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昼寝》 序章 周采鷸陷入了困惑之中。 就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时半刻之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在已然超过三十载的人生经验里,说不上经歷过什么大风大浪,但感情或工作上的诸多纷乱杂事倒也不是完全没遇过。不过,一想到自身所在的场所,还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不免还是感到疑惑。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本来要做什么? 称不上失忆,只是短暂的忘却。这种经验,每个人或多或少应该都有过。 然而采鷸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 她只是瞬间找回了理智而已。 从晕眩、红潮和激昂的鼓动之中,极其短暂地,找回了理智而已。 「怎么了?姊姊?动作停下来了喔。」 在旅馆房间的幽暗里,采鷸能够清楚看见身下少女的洁白皓齿。那是极浅极浅,若有似无的笑容。可能是嘲讽,可能是挑衅,也可能是引诱。采鷸不晓得少女的笑容是哪一种,又或者兼具了上述的所有要素?从第一次见面起,少女就一直是令她捉摸不透的存在。就算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公路旅程,这一点也依旧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的,还有每每把自己唤作「姊姊」的嗓音。平时清亮的声音来到床铺上化成了细语气声,但字句之间蜜糖般的音韵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更深邃地沁入了她的脑海里。 那已经不仅仅是「悦耳」的程度了。 她很清楚,少女的嗓音是毒药。少女的话语是毒药,少女的一顰一笑,少女的一举手一投足,少女身上的一切都是毒药。 不致死,只是让人耽溺,使人沉沦的毒药。 或许,她就是因为这些毒药才失去理智的。 失去理智,然后把同行的少女压倒在床上。 然而少女一点抗拒,一点惊慌,甚至任何一点的不安或动摇都没有。瓷器般洁白的颊上,只有淡淡的笑容。 反观自己,额上微微渗出汗水,胸脯不断起伏,唇齿间反覆吐出的只有喘息。 「你真的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采鷸的唇就被少女的手指轻轻抵住。 「不是说好,要叫我名字的吗?」 采鷸迟疑了一下,在少女拿开手指之后,才有些吞吐地从喉间挤出两个字。 「燕棠……」 被称作燕棠的少女「嗯」地回应一声,甜甜地笑了。比刚才更加明晰,更加确切的笑容。 「姊姊,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不,我……」 这几天下来,现在的采鷸恐怕是最不把燕棠当作小孩子的人——儘管两人的年纪差了不只一轮——至于其中理由,采鷸自己是很清楚的。 采鷸突然觉得,要是能将一切顾虑拋开,把想说的话说出口,那该有多好。然而她现在只能禁声,闭口不言。 「姊姊?」 「啊……怎么了?」 采鷸这才回过神来,却又被银铃般的嗓音引导着,让注意力回到燕棠完美的唇形上。没有过分的艷彩,而是这个年纪才会有的红润。 「你打算让你眼前的淑女等多久呢?」 就算房间内仅剩微光,采鷸还是能看见燕棠灵动的双眸,以及其中的光辉。采鷸有些慌乱地别开目光。她担心要是再这样凝视下去,只怕最后仅存的一点理性都会被那黑色双眸给吸走。 握持着最后的一点理性,就只为了最后的这个问题。 「……没办法回头囉?」 「绑架犯还说什么回头呢。」 听见燕棠的回应,采鷸忍不住笑了出来。 「呵呵……是啊,说得也是呢。」 伏低身子,放轻嗓音,采鷸凑近燕棠的耳畔,一边嗅着燕棠的发香,一边小心翼翼地丢出问句。 「……你希望我怎么做?」 似乎是在忍耐近距离的搔痒感,燕棠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跟平常的姊姊一样,很温柔、很温柔地……」 「……好。」 轻轻地,采鷸闭上双眼。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不希望有太多光线的干扰。 如此一来,她才可以细细地吟味少女的喘息。 如此一来,她才可以慎重地品尝少女的温热。 循着鼻尖的细微感触,采鷸从燕棠的耳畔慢慢地向下、向下,来到脉动最鲜明的地方。唇微张,轻含,舔舐。采鷸能同时听见燕棠喉中的细微声响。 只是那样细微的声响,便足以煽动采鷸的情绪。 煽动她继续向下。 向下。 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旅程。 绑架、01 采鷸初次见到燕棠的情境,不管用什么样的角度去詮释描述,都很难脱离「突兀」一词。 地点是市中心处的某栋商务大楼。 高耸的第十二层楼,面向道路的豪华办公室。只要站在整面的窗玻璃前,便能居高临下的俯瞰地面上的车水马龙。采鷸知道,她的上司喜欢有事没事就站在窗前,或是俯瞰,或是远望。 不过,现在上司并不在场。整个偌大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不只办公室,就连隶属于同一间公司的整个楼层都空无一人。星期六的上午九点,公司里当然不会有人。 无人的走廊里,采鷸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打开行事历功能。 「五天……设在晚上九点左右吧……」 设定完毕之后,采鷸继续在走廊上前行。儘管是假日,她还是穿着平时上班的习惯服装——素色长袖衬衫搭配黑色长裤。上司并不是会对员工穿着囉嗦的类型。员工穿着球衣或短裙来上班,上司一概都不在意。采鷸自己当然也能穿得随兴一点,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穿着,事到如今也不至于感到拘谨。 皮鞋踩过室内地毯,采鷸朝着房间角落移动。 办公室的角落,放着一个体积不小的保险柜。 采鷸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实际上,她也是为此而来。 把肩上的托特包放到地上,她蹲下身,看着眼前的数字键盘。 「密码我记得是……」 循着记忆,她一键一键按下脑海中那一串数字的罗列。 嗶。 电子音响起,保险柜的门应声打开。放在里头的,是一綑又一綑的钞票。 采鷸把里头的钞票一叠一叠地取出,逐一放入托特包里。面对如此大量的现金,她不免感到紧张。 也因此,当她听见快门音时,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回过头,年幼的少女站在那里,手里的手机分毫不差地拍下了采鷸从保险柜中取出鉅款的画面。 少女身上的洋装是天空一般的靛蓝,是与沙滩或艳阳相当合衬的色彩。 然而这样的色彩出现在商务大楼的办公室里,显然有些突兀。 更别说少女还拍下了以「保险柜」和「鉅款」为构成元素的一张相片。如果要替相片命名,那大概会是「罪证确凿」或「人赃俱获」之类的词句。 「咦……你是……?」 「姊姊,你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偷拿公司的钱呢?」 少女笑着,及肩长发微微晃动。乌黑的发丝之上,系了一条和洋装同样色系的缎带。 「呃……不,那个,我不是——」 采鷸语无伦次了好一会之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至于用上「严密」一词,但这栋商务大楼还是具有基本的保全系统。若是没有通行用的感应卡,有时甚至连楼层之间的移动都有困难,更别说要进到一间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了。 「这个嘛……你猜猜看啊?」 嘴上这么说,少女却炫耀般地把玩着手上的卡片。 能够进到这间办公室的卡片,除了保全公司的备份之外,就只有总经理特助的采鷸,以及总经理本人—— 采鷸马上就想到是怎么回事。 「你是……总经理的女儿?」 对于这个问句,少女以一个明亮的笑容回应。 「答.对.了。嘻嘻。」 采鷸知道自己的上司有个正在念书的女儿,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毕竟上司不会没事就把女儿带到公司里,自己没事也不会探问别人家的私事。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要是『那个人』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员工作出这种事,应该会很失望吧。」 少女没有回答采鷸的问题,反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欸,姊姊,你说我该拿这张照片怎么办呢?」 天真无邪的笑容,天真无邪的语调。少女是单纯地提问,又或是意有所指?一时之间,采鷸竟也无法分辨。 「我叫作燕棠。燕子的燕,海棠的棠。」 少女——燕棠很有规矩地自我介绍。 「姓氏的话,接下来可能会换也说不定。」 采鷸不禁一愣:「所以是换成——」 「我呀,希望姊姊能听听我的愿望。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这张照片的处理方式喔。」 燕棠的谈吐与一举一动都相当得体。撇开偷拿感应卡潜入公司,以及若无其事地威胁大人这两点,单从外表来看,她确实像个乖巧守规矩的小女孩。 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采鷸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愿望?」 「我希望你能绑架我。」 「…………啊?绑架?」 「没错,绑架。包包里的那笔钱,就当作是预付的赎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根本就乱七八糟的。采鷸不禁在内心吐槽。 见到采鷸沉默,燕棠又继续说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只好把这张照片——」 采鷸赶忙制止:「等、等一下,我没有说不愿意。让我问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情?」 「……为什么是『绑架』?」 年幼的少女眨了眨那明亮的双眸,而后露出笑容。 「你想听实话呢?还是场面话?」 「呃,都可以……吧?不过可能的话希望是前者……」 「因为,我不想被人发现我离家出走了。」 采鷸又是一愣。 「这个回答有什么问题吗?姊姊?」 「不……什么问题都没有。」 向着蹲在地上的采鷸,燕棠伸出右手。 葱白的指尖烙印在采鷸的眼里,一时半刻无法散去。 好比是公主与骑士,又好比是主人与随从。在总经理办公室的保险柜前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有些荒谬,有些突兀,却又意外合衬的构图。 「那就麻烦你绑架我囉,姊姊。」 「……就当作是我绑架了你吧。」 像是传接重要信物一般,采鷸轻柔且慎重地托住眼前少女的洁白手掌。 绑架、02 「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你本来打算带着那笔钱去哪里呢?」 电梯向下。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还算宽敞。 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采鷸老实回答。 「不知道耶。老实说,我没有想那么多。」 「……你没有任何计划就跑来偷钱了?」 「毕竟是很突然就决定的事情,没什么时间去规划。」 燕棠笑了:「呵呵,姊姊你还真是有趣呢。一般人会临时起意就去挪用公款吗?」 「的确是不会。而且我也不是『挪用』公款。」 「不是吗?」 「因为我没打算还啊。」 听见这番回答,燕棠又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 采鷸低下头,看着娇小的少女,以及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非得牵着手不可吗?」 「你可是绑架犯喔,不好好拉着我,重要的人质跑掉了怎么办?」 「我不是已经拿到赎金了吗?有没有人质好像也无所——」 「照.片。」 采鷸把话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叹息加上简短的两个字:「……好吧。」 右肩背着装有鉅款的托特包,左手则牵着上司年幼的女儿。对于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种地步的,采鷸也很纳闷。 电梯门开啟。牵着燕棠的手,采鷸走入地下停车场。在靠墙的角落处,有一辆采鷸叫不出名字的高级轿车。儘管叫不出名字,但这辆车她还算是熟悉。理由很简单,只要是上班的日子,她几乎都会在停车场看到这辆车。 「这台车是……」 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打开车门,采鷸耸耸肩:「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囉。」 「偷了钱之后,连车子也偷吗?你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嘴上这样批判,燕棠倒是笑得挺开心的。只见她蹦蹦跳跳地绕过车子后方,逕自坐到副驾驶上。采鷸把托特包扔进后座之后,也跟着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 「反正我是绑架犯啊。跟掳人勒赎比起来,偷车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吧。」 采鷸踏下油门,轿车缓缓地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姑且还是问一下好了……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我是被绑架的人质喔,怎么有办法决定目的地呢?」 「好吧,那就随我高兴了。」 打出方向灯,采鷸动作流畅地让轿车在路口右转。 「你之前有坐过这台车吗?」 「没有。那个人才不会载我出门。」 「居然把老……总经理叫成『那个人』啊,你这个女儿也真是的。」 注意着前方路况,采鷸偷偷朝身侧瞥了一眼。 「吵架了吗?」 「欸,姊姊。那个人平常在公司都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燕棠再次无视了采鷸的话语,逕自提出问题。 「什么样的感觉喔……」 采鷸思索了起来。 「其实总经理还蛮信任部属的,只管最核心的部分,剩下的都放手交给我们去做。就这个层面来说,我觉得是个很好的上司。」 「是喔?」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其他人我就不晓得了。」 「也是有可能被员工讨厌的吧……」 「那种性格确实很容易树敌,不过,本来就没有人能够完全不被讨厌的吧?」 「……我讨厌那个人。」 「为什么?」 燕棠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 週六的早晨,这个区段的车流量并不多。高级轿车在采鷸的驾驶下,很快就离开了市区。虽然刚才说了「随我高兴」,但采鷸也还没决定目的地。说到底,她也不晓得是否有设定终点的必要性。她只能沿着主要干道一直驶去。 「我不讨厌总经理喔,不如说是挺喜欢的。」 「——总经理与助理之间的背德恋情?」 「才不是。」 燕棠嘻嘻地笑了起来:「开玩笑的。」 「没想到会被你这样的小朋友开这种玩笑。」 「年纪小就不能开这种玩笑吗?」 「这……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拿自己的家长来开这种玩笑,可能有点不妥吧?」 「那等我长大了,就可以拿自己的家长来开这种玩笑了吗?」 采鷸皱起眉头:「倒也不是那样……」 「那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看着燕棠的笑容,采鷸思索了一下:「……这么说也是。」 「对吧?」 「这么能言善道,真不愧是总经理的女儿。」 一提到自己的上司,燕棠的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采鷸见状,也只是叹了口气:「看来吵得挺凶的。」 「姊姊,你再提一次——」 「好,我闭嘴。」 要不是得握住方向盘,采鷸甚至会举起双手投降。 「我想去海边。」 冷不防地,燕棠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刚刚不是说随我——」 「我改变心意了。」 「好、好,我知道了。」 轿车于路口再次转弯,目的地是采鷸所知道的海边景点。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言听计从,她顿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到底是谁绑架谁啊? 采鷸的脑海中不禁闪过这样的想法。 ※ 在停车场停好车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一把车窗摇下,海潮的声响便传了进来。 「到囉——睡着了吗?」 坐在副驾驶座的燕棠脑袋一晃一晃地,似乎很是疲倦,稍早嘻笑时的精神和活力已不復在。 采鷸把车窗重新关上。外界的声音被隔绝,只剩下车内两人的声响。 她听着少女安稳的鼻息。 尚在发育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地一起一伏。晚了一些,她才回过神,别过目光。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盯着一个小孩打盹。 以年龄的差距来说,燕棠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小孩。 「小孩(kid)跟打盹(nap)合起来,就是……」 绑架(kidnap)。 「什么烂笑话。」 嘴上这么说,采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眼前安详的睡脸,她决定半个小时后再叫醒这个正在打盹的小孩。 从五月到十二月、01 中午,太阳的热度正精彩。 不只日光,日光下的人群也同样精彩。因为假日的缘故,四处都有不少人潮。来来往往的旅客之中,也有不少是亲子一同出游的,这让采鷸和燕棠并行的身影显得没有那么突兀。 撑起在路边摊买来的阳伞,采鷸牵着燕棠的手在堤防上漫步。顺带一提,这把伞是采鷸从大量现金中,硬是抽出一张大钞来买的。 走在伞影之下的少女打了个呵欠。 「这么累啊?」 燕棠揉了揉眼睛:「我一直到四点多才睡觉……」 「没事不要随便熬夜,毕竟你也还在发育。」 「干嘛?担心我长不高吗?」 仰望着采鷸,燕棠笑着问道。 「这个嘛……如果是为人父母的总经理,可能会担心吧。」 「我就算不再长高也无所谓啊。现在这样就好。」 「现在这样?」 「对,现在这样。能这样抬头看着姊姊的高度。」 「三十好几的人了,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才会一直盯着看啊。」 听到这句话,采鷸又是愣了一愣。对此,燕棠向着她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就算灌我迷汤,我也不会提早放人的喔,人质小朋友。」 「我不叫小朋友,我是燕棠。燕子的燕——」 「好、好,我知道,燕子的燕,海棠的棠。所以,燕棠小朋友,要下去吗?」 采鷸指的,是堤防另一侧的沙滩。沙滩上有三三两两的家庭或情侣们正在活动,或打球,或戏水,是相当热闹的岸边风景。 一个年纪比燕棠更小的小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到遮阳伞底下,从母亲的手中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喝乾之后,又跑到浪花旁继续玩耍。 「姊姊在小时候,也会跟家人一起出去玩吗?」 「应该是有吧?过太久了,也记不清楚了。」 「过太久是多久以前?」 「最后一次应该是国中的时候吧?因为我高中的时候就逃家了。」 「真意外。我还以为姊姊是很听话的乖宝宝呢。」 跟你比起来,当年的我应该算是挺乖的——采鷸想了想,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所谓逃家,其实和眼前少女「让自己被绑架」的行为差不了多少。 「高中的时候,我爸妈知道我和班上同学交往之后,我就逃家了。因为他们不允许。」 「后来呢?」 采鷸有些怀念地笑了:「后来?普通地约定终生,普通地吵架,最后普通地分手。」 「普通?明明当初不惜逃家也要跟那个同学在一起?」 「很有趣吧?明明那时候觉得再重要不过的东西,现在想想却觉得没什么。那种不计代价只为追求爱情的感觉,好像都是骗人的。」 「是啊,那种东西一定是骗人的。」 看着沙滩上相处和乐的家庭,燕棠轻声说道。 「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谁知道呢?」 采鷸不敢说自己有办法体会燕棠的心情,至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的家庭还算是圆满。而那之后的事情自然是另当别论。 「既然都来了,要不要去玩水啊?总经理应该很少带你出门玩吧。」 「岂止是很少。」 「也是。那个工作狂魔,就算假日也都在想公司的事情……不会因此干涉员工休假算是很有良心就是了。」 「那个人该不会连週末也会进公司吧?」 「今天例外就是了。」 「所以你就抓着这个例外的日子,进公司偷钱?」 「差不多是这样。」 「薪水不够花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为什么需要那么大的一笔钱?」 「说来话长……不去玩的话,我们就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你应该也饿了吧?发育中的孩子可得多吃一点。」 「我不是很想玩水,但我还蛮想看看姊姊穿泳装的样子。」 「真不巧,我可没有随身携带泳装的习惯。」 「再买一件就好了啊。反正有的是钱。」 「这些钱可不是给我用的啊……」 「绑架犯勒赎来的钱不给自己用,难不成要捐给慈善单位吗?」 采鷸想了想:「如果最后有剩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还是去玩一下好了。」 话还没说完,燕棠就已经蹲下身子,脱掉凉鞋后朝沙滩上跑去。采鷸见状后连忙捡起燕棠的鞋子,跟了上去。然而因为身上背着大量现金的缘故,步伐慢了不少。 看着已经踩上浪花的燕棠,采鷸拖着脚步喊道:「刚刚不是说不想玩水的吗?」 「我改变心意了!」 靛蓝色的裙襬在海风中摇曳着。海面映射的阳光让采鷸不禁瞇起了眼,少女身上的色彩,比她想像的还要更加炫目。 「随便就改变心意……所以我才说小孩子真的是……」 这个距离下,燕棠当然听不见采鷸的嘀咕。只见燕棠一手拎着裙摆,另一手则高高举起,向着采鷸挥动着。 抓了抓脑袋,叹了口气,采鷸也只是苦笑着,朝少女挥了挥手。 「算了,毕竟是小孩子嘛。」 从五月到十二月、02 「算了,毕竟是小孩子嘛。」 采鷸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再重复一次这句话。 除此之外,还加上了一个长长的叹息。 「才不是小孩……哈啾!」 「坐好,不要乱动。」 「……嗯。」 堤防边,采鷸正拿着毛巾,替浑身湿透的燕棠擦拭身子。因为嘻闹过头而在海边跌倒的结果便是如此。 「没有受伤吧?」 「没有。」 「那就好。要是你受伤了,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老……总经理交代。」 「绑架犯也会在意人质的安危吗?」 「在拿到赎金之前还是要注意一下吧?要是人质有什么万一,自己可能就拿不到钱啦。」 「这个绑架犯还真是温柔呢。」 「跟温柔无关吧,这只是基本的逻辑问题。」 仔细且轻柔地,采鷸将毛巾按在少女的娇小身躯上,慢慢地拭去水分。指尖,掌心,手腕,手肘,肩膀。少女的肤色让她想到以前曾在展览看过的陶瓷娃娃,她没想过那样细緻的白会出现在人的身上。 海水沾润的发丝自手心溜过,滑顺的触感中竟带有一丝香气。她不晓得那是属于哪一种花朵的香气,也许这种香气不会被命名,也不会被定义。就只是单纯地属于这名少女,是这名少女独有的。 将湿润的长发揽起,用毛巾包覆后轻轻擦拭。在动作的同时,可以隐约窥见少女的颈项。微微隆起的颈骨部位,带点光泽的细微发根。白皙的皮肤上带点水份,不晓得是汗水还是海水。 上一次这样帮别人打理头发是什么时候?采鷸有些记不清了。待在这间公司上班的期间,她没有把头发留得太长。不把头发留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当然,她也没有理由特地把头发留长。实际上,她并不讨厌长发的清洁、梳理或保养等动作,而她的生活步调也没有分秒必争到完全空不出时间来打理头发。 就只是没有理由留长而已。 「哈啾!」 燕棠又打了个喷嚏。她动作可爱地吸了吸鼻子,回过头。 「还没好吗?」 「还没。等一下还得帮你找衣服呢。」 采鷸把毛巾盖到燕棠头上,继续擦拭。 「要去哪里买衣服啊?」 「待会再问问看哪里有店吧,我对这附近也不是很熟。」 采鷸把童装两个字压下,没说出口。 「你想买什么样的?」 「把整间店买下来。」 「小朋友,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再说了,整间店里面那么多尺寸不合的衣服你也要吗?」 「剩下的给姊姊你啊。」 「扣掉我的尺寸还是会剩下很多衣服的。」 「说得也是呢。小说里面那些『这些东西我全包了』的有钱人,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 「我哪知道……你看的又是什么小说啊?」 「姊姊,你觉得我适合穿什么样的衣服啊?」 「这个嘛,你这个年纪,只要合身,穿什么都好看吧。除了裙子之外,或许可以试试看裤装?也比较适合跑跑跳跳的。」 「那就让姊姊帮我挑吧?」 「你确定要相信我的服装品味?」 「只要是姊姊喜欢的衣服,我都愿意穿喔。」 「你这话是要让我把你当成洋娃娃?」 「这么大尊的洋娃娃,不多见吧?」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样的故事……绑架犯把人抓来之后,什么事情都不做,还让人质吃好住好,就只是为了要让她穿指定的衣服然后拍照留念。」 「姊姊也想做一样的事情吗?」 「想太多。」 采鷸把毛巾扔在燕棠的头上。 「好啦,该回车上了。就算天气很暖和,你这样还是很容易感冒的。」 「好——」 在鼓着脸颊做出符合年纪的反应之后,燕棠拎着自己的凉鞋,赤足踩在地上,在采鷸身后亦步亦趋。不等对方反应,燕棠就先拉住了采鷸的手。 「在其他人看来,我跟姊姊是什么关係呢?姊妹吗?」 「我才没那么年轻。说母女还差不多。」 「如果姊姊要当我妈妈的话,那要几岁结婚——」 「不要算那些有的没的。」 「或者不结婚也可以。」 「不要讲那些有的没的。」 采鷸很想要敲一下身旁少女的脑袋,碍于一手撑伞,另一手又被拉着,实在挪不出手打人。 「不过啊,姊姊,我可是认真的喔。」 燕棠仰着头,嘴边勾起一抹笑容。 从五月到十二月、03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嘻嘻……」 在旅馆的床铺上,少女燕棠笑得不能自已。 看了那样的燕棠一眼,采鷸叹了口气后,默默回到自己手边的事务上。她正在清点托特包里面的现金。扣除掉买伞买衣服、汽油钱和旅馆费用,她手边理所当然地还剩下不少现金。或者说,是大量现金。 「笑得太夸张了吧。」 「但是……呵呵呵……真的、很好笑嘛。」 来到这间旅馆让燕棠盥洗之前,两人曾在路上经过的服饰店稍作停留。除了帮燕棠买衣服之外,采鷸自己也买了几件替换用的衣物。在这短暂的停留时间里,还发生了一段小小插曲。 「姊姊,请你去把这间店买下来吧。」 「你说的认真,指的是这个啊?」 「如果你不做的话——」 「好、好,我知道了,相片的事情对吧?我做就是了。真是的,你以为买一间店要多少钱啊……」 「钱不够吗?」 「包包里的钱没有你想像的多。一卡皮箱就算塞满,也才装得下一个男人的份量而已。」 「一个男人的份量?那是多少钱啊?」 「……听不懂就好。」 「咦?什么意思?」 「好啦好啦,我这就去把这间店买下来……别跟过来喔。」 结果,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不只如此,还被当作可疑人物,让店家差点打电话报警。最后情急之下,采鷸只好拉着燕棠落荒而逃。所幸在这插曲之前就已经把购物的费用付清,否则店家就真的报警了。 「有那么好笑吗?」 「你那时候的表情真的很有趣嘛。」 「突然要做不习惯的事情,任谁都会这样的。」 采鷸让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的窘迫,把最后一叠钞票扔进包包里,拉上拉鍊。 「对了,你——」 「我叫作燕棠喔。」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交还人质,不是绑匪自己该决定的事情吗?」 躺在床上踢着双腿,燕棠望着天花板说道。 「我只是一个弱小无力的人质,没办法决定那些事情。」 「也就是说,我可以不把你还给总经理了?」 听到这句话,燕棠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坐起身,看着采鷸。 「……姊姊真的想要这么做吗?」 「呃……不,我只是问问看。」 「如果姊姊有那个打算,我很乐意喔。只要你希望,我可以一直、一——直当你的人质。」 「一直把人质留在身边是什么打算,还要不要赎金啊?」 「没关係呀,反正赎金已经到手了,不是吗?」 燕棠耸耸肩,指着采鷸手中的托特包说道。 矛盾。 明明已经拿到赎金了,人质却还没被释放。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情境。然而这样的情境在诞生之初,也只是无意义的随兴之至,会出现矛盾也是当然至极的事情。 采鷸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以人质来说,你应该不只这个价码。」 燕棠从床上爬起,一步一步地走向采鷸。刚刚沐浴过后的少女,身上散发着截然不同的香气。光滑的脚掌无声地划过绒毯,缓缓地向自己靠近。十隻脚指头前端的指甲都修剪成相当完美的弧线,彷彿一种极为费时的精緻工艺。 少女伏下身子,手脚并用,或行或爬地凑近采鷸的身边。少女的鼻息让采鷸有一种搔痒感。 这是能感受彼此气息的距离。 连身睡衣的裙襬因为少女的姿势而显得凌乱。 同时,采鷸的呼吸竟也因为少女而变得凌乱。 「姊姊觉得我应该值多少钱呢?」 依旧是从下方仰望。 少女似乎很习惯如此的仰望。 少女似乎很擅长如此的仰望。 在这半天左右的相处之中,采鷸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不是那种令人心生怜爱的仰望,而是带了点特殊性的异质氛围。 少女的脸庞慢慢地凑近。采鷸回过神来,伸出的食指戳中燕棠的额头,停下了对方的动作。 「知道价码又能做什么?你还真的打算把自己卖掉啊?」 「如果姊姊想买,我可以特别替你打折喔。」 「不需要。我都已经绑架你了,还要花钱买你也太亏了吧。」 采鷸朝燕棠的额头弹了一下,燕棠吃痛而皱起了眉头。 「好痛喔……」 「这是你乱说话的惩罚。」 采鷸说着,提着托特包站起身。 「去换件衣服,等等准备出门吃晚餐了。」 「咦?这件不行吗?」 「当然不行。」 就算能带着大量现金和未成年少女四处游荡,采鷸也没有勇气让少女只穿着一件睡衣就出门。 当少女正要在自己面前掀起裙襬时,采鷸又叹了口气。 「给我去浴室里面换。」 停下脱衣服的动作,燕棠此时的表情,就像是隻狡黠的猫咪。 「好——」 从五月到十二月、04 糖葫芦,棉花糖,冰淇淋。 烤鸟蛋,烤魷鱼,烤香肠。 随处可见的夜市,随处可见的小吃。 不过,对燕棠来说,这些东西显然不是那么地随处可见。也因此,很多东西她都想尝试看看。当然,付钱的人是采鷸。 「俺剩饲——」 「东西吞下去之后再说话。」 鼓着双颊咀嚼了好一会之后,燕棠说:「反正是用赎金付的嘛。」 「你边吃边讲话的习惯没有被骂过吗?」 采鷸回想上司的行事风格。虽然对员工可说是採放任主义,但是某些方面的细节要求却很严格。也许在管教小孩的时候,也是採用类似的模式。 「反正那个人现在管不到我。」 「我搞不好会代替总经理对你说教啊?」 「姊姊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你那么温柔。」 「你是看我好欺负才吃定我的吗?」 「嘻嘻,我可没这么说喔。」 牵着彼此的手,两人缓步在夜市的喧闹中穿梭。 「啊,姊姊,我想玩那个。套圈圈。」 「好好好,都玩,都玩。」 儘管有着那么一层绑架犯与人质的表面设定,采鷸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可能跟一般父母在带小孩没有两样。实际上,她并不讨厌被燕棠拉着跑来跑去的感觉。 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同。 儘管自己未婚,也没有什么带小孩的经验,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她试着回想过去的一切人生经歷,以求找出这种异样感的源头。 这样的思绪很快就被少女的欢呼声打断。 「姊姊姊姊!你看到了吗?我套到大奖了耶!」 「这种距离,真亏你能丢中耶。」 「我本来想要后面那个布偶,但是太远了。」 采鷸顺着燕棠的手指方向看去,在套圈圈奖品区的最后一排正中央,摆了一个日前在网路上相当流行的鯊鱼布偶。从布偶的作工看来很有可能是盗版的仿冒品,但采鷸决定不提起此事。 「老闆,再给我一份。」 从摊位主人手中接过套环,采鷸甩了甩手臂之后,开始把套环向前拋去。 挑战的结果,不只燕棠,摊位主人和周围的游客也都目瞪口呆。 采鷸所丢出的五个套环,全都套在同一隻鯊鱼布偶上。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燕棠的语气并没有采鷸所预想的那么兴奋。 「哇啊……姊姊,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这就是一辈子当中,只有这么一天会派上用场的技能。」 在采鷸的理解中,这算是勤加练习就能达成的范畴。不过,显然很少会有人在这种无用方面勤加练习,除了自己以外。 「来,布偶给你。」 「谢谢姊姊!」 抱着几乎要和自己等身大的布偶,燕棠开心地道谢。 采鷸不禁觉得,少女这时候的笑容比较符合她的年纪。 带点稚气和纯真的灿烂笑容。 和现在的笑容相比,稍早在旅馆房间的娇媚就彷彿幻梦一样。 采鷸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她正在体会少女燕棠的难以捉摸。 采鷸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她正在吟味少女燕棠的难以捉摸。 两人之间只是如此短暂的相处,当然不可能把对方瞭解透彻。 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出社会的职场新鲜人,采鷸在多年的职场经验中,多少也建立起自己的一套「识人」方法。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以及对待议题的态度来大致推测对方的个性倾向,进而归类。 她很快就会发现,要把和自己同行的这名少女归类,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年纪与世代的差异,又或者是因为其馀她所不知道的因素影响,她没办法轻易将少女划入任何一种分类当中。 从见面的那个瞬间开始,少女燕棠就一直是特别的。 不是因为她是上司的女儿,也不是因为她拍下了不该拍的照片。在这些因素之外,显然还有某些要因,让燕棠在采鷸的认定之中,是属于「特别」的一类。然而,采鷸并不知道这个「要因」是什么。 她不知道燕棠为什么特别。 在离开套圈圈摊位的路上,燕棠喜孜孜地抱着布偶,甚至还哼起了歌。 「那么喜欢那个布偶啊。」 「喜欢啊。而且还是姊姊套给我的。」 「晚上可以抱着它睡觉了。」 「可是,晚上我比较想抱着姊姊睡觉。」 「想太多。」 采鷸正打算伸手弹燕棠的额头,然而燕棠却灵巧地躲开,还扮了个鬼脸给采鷸看。 「我才不会再中同一招呢。」 「再乱讲话就把布偶还来。」 「才不要呢。你已经给我了,这就是我的东西了。」 「居然还敢跟绑匪讨价还价啊?」 「没关係,我知道绑匪小姐其实是很温柔的。」 「那个温柔的绑匪小姐,现在正打算从你的手里把布偶抢走喔?」 「不行!我要誓死捍卫鯊鯊!」 在回旅馆的路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这样相互打闹着。最终,布偶争夺战由燕棠获得胜利。 梨花与海棠、01 采鷸叫不出名字的高级轿车后座,除了装满现金的托特包之外,现在还多了一个在夜市入手的鯊鱼布偶。燕棠细心地帮布偶系上安全带,整台车看上去就像是有三名乘客一样。 不过现在,这辆轿车内部只有两名乘客。采鷸,和布偶。趁着帮轿车加油的空档,燕棠便跑下车,在附近间晃。在燕棠回来之前,采鷸就待在车上看顾现金,还有被命名为鯊鯊的布偶。 「绑架」来到第三天。早晨。过了通勤的尖峰时刻之后,路况顺畅了许多。儘管两人没有特定目的地也不赶时间,就算一整天都被堵塞的交通状况延误,两人也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困扰。 采鷸基本上是用兜风的心情在开车的。拿行走方式来比喻,大概就是用逛街的步伐在走马拉松的路程。也因此,采鷸一路上都没有把车开上国道,而是在一般道路上走走停停。像是收集红绿灯,或是演奏分散在道路乐谱上的无数休止符。 滑开手机画面,简单确认并回覆讯息之后,采鷸正要收起手机。 「在看什么呢?」 「坐不住的小朋友回来啦?」 「我才不是小朋友,我叫作燕棠。」 重复着似曾相识的台词,少女坐进副驾驶座。头上的浅桃色缎带是昨天才买下的。倒不是因为少女央求,只是采鷸觉得「或许不错」而买下的。今天一早,采鷸就看到少女在全身镜前喜孜孜地系上缎带的情景。抬着手将缎带打上蝴蝶结的熟练让采鷸印象深刻。 「今天是星期一呢。」 「对啊,姊姊,你不用上班吗?」 「真不想被一个学生这样问。」 「我也想好好地去上课啊,但是没办法,谁叫人家被绑架了嘛。」 被燕棠装模作样的语气逗笑,采鷸发动了车子。 「仔细想想,天底下也没有绑架犯在掳人之后,还会若无其事地回到工作岗位的。」 「今天要去哪里呢?」 「一样,就随便晃晃囉。在你改变心意之前。」 「你刚刚传讯息给谁啊?」 「以前社团的一个学妹。她正在找工作,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建议。」 倒也不是说谎,只是没有传递全部的事实而已。 「什么社团啊?」 「登山社。」 「姊姊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户外活动的人啊?」 「不错,你很有看人的眼光。大学参加登山社的那几年,我没有去爬过任何一座山。」 「那干嘛还加入社团啊?」 「说得好,我也想问当年的我同样的问题。」 「你好奇怪喔。」 没有你奇怪。采鷸当然没说出口。 「既然前天去了海边,那今天就去爬山吧。」 「好啊。等等查看看附近有没有类似的景点。」 「手机给我,我帮你查。」 「嘴上这么说,你其实是想偷看里面的其他内容吧?」 「嘿嘿,被发现了。」 「废话,你自己就有手机了,干嘛不自己查。」 「这么怕被人看到……姊姊你的手机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像是一些……比较不妙的照片?」 「没有被你拍到的那张不妙。」 「姊姊的评价那么高,看来我还真是拍了张好相片呢。」 采鷸认同:「真的是捕捉了决定性瞬间的照片。」 「对了姊姊,我们来合照吧。」 燕棠说着,就拿起手机,转成自拍模式。 「来,看镜头——」 「我在开车是要怎么看镜头啦。」 「西瓜甜不甜——」 「真的有人会在拍照的时候讲这个啊……」 快门音响起。 这是绑架犯与人质荒谬的合照。 一个笑容灿烂,一个甚至完全没有面向镜头。 令采鷸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日后回来看这张照片,竟然没有任何一丝不协调的感觉。 不过,对于或许存在那么一点纪念价值的一张合照,自己没能好好地面向镜头,采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然而,不管当下或日后,她都不会让身旁的少女知道这件事情。毕竟,她也不是那么喜欢被年纪小的少女调侃戏弄。 当她意识到自己还会在意那点身为大人的自尊之后,也不禁苦笑了起来。 「嗯?姊姊你在笑什么啊?」 「拍照的时候不是要保持微笑吗?」 「我已经拍完……那我就再拍一张好了,姊姊你的独照。」 燕棠在次拿起手机,镜头对准了采鷸。 看着前方路况,采鷸右脚放松了油门。车速减缓下来的同时,她空出的右手朝身侧比出了胜利的v字手势。 当然,这次还是没办法看向镜头。 梨花与海棠、02 「没想到毕业了那么久,才头一次有机会来爬山。」 沿着登山步道,采鷸一阶一阶地拾级而上。在她身后,少女燕棠步履轻巧地紧跟在后。 「登山社的活动都是这种感觉吗?」 「怎么可能。他们爬的都是高山,要背一大堆装备,还要在山上扎营过夜呢。跟他们比起来,我们这种就像是小朋友的玩耍。」 「小朋友的玩耍不好吗?」 「当然好啊。就像我现在也在陪小朋友玩一样。」 「我才不是小朋友。」 表情中有些不满的燕棠往上踩了一阶,拉住采鷸的右手。 采鷸苦笑:「连爬山也要牵着手?」 燕棠頷首:「连爬山也要牵着手。」 「好吧,要是你没踩稳,我也好拉住你。」 「那要是姊姊没踩稳的话,我就——」 「你就怎样?」 「跟着一起跌倒。」 采鷸笑了出来:「也是。我太重了,你拉不动。」 「现在的我只能和姊姊一起跌倒啊。」 「这样就够了啦。难不成你还希望能把我抬起来吗?」 燕棠的脚步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突然停下来。」 「这样还不够喔。」 在一个阶梯之下,少女仰望着。 山间的微风徐徐抚过两人的身侧。及肩的黑发晃动着,浅桃色的蝴蝶结晃动着,少女眼瞳中所映出的身影也晃动着。年长者的身影,同行者的身影,绑架者的身影,勒索者的身影。相处时间不过三日,却在很久以前就持续注视着的身影。 「因为,姊姊你还不肯叫我的名字啊。」 于登山步道的倾斜上,两个人彼此凝望。 凝望之中,采鷸觉得手里握着的温度突然鲜明了起来。听说儿童的体温总是会比成人高一些,但采鷸觉得手里的温度并不只是那样。 远远地,不只是那样而已。 「我不是小朋友,我叫作燕棠。燕子的燕,海棠的棠。」 像是教学,像是学舌鸚鵡,少女又重复了一遍。 浅粉色的唇瓣一闔一开一抿,形塑出一个又一个的字句。那些音韵像珠玉滚落的碰撞一样,只要轻轻一响,就能不断地在心神间回盪,绕樑不去。 或许是须臾,或许是良久。 采鷸的回应,是在那么一段空白之后。 「我可是绑架犯喔?」 「……?」 「怎么可能会对人质言听计从呢?」 拉着燕棠的手,采鷸继续向上攀登。被拉着的燕棠踉蹌了一下,但也还是跟上脚步。 「听说最上面的瞭望台风景很不错。如果是傍晚过来就更好了,还可以看夜景。」 「我们晚上再过来一次?」 「不要,还要再爬一次山,太麻烦了。」 「姊姊你好懒喔。」 「是啊是啊,我懒到不惜偷公司的钱也想要翘班呢。」 「要是姊姊现在的模样被那个学妹看到,不晓得她会说什么呢。」 「这个嘛……应该什么都不会说吧。我从以前就是这副死样子了,事到如今,她也不会意外了吧。」 「也许看到姊姊开始爬山,她反而会吓一跳也说不定。」 「这可不好说耶……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吓到的人。」 「如果她知道你绑架了上司的女儿——」 「只要是正常人,应该都会被吓到吧。」 采鷸苦笑。 「要是听到这种事情还不惊讶,那一定是我平时做人太失败了,才会让人觉得『这傢伙就算哪天跑去抢劫也不意外。』」 「绑架之后,接下来是抢劫吗?」 「很可惜,我现在钱已经够用,不需要再去抢了。」 向上的阶梯来到尽头,前方是步道的终点,瞭望台。还不用走近栏杆旁,辽阔的景色便映入眼中。被眼前的风景吸引,少女放开采鷸的手,兴奋地向前跑去。少女的步伐雀跃得十分轻盈,十分欢快。 少女还能看见许多采鷸早已无法看见的事物。 少女还能感受许多采鷸早已无法感受的情绪。 只是被时光,被岁月磨去而已。采鷸相信自己也曾有过和少女一样,因为全新的景色而感到新奇、兴奋的时期。只是,她已经忘记那是什么时候了。忘却了那个还持有单纯的自己。 看着少女娇小的背影。 看着发丝之间露出的颈项,看着随步伐甩动的藕臂,看着随步伐跃动的小腿,看着交互踩踏地面的足踝。 风吹起。 看着随风舞动的长发,看着轻掩裙摆的手腕,看着风带起的落叶拂过衣领。 采鷸不由得脱口而出。 「那个——」 少女停下脚步,回过头。带着微微的笑容,和一些黯然的落寞。 那个表情就像是在倾诉着什么,那个表情就像是在询问着什么。 不用开口,采鷸也知道少女想要倾诉的。 她知道少女想要询问的。 「换我帮你拍张独照吧?」 对此,采鷸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正对着少女的靛蓝色身影。 「……燕棠。」 背对着身后的辽阔景色,少女露出了无懈可击的最佳笑容。 「以后也要这样叫我喔。」 梨花与海棠、03 被命名为绑架的公路旅程。 若要简略述说采鷸和燕棠两人所经歷的时光,大概会是这样的词句表现。 带着来源不明的大量现金,带着路上入手的布偶以及其他东西,以悠哉的步调一路向南。彼此的关係标籤是「上司的女儿」以及「监护人的部属」,或者是「人质」与「绑架犯」。 然而,在瞭望台拍下照片的那一刻开始,对采鷸来说,少女就不再只是「总经理的女儿」,而是「燕棠」了。 两人都很清楚这两个字的份量。 在车上共乘的时光,在景点共游的时光,在旅馆共眠的时光。一点一滴积累着这样短暂且确实的「共有」,绑架的日程来到了第五天。 在百货公司反反覆覆绕了好几圈之后,提着大包小包采鷸和一身轻的燕棠回到了住宿的旅馆房间。当然,买的几乎都是燕棠想要或喜爱的东西。在购物途中还发生了付款时不小心把整捆钞票掉落,导致店员目瞪口呆的突发事件,所幸最终仍是成功蒙混了过去。 当燕棠蹦蹦跳跳地跑进浴室盥洗时,拋下一切物理上重担的采鷸倒头便往床上一躺。房间内相当安静,耳朵只听见浴室传来的阵阵水声。 「年轻真好啊,跑了一整天还那么有精神……」 采鷸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但又觉得一闭上眼就会睡着,只好从口袋掏出手机。 「我看看……这边还在找工作,这边则是——」 采鷸点开联络人的聊天对话窗,发现对方至今都还没有回应。 「也是啦……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不过说好的时间……」 思绪反覆了几回,最终还是只能短短地一个叹气。 看着床边装满现金的托特包,采鷸发现,以庶民的方式稍微放纵地花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把这样的鉅款消耗掉。至少到返回旅馆为止,包包里的钞票都还是有点重量的。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那句话。 ——可以拜託你吗? 记忆中的那句话,比想像的还要虚弱,还要无力。当下,她也就那么点头应允了。 「姊姊?」 不知不觉中,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歇,取而代之是燕棠的嗓音。 「睡着了吗?」 采鷸一边起身一边回答:「还没,差一点就要睡——」 话语中断了。 采鷸甚至觉得,动摇至此的自己相当地不像自己。 她所看见的,是只围着一条浴巾站在床前的燕棠。 在昏黄灯光下,沾湿的长发隐隐约约地映着光泽。乌黑的发丝垂着,披在燕棠的项上,肩上,背上。采鷸在这个时候才清楚意识到,燕棠裸露的肩膀线条有多么地撼动自己的理性。 或许是因为旅馆提供的浴袍尺寸不合身……不过,在那之前,采鷸不觉得燕棠有任何作这种打扮的需要。替换用的衣物早在第一天就买齐了。 不,理由是很清楚的。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此理所当然的抉择就这样拋到眼前,采鷸也不免踌躇了起来。 采鷸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相对地,燕棠一步又一步地朝自己走来。 如此模式的逼近似乎似曾相识。燕棠似乎相当习惯。一种不合乎年岁的习惯。若说是与生俱来就是如此,采鷸也一定会相信吧。这种事情或许跟年纪一点关係都没有也说不定。 采鷸再次觉得动弹不得的自己很没用。 但是谁何尝又不是如此呢?面对如此极端的处境,面对既熟悉又陌生的这般处境。 燕棠来到采鷸面前。白色浴巾无法完全掩盖透着红润的大腿肤色。拉了拉浴巾下摆,停下脚步。佇立。 「……我洗好囉。」 「嗯,我知道……」 无意义的对话。或许是为了接下来而有的,必须的前缀。儘管那充满乾涩,难以从唇齿间吐出。 燕棠伸出左手,缓缓地游移过两人之间的空气,轻触采鷸的脸颊。 如此明确的温度,这几天来,透过手心,采鷸都一直感受着。 明明没有变化的。明明不该有变化的。现在却变得如此—— 「姊姊?」 简短的两个字。在采鷸听来,是请求,是催促,是邀约,是引诱,是激将,是掺杂了太多太多情感,不再单纯的两个字。 近乎粗暴地,采鷸反射性地握住了燕棠的左手腕,将她拉近自己,压倒在床上。 娇小。华奢。拥着这样的燕棠,采鷸缓缓地吻上她的颊边。 在思绪的某一处角落,采鷸意识到一种感觉。 彷彿从高处下坠。她知道自己正在向下。 向下。 ※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采鷸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采鷸自己的手机。 两人先是面面相覷,然后看向落在地毯上的手机。 「真不会看气氛呢。」 「……你要手机看什么气氛啊?」 燕棠笑了笑:「说得也是。」 手机铃声持续响着。 「……不接吗?」 「不用接,那是闹鐘。」 「干嘛在这种时间设定闹鐘啊?是想趁我洗澡的时候稍微睡一下吗?」 「不是。」 「那不然是为什——」 「那是行事历的提醒,我在礼拜六就设定好的。」 燕棠皱起眉头。 「礼拜六……?什么意思?」 「五天了,差不多该回家了。总经理……你妈很担心你喔。」 梨花与海棠、04 那是与少女相遇之前一天的事情。 接到上司的讯息之后,采鷸慌慌张张地赶到指定地点的公寓。 会慌张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封讯息之前,身为公司总经理的上司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以上音讯全无。采鷸尽可能地将工作上能代理、应付的事务通通处理掉,但终究还是有极限。 不论是自己,或是公司。 但是,当她走入公寓房间之后,那样的慌张感便消失了。 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女子蜷缩在房间角落,周围堆满了空瓶罐和更多难以名状的杂乱。从这模样看来,很难想像她其实是叱吒商场,将公司带领得有声有色的强人。 比起慌张,采鷸内心更多的是错愕,以及疑惑。 「……你谁啊?」 「啊……你来啦,萝丝忒。」 「会这样叫我,看来是老总没错。」 采鷸叹了口气。 「居然颓废成这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家里有些小事……」 「最好是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搞成这样。」 看到桌上的那张离婚协议书,有点想像力的人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也因此,采鷸直接开门见山: 「理由呢?」 「你知道吗?那个人一直在忍受……一直在委屈自己。明明不爱我……明明就不喜欢女人,为什么当初还要结婚呢……何必呢?欺骗我,还要欺骗自己……」 「原来是这样……」 听到事情缘由,采鷸这下连叹息也发不出。她只是把地上的瓶罐踢开,勉强清出一个空间之后,在上司的身旁盘腿坐下。 对采鷸自身和公司来说,眼下是迫切的紧急状况。她没有时间也没有从容,只能省去一切拐弯抹角。 「会叫我来就代表,你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吧?」 跟在这个上司身边也好一段时间了。不敢说全盘,但多少也还是对这个人有些基本程度的瞭解。 「我认识的老总,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的。」 「嗯……我只是,需要几天的时间。整顿一下家里跟公司,还有……其他事情。」 「几天?」 「四……不,五天。五天之后我就会回来。」 「再撑五天就好了吧?公司的事情就交给——」 「不,你不用去公司。」 闻言,采鷸不禁一愣。 「你到我家跑一趟。接下来要处理事情,这段期间,我不想让燕棠待在家里……你带她出去走走吧,去哪都可以。办公室保险柜里的钱都拿去用吧,密码是零零七四八——」 「等一下,老总……」 「车子可以开我停在公司地下室的那台——」 「老总!」 采鷸有些强硬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离婚的事情,你跟女儿说过了吗?」 上司虚弱地点了点头:「说了,还吵架了。」 「所以才会躲到这间小公寓来喝闷酒耍废啊……」 「哈……你知道吗?那孩子说,以后再也不要叫我『妈妈』了……也是,毕竟是把她爸给弄丢的无能妈妈啊……以后都没有人这样喊我了……」 「哎,大不了我喊就是了。还有,别说自己无能。」 采鷸又叹了口气。 「要交代的就只有这样吗?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要赶快来处理——」 「你就当作度假也可以……这阵子应该很忙吧?」 差点翻过白眼的采鷸终究还是把抱怨的语气压了下来,毕竟她有些同情上司的遭遇,实在不好在这种时候恶言相向。 「你也知道你让我很忙……好啦好啦,我就当作是去休假。我不知道你女儿会不会讨厌我就是……」 「应该没问题的……我偶尔会跟她提到你的事情……」 「希望如此囉。」 采鷸站起身,准备离开。踏出房门之际,上司叫住了她。 「我女儿……可以拜託你吗?」 「嗯,放心把你女儿交给我吧。」 梨花与海棠、05 「这算什么啊……」 燕棠的神情十分复杂。采鷸唯一知道的是,其中毫无疑问地存在着愤怒的成分。 「你只是因为被那个人拜託才……!」 「原因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那我拍到的照片呢?你不是因为那个才愿意听我的话吗?」 「其实,那张照片就算流出去也不会怎么样。只是公司那么大,人又那么多,到时候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所以!」 燕棠的音量大了起来。 「所以你只是听上司的命令来当保姆而已?到头来还是把我当成小孩?」 采鷸笑了出来。原因有二,一部分是听到燕棠的话语,一部分是想到两人之间的立场。 「有什么好笑的?」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把你当成小孩吗?」 「明明前几天还不愿意喊我名字的……」 「燕棠。」 「……干嘛?」 「燕棠,你以后想听几次,我就喊几次,好吗?燕棠?我会一直喊一直喊,喊到你就算腻了也不停下来。燕棠——」 「好了,不要再继续了!」 「老实说,一开始,我确实是把你当成小孩的。但是我很快就知道,我越来越没有办法把你当成小孩来看待。」 至少,采鷸的行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 「但是什么?」 「就算你没有把我当成『总经理的女儿』看待,对我而言,你还是『那个人的员工』啊!」 「嗯,所以回去之后,我打算辞掉这份工作。」 「……欸?」 「这样就扯平了,对吧?」 采鷸抚着燕棠的头发说道。 「到时候,我就能用一个全新的身分来面对你。」 摆脱标籤,摆脱绑架犯与人质的设定,摆脱目前的既存身分。 既是重新开始,却也不是重新开始。 这种似是而非,或许正适合这两人。 「现在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带你回家,让你妈把事情解释清楚,再让你们和好。这些都处理完了,我才能安心离职啊。」 说到这里,采鷸发现燕棠正鼓着脸颊,毫不掩饰地透露着不满。 「应该还有吧?姊姊能做的事情。」 「是吗?」 「我要证据。」 面对燕棠直视的目光,采鷸确实地,正面迎上。 「我要姊姊没有把我当成小孩看待的证据。」 采鷸苦笑:「刚刚那样还不够吗?」 「不够。完全不够。」 「还真是任性啊。」 「不懂忍耐的小孩子当然比较任性啊。」 「只有这个时候才说自己是小孩……」 嘴上这么说着,采鷸还是轻吻了燕棠的额头。 脸颊,耳际,亲吻不断反覆,不断落下。 每一次都是雪花飘落般的轻柔,每一次都是雪花融化般的短暂。 像是要找回刚才被中断的氛围与节奏,采鷸的动作放得很轻,彷彿害怕搅动别人的清梦,彷彿害怕打乱别人的午睡。 彷彿害怕惊扰少女的昼寝。 亲吻向下,落在少女的唇瓣上。 不是雪花般的轻点,只有这个吻是相当确实的。一个感受温度,传递温度的吻。 当采鷸离开时,燕棠眼中充满了眷恋。 「这是第一次呢……」 「嗯,我收下了。」 不只动作,不只亲吻,采鷸就连声音都放得很轻很轻。如羽毛般。轻柔,但堆叠起来便会有充分的温暖。 「有替你留下好的回忆吗?」 燕棠頷首:「……嗯。」 采鷸安心地笑了:「那就好。」 「可是——」 燕棠伸出双手,从后方绕住采鷸的脖颈。 力量不大,却是不容拒绝的拉近。 在采鷸的耳边,用那毒药般的嗓音,燕棠轻声低语。 「我觉得还不太够耶……后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