰似强风暴雨... 李世民拼命奋力猛进,迫使洛湄忍不住放声高喊!在洛湄无法自制的激昂叫声中,两人密切磨合的触觉一同往上衝!然而,在即将达到顶点的瞬间,李世民出其不意,倏忽撤退,朝向洛湄姣好的瓜子脸喷射。顷刻之间,粘液如雨点,洒了洛湄一脸。洛湄忽觉屈辱,潸然泪下... “你哭什么?”李世民闷声问道:“女人如花,都需要雨露灌溉。别的女人还求之不得呢!你有什么好哭的?” 洛湄摇了摇头,不予作答。她只顾闭着双眼,默然流泪... 李世民端详着洛湄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感心疼,却故意硬起了声音,以耍流氓的口吻嘲讽道:“你大概是还不够!女人眼睛出水的时候,下面也会出水。”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强行探入洛湄自行併拢的丰润大腿之间,摸到了潮溼,就自鸣得意笑道:“果真还在出水!你要是等不及朕再来一次,朕还有别的办法可以给你快活!” 笑声方落,李世民就用左手攫住了洛湄的一双纤细脚踝,强迫洛湄的修长双腿举高又从膝部弯曲,以大腿往后倾斜的姿势朝上展露私处。然后,李世民先伸舌舔了舔洛湄的柔嫩脚心和纤秀脚趾,就伸右手去旁边掰断了一根较细的鐘乳石,随手以鐘乳石尖端来挑逗洛湄的花蕊... 前所未有的冰凉坚硬触感带给了洛湄一种奇异的刺激,却也令她心生莫名的恐惧!她赶紧连声嚷道“不要”、“不要”,可却又身不由己,分泌出了更多蜜汁... 稍后,李世民搁下了鐘乳石,俯身低头去吮舔洛湄的蜜汁。那特殊的滋味散发着任何妃嬪都比不上的神秘体香,让李世民一闻到了,马上重振雄风。这一次,李世民有意慢慢来,就先以双手分别握住了洛湄天然窄小的双脚,把洛湄的脚跟搭到他宽厚的肩头上,才发动龙体上最昂扬的那一部份。他竭力自制,儘快退出来,改用左手抓着洛湄的右脚踝,右手重新拿起鐘乳石,以鐘乳石尖端轻轻浅浅戳进洛湄窄小的幽谷几下,再换回他自己亲身上阵,如此反覆交替... 两种不同的温度轮流入侵,逼得洛湄的感官集中于冷热变化与抽动速度。她再也没有馀力去顾及思想或情绪,仅仅剩下了最原始的本能,恍惚直觉自己什么身份都不是,就只是一个女人,天生该敞着双腿给男人插、发出浪叫给男人听... 这一次,李世民内射之后,刻意不撤退。他早就发现了在他的眾多女人之中,唯有洛湄下体的极度紧窄能让他发射过后还做得到保持坚硬,留在原位,不消片刻,即可重新昂扬,再度衝刺... 过了不知多久,洛湄在这一天之内第三度感受到了李世民射出来的热雨。接下来,却是一阵出奇的平静,只有隔绝于洞顶与石壁之外的风吹雨打仍在喧哗。洛湄睁开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随即望见了岩洞出入口外面的天色已黑,而李世民已从她身上撤开了,从旁边一张矮桌子上取来了一盘全部切成小块的雪白羊脂乳酪。 “怕你饿了,拿点东西给你吃。”李世民温存说道:“晓得你吃素,可是乳酪的製造过程不必杀生,跟素食并没有差别。” 这时候,李世民打着肌肉坚实的健壮赤膊,但穿着一条黑色短裤。洛湄可想而知,李世民非常好强,一定要在勃起的时刻才会露出他的雄性部位。这种超乎言语的理解,竟然使得洛湄心中对李世民滋生了一份难以抹煞的疼惜!只是她绝对不会在言行之间流露... “忘了朕是你的仇人!也忘了朕是你的恩人!请你,只记住朕是你的男人!”李世民曾经说过的情话忽然廻响于洛湄耳畔,令洛湄惊觉:自己似乎真的暂时忘却了恩仇,而把脱去了龙袍的李世民视为以身相许的男人了... 在洛湄怔忡之间,李世民餵她吃下了一小块羊脂乳酪,又接连往他自己的阔嘴里塞了三小块羊脂乳酪。由此可见,真正饿了的人是他自己。 “这些乳酪吃不饱,只能垫垫胃。”李世民以风趣的口吻笑道:“不过,我们今晚要在这洞穴里过夜,只好将就一下。明天再请你吃大餐。” “皇上要在这儿过夜?”洛湄诧问:“为什么不回宫殿去睡?” “因为,朕要你忘记朕的后宫,想像你自己是朕唯一的女人。”李世民含情脉脉微笑道:“今夜,我们就当作是隐居山林,藏身在这个宛如仙境的岩洞之中,不问世事,只管取悦彼此。” 洛湄听着,简直难以置信,曾有三个多月不见人影的李世民,这下子口口声声说要将洛湄当成他唯一的女人!洛湄差点直言所感,却又不想表现得像是为他争风吃醋,宁可沉默不语。 李世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去从旁边矮桌子上拿来了一杯葡萄酒,餵洛湄喝。洛湄顿感意欲藉酒浇愁,而猛然喝下了一大口。李世民看着,颇觉满意,乾脆让洛湄喝光了整杯葡萄酒。 然后,李世民把空杯放回矮桌子上,顺手又拿起了另一杯葡萄酒。他将其中一些红酒倒入一个盛着半碗蜂蜜的小碗,用一根筷子搅匀,再把调入了红酒的蜂蜜点点滴滴洒到洛湄的腴白乳房与粉润乳晕上面,接着伸舌猛舔... 微醺的洛湄被李世民舔得连连发出了极其细腻、柔媚,而充满诱惑力的吟哦。这是整个后宫无人能及的宛转娇啼!七八年来,李世民每次听见,都着迷不已,而在此刻,就自然引发了他轻而易举,又一次长驱直入... 直到当天的第五次云雨过后,李世民才倦极而眠。他快要睡着时,搂着洛湄,朦胧耳语道:“你太美了!要不是朕睏了,还想再幸御你五次!你真是最完美的女人!” 头脑有点晕忽的洛湄听了,却陡然心惊,残馀的淡淡醉意顿时消散!因为,她记起了元吉也曾说过:“洛湄是最完美的女人!” 原来,元吉生前,每逢风雨交加、不宜出门的日子,都会要一整天待在卧房内翻云覆雨。那时候,元吉才二十出头,血气方刚,当然比目前虚岁三十六的李世民更有衝劲,一日之内亢奋的次数更多... 彼时的洛湄在男女方面还算处于啟蒙阶段,但她的身体却都能配合元吉。无论元吉连续不停要多少次,洛湄都有足够的溼润来迎接他,恰如李世民这一天夜以继日的五次。洛湄了解,这就是他们兄弟两人分别意指的“完美”... 洛湄思忆至此,不禁惶惑自问:难道,这种天赋异稟的“完美”,就是自己怎样也摆脱不了李世民的主因?难道,不止是李世民为此而放不下洛湄,其实,洛湄也为此而推不掉李世民? 当洛湄领悟出了自己的身体有多么需要男人,她真不知,可否从此自认失身于杀夫仇人是情有可原?或者该为肉慾压倒了忠贞,而对元吉歉疚更深?她躺在李世民怀中,浑身筋骨都透着鱼水之欢过后特有的舒爽安适,一颗心却仍像岩洞外面的风雨,飘摇不定... 第二十五章 高祖留遗训 贞观九年(西元635年)初夏,太上皇李渊卧病在床,病情日趋严重。 这一年,李渊虚岁已经七十,在当代算是古来稀的老人了。他认为自己活得够长,也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甚至达到了至尊的顶点,此生几乎可谓圆满,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就只有玄武门之变... 将近九年以来,太上皇从不曾在皇帝面前揭这一块疮疤,主要是因为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只怕触怒了那逆子,狠得下心去杀兄弟者,未必不敢弒父!但是,当李渊到达了生命的尽头,他反而不再害怕死亡,也不再有任何顾忌了。他躺在病床上,下旨召见皇帝。 李世民走进大安宫之前,已经料到了父皇所为何事。他浓眉深锁,一脸凝重的神情,来到了父皇的病床前。 这时候,太上皇骨瘦如柴,勉强撑着倚枕而坐。李世民眼看父皇即将灯枯油尽,不由得心软。 “请问父皇召儿臣来,有何吩咐?”李世民以特别温和的语气问道。 太上皇淡然一笑,才提起虚弱的嗓音说道:“朕把大唐交给你,一切都很放心,就只有两件事要託你。倘若得到你的承诺,朕才有顏面去见李家列祖列宗。” “父皇别这么说!”李世民连忙劝慰道:“父皇好好养病,一定很快可以痊癒!” “不!”太上皇摇头,悠悠叹道:“朕年已古稀,够长寿了!你别讲这些空泛的安慰之辞!如果真孝顺,就答应朕,恢復建成、元吉的宗籍!” “父皇!”李世民立刻抗议道:“儿臣一登基,就追封了大哥为息王,元吉为海陵郡王,父皇还想要儿臣怎么样?” “你并没有恢復他们的宗籍!”太上皇直话直说:“他们俩是李家人,你不能因为兄弟鬩墙,就把他们俩一笔勾消!” “是!”李世民无奈应道:“儿臣会找个适当的时机,恢復他们的宗籍。” “那就好!”太上皇点头应道,又提出下一个要求:“你恢復了他们的宗籍之后,还应当过继给他们一人一个儿子,他们才有人祭祀,香火不至于断绝!” “这———”李世民不免迟疑,但他想了想,觉得确实只有这么做,才能补偿大哥四弟。于是,他咬牙答应:“好吧!朕会把第十三子福儿过继给大哥,下一个儿子过继给元吉。” “很好!”太上皇赞道,但却很快转换语气,严厉嘱咐道:“还有一件事,就是你不能授意史官,抹掉玄武门之变!” “父皇这是打哪想起?”李世民不服气嚷道:“谁说儿臣会授意史官,抹掉玄武门之变?” “知子莫若父。”太上皇以沉重的语气答道:“你从小争强好胜,现在成了天可汗,地位至高无上,自然会想要天下人都当你是完美的圣君,也想要流芳百世,不让后世看到你的污点。因此,父皇猜想,你可能打破歷来皇帝不得调阅、更不得干涉当代歷史记载的惯例,向史官们施压,半强迫他们照你的意思改写那段歷史。可是,世民,你不能那样做!那样,你要如何解释建成与元吉英年早逝?你要记住,歷史不只有正史,也有野史!你不可能搜遍天下所有的书!如果正史、野史差距太大,人民恐怕会相信野史———” “父皇放心好了!”李世民听得火气上来,急速打断了父皇的话,大声赌气说道:“儿臣绝对让史官照实记载,是儿臣一箭射死了大哥!父皇满意了吧?” “世民!”太上皇撑着病体,哑着嗓子悲愴喊道:“他是你大哥!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后悔?” 李世民被父皇的沙哑喊声震慑住了。电光火石一般,他眼前闪过了小时候学骑马不小心摔下马背,让大哥背着去找大夫...一阵悲痛涨满了他的心房,使得他低下了头,但为了逞强,他反而很快抬起头来,凶猛叫道:“世民为什么要后悔?如果没有除掉大哥,大唐哪能一统江山?哪有如今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真该后悔的是你!如果你当年实现诺言、改立太子,那么今天,大哥还可以平平安安活着当他的蜀王!”他不顾一切洩恨,甚至对父皇直呼“你”,完全拋开了礼节。 太上皇心中刺痛至极,却不显露出来,只点头苦笑道:“好!好!你要怪父皇,就把玄武门之变全都归咎于父皇亏待了你吧!只要你承认,你直接射死了建成,间接害死了元吉,而且下令杀了他们所有的儿子,你可以说是父皇逼得你走投无路!只要你好汉做事好汉当!李家没有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有什么不敢当?”李世民被激怒了,愤恨吼道:“你看着好了,朕就让史官们照实记载玄武门之变,怕什么?谁还能拿朕怎么样?朕照样会是名垂千古的天、可、汗!” “父皇相信你!”太上皇只要得到皇帝的承诺,并不在意皇帝在他面前发脾气。他平静说道:“父皇要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是关于洛湄。” “洛湄?”李世民一喊出这个恰如本人一样水灵灵的名字,声音就放轻了,由于心中一阵柔情的牵动。 “是的,洛湄!”太上皇慢吞吞说道:“父皇也叫人去传召她来了。她正在外面候着。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要单独跟父皇谈,父皇现在就宣她进来。” “儿臣没有别的事。请父皇叫她进来吧!”李世民气消了,心平气和说道。 洛湄款款走了进来。太上皇仔细端详她,发现她此时虽已年过三十,但还像二十几岁,面容还有一般三十出头女人少有的紧緻,胸围则是只有常得云雨滋润的女人才有的丰满,但是,她眉宇间却有不蹙也顰的淡淡忧伤。将近九年以来,哀愁已成为她的美丽的一部份。 当洛湄屈身请安之后,太上皇温言软语说道:“洛湄,父皇今天找你来,是要告诉你,世民已经答应了父皇,会恢復建成、元吉的宗籍,还会过继他自己的儿子给他们。方才世民在父皇面前,对玄武门之变表达了深切的悔意。”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但吃了一惊,更觉得无限惭愧!他低低垂下了头。 太上皇继续温存说道:“洛湄,这些年来,朕一直最不放心你。你这孩子重感情,为了元吉,总是无法完全接受世民给你的恩宠。可是你要想想,今天就算把世民杀了,元吉也回不来了。既然,世民悔不当初,你就当他重新做人,不再是九年前那个世民了。你不妨把跟世民在一起,就当成改嫁给别人一样,纯粹是丧夫之后的第二春,不要再对元吉感到内疚!” “父皇!”洛湄含着幽怨说道:“多谢父皇这么为洛湄着想!洛湄会试着照做,只是做不做得到,洛湄无法保证。” “你肯试试看就好!”太上皇点了点头,感慨道:“将来,你们俩会明白,人生比你们想像中要短。互相折磨只是浪费生命!其实,你们俩个性相反,一个入世一个出世,一个刚强一个温柔,正好互补,非常相配!只要你们俩不再呕气,恩恩爱爱过日子,朕就安心了!”他说着,就拉起了洛湄的一隻纤手,放进李世民的大手之中。 这个动作震撼了李世民!他一直以为,父皇记恨玄武门之变,永远不会原谅他,故而做梦也想不到,父皇竟会这样在洛湄面前帮他说话!他感动得眼眶濡溼,差点落泪,哽咽道:“多谢父皇教诲!” “嗯!”太上皇回应了一声,露出了一抹沧桑的笑容,精神一下子变得特别好。 然而,这只是太上皇的廻光返照。当天晚上他睡下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再也没有醒来。然后,只过了几天,他就在昏迷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世民记得他在父皇最后清醒的时刻,对父皇许下的诺言。因此,后来他即使极力想要在玄武门之变的前因后果上为自己开脱,却终究不敢叫史官把那段史实一笔勾消。 李世民永难忘怀,父皇临终,一方面逼他为玄武门事件承担罪责,另一方面却又帮他拉拢洛湄。这样严慈并济,使得李世民回想起来,终于领悟了父皇的一片苦心,也终于不再计较父皇偏袒大哥。偏偏这时候,父皇已经去了,一切理解都太迟了...李世民每念及此,就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快要窒息,想哭,却哭不出来。 一直到一年后,长孙皇后去世,李世民的泪水才崩然决堤... 第二十六章 皇后盛年逝 大唐贞观十年(西元636年)夏天,长孙皇后病逝,虚岁只有三十六。李世民哭得昏天黑地。在这之前,他只有少年丧母时,曾经如此放任眼泪奔流。 长孙无忧当初是在李世民的母亲竇氏病重时,提早以仅仅虚岁十三之龄,嫁过来冲喜。结果竇氏还是去了。无忧心疼世民早年失恃,加上她天生母性本能特别强,儘管她自己比世民还小两三岁,却不知不觉开始变成世民的小母亲。 直到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李世民驀然回首,才惊觉皇后对他,远远超过了一般妻子对丈夫的付出。他想起手下重臣房玄龄的妒妻,感慨更深。 房玄龄不只是贞观名臣,也以怕老婆而闻名,奉行一夫一妻制,在当代极为罕见。李世民初闻此事,颇觉有趣,就故意赐给房玄龄两个侍妾,倒想看看房夫人会如何反应。想不到,强悍的房夫人连皇帝也不怕,硬把那两名女子赶出门去! 李世民得知,出于好奇的心理,召见了房夫人,并且威胁道:“那两名女子乃是朕所赐,你不能拒绝!你快让玄龄把她们带回去,不然,朕就赐你毒酒一醰,叫你当场喝光!” 当时,李世民原以为,这下子房夫人非遵命不可了。然而,大出他意料之外,刚烈的房夫人居然寧愿喝毒酒! 那瓦醰中当然不是毒酒,只是醋。从此,吃醋就成为嫉妒的同义词。 房氏夫妇再三叩谢皇帝不杀之恩。他们不晓得,李世民一向只会除掉挡路之人,不会滥杀对他毫无妨碍之人,何况当了皇帝之后,他亟于笼络人心,更要表现得宽宏大量。他对房夫人开的这个玩笑,就像他决定不纳郑仁基之女入宫一样,传为美谈,使民眾认为他重视臣民的幸福甚于自己的威严。 本来,他也只把放过房夫人当作自己的恩德,别的都没有多想。直到念及长孙皇后生平从不嫉妒,他才开始深思:不妒到底是不是女人该有的美德?房夫人到底是比一般女人妒念都强,还是只比一般女人有胆量表达?相对而言,无忧从未显出丝毫妒意,是她真的心胸比一般女人都宽大,还是只比一般女人会隐忍? 李世民这才想到,自己从未试着去了解无忧的内心,因为从未感到那个必要。他习惯了无忧对他无止尽包容。在无忧面前,他一直像个任性的孩子,只知道予取予求。直到无忧去了,他仔细回顾过往,才发现自己分明很会讨好女人,却从未拿其中任何花样来取悦过无忧!也许因为娶无忧是奉父命,不是自己挑的,就没有追求的动力。无忧对此是作何感想呢?有没有可能她生性就不同于一般女人,不需要男人献殷勤?或者她其实也有一般女人的需求,只是被她宠坏的夫君视而不见? 李世民越想,对无忧愧疚越深。出于补偿的愿望,他不顾节俭的皇后请求薄葬的遗言,而为她兴建了宏伟的昭陵,又命人在皇宫中打造了一座高台,以供他眺望昭陵。眾臣都以为,这表示皇帝对皇后夫妻情深。古板的魏徵甚至看不下去,认为昭陵高于唐高祖的献陵,已是不妥,皇帝常登楼台瞭望昭陵,更显得沉溺于男女之情,不为儒家教条所容。于是,他讽刺了皇帝一番,迫使皇帝下令拆了那座看台。殊不知,李世民对长孙皇后的眷恋,本质是另一种更深沉的感情,非关男女。 最了解李世民此时心情的,莫过于杨淑妃。由于深知皇帝的悲痛主要来自亏欠,他怎么大张旗鼓悼亡,淑妃都一点醋意也没有。若说长孙皇后像是皇帝的小母亲,她对淑妃而言,也有点类似一个婆母。不管婆媳之间怎样面和心不和,婆母去世了,媳妇就算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会不满丈夫悼念母亲。 淑妃唯一受不了的,只是一连好几个月,皇帝经常喝酒喝到半醉,就来哭诉长孙皇后有多好。在李世民看来,吉儿既是最早纳的妾,与无忧相处的时间最长,要谈无忧,自然跟吉儿最有得谈。因此,他不时醉醺醺对着吉儿感叹:“因为你是第一个朕自己挑的女人,当年朕还是秦王的时候,常常把你当作正妻一样,完全忽略了无忧的感受。可是,无忧她都不计较。她实在太宽容了!” 李世民不知道,在吉儿心目中,长孙无忧是再虚偽也不过的女人。吉儿实在不想听世民一直说,无忧对秦王的姬妾或皇帝的妃嬪是如何尽心尽力、大公无私。然而,淑妃不能叫皇帝闭嘴。她默默从夏天忍受到冬天,终于想出了办法来转移话题。 “皇后已经过世半年了,皇上总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啊!”淑妃委婉劝道:“皇后在天之灵看到皇上这样,怎能放心呢?皇上为了让皇后在天之灵安心,也该打起精神来!依臣妾看,不如到洛阳去走走,舒散一下心情。” “去洛阳?”李世民听了一怔。 “是啊!”淑妃含笑答道:“臣妾记得皇上说过,很喜欢逛洛阳的名胜。再说,洛湄的娘家在洛阳。倘若皇上带她回娘家,她一定很开心!” “带洛湄回娘家...”李世民沉吟道:“嗯,这倒是个好主意!” 提起洛湄,李世民觉得淑妃又帮了他一次忙,因为,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每当他面对洛湄,都有些尷尬。有一部份原因是,他晓得皇后虽然从未开口反对他占有洛湄,却一向认为他宠幸弟媳不妥。另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想起了洛湄最初拒绝他时,曾请他“假设有个美女毒害长孙皇后”,来设身处地想像丧偶的痛苦,而当他真的失去了长孙皇后,他才真正体会洛湄为何难忘杀夫之仇。他从未如此深感愧对洛湄,以至于只有偶尔大醉的时刻,才藉着酒胆跑去找洛湄。大多数的日子,他竟然变得有点怕去见这个原本他最想要朝夕相处的女人。 看来,只有换个环境,才比较容易拋开难堪的回忆,重新与洛湄建立感情!李世民这样想着,就决定过完年之后出巡洛阳一趟。 第二十七章 十年博一笑 隋煬帝杨广在东都洛阳宫西面兴建的西苑,到了唐朝依然存在。李世民攻下洛阳时,烧了前隋的东都宫殿,但保留了西苑。到了贞观五年,他决定重建东都宫殿,也下令修缮这个他与洛湄初遇的地方。 贞观十一年(西元637年)李世民东巡,乃是西苑整修完成后,他第一次驾临。最令他高兴的是,他有洛湄在身边,与他一道旧地重游。 这是阴历二月的仲春时节,西苑之中草木萌芽、百花绽放,景色美不胜收。皇家马车停在西苑门口。李世民叫侍从们都留在西苑门外,只与洛湄一同踏进西苑漫步。 走着、走着,李世民侧过头去,眼看虚岁三十四的洛湄依然姝顏未改,在树树繁花之间显得人比花娇,不由得看呆了。 洛湄被他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同时嘴角牵起了娇羞的微笑。她任由皇帝的大手牵着她的纤手,到处漫游。 自从玄武门之变以来,她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心情。这几天,她回到了生长的地方,有一种倦鸟归巢的舒适,再加上见到了娘家人,就更觉得安逸。 李世民为了讨好洛湄,传召洛湄的父母进东都皇宫时,特免他们下跪,并且赐坐。除了没有喊出国丈、国丈娘,他都以对皇后父母的同等礼节,在东都皇宫招待洛湄的双亲,使得两老受宠若惊。洛湄也难以相信,皇帝爱屋及乌,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她无法不还以感激的笑容。 玄武门之变以后第一次,李世民看到洛湄展顏。在这大地回春的时节,洛湄也开始解冻了!李世民不禁暗自深深感叹:超过十年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 两人赏遍了杏花林醉人的粉红花海,就转往湖边走。洛湄知道,皇帝想带她到何处去。她忽觉有些忐忑,好像唯恐在那边遇见虚岁只有十二的自己,唯恐面对流年沧桑... 湖面春水清澄荡漾。湖畔的桂树林已长出了嫩叶,但未到花季。树林间,那座鞦韆犹在。 李世民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手绢,动手擦那鞦韆的座位。洛湄看那手绢发黄,而且有几点小破洞,正诧异皇帝怎会用旧手绢,驀然间,她注意到那手绢一角绣着一对小蝴蝶,顏色几乎褪尽了,但她认得... “皇上,”洛湄声音微颤着开口问:“这条手绢---?” “是你的。”李世民接口简答。 “这么多年———”洛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心都震荡着不可思议的感动。 “等到今年秋末冬初,就满二十二年了!”李世民凝望着洛湄,含情脉脉微笑道:“再过二十二年,朕还会带你到这里来,再看你荡一次鞦韆。” 洛湄含羞垂下了浓密的眼睫,嗔道:“再过二十二年,洛湄就老了!” “不会!”李世民朗声笑道:“朕见过你母亲,就晓得再过二十二年,你一定像她风韵犹存,而且比她更美,还是京洛第一美女!” 不等洛湄反应,他又打趣道:“二十二年以后,只要朕说你还是京洛第一美女,你就是!没人敢反对。” 洛湄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扑嗤笑出声来。 李世民见她的笑容还含有宛如小女孩一般的纯真,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髻。他的另一手则拿着擦过鞦韆的溼手绢,放进了自己身上玄色薄呢披风的口袋。 “鞦韆擦乾净了,你坐上去吧!”李世民温存说道。 洛湄坐上了鞦韆。李世民退到一旁,观看她慢慢往后摆,又往前荡起来。 春日天空忽然转阴,又轻轻飘下了沾衣欲溼的细雨,就像二十一二年前那个秋冬之交的桂花,点点沾上了洛湄的浓黑长发。时间被这一片迷濛渲染得模糊了。李世民恍惚看见了二十一二年前,那个水嫩甜美的十二岁小姑娘在荡鞦韆,也几乎觉得,他自己回到了虚岁十八,变回了那个刚从雁门救回隋煬帝的英勇少年。 如果,当年相遇之后,有机会相识,那个小美女应会动心吧?当年那个小军官,满脑子只想要为大隋建立更多军功,未来出将入相,并没有夺取天下的野心,更没有残杀兄弟的狠心,那样单纯上进又奋发有为的少年英雄,想必可以赢得清纯小美女的芳心吧? 假如那时候能够与她订亲,等个几年,等她及笄之后就成亲,假如,她从未嫁给元吉,朕就不用花十年岁月苦苦争取她的心了!李世民暗自感慨。然而,十年博得一笑,他发现,还是值得! 驀然间,他觉得热情燃遍全身,热出了一身汗。于是,他卸下了薄呢披风,放到几步以外赏桂亭内的石桌上。甚至,他也脱下了龙袍,却丝毫不感觉到寒冷。他只穿着长裤与短靴,走回去看洛湄盪鞦韆。 鞦韆来回一波又一波,先往后,再往前。这一波往后的时候,洛湄看见皇帝上半身打着壮实的赤膊,走到了鞦韆的正前方。 洛湄来不及煞住,鞦韆座椅直直把她往前推送!她只能张开宽阔长裙内的修长双腿,投入皇帝强而有力的怀抱,任由皇帝恣意占有... 两人深深交合,紧紧相拥,在春雨绵绵之中。洛湄恍惚觉得,自己也像坠落湖中的雨水,融入了李世民的身心... 第二十八章 未能立新后 大唐贞观十一年阴历二月三十日(西元637年阳历三月三十一日),在洛阳宫,洛湄发现自己的月信迟了。 自从洛湄随跟皇帝离开长安东巡,将近一个月以来,两人每一夜都共渡。因此,洛湄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怀孕了。 她原以为自己经过了四次流產,大概不会再有孕。长孙皇后为她准备的催经汤药方,她只用过一次,而且那一次,她的月信只晚了一天,并不一定真有孕,或许别的原因导致月信稍迟,也有可能。 这一次,长孙皇后不在了,该怎么办呢?当然,依照以前的经歷来看,若有孕也多半会流掉,但万一偏偏就是这次不流產呢? 洛湄越想越迷惑。本来,她一直坚信自己绝对不要给这狠毒的皇帝生孩子,可是自从经过西苑那一天,她越来越相信太上皇临终前说的,“世民已经重新做人了。”那么,是不是真能按照太上皇所言,把跟李世民在一起,就当成改嫁给别人一样,即使生儿育女,也不必对元吉感到亏欠? 这一天下午,正在洛湄烦恼挣扎,不知该不该偷偷去找御医的时候,却意外看到李世民带着御医来了。李世民竟然事先没有告诉洛湄,就把御医找来看她。 原来,这一个月以来,李世民既然夜夜幸御洛湄,自然而然注意到了洛湄超过一个月都没来月信。于是,他召唤御医来给洛湄把脉。 御医很快验出了孕脉。洛湄一听,当场差点晕过去。李世民却满脸发出了惊喜的光辉。 “太好了!”李世民兴奋讚道,却又忽然担忧起来,问道:“只不过,她有习惯性流產的毛病,这一胎要如何保住?” 御医谨慎答道:“这个,老臣必须给海陵郡王妃娘娘做个详细检查,才能对症下药。” 检查的结果是,洛湄天生子宫后倾,故而不易受孕,难得怀了孕也可能因为胎位不正,而容易滑胎。过去洛湄怀元吉的孩子时,曾经努力保胎,之所以三胎都没保住,其实是因为大夫并未查明真正的症结所在,补药开太多了,反而动血下胎。总之,这一胎若要保住,最主要的办法是,前三个月尽量卧床休息。 李世民听了,立刻宣布要等洛湄產后做完月子才回长安,并且命令双喜看住海陵郡王妃娘娘,三个月不让她出门! 他霸道的口气,使得洛湄想起了他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勾起了旧恨,就冷冷抗议道:“生儿育女是天命,不如顺其自然。” 李世民最受不了她这种冰冷的表达方式,差点发脾气,却忍住了,改以温和的态度说道:“朕要保这一胎,并非为了自己。父皇临终前,朕亲口答应了他,要把十三皇子福儿过继给大哥,下一个儿子过继给元吉。” 洛湄听得怔住了。她相信皇帝说的是真话,因为皇帝确实当眾说过,将来要在李福封王后把他过继给隐太子。 “这是朕唯一能对元吉做的补偿。”李世民接下去黯然说道:“如果时光能倒流,朕会放过元吉,但是,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朕只能给他一个儿子,就像把福儿给大哥一样。这个儿子,当然最好是你生的!” 他诚恳的语气打动了洛湄。然而,洛湄不确定,元吉若泉下有知,愿不愿意让妻子与害死他的二哥生一个儿子送给他?洛湄正想这么说,却又不想在皇帝表示悔悟时,反而讲刺激他的话,就改口说道:“这一胎不见得是儿子,也许是女儿。” “若是女儿,我们就再生,总会生出一个儿子给元吉。”李世民积极说道:“御医说你只要顺產过一胎,以后再怀孕,就不会那么容易流掉了。为了让元吉有后,你一定要保住这一胎!” 洛湄觉得皇帝这话很荒谬———元吉本来有后,明明是他李世民纵容手下把元吉的五个儿子都杀了,现在却又这么亟于要给元吉一个儿子!她真想如同过去那样直吐心中块垒,只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都已经跟了他这么多年,比跟元吉的婚姻都长了! 于是,她深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提出反对意见。事已至此,她只能盼望腹中是个男孩,生下来之后过继给元吉。 一个月以后,李世民看洛湄胎气渐稳,喜不自胜,就趁着阴历三月百花争妍的春景,在西苑宴请随他东巡的群臣,又带领群臣泛舟积翠池。不过,他并未公开洛湄怀孕的喜讯,决定还是要等满了三个月再说。 这三个月之内,洛湄几乎整天躺着看书。双喜谨遵皇帝的嘱咐,三餐都端到床上来给洛湄吃,加上在这段期间,洛湄因怀孕而开了荤戒,李世民还特准洛湄的母亲经常进宫探望,带来洛湄爱吃的鲜鱼汤饼。洛湄多吃少动,加上害喜不太严重,原本丰胸细腰翘臀的身材一旦腰身变粗,难免显胖。好在唐朝审美标准崇尚丰腴,只要不是太胖,略微发福并无损于京洛第一美女的封号,洛湄并不是太在意。倒是双颧上冒出浅黄色孕斑,一向白净无瑕的容顏变成有瑕,使得惯看镜中美貌的洛湄变得讨厌照镜子。 在李世民看来,洛湄外貌的变化都很正常。他看多了他的女人们怀上他的孩子,对于她们孕期容貌减色,他从不嫌弃。由于他生性热爱征服,在他眼中,女人脸上黄褐的孕斑是他在攻占的领域留下的记号,女人腹部隆起的身孕则是他的战利品。他只会越看越得意。 每天下午批完了奏章,李世民就迫不及待过去看洛湄,问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想吃些什么? 洛湄一向习惯在下午吃水果,而在水果之中最喜欢樱桃,并未因怀孕而改变。当代的樱桃吃法通常会把半凝固状的乳酪以及蔗浆浇淋到新鲜樱桃上,倍增甜美。正好洛湄胎气稳定下来时,樱桃已经成熟,李世民就常在下午批完奏章之后,带洛湄去西苑之中结实纍纍的樱桃林散步,同时叫侍从们採樱桃。 在樱桃林之中,李世民兴致往往特别高。有一次,他甚至为此赋诗一首:“华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朱顏含远日,翠色影长津。乔柯囀娇鸟,低枝映美人。昔作园中实,今来席上珍。” 此诗之中那低枝掩映的美人,指的自然是儘管怀孕发胖,也还是李世民眼中西施的洛湄。每当李世民牵着洛湄的纤手,漫步于黄昏的西苑,他总会遥望满天绚丽的晚霞,暗自祈求上天:但愿,洛湄怀的是个跟她一样美丽的女孩子,可以留在朕与洛湄身边! 到了夜晚,由于洛湄孕期不宜侍寝,李世民很少留在她身边。恰巧韦贵妃、韦昭容堂姐妹俩以及王修仪的娘家也都在洛阳,这次李世民东巡也带了她们同行,于是,在洛湄孕期,李世民多半在她们三人之中择一去过夜。洛湄并不介意,因为皇帝曾经为了她而长期冷落了妃嬪们,使得她颇为过意不去,倒觉得自己怀孕的时候,皇帝去找她们也好。 洛湄的不嫉妒,令李世民想起了长孙皇后。在他所有的女人之中,只有洛湄像长孙皇后一样从不争宠。 长孙皇后去世就快满一週年了。当李世民准备从洛阳遥祭,来为长孙皇后举行週年祭时,盛夏的洛阳忽然发生了严重水灾,洪水甚至淹到了洛阳宫的一部份。不过这时候,李世民一行人早就为了避暑,而迁入地势较高的明德宫了,并未受到影响。然而,李世民一向以爱民为号召,绝对不能坐视。他赶紧听取魏徵的意见,打开粮仓賑济灾民,并发动地方官吏安顿灾民。 等李世民忙完救灾之事,时序已经由夏入秋,洛湄也已经有七八个月身孕,离临盆不远了。 李世民很满意洛湄终于将要生下他的孩子,又想到长孙皇后的週年祭已过,认为这是可以册封新后的时候———那么,何不册立洛湄为后?洛湄原是元吉的正妃,本来就是正妻的料啊!朕害她失去了齐王妃的地位,但补给她更高的皇后寳座,总算对得起她了吧?李世民这样思量着,整颗心都雀跃了起来,觉得与自己几乎平起平坐的皇后,当然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莫属! 他知道,洛湄有可能坚持跟着元吉的封号,反而拒绝妃嬪们个个梦寐以求的皇后头衔,但他心想:洛湄一开始也不肯做朕的女人,也不肯生朕的孩子,结果朕不都改变她了?这么一想,他喜爱挑战的个性又被激发了出来,认定必会想出办法,说服洛湄受封为后! 然而,李世民再考虑了一下,就发现要封洛湄为后,除了她自己,还有一关要过———魏徵!李世民受够了魏老头常在朝廷之上顶撞他,不给面子,但又苦于无法自毁善于纳諫的明君形象,而做不到坚持己见。于是他想:乾脆在打算做什么事之前,先传召魏老头到御书房商量一番,得到魏老头首肯,才在早朝上提出好了!他已经这样做了相当久。这件册立新后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满脑子儒家教条的魏徵一听皇帝要立弟媳为后,先是吓了一大跳,接着就连连摇头,否决道:“皇上既然自比唐尧那样的圣君,就不能以辰赢自累!” 魏徵提起的辰赢,乃是春秋时代秦穆公的女儿,嫁过晋怀公和晋文公两代晋君。 李世民听魏徵把洛湄比作辰赢,而他记得史书引述晋国权臣赵盾说,辰赢在晋国王宫中地位低贱,赵盾还给辰赢二嫁下了一个“淫”字的评语。想到此处,李世民不禁怒火中烧,愤然叫道:“你不能这样说她!是朕一定要她的。起初,她并不愿意接受朕!” “皇上,”魏徵平心静气解释道:“这其中内情如何,皇上无法向百姓详细解说,百姓只看得到表面。皇上若立杨氏为后,就等于昭告天下,自己娶了弟媳。” 李世民忽然发觉,魏徵这口气,好像长孙皇后在讲话!魏徵与长孙皇后都是儒家信徒,凡事只要不符合儒家礼教,他们就摇头。可是他们自己呢?儒家最讲究男忠女贞,那么,长孙皇后算是做到了贞,但魏徵投効过瓦岗军、竇建德、大唐太子李建成,所追随的每一名领袖倒台,他就改为胜利者効力。魏徵自己明明没有尽到忠,凭什么批评任何女人不贞呢?他更没有资格侮辱最念旧、最重感情的洛湄! 由于为洛湄抱屈,李世民恨不得把魏徵狠狠羞辱一顿!但是,他开不了口。人与人的相处模式,往往一定型,就难以改变了。李世民习惯了听魏徵教训,从没有他骂魏徵的份。一时之间,他竟然对魏徵发不出脾气。况且,他再想了想:魏老头就算是个偽君子,可是以汉族为主的天下人,却偏偏就吃那一套,而朕当这皇帝,偏偏又需要天下人的拥戴! 于是,李世民沉默了。 第二十九章 十四皇子生 在节气刚刚立冬之际,洛湄经过一天一夜的痛苦挣扎,生下了一个白胖的男孩。 无论李世民身为秦王或皇帝,这是第一次,他在他的女人產房外面全程守候。当他得知,这是一个男孩,也就是他必须遵守诺言过继给元吉的男孩,他不由得大失所望。不过,当宫女把刚诞生的小皇子抱出產房来,他还是小心翼翼接手过来抱,同时暗叹:朕与洛湄总算有了共同的亲生骨肉啊!可是偏偏,洛湄生的儿子,也就跟洛湄本人一样,不完全属于朕,都是有实无名... 李世民抱过了亲过了他的第十四子,就急着进產房看洛湄。这时候,他才知道,洛湄產后血崩,昏迷不醒。他的胸口立刻绞痛起来。 “尽全力抢救!”他声音颤抖着发号施令:“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否则,朕要你们全都给她偿命!” 御医、產婆、宫女等人一致吓呆了,赶紧唯唯诺诺表示遵命。然后,他们眼看李世民像疯了一样,衝出了產房,狂奔到了附近一座临水的亭台上去。 李世民仰起脸,面对夜空中一轮满月,大吼大叫:“苍天,你不能把她带走!朕不能没有她!你不能把她带走!” 他想了想,又环视周遭,疑神疑鬼一般喊道:“元吉!是不是你阴魂不散?是不是你在搞鬼?你千万不要报復洛湄!她已经尽了她的全力拒绝朕了!是朕想尽了办法,才得到了她!” 接着,他苦笑道:“那时候,为了把苦肉计演得逼真,朕连皇后都瞒过了!可是,元吉你若有知,你一定很清楚,朕那次御驾亲征,是去跟突厥谈和,并没有中突厥的毒箭。朕与御医合谋,假装中毒,只是为了博取洛湄同情!”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狂喊起来:“你要是真的有灵,就应当明白,你不能怪洛湄!你要报仇,全都衝着朕来!你听见没有?元吉!” 等李世民心情略微平復,太监才壮起胆子去找他,恭请他为十四皇子取名。这一夜恰逢所谓的下元节,阴历十月十五日(阳历十一月七日)。由于满月当空,李世民就顺口说道:“叫李明好了。” 负责宫中生辰记录的内务总管敬慎问道:“海陵郡王妃娘娘不属于后宫编制,是否改登记为杨淑妃娘娘之子,或者不记生母是谁?” “不!”李世民斩钉截铁答道:“就照实记载,是朕与海陵郡王妃之子!朕不怕被后人批评,就是要留下记录给后世看,朕与海陵郡王妃生了一个儿子!” 下达完这个命令之后,李世民胸中的闷气才消散了一些,心想:魏老头管得了当代天下皆知的立后之事,可管不了只留给后代参阅的后宫档案吧!如今不能册立洛湄为后,昭告天下,至少也要让后人知道,她是朕的女人! 李世民一心要挽救洛湄的生命,不只盯着御医用最好的药材,也请来佛道两教的法师们为她祈福。其中一名会算命的法师说道:“十四皇子命中幼年尅母!若要保住海陵郡王妃,必得将母子俩分开,至少要等到十四皇子十岁以后,才能团圆。” 李世民一听,寧可信其有,加上这孩子本来就得要过继给元吉,倘若留在身边久了,怕捨不得,不如提早送走。于是,他下令把初生的李明送到外婆家抚养。 同时,洛湄九死一生,活了下来,但是失血太多,连日昏睡。李世民每天下午一批完了奏章,就去看她,紧握她冰冷的纤手,轻喊她诗意的名字,她却很少有反应。最多,她睁眼看到皇帝一眼,就又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就在这些日子,李世民发现自己体力大减。他练射箭的时候,臂力似乎差了一点。到了夜晚,他对房事的兴趣也降低了。 李世民原本带到洛阳的女人除了洛湄以外,只有娘家也在洛阳的韦贵妃、韦昭容、王修仪三人而已。然而,由于李世民后来决定要在洛阳待满一年,就下旨传召四妃九嬪之中起初未随东巡者,都到洛阳来陪伴圣驾。这些妃嬪们,唯有在九嬪之中排第八的充容杨絮称病,未能成行,其馀都儘快赶到了。 想不到,自从洛湄產后大病以来,无论李世民与哪个妃嬪过夜时,多半都提不起雄风!他简直难以置信,因为自己原本精力特别旺盛,凡是不需要熬夜看奏章的晚上,都需要女人,而只要一碰到最具吸引力的洛湄,更可以连续要她,不分昼夜。力不从心实在是李世民一生从未有过的现象,不免使他心惊! 李世民悄悄去请问御医。御医算皇帝的虚岁,说皇上今年四十,而黄帝内经有言,男人五八四十是走下坡的开始,因此目前这些跡象纯属正常。 李世民听了不服气,转而求助于道教。他找了几名道士来请教养生之道。有一名自称年已古稀但精神矍鑠的老道士说道:“中年男人要回春,最有助者莫过于少女!天葵方至的少女,就像初春的嫩芽,最能带来活力!” 这番方士之言竟然说动了李世民。他很快派人去打听官宦人家的豆蔻少女。结果听说,开国功臣武士彠去世后留下的家眷之中,继室所生的次女年方十四,容貌光艷。李世民就决定于阴历十一月初聘为才人,并赐号为武媚。 武媚的母亲出自于隋杨宗室。算起来,武媚是杨淑妃、燕贤妃、杨充容,以及杨洛湄这四人的小表妹。 于是,当淑妃前去探望產后的洛湄,就提起了武媚。 洛湄躺在床上听淑妃说,皇帝以照顾开国功臣后代为名,纳了武媚,倒不太在意,还以虚弱的声音取笑道:“看来,皇上特别喜欢找有隋杨血缘的女子!” 再过半个多月以后的某一天早晨,淑妃又告诉还在养病的洛湄,皇帝宣称,等过完年,回到长安之后,就纳东海徐家的女儿徐惠入宫。这时候,徐惠虚岁只有十一,而过年之后,虚岁十二只是听起来大一点,其实还是小女孩。歷代选妃向来规定徵召十四到十九岁之间,初潮已至的少女,本朝竟然打破了常规!淑妃边说边摇头,叹道皇上看了徐惠的诗,赞赏她早慧,就不顾她不足龄了。洛湄则呆住了,不敢相信皇帝做得出这种事! 十一二岁的女孩,发育尚未完全,如何为皇帝侍寝?洛湄想着,浑身打了个寒战,暗自咒骂皇帝太无耻了! 这一天,李世民下午批完奏章之后,照常来看洛湄。洛湄此时虽然恶露未净,仍需尽量卧床休养,但已不再整天昏睡。她其实醒着,却装睡。 李世民分明听御医说她日渐好转,最近也见过她清醒,因此,她装睡一天还瞒得过去,接连几天下来,李世民就看出了破绽。他没想到这是因为徐惠,还以为洛湄气他把儿子送走。 洛湄刚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呢?然而,当她听皇帝说信了算命者言,拆开母子,她并没有要求把儿子接回来。虽然,女人都有的母性使她想见生下来都还没见过的婴儿,但是孩子跟着外公外婆,应可放心。再说,若把小孩接回来,跟皇帝有了感情,皇帝变卦,不把他过继给元吉,那就更对不起元吉了! 想到元吉,再想到徐惠,洛湄认为这皇帝还是没有变,还是只为了一己私欲,不在乎牺牲或伤害别人!这样想着,她对皇帝的态度又变回了冷若冰霜。 她卧床休养的时间,比一般產妇做月子多了一个月。不过到了腊月中旬,就大致復原了。当李世民听御医说,洛湄恶露已清,不再出血,就急着重拾旧欢。然而,他试了几次,洛湄都推说身子不舒服。他差点想用强,却又怕洛湄万一身体真的没全好,只有颓然放弃。 后来,过完了阴历年,在阴历闰二月回到长安之后,李世民果真把徐惠纳入后宫,封为才人。洛湄听到了消息,十分寒心。李世民再来找她,她更每次都装病或装睡。次数多了,李世民挫折感太深,就不再来了。 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到处生机蓬勃,洛湄却独坐房中,愁眉深锁。宫女双喜眼看洛湄落落寡欢,就劝她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洛湄踏进了御花园,见处处鸟语花香,心情才开朗了一点,却忽然听到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从桃花林传来。这么细嫩的声音,应来自一个小姑娘,有可能是某位公主,但也有可能是———徐惠! 转念至此,洛湄觉得心头发紧,却按捺不住好奇,走过去一看,竟然远远望见了皇帝把一个妃嬪打扮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徐惠的小姑娘抱在怀中,在盪鞦韆! 剎时之间,洛湄如遭雷击!她向来不吃醋,但那与长孙皇后一心遵守妇德不同,她是因为深知自己不管在元吉或在皇帝心目中,都占了第一位,所以从不跟别的女人计较,反而会为自己得宠最多,常对她们过意不去。然而这一刻,她不再确定自己是第一了! 御花园的两座双人长椅型鞦韆,皇帝都亲口说是特地为洛湄所建造。他从未抱过任何别的女人荡过鞦韆,就连贞观二年夏天到贞观四年春天之间,他与洛湄冷战将近两年,也没有。这是双喜听皇帝的小太监说过,转告给洛湄听的。洛湄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天,亲眼看到这个专宠的纪录破灭!她受不了这个巨大的刺激,转身就跑! 接下来几天,她越想越认定:君王恩不可恃,无须恋栈!她开始计划偷溜出宫。她在宫外的世界有父母,还有寄养在娘家的儿子,只是,皇帝一旦发现她不见了,最先去找的地方就会是她娘家,因此,她绝对不能去长住。她心想:只能先找个长安附近的小镇,变卖一些珠宝,购买一个店面出租,先靠租金维生,以后再找机会去探望父母与儿子。 如此想定了,洛湄就趁皇宫放三十岁宫女出宫的日子,偷偷换上了宫女的服装,蒙上了黑巾口罩,再戴上一顶帽沿很低、盖住眉毛的帽子,混在宫女群之中。她的一双大眼睛依然有惊人的清丽,但眼角与眼下有轻微的细纹,双颧又略有数点浅黄色胎斑,让人看得出其实虚岁已经三十五的她有三十岁。皇宫后门口的侍卫没有怀疑她不足龄,只问她:为何戴帽子戴口罩?她回答:帽子是为了保暖,口罩则是为了预防传染,因为得了肺病。她一边说,一边假装咳嗽了几声,吓了侍卫们一跳,赶紧放行了。 洛湄才溜出去不久,双喜就发现海陵郡王妃不见了。她赶快跑去御书房,报告刚下早朝的皇帝。 李世民一听,二话不说,立刻调度快马,追出了皇宫后门。 此时此刻,被放出宫的宫女们都让家人准备的马车接走了。只有假扮宫女的洛湄无人来接,必须徒步穿过一片树林,才能到一个小镇上叫车。 李世民迅速追上了步行的洛湄,俯身一把抓起了她,将她放到自己前面,同鞍共骑。李世民忽然发觉,自己身手依然快捷如同将近十四年前,救起了差点坠马的洛湄那时候!原来,最能让朕回春的并非豆蔻少女,而是这个永远若即若离的女人! 洛湄晓得自己逃不掉,气得哭喊道:“你为何不放过我?你有了徐惠,为何不能放过我?” “朕就算有一百个徐惠,也不会放过你!也不能没有你!”李世民也喊叫起来。同时,他双腿一夹,使得座骑加速奔跑,但并不是朝回皇宫的方向,而是往避暑山庄仁智宫驰去。 由于仁智宫有些偏远,虽然李世民没停下马吃午餐,直接赶过去,到达仁智宫附近的山林时,日头已经偏西了。李世民这才放慢马蹄速度,也缓缓开口解释道:“其实,朕只是念旧,怀念自己的女人过去的模样。武媚像少女时代的阴德妃,徐惠像小姑娘时候的你。不过,朕纳了这两个小才人之后,才发现,武媚竟敢驯烈马,胆子大得像个男人,欠缺女人味,实在不如阴德妃啊!徐惠呢,还是个孩子,更比不上你!” “亏你说得出口,徐惠还是个孩子!”洛湄讥讽道:“对一个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朕没有对她下手!”李世民澄清道:“朕叫她入宫,只是像民间娶童养媳一样,先养着她,最多抱抱她,等她大了才圆房。这么早叫她来,只是因为,朕很想要一个气质像初遇时候的你那样的小姑娘,崇拜朕!她不知道玄武门之变,只知道朕是天可汗。在她心目中,朕是盖世的英雄、完美的圣君!她不会讽刺朕,只会全心全意仰望朕!” 接着,李世民把低沉的声音压得更低,感叹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朕善治天下,是多么努力,多么努力想要让你仰望...” 见洛湄虽然不语,却像是已被感动,李世民又温存说道:“朕抱她盪了你的鞦韆,就像抱女儿玩一样。你别介意!” 洛湄心软了,不过依然嘴硬,嘟起樱唇说道:“鞦韆不是洛湄的,是皇上的,后宫也是皇上的,皇上爱怎样就怎样,洛湄何敢言介意?” 她话中的小刺戳得李世民心痒痒的,使他眉开眼笑说道:“你不敢介意,更不敢骑快马上山吧?你坐好,朕又要带你上山看夕阳了!”他说着,就策马往山顶奔去。 有过一次经验,同样在狭窄山路上急驰,洛湄并不像将近十四年前那么害怕,却想起了自己那时候还是元吉的妻子,无比感伤!然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皇帝占了元吉的妻子,但是还了元吉一个儿子,也算付出了一点代价吧! 元吉,请原谅我总是逃不开他!洛湄这样在心中默祷。 李世民并未注意到洛湄在想什么,只庆幸他找回了洛湄。到了山顶,面对满天彩霞,他随即像上次那样,从背后伸双手过来拥抱洛湄,一下子搂住了洛湄比十四年前略宽一点的腰身。然后,李世民终于得以满足他十四年前的渴望,一手往上移动,伸进了洛湄的衣襟,摸到了洛湄未曾哺乳而依然饱满的酥胸... 洛湄自然而然发出了仍像怀孕生產之前一样嫵媚的啼声,激起了李世民越发强烈的生理衝动!李世民很快改用双手去解开他自己的裤腰带,接着掀起了洛湄的长裙,再握住洛湄的腰际,把洛湄抬高一点,好让他从后面插入... 这种姿势具有收缩的作用,使得洛湄生过一胎的產道仍像生育之前一般紧緻,令李世民沉迷不已。在浪漫的夕阳下,空旷的山顶上,马背上的两人肆无忌惮,疯狂衝上了情慾的巔峰! 李世民粗声喘息着,同时不由得心想:真的,就算有一百个像徐惠那样的小嫩芽,也抵不过这一朵风情无限的玫瑰! 第三十章 皇子多长成 大唐贞观十六年(西元642年)春天,虚岁四十五的李世民为虚岁十六的八皇子李贞下聘订亲。女方的父亲名叫陆爽,母亲郑氏就是贞观二年长孙皇后想为皇帝纳进宫的美女。当年,魏徵一指出郑小姐已有未婚夫,李世民就决定放手,然后,郑小姐就嫁给了陆爽。十四年过去,陆爽与郑氏的大女儿已经亭亭玉立了。 李世民没得到郑氏,却安排自己的儿子娶她的女儿,显示心胸宽大,不计较纳嬪未成,但又记得这段缘份,让自己的儿子与对方的女儿续缘。这个充满人情味的小故事,又成为李世民爱民的事跡之一。 洛湄一向认为,皇帝处处亟于表现自己以民为贵,常常难免矫揉造作。例如,他听说民间閙蝗灾,就生吞蝗虫,那显然是在演戏!然而李贞这件亲事,洛湄却相信是完全出自于真诚。多年相处,她越来越发现,这皇帝很念旧情,却也因而越来越不明白,他当年怎么狠得下心发动玄武门之变? 不过,洛湄再也不会提玄武门,因为死者不能復生,再呕气也没有用了。她开始懂得太上皇劝过她的那些话,原来,随着年岁增长,人真的会渐渐学会妥协。 同时,岁月也磨平了燕贤妃的锐气。她已经习惯了皇帝最宠洛湄,不再动不动找洛湄的碴,而且接受了杨淑妃的劝告,同意表姐妹们互助共荣,反而时常找两位表姐聊天。 对于皇帝费心为李贞安排的亲事,燕贤妃也很满意。于是,她约了两位表姐喝茶,兴高釆烈表示:“见过了陆家那女孩,乖巧可爱,跟贞儿倒是很配的一对!唯一令人失望的,只是陆夫人郑氏红顏已老,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皇后说的绝色啊!” 接着,贤妃又带着得意的神情,粲然笑道:“陆夫人比我们姐妹三个年纪都轻一些,现在看来却不如我们呢!” 这一年,燕贤妃虚岁三十四,眼角有了鱼尾纹,不过大致看来还相当年轻。洛湄也还是少妇模样,儘管虚岁已经三十九,眼角细纹却比表妹的还浅,只是眼头内双的上眼皮略松,变得像单眼皮,但由于很多人天生单眼皮,这样并不算显年纪。三人之中,只有淑妃眼睛周围皱纹明显,毕竟她虚岁已经四十一了,但她的脸颊与下巴都还没开始松弛,倒也不像已入中年。 基于女性皆有的虚荣心,淑妃与洛湄听贤妃这么说,都不禁露出了微笑。只不过,淑妃的笑容有点心不在焉。当皇宫中上上下下都在谈八皇子订婚,淑妃却悄悄在想另一件事情。 那是关于东宫的事情。原来,自从太子承乾的长子李象于贞观十二年出生之后,李世民疼爱长孙,託付淑妃每个月都要命令宫女们做几件新玩具,送到东宫去。由于这是长孙皇后若在,皇后必会管理之事,淑妃认为皇帝有把她当作皇后看的意思,颇感窃喜,为了慎重起见,就每个月亲自跑一趟东宫,问问太子妃:皇太孙目前都爱玩些什么?这本来已是例行公事,但最近一次去东宫时,淑妃竟然无意间撞见了惊人的秘密! 那天下午,淑妃见太子妃双眼红肿,像是哭过,不免怀疑是为什么,却又不好意思问。太子妃请淑妃在花厅用些茶点。两人正随口聊着,一名宫女过来稟报:皇太孙午睡醒来,吵着要娘。太子妃就说要去哄一哄孩子,失陪一下,很快就回来!淑妃点头答应,然后枯坐着喝茶。忽然间,她听到了窗外一阵跑步声,紧接着是太子承乾的叫声:“称心,你跑也跑不掉!你一辈子也躲不掉本殿下!” 那语气的调情意味令淑妃回想起二十五年前,李世民追求她的时候,也会这样跟她閙着玩。她忍不住走到花厅一扇半开的窗边,偷偷往外张望,想看太子的新宠有多美?是怎么把太子迷得晕头转向,而使太子妃暗自垂泪?结果她一看,差点吓晕过去,因为,承乾跛着一条腿,却急急奔走追逐的对象,竟不是美少女,而是美少男! 从此,淑妃就认定,承乾这个太子迟早有一天会被废,那么恪儿不就有机会了?她每次转念至此,注意力就无法集中于当前的事物。她几乎随时随地都在思量:怎样才能够不用亲自去告太子的状,就让皇帝发现太子有男宠? 淑妃很清楚,这个男宠会使皇帝对承乾更加失望,而最近几年来,皇帝对承乾本来就越来越不满了!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承乾没有慈母约束,就像脱了韁的野马,任性得无以復加。由于唐朝并没有“少年叛逆期”的说法,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竟然特别喜欢大唐的宿敌突厥。他热衷学突厥语、穿突厥服装,还特别挑选面貌像突厥人的侍从,每五人组成一个部落,身穿羊皮,住在东宫后院内特地搭起的帐棚中。 有时候,承乾甚至会假扮突厥可汗。他对手下们说:“假设本殿下是可汗,刚刚崩逝,你们仿效突厥的风俗,来办丧事。”然后,他躺到地上装死,侍卫们假装放声大哭,骑到马上,环绕着他奔走。这个游戏,他重覆玩了太多次,终于走露风声,有人去密告皇帝,惹得龙顏大怒! 李世民下令拆除了东宫院子内所有的帐棚之后,承乾又想出了别的花招----他与他的七叔,亦即李世民的异母弟弟汉王李元昌分别扮演将军,各领一队侍卫,在东宫后门口的广场上玩打仗游戏。承乾骑在马上,假戏真做,拿着竹矛狠狠刺对方的人马。那些侍卫们不敢还手,都只有跪地求饶。承乾于是大呼过癮! 承乾血液中流着与李世民同样好战的因子,偏偏苦无战场给他发挥。一方面他体型偏瘦,又有点跛脚,并不符合从军的资格;另一方面他既是太子,皇帝自然不会放他出京。 由于承乾从小听多了父皇的辉煌战功,他一直想当个威震八方的将领,却遗憾未能如愿。他只能透过游戏来略作补偿。 虽然承乾不如李世民体格健壮,却一样精力旺盛。他每天下了父皇的早朝,就得回到东宫待着,不免觉得实在太闷了!娶妻生子也没有带给他多少乐趣。他自己心理还像个孩子,因此还无心扮演父亲的角色。 至于太子妃苏璟,乃是李世民仿照长孙皇后的模式为承乾选的,端庄大方。承乾颇为尊敬她,但嫌她无趣。承乾另有侧妃张良娣,长得比较漂亮,一开始很讨承乾喜欢,可是日子一久,承乾就腻了。 承乾过够了皇宫中的单调生活,非常渴望有一个对象,能引出他鬱积的满腔热情,在不可预期的偶遇间,如山洪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那就是他初遇乐伶称心的感觉。当他第一眼望进称心秀丽的眼睛,心中就起了一阵狂澜,想要把对方淹没! 称心是男孩,反而更给承乾新鲜感。承乾虽然一向厌烦圣贤书,闲杂书倒读了不少,知道汉朝好几个皇帝都有断袖之癖。本来,宫廷文化在这方面还算相当包容,但唐朝开国两任皇帝却严禁军中这类交往,自己也从不沾男色。李世民尤其把喜欢女人当作男性气概的证明,而把男子互恋当作病态。因此,承乾明白自己犯了父皇的戒律,得要瞒着父皇。 正因为要保密,每次承乾与称心亲热,都觉得像在走钢索,提心吊胆。这是他一辈子也没有过的刺激,使他格外乐此不疲。儘管他不敢把称心带到东宫以外的任何地方去,但每天他下了早朝,回到东宫,第一件事就是找称心。每个夜晚,他都搂着称心睡,再也不碰太子妃与良娣。 纸毕竟包不住火。某个夏日,李世民正在九成宫避暑,四皇子李泰前来,密报了承乾的龙阳之恋。李世民暴怒之馀,反应快如闪电,立刻下一道圣旨,命令承乾到九成宫见驾。 当承乾来到李世民面前,他一听父皇严厉训诫大唐皇室绝对不容许任何男宠,就觉得不妙!他不等父皇的训话讲完,转身就跑,口中大叫:“称心!” 侍卫们不敢拦阻承乾。李世民也没有叫他们拦截他,因为,早在承乾方才赶往九成宫途中,李世民派去东宫的侍卫就遵照圣喻,处决了称心。 承乾回到东宫,惊见称心已死,顿觉五脏倶裂,眼前一片黑,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承乾拒绝吃喝,把苏璟送来的一托盘汤水粥菜全部推翻,碗盘砸碎了一地。然后,他高声叫苏璟滚,把苏璟吓得哭着跑了。 承乾不断回忆与称心共渡的欢乐时光,泪流满面。他坚持把称心埋在东宫后院内,树起石碑,在墓碑上追赠称心官爵,并且发誓:“将来百年之后,必与称心合葬!”后来,他又在东宫一个房间内掛起了称心的画像,每天早晚祭奠,痛哭不已。悼亡的悲痛加上对父皇的怨恨,使他连续数月称病而不上朝。 痛定思痛的时候,承乾不免追查是谁向父皇告的密。他很快得知是李泰,虽然查不出李泰暗插在东宫的眼线是谁,但承乾认为,小嘍囉查不出也罢,李泰既然是主使人,就最该杀!于是,承乾派遣壮士左卫副率封师进、刺客张师政、紇乾承基等人去暗杀李泰。结果,李泰躲得快,他们扑了一个空。 李泰跑去向父皇告状。然而,由于证据不足,李世民并未做任何处理。不过,李世民对承乾越来越寒心。他开始每天烦恼:承乾这孩子,到底还有没有救?该不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如果废掉他,则要改立谁为太子? 第三十一章 纳諫之无奈 大唐贞观十七年阴历正月十七日(西元643年阳历二月十一日),官居太子太师的魏徵病逝。 当朝皇帝李世民为此罢朝五日,并用他擅长的书法为魏徵写碑文。另外,他还含泪发表了一段流传千古的名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魏徵逝,朕亡一镜矣。” 他的悼念多少含有一些真情,毕竟君臣一场,相处了将近十七年。不过,这也不能排除他为了彰显自己是纳諫明君,而有演戏的成份。魏徵去了,李世民不再需要凡事经过他同意,难免松了一口气,觉得少了掣肘之人,从此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 李世民刚弔唁过魏徵,回到宫中,回顾过去想做而被魏徵逼得放弃的事情,第一件想重提的,就是册立洛湄为后。然而,他才在御书房坐定,开始亲笔草拟他唯恐手下拟不好的立后詔书,太监忽然进来通报:巢王妃求见。 这时候,由于元吉的封号已被升为巢王,宫人都改称洛湄巢王妃。 李世民颇讶异洛湄前来,因为一向只有他去找洛湄,洛湄从不来找他。这使得他急着想知道,洛湄会有什么事? 洛湄行礼请安之后,直接了当说道:“魏大人去世之后,洛湄想到,今后皇上要做什么事,都不必再顾虑他,因此贸然来请求皇上,册立淑妃姐为后!” “你想要朕册立淑妃为后?”李世民讶然问道:“为什么?你可知道,朕想要册立的皇后是你!若不是魏徵諫止,贞观十一年,朕就已经下詔书立了你了!” “就是因为洛湄听说了贞观十一年那件事,才等不到晚上见面,急急赶到御书房来。”洛湄宛转解释道:“皇上,洛湄真的很感谢皇上隆恩,可是,即使不是为了元吉,洛湄也不能接受这份恩典,因为最有资格当皇后的,是淑妃姐!” 李世民听了先是一怔,接着想了一想,不得不同意洛湄说得有理。然而,他忍不住感叹道:“为什么,你总是要讲道理?为什么,你不能像别的女人,只为自己跟自己的孩子打算?就这么一次也不行?又为什么,你不能让朕也放纵一下自己?十七年来,朕为了要做人人景仰的圣君,已经割捨了太多自己的喜好。现在,难道连后宫之事,也不能让朕十七年就任性这一回?” “皇上,立后不只是后宫之事!”洛湄理性分析道:“皇后的儿子是嫡子。皇上既然已经把明儿过继给了元吉,嫡子的身份对他就没有用。可是,恪儿若能成为嫡子,万一皇上哪天真的决定换太子,改立恪儿就会是顺理成章!” 李世民听洛湄如此为李恪进言,不禁问道:“你为何希望朕改立恪儿?” “皇上自己总是说,恪儿最像皇上。”洛湄坦然答道:“再说,洛湄看恪儿从小到大,很了解他。皇上若选恪儿为继承人,将是天下百姓之福!” “你真能做到这般无私?”李世民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追问道:“如果明儿有机会当太子,你也寧愿不要,只为了让他继承元吉的香火?” “当初说好的,倘若生的是男孩,就过继给元吉,而且,为了怕捨不得,还把明儿送到洛湄的娘家抚养,只有过年才回来团圆。”洛湄提醒道:“这几年来都是这样,怎能忽然改变?君无戏言,皇上不能叫明儿归宗!” “这也不见得不能!”李世民反驳道:“泰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父皇做主把他过继给早夭的三弟玄霸。朕登基之后,就下令他归宗,可没有任何人说不妥。你要知道,当年朕以为,你只要保住了那一胎,习惯性流產就算治好了,以后还可以再生。想不到,你產后血崩,捡回来一条命之后,就再也不曾怀过孕了!听御医说,不管他给你开了多少补药,你的气血都还是不足。换句话说,朕与你就只能有明儿一个孩子!” “即使如此,”洛湄平静答道:“皇上也理当遵守诺言。” “你可不可以暂时拋开那个理字?”李世民激动起来,叫道:“朕现在不要你讲理,只要问你的心!你跟了朕十六七年,已经超过你跟元吉的时间三倍了!难道,你心中还是只有他?” 洛湄无法回答。她只能凝望着皇帝,泪盈双眸。 李世民本来还要逼问下去,但看洛湄的眼神,依然不减当初最吸引他的楚楚动人,就不由得心软了。他再想了一想,记起了二十多年前,大隋如意公主委身作妾...他明白自己对淑妃实在亏欠良多,给她后位作为补偿,其实是理所当然。于是,他深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李世民无奈叹道:“就依你吧!不过,既然魏徵不在了,其实立你为后反而比立淑妃简单,因为明儿年纪还小,又已经过继出去了,对太子之位毫无威胁,眾臣就不会有太多意见。相对而言,立淑妃为后却有子凭母贵的问题。恪儿一向比太子贤能,若要把他变成嫡子,事关国本,得要眾臣赞同才行。朕得找他们商量!” “魏徵不在了,还有谁能约束皇上?”洛湄诧问。 “长孙无忌!”李世民直言不讳:“他在朝中势力龎大,不管太子是谁,都得要有他的支持才行。只怕,他会力保他自己的亲外甥!朕恐怕得向他保证绝对不换太子,他才有可能赞成朕立淑妃为后。” 李世民所料不错,长孙无忌确实一心认为,太子只能是他的亲外甥。甚至,儘管李世民声明不换太子,长孙无忌还是不放心。只是,长孙无忌不能说他不信皇上的话,而得另找一个理由。 “皇上,”长孙无忌毕恭毕敬说道:“将近十七年前,皇上就考虑过册立杨淑妃为后,与眾臣商议,眾臣皆以为不可。如今,眾臣当年反对的理由仍然存在。” “不!”李世民摇头否定道:“当初眾臣都说,无忧才是朕的原配,而今无忧已经不在了。” “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长孙振振有辞说道:“更重要的理由是,杨淑妃是前朝隋煬帝之女。百姓对隋煬帝馀悸犹存,怎会乐意让隋煬帝的女儿母仪天下?” “十七年前,百姓对前朝煬帝或许馀悸犹存,但是现在,事过境迁,年轻一代根本没有经歷过隋朝末年的大乱。”李世民辩解道。 “就算一般百姓不再记隋煬帝的旧恨,可是皇上要抓住的民心,并不只是目不识丁的匹夫匹妇,最重要的是读书人。”长孙无忌胸有成竹回应道:“大唐修的隋史,多方强调隋煬帝残民以逞。倘若皇上册立隋煬帝之女为后,岂不是自相矛盾?如何叫天下读书人信服?” 这番话一针见血,使李世民想起来,为了确定大唐的正统性,自己曾经授意修隋史的史官们,夸大渲染隋煬帝的暴虐,一笔勾消隋煬帝的建树。那么做的时候,李世民不免暗自对逝去的表叔兼岳父感到抱歉,但他认为有此必要,不得不为。不料,那样的做法,却成了要立淑妃为新后的最大障碍!这么一想,李世民更觉得对不起淑妃了!同时,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难以跨越的阻碍。他被长孙无忌说服了。 淑妃很快得知,皇帝这两次与立后有关的御书房谈话内容。自从长孙皇后过世以后,她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就都被淑妃收买了。 六年前魏徵阻止皇帝册立洛湄为后,也是淑妃最先知道,后来才转告洛湄。洛湄听了,不仅当场表示皇上该立淑妃姐为后才对,而且,一旦到了节骨眼上,洛湄真的去皇帝面前为淑妃争取。这一方面令淑妃感动堂妹对自己的真诚,也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对洛湄刻意多加关照,所有的努力果真没有白费!但另一方面,淑妃却又难免感伤洛湄后来居上,不只最得宠,甚至变成了皇帝心目中的最佳皇后人选! 不过,淑妃已经无心吃醋了。李世民一次又一次毁弃对她的承诺,已经使她心灰意冷,改把生命重心放到儿子身上。此外,对于洛湄最受宠,还有一点让淑妃比较释怀的是,皇帝有了洛湄以后,并非从此再也不找新的女人。想想早在皇帝人到中年误信道士之言,以为少女可助回春而新纳两个小才人之前,早在十年前,洛湄还不到三十岁,皇帝迷她迷得正狂热的时候,居然就表示要代替英年早逝的突利可汗照顾遗孀了。 何况,突利可汗的遗孀还不是别人,而是淑妃的同父异母妹妹杨絮。本来,淑妃对于妹妹进宫,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是看看李世民有了洛湄还要絮儿,可见他依然是那个容易心猿意马的多情种子,洛湄并未彻底改变他!此一事实让淑妃感觉好过了许多,故而毫不在意与亲妹妹一同侍奉李世民。 回忆至此,淑妃不禁心想:既然洛湄真心支持恪儿当太子,就还是继续拉拢着洛湄,不要为皇帝最宠爱洛湄而伤了姐妹感情。 淑妃继承了隋煬帝杨广能够隐忍的性格。当隋文帝在位时,杨广为了讨好节俭的父皇,可以压抑自己所有的物质欲望。淑妃为了设法促使李恪有朝一日当上太子,也可以咽下所有的不痛快。于是,当她对洛湄谈起封后不成之事,她的态度相当淡定。 “无论如何,姐姐都很感谢你,这么帮着姐姐还有恪儿!”淑妃温言软语说道。 “很遗憾没有真的帮上忙!”洛湄怀着懊恼说道:“长孙无忌太可恶了!淑妃姐前朝公主的高贵身份,应当是优点,却被他说成无法弥补的缺点!皇上居然还说不过他!” 洛湄真的很想要淑妃当皇后,因为,皇帝最宠的原本是淑妃,洛湄无意间取代了淑妃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淑妃却都不计较,照样处处关怀备至。这使洛湄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一心要竭尽一己之力来补偿淑妃! “算了!别多想了!”淑妃心平气和说道:“何况,这一局棋还没下完呢!看样子,承乾与李泰相争,迟早有一天会两败倶伤。到时候,再请你多帮恪儿美言几句!” “那是一定的!洛湄绝对会尽一切所能!”洛湄诚恳许诺。 淑妃淡淡一笑,轻轻点头,心中但愿所预料的那一天儘快到来... 第三十二章 五皇子谋反 暮春时节,暖风薰人欲醉。然而,贵为皇帝的李世民的心中却一阵又一阵发冷,因为,他刚刚派兵平定了五皇子齐王李祐的叛乱事件,赐死了李祐。 李祐为何要反,对李世民而言,实在是一个难解的谜。起初,李祐不过是与父皇派去他藩国监察的长史权万纪不合。李世民并没有偏袒权万纪,只是命令刑部尚书刘德威前往齐州调查。刘德威查明属实,李世民就命令李祐与权万纪两人都到京城来说明是怎么回事。 权万纪比李祐先行一步,赶往长安。李祐竟然认为,若让权万纪先面圣,必会遭到诬告,就派遣舅舅阴弘智的妻兄燕弘亮追去截杀。燕弘亮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小心败露行跡。 此一命案东窗事发之后,李祐唯恐父皇怪罪,在舅舅阴弘智怂恿之下,决心扩展自己的势力来抗衡。他招兵买马,修造兵甲,加固城防,命令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要当兵,又委任了大批的官员,大肆封赏。这时候,赶来勘问的刑部尚书刘德威刚刚走到濮州,听到齐王反叛的消息,急忙进驻济州,并且飞报长安。李世民于是派兵部尚书李绩与已经在济州的刘德威联合带兵前去征讨。 朝廷的军队还没有到,附近州县的兵马已经来到齐州城外。齐州城将领杜行敏率兵凿穿了齐王府的院墙,把李祐的住处包围了起来。 李祐打算顽抗到底。杜行敏就叫士兵们在王府周围堆起柴草,然后对内喊叫:“你们赶快投降,不然我们立刻放火!” 就这样,齐王李祐与几个亲信被生擒,押送长安。为了预防以后再有藩王叛变,李世民必得杀李祐,以儆效尤。 李世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有一天逼不得已,对亲生儿子痛下杀手!虽然,他曾经不顾兄弟之情,但是他一向把兄弟视为竞争对手,而他对儿子的看法则完全不同。在他眼中,他的每一个儿子,都是自己生命的延续,透过一个讨他喜欢的女人来到这世界。因此,杀掉一个儿子,就像割掉他自己的一大块肉,痛彻心肺! 何况,李祐来自于秦王李世民与阴翠媗的一段疯狂激情时光。回想起来,翠媗那种超越家族仇恨而不顾一切的热情,依然令李世民觉得,那时候遇见了她,真不枉年轻过一场!因此,他怎么也不忍心迁怒阴德妃,就把李祐带给阴德妃的连累减到了最低,只降封她为嬪。 然后,李世民宣佈,为了补上德妃位置的空缺,将于次年正月晋升燕贤妃为燕德妃。至于出缺的贤妃之位,李世民其实最想给洛湄。偏偏,洛湄就连皇后宝座都不稀罕,更别提一个妃位,当然婉拒了。于是,李世民决定册封十三皇子李福的生母杨絮为贤妃。 至于洛湄这边,她一方面情愿贤妃之位归于杨絮,另一方面则很同情阴翠媗中年丧子,也曾在刚风闻李祐被皇帝赐死时,试过为阴德妃求情。当下洛湄就听得出来,皇帝无意严惩阴德妃,而为此松了一口气。数日后,洛湄得知阴德妃被降级了,想想过去的阴德妃一直对自己不错,就去探望阴嬪。 阴嬪一下子老了很多。她与杨淑妃同年,四十刚出头,原本保养得相当好,只是浓睫如扇的月牙形双眼周围难免有些纹路而已。然而她儿子李祐一被捕,她整个人就垮了,两鬓皆白。何况,她那种五官鲜明的艷丽脸龎最不经老,如同顏色鲜红的花朵一旦枯萎,倍显憔悴,让洛湄看了很替她难过。 阴嬪见到洛湄,倒不太惊讶,仅仅苦笑道:“我早料到了,如今在这整个后宫,只有你会来看我。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改纯真,愿意来安慰一个可怜的罪妇。” “你不是罪妇!”洛湄连忙说道:“你并没有犯罪。你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无关。好在皇上也清楚这一点,并没有把你打入冷宫。你的待遇比以前略差一些,日子还是可以过。相信过一段时日,等皇上气消了,他还是会来看你的。” “没错,过一段时日,他当然还是会来看我!”阴嬪点点头,却嘲讽道:“他与我,永远没完没了!就像他与你,也永远没完没了!这就是李世民!他可以杀天下无数男人,杀他的亲兄弟,甚至杀他的亲生儿子,就是不会杀他的女人。在这方面,他倒是比一般帝王有情有义,纵有六宫粉黛,也记得一夜夫妻百日恩。所以说,他的女人不管怎么样出错,都会得到他宽待。若非跟他有仇,做他的女人,其实很幸福!” “你怎么还说跟他有仇呢?”洛湄讶然问道:“将近十七年前,你就告诉过我的,李阴两家扯平了。” “你到现在,还信我说的那些话?”阴嬪摇头笑道:“原来你的天真一直没有变!难怪皇上最宠你!他太有心机了,就需要你这么单纯的女人。本来,听说你是京洛第一美女,我还不太服气,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比不上你!可是今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能迷住皇上这么多年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洛湄表示困惑:“难道,我不该信你当初说的那些话?” “当然不该信!”阴嬪格格笑道:“这个后宫的女人,哪个的话能信?谁对你说什么,都是有目的。恐怕你堂姐,都不能例外。更别说,当年我与你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跟你交心呀?” “你说,你只是想让皇上快乐...”洛湄喃喃说道,回忆着初遇阴德妃的情景。 “我其实是想让他痛苦!”阴嬪咬牙说道:“因为我知道你放不下杀夫之仇,所以想要你进宫来折磨他,也让他背上强占弟媳的骂名!” “你是说,你恨他?”洛湄惊问:“也就是说,你并没有放下杀父之仇?” “我当然放不下杀父之仇!”阴嬪冷冷说道:“家父效忠大隋,乃是人臣应尽之责。李渊也拿大隋朝廷俸禄,而且还是大隋皇室的表亲,却举兵反隋,可谓不忠不义!家父挖了他家祖坟,也是他活该!他凭什么砍家父的头?还把我与弟弟发派为奴,害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弟弟也受尽了侮辱!我怎能不伺机报仇?” “可是,那都是太上皇所造成,与当今皇上无关。”洛湄这么说的时候,心中颇为难过,因为太上皇生前对她实在非常好,情同父女。她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这么痛恨太上皇! 然而,她习惯就事论事,讲公平的话,不得不指出,阴嬪的仇恨只能归咎于太上皇一人,并且提醒道:“你自己也说过,上一代的恩怨归上一代。” “我那些话,你竟然全信了!”阴嬪坦率说道:“是李渊让仇恨延续到下一代!他害惨了我家姐弟俩!如果不是我还算颇具姿色,被当年的秦王看上了,我们姐弟根本不可能有出头的日子!既然,李渊杀了家父之后,不放过我们姐弟,我就要用再下一代来报復他们李家!告诉你,我一跟秦王好上了,就下定决心,屈意承欢,大胆玩别的女人不敢玩的花招,好让他怎么也离不开我!这样,他也会重用我给他生的儿子。然后,等儿子大了,就让他舅舅鼓动他造反!倘若成功,江山归家父的外孙;倘若失败,也至少让他们李家尝到子孙叛变的悲哀!” “你,你恨李氏家族恨得这么深?”洛湄简直不敢相信,满怀错愕问道:“恨到不惜拿亲生儿子作赌注?让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冒生命危险?” “别说我,你自己呢?”阴嬪迅速反问道:“你曾经为了报杀夫之仇,设法流掉皇上的孩子,那不也是你自己的骨肉?” “我...”洛湄怔了一下,才囁嚅着解释道:“我那时候年纪还很轻,想法比较极端,不只恨他,也恨自己无法抗拒他,恨到无法爱自己体内孕育的种子...” “你这话,说得太贴切了!”阴嬪感叹道:“我也一样!我也恨我自己假戏真做,越来越喜欢他!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把一切都摊开来,说给你听。我实在闷了太多年了,不吐不快!只有你,最能懂我这二十几年来的的挣扎。我相信,你不会去向他告状。甚至,即使你去告,我也不怕。他不会杀我,而我,虽然没有了唯一的儿子,也不会自杀---” “因为他还活在世上。”洛湄柔声接口说道:“只要他还活着一天,你对这世界就还有留恋,对不对?” “你,太了解我了!比我原先想像中还要了解得更深!”阴嬪悽然一笑,含泪说道:“因为你也是如此,对不对?” 这下子轮到洛湄浑身一震。她很想否认,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泪眼相对,同时露出了互相理解的悵然微笑... 第三十三章 歷史竟重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世民派人追查五皇子齐王李祐谋逆案件的馀党,结果牵连到太子李承乾的亲信紇乾承基。当紇乾承基被捕,进一步审问时,紇乾承基竟然供出:“太子也在策划篡位!” 根据紇乾承基的口供,当齐王李祐反叛的消息传入东宫,太子承乾曾经取笑道:“齐王也想造反,真是自不量力!齐州离京城多远哪!怎能比得上本殿下?这东宫院子西面隔一道墙,就是皇宫大内!” 原来,自从承乾派刺客暗杀李泰失败,就唯恐李泰迟早会夺去太子之位。因此,他决心发动政变,提前登上皇位,以免夜长梦多。他与汉王李元昌、兵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儼、洋州刺史赵节、駙马都尉杜荷等人结盟,秘密商议逼宫的策略。 汉王李元昌是唐高祖庶出的第七子。李世民对这个七弟不太喜欢。李元昌触犯过国法,李世民亲笔写信责怪他,让李元昌心生不满,努力巴结太子承乾。 李元昌对承乾提过好几次,他看中了皇帝身边一个很会弹琵琶的宫女。他请求承乾将来即位之后,要把那名美女赏赐给他。承乾笑着应允。李元昌则叹道:“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啊!” 承乾阵营的第二员大将是兵部尚书侯君集。侯君集很早就追随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过程中出了很多力。后来,他奉旨讨吐谷浑、攻灭高昌,战功显赫。当时高昌一战,朝廷上下都不看好,只是李世民执意出兵,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侯君集身上。当侯君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攻灭高昌时,却有人告他私取寳物。 侯君集刚带着高昌王归朝,就被人告状,而李世民连审都没审,就判他下狱。侯君集从此对皇帝心生怨恨,就透过自己的女婿贺兰楚石,设法接近太子。 有一天,候君集故意对承乾暗示道:“魏王现在大受宠爱。如果哪一天皇上宣殿下进宫,殿下可不要轻易就去!” 这话的含义再明显也不过,就是提醒太子小心提防魏王李泰,不要重蹈从前皇太子李建成遵旨进宫面圣,结果被截杀于玄武门的覆辙。承乾深以为然。 侯君集向承乾表明心跡之后,担心计划泄漏,心中不安,常常晚上睡不着,甚至夜间做恶梦,大叫着惊醒。他的妻子发觉他有心事,建议他千万要安份。侯君集没有听进去。由于他曾经参予玄武门之变,结果成为功臣,等于赌赢了,他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运气再赌一次。 承乾的党羽经过多日讨论,决定要太子装病,等皇帝来探望时,出其不意予以生擒,再加以软禁。然后,依照玄武门之变的做法,逼皇帝让位,尊他为太上皇。 这个计划似乎很周密,也不难执行。只不过,太子尚未开始装病,就由于紇乾承基招供,而东窗事发了。 李世民派长孙无忌、房玄龄、褚遂良等人审理此案。他们依照紇乾承基的供辞,找到贺兰楚石之后,贺兰楚石受不了逼供,出卖了他的岳父侯君集。 由于侯君集曾经冒死参予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密谋发动另一次政变来推翻他原本拥立的皇帝!更令李世民气愤的是,魏徵生前曾请他重用两名官员,说他们有宰相之才,而其中之一就是侯君集。 魏徵看好的另一名官员杜正伦,已经因为不小心多言,惹李世民生气,被李世民贬为贬为谷州刺史。李世民于是咬牙切齿想道:魏徵推荐的两人,没有一个是好人!可见魏徵识人不明,朕白白听了他那么多年教训!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李世民又发现,魏徵生前每有諫书,必留副本于家中,还曾经拿给史官褚遂良看。李世民不禁怀疑,此举恐怕有留为自赏及博取清名之用! 李世民越想越气,就下旨解除小女儿衡山公主与魏徵长子魏叔玉的婚约。这还不够他洩愤。他特地跑去魏徵的墓地,下令砸掉自己亲笔题撰的魏徵墓碑! 当他亲眼看到魏徵的墓碑被砸烂,竟然当着侍卫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此时此刻,他分不清自己要拼命发洩的,究竟是多年隐忍魏徵直諫所留下的积怨?还是近日查出承乾谋反所带来的痛苦? 回到皇宫之后,李世民在自己的寝宫喝闷酒,喝到大醉。然后,他想找个对象倾诉,但可惜这个对象,却一定不能是洛湄!李世民想像得到,洛湄必然会认为,他的儿子们争位是他的报应! 事实上,洛湄不但这么想,还忆起了长孙皇后发过的誓———长孙皇后曾说她若有半句谎言,她自己会早逝,而她的儿子们会重演玄武门之变。结果,长孙皇后不但真的早逝,而且,她的儿子们也真的兄弟鬩墙!如此看来,她当初的誓言是否有假?倘若有假,是哪一句假?元吉丧命于尉迟恭之手,应不会假,因为很多人都这样传说。那么,难道长孙皇后栽赃了她自己的亲哥哥?难道长孙无忌下令除掉太子与齐王所有的儿子,并非先斩后奏,而在事先得到了李世民的许可? 洛湄又想起来,自己流掉皇帝的孩子时,故意冷言冷语:“皇上杀了元吉五个儿子,只还这一个,并不为过!”其实是有意试探,想听皇帝反驳:“那不是朕的本意,是长孙无忌———”然而,皇帝当时完全没有辩解,似乎是默认了! 将近十七年来,洛湄总想把玄武门之变中李世民的罪责降到到最低,才能够在自己接受他宠幸时,减少一些罪恶感。因此,她一直寧愿相信长孙皇后所说,大哥与元吉的儿子们总共十条命,主要该帰咎于长孙无忌。纵使那次她试探皇帝,并未得到想要的确认,她还是没有推翻长孙皇后的说法,直到长孙皇后发的毒誓完全应验... 这皇帝当年真有那么狠,连未成年的十个侄子都打定了主意不放过?若是果真如此的话,李祐与承乾带给他的报应未免太轻了! 然而,假如他受到更严重的报应,洛湄觉得自己还是会为他伤心。毕竟,他千错万错,对洛湄,却是千恩万宠!洛湄沉思至此,不禁黯然长叹,愴然泪下... 就在洛湄又一次陷入心灵挣扎之时,李世民乘轿去找杨淑妃,摇摇摆摆跨进了淑妃的寝宫。 他一见淑妃,就哭诉:“为什么,朕苦心栽培的承乾、慷慨封赏的祐儿,都要造反?又为什么,承乾与泰儿一母同胞,却视彼此如寇仇?” 说到此处,李世民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差点说不下去,但他很快为自己强辩道:“朕与大哥相差十岁,小时候不亲近,难怪没什么感情!可是承乾、泰儿两人只差一岁,从小一块长大,怎会丝毫不念兄弟之情?” 淑妃很为难,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她最想说的是:皇上既然废了承乾的太子之位,总该改立恪儿了吧!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甚至不能直接提出任何批评。她想了一想,只能轻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句话勾动了李世民关于承乾与李泰的一些回忆,使他感叹道:“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承乾与泰儿从小就爱比来比去。说实在的,泰儿比承乾努力上进。” 李世民接着提起两年前,由李泰主编的《括地志》完稿,全书按贞观十道排比三百五十八州,再以州为单位,分述辖境各县的沿革、地望、得名、山川、城池、古跡、神话传说、重大歷史事件等,旁徵博引,保存了许多六朝地理书中的珍贵资料。李世民因此非常以李泰为傲。 淑妃晓得李世民非常疼爱李泰,不但时常喊李泰的小名青雀,而且不惜给李泰别人都没有的特权。最明显的例子是,由于李泰体型肥胖,从皇宫门口进来早朝时,走长长一段路很辛苦,李世民就特别准许他乘着小轿子到朝所。更离谱的是,李泰不肯去藩王该去的封地,硬要留在长安,皇帝也就随他。淑妃想到了自己的恪儿循规蹈矩,去了封地,以致长年见不到面,而李泰却常常出现在皇帝面前,处处设法讨他父皇欢心!淑妃不由得满怀不平。 为了李恪,淑妃实在很想说李泰的坏话,却又唯恐太露痕跡。于是,她沉默了片刻,才以客观的语气说道:“皇上这么欣赏四皇子,也就难怪太子不安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世民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承乾发表的自我辩护之辞:“儿臣既为太子,夫復何求?但为李泰所图,才与朝臣谋划自保的办法,也才有小人教儿臣图谋不轨。倘若父皇改立李泰为太子,就中了他的计了!” 这么一想,李世民不禁哀喊出声:“天哪!朕竟然犯了当年父皇所犯的同样错误!原来,承乾是怕步他大伯父的后尘,才鋌而走险!若是朕叫泰儿一定要去他的封地,不让他留在长安,承乾就不至于谋反了!” 李世民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一世英明,但在做父亲这方面,却居然跟才具平庸的父皇一模一样!他忍不住暗叹:人生多么讽刺! 由于发现自己也有责任,李世民不忍心处死承乾。第二天,他授意审理承乾谋反案的官员们建议,废承乾为庶人。然后,他亲口批准。 接下来,最大的问题就是改立谁为太子。李世民深知淑妃一向的心愿,也因李恪优秀而有意成全,但又明白长孙无忌必然会反对,而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候,李泰求见。 李泰以为,太子之位已成了囊中物。然而,为保万无一失,他不顾体胖懒动,赶紧到父皇面前来献殷勤。 李世民一眼看穿了李泰的来意,不听他东拉西扯,就直言道:“承乾被废了,照理说,你是嫡子,继承顺位反而比你三哥高。只不过,朕对你有一点不放心,就是怕你不能友爱兄弟!” “父皇言重了!”李泰连忙辩解道:“儿臣与大哥有过一点磨擦,只是因为,大哥怕儿臣威胁到他的太子地位,一直在设法对付儿臣!若是儿臣当上了太子,绝对不会那么心胸狭窄!儿臣不但不会忌讳弟弟们,还愿意立九弟为儿臣的继承人!” “你要立雉奴为你的继承人?”李世民讶然问道,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李泰一边在胖脸上堆满了諂媚的笑容,一边以感性的声调答道:“因为儿臣知道,父皇念在母后去世的时候九弟还小,就在父皇自己的寝宫抚养他,对他特别有感情,所以,儿臣将来打算立九弟为皇太弟。” “不过,那不是朕能看得到的一天,你无法向朕保证。”李世民质疑道。 “父皇若不信,儿臣一当上太子,就杀掉自己的独子,以明心志!”李泰急切保证道。 李世民一听,陡然心惊---李泰渴求太子之位那种不顾一切的狂热,太像朕自己当年了! 就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过去的翻版,李世民反而羞于面对。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你让朕再好好考虑几天吧”,就把李泰打发走了。 当李世民把李泰这番话转述给諫议大夫褚遂良听,褚遂良大大摇头,表示魏王所言违背常理。 于是,李泰过度急于求成,反倒落了一场空,并且使李世民想到了原本从未考虑过的李治。 长孙无忌力主立李治,口口声声:“晋王仁孝,会是守成之君!” 李世民不放心懦弱的李治,想立李恪,郑重说道:“皇子之中,恪儿英明果决,最像朕!” 然而,他还是说不过长孙无忌。 淑妃得知,比十七年前更加大失所望。她生平第一次喝醉酒,跑到洛湄面前痛哭。 酒后吐真言的淑妃流泪倾诉:“我原以为,我偷偷把承乾有男宠的秘密告诉魏王妃,李泰必会去向皇上告状,他们兄弟俩衝突也就会越演越烈,一旦两败倶伤,太子之位就是恪儿的了!怎么也想不到,李治那个傻小子,居然也排在恪儿前面!” 洛湄听了,很意外承乾男宠之事原来最初是淑妃洩露的消息,以至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淑妃接下去哭喊道:“我真不懂,当今皇帝到底是李世民,还是长孙无忌?为什么李世民说了不算?长孙无忌说了才算?” “淑妃姐!”洛湄这才开口,委婉开解道:“你不是不知道,皇上为了要天下人视他为纳諫明君,自从即位,就受制于大臣,已经养成了习惯,改不了了!” “他要维持纳諫明君的形象,结果是害江山社稷损失了真正的明君!”淑妃吶喊道:“这不是做娘的说偏袒儿子的话,而是千真万确!恪儿承袭了他外祖父与父亲的文才武略,也像他们一样机智果断,可是不像他们心狠手辣,他宅心仁厚,足为天下楷模!这样完美的皇子,竟然当不上储君,天理何在?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恪儿没当上太子,的确很不公平!”洛湄惋叹道,又劝解道:“不过,淑妃姐,你记不记得,在我怨恨命运对元吉不公平的时候,你曾经怎样劝过我?你说,这世上没有公平,我们只能在弱肉强食的夹缝之中,生存下去。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慢慢悟出其中的道理。请你也想想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吧!别再难过了!再难过,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淑妃听得怔住了。然后,她默默点了点头。 洛湄伸手拍抚淑妃的背脊。淑妃则一把抱住了洛湄,哀哀啜泣... 第三十四章 高阳与辩机 大唐贞观二十三年阴历正月下旬(西元649年阳历三月上旬),长安城的捕快抓到了一名小偷,在缴获的赃物之中,意外发现一个镶金饰银的玉枕,想必非同小可,就转呈御史台审理。经过一番审讯,小偷招供玉枕是从弘福寺的一个沙门房中偷来。这个沙门是唐玄奘的高足辩机和尚。窃盗案东窗事发时,辩机正在弘福寺翻译玄奘从印度带回来的经书。 御史台召来辩机审问。辩机起初不肯回答,但当御史威胁要治他窃盗罪时,他为免被当作窃贼法办,不得不从实招出,玉枕是高阳公主赠予。 高阳公主是李世民的第十七女。她体型高挑结实,个性活泼不羈,甚至像男孩子一样学骑马射箭,使李世民认为她颇有乃父之风,格外宠爱。仅管如此,当高阳公主长到豆蔻年华,李世民对她的做法还是就像对别的公主,都是许配给功臣子弟。李世民眼看功臣子弟之中,以房玄龄的儿子们与高阳年纪最接近,就想把高阳嫁给房家长子房遗直。 然而,房遗直听说高阳公主性情娇纵,唯恐自己吃不消,因此推说已经订亲了。李世民只好改把高阳指给房家次子房遗爱。遗爱比较没有主见,任由父母安排。他与高阳的婚事就敲定了。那是贞观十七年(西元643年)的年初,正好在李祐与承乾密谋兵变之前,李世民还不知道将有两个儿子造反,兴高釆烈准备嫁女儿。 洞房之夜,高阳第一眼见到房遗爱,长相倒不算讨厌,但那付小心翼翼巴结的态度,像个奴才,未免让她瞧不起。于是,她在遗爱面前毫无顾忌,直接了当抱怨父皇没有办个比文比武大赛来招駙马。她小时候听保姆讲过,外曾祖父竇毅曾经为祖母竇惠办了招亲的射箭比赛,结果祖父李渊一连两箭射中箭靶上孔雀的双目,雀屏中选。高阳从小喜欢这个故事。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夫君应当像三哥李恪一样文武双全才对! 遗爱听了,坦白表示自己箭法很差,文笔也不行,很抱歉达不到公主的期望!这使高阳越发洩气。她转身面壁而睡,不理遗爱。遗爱自然不敢勉强她。 过了两三个月之后,有一天,高阳顽皮,爬到后花园一株桃树上去摘桃子,不小心摔下来,扭伤了脚踝。遗爱看她走路一拐一拐,颇不方便,自告奋勇抱她进进出出。这显示了遗爱难得表现的男子气概。高阳未免有点砰然心动,这才终于跟遗爱圆房。不过,高阳脚伤好了之后,又开始嫌弃遗爱唯唯诺诺,很少愿意再让他碰。 高阳在房家的日子越过越难过,主要是因为婆婆治家严厉,每天都得早起早睡,遵守各种家规,再也不能像婚前在皇宫中那么随意。她觉得自己简直像笼中鸟,闷得受不了,就常怂恿遗爱带她前往山区打猎,一去好几天,以暂时脱离婆婆的管制。 毕竟高阳是公主,她要到山区小住,公婆不好意思拦着她。况且,遗爱都与她同行,他们没有理由不放心。他们只是不知道,小俩口一大清早骑马并驾齐驱,带着一票侍从出门以后,到了乡下,匆匆吃过午餐,高阳就叫遗爱放她只带两个贴身婢女随她去漫游。她总嫌遗爱那付自卑又諂媚的蠢相很烦,寧愿一人在旷野上骑快马兜风。 每次高阳一说要各走各的,遗爱都随她,但就只有一次,遗爱望了望多云的天空,略带忧虑说道:“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呢!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等雨停了,再分开走吧!” 他话还没说完,已有些许雨丝从天空中飘洒下来。高阳不得不点头,同意一起找避雨的地方。然后,他们找到了一所茅庐。辩机当时单独住在那茅庐中修行。虽然,辩机剃了光头,却照样显得清俊儒雅。高阳看看他,再瞧瞧遗爱,更暗叹遗爱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辩机泡茶来招待两位贵宾。高阳就开始请教辩机关于佛学的问题。辩机一一对答如流。高阳则越听越入迷,分不清自己迷上的是佛理,还是辩机谈佛时散发出来的智慧神釆?同时,遗爱在旁越听越无趣,差点打盹睡着。 雨停了。遗爱迫不及待要离开,高阳却不肯走,说要向辩机学习佛理,打算在辩机的茅庐住两夜。辩机连忙声明寒舍狭隘,没有地方给公主睡。高阳笑笑,立即叫婢女把她的玉枕与凉席拿进来,往地下一放,表示就可以这么睡。辩机无话可说了。其实,辩机独住寂寞,又对高阳一见投缘,很愿意有她作伴,只是怕不合礼法而已。高阳既然坚持,辩机就不再多言了。 凡是高阳的决定,遗爱都无法反对。高阳甚至叫他把婢女们全都带走。就这样,室内只剩下高阳与辩机两人独处。辩机难免侷促不安。高阳看他脸红,反而对他更感兴趣了。 夜幕渐渐低垂。辩机点起了油灯照明,也点起了炉火煮粥,准备晚餐。等粥煮好了,他先在桌上摆好一碟腌瓜、一碟豆腐乾,才端一碗热粥来给高阳。高阳故意不接好,把热粥打翻到辩机身上。那粥太烫,逼得辩机非马上把迦裟脱下来不可,露出了白皙瘦削的上半身。辩机没有硬实的肌肉,更完全不会武功,并非高阳理想中允文允武的出将入相之才,但高阳竟然觉得,他只有文才也就够了,还是非常喜欢他。 当高阳为辩机被粥烫红的肌肤上药,她趁势吻旁边没被粥烫到的部位。辩机认为自己应该推开她,但一伸出手,结果反而是抱住了她... 疯狂的一夜过后,接下去是更激烈的一天一夜。然后,遗爱一早依约前来接高阳。他一看到高阳衣衫不整、双颊泛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苦难言。 回程途中,遗爱还是提不起勇气来质问高阳,倒是高阳主动提出来:因为自己对遗爱太冷淡,所以要给遗爱纳两名侍妾,对他才比较公平。事已至此,遗爱只好接受了。 遗爱纳妾之后,与高阳竟然渐渐化夫妻之情为朋友之义。高阳去找辩机时,遗爱还帮她掩护,瞒住了房家上上下下。接下来,大约有两年时间,高阳经常得以在辩机的住处过夜,直到辩机的师父玄奘从西域返回长安,召唤辩机住进弘福寺译经为止。 高阳当然不能去弘福寺找辩机,只好在辩机搬去之前,把自己的玉枕送给他,作为纪念。这时候,高阳怀有身孕。两人都感伤这孩子必得要生在房家,抱头痛哭,却又无可奈何。 遗爱对辩机的儿子视如己出。高阳很感激他,一心想为他争取较高的官位。因此,当房玄龄过世,儘管爵位本来该由长子遗直继承,高阳却閙着要遗直让位给遗爱。结果一直閙到了皇帝御座之前。身为父皇的李世民看高阳太不像话,生平第一次痛责高阳。那是贞观二十二年(西元648年)夏末秋初的事情。李世民万万料想不到,才过了半年左右,又要处理高阳惹出来的麻烦,而且这一次,还是难堪至极的耻辱!因此,年过半百的李世民一下子添了许多白发。 公主与和尚私通!太不可思议了吧!李世民可以想像,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丑闻一定沸沸扬扬, 传遍了大街小巷。他恨透了女儿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他这父皇的脸!盛怒之下,他下令腰斩辩机,也把高阳身边知情不报的婢女们一律处决。此外,为了不让高阳来求情,李世民又宣佈禁止高阳进宫。 儘管李世民气得不想再见到高阳,他却无法停止推想:高阳好端端的,有个年轻力壮又对她言听计从的夫婿,为何要偷情?更奇怪的是,为何看中了一个和尚? 和尚...李世民默想着,眼前出现了弘福寺和尚们的形象。他记不清楚哪一个是辩机。和尚们都剃着光头,穿着灰色迦裟,以至于看起来都差不多。 灰色迦裟...李世民沉思着,忽然间,他忆起了将近二十三年前,洛湄去感业寺带发修行时,也穿过灰色迦裟。那时候,洛湄身上的灰色迦裟,竟比任何妃嬪的华丽服饰都吸引他! 后来,从贞观二年(西元628年)夏天到贞观四年(西元630年)春天,李世民与洛湄将近两年冷战期间,每次李世民临幸妃嬪时,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浮现出洛湄一身灰色迦裟的清丽模样。在那样的时刻,李世民往往会闭上眼睛,幻想自己伸手解开的不是妃嬪的宫服,而是洛湄的迦裟... 高阳,就是在那段时间形成胎儿。难道,朕当时想要脱去洛湄身上迦裟的念头,竟然在高阳生命的最初,传给了高阳?转念至此,李世民悚然心惊! 高阳还在幼年时,就显示出了爱走险路的勇猛,几乎不像个女孩子。李世民曾经想过:假如朕投胎为女儿身,一定就是高阳这个样子!若说恪儿是最像朕的儿子,高阳就是最像朕的女儿。如此想来,难道,高阳看上和尚,竟是因为,她像朕一样,越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深思至此,李世民震惊了!他开始回顾自己是怎样千方百计要得到洛湄... 他想像得到,高阳与辩机的一段情开始时,一定是高阳追求辩机!但是,付出最惨痛代价的,却是辩机。 李世民从辩机联想到洛湄———这么多年,朕霸占着洛湄,是不是也害了她?假如不是朕强留她在皇宫中,她出宫改嫁给别人,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元吉,也就不会受尽罪恶感的折磨了。那样,她岂不是会过得比较快乐? 直到这一刻,李世民才惊觉,自己虽然宠爱洛湄,却从不曾为她着想过,一向只顾占有!一股歉意从李世民心底油然而生。他怎么也按捺不住了,就从御书房的案前站起身来,去找洛湄。 这时候,洛湄依旧风姿绰约。虽然,她的额头、眼角、眼下都有少许细纹,而且上眼皮略显松弛,大眼睛变小了一点,不过保持着原来的杏仁形。她的脸颊与下巴线条也都还相当紧緻,因而看起来最多三十七八岁,一点也不像虚岁已经四十六了。 李世民想到了洛湄的年龄,不禁感叹道:“二十三年前,朕想尽办法,硬是留下了你。那时候,你二十三岁。换句话说,你已经在皇宫中渡过了一半的人生。你怪不怪朕?你会不会觉得,假如当年朕放你出宫,让你改嫁给别人,你这一半的人生会过得比较圆满?” 洛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相信这霸道的皇帝竟会有一天为对方设想!她怔怔听着,思量了一下,才轻声说道:“皇上别自责了!这些年,体会到人生爱恨的极致,也算没有白活。” “爱恨的极致?”李世民喃喃重覆洛湄的句子,接着激动起来,急切问道:“你用了爱这个字,是不是说,朕这么多年对你用的心,总算没有白费?你对朕也有爱,对不对?” 洛湄不愿意回答。她垂下了不像年轻时那么浓密,但照样秀緻的眼睫。过了片刻,她才平静说道:“快要二十三年了,洛湄为了哀悼元吉,没有再唱过歌。现在,洛湄想为皇上唱一首歌,也希望,皇上听完这首歌之后,能够答应洛湄一个请求。” 李世民一听洛湄终于肯为他唱歌,不禁动容,当下许诺道:“好!只要你愿为朕唱歌,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 于是,洛湄轻啟樱唇,宛转唱出了南朝诗人鲍照的一首乐府诗《春日行》:“献岁发,吾将行。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柳始青。泛舟艫,齐棹惊。奏釆菱,歌鹿鸣。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洛湄的歌声不如二十三年前娇嫩,却依然细柔,甚至更加婉约缠绵,令李世民听得如痴如醉... 当洛湄重覆唱出了曲末的“两相思,两不知”,李世民驀然领悟,洛湄要藉歌传达的是什么样的心声!二十三年来,两人不时呕气,往往浑然不觉其实有多么相爱... 正在李世民感动不已之时,洛湄委婉提出了恳求:“皇上,歌唱完了。请皇上遵守诺言,恩准洛湄将来与元吉合葬!” “什么?”李世民震惊,占有欲猛然復发,使得他气急败坏叫道:“为什么?你跟元吉才五年,却跟了朕二十三年!为什么你将来反而要去陪他?” “皇上的昭陵已有长孙皇后,将来还有更多人。”洛湄柔声解释道:“可是,元吉的墓地如今只有他孤单单一人。洛湄在皇上身边快满二十三年了,皇上一定了解洛湄,生性寧愿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 李世民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就是洛湄的个性。剎时之间,李世民觉得至少应当尊重洛湄一次!再说,现有天竺老僧秘炼不死丹药,若能炼成,朕与洛湄都将长生不老,也就没有让她去地下陪元吉的一天了!如此想定,李世民就点头叹道:“朕明白了!你原本是元吉的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合情合理。朕不该不让你决定身后的归属,只能但愿,与你两人都长寿,在人间还能相守更多个二十三年!” 这番至情至性的话震撼了洛湄的心灵,令她感动得伸出了纤秀的双手,搂住了李世民粗壮的颈项。生平第一次,她对李世民投怀送抱。她前所未有的主动立刻激起了李世民热烈的回应,像是唯恐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紧紧箍住她,深深吻住她,痴狂更甚于当初... 第三十五章 回顾惊因果 大唐贞观二十三年阴历四月上旬(西元649年阳历五月中旬),李世民听从御医劝告,迁出了地气比较潮溼的皇宫,移居终南山上的翠微宫养病。国家大事都交给太子李治处理。优柔寡断的李治不敢僭越,每天下了早朝,立刻捧着一堆奏章,赶到翠微宫去向父皇匯报,也恭请父皇裁决最难决断的案件,并且侍奉汤药。 李世民的病,对外宣称是痢疾,其实是吃了天竺老僧所谓的仙丹,中了毒。那天竺老僧名叫那罗邇娑婆。原来是使臣王玄策于贞观二十二年回国时,把他带回来面圣。那罗邇娑婆自称有两百岁高龄,专门研究长寿之道,并且信誓旦旦表示,只要他炼成了丹药,服用者必能长生不老。李世民听了,大喜过望,当场命令他即日起着手炼丹。 李世民自从贞观十九年(西元635年)亲征高句丽失败,受伤而返,健康就大不如前。他后悔打这场败仗,念及魏徵若在,一定会諫阻!于是,他下令重建了魏徵的墓碑。 由于李世民的体质变得比较容易生病,他开始恐惧死亡,一心寻求延寿秘方。几年来,他吃过一些本土方士炼制的丹药,都有暂时提神的效果,可是过了一阵子,身体反而更虚弱了。 他并没有想到,那些丹药无异于兴奋剂,刺激身体释放过多能量,以至于短期内似乎令人精神百倍,而实际上徒然耗损体内机能。他以为,这些丹药只是效力不足,才不能持久,因此继续寻找更有效的丹药,也因此一听天竺老僧吹嘘,就深信不疑。 李世民把那罗邇娑婆安排在金飈门客馆住宿,并授命兵部尚书崔敦礼监管炼丹之事。那罗邇娑婆煞有介事,开出了一大串稀奇古怪的药名。李世民照单全收,把任务派给天下各处的地方官吏,指挥百姓根据那罗邇娑婆的方子採集诸药异石。国内找不到的药材,就派使者到婆罗门等国求取。 终于,那罗邇娑婆的丹药在贞观二十三年阴历三月底炼成了。李世民兴奋至极,但并没有立即吞下他期待已久的仙丹,而是先派太监去传召杨淑妃与巢王妃杨洛湄到御书房来。 原来,李世民不但追求自己的永生,也想要自己最心爱的两个女人长相陪伴,更盼望已入中年的这两个女人能重现二十多年前的美貌,于是,他叫那罗邇娑婆另外炼两颗适合女人服用的长生丹药。那罗邇娑婆一口答应,并且笑嘻嘻表示,专门给女人准备的丹药名叫永春丹,吃下去之后,年轻女子将永保青春,中年妇女则将会神奇回春。 当李世民展现他给淑妃与洛湄的惊喜,堂姐妹俩面面相覷,都不信世上有这种仙丹。她们俩早就猜出了那罗邇娑婆是个骗子,只是不敢扫皇帝的兴,而且原以为,那罗邇娑婆只是在拖延时间,迟早会捲款潜逃,想不到他真的炼出了丹药来! “回皇上,”淑妃先开口回应道:“臣妾十分感谢皇上隆恩!只不过,对于丹药,请皇上务必三思!皇上前几次服用丹药,结果都好像有伤身的跡象---” “那只是那些方士道行不够!”李世民急急打断了淑妃的话,辩解道:“那罗邇娑婆是天竺高僧,不一样!他已经两百岁了,还能蹦蹦跳跳,不是仙人怎能做到?再说,你难道不想恢復二十多年前的容顏?” 淑妃这一年虚岁已经四十八了,就算不像四十七八,也看得出有四十五左右。她的眼泡与下巴都有点松弛。若有可能,她当然愿意重新拥有紧润的肌肤。然而,她有足够的理智不让自己上当。 “皇上,”淑妃以理性的语气答道:“每个女人都怕老,可偏偏每个女人都像一朵花,花开了以后就会谢。这是自然的规律,臣妾甘心接受。” “何况,皇上,没有人能证明,那名天竺老僧到底几岁。”洛湄接口帮腔道:“皇上不能听他一面之辞。不妨先叫他以身试药,确定对身体无害,皇上再服用,比较妥当!” “这又不是普通的药,哪能叫他先尝?”李世民不以为然,大声叫道:“你可知道,为了炼这仙丹,动员了多少人?花费了多少钱?要是给那老僧先吃了,朕又要再等将近一年!” 淑妃与洛湄听了,又互望一眼,都不晓得还能再说什么了。 “总之,朕投下了太多人力物力,才得到这仙丹,不能轻易放弃!”李世民接下去坚决说道:“你们俩若是不识抬举,朕有六宫粉黛,不愁没有女人陪朕一道服用仙丹,一起长生不老!你们可要考虑好了!” 堂姐妹俩都默不作声。李世民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说服她们。他顿觉扫兴,挥手叫她们俩都下去。然后,他对仙丹忽然失去了胃口,就暂且搁着。 当天晚上,李世民临幸已升为九嬪之一、封为充容的徐惠。徐惠一听皇帝说总共炼了三颗仙丹,有两颗是给妃嬪预备的永春丹,就请求赐予其中一颗。 “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想要长生不老了?”李世民讶然问道。 “不是!”徐惠柔声答道:“臣妾的确还年轻,从未想过老死的问题。臣妾想陪皇上服用仙丹,只是为了要永远服侍皇上!” 李世民不禁满心感动。他相信徐惠说的是肺腑之言。徐惠打从进宫,就一直仰望着年纪与她父亲相仿的天可汗。诚如李世民对洛湄说过的,徐惠从未听说过玄武门之变,浑然不知李世民生命中任何污点,或人格上任何缺点;在徐惠心目中,天可汗是全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这是淑妃与洛湄都给不了李世民的崇拜,也是李世民宠幸徐惠的最主要原因。在李世民眼中,徐惠像是一个少女版的洛湄。虽然,徐惠的容貌略逊于少女时代的洛湄,但那种聪慧伶俐的气质非常神似! 文思敏捷的徐惠写过一篇《息兵罢役疏》,劝李世民停止征战,减轻徭役。她关怀眾生的思想又恰巧与洛湄雷同。 徐惠的机智也像洛湄。有一次,李世民召见徐惠时,她迟到了。李世民正要责怪她,却听她吟出了一首即兴创作的五言绝句:“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来?” 李世民听了,立刻转怒为笑,觉得这个小女子太讨人喜欢了! 自从徐惠进宫以来,李世民总想要徐惠来弥补他所未曾得到的,从虚岁十二到二十二的洛湄。 当徐惠到了洛湄开始被强留在后宫的年纪,李世民还是在徐惠身上寻求补偿———虚岁二十三的徐惠总会给他当年虚岁二十三的洛湄必然也拥有,却从不肯给他的娇嗔与柔情。 徐惠实在是与洛湄同一型的女子,又比洛湄年轻得多,但是,李世民儘管在她身上得到了他想在洛湄身上得到的一切,却感觉还是不太一样。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此时此刻,徐惠又一次对李世民展现出了洛湄对他不会有的,全心全意的信赖。李世民不禁暗自感慨:毕竟惠儿不足龄就进了宫,在朕身边长大,难怪最贴心啊! 于是,李世民答应了徐惠,两人一同吞下了所谓的仙丹。李世民特地留下了一颗永春丹,还是打算要给洛湄,因为,他实在不情愿让洛湄将来去地下陪元吉!他心想:等到朕与惠儿证明给洛湄看,仙丹确实有效,洛湄就无话可说了!到时候,再下圣旨叫她非吃永春丹不可! 结果,李世民与徐惠服下了丹药之后,不出几天,就先后病倒了。徐惠一向很健康,除了那颗永春丹以外,真的找不出别的病因。 当李世民躺在翠微宫的病床上,回顾前因后果,不免懊悔害了年纪轻轻的徐惠!然而,他苦于说不出口。他恨透了那罗邇娑婆,恨不得把那妖僧凌迟处死!但又顾忌天下人若得知皇帝受了骗,并且付出了大量民脂民膏为代价,必然有损明君形象!因此,他迟迟下不了旨。 同时,李世民想起了淑妃与洛湄事先的规劝,颇感汗顏,就不好意思叫她们跟到翠微宫来。他选了后宫之中最心灵手巧的才人武媚,到翠微宫帮他打点病中一切需要。 武媚比徐惠早两三个月入宫,但当徐惠先升为婕妤,又升为充容,武媚却仍然停留在才人的位置上。原来,武媚刚进宫不久,李世民就发现,武媚虽有母系的隋杨家族血统,却显得过于精明干练,并没有典型的隋杨家族女子那种幽嫺贞静的、最令他爱慕的贵族淑女气质。 由于武媚在阴历正月二十三的生日很靠近洛湄的正月十二,年年遇上的节气多半都在立春和雨水的交界,李世民不禁把洛湄比作绵绵细雨,而将武媚视为滂沱暴雨。虽然,李世民生性热爱挑战,但那只在于追逐的过程。他既是男人中的男人,要的自然是女人中的女人,决非不让鬚眉的武媚。不过,他欣赏武媚的办事能力。 唐宫的才人之所以称为才人,就是因为地位等同皇帝的贴身秘书,需要有才学的女子来担任这项职务。李世民认为武媚是个称职的秘书,可把她当作良臣一样倚重。 对于武媚而言,皇帝生龙活虎时冷落她,卧病在床时却叫她伺候,当然带给了她满腹怨气。然而,机敏的她懂得隐忍。她一边做好看护工作,一边暗中观察:是否有任何能让自己熬出头的机会?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太子李治。 她回想起来,两三年前,皇帝有一度小中风,太子因而从东宫暂时搬进了皇帝的太极宫,夜夜陪伴了一阵子,直到皇帝恢復行动自如为止。那段时间,李治经常会偷偷多看她几眼。 这一次,李治还是时常对武媚投以倾慕的眼光。武媚真没想到,她怎样努力也讨不到大叔年纪的皇帝欢心,却在无意间招惹上了弟弟型的太子! 在李治眼中,父皇的病榻旁边本来一片愁云惨雾,多亏有健美的武媚带来了生机!由于李治嫌自己太过于文弱,武媚明丽的笑容、结实的身材、旺盛的精力特别令他嚮往。 李治早婚,虽然这一年虚岁才二十二,可已经有妻有妾有子。他儘管个性内向,在男女之情方面却一点也不生涩,懂得如何挑逗他想要的女人。 至于这个女人的庶母身份,反而撩拨起了他更强烈的兴趣。原来,李治也跟承乾、高阳一样,遗传了李世民那种越不该碰、就越想碰的征服欲!只不过他外表谦和,所以谁也意想不到,他内心其实洪水泛滥,只等着决碮。 终于,有一天下午,当皇帝午睡昏沉,武媚端着一个金盆,让李治用盆内的水洗手。李治眼看机不可失,就以手指弹水溅到武媚的脸上、身上。武媚心领神会,轻轻动嘴像在对李治说话,却不发出声音。李治可想而知,武媚是怕任何人听见。于是,他定睛凝神,尽全力解读武媚一字一字的唇语,结果读出了:“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到了这一步,李治再也按捺不住,眼看四下无人,就悄悄牵起了武媚丰润的酥手,拉她进更衣室... 从此,李治与武媚抓紧相见的每一刻。即使没有时间进更衣室,只有走廊上匆匆擦身而过的瞬间,暗中握一下手,也足以神魂颠倒半天。他们俩都很小心,相信做得到神不知、鬼不觉。 的确,他们俩并未被任何太监或宫女撞见。然而,他们俩认为需要有人告密才会知情的皇帝,却没有听到密报,就察觉出了异样。起初,精明的李世民只是看到了李治的领子上有胭脂印子,当下猜想是他的正妃或良娣留下的,并没有疑心。后来,李世民又忽然发现,武媚身上的味道变重了,像是激情过后的汗味混合着男子体味,把衣裳上原有的淡淡薰衣草香全都掩盖住了。 那个男子还能有谁?整个翠微宫,太监不算,只有皇帝与太子两个男人。 懦弱的雉奴竟敢偷朕的女人?李世民暗自大吃了一惊,以至于惊讶远远多于愤怒。紧接着,更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二十三年前的自己,在父皇面前,诬告大哥与四弟私通后宫妃嬪... 唐高祖李渊将信将疑,传召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第二天一早进宫对质。建成、元吉奉旨前往,冷不防一进皇宫北面的玄武门,就被秦王李世民突袭...玄武门之变,原本是从谗言开始。当年的李世民为夺皇位,不惜说谎毁谤亲兄弟,却做梦也想不到,二十三年后,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才真的偷沾了庶母! 难道,这是报应?就像承乾、祐儿意图逼宫,承乾、泰儿兄弟相斗,也都是报应?李世民不禁喃喃自问。 李世民回忆过去种种,不得不承认:朕是罪有应得!况且,李世民对李治,怎么也狠不起来!由于李世民心疼李治童年丧母,而让他跟自己住在皇帝寝宫,直到他成婚为止,自然跟他感情特别深厚。最令李世民难忘的是,他自己亲征高句丽失败,在回程上长了一个毒疮,而李治一听说,就赶去会合,主动用嘴帮父皇把毒脓吸出来。那份孝心,李世民一回想起来,就不忍心为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而处置李治,也不甘心让眾臣得知,天可汗居然戴了绿帽子!于是,他寧愿不动声色。只是他不想再见到武媚,就叫武媚回皇宫去,换别的才人来翠微宫轮班。 武媚下跪辞行时,李世民不耐烦挥手叫她快走吧!当武媚站起来,转身离去,李世民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句话:“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那是贞观二十二年(西元648年)阴历六月,长安城在大白天出现了太白星之后,民间盛传的流言。李世民寧可信其有,为此误杀了小名五娘的中郎将李君羡。他甚至想过杀掉长安所有姓武之人,幸亏太史令李淳风出面阻止。深諳天象的李淳风解析道:“滥杀无益,因为真正的王者不会因此而死!皇上倒不如顺其自然,并且尽量多积德,命运或有转为正向的可能。” 若非记着李淳风这番话,李世民真想派人暗中除掉武媚!生平第一次,李世民感到了一个女人的威胁———会不会,那个女主武王就是武媚? 他忍不住想像武媚的未来———依照惯例,先皇的后宫中有子者应由儿子接出宫,而无子者若身在四妃九嬪之列,则必须在先皇墓旁的行宫守灵,至于像武媚这样地位较低的无子者,则并没有明文规定,有些会出家,但新皇帝若要把她们遣散出宫或留作保姆亦可。 想到此处,李世民不由得心惊,赶紧宣召长孙无忌到翠微宫来,当面嘱咐:“万一朕有不测,切记要强迫武才人出家为尼!虽然武才人颇有才学,但是决不能让她像高祖的薛婕妤那样留在皇宫中当教席!你要记住,武才人是祸水,绝对不能让她兴风作浪!” 亲耳听见长孙无忌发誓一定会做到,李世民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他却觉得浑身乏力,身体越来越差。一股悲凉涨满了他的胸腔。他恐怕,大限不远了! 第三十六章 有憾无怨尤 大唐皇帝李世民在京城长安南郊山上的翠微宫养病,已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以来,他连日头晕气虚,说不了几句话就喘气。然而有一天,他一早醒来,忽然特别神清气爽。于是,他决定把握时机,宣召杨淑妃与洛湄到翠微宫来面圣,以分别与她们俩谈心。 杨淑妃率先走到了李世民的病榻旁边。她惊见皇帝体格已不再壮实,骨架虽仍宽大,却是形销骨立,双颊凹陷,显得相当衰颓。这让她看了很难过。 李世民则一见淑妃,就苦笑道:“自从,朕立了雉奴为太子,每次去你的寝宫,你都推说身子不舒服。如今,真正病了的人是朕。你总不能再生朕的气了吧!” “皇上言重了!臣妾哪敢生皇上的气?”淑妃连忙解释道:“臣妾上了年纪,身子确实常常有点不适,不如让年轻的妃嬪们服侍皇上,一定都比臣妾令皇上赏心悦目!” “话不能这么说!”李世民不以为然,摇头说道:“你是第一个朕自己找的女人,也是从当年到目前,跟朕时间最久的女人。不管朕有多少个年轻的妃嬪,都不能取代你啊!” 淑妃听了,颇感意外。自从将近三十二年前,虚岁十六的她初遇李世民,她一向听惯了李世民的甜言蜜语,久而久之,渐渐不敢当真,只视为闺房情趣的一部份。不过,到了这种时候,病重垂危的皇帝已经毫无必要讨好中年色衰的妃子了!他却还是说出了这样的情话,应当是真心的吧!淑妃如此想着,不禁感动得泪盈于睫。 李世民接下去缓缓说道:“朕知道,你气朕没有立恪儿为太子。问题是,皇帝必须有眾臣支持,才能够长治久安。若是眾臣不服,这皇帝会很难当。朕实在是无可奈何!不过好在,恪儿的治国长才,终归还是会有用武之地。雉奴答应过朕,将来会重用恪儿。你放心!” 这些安抚的话语进入淑妃耳中,并没有令她好过一些,反而使得她更难受———恪儿分明各方面都远胜于李治,凭什么还要仰赖李治来重用? 不过,事已至此,淑妃只能认了。她勉强笑了一笑,淡然说道:“多谢皇上这么为恪儿着想!皇上现在需要多休息,不能说太多话。臣妾还是不要占用皇上太多时间。洛湄还在外面等着呢!臣妾去叫她进来吧!” “也好!”李世民点头表示同意。 当淑妃走出去,换了洛湄进来,李世民立刻眼前一亮,因为他注意到了,洛湄一身苹果绿绸纱宫服。二十三年来,洛湄为了悼念元吉,除了存心流產而上台跳彩带舞那一天,都只穿黑、白、灰、藏青之类素色。因此,李世民很讶异,洛湄竟然穿上了如此浅嫩的顏色来探病! “你,”李世民讶然问道:“怎么肯穿彩色衣裳了?” “是为皇上破例。”洛湄温柔解释道:“皇上在养病,洛湄穿鲜亮一点的衣裳,比较吉利。” 李世民听得怔住了。稍后,他痴痴望着洛湄,痴痴开口问道:“换句话说,朕不只得到了你半生的岁月,也至少得到了你一半的心,对不对?” 洛湄默默点头,强自忍住了差点夺眶的泪水。 李世民略显松弛的长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可是笑容很快就被愁容取代。他哀叹道:“朕能有你一半的心,已经很满足了,不再奢求了!朕以前,太贪心!” 他稍作停顿了一下,忽然微微一笑,略带神秘说道:“有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蒙在鼓里,今天朕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洛湄诧问。 “这件事,朕连皇后也瞒了。”李世民低下头,据实告白:“当年皇后以为,朕中了突厥的毒箭,跪求你拿家传的药方来为朕解毒。其实,朕那次出征,是去跟突厥谈和,根本没有受伤。朕那时候身上的伤,只是与御医合谋---” “啊!”洛湄非常意外,忍不住惊喊:“皇上居然用苦肉计———” “没错!为了要得到你,朕不惜用任何方法,受点小伤算什么呢?”李世民坦承道,驀然间显出了不减青壮年时期的豪情。 洛湄听得怔住了,百感交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她想了一想,才温婉说道:“那,就算是皇上与洛湄扯平了吧!洛湄也有一件事,多年来瞒住了皇上。” “你有事瞒住了朕?”李世民大吃了一惊,不服气叫道:“那怎么可能?”他一向自负明察秋毫,又有严密的情报网,实在无法相信,身边任何人有任何事瞒得过他! “贞观元年,大嫂生的是龙凤胎。”洛湄不再绕圈子,直接说出了埋藏心中已久的秘密:“女孩先出生,后来没人注意的时候,男孩才生下来。那就是为什么,洛湄请求皇上放大嫂的贴身宫女缨络出宫。缨络带走了那个男孩---” “什么?大嫂生的是龙凤胎!”李世民震惊得差点要晕过去!他勉强镇定住了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才以颤抖的声音感叹道:“天意!这是天意啊!不然,朕怎会一点也没有想到?” 在李世民床前,洛湄款款跪了下来。她正义凛然说道:“只要保住了大哥的遗腹子,洛湄甘愿为欺君之罪受惩罚!” “不!”李世民毅然说道:“朕不但不会处罚你,还要感谢你,多谢你减轻了朕的罪孽!” 他深长叹了一口气,又缓缓说道:“朕即位以来,拼命努力做个明君,那也是一种赎罪。可是,怎么样也比不上你为朕做的———你起来,坐到床上来!” 洛湄依言站了起来,又坐到李世民的床沿上,让李世民握住了她的纤手。就在此刻,她发现李世民已经热泪盈眶。 李世民以泪眼深情凝视着洛湄,低声倾诉:“当初,夺取天下只是为了自己;后来善治天下,却是为了你,为了让你仰望...” 洛湄浑身一震!她耳畔重新响起了将近二十三年前,她痛恨的皇帝发愿要吃素:“因为你吃素,所以朕想陪你吃素。再说,朕杀过太多人,也该积积德。既然身为皇帝,积德就不只是为自己,也为天下苍生。” 接着,她又听到了当年那霸道的皇帝热切说道:“即使,你一辈子也打不开你的心,一辈子也还不了朕的情,朕都不在意!只要你接受朕的宠爱!” 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她打开了她的心,但与她痴缠半生的他,却在此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为什么,人生所有的领悟,都来得何其太迟? 李世民恍若听见了洛湄悽切的心声,他跟着心中紧紧发酸,眼泪再度涌上来,却被他强自忍住了。他仰起头,悠悠叹道:“朕这一生,既当了皇帝,也当了天可汗,想成就的丰功伟业,全都成就了。唯一的遗憾,只是无法实现对你的诺言,等到暮年,再带你去洛阳西苑,盪一次鞦韆———” “皇上!”洛湄再也压抑不住身心的震撼,哽咽着说道:“皇上别这么说!皇上会好起来的!等皇上好起来,洛湄再陪皇上去洛阳———”她说不下去,泪如雨下。 李世民看洛湄落泪,反而又微笑起来,低声说道:“二十三年来,朕看你流了无数次眼泪。终于有这一次,不再是为元吉,而是为朕了!” 洛湄无言以对,却扑到了李世民仰卧而盖着锦被的身上,痛哭失声。 李世民伸手轻抚洛湄的发髻,同时感叹道:“洛湄,朕真捨不得你!只能安慰自己,朕总算给了你一个好儿子!虽然,他一生下来就被送去外婆家,两年前又去了他的封地,但是每次他进宫来过年,他对你显然还是很依恋。算命师说,他命中幼年剋母。不过,现在他已经十三岁了,应当不会再剋你了吧!将来,你去他的封地生活,他会好好孝顺你。朕可以放心!” 洛湄听李世民如此为她着想,整颗心都痛得快要裂开了,越发埋头呜咽不止。 李世民则渐渐镇静下来,改以轻松的语气说道:“那孩子的骨肉是朕的,名义却是元吉的。你呢,跟了朕半辈子,最后也将重归元吉。朕欠元吉的,能还的,都尽量还了。等到阴间再见,倘若他还是不服,还要跟朕打一架,朕就让他打吧!” 洛湄完全意想不到,一个多月以前还在追求长生不老的皇帝,对生死竟会一下子变得这样豁达!她听呆了,因而停止了哭泣。 李世民像是听见了洛湄心中的疑问。他淡淡笑道:“朕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到最后,当然也要维持英雄本色。你别哭了!待会出去,转告你堂姐,你们俩从今天起,就暂时住进翠微宫来,每天都要打扮得美美的,到朕的寝宫来见朕。到那一天,你们姐妹俩要一人握住朕一隻手,好好送朕走!” 这是李世民在生命尽头,最完整的遗言之一。 贞观二十三年阴历五月二十六日(西元649年阳历七月十日),李世民在翠微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时,淑妃与洛湄果真一人握着他的一隻手。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把他与洛湄相握的左手,放到他的心口上... 【作者註】:这部长篇小说到此连载完毕,感谢读者们的支持!下週一开始连载一部以南唐为背景的歷史小说《故国梦重归》,乃是在popo首发。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