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过后 [师生 1v1 H]》 1伦敦蝴蝶 高二上新的学期,钟杳决定回去上学。 她久违地早起,翻出压在箱底的校服换上,扎起清爽的高马尾,对镜扯紧发带,用发卡别住过长的刘海。 另一边,昨夜沾了经血的内裤已经泡得差不多。她捞出洗了三遍,直到迎着日光瞧不出印子,才挂上晾衣架。时间还尚早。她又简略收拾家中上下,将垃圾袋都换过一通,将几个袋子套娃般的迭成一个,方便出门带走。 这下就没别的了。六点四十九分,出门正好。 最后一次看过时间,她将手机关机,放回房间的桌上。然而,迟疑一刹,她仍旧将手机揣回兜里。 校规不准带手机,这点不错。可她想起以前自己也是带着去的。毕竟她是常年旷课的不良学生,总该有点不良的样子。 她的书包空荡荡的——除却必要的卫生巾、水杯,装模作样的草稿本和笔,再也没别的。新学期自然会发新课本,不占地方的小东西都可以放进钱包。再不带上手机,心里实在空落不安。 自从去年五月起,沉迷新的游戏。她就很少再去学校,上学的路已然陌生。她仔细看着地铁的出入口,确认下车的站点,谨防坐错方向。 钟杳也许久没在这么早的清晨出行了。离真正的早高峰还有一会,车厢很是空荡。换乘站一过,这节车厢就彻底空了。从尾部的窗望去,可见一片幽深的隧道。系着红袖章的乘务员缓步巡逻,在她对面坐了一会,又去别处。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登上游戏签到,麻木地清些日常。 不过多久,电量过低的提示猝然弹出。昨夜她忘记提前给手机充电,充电线也没带。眼下最好开启省电待机,游戏是玩不得了。 她歪头晃脑地大伸懒腰,却忽然瞧见自己斜对面,坐了个显眼的正装男人,不知哪一站上来的,吓得她当即收住动作,保持仪态,乖巧端坐。 好在这人一直斜望着另一侧,神情若有所思,应未曾留意她方才的张牙舞爪。 ——犹是她如此自我安慰,不详的预感依旧油然而生。问题不在于她不文明的乘车仪态,是这趟车、这个时间,此人很可能是她们学校的老师。 她穿着校服,而他抓到她玩手机了。 还好不认识。整个学校上千号人,他总不可能是新上任的德育处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在上班途中逮着个带手机违纪的。否则怎么也管不着她。 再说他的打扮,笔挺的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鳄鱼皮鞋,怎么看都更像是混迹于名利场的商务社畜。反观她的老师们,也只有上公开课,才偶尔穿正装。 还有,八月底的天气与盛夏并无差别,这么穿你不热吗? 满怀疑惑与好奇,她不禁盯紧他暗中观察。 他只安然自若地保持优雅,没有出汗,也全无出过汗的痕迹。若是忽略清瘦憔悴,眼镜底下的那张脸生得倒是异常精致,五官、下颌挑不出一点瑕疵。他让《傲慢与偏见》里的伦敦蝴蝶顿时有了脸。 再细瞧来,西服的剪裁恰合身段,更像是定制。左手举起来的时候,无名指还有一枚现代感十足的新潮戒指。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坐地铁? 钟杳思忖得入神,却不防对面的人忽然转头望来。眼神恰对上。 他向她收敛地一笑,微微颔首。 意思是他已经发觉她在偷看,希望她停止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放眼望去,这节末尾的车厢里已再无别的人。他只能是对她致意。 糟糕。在地铁上盯着人看,还被当场抓获。这也太丢人了。果然回学校就没好事,还没到学校就是一桩耻辱黑历史。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脸不由自主就羞愧涨红。手机捻在手间,正反转了好几道。她正借此暗自作法,祈祷他在某站赶紧下车。 然而,列车又行过几站,学校越来越近,她们两个还是这么斜对面坐着。 直到列车的报站的广播再度响起: “海陵路站到了。本站列车开行进方向左侧门。请出站的乘客……” 这正是她的学校,琼英中学所在的站点。好巧不巧,这人与她一前一后地同行下车,同上电梯,连出站方向都是同一个。 八九不离十了。 她心慌地只想逃走,加快脚步超到前面。可在检票口,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们偏还排着队,一个个刷卡出站。她若无其事地站到队伍最后,而他又跟在她身后。 却听队伍前面的两人正聊着天: “昨天《红伶记》凌晨更了一话。你看了吗?” “没呢,我打算养肥再看的。你还熬夜追更啊,是真爱了。怎么样,还在修罗场吗?” “不告诉你,自己看去。” 前面的一人才刚出了闸门,此时转回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好看的?” “《红伶记》,就上次你说‘名字太俗不看’的那个漫画。我跟你说,你看了绝对真香。” …… 钟杳听着这些话,紧跟上这几人的小团体。她们沉浸于自己的话,全未发觉身边多了个默无声息的影子。一直走到大路上,前来上学的人越来越多,她才缓缓移到路的边缘,一个人走。 此时再抬起头望,身边全是清一色的夏装校服,哪还有穿西装的?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想: 奇怪的人。但愿以后不要再遇到了。 * 新文开了!明后天都是日三更。 还请各位多多支持,点下收藏和投珠,助力两口子早日吃上肉~ 讨论剧情也很欢迎~ 2小兔子,发现! 哪有一个人能倒霉到这种程度,上午还没过,就连续被抓两次违纪? 是钟杳没错了。 早修下后是开学典礼。她素来最讨厌无聊的集体活动,也从未认可自己归属于集体的一员,类似的场合总是能避就避。哪怕无事可做,幽灵般地四处闲逛,也好过变成呆板的僵尸,去会场坐牢。 但就当她逛到图书馆的长廊,听着嘈嘈地流水声停下,一人正洗过手,从道旁的洗手间里走出来,吓她个半死。 冤家路窄,还就是地铁上遇着那西装男。 这会他已将西服外套与领带卸去,上身只着一件纯白衬衫,领口慵懒地开一粒扣。无名指的那枚戒指被摘下,捻在指间。他见她迎面过来也是一惊,连忙将戒指收起。 一句“老师好”梗在唇边,却不知该不该出口。瞧他这一番小兔般无措慌张的反应,俨然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怎么都不像老师。她不再怕他了,倒觉先前自己那般紧张,甚是可笑。 他先开口,更印证她的猜测。他说:“您好,请问总务处是在这里的二楼吗?” 望着他谦和无害的面容,她心底都快笑出来。他是根本没意识到她在地铁上玩手机、开学典礼出现在这,这两件事有任何问题。不认识路,还对年下的她称“您”?大概只是偶然来学校办事的访客吧。 她忽然对他那张脸感兴趣了。 可纵是心中万千思绪,面对陌生人,于她终是一件不擅长的事。她只向窗外,生硬地指路,道:“你找错了。总务处在草坪后的那单幢楼里。这里都是图书馆。” “好,谢谢。”他礼貌回道,随即转过身,向她所指的方向去。 “还——”钟杳试图再叫住他,再多问他一点,来这干嘛,你叫什么,或干脆死皮赖脸地凑上去为他带路。可话未成型,她就深切感受到自己这般见色起意的嘴脸有多丢人。 看见他手上的戒指了吗?人家多半已经结婚了。巴巴地贴上去又有什么用?萍水相逢的人,生命并无交集,缘分也就到这一见。 可幸他也未曾察觉她喉间的细弱低响,步履如风地一路远去。 3开局被点名 好看的西装男,但是不知道名字。以后都不会知道。 钟杳兀自想着心事,没精打采趴在桌上,虚度了两节课。 重点高中的学生自己上进,老师不太爱说教管束。只有在中流浮沉不定的那一拨学生,她们才着意往上游拽一把。成绩太好或太差的,一概都放手不管。钟杳就属于后者。自己不想学,神仙也难救。 她在初中就已经是这副死猪德行。初三那年的最后几个月,不知怎得就脑子抽抽,收心将三年间落下的课从头学了一遍。一轮轮模考的成绩也逐渐能看。可再怎么说,离全市最好的琼英中学还是差一大截。 奇迹却真的发生了。她的中考成绩比她的估分好太多,超常发挥,真的上了琼英的分数线,做梦一般地光荣入学。 后来她才弄清楚,这是她的妈妈四处托关系求人,陪教育局领导应酬喝酒,才暗箱操作将她弄进去。她那三个月生死时速、悬梁刺股,全白费。 妈妈最不关心她学得如何,反正女孩子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她自己学历高,在那个大学生稀缺的年代就是大学生,最后的职业一样是太太,女结婚员。后来离婚,她就守着分来的财产赚快钱。将钟杳弄进这所学校,不为别的,也就是想她身边的朋友能上道些,别总跟初中一样,跟些不三不四、混混样的人一起。 她们吵架,将这些话明白说开以后,钟杳就对读书提不起任何兴趣,此生都不想再学那些虚无玩意。 兜兜转转想了一圈,她趴得手就快发麻。换姿势起来的时候,才发觉教室里静得诡异。 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可是,老师呢? 她于是拍了拍前桌竺贞观,凑近问:“这什么情况啊?” “还能什么,上课了,老师没来,课代表已经去叫了。” “不是,你告诉我这节什么课。” “数学。” 哦,那没事了。她了无兴致地退开,掩着哈欠,正打算趴下睡觉。那个西装男拎着一迭试卷,等闲自若走进来,打开投影。 ? 第三次见面。要命。这她可不困了。 愣了一刹,钟杳连忙翻开课本竖起,挡住自己的脸,再次开始作法。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却听讲台上传来语声: “不好意思,我今天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路,耽误了各位时间。我姓钟,从这个学期开始就是你们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 底下即刻小有议论,她听见有个男生问:“代课的?” “不是代课。”他严肃道。 真正教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他不仅听见底下的窃窃私语,还明示自己的听得见,做出回应。 底下的私语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 贞观也转过来说悄悄话,不明所以,一把将竖着的课本拂了,“咋是个小白脸。看着还好糊弄,你来鉴鉴?” 钟杳敷衍答:“是吧,瞧着像刚毕业。” 贞观又道:“这节下就是吃饭了。有盼头。” 这位钟老师继续道:“上学期的期末试卷还没发。在正式开始上课以前先发下试卷,也好趁此机会认识各位。” 众人又为变相点名的举措小有议论。这位新来的钟老师却我行我素,拍掌令底下保持安静,“请报到名字的同学举手示意一下。” 如此一来,他不仅马上会知道钟杳的名字,更会知道她的数学成绩只有二十几分。在学校,学习不好就没有人权,拿今早又添两桩案底的她来立威,最合适不过。 她当然也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暗拉着贞观道:“等下他点到我,麻烦你帮我拿下试卷。” 贞观也没多问,只爽快道:“没问题。” 他果然没有发觉贞观一个人举了两次手。等到试卷发完,课堂已不如最初时躁动。 钟杳屏息凝神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出人意料,他竟然没趁此机会立任何规矩,只平淡道:“我们开始上课吧。” 呵,还是太年轻。 她轻蔑想,他根本不懂得如今的高中生。虽说她也觉得管天管地、一味强调自己存在感的老师很臭,可也不该似他毫无威严。像这样过不了几天,整个班级就会脱离他的掌控而自治。 到时候,她大约也不常来学校了。 一成不变的日子就是无聊啊。 事实却是她太天真。 钟老师刻意提早两分钟下课,放人去食堂,如此就免去与吃饭大军挤长队的苦劳。诸人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 可是在此之前,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谁是钟杳?” 她死埋着头,没做任何回应。原是迟疑无措,后来想清楚了,总觉能拖一天是一天。未来事过境迁,总比再这风口浪尖被抓得好。 课堂也为当事人的畏缩而气氛凝滞。她们都还巴巴的能者吃饭。 唯独素与她看不惯的男生陈谭,在后排发出窃笑,又耿直言道:“老师,她没来。这人不读书,以前的老师都不管她。” “今天班里三十七个人,是齐的。”钟老师语气未变,“总之,午休下的时候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四楼,数学组。好了,下课。路上不要惊动还在上课的班级。” 4午饭 好家伙。 她蹭着贞观去食堂吃饭,一路浑浑噩噩,连自己打了哪两个菜都没弄清楚。听着同坐的班里人说什么颜值八分、水平五分,她心里只有一声“好家伙”,空洞地无限循环。 “贞观,咋办啊?”她才食不知味地扒过两口,就彻底吃不下,苦着脸求救道。 “什么怎么办?嗷,你说那个……新来的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啊。高一不是连宋姐都拿你没办法,小白脸这么嫩,怕他干啥?去就去呗。” “不是,我跟他可能……有些过节。”她口不择言地瞎扯道。 贞观却忽地放下筷子,“等等——我好像发现盲点了。你姓钟,他也姓钟,你们不会是哪门子亲戚吧?怪不得你让我帮你拿试卷。” 小钟闻言也是一呆,无语许久,才缓缓道:“你这脑洞……巧合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的姓氏,一个班里不也能碰上同姓。” “也是,我忘了。他问你是哪个,肯定是不认识。”贞观这才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可转眼,这个问题宝宝又开始自己的推理,“你们既然互不认识,你跟他这个梁子是怎么结上的?可他指名道姓就要你过去,好像还真有点这个意思。咋回事啊?” 小钟思量许久,望了眼在座诸人,除却贞观都不熟,一时又胆怯起来。她只含糊道:“难以言喻。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下次有机会说吧。” “我觉得出了这么一茬子事,你明天就不会来了。”贞观忽转过头,似笑非笑打量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应该是吧。” “你这学期,体育想学什么?我给你去选。”贞观已经默认她很久不会再来。 小钟稍加思索,“羽毛球吧。上学期没选上这个。” “不继续来排球?吴老师不还挺喜欢你,还说今年要是能打比赛,咱们队该让你二传。” 高一时候,小钟能与贞观情好日密,就是因为一起上排球课,后来也将座位换到一起。此时她若换去别的项目,等于就没有这个伴了。 她转念一想,改口道:“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比起项目,我更想跟你一起。” “我明白了。”贞观道。 话音未落,小钟却不礼貌地没忍住喷嚏。她故意逗乐般地骂道:“操,谁在骂我。” 教师食堂外,大钟与同带小钟那班的英语老师何仪贤遇上,顺路同行,也寒暄工作的事。 这位英语老师三十出头,去年拿了青年教师教学竞赛的省奖,并晋升职称,正是风光瞩目的教坛新秀。所有人都知她工作拼命。入职以后五六年间,她一心挂在自己的事业上,至今都单身。 大钟却对所有的话都不感兴趣,只合乎礼貌,做出最少的回应。很快就无话可说,也还有很长一段同行的路。 何仪贤问:“一节课过去,你能认出多少同学了?” 大钟笑,“完全不认识,除了班长和课代表。” “她们高一刚入学的时候,一般都是教班长填一份座位表。班主任晚修坐班,就顺便将人认了。任课老师就不必急于认人,反正日子一长,自然而然就认得。” “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好办法。”说到此处,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不觉就微妙地落后半步。何仪贤慢下来等他,他竟也跟着慢下来。总是隔着那半步。 终于轮到他开口问:“何老师,想请教一下。我班上有个学生,钟杳……” “她啊,你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好了。很多事,身为老师管不着。” “我只是略感困惑,她那样子,每科都像完全没学过,究竟是怎么考上重点中学的。” 何仪贤想了想,道:“很不好说。她刚进来的时候,自己还是要学的。就说我教的这门英语,她的底子不差,故意乱写题。以前宋微然当班主任的时候,说她基础有点薄弱,但人不笨,也比别人加倍努力,想往上游赶。” 她略叹口气,话锋一转,“闹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她家里有点事。你别看她小小年纪,也是很不容易的了。你也别太为难她,只要不影响别的人,就随她去。” “嗯。”大钟淡然点头,“既然真心想学,作为老师总该尽可能帮她。” “我劝你打消这份心吧。青春期,叛逆又心思敏感的小女生很难弄的。我之前带的文科班,像她那个性子的,还不止一个,头疼死了。三个人整天抱在一起,又跟其他班的男生谈恋爱,惹出许多不好听的风言风语。忠言逆耳,总会伤到人。稍微说得重了,她就哭得稀里哗啦,还心里记恨你。你可别把人弄哭。” “谢谢提醒。” “你也别太客气了。我们年纪差不了几岁,你叫我小何就行了。”何仪贤道。 大钟继续谦让:“论教学,毕竟您才是前辈。” “听你这么奉承我才不安。你那么高学历的人,竟然放弃高校的教职,来教中学。” “无非是一碗饭罢了。”他道。 何仪贤却将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家里人对此没意见吗?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查户口,他还是神色不变:“我太太……是个小网红。” 何仪贤却为意料之外的答案怔住,但旋而若无其事地接上话:“网红?那玩意真能赚钱?”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所有观念老派的人类似,她并不看好互联网发展带来的诸多新职业,总归是变数太多,不稳定。 大钟却忽而轻笑,“能赚啊。她一年的收入,是我工资的好几倍。” 此时,二人走到楼梯口,正要分道扬镳。何仪贤的办公室就在二楼,大钟在四楼。 未等何仪贤继续推进话题,他致以抱歉地微笑,道:“先失陪了。” 5恐怖故事终成糖精Ⅰ 吃完饭后,小钟从贞观手里抢回自己的玉桂狗,毫不犹豫往图书馆去。 去他办公室?别做梦了。既然眼下有落跑的机会,她才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她就不信了,这个丧神般的新老师,真就能在同样的地方再抓她一回。要真如此,她就该拿这运气去买彩票了。 老师?说到底还不是人生的过客。他要是聪明,就该像他的上任一样,与她两不相犯。 最后他也真这么做。她没听他的话过去,他也当没她这个人。 小钟在静谧的图书室里睡了个长足的好觉,醒来就开始看新上架的修真小说。 没有新意,文笔欠佳。才翻过几章,她就失去性质,将书放回,坐在窗边,呆望着池边的几对白鹭。渐渐的,闲愁又涨潮般地灌上心头。 此时正是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她于是回到教室,问贞观:“班主任有来找我吗?” 贞观却是疑惑,愣了好一会,才想明白,“你真没去啊?我还以为你被他说了整整两节课。” “我去干嘛?送上门给他骂,满足一下他的官瘾?” 从初中后半一路过来,小钟实在被说太多。类似的大道理,早已听得麻木,无非是她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的脸皮也已练得够厚,懂得假装示弱、曲意逢迎,教对方自以为目的达成。但只等她们满意离去,她就撕掉面具,将所有的屁话彻底倒掉。原来是什么样,未来还是什么样。 然而,贞观忽露出忧虑的表情,“你这样算是故意不把他放眼里吧?他也说,不是临时代课来的。以后来日方长,你但凡在这班里,总归绕不过他。他能不‘重点关照’你?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小钟被那最后一句逗笑,“自信点,把‘算是’去掉。” “这不是重点,我觉得你这样躲着没必要,反而雪上加霜。”贞观的脸色变得更暗,眼里写满“朽木不可雕”。 小钟也为这事后诸葛的数落感到不快,没好气道:“反正鸽也已经鸽了。” 她从桌底拿了纸笔,再次离开教室,忽觉得心很空。 两年。坐牢般的阴暗生活,还得忍受两年,日复一日,她却觉漫长得望不到头。也许在这结束以后,等待她的,是坐更阴暗的牢。人生就像首尾相连的环形跑道,走过许多路,依然徒劳回到原点。精疲力竭的努力只是自欺欺人,反正爬不出这巴掌大的一隅。 她期待一点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却止于泡在网上冲浪、沉迷游戏,吸电子鸦片,麻痹脆弱的神经。 可是手机一点电都没了。这天下午,她不得不克制着内心的焦躁,试着在纸笔上画些没有营养的短漫画: 先是一只小兔子。它在陌生的森林里感到不安,什么都不敢做,无意踩到掉在草丛里的胡萝卜,还吓得半死飞快躲开。 暗中观察许久,附近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生灵经过,它才将那根胡萝卜捡起来。紧接着,它看到了第二根,也捡起来,第三根,也捡起来,第四根…… 不知不觉,它就跟着萝卜指示的路走了很远,来到森林深处。 此时天色已深,它迷路了。可幸的是,它终于遇见另一只小兔子。 另一只小兔子站在篝火边上,用投下的虚影假装自己是大熊,吓唬它离开这里。 它不听不管执意留下。“大熊”的影子却将它的后颈拎起来,露出绒毛底下的利爪—— 好怪。 画风越来越扭曲,扭曲得不再温柔美好。 她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借此传达什么,想要怎样的故事。 灰心搁笔的时候,她却想起早晨在走廊上遇见那个男人。那一刹的半帘光影恰到好处,她几乎想要闭关半月,最后一次,认真画一幅画。 闭上眼,脑海中的画面,逐渐变成外面的走廊,他神情迷惑拎着小兔,似是不屑,似是怜惜,弄不清究竟何意。小兔睁着圆溜溜的双眼,扑腾双腿,浑身茸毛都紧张倒竖…… ? 怎么又歪? 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气着将最后画歪的那一页废稿,撕下揉乱。 晦气。 太晦气了。 6努力搞钱 小钟九点上完晚修,回到家九点半,意外见客厅的灯亮着。 妈妈终于回来了,人正在浴室里洗澡 可最先冒上心头的情绪只有怨气。记得她决定住在外面的一天,连招呼都没打,就是默不作声,到第二天也没回来。第三天,第四天……都是一样。渐渐的,小钟都已习惯一个人住。 她回来反而麻烦。原本小钟想着回到家洗个澡就睡,妈妈占着浴室,她就得吊着困意等。这女人洗澡动作可慢。 小钟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道:“你动作快点。我得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上学。” 话说完,她便窝进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给手机插上电,就困倦不已地躺上床。 学校就是这样,哪怕一天下来只是偷懒,什么都不干,也能让人觉得被掏空了。 只是,她原以为与妈妈说“明天上学”,只是随便寻个催促的借口。没想到话出口的时候,心也已暗暗做出决定—— 明天上学。 她不想躲得太刻意。连贞观都料到她明天不会去,明天正巧少一个人,少的可不就是钟杳? 她要么一直不去,否则隔个三五天,那新来的班主任将人认全了,见生面孔就知道是她。藏在班里当隐形人,随时知道风向如何,至少不会那么被动。 他在课堂上有没有看清她的脸?有没有认出她就是在地铁上的那个? 按理说,她的座位在最边上,一直低着头、要么趴着,被注意到的可能性不大。 ——莫须有的东西多想无益,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搞钱。 下周是游戏的联赛版本,正是代肝的旺季。会辛苦,但赚的钱也多。听代肝群里的大佬说道,去年的那段时间,靠代肝月入都不是梦。 从今年五月到暑假,小钟隔三差五就接些游戏代肝。聚少成多,前些日算起来,竟也有几千入账。只是这样的收入,若要离开妈妈独自生活,还是太少了。连房租都付不起。 还有生活费,若是完全独立生活,杂七杂八小支出合起来,大概又是多少? 她正稀里糊涂算着账,洗完澡的妈妈却突然开门闯进来,连声招呼也没打。 “我那夜用的卫生巾没了,来你这借一片。”她一边说着,径自打开专门用来放卫生巾的收纳盒,翻出她想要的。 小钟为她擅自进方很是愤怒,但碍于寄人篱下,终于收敛住脾气。她们已经为冒犯彼此边界的事吵过许多,再吵也是老调重弹。好歹现在,妈妈再也不会在她跟人连麦打团的时候,蹲守在旁边,非要她先收拾别的。 她只稍发了句牢骚:“自己不买。你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一时忘了嘛。” 小钟却为轻率的话更生气,继续紧追不舍:“是啊,你连回家都可以忘记。来姨妈没法做爱,才知道回自己家,我说的对吧?” “你这孩子,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妈妈揪起小钟的脸,久久没有放开。 小钟歪起身子躲,又抬手挡她,“别捏我脸。” 妈妈将手收回胸前,无辜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出去旅游半个月。当时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你说不要。问你想买什么,你也不要。”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小钟仔细回想好一阵,没底气道,“当时在打游戏嘛。” 妈妈转过身道:“没关系,反正已经习惯了。” 此言说罢,她就无言离去。走到门口,她忽地又停下脚步,“说起来,前两天,你的班主任,宋老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正好在忙,没接到。后来我回过去,她没接。” “可能是打错吧。她现在已经没当班主任了。” 妈妈困惑地望来,“诶,为什么?” “因为怀孕,大概十月份就生了。产假会占去大半个学期,班主任就换了别人。她现在也不教我们。”小钟解释道。 妈妈倚上门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换老师?” 小钟道:“也还好吧。至少高一一年,算是有始有终。” “明年开春,她再回来教你们?”妈妈继续问。 “听新老师的意思说,宋老师以后都不教我们了。” 听闻此话,妈妈的困惑不解反增:“下半年她回学校,就是接新的班级,对吧?” 小钟点头。 “那更不对啊。怎么会安排成这样?产后重回职场本来就困难,许多熟悉的事都要重新磨合,整天忧虑自己变笨,不如以往。半途接别人的班级,岂不是更雪上加霜。要是回来带你们,原来的孩子们她至少熟悉。”妈妈道。 涉事未深的小钟,全然无法理解她口中的“怀孕”什么,只知这是沉重的话,她不该轻易置喙。 她不说话,妈妈又继续叹道:“不过也是,职场就是这个样子,非要将可以通融的事弄得麻烦,无形之中挤压女人,仿佛她们背负着‘原罪’,分明诸事不顺,也得感恩戴德。” “不生孩子不就好了。”小钟听得焦躁起来。 “凭什么?怀孕生子是女性应有的权力。你这样想,岂不正是领导希望看到的?” 小钟不耐烦地眯起双眼,隐忍怒气道:“无所谓,反正我不生。” 生孩子以前,至少先反省一下自己是否具备为人父母的素质吧。既然生孩子是你的权力,孩子也该是属你私有? 妈妈望着逐渐变凶的小钟愣神,终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房门,“你早点睡。” 7火药味 第二天,钟杳仍在同样的时间去学校。 为了不在路上遇到大钟,她打算比昨天更早些去学校,将闹钟调早二十分钟。然而,她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磨磨蹭蹭地赖了会床,出门的时间还是一样。 她也不敢再在地铁上玩手机,只呆然望着对面黑黢黢的玻璃。 他是从哪一站上来的?多半是芙蓉里的换乘站?她发现他的时候,就是刚过芙蓉里不久。 今天到芙蓉里,只见三五个乘客陆续下车,无人上来。往后几站都是一样。 她终究没遇见他。想来也是,六分钟一趟车,一趟车五节车厢,她与顺路的同学都未必遇上,昨日偶遇,已经算是撞上大运。 惦记太多,情形反而变得古怪起来,反像她在等他似的。 她自嘲一笑,在海陵路下地铁,跟着大流的人群缓缓往学校去。 小钟到班级门口的时候,发现今天大钟已经在了。他正站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叫着班长说话。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脚步从二人身边经过。 然而,大钟却顺手拍了拍书包的背带,岔开说了一半的话,对她道:“你等一下。” 小钟不知所措地僵住。 他继续补充道,“书包放好,等下到办公室来。” 另一边,他与班长也只剩最后的几句。她在座位旁放好包,取出书,班长正在此时回到教室。倾身望向前门,大钟还站在门外,应是等她。 她不情不愿地走出去,推脱道:“新来的,你不知道规矩吧。早读缺人会被巡查扣纪律分,是扣班级的分。” 话里浓郁的火药味,也教小钟自己意外。每每紧张之时,她都习惯这般虚张声势。可在此时此刻,这样的话无疑像是有意挑衅。 大钟不说话,冰冷地垂眸看她。凌厉的眼神透过镜片,显得更冷。 她将双手交抱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干杵着,竟似木头人不许动的游戏。 不过多久,大钟先感到无聊,转过身向办公室的方向去。他对她道:“校规也说不能带手机吧?” 小钟语塞,三步并两步地跟上他,继续拖拉,“你就不能走慢一点。” 但一路走到办公室,他都是同样偏快的步频。她自从望见阴云密布的天空,就不禁眉心紧锁。 另一位头顶地中海的中年老师正巧也到,与他点头示意,再斜对角的位置坐下,随口用本地方言叹道:“台风要来了。本来说会在本市登陆,现在往东北拐日本去了,就落些雨。” 大钟也用方言答:“雨落过,天气会清爽些。” 听着家常的闲谈,久违的熟悉感抱着焦躁的小钟落下地面。她第一次感觉到老师并不只是一个无情的身份,意味着授课、批改作业与试卷、答疑、纪律管理。工作之余,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与关心。 她将局促地双手垂下来,交扣指节,忍不住接话道:“要死,我没看天气预报,还把衣服晾在外面。” “那要淋湿了。”地中海老师道。 大钟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背面朝上,蓝底色与国徽。他将卡递给小钟,“你的社保卡。上学期一直放在班长那,想等哪天你来学校了给你。结果你只来了考试那两天,一考完就找不到人。” 她将手里的卡翻面,倒吸一口凉气。 这上面不仅有她的个人信息,还有初中时集体组织拍的旧证件照,特别丑。当时,整个年段几百号人,流水线般地排着长队,端正坐上矮凳,咔嚓,下一个。她在人多的场合不安极了,怎么都肢体僵硬,板着个欠人八百万的脸,照出来的相呆滞木讷。 他没认错,大概从他拿到这张卡的时候,就已经将人准群无误地对上。可笑她还想着多藏几天。 她小心翼翼地观他神色,想法应对接下来的话。可他却好像没有再说更多的意思,却遥遥地取来一只笔。 意思是他打算开始做别的,没她什么事了? 看着也不像。 诡异的沉默里,方才的紧张又似反胃般泛上。小钟意识到,他或许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人若生得疏冷内敛的性子,会不知不觉掩藏自己的心思。但这点对于他,更像是有意而为,借着尴尬的空气,无形向小钟施压,令她不明所以地陷入焦虑。 大钟今日换了身不同的衣装,没有像昨天那样穿西服,但还是衬衫、西裤和皮鞋,偏正式的打扮。这就更像电视剧里笑里藏刀的恶毒领导,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只看中手下人的利用价值,甩锅、穿小鞋什么,坏事做尽。 最后,他收回垂钓的线饵,反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你叫我过来?” 大钟摇头,“我没有别的事了,就是把卡给你。” “哦。”她愣愣应声,“所以,之前宋老师给我妈妈打电话,也是为这事?” “这我不太清楚,直接回个电话问本人吧。” “我明白了。” 说完这句,小钟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呼啸的风卷入长廊,她不由将自己的身子抱紧。 而在教室里,同学正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为不用出操的日子窃喜。 此时贞观也已到校,见她回来,第一时间就凑过来问:“这么快?班主任跟你说了什么?” “快?什么快?”小钟道,“他就是把社保卡给我,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不管我了。” 贞观却笑,“真好,我也不想成天被管着。” “也不是这么说吧。只要胆子够大,每天都可以不用出操。” “我是不敢。”贞观说完就转过头去,开始今日的早读。 新班主任也不会多管闲事,她本该长舒一口气,像从前那样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学校想去就去,不想去拉倒。 可在眼下,这份自由却教小钟心虚。 区区一张社保卡,竟从上半年留到现在,她也在这不来学校的几月间,与整个班级逐渐脱节。是不是再过不久,她就会被彻底忘记,也消失在毕业照上? 还是试着在学校待久一点吧,趁着她现在还没有日积月累地讨厌上学。不必逃的课就不逃,反正无事可做的时候,待在家也是虚度光阴。 只是这个新来的班主任—— 可真讨厌啊。 她闷想了半天,终于确定是这个答案,讨厌。 他可以镇定自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看不起人。她对自己幼稚的违纪耿耿于怀,这些对他,却都是不屑一顾的小打小闹。没有牵动心肠,他自然波澜无惊。 若真碰上触犯底线的事,他还能无动于衷吗?她倒要看看,究竟怎样糟糕的状况能令他仪态尽失,原形毕露。 未来的这个学期,在学校该有乐子了。 8隐约雷鸣 暴雨将暑假聚积下的懒困一洗而净。台风一过,雨过天晴,新学期也就有条不紊地步入正轨。小钟到底没有翘课代练,反而在贞观陪伴下,重新习惯每日上学。 尽管落下的功课太多,大部分的内容她都听不懂,也无心学,在学校也是浑水摸鱼。但至少作息规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熬夜,网瘾治好了大半。 转眼就至中秋假期。这天下午放学后,小钟随贞观与她的几位好友,在学校近旁的烧烤店聚餐。气氛一如平时在食堂吃饭,大家坐在一桌边吃边聊。 餐桌上的话题也与平时相仿,比如,那位画风迥异的钟老师。 作为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解谜,猜测他身世的游戏至今没有结束。 起初,传言说他是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家住在中央商务区近旁,开着豪车上下班,怎么都不像缺教师这口饭碗。后来,他被扒出降维打击的高学历,更是印证“体验生活”一说。可为了将他的来历说通,一层层地迭身份BUFF,这个人反而越来越离奇。 诸人吃过一轮解了馋。这道必点的点心还是上了,终于有人先问道:“你们真信钟老师是海归的博士吗?北美……某某学校的PhD,那是什么?” “家长群里有人说他以前是大学老师,消息八成可靠。” 一人在旁连连点头,“我上次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她说的也差不多。” “大学的待遇,怎么想都应该比高中要好吧?轻松,又不用管学生。为什么反而来教高中?” “他几岁?不是看着很年轻,怎么就是大学老师?原来是十六岁上大学、少年天才那类人?” 最先挑起话头的那人又将谈论的方向扯回来:“哎,等等,我插一句。你们能不能先解释一下,那个PhD到底是什么意思。” …… 小钟死性不改地闷头干饭,全不参与诸人的讨论,只默默听着。身边的贞观却暗暗用肘子撞她,耳语问:“你怎么不说话?还好这家店算合你的口味?” “不知道该说什么。”小钟道。 贞观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呗。都是同学,又不必有忌讳。” 小钟皱着眉头憋了许久,却出人意料道:“想不出来,没有想说的。” “行吧。”贞观也不再为难。 耳边,猜测纷然的语声又潮水般淹来:“他开玛莎拉蒂是真的。上周五放学,陈谭亲眼看见,一个劲在班里说呢。” 小钟听闻这话才忽来了兴趣,开口道:“我开学那天,正好路上遇到他,是坐地铁来的。有豪车的人不会坐地铁吧?陈谭讲话没有数,估计是他看错了。” 此言一出,事态终于拉回现实的方向。诸人没法继续猜下去,顿时冷场。 她再次唯唯诺诺地埋下头。 尝试融入,又失败了。 9和平分手 周五,大钟一如既往地下班后健身,健身后回家。意外正有人在家等他,他一开门,那人正往门边来迎接,道“中秋愉快”。 他无关痛痒地回了一声祝贺,而后直言问:“既然是中秋,你不和家人待一块,跑这来干什么?” 那人不答,却自说自话道:“上回我买的巧克力酱呢?” “扔了。”大钟言简意赅,“我没想到你还会来。请把钥匙还给我吧。” “因为是我买的,你就有理由浪费食物?”对面的人露出愠色,叉起腰站在玄关前,活像一尊拦路佛。 大钟解释:“你都多久没来了。就算不扔,也早就坏了。” “我叫你放冰箱啊。” 他不再继续徒劳说“有些东西时间一久,放冰箱也没法保鲜”,只是伸出手,冷硬唤她:“蔡蔡。” 蔡蔡将钥匙放进他手心,转身回沙发瘫下,顺手去摸抱枕,才想起抱枕也被他故意换过。不止如此,她在这间屋里曾留下的痕迹,都被他消抹殆尽。她气上心头,当即抄起新枕头,往他身上丢去,“这么喜欢扔东西。” 大钟将枕头捡起,放在远离她的另一端,收拾了衣物往浴室,“我洗澡了,请自便。” “洗吧,我来就是想来跟你把话说开。”蔡蔡无可奈何地忍下气,继续看剧。 可她心思全不在这,却无比留意他的动静。等他从浴室开门出来,她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开口:“我来是想说——” 大钟却从容打断:“等下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吧。你也不想在这勾起不必要的回忆,对吗?” 蔡蔡略作沉思,点头认可他的提议,并道:“我还没吃晚饭。” “那正好,一起吃一顿,选你喜欢的就好。” 二人酝酿着心态,穿过商业区的步行街,来到一间有包厢的居酒屋。 路上谁也没有贸然说话,直到在静谧的隔间里坐来,各饮一杯酒,蔡蔡试探着引入话题:“我还以为你会连锁一起换了。” “但是没必要,白费一笔支出。” 她继续道:“去年你辞职,转行做投资咨询,爸爸以为你终于开窍,才就此松口,没有继续反对我们结婚。” 大钟默然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未免过分任性了?既然是工作,哪还会量体裁衣般的全合你意。割舍,乃至牺牲,都在所难免。你现在这算什么?因为自己的一点情绪,两年之内连换三份工作,还裸辞,小孩子才做这种事。现在去教高中,你真的想清楚,那个地方适合你吗?” 面对这番指责,大钟半真半假地承认道:“你说得对。认识十年多了,你才知我是这样的性子?” 蔡蔡闷下一口酒,稍缓语气,“我也不是要指责你,就是说,希望你重回正途。你以前,上进、刻苦,有很好的耐性,有野心,也有与之相称的能力。不是像现在这样,放诞孤僻,不思进取。我知道这样的话你不爱听,但总得有人去做那个恶人吧?当局者迷,两脚离地活在梦里,无人愿意说真心话,也没法自己认清现实,这才是真的可悲。”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大钟继续敷衍。 蔡蔡凝着愁容长叹一声,镇定望向他,道:“自从上次吵架以后,对于这段关系的种种,我都仔细想过。” “结论呢?” 蔡蔡道:“只是朋友的时候,我们相处很愉快。可距离靠得过近,反而谁都不自在。我一个劲闹你也不理我。好像几年以来,你我一直都默认各玩各的。既然两个人绑不到一起,结婚以后多半也将如此,这婚果然还是不结得好?” 大钟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倒酒,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到这里,和平分手。” “嗯。” “祝你一切都好,分手快乐。” “预祝你新婚快乐。”他说着,同时举杯敬酒。 蔡蔡面上的假笑却变得更僵,像一块风干的石膏面具绽出裂纹。泪意从裂口出漫出,她紧绷着语声道:“无论如何,我是喜欢你的。可人生许多身不由己,喜欢不能当成饭吃。” “明明已经决定和事业有成的人结婚,明知我是个烂人?”大钟反问。 她不禁破涕为笑,“是啊,甚至巴不得你更烂一点。” “少想点吧。这样会让你过得辛苦。”大钟却道,“我已经不再年轻,很多荒唐事不会做了。” “住嘴,还没到三十呢。”蔡蔡夹起一块北极贝刺身,转移话题道,“吃吃看这个嘛。这家店的海鲜品质很好的。” 但他还是只吃鱼类,一边闲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魔都?” “明天下午的高铁。” 他不再继续问,再问就是“晚上住哪”之类的话。 往后只有关于料理的闲散家常。 直到二人吃得差不多,蔡蔡道:“方才出来匆忙,忘了带上很久以前放在你那的珠宝设计集,再回去一趟吧。” 大钟装作糊涂推拒,“急用吗?回头你发个清单给我,我周末收拾出来,邮寄去你那边。应该等你回去,东西也到了。” 蔡蔡凝眉,旋而又释然轻笑,“你绝情的地方,真的很讨人厌。” “我觉得藕断丝连才更讨厌。”大钟回以不乏微妙的假笑。 话说至此,二人结账离开,就在居酒屋外别过,走往相反的方向。 大钟回到家,很快整理出蔡蔡要找的书册,也将那枚圭角分明的戒指收回盒中,犹豫是否要一并寄回。十年前,它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来自朋友的生日礼物,只是大小恰好适合戴在无名指上。但对于蔡蔡,这是她决定做珠宝设计以后,意义非凡的第一件作品。 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烈酒,冲着苦柚味的汽水,细细地品。终于,他将盒子盖上,放进置物柜的最高层。 然后倒下,什么都不想了。 10逃学 中秋假期的第四天—— 等等,哪来第四天的假期? 钟杳盯着已过上午十点的闹钟,愕然惊醒。 昨天晚上新副本开荒,一直从晚上十点打到凌晨一点,才好不容易战胜困意,合力通关。但神经长时间维持亢奋,至此也难以骤然歇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失眠许久。 睡过头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以为只是迟一个早读,没想到大半个上午都睡过了。 今天就摸鱼不去了吧? 她如此想着,抱着手机开启游戏。 落地主城门口,她第一眼就瞧见熟悉的“老南瓜”在这挂机。他算是告示牌前安家的钉子户,路过总能瞧见,仿佛全日无休住在游戏里。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在,只是躺尸。他把游戏当成上班,最主要的收入就来自与此,在线要么是在谈资源买卖的生意,要么就是安排代打团的车队。 她正想趁他不在,暗中砸他雪球。但她才抬手丢出,他就诈尸转头张望,最后停在雪球砸来的方向,望见她,打出一个问号。而后他又继续问:「你谁啊?」 小钟道:「就是本人,咋了?我以为你挂机呢。」 「你好久没上,不是去学校了吗?今天周二来着。」 「今天逃课了。」 「哦。」老南瓜不再多说。 她看了眼只有老南瓜在线的好友列表,问:「日常做了吗?」 老南瓜直言答:「不做,我正忙着呢。」 「那我走了,再见。」 但她才走到任务NPC处,老南瓜又发来私聊:「我这有个竞技场的单子,你能不能接?」 「正好今天下午有空,能接。」 小钟用速食食品解决午饭,就开启直播打竞技场。直播时又接到几个新单,等她全部打完,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如果明天去上学,这个时间不得不睡了。然而下播以后,消息铃声依旧响个不停,询问代打的详情。小钟一一抱歉说已经接满,留待后日。最后实在困得不行,她索性将手机调成静音,发来什么都不看。 故意不看,却耐不住心中挂念。 今天上分快,一天就有小几百的入账。明明上学也是坐牢,似乎还不如在家赚钱? 要不还是接吧。 正是迟疑不决之际,小钟翻开手机,刚好翻到后面一条“价格好商量”的急单,终于还是改变主意。 接,怎么不接? 明天打完这单再说,没生意了再回学校也不迟。 代打是不折不扣的“搬砖”,用最廉价的方式变现时间与体力。旺季的繁荣也改变不了这一实质。小钟废寝忘食地接单,很快就到了周末。每天想着明天就去上学,结果竟是到了周末,她都没去成学校。 这一周下来,每天醒来就是坐在电脑前,仔细抠着睡觉与吃饭的时间,保证接上的单子能按时打完。她着实是身心俱疲。手指的关节和颈椎都开始不舒服,也对一再重复相同的事情厌倦无比。等到这个版本结束,她或许很久都不想再打游戏。 有句话说得很对,当爱好成为不得不完成的工作,激情会被现实的压迫消磨殆尽。小钟的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感官麻木,没法进行太多思考,就像一盆再燃不起的死灰,风一吹就散。 这样总该回学校缓一缓了吧? 小钟没有。 联赛版本结束还远在国庆以后。面对近在眼前的钞票,她总想将手伸得长一点,更长一点,够上去,揣进自己的口袋。错过这次机会,又不知该等多久。 支撑她坚持下来的,也只有数额越滚越大的电子账目。可刷新太过频繁,也让这个数字变得虚幻。 以前还用纸质钞票,这样好歹能知道,钞票多的时候,钱包会变沉。拿出一大笔沉甸甸的钱,不得不三思而行。 如今,钱只在电子设备上进进出出,连用银行卡都在变少,无论多大的数目也毫无实感。就像另一场爆肝成瘾的游戏,只有目标达成的那一刹有成就感,过后全是长久的空虚。为了填补空虚,不得不继续不知所以地肝下去…… 国庆结束的时候,她应该会回学校,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11逃学被抓Ⅰ 这些事一直瞒着妈妈。在妈妈看来,小钟这些天逃课蜗居在家,废寝忘食,却是不知节制地沉迷游戏。时日一长,她也有些看不去了。 周三上午,服务器维护更新,要到中午十二点才开服。小钟难得睡了个长足的懒觉,十点多醒过来,也抱着手机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这时,妈妈正好从店里回来,闯进她的房间,上前将被子揭了,“我说呢。怎么书包在家,人却好像不在一样,一点响动都没有。” 小钟放下手机,夺回被子蒙住头,道:“出去,别来烦我。” “游戏终于玩厌了?” 小钟不说话。 “我本来倒是想看若是没人提醒,你什么时候能自己觉悟。”妈妈从床边起来,遥遥地轻嗤一声,“瞧你那样。赶紧起来,今天太阳好,把你自己的被子晒一下。” “不要,反正最近都是晴天,何必非要今天晒。” 妈妈却道:“钟杳,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在家,至少还会看看书、画画,好生待着,不会整日整夜玩游戏。我这才不来说你。你不愿意去学校,也依你。” 小钟骤然暴起,“可笑,你什么都不问,就以为事情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别说的多无私,你也不过是把我当出气筒而已。” 妈妈也提高嗓音,与她针锋相对:“别忘了,我才不是你的抚养人,是你非要跑过来,还赖着不走。不服就给我滚回自己家去。” 小钟再如何任意妄为,总还知道寄人篱下的轻重。可妈妈不问缘故就一顿臭骂,她心里又如何好消受? 她不忿道:“好啊,我这就走。” 小钟茫然从家中跑出来,根本不知该去往何处。父亲的那个家,她再也不可能回去。 那位登堂入室的小三初进门,小钟就讲话太冲撕破脸,将人得罪透了,不留一点余地。小三为给自己争取生存空间,也只好以牙还牙地挤压小钟,占领她堆放杂物的地盘,故意弄坏小钟拿过奖的画,也作践妈妈留下来的东西。还有,她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将小钟锁在卫生间一晚上。 父亲闷不做声地默许这些,甚至乐意丢出小钟撒气取乐。他与小三一起骂小钟:“你跟你妈妈一样,戏太多。” 小钟无法,只有看着那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名为妻子,实则像保姆一样伺候父亲。她总在父亲面前流露出“没了男人什么都不行”的气质,而他总是满足于帮她解决麻烦。这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就像小学生,可在齐心排挤小钟的时候,又全是成年人的市侩。 她最后实在受不了,回到妈妈身边。 然后,小钟被妈妈收留的第一天,又忍不住嘴贱,也惹得妈妈不愉快。 她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离婚了。那个女人哪里都比不上你,不如你精致漂亮、仪态高雅,也不如你精明能干,独当一面。可是她懂得对男人驯服,懂得利用男人的自我膨胀。你自己的能力太强,能一人完成的事,就绝不叫人帮忙。你又不需要男人,他们在你身边,就是没有存在感的陪衬。” 小钟以为自己是没有恶意地实话实说,却不知这段话,恰好又揭开妈妈才好的伤疤。素来骄傲要强的妈妈,当时还对婚姻抱有无比扭曲的想法。 妈妈将自己的婚姻也视作一份成就或事业。婚姻失败给她带来的打击,绝非来自感情破灭,而是自尊心的受挫。 理智当然明白,婚姻不是攀比谁更优秀的领域,这里也容不下太过耀眼的锋芒。妈妈也彻底轻蔑于小三那种曲意讨好、直不起腰的做派。她宁可敬爱自己的尊严与独立,而不是糟糕的婚姻,不靠谱的男人。 可真到离婚的时候,妈妈却没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被看不起的人裁判出局,耀武扬威踩在脚底,还大肆宣扬,她的骄傲不过是荒唐可笑,低眉顺眼,显露弄丑的佞态,才是唯一可行的真理。 在妈妈那,小钟说的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歪屁股的大内鬼。她毫不客气地回怼小钟:“张口闭口都是男人,当成宝似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啊?还不是逼得你无家可归。吃过亏还不信邪的人最蠢了。” 小钟无意与妈妈弄得那么僵,可既有这般大谬的开端,她与妈妈的关系一直没法好到哪去。小钟叛逆期的时候,妈妈偏尤其爱管她,一来一去,家中鸡犬不宁、吵架不止也就罢了,连动手打架都能数出好几回。 如今和解了,她也更长大些。或许面上还如往日一般撒泼任性——除却这般,她就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一情急就不会思考,原形毕露。可心底至少已经懂得,世间所有存在都不是绕着自己转。 妈妈说得残忍,却是实话,妈妈的住处不该是小钟的家。比起毫无意义地上学,当务之急是学会自力更生,哪怕只能搬砖。 12逃学被抓Ⅱ 她在自家的咖啡店白嫖最后一杯拿铁,本想前往附近的网吧继续代打,却因没有成年的身份证,被拒之门外。 那就去不需要身份证的黑网吧?去学校附近的暗巷转转,应该能找到这种地方。 ——还是算了。那种地方环境不会好,人员鱼龙混杂,也不安全。 小钟趁午间校门开放,灰溜溜地回到学校。 屁股还没坐热,班长见小钟来,悄悄走过来道:“钟杳,钟老师让你来了以后,先去下他办公室。” 嚯,原来早准备着兴师问罪。 “好,我知道了。不过先等我收拾下东西。”小钟阳奉阴违地送走班长,假意翻开桌角的新试卷。等班长又低下头写题,她就趴倒在桌上。 谁要去办公室?她当然不去。 但没过多久,钟老师亲自下班级来找她,见她将头死埋在小臂上,询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小钟装死,不做应答。 钟老师却道:“让班长送你去医务室?” 她听闻这话才抬头坐正,道:“我没病。” “好,跟我来。” 这下她彻底没法逃了。 数学办公室只有大钟一个人在。走近他的座位,小钟一眼就瞧见备课到至半的电脑课件。大钟随手关上电脑,搬了把椅子让她坐。 小钟早就折腾得累了,认命坐上去,毫无波澜地等待处刑开始。 钟老师开门就来了个下马威:“没穿校服。” “嗯。”小钟僵硬点头。 “你一周多没来上学,能说说其中的缘故吗?只是询问知情,没有事后清算的意思。” 她眼神闪烁地支吾道:“大概……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钟老师却未戳穿这番不牢靠的谎言:“我明白了。下次更希望你能事前请假,平时多跟老师沟通。哪怕有别的问题,也可以慢慢商量着解决。学校规章是死,但人是活的。老师并非不通情理,你这样一声不响就消失,她们会为你担心。” 殊不知,小钟最听不得“为你担心”之类的说辞。哪怕清楚这是随口而出的社客套话,和“你吃了吗?”一样并无深意,她也还是忍不住生气。 诸如教师、医生这样的职业,职权与人的精神、性命密切相关,很容易就遭受道德绑架,被要求付出成倍的关怀与共情。但这说到底,也不过是打份工,拿钱办事,按劳换筹。 大钟身为老师,却以多付出的情感自我标榜,听来反成惺惺作态的官腔味。 她有点坐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呵,虚伪。” 他愕然无言,眼瞳随面色阴沉下去,而后只有徒然叹息,忍气黯淡道:“你再过几天不来就要被退学了。到时是经教务处走程序,我爱莫能助。教务处换了新主任,这位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 小钟的焦躁不减反增,“退学就退学,谁爱上这破学。” 钟老师彻底无话可说,两人各怀愤懑地陷入沉默。 许久,她偷眼瞄他,却不知他一直盯着自己,被逮个正着。僵持这才骤然破碎。 接下来他做的事,却大出乎她的意料—— 他为她倒上一杯菊花茶,柔声道:“或许,你可以不必这般戒备。你对我一无所知,不是吗?为什么先入为主就认为我会与你作对。还是说,凭借这一个月来的交会,我的所为,你已经判断我不能相信?” 她对这一手毫无防备,端着稍温的一次性纸杯发窘,勉强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也……不是……” 真要说,这一个月来,钟老师对小钟很宽容,宽容到她几乎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小钟原以为自己的脸皮和意志,早已锤炼得固若金汤,无论老师试图规劝什么,都不会多听一句。 可此时此刻,就像地震突如其来地降临,她感到自己动摇了。 短暂的对话间,好几位数学老师陆续回到办公室。钟老师趁着她神思游离,提议道:“我们去隔壁聊吧。”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着,跟他来到再无旁人的辅导室。 * 众所周知,没有人的空办公室,适合—— 这篇文开了以后一直好冷清,真的没有人想看剧情吗? 13什么三寸不烂之舌,真是厉害坏了。 小钟与钟老师在对拼的两张办公桌分别落座,正对彼此,宛若要进行一场郑重的谈判。 “刚才聊到……”钟老师先行道,“不来学校,是想逃过上周的各科小测吗?” “不是,我早就厚脸皮惯了。垫底对我是家常便饭。” 他继续猜,“那是来自家里的压力,让你崩溃了?” “也不是。”小钟素来不愿在学校说家庭的事。他既然这么问,定是暗中打听过,这反而教她感到冒犯。为阻止他更深入地猜下去,她索性交代道,“中秋节以后,要回学校的那个周二,我睡过头了,就犯懒一天没来。本想着明天就来,结果明天也睡过头,一天天拖到今日。” “不过看样子,今天你原本也不打算来?”钟老师问。 小钟点头。 他却道:“不,你还有事瞒着。如果只是睡过头,哪怕晚一点,也可以卡着合适的时间过来,就像今天。” 一再被猜中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受,宛若她被笼在他的五指山下。她们看似平等地坐在两端,可从小钟犹豫的那一刻起,局势就已彻底向钟老师倾斜。 她被那双洞明的双眼盯得发怵,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依旧竟可能透露更少的实情:“我在赚钱。” 钟老师脸上的讶异再也藏不住。二人尴尬地愣了半晌,他才再次小心翼翼地从头试探,迟疑道:“我……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 见他如此大的反应,小钟才是一头雾水,疑惑反问:“你想的是什么?” “援交。”这回他倒回答得果断。 这个词语对她太过陌生,小钟的脑筋转了两个弯,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顿时就是拳头硬了。 若是他坐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她大约已毫不犹豫地往他脸上捶去。桌间的距离却令她不得不冷静下来。 是啊,好像在大众的刻板印象里,长日旷课的不良少女,就该是抽烟烫头、带各类浮夸环钉首饰的小太妹,和社会混混待在一起,乱搞男女关系。 他对她未尝没有轻蔑的偏见。保持礼貌只是出于他自己的修养,而非对她的尊重。 更可气的是,她愣了一会没说话,他就当她是默认自己从事援交,继续他的对话:“你缺钱?父母那边给的生活费不够?” 小钟也不想再绕回方才那个尴尬的话题,将错就错由他误会,“不是,就是想早点能独立生活。反正上学就是个拯救失业率的骗局。十六岁的人早就足够自己讨生活,社会却诓骗她们一个个学位往上读,硕士、博士什么,最好读到二十六岁。只有这样,将年富力强的劳动力留在学校,才不会有更多的中年人面临失业危机。” 钟老师没有插话,却是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直到这时,他的眼神才亮起来,真的有了与她谈话的兴趣。他默示她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们要学的那些文化课真的有用吗?连实验题都不过是记两脚离地的解题套路,纸上谈兵,除了考试根本毫无用处,也用完就丢——”她说得顺口了,话又比脑子跑得更快,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戛然而止。 钟老师双手交扣着撑在桌面,若有所思地斟酌许久,方道:“你说得不错。但是另一点,学校也是一种将人筛选分流的机器。职高、普高、重点中学,去不同的学校意味着日后选择面的宽窄,谁优先选择,占据更好的资源。大学也是一样。筛选的标准并不真正意味着人的好坏,可标准是必须的。你可以抵制它,但整个筛选机器不会放过你。后果就是你会流至最底层,根本没有选择,只有迫于生计。” “我读不进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小钟摆烂道。 他却固执己见地继续规劝:“今日你满足于赚这一点小钱,荒废学业,来日后悔想做别的,憧憬不同的人生,却会发现众多的可能性早已向你关上大门,你只有硬着头皮过眼前的独木桥,没别的路可走。留在学校的体制,至少还有缓冲的空间。” “我只知道,很多真正有所成就的人,在早年就清楚自己的人生方向,比别人更早,心无旁骛地为此奋斗,一点一滴筑成理想的象牙塔。像你说的,浑浑噩噩混个学位,无非是出社会的时候能略有体面的混下去,但这种人生有什么意义?” 她说罢,大钟却沉默良久,露出她难以理解的晦暗神情。他被这段话伤到了,似乎比初见那时更显憔悴,像一朵开过季的花,毫无回辙地枯萎老去。 仿佛眼前坐着的不再是她的老师,只是另一个绝望的人。可她全然弄不明白,甚至有点气愤,他分明拥有许多她无法企及的东西,有什么好绝望的? “那你……现在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吗?你想用那些钱做什么?所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都是卖血,只能是青春饭,也透支自己的健康,不可能一辈子就靠这个。”他仰望着天花板,幽幽道。 小钟被说得情绪上头,简直想跟他干架,“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就像‘何不食肉糜’?我没得选择,你不是也说了吗?” 大钟仍强忍着怒意,保持优雅,“所以我想劝你读书。你并非真的学不会,能说出这些话就装不了。” “我说什么了我?这不就是活在世上最简单的道理,我看是你在温室里待太久,不知今夕是何年吧。”至此,小钟已是气急败坏,险些拍桌而起。 一时间,只有剧烈的呼吸,如潮汐般阵阵翻涌。 “嗯。”潮水落去的时候,他轻飘飘地点头承认,先退让了。 小钟恋战的心反被激得更起,站起身向他逼近。她只想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对丰裕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满。 然而,当她来到他面前,他却递出手底的试卷,将她隔在一步之外,“既然你没想清楚,那现在该听我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学一点。现在离午休结束还有一会,就在这里写完吧。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般温柔的话。 她心中动摇,他偏在这节骨眼以退为进,继续诱惑:“实在不行的话,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在这坐一会,就安安静静画会画也好。” “为什么?” “我并不是想像修剪枝叶那样,硬生生修剪掉你身上不合群的部分。而是希望你多少变得柔软,目的为讨好别的什么,只是不要让你的刺伤到自己。初次见面,你没法信任我是自然,我可以等。”钟老师道。 萦绕的偏执邪魔忽被温柔的话荡散。小钟仔细想了许久,承认他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是在为他着想。不合群也让她吃了无数的哑巴亏,没人给予她善意,她自然更不愿意合群。一直恶性循环下去,她对人类、对社会的讨厌,就越发根深蒂固。 但他想将她拉出去,希望她相信一次。 那就姑且给你机会吧。 小钟长沉下一口气,回座坐好。对面又立刻“体贴”地奉上纸笔。 可她攥紧笔,垂眼看鬼画符一般的数学符号,新的难题又来了。 这都是些啥?小钟一个都不认识。 就算是想学,她也实在做不到。 她现在这是在干嘛? 刚才她们还在水火不容地吵架,顺理成章的发展,不该是索性干架一场,谁赢听谁的? 怎么一番扭曲操作以后,她被他拐骗到这来,自己就愿意学了? 可恶。大意了。 好大一个臭男人哇,什么三寸不烂之舌,真是厉害坏了。 早知如此,她一开始就该拒绝听他说任何,然后全文完结。 此时,大钟绕到她身后拉开窗帘,透进新凉的秋意,含着桂香的风,而后道:“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他人就没影了。 她望着随风微荡的窗帘,心中竟有些空。 * 《什么三寸不烂之舌,舔人也很厉害》 14信息素的香甜气味 要死。 小钟连忙翻起一旁堆迭如山的教辅材料,试图找寻自救的办法。 有了。在所有材料的下面,有几本多出来的新课本。她就看着课本里的相关知识,从头开始自学。还好前几题都是简单直白考察概念,看书就能解决。但从第五题开始—— 钟老师回来了。她作弊当场被抓,慌忙将课本合上,丢回原处。 他却道:“你要翻书就翻好了,又不是考试,没关系的。或者你要去拿自己的书……” “那倒不用。”小钟打断道。 反正自己的书也和崭新的一样,一片空白。可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在学校的半个月,她一点都没听讲。 小钟继续硬着头皮做下去。第五题先跳过,第六题也还简单,第七题—— 钟老师忽而开口:“这周末我会去家访,和你的妈妈谈一下。” ? 过分了。 “不行。”小钟不假思索拒绝,顿时厌倦和他玩“好好学习”的游戏。学校是学校,家里是家里,他为了逼她读书,竟不惜搬出妈妈施压,实在欺人太甚。 “时间已经约好了。周五放学后直接过去,到时你跟我一起走就好。”他一意孤行道。 小钟摔笔凶道:“我说,学校规章是说,不能无故旷课。你是可以要求我可以按时来学校。但这些狗屁玩意,学不进去就是学不进,你别强人所难。” “这样岂不是更浪费你的时间吗?总不能让你白来学校吧。” 小钟忍不住讽笑,“你以为学校是什么?嘴上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想把学生变成你期待的模样。你觉得这就算是拯救,足够用来自我感动?对我来说,读书就是坐牢,怎么都不会变。你死心吧。” “啊,是吗?”他却阴阳怪气地笑,“原来,你更希望我强迫你?” “你脑子有问题?我讲的是汉语,没错吧。你怎么能理解出完全相反的意思?” “不写完不许走。”他不容商量地板起脸。 她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最像言情小说男主的一点,就是脑子有病。 硬碰硬是没辙,她只会反被他搞得一肚子气。小钟心不在焉地看着题,决定换个作战方案,将计就计整他一番。 “钟老师,我不会做。”小钟夹着嗓音,撒娇道,“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一题都不会。” 他狐疑地皱起眉,接过她的试卷扫了一眼,“跟我说实话,你不会做,是因为上课没听,对吗?” “嗯。”她隐忍着小声承认,旋而又欲盖弥彰地找补,“也不是没听,就是跟不上。我人比较笨,上课的节奏太快了。” 钟老师仿佛早有预料,就等她说这一句,“好,我再讲一下,你如果有哪里不懂,随时打断我。概率的知识点和其他部分关系不大,高中所涉的也很基础,你要有信心。” 没错,这些内容,她看书自学都能弄懂大半,根本没什么难的。 学不好只有一个原因,她故意的。 本该是做好的事,却因任性搞得一团糟。意识到这点,小钟感到有些难堪。 不对不对,这样想就中计了。 恐怕这才是盯着她写题的真意吧?让她自知尴尬,不好意思以后还上课不听。 呵,表面春风化雨,实则一肚子算计心肠。太坏了。 对不起,我就是下次还敢。 小钟更坚定要恶整他一番的决心。她来到他身边,看他在草稿纸上讲解知识点,一边敷衍应和,却暗中将人缓缓凑近,几是偎着他的肩,只要他一转头,就会发现她正近距离地打量自己的脸。可他装作不知,只悄然将握笔的手肘更往里收。 “互斥事件即两者不可能同时发生,好比一个色块不可能既红又黄,一个图形是圆,就不可能再是正方形。对立事件一定是互斥事件,在此之外,不再有别的可能性——人活着,抑或不再活着。半死不活的植物态,依旧算活。”钟老师解释完这里,毫无征兆地停下,却一本正经唤回走神的她,“钟杳。” “嗯?”小钟察觉他的局促,更是肆无忌惮。领边残余的香水味,是浅淡的草花清香,恍若情窦初开的Omega,散发着诱人骋欲的信息素。 她一爪子拍在草稿纸上,不让他继续写下去,道,“这道题我明白了。就像从小钟的心里取出三种心情,其中两种分别是讨厌和喜欢,和三种全是不开心和好生气,两者既不对立也不互斥。它们一起发生了。” 一再规劝无果,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失去耐心。他叹息着抛了笔,闭眼养回方才的诸多伤神,问:“剩下一种,是什么?” 15你要当我的爸爸吗?(办公室,舔穴) “你身上的那种香水,叫什么名字?” 小钟跃上桌面,蹬掉球鞋甩在椅边。他不作答,她便一脚踩在扶手上,彻底拦了他的去路,“说话。” “下去。”大钟皱眉,眼底凝起幽深雾气,表情严肃无比。 她偏倾身垂手,挑起他的脸,睨眼问:“你要当我的爸爸吗?” 小钟这么跟烂皮球似的,反反复复就那德行,还愈发得寸进尺冒犯他,愣是脾气再好的人都要发恼。何况眼前的人,面上瞧着温柔无害,心中的城府却看不出深浅。 她望向他,只见眼底似刃一般凌厉的光。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怒意就快撑破安全的屏障,烈火浇油地燃烧起来。 想不到他生气也还是这般模样,变凶了,却仿佛也并无大变。 那么,就让她将这张面具亲手撕破。 啪的一声,小钟飞快挥掌又落,一记耳光刮过他的侧脸。 她绝非看不懂那双眼里暗含的意思,相反,太熟悉了。类似的眼神,似曾相识的低气压,早在幼年之时,就在父亲身上见过无数次。他们是同一种阴郁的男人,不愿流露自己的心声,认定是自己的领域,就绝不容旁人随便撒野。 露出这样的眼神正是说,她的确触到了他的底线,再进一步就是冒犯。 哦?只是被扇一巴掌,就觉得尊严受损了?那可真是不堪一击。 教你多管闲事了?先管好自己吧。 大钟对这莫名的一巴掌很是讶异,旋而面颊绷紧,暗暗咬紧牙关。 他还在忍,也快要不想忍了。 沉默是劝她收手的最后通牒。 可她偏要将那可笑的底线彻底踏烂。 趁他还未反应,她又狠狠甩落第二下,连带着对父亲的怒意一并宣泄。 再是第三下—— 他挡下她扬起的手,反握住她的手腕往下拽,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但这不该是你对萍水相逢之人该有的态度。” “臭东西,你放开我。”小钟手脚并用想将他挣开,却重心不稳地仰倒,背后的试卷堆轰然倒塌,白花花的纸片散落一地。 喧哗响动惊得大钟略微清醒。他松开她的手,瞥眼向窗的方向,空开彼此间的距离。 她看着他的面上仍有余怒,冷笑道:“自作自受,怪谁呢。” “不只是文化课,你也该从头学一遍怎么与人相处了。动不动往桌上跑,跟个野孩子似的。”大钟道。 这声“野孩子”才深深刺伤了她。从小到大,她最听不得旁人这么说自己——因为没有教养,怪不得父母都不要。臭男人不仅骂了,还故意拐着弯骂。欺负她听不懂?还是不带脏字,显得自己多清高贵重? 既然如此。 她望着自以为没事了的大钟,深吸一口气,从裙底脱去内裤,带着满腔恨意揪起他的头发,将人按向自己的腿心,“就你会说话是吧。” 高挺的鼻梁已蹭着敏感肉隙,但他还极力抵抗着,意图起身。 反抗是怒火最好的助燃剂。他越是不愿折腰,她偏更起劲地摁住他的头,合进一丝不挂的私处,命令道:“舔我。” 他充耳不闻,将移位的眼镜放去一旁,更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头上掰开。 “怎么没声了?”她故意挑衅,“你的舌头还有什么骗人的本事,倒是拿出来啊。” 只要他动唇,一定会到咬她。而她会看准时机迎上,彻底堵住他的嘴。 他当然不敢说话。 见他被按得有口难言,她终于稍觉解气,长伸一个懒腰,将腿架过他的肩头,踩住后背。 如此一来,微凉的唇瓣终于再无躲藏余地,压住娇怯却逞强的蚌肉。 “快点,舔我。”她催促道,“既然知道我在生气,不该做点什么弥补吗?还是你已经不通人事到这种地步,需要我教?处男吗?” 至此地步,她清楚屈服只是时间的问题,悠然绕指,玩起他的头发。 她装腔作势继续道:“你做与不做都洗不清了。但或许弄得我开心,我会愿意既往不咎。” 不久后,舌头终于从紧闭的双唇间探出,小心翼翼触碰四周。 他如今的模样可真是狼狈极了,不情不愿做着屈辱之事,就像挨饿的小狗舔净盆底的残羹冷炙。凌乱的头发压在看得清血管的大腿下,宛若一捧杂草。 但她未曾预料,身下压着的绝非善类,而是一条冬眠的毒蛇。她却不知利害百般折腾,惊扰得他复苏,掠出那道饥馋已久的蛇信。 很快,他开始进入状态,认真取悦她。 舌尖顶开十余年间未经染指的女穴,在冰清玉洁的禁地里越游越深,抵住泉流的暗隙。 像是气球被骤然扎破,触电般的快意攀着脊背飞速上窜。她颤抖着向后跌去,他的手却缠上来,撑住她的腰。手掌抵着格子裙的封边,微凉的指端却钻入短上衣的底下,直触敏感的腰窝。 未经人事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还以为那里与身上别处并无不同。何曾想光是被舔一下,就产生这么大的反应,浑身都酥软脱力,只有任他摆弄。 这下玩脱了。 被刻意压抑的娇喘转成更深的麻痹。扯紧的喉间喘不过气,似要呛水。哪怕腰间有他撑着,还是摇摇欲坠,就要翻倒。 她又不禁扯紧他的头发。他却趁她毫无抵抗之力,捉起架在后背的脚踝,按住脚心,将夹紧的双腿向外分开。唇舌耐心地流连环绕,像吞食果冻般缓缓地含裹,直到毫无间隙地咬合。他将她往桌边又抱了点。 如此来看,反像是他在非礼她。 “不行。”她含着哭腔出声制止,好不容易才顺过气。 他停下来,却沙哑道:“你未免将人想得太好了。” “我……” 她话才出口,望见他微红的双眼就戛然而止。 事态比她想象得更糟。 理智已与此时的他毫无关系。她只看见眼底燃烧的暗火,不知更多愤怒、报复,还是像野兽饮血般的纯然渴欲。 她想看他失去理智,诚然做到了,却未曾想,这也意味着事态彻底失控。 剩下只有铺天盖地的陌生与恐惧,难以捉摸的他的意志。 该……结束了吧?结束吧。她已经没法制着他,强迫他任何。 但是没有。他将失神的她拖下桌面,覆身按住,反剪她的双手。两条腿可怜地半挂着,怎么也够不到地面。 “你想干什么?这是在办公室。”小钟试图将他唤回,也小心斟酌着措辞,不再激怒。 他不管不顾,继续掀起她的裙摆,露出底下雪白的臀瓣。 她从未被如此折辱地对待。 眼泪扑簌簌地滚到眶边,她为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感到绝望。明知无力再改变什么,她还是徒劳用嘶哑的嗓音威胁:“你要是敢——” 他轻笑打断,“现在还轮得到你说话吗?” 此时,门外忽隐约传来敲门的轻响。 * 晚上十点还有一更。 16奸情撞破(办公室,玩根) 敲门声,这是响第二遍了。方才的声响太轻,她还以为是听错。 他失神起身, 重得自由的小钟跳下来,抱着自己缩进桌底。 钟老师若无其事地将她的鞋收进里侧,回座坐好,疲倦地倚上靠背,向外面的人道:“门没锁,你进来吧。” “钟老师,我来问下节课的安排。听其他老师说你带着一个同学来了这里,就找过来了。” 听这个声音,正是数学课代表高秀如。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咚的一声,你听见了吗?”他故意试探道。 “是吗?”高秀如很是疑惑,旋而又似解出正确答案,释然道,“嗷,原来是这里的卷子掉了。那些男生也真是的,每次让他们搬材料,就这么乱丢在桌边,掉了也不奇怪。” 果然什么都没发觉吗?还是高情商装作不知?看不见真实的表情,小钟对她的说辞半信半疑。 但高秀如只知他带人进来,却不知那个人是小钟。若是她察觉了异样,眼下可不正是败坏他声誉的好时机?就算她不知,至少也可以整他一顿,扳回一城。 横竖不亏地盘算着,小钟偷偷解开他的裤扣,放出微热的性器,将昂扬的茎身拢在手心,不乏好奇地来回玩弄。他伸下一只手,再三阻拦,或是抵住额头,或是掰她的手。她却将自己的内裤塞进他手心,让他不知所措地拿着,什么都做不了。 明面上,他还淡然回着话:“下节还是新课。中秋连着国庆,我们班刚好比别人多冲掉两节课,不得不赶一下进度。” 真是伪君子,硬得流水还在装。 她凑近他腿边,进而含住泛潮的顶端,逐渐深吞。 “呃——”大钟吓得不轻,情难自抑地低喘一声,旋而急中生智装作咳嗽,弓起身子。 门边的高秀如也不能不注意到异常,探问道:“老师,你生病了吗?面色也有些红。” “是有点低烧,也没事。”他再不管小钟,继续道,“还有昨天作业,你拿去发一下吧。最近的作业都没法专门开一节课讲解了。晚修第二节我会来教室答疑。” 高秀如道:“我已经拿来了。” “好。”他如释重负地应下。高秀如也匆匆离去。 此时的小钟才摸到一点口交的正确方式,就被他从底下拎出。 “玩够了吗?”大钟脸色阴沉问。 小钟对上他幽深的眼瞳,想起方才种种,恐惧又如梅雨时节的湿意,无孔不入地侵来。 大钟却不让分毫地紧紧跟上,直将到她再无退路倚着墙。他拂去她头顶蹭上的灰丛,勾起散落的碎发,附耳轻道:“刚才做到哪了?我们来继续吧。” “你——” 小钟下意识抬手打他,他却先此一步,将她双手按在头顶。 开玩笑吧? 她极力保持镇定,仔细寻思他的破绽,“你别想吓我。不是下节还有课吗?” “大不了就不去了。”大钟却道,“你又在期待什么?” 小钟被问得一愣,不好意思地咬唇垂头,“我……” 但她终于将他推开,夺回自己的内裤穿上,反过去要挟道,“家访,不许来。否则,我会跟妈妈说,你对我做了什么。只要身上有你的痕迹,怎么都百口莫辩。你现在只能听我的。” “这才是你最初设想的情形?还不算笨。”大钟依旧笑得无谓,悠然问,“那你的意思呢?” 小钟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倒也爽快点头,“回去上课吧,这边我来收拾。” 17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然后怎么办? 从辅导室里走出来,小钟揉揉昏昏的脑壳,才意识到自己气昏头,一时冲动,做了越界的事。 或许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会将她当成不良学生,做出乖悖骇人的事,才是不出所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那么讨厌钟老师。 不如说讨厌的人是她自己,她见钟老师文弱书生好欺负,就故意拿他撒气。 但是经此一事,他大概也讨厌她,不会自找尴尬地再来招惹。 她就继续在班里当个隐形人,直到毕业,这样也够了。 正所谓,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来到周五。 钟老师的执着出乎意料。他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丝毫不觉得尴尬,等到周五那天,也还是坚持家访,一放学就将小钟拎走。 小钟原快忘了此事,一时又紧张起来。她紧赶慢赶在后面追着,从教学楼追到地下车库,一路慌张地念叨不停:“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还留着那天的证据,等见到妈妈,当场就告发你。按她的性子,一定会闹上学校,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吧。” “我跟你说真的,才不是开玩笑。” “你倒是走慢一点,听我说话。” …… 钟老师在一辆显眼的渐变银色豪车边上停下,轻描淡写道:“家访是一定得去的,上车吧。” “喂——”小钟叫住他,“不是吧,真要来?” “你不也跟过来了吗?要不然,你跟我回家?”他径自坐进车里。 诶? 轻佻的玩笑话令她错愕。平日上课,他总是绷着一张冰山脸,不说一句多余的话,行事严肃板正,甚至显得拘谨。 只有在人后,他才偶然摘下面具,露出活泼的一面。每每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又将假面原封不动地戴上,似恶作剧后,小孩故作淡然地藏起把柄。 这可一点都不幽默,还显得无趣又老套。小钟反不屑地垮下脸,绕至后座,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不知为何,好像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小钟到底没法毫无波澜,再次独处于密闭的空间,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种种,他调戏她。 为缓解同行的尴尬,她又随口问:“你认识路吗?” “纸月咖啡屋?我知道的,离我家很近。我记得七八年前就有这家店了,那个时候还没出国,你也还很小吧?” 咖啡屋坐落在芙蓉里最繁华的街区。他说在家附近,也就意味着,他果然住在市中心。 好家伙,原来坊间这两条“不靠谱”的传闻都是真。 身为教师的收入,恐怕没法承担如此奢侈的生活。何况他那么年轻,才刚入职,没有任何职称,是富二代应该没跑了。 她产生新的疑惑,“你自己有车,那天为什么要坐地铁?” “我想想……开学那天吗?应该是宿醉,没法开车。那天在路上遇到你了,对吧?” “是啊。”小钟道。 这对她仍是如在眼前的事,在他说来,竟已经隔过那么久,须仔细回想着才能确认。 又冷场了。 行至下一个路口,车在红绿灯前停下。他含了一粒薄荷糖,道:“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欢纸月,一直跟我说,纸月的老板应该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 小钟暗暗不以为然。无论他想说的“会过日子”,是指有生活品味,还是会持家,两者似乎都不可能用来形容真实的妈妈。 她所知的妈妈,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不见有个长远的谋算。小钟跟着她,既有一掷千金的奢侈日子,也曾因创业失败节衣缩食。生活每每忽好忽坏地乱涂,怎就会过日子?四不像才对。 小钟不戳破,只干笑一声应道:“我替她谢谢你。” 纸月对于妈妈,的确是精神栖息地一般的所在。哪怕是生意兴旺的时候,纸月都很难说在盈利,小有亏损才是常态,她还是坚持开了如许多年。妈妈难得有如此长情的时候。 “去年装潢成浅绿色系,我最喜欢这次的风格。” “原来你去过呀。”小钟得意地翘起尾巴,知道他看不见,毫无顾忌地流露“求夸奖”的欣喜,“那面壁画可是我画的。就是初中毕业的暑假,我每天下午都去那。” 大钟恍然大悟,“我有印象。我们那个时候就应该见过了。” 18安全岛 闲谈间,他将车停进另一座车库,并道:“下车了。” “不是吧,这哪?” 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小钟皱起眉,警觉地四处张望。 大钟道:“小区的停车场。外面不方便停车,还不如直接开过来。就几步路,跟我一起走过去吧。” “哦,也是。” 小钟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忧虑起他与妈妈的谈话。 若这两个人达成共识,在家在校同一战线,联合起来对付她怎么办? 或许她的未来会为此改变方向。 不出意外,妈妈会很喜欢他那副“温文尔雅”的伪装。他到底是个文化人,无论多大的事,都想着先坐下来论理,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动嘴皮子才是他的长处,这点也正合妈妈的意。 再则,说要告状什么,的确只是吓唬他。他不上当,小钟也无计可施。这种碰瓷栽赃的话,骗骗陌生人也就罢了。凭妈妈对小钟的了解,她定能从虚虚实实里猜出大半真相。反而是小钟,以后都不用在妈妈面前做人了。 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论怎么盘算,等他与妈妈见过,小钟的自由生存空间,定是比以前更少。现在的她,就好像二战前夕的小捷克,被关在会场隔壁的小黑屋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割,却连发声抗议的权力都没有。 缓缓上到地面的途中,她再一次问:“真的要去家访吗?现在都两千年了,这年头哪还有家访的事。你的脑子还活在上个世纪吧?你看,这都已经到自己家,要不就不去了?妈妈那边我会去说的。反正她最近还挺空,被放鸽子也不会影响什么。” 大钟却噗嗤一笑,“这是什么话?你也别过分担心了。也就是我们三个人坐下来聊聊,建立一些最基础的了解和信任。如果可以的话,看看怎么互相协调,至少能让你过个正常高中。” 原来是三个人聊,没把她阁出在外,这倒好。 小钟心里略为释然,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事情搞得如此复杂,还不是他一厢情愿,多管闲事。自己都不在意高中如何,他却硬要将自己以为的好塞给她。 “我无所谓。这学校又没什么值得留恋,等我老了更不会怀念。”小钟道。 大钟转过头看她,道:“不是还有两年。就算现在没有回忆,未来可以一起去创造。” 她为突如其来的注目皱起眉。自从变成隐形人以后,已经有很久没人发现她,更不会有人劝类似的话。像是重归人间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教她新鲜,随之,又是飘忽的踌躇不安。 “那个……前些天我在家打游戏,是在做游戏代练,不是你想的那样。”小钟拉住他的袖角停住。 大钟并无讶异,反道:“隐约猜到了。” “别把这事告诉妈妈。你别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他却不以为意,“遇事第一反应是威胁人,这是不自信的表现。因为害怕说话理亏,就干脆拒绝道出任何。但或许很多时候,平和讲出有情有理的原委,谋得共识与理解,这样会更有效,比如现在。” 呵。还不是因为你巧言令色。 小钟自知并非能言善辩,解决事情,当然还是直来直去来得自在。谁爱玩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套?还不是被她一巴掌拍烂的事。 可转念一想,她发现他的话里有些更耐人寻味的意思,“讲合情合理的原委,但不是真相或事实,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为达成目的而服务,这就是你们城里人的生存之道吗?” 大钟答:“若是缺乏最起码的真实,也难以被人接受吧。” 她叉起腰,鄙夷盯他,“七分真三分假,一样是谎言。那天你找我聊,也故意藏了对自己不利的话吧。”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大钟无奈道。 小钟甩下他,趁着绿灯闪烁的最后几秒,跑到马路中央的安全岛。 19家访 二人来到纸月。妈妈正坐在壁画旁的那一座,素白长裙映着绿意盎然的蔓枝,清淡妆容也恰到好处,正映得人气质出尘。见二人同来,她便满面堆笑地起身相迎。 “钟老师好。您对自己的学生当真是尽心负责,特意抽出休息时间过来。这孩子能遇上您这样的老师,是福气。” 映衬之下,大钟就显得腼腆得多,只顺着她的话稍作谦让,不失礼貌地微笑。 妈妈问:“今天在纸月倒正好,钟老师想喝点什么?” “白咖啡,谢谢。”他道。 小钟紧随其后,抢道:“我要黑森林和拿铁。” 说完这句,三个人的桌上,就只有妈妈与钟老师二人的话。 妈妈见他不吃应酬往来的一套,也不再多绕弯子,稍敛了笑意,直言道:“上次您打电话来,与我说出勤率的事,我心里也一直有数。无论怎么说,没能督促她暗示上学,是我作为家长的疏失。您应该也有所耳闻,这孩子厌学并非一朝一夕,上半年又有些新的变故。也请您给她多留一点时间。” “这是自然。我来就是想说,有任何困难,都可以一起想办法。”钟老师道。 “谢谢您。也请您放心,这孩子不去上学,不过是在家待着,没有四处乱跑,或与社会上的人鬼混。她在校外的人生安全,自然该由我来负责。我也会看着她,不会容许她做出有丧学风的事。当然,学习方面,也会让她尽己所能地学点。” 妈妈的这番说辞,正是上半年去教务处请出长假,学校最担心的事——既然小钟身在校外,万一出任何问题,锅就不该由学校来背。 看来她心底也不欢迎这趟家访,不想听他多言,只想借今日的机会,教他打消疑虑,不必总将目光落在小钟身上。至少在这点,妈妈还是与她站在一边。 然而,妈妈话锋一转,看向小钟,“你也该尝试着融入学校,习惯跟人打交道了。未来也总有一天要走上社会,不可能一直缩在家里。” “哦。”她不情愿地应着,一叉子戳扁蛋糕,耷拉下耳朵,更小声道,“不是都已经在努力上学了。” “还说呢。开学才好了一阵,前些天又打回原形了。” 钟老师望着桌对面的母女,若有所思端起咖啡,许久才继续道:“再是钟杳的学习状况……” 告状要开始了吗? 这个也不许说。小钟连忙抬起头,黑着脸向对面使眼色。 可他见此,偏是反其道而行之,也不像平日那样绕得委婉,就捡最难听的说:“去年期末,理科三科的会考,钟杳没通过。毕业以前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但若她还是什么都不学,定是通不过的。这会影响她毕业。” 小钟松一口气。原来是会考。她都无心升学了,还在意这毕业证干什么? 妈妈却皱着眉迟迟不语。 钟老师又在旁道:“只有极少数彻底不学的人,才没法通过会考。像这样的状态,就算要送她出国,恐怕也很难办。” “我知道了。”妈妈抢着他的话道,不掩焦躁。 看样子,这份忧虑并不只是刻意而为,用来警醒小钟。 她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 小钟听着吞吞吐吐的话,心里也有些闷。知道自己坐在这也掺和不上什么,就悄悄端着瓷碟去窗边,坐得远远的。 “这孩子,真是……”妈妈陪笑道,“让您见笑了。” 钟老师客客气气地回敬,“您请说。” “哎,刚说哪来着?被她这么一打岔,倒忘了。人上了年纪就是记不住事。”妈妈略揉额角,转而道,“您来,就是为了我多顾着她的学习?” “说来冒昧,我没有想过今天的沟通能这么平和,也以为她生活的环境会更糟糕。” 妈妈撑着额头,缓缓摇动搅拌匙,“我能理解。毕竟她变成这样,都赖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父母。她原本不在我身边。那边的家嫌她是个累赘,也无人管教。后来她到我身边,已经粗野惯了,就是想扭正也难。她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龇牙咧嘴要咬人。但莫睬她,也就消停了。您担待些。” 钟老师笑而不语。 “哟,您这是已经见识过了。” “小孩子嘛。”钟老师淡然道。 妈妈道:“其实钟杳自从上了高中,已经收心许多。上半年出了一桩事。孩子流落在外,他们两口子又是再婚,难免招来闲言碎语。她的父亲就想将她要回去,还诬陷是我与人嚼舌根,坏他声誉。” 钟老师微露诧异之色,却未插话打断。 “当时,她的父亲找上门,一时闹得收不了场。这孩子也不忍看,就自己说愿意跟着回去。结果一回去,又忍无可忍地嘴毒,惹怒那两口子,她被软禁起来,学校也不让去。过了半个月,她终于寻着空子跑出来,也已经元气大伤,人也瘦了一圈。就是在此之后,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去过学校。” 说至此处,妈妈捧着心口,微微蹙眉。 “她也不容易。”钟老师没话找话地应和。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妈妈端正坐姿,遥望向坐在远处的小钟,神情才稍释然,“我以为新学期她愿意回去,这事算是过去了。这回突然又不去……说实话,我怀疑她是网恋了。当然,没法确认,就算直接问她,她也不会跟我说。” “这样吗?她在家里也不愿说的话,对学校的人,恐怕更不会说。”钟老师道。 妈妈继续补充:“我瞧着前些天,她一直坐在电脑前,对着游戏界面自言自语,像是跟人聊天,可完全弄不明白她在和什么人聊。还经常情绪激动,瞧着真像是魔怔了。” 钟老师忽而轻笑,略作思索,道:“那可能是直播。” “哦,我知道。”他正想进一步解释,妈妈却茅塞顿开,“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我倒知道有人靠这个卖货。可她直播图什么?直播打游戏?这有人看吗?” 钟老师摇头,“这方面,我也不太了解。” 两个人都与钟杳交流甚少,用完所有的线索将话推至此处,到底还是一筹莫展的死胡同。 妈妈于是转移话题,“听人说,您也是学数学的?” 20偷拍 妈妈与钟老师前后聊了小半个钟,小钟等得无聊,就摆弄起妈妈新买的单反,随手拍窗外的街景。 二人不知聊了什么,只知结束的时候,面色还都算缓和,不像最初时相互疑虑。 既然妈妈已经觉得他还不错,小钟也可以试着相信他? 望着妈妈眉心久凝的愁虑,听他那番威胁不像威胁的话,她的心中,并非没有一点触动。 她早该学会收敛自己的任性,不给旁人添麻烦。 待钟老师即将推门离去,小钟走上去问妈妈:“我是不是应该去送送他?” 妈妈不乏讶异地转了转眼,旋而含笑点头,“想去就去吧。” 于是,小钟也顾不得先放下相机,火急火燎就跟他出门。冒失的小尾巴乱甩一路,将檐下的风铃撞得晃响不止。 她觉得在大街上叫他老师很是古怪,最后却没礼貌地叫了声:“喂,你等等。” 钟老师不假思索道:“你放心,我没跟你妈妈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该下班了。” 拒人千里又冰冷的语气,想不到他自由的时候,比工作状态更不愿理睬人。 小钟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隐隐感到他是同类,一样不喜欢人类。 只是眼下,他对同类的示好不屑一顾,不留情面将她推开,即便想通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能没有一点失落。 或许他早已因先前的冒犯,默默在心里将她拉黑,一旦脱离工作,就不愿跟她有任何牵扯。 无论如何,该先说清道歉的话。 只是脚步一顿,她又执着地跟上去,垂着头弱弱说道:“之前,我不该对你做那样的事,很抱歉。” “原来是为这……”他沉吟着面露难色,而后,又像刻意安抚般软下来,小心翼翼道,“可以当作忘记此事吗?” 哦,你也相信逃避的力量? 小钟稍找回底气,“我是真心实意要跟你道歉,你可别不领情。” “你一直记挂着,我反而过意不去。”钟老师诚恳说道,垂眸投来如剪秋水的清澈眼神。斜阳的光晕染上漂亮的狐狸眼睛,意外显出柔情。她几乎看得清每一根鸦羽般的睫毛。 这靠得也太近了。 她退开一步,躲闪眼神,踩住石板裂缝长出的杂草,碎碎念道:“妈妈大概会抱怨我任性,脾气急躁,不爱理人吧。让她有这样的印象,当然是我的不对。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嘛。就是说……能……不能重新认识一次?就当S/L了,回到没认识以前。” “当然。”他还是不论晴雨,惜字如金,倒不甚在意她的黑话。 小钟终于绽开笑颜,“还有一件事,我想问。” “嗯?” “你似乎对我格外关注,并不是我的错觉吧?” 他不置可否,却望向长街尽处,缓缓道:“大概是人独自去到新的地方,对第一个遇见的人,总会有些特殊的羁绊?” “原来……” 对意外简单的答案,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似是失落,却毫无失落的理由。自己的话被婉转承认,也不是没有窃喜。那一刻,就像天边的红霞裹藏着陨石坠落,伸手去抓,却恰好滑过。终于落在心上,烧起一片无名的大火。 或许在他眼中,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们到底没太大不同?机缘却将这份整齐打乱,将她推到离他最近的位置。但就这样,没法更近了。 道旁的花坛背后,音乐喷泉再次高低起伏地涌起,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情侣手牵着手迎面走来,小钟迅速举起相机,将视角定格在他的侧脸,拍下此刻。 夕阳的光点恰落在额边。微风吹动发丝,一粒桂子落进她的领口,轻挠锁骨。 所有都正好。 “你……”大钟慢一拍地察觉不对,忽转过来。 见他愣神不解,她更是勾起得意的笑,耀武扬威道:“已经拍到了。” 不像青春期的男生,总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被她感染得也笑起来,眼底亮起重回生机的光。 “真拿你没办法。” 21《小妈文学》 小钟捧着相机,似喝醉了般红着脸,晃晃悠悠地回到纸月。妈妈正坐在原来的位置,望着她托腮含笑,一脸看过剧本的表情。 “你跟他说了什么?”小钟以为妈妈会这样问,先开口的却是自己。 妈妈换了一只手撑,并道:“就是没有建设性的闲聊。谁都不忍在背后说你坏话,自然也没法谈真正的问题。意外他还挺礼貌的。原先在电话里,我都跟他挑明,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他也不觉得来了尴尬,执意要上门。” “电话?所以,那天你突然把我拽起来,就是他索命来了?”小钟为她的隐瞒沉下脸,问。 “是啊。他话里话外,都是指责我不关心你,缺乏责任心。我正气头上呢,讲话也没客气。后来差点没吵起来。当时,还以为他就是你经常吐槽的那种‘妈宝男’,从小被呵护备至,有种长不大的任性幼稚。” 小钟震惊,“不至于吧。他对学生,态度一直都很温和。班里许多人还觉得他好欺负。你说他对你态度不好,难以想象。” 妈妈略作思索,“态度不好也不至于……就是那种拐弯抹角不直说,听着更让人火大。” 果不其然。 “这人是这样的。”小钟不由自主笑,“不过今天看来,你对他改观了?” “还行。不过还是觉得,他的社会经验太缺乏。” 小钟一时来了兴味,难得妈妈竟与她有一样的想法,“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好久都没遇到过这么理想主义的人。他好像预设所有人都愿意听他慢条斯理地讲话,不会被不守规矩的人蛮横打断,也不会被偏激暴徒拒绝接收。”妈妈的神情变得深沉哀悯,听着摇曳慵懒的古旧爵士,逐渐陷入回忆,“你们坐在我面前,感觉两个都是小孩子。” 照这么说,性格最像小孩子的不是你自己吗?三分钟热度的毛病从未好过,不爱回家,至今都是飘忽不定的自由职业。 小钟将这番话重新回味一遍,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莫非,你还挺喜欢他?” 妈妈四处飘荡的眼神缓缓跑回小钟身上,反问:“你这么问,是怕我对他出手吗?” 什么? 什么跟什么? 还未弄清她话里的深意,小钟已经浑身炸毛,暴怒而起,“你你你——你几个意思?” “啊啦,这是兔子急了要咬人吗?”妈妈看她急,偏还与她云里雾里地打太极,“我的意思,当然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不行。”小钟咬牙闭眼。 “为什么?”妈妈问。 小钟看她没个正经,索性也动用自己常年泡在网上的阅历,瞎编乱造:“我之前听过一个八卦。有个大学生,她的爸爸跟自己的同寝室友好上了。这两人结婚,昔日的同学就成了后妈。辈分乱了啊。偏偏在家在校,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尴尬?” “那也跟咱家不一样,没有可比性啊。”妈妈略一蹙眉,“话说回来,你不是喜欢看那什么‘小妈文学’?我给你娶个俊俏小妈回来玩啊。” 小钟简直要被她气得脑壳冒烟,手舞足蹈地拍桌不止,吚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会把他弄坏的。” 她都数不清这一刀诛了几个心。 小钟的性癖才不是小妈,只是那天被妈妈抓到看耽美小黄文,那篇文恰好是“小妈文学”。妈妈时不时就翻出这事涮她。 妈妈彻底被性冷淡的装帧骗了。她以为这是正经书,随手拿过来翻了两眼,这才被里面的内容惊呆。脑子因为无法处理的信息宕机,她像导航语音那样,毫无起伏地朗读书里的内容: “只见陆渺儿坐上去,将指甲嵌进他的肩头。粉白的肌肤染满红晕,汗珠滴湿绣被的合欢,嘴里半含朦胧的呜咽。眼看着觊觎已久的六姨娘连声求饶,温朔再无法克制尽情凌虐的欲望,挺身——” “别念了。”眼前的状况,也让小钟信息过载。愣了好久,她才跺着脚出声制止。 妈妈的下一句话却出人意料:“这个陆渺儿,真的是个男的吗?为什么你要看男人和男人……” 她看起来并不想为此训斥小钟,只是困惑极了。 小钟稍松一口气,“老年人不懂了吧。” 妈妈却鄙夷道:“你每天就在看这种玩意啊?好奇怪的品味。” “你才奇怪呢。明知是那种内容,还故意读出来。”小钟恼得误咬到舌头。 可没过几天,说着品味奇怪的妈妈,自己却沉迷其中,一边还拉着小钟说个不停: “为什么这里面都是男人,却要叫陆渺儿姨娘?这个温清远怎么一点不会做人,活该要被儿子绿。人陆渺儿分明是要他哄,结果他做的什么畜生事?怎么也不该火上浇油啊。哎哟,真是气死我了。不过他臭骂酸腐老学究真痛快,这点像我……” 小钟没有耐心地径自打起游戏,说什么都不理。可妈妈还事一边读着,时不时就蹦出一句。 22要交公粮 国庆节后,秋意渐深。小钟终于与同龄人合拍,与她们经历一样的日常。 像是做梦一样,她以为此生跨不过去的坎,悄无声息就消失了。 她在学校交到新的朋友,季北辰。这是个人挺逗的小话痨,已经以出众的搞笑才能,提前预定元旦演出的相声表演。 某天,她们发现彼此都玩着同一款网游,话题就滔滔不绝地来了。 周一出操回来的路上,大家终于得了自由时间,季北辰迫不及待找她聊起游戏: “前天晚上的818你听了吗?万万没想到,这次吃瓜能吃到自己会长头上。” 小钟心不在焉地揉揉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对哦,你也在蛾区玩。那还挺巧。” 她虽然没去闹哄哄的现场凑热闹,对这个惊天大瓜还是略有耳闻。 是个什么事来着? 一个现实是公司总裁的小财主,婚内出轨游戏认识的绿茶小白花,网恋奔现千里送,结果被人撞破奸情,热心网友相聚网上,共赏狗血好戏? 季北辰感慨道:“被扒的女主角我还认识呢。因为都是咸鱼,以前还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后来她突然就拉满一期充值活动,摇身一变成大佬,社交圈子也完全洗牌。没想到是傍上大款了。” “很真实的故事。” 但也很俗套。小钟不禁打了个哈欠。 季北辰却津津有味地继续说:“听会长的现实朋友说,这个匿名爆料人挺有东西的,拿出来的证据基本都是真。毕竟出轨是事实,他真千里送去了女方那里。可能就女主的身份说错了,不是小学老师,而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工作倒是和教辅有关。恐怕是故意这么说吧。” 小钟不解,“这是为什么?” “你想啊,爆料出轨对象是人民教师,是不是比普通白领劲爆多了?因为她教书育人的身份,看客的义愤会更上一层。”季北辰解释。 可横空捏造,也会对当事人造成本不该承担的伤害。 ——大概他们也不必关心事实的精确。只要是做错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小钟不由叹气,“是这样没错。” 二人呆呆地走了两步,季北辰寻出新的话道:“新出的那个窗帘灯,挺好玩的。放下来的时候,会有粉红蝴蝶飞起来,一直绕着人转。” “新赛季以后我都没怎么上了。”小钟不敢说最近的空闲时间都在补习功课,几乎变成了“云玩家”。季北辰不清楚,她这是被迫还以前欠下的债,定会当成是背叛革命。 季北辰很是讶异,“诶?就是说……你不玩了吗?” “也不是,就是最近倦怠了。反正有人帮我养号,先放一段时间吧。” 季北辰的疑惑不减反增,“这……真的要重新做人好好读书?莫非是因为隔壁班的那个学神?” “隔壁班的……谁?”小钟一头雾水,皱起眉。 她至今都没弄清学校里的食物链,成绩最好的又是哪一拨人。 “就是林稚,他……是叫林稚吧?上回见你和他一块散步的那个。” 竟然是他?这是妈妈一个朋友的儿子,也是个沉默寡言的自闭小孩。小钟与他从小认识,彼此交流却很少,不过是见面打声招呼的关系。没想到的是,这狗子在别人眼中,竟是学神级别的人物。 “操。”她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声。 季北辰捂嘴,做出一个夸张的破防表情,“不会吧,不会吧。你真的喜欢上学神,要为了他好好读书,背叛单身汪阶级同盟。” 怎么还有“为别人读书”的说法?大清不都亡了吗? “才不是呢。”小钟气得不行,抬手就要揪季北辰的耳朵。 他倒是身手敏捷,两大步飞快跳开,一边还转过身,做鬼脸嘲讽:“嘿,你来啊~抓不着我吧~” 小钟不依不饶地赶上,季北辰背着路,继续往后跳着,活似一只螳螂。 转眼,二人追逐至走廊转角。 季北辰依旧没有防备往后跳,却正和另一个方向来的人撞上。 小钟正准备趁乱打出致命一击,才扬起手,恰与他身后被撞的人对上眼神—— “钟老师……”她顿时泄了气,中气不足地唤道。 季北辰也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退到墙边,低头向地。 就像每个周一早晨,钟老师又是憔悴不堪的模样。他轻咳两声,重复一遍每天广播的安全提示:“不要在走廊上追逐打闹。” “嗯。” 钟老师继续道:“现在我要去教务处一趟,马上回来。季北辰,过会来我办公室。” 那钟杳呢?他没有说任何,就急匆匆往对面的楼去。 两个人犯的事,为何只叫季北辰一个?简直像是故意无视。 似乎这些天都是这样。自从她按时上学以来,他就再没管过她。 小钟心里更没底了,黑着脸盯向季北辰。 季北辰却道:“不找你麻烦还不好?说不定是别的事。” “话是这么说……”她心中仍有难以说道的愁怨,强作振奋,转移话题道:“他好像经常这样,一早上来就没精神。” “挺正常的。”季北辰忽收起玩笑之态,正经起来。 小钟睨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回家熬夜打游戏,来学校补觉?” “因为晚上要交公粮啊。”这下他不再装了,狡黠地斜眼笑。 方才你装正经,就是为了开这句黄腔? “真无聊。” 小钟彻底没了陪他继续玩的兴致,扭头就走。 23恐怖故事终成糖精Ⅱ 过了好久,直到快上课的时候,季北辰才从办公室回来,弓着背飘过教室,整个人蔫得像一具僵尸。 看样子被骂得不轻。 小钟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神态,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季北辰摇头,模仿着钟老师端着的语气,复现自己被骂的情景:“‘这件事,你不应该怪人家女生先动手。你觉得自己有理由,将心比心,为什么她气到打你,你自己不反省一下吗?’就这样咯。还说我最近有点浮躁过头了。我本来也没觉得怎样,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一肚子气。” “多喝热水。”小钟掰起玉桂狗的耳朵,左右一摇,无话可说地安慰道。 然后,望着窗外的银杏金叶飘零,她黯然陷入自己的心事。 “人家女生”。 大钟在别人面前,就是这么称呼她的啊,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原来,安然当一个遵纪守法乖宝宝,就意味着再也不会被他看见? 可她都按他心意认真改过,难道他就不该有所表示?好歹也该表扬一句。 是不是她透露太强烈“别来烦我”的气息,搞得他不敢说了?还是说,他没有真的跨过之前的事? 大钟不来管她,不应该正合她意吗?为何如今,反像是事与愿违? 或许,他更愿意被班里最好学的几个人簇拥着,沉浸其中地讨论数学问题吧。 小钟却只能呆呆看着她们,心里更是五味陈杂。他频频点头,不时流露赞赏的目光,那些内容却没有一句她能听懂。 她们可以不顾休息,为攻克同一个目标齐心协力。落后太远的小钟,恐怕永远没有加入其中的一天。她早就发现了,他最喜欢点起来回答问题的人,永远也是这几个。其他人都只是闷声不响地低头坐着。教室里没有屏障,观众与舞台的鸿沟却那么清晰。 初中老师最关心成绩上不了普高的那拨人,总想着能拽上岸一个,是一个。高中却恰好反过来,成绩差就意味着成为弃儿。自己不学,没人来救。 小钟也只有在风纪上大搞破坏,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尽管只能是困扰。 如今,她好像有点明白他用来劝诫的那番话了。不读书,会让她永远错过一些东西—— 被他正眼相待的机会。 越来越奇怪了。 当混乱的思绪浮现出模样,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事情已然往不敢想象的方向偏移。 前些天,那个画风扭曲的森林童话,脱离她的意志,长出自己的结局。 故事的最后,森林深处的孤独大熊,没有吃掉误闯禁区的流浪小兔,而是将她捧进掌心,误当成自己的孩子。大熊住在长满粉紫泽兰的幽谷,小兔趴在他的肩头,在温软的茸毛里安家。迟钝的大熊一不小心就压倒整片花丛,染满身露华。小兔缓缓收起所有的零落枝叶,结成花环,缠在大熊的臂间,一路曳往自己的家。 恐怖故事终究变成糖精? 小钟竟是满意这样的结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熊,这并非最适合他的动物。他更像某种更灵巧撩人的东西,却因世俗偏见被敬而远之。身上也并非厚重毛发,而是触感微凉的鳞片,像月下清辉一般。如果推倒重来一次…… 她神思渺茫地念他,咬着笔杆,又揪头发,终于填出末尾的点睛之笔。 和现实不一样倒也好。若真是原样复刻,她也不知未来该如何面对他了。 ——甚至不用想那么久远。只是对漫画的细节再做一次修缮,这份感情就令她不由退避。 她们之间不仅隔着年龄与见识,不同的生活空间,还有世俗道德的禁忌。 注定无望的爱,说破就会梦碎一地。 也只有虚构的世界能够偿还她的夙愿。 为什么偏偏是他啊?真是阴魂不散,讨人嫌。 24被妈妈发现了 和往常一样,小钟将完成的漫画随手发在网上,和其他的习作放在一起。 以往都是无人问津,这次反响却意外好。 第二天,她因睡眠不足,一直从早困到晚,偏还心神不宁,没法补觉。 回家的路上打开手机,她被到处都是的消息红点吓呆。 在她不知情的一天之内,漫画就被转推很多次,好多人都来表达喜欢,还问会不会有续集。 难道要因为陌生人的善意,把这份畸形的感情长久放在心里吗? 「UP是学生,没有时间。很抱歉,不会有后续了。」 回复陌生人似比画画更难。小钟再三删改,才敲定回复的话。但在最后,她还是社恐到没法发送,将回复的话全部删去。 “人生哟。” 小钟回到家,妈妈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感慨。 她径自甩了书包,瘫上沙发,许久才回过神,问:“怎么了?” 妈妈道:“家长群啊。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们好多人在群里攀比炫耀。” “哦?攀比自家孩子精通四国外语,自学完大学数学、物理,五大竞赛获奖?”小钟的心更沉了几分。 “才不是呢。比你想得更直白,直接炫耀自己的财力、权势,跟有名人士的社交关系。我是奇了怪了,真要有本事,何必逮着个小小的班级群作妖?” “是嘛是嘛,她们肯定都是吹牛,没你厉害。”小钟随口附和,却对空气中的尴尬后知后觉。 她伸了懒腰坐正,妈妈却投来一个“习惯了”的鄙视。 “怎么了?你又想向我占卜什么?”妈妈问。 小钟疑惑,“占卜?你还会这种玩意?” “往常你不是早就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了吗?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啊。按你的性子,能开口的事早就说完了。不愿意告诉我详细,却要求我支招帮忙,可不就是占卜?” “好像……是这么回事。”小钟道。 但又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古怪。 “没有,我才没有话想跟你说呢。” 嘴上这么说着,小钟还是坐着沙发一动不动,黏了502似的。 妈妈皱眉走上前,又来揪她的脸,“你这脾气也该好好改改了。别人好好问你,你不领情,非要大闹一场。有什么好处呢?不是彼此都累吗?” 小钟从她手底躲开,“哎呀,我正犯愁呢。别来烦我。” 妈妈闭口不言,坐在她身边继续刷手机。 叛逆的劲还真就这么上来。妈妈不问,小钟却自己想说了:“今天,我的画被人转推了,感觉像一夜暴富。” “那不是好事嘛。中间遇上麻烦了?” 小钟长叹,“我觉得我失恋了。” 妈妈将小钟放在自己膝上,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俗话说,情场失意,是吧。” “我记得你以前说,读书的意义不在于获取知识,甚至也不在于功成名就,而是让我生活在一个有尊严可论的环境。可若是这么说,读书不是为了读书本身,不也一样动机不纯吗?” 妈妈有些犯难,思索许久道:“这么说,大概是因为知识本身有尊严。” 小钟努力想要理解,却终于沮丧放弃,“在以前,信息沟通没这么发达,有知识的人会受尊重。可时代变了,现在的人只愿意接受为自己服务的东西。知识不会有尊严的。我是个文盲,从小不喜欢读书,体会不到你说的。” “嗯,想来也是。”妈妈的神色变得暧昧不明。 “你果然喜欢大钟那样的文化人吧。” “大钟?”妈妈反问。 她没意识到这样称呼,在妈妈那里会引起起义,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就是……钟老师。” 妈妈反应过来,“我以为你说你爹呢。还想,他能有什么文化,把脑子榨干都凑不出一滴墨水。”说至此处,她眯起眼,垂眸盯向小钟,“不过——” 一声无奈的叹息以后,妈妈说道:“你死心吧。” “什么?” “你死心吧,他结婚了。”妈妈再次重复,神情严肃。 小钟不愿承认,继续装傻,“你在说谁的事?” “能有谁?当然是你的钟老师。” 有这么明显吗?迟钝的小钟自己还是最近才弄明白。 臭男人果然在妈妈面前告状了吧。一个个装得无事发生,就她被当成猴耍。真是虚伪。 一想到妈妈早就清楚她对他做过的事,小钟暴躁地跳起来,不打自招地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许听他的,我只是——” 妈妈也许久说不出话,许久方再次开口:“你放心,他没说你坏话。是你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不知道呢?相机里也有他的照片。” “一张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他长得好看是事实吧。”小钟继续抵赖。 “就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是说,他对你这个问题学生格外关注,你就动心了?”妈妈伤神扶额,“哎哟,真是气死我了。你说你也不小了,怎么对男人没有戒心呢?他是来者不拒的那种人,自己有妻室也会睡你,故意吊着你,玩弄你的感情。这么说,你能听懂吧?” 小钟面如死灰,“你跟他只见了一面,就这么清楚?” “呵,你不信?看着瞧好了。”妈妈冷笑,“本来这种水性杨花的人就不适合当老师,还带你们文科班?不误人子弟就谢天谢地了。” 她当然清楚,正是因为自己的喜欢,妈妈才对会大钟如此不满,乃至恶语贬损。她简直比自己被骂还难受,不禁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头,失声吼道:“什么这种人那种人——你少在那诛心了,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此言一出,妈妈的眼里再也没有光。小钟已准备好抗击更强的风暴,却不知自己早已夺走她所有的底气,“这就会胳膊肘往外拐了。行,好,非常好。” 甩下这句话,妈妈就拿起手机,径自回房间去。 正要开门的时候,她又握着门把手,回头望小钟,道:“终于说开了,但愿还不算晚。许多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别被他骗了。” 25声音,助眠。他,适合睡觉。 她又跟妈妈吵架了。 每次一跟妈妈吵架,小钟就感到无家可归。 也无处可去。 冷静下来想,妈妈说的话都是中肯之见。如果大钟行事轻浮,不懂得与自己的学生保持距离,那他必然不是值得喜欢的好人。 一如出轨只有零次与无数次,只要他还在教师的岗位上,新的学生就会一拨接一拨来到他面前,能对自己的学生动心一次,也会有无数次。 道理她当然也懂。可对于无处安放思春躁动的少女,最需要的不是看淡当下、学会洒脱,而是需要泛着粉红泡沫的疼爱,有人在遍布砂石的荒地里找到自己。这种渴望,就像濒临饿死的人,只想吃上一口饭,再无别的。 漫长的白天终于过去。晚自修同样漫长,不知不觉,小钟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怎么都没法专心。 白天不会做的题,冥思苦想到晚上,一样是不会。 等到课间,她终于按捺不住去找他。 小钟将试卷拍在他的桌上,别扭道:“不会做,教我。” “圈出来的吗?”他拿起一直笔,单刀直入开始看题。 “都不会,空着的题都不会。”小钟垂头咬唇,绞着手指,弱弱道,“尽力了,还是做不到。” 他的笔端一顿,抬眼望她。 小钟下意识退避,揪住窗边垂落的吊兰叶。 明明到处风平浪静,她的胸中却激荡不已,远胜昨夜与妈妈吵架。心脏像一颗喷薄欲出的太阳,精力过剩地跃上嗓子眼。喉间堵塞着,灼烧着,喘不过气,脸颊霎时就涨如红云。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 “妈妈……”小钟捂着心口,欲言又止。 他收起桌面的纸笔,却道:“我们去隔壁说吧。” 辅导室空无一人,灯也关着。 上次的事以后,小钟就没来过这。 大钟跟在她身后,有意留一半的门不关。他看起来也藏了几分心事,却故作淡然,目不斜视看她的试卷,专注讲题:“我大概知道了。你不会的这些题里,刚好可以分成两种类型,只有第5和17题稍微特殊。我们先来看第8题……原来如此,你不会的部分本该是初中的知识点。补上这个,12,13题应该能做了吧。” 小钟茫茫然按他指示的照做,应付差事般,将两道题解了一遍。 大钟看了一眼她的答案,道:“接下来,来看第14题……” 也就是说,两道题,她竟然都做对了? 真有这么丝滑吗? 太过轻易,她反而难以相信。 “钟杳,现在开始解这道题。”大钟出声唤回她的注意,“另外三题也是用类似的解法,第16题需要多绕一个弯,但我希望你先自己尝试一下。” 她这才回过神,“哦。” 如他所言,第16题果然绊住她很久。但在一阵天昏地暗的推算之后,却听见他的认可:“没错,就是这样。高考也会有一道类似的小题,你现在能拿下了。” 呼。小钟的脑细胞已经阵亡过多,精疲力竭抛了笔,彻底瘫倒,长叹道:“没用的吧。现在开始学也太晚了。” “不会的。无论如何,能学点进去,不会白费。” 闭上眼,语声娓娓传来,像透过磨砂玻璃的温柔阳光,抚慰干枯的心。她终于寻回一点宁静,忘记与他独处一室的尴尬境地,却想起无数个在他课上打瞌睡的午后。 声音,助眠。他,适合睡觉。 小钟揉着眼睛惊醒过来,不禁苦笑,“因为一分胜千人?你也学会他们劝学的话术了?” 大钟却摇头,“是为你自己学的。知识不会向任何有心向学的人关上大门。” 呵,为自己学吗? 可她是个居心不良的骗子。学什么?只是能有个借口,找他待一会。 要不然,继续生活的能量和勇气,她是一滴都没了。 谁能料到,她比自己以为得更没用,才做这么几道题,就已经学不进任何。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灰姑娘的姐姐就算含泪削足,到底承受不起不属于自己的鞋子。 幼时看童话故事,总是同情善良美好却受欺凌的主人公,不喜可怜也可恨的反派。如今,她却只在反派们的身上瞧见自己。 她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赖他,“晚修已经上课,我该回去了。” “好。”他将纸笔还给小钟,与她一前一后走向门口。 途中,大钟却再次停下来,“为什么不开心,我能问吗?” 许久没有回音。 当他心怀疑惑地转过头,只见一个无声啜泣的小人。她捂住嘴极力压抑,眼泪还是决堤般淌过两颊。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他也被感染得哀伤,语声凝滞沉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每每嫌她吵闹,嫌她多事,甚至加以冷嘲热讽。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的不开心,小情绪,竟然也值得被在意。 只有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愿意给予一点微薄的守护。 善意掉下来得太过突然,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应急预案,却是不受控制,哭得更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关上门,熄灯。然后,在只余黯淡星光的夜里走向她,将她揽入怀间,靠在肩头。 沦陷的降临毫无预兆。久违的花草香气向她袭来。脉搏跳动的颈间,恰是香气最浓烈的所在。诱惑的缕缕生息,宛似明月珠的色泽,一入幽暗的无光之境,才露出掩藏的锋芒与侵略。 脆弱的心已饱受折磨,徒然渗干最后的酸涩汁水。 她没有忘记妈妈的告诫,不如说更为确信了。这是个坏男人。 但在这惨淡无聊的人生里,枯守一份保险、稳定,却不知目的,如此又有何意趣? 她也想义无反顾地放纵一次,就一次。 等到瞬息的暧昧消散,这般甜美的梦,就再也找不见了。 她愿为他献上一切。 “别怕,未来会变好的。”他道,“刚好隔壁吴老师分给我一只红柚,很甜,等下拿给你。以后有什么难过,来找我吧。” 她被哄得哭笑不得,揪住外套的肩角,嗫嚅道:“你就不怕……我再对你做什么?” “只是现在。你会原谅我吧?”他轻揉她的头发,“你也清楚,我并非爱纠缠的人。” “嗯。”她擦去眼泪,一重新打起精神,就是勾着他的脖子吻上去。 指尖却在距离只差一寸的时候,抵住她的唇瓣。 “不行。” 她还没有死心,试探着缓缓动唇,一举咬住他的手指,含向深处,用灵巧的舌尖—— 他又逃了。 “你觉得被我占了便宜吗?还是你怕了?”她缠紧双手,藤萝般附在他身上,说着挑衅的话,偏是语气娇柔。 他喉结一动,却终于躲闪着不说话。她更踩在他的鞋上将自己垫高,继续紧逼,“这回可是你先的。” “幼稚鬼。”他怪里怪气回道。 她狠狠碾了他一脚。 26邀约:「晚7:30,办公室。」 期中考试,小钟终于不再是班里的垫底。她拿着成绩单跑到贞观面前,两人手舞足蹈地开心好一阵。用尽全力去达成不可能的目标,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用不完的劲,她已有许久未曾感受类似的成就感。 “这分数都是之前的好几倍了。行啊,小钟。”贞观道。 小钟挠挠脑壳,也掩不住面上的笑,“是你教得好。我那么多弱智问题,你也没嫌烦。” 贞观又翻开揉皱的成绩单,纳闷道:“不过,这个最后一名——” 话至一半,教室另一角的陈谭突然哀嚎起来:“天哪,钟杳,钟杳竟然不是万年垫底了。假的吧?这不公平!我要求重赛。” 贞观与小钟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窃笑,“看那样,倒数第一该是他。” “不打自招,好憨。”小钟道,“现在大家都在期待下下周的运动会,谁还有心思在意成绩?” 贞观笑,“是啊,好热闹。我以前在实验班,大家对运动会毫无兴趣,大半人都还在教室自习,跑三千米的同学也没人照顾,也不知今年怎么样。” 小钟回想着去年运动会的情形,“咱们班确实,虽说文化课不怎么样,可换到艺体方面,那是各路神仙大显神通。去年运动会,五个团体项目,咱们拿了四个冠军,今年当然是想冲击大满贯。” 贞观更露出羡慕的眼神,“不出意外,你应该也会参加?” “大概……会吧。”这些天,小钟不过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读书,还未习惯将自己当成班级一员,“其实去年,也就三段跳远没人会,她们把这个塞给我。后来,朱紫菱跑个人400米决赛的时候韧带拉伤。第二天我就替补她,跑了4*400米的接力。今年应该还是这两个项目吧。” 此时,钟老师不声不响来了教室,同学们注意到他,才渐渐停下热切的讨论,各自回到座位。他却在来往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钟杳,不乏欣慰地对她笑。想来,他也已经看到钟杳突飞猛进的成绩。 不就是稍微认真学了一下,你就刮目相看了? 她对他扮鬼脸,心中又是得意,又是不屑。 钟老师这才转向其他人,“还有两分钟才上课,大家不用因为我来,就这么拘谨。” 被打断的讨论也不是非要继续,大家反而更期待他的说法。 于是,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他提早开始这节班会课: “首先要先大家道贺。刚刚的教学会议,年级长点名表扬我们班,期中考试的成绩比上学期期末进步不少。班里也有不少进步明显的个人,你们在这段时间付出的努力,值得赞许和肯定。” 快夸我。小钟盯着他,用力眨眼。 可他到底没有点任何人的名,只简短道几句班主任的例行嘱托,继续道:“想必大家也知道了,这节课主要是备战运动会。具体的情况,就交给班长来说吧。” 于是,班长接替他上台。大钟默默走下来,坐在教室最后的空座位,也像这班里平凡的一员。 同在后排的小钟有些不自在,这个位置正好在她的斜后,离得很近。她的分镜教程书、半途而废的画稿,都还堆在他面前的桌上。 她本想趁金鱼脑还没忘记,先写今天的作业。可一想到他在身后,小钟就失了继续学习的兴致。 他对她的举动了若指掌,她却无从确认他是否在看自己。 翻开草稿本,笔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涂出想象中的场景: 小钟喵从壳里露出半个脑袋,贴上“求夸夸”的纸条,眼巴巴盯着大钟喵。 大钟喵却手执教鞭,眼神清冷望另一处,“我们继续下一个议题,%……¥#……” 小钟喵不忿,躲在角落暗中观察,又趁乱将他带走绑票。 她在头上换了另一条贴纸,“你就算叫破嗓子都没人理”,而后,阴着脸飘至他面前,嘿嘿露着反派的狞笑,亮出切鱼刀。 你的选择是—— 小钟潦草地画至此处,撕下整张草稿纸,揉成团丢给他。 她听见他一声轻笑,不久后,这张纸又被递回来。 什么嘛?还是和原来一样,他没表示任何。 只她一个人憨得要死。 这张纸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当她想将纸翻过覆住,夹回本子,她终于发现他留在背面的秀逸笔迹: 「晚7:30,办公室。」 这是叫小钟那个时候过去。 邀约?她该这么理解吗? 她的心又砰砰乱跳,手一摸上脸颊,便是火烧一般的热度。 “女子三级跳远,有人愿意报名吗?——没有的话,就像上次一样抽签决定。”班长还像拍卖一般,逐一分派比赛项目。 同学们都尴尬地没了声,陈谭却还跑出来凑热闹,鼓动道:“让钟杳去,让钟杳去。我记得去年就是她,还拿了名次呢。” 坐他旁边的季北辰,终于没法忍受这个憨瓜的没有眼力,道:“怎么有钟杳的地方都有你啊?哦~你就是那什么‘钟杳单推人’吗?” 他无论说什么都自带谐星气质,众人听他的玩笑,纷纷窃笑起来,一边还怯怯私语: “这么说还真像。” “怪不得,他每天和钟杳对着干,就是想引起注意吧。” …… 这番骚动却令陈谭难以自处,他气急吼道:“你们笑什么?我喜欢她,怎么可能?就她——” “好了,不要吵架。季北辰,这样的话不好笑,任意冒犯他人不是幽默。”在陈谭说更多话以前,隐形已久的钟老师及时站出来,主持场面,“现在女子单人这边,还差标枪、铅球、三级跳远这三个项目没有着落。既然去年还拿了名次,今年你还愿意去吗,小钟?” 操,真阴险。都这么问了,她能拒绝吗? 果然是笑眯眯当无良领导的料。 “嗯。”她抱着玉桂狗埋下头,浅浅应道。 “看好你的表现。”钟老师道,“接下来是标枪和铅球,有人自告奋勇吗?” 他又问一遍,终于有迟疑已久的同学下定决心举手。 “谢谢你的支持。” 小钟像做阅读理解般暗暗寻思,“看好你的表现”与“谢谢你的支持”两句套话,对他是否有所差别。 27没有人的天台Ⅰ 晚上,小钟等得按捺不住,比约定时间更早来到他的办公室。 地中海老师叫了许多学生过来,整间屋都显得闹哄哄的。 大钟却不在。小钟一直在他的座位上等,直到约定的七点半过五分,人都没有出现。 自来熟的地中海老师见她等得久,主动搭话道:“你来找钟老师吗?哎,怪了。我记得今天不是他值班。他应该上完课,早回去了。” “这……” 再怎么说,钟老师不必用这么无聊的法子整她。 是他叫我来—— 这话也不好在别的老师面前说。她们现在的关系,应早已超出一般的师生了吧。 正在她忍不住疑惑乱想时,钟老师这才姗姗来迟。他见办公室里一大拨不认识的人,也有些错愕,对小钟道:“我们出去说吧。” “好。” 明明他迟到那么久,她该生气,该蛮不讲理大闹一场,可如今终于见了他,她心里竟只有尘埃落定的心安,根本没法发作。 大钟领着她继续上楼,去往屋顶无人的天台,并道:“抱歉,晚上乘地铁过来,没有算好时间。” “地中海说,今天不是你值班。”小钟道。 他为这个称呼轻笑,点头道:“嗯,喝了酒。” 柔软的话落到耳朵里,她只迷迷糊糊听出,眼下的他很好欺负。 “所以,你叫我过来……” 她自然想享受这份宁静更久,不愿这么快就戳破暧昧的泡影。可若是不弄明白,她就要为尴尬的关系揉破衣角。 “继续加油,不要半途而废。等到你发挥出真实水平,再夸不迟。” 原来,他真就只为她下午求夸奖的事? 她不服道:“真小气。” “嗯哼?还是说,你想要点别的奖励?”他挑眉问。 哟,你还试探起来了。 谁怕谁啊? 小钟当然不客气,直言道:“亲我一下。” 他摇头,转身走到围墙边,“你猜对了,我不敢。” 不敢,多像优等生的说法。贞观也常将类似的话挂在耳边。所谓“不敢”,才不是真的胆子小,而是精打细算发现,越出常轨的代价太大。 得不偿失,何必呢? 这群有文化的体面人,一个比一个口是心非。 小钟追上去,故意撒娇问:“你不要跟我暧昧吗?” 他不经意地笑,“暧昧?你是说,跟一个比我小十多岁的小屁孩?不可能的。我成人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玩泥巴。” 这话杀伤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小钟当场被气得说不出话,口齿结巴瞪向他。 大钟却更是意态悠然,闲适地眯着眼问:“这就急了?” 她不再理他,却离他远远的,趴上墙边。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他望着天空,忽感慨道。 她闻声抬头,一眼就见天心高悬的星月,浅淡笼着轻云。 的确是个好天气。 “哼。”她轻嗤一声,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回事,“也就那样吧。如今城市里污染太严重,只有大晴天的晚上能看到星星,还得空气好。我在游戏里还能看到星云呢。” “星云?”他却疑惑,“是说像一道长路的银河吗?星云肉眼看不到,那些照片是由特殊的天文装置、相机长曝光拍出来的。以前,我在魔都的家里倒是有一套设备。” “哦,银河,对,我就是要说银河。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被揭穿不学无术的实质,她连忙转移话题,“看不出来,你挺悠闲啊。我来这读书比你早一年,都不知道这里可以看星星。” 他道:“是啊。在开始这份工作以前,我很久都忘了悠闲是怎么一回事。很多时候,目的太明确,总想以最省力的方式直奔主题,反而会失去很多。” “比如调情?”她一个嘴快,又说破他想隐晦暗示的意思。 不过这一来一去,只能算勉强扯平。他弯来绕去说这一堆,不就是想让她去牵合他那温吞的步调? 她才没这么好对付。 他竟坦然承认,还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不然,你觉得调情该有目的吗?上床,还是谈朋友,乃至结婚?对我来说每个都不需要。” 都不需要? 呵,还在装。 她可见过他衣服底下的禽兽模样。 小钟冷笑着,故意说反话激他:“您这是彻底遁入空门了?” 可是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也没弄明白图他什么。起初为他生好大的气,这些天执着于被他看见,眼下又屁颠屁颠跟过来——更长远的目的呢?没有,完全没有。只有一种孩子气的任性偏执,认定玩过一次的玩具,就该是自己的。 另一边,大钟望天沉吟许久,一句话也没说。 晚风正好,难得的寂静令人心如止水。 她发现,在自己生命的十多年间,也很少像现在这样停下脚步,望见这座城市浸没于霓虹流光的全貌,任由心绪若即若离,漂浮在牢笼中心的高处。最早玩游戏,她也只知跟着指引做任务。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开放世界的意义,正在于自由的探索,闲庭信步,在某个寂静的角落,发现独有一份的风景。 他。 真要说的话,她只是想向他确认一件事:无关风月与情爱,她在他的眼中,是否与旁人不同。 28没有人的天台Ⅱ 小钟迎着凉风转过头,拨开被风吹乱的刘海,将手缩进袖里,像企鹅圆滚滚的鳍那样捏紧封口。然后,她大摇大摆地挥着手,跳到他面前,“那天,谢谢你。有你安慰,我感觉好很多。” “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他神情慵懒,半醉时的迷离,更映得明眸善睐,顾盼含情。立体的颧骨染上胭脂般的红晕,毫不自知地肆意勾人。 这绝对不是只喝了一点酒吧? 好想欺负。 人迹罕至的天台,果然最适合掩藏旖旎缠绵的小秘密。 先前对他并无遐想的时候,她可以坦然对他做任何事,用碰瓷的手段横加折辱,教他有苦难言。如今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思并不纯粹,反而觉得做什么都徒惹误会,什么也做不出。 她只揪着一颗凌乱的心,“我能问你吗,为什么那天晚上愿意抱住我?你不怕我误会你多情?” “既然能这问,不就是没误会?” 说罢,他的神色忽黯,似漫天月华失却神采。发觉她鄙夷盯来,他才长叹一口气,改口道: “曾经有两次,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恰好被至亲之人不留情面抛弃。一次是在高中,因为发挥失常,我没能在竞赛中获奖。父亲认为我辜负了他多年来在我身上的投入,我在眼中成了失去价值的废品,最后也被赶出家门,被迫自力更生。” 沉重的话题令她不敢轻率回应,她无可奈何垂下头。 她还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像他那么光鲜亮丽的人,一定从小被家庭保护很好,人生像开挂般一帆风顺。 他继续道:“我或许多少能理解你的处境。正因明白,才没法见死不救。所以,我不希望你最后跟我一样,向世界呼喊求救,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毫不通融的冷漠、歧视,尖酸刻薄。” 听他道出这些,她似又寻回那天晚上意料之外的悸动。太多情绪压着心口,欣喜,贪婪想要得寸进尺,又怕自己配不上这份无暇的好意……所有这些交会一处,眼前却是他遮着半边月的清俊容颜。 他全然看穿她不知所措的为难,“你是我的学生,人生路上拽你一把,这是应该的。对我而言,最大的成就,是看到你走出旧日阴影,成为想要的自己。” 小钟黯然低头,“我自己都不知道,想成为怎样的人。” 她只觉,一无是处的自己又被看不起,像块补天无用的顽石。 他继续道:“更何况人与人,异性之间,并非只有同一种性缘关系。” “性缘关系?这是什么?”小钟开始听不懂他的话。 “从字面意思来讲,就是因性吸引而构建的社交关系,恋爱、性伴侣之类的。”他解释道。 哦,他说甚至都不想睡她。 假—— 的确,如果他目的明确就是睡她,那天晚上就可以直接坑蒙拐骗一套带走,根本不必大费周章,还放长线钓她,讲这种败人性欲的人生哲理。 他这么说,她反而更觉自己不被放在眼里。他看她,就是学生、后辈,一个不省心的熊孩子。哪怕过分疼爱宛若女儿,总不可能是性的对象。 如果是她有点想睡他呢? 在那夜,想向他献出一切还只是朦胧的冲动,如今却化形成更具体的模样。她幻想出与他春宵的夜晚,被翻红浪,嫩蕊勾香,碧玉扰碎胭脂。 情愫长出自己的眉眼与手脚,就像胎儿孕育成形? “那个……”她摇头拂去古怪的思绪,转而问:“你说的,还有一次,我能问吗?” “你们不是喜欢猜我来当老师的原因吗?因为这份职业,我被我的——” 他的什么人?原本他的态度还算坦然,话至此处,却生涩地凝住。 小钟连忙摆着手乖巧道:“没关系,我我……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觉得不方便,不说就好了。” 29一起回家 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各自无所事事待过一会,她的精气神却大有不同,像是泡过桑拿,享受一场按摩,全身的负累都卸空。 光是这样,她就觉心满意足,连看最烦人的数学题,都开始觉得眉清目秀。 幸福,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专心学习的时间转得飞快。这还是第一次,一不留神就把整节晚修过完,没有提前五分钟就整东整西,躁动不止。 下课铃是《致爱丽丝》,小钟还是第一次听到风格迥异的后半部分,意外轻快而叛逆。直到音乐快要放完,她才比别人慢一拍整理好书包,伸了懒腰活动筋骨,跟上在教室门口久等的贞观她们。 跟随人群经过走廊的途中,小钟忽瞥见楼上的数学办公室,灯竟然还亮着。 这么晚了……值班老师在半小时前就该下班。如果这时还有人,一定是大钟。 她当即向贞观道:“我好像忘记拿雨伞了,得回去拿一下。你们不用等我了。” 贞观却愣了,“不是,今天大晴天,怎么都不可能下雨吧。” “是明天,明天早上得拿伞遮阳。”说着,她已转身折返,逆着人群穿过整道走廊,从另一面的楼梯上楼。 一起回去吧。反正顺路。 “果然,你还在。”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大钟身边,喜出望外道。 他原本正专心写题,听见声音才发觉她来,微皱起眉,问:“又有什么事吗?” “啊没……也没什么事。”小钟敷衍。 完蛋。他先开口,她就没有自然而然邀请他的时机,只好满心后悔盯向他。 他看起来比方才清醒了很多。可毕竟生得细皮嫩肉,两颊的薄红仍未褪去。察觉小钟的眼神,他干脆正面迎上,也直勾勾盯她。 她故意冷着语气,撇开头,“你怎么还不走?” “等人。”他波澜不惊道。 所以说,是等她?——不,钓她? 她还满心欢喜自己跑过来上钩?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以为他定是不情不愿,此行上来,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所谓一起走,不过是她三步并两步跟着,他却巴不得一个人。两人分明认识,却更像素不相识、恰好同行的人。 原来是她反被算计。 生气。 见她拧着五官鼓起两腮,他却再忍不住笑,边笑边说:“等我一下,把这里写完。反正现在下去也全是人。” 她叉起手问:“多久?我还要回家睡觉呢。” “三五分钟,很快。”他一直没有将笔放下,一边聊时,早就低下头继续看题,奋笔疾书。 等等——回家,睡觉? 他莫非是想趁今夜将她带回自己家?也默认她既然愿意上来,就意味着已经做好和他睡觉的准备? 所以所以所以——她刚刚那句话,在他听来简直就是:“你倒是快点,我已经迫不及待跟你睡觉了。” 进展也太快了。 如果她任性地说,自己过来以前根本没想过这些,“一起回家”真的只是想顺路同行,是不是又会被他笑话是小屁孩,不懂成年人约定俗成的社交规则? 这也太丢人了。 但好像也不是不行。 好歹是个美男子,睡了也不亏? 一时间,她凭空痴想起他裸体的样子,倒三角,公狗腰,人鱼线,他露出染满情欲又克制的眼神,缓缓向她靠近…… 她还对自己逐渐变态的笑容毫不自知,他忽然出声,打断了所有遐想,“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有。”她慌了神,霎时板起脸,凶道。 他微微偏头,观察她的神情,探问:“那我们回家了?” “嗯。” 结果却是她满肚子串了味的怪念头,不情不愿跟在他后面。 30老父亲的疼爱 校门外的长街已恢复夜里该有的寂静,学生都已走光了。专为晚修放学而来的流动小吃摊,也各自收拾散去。气温又比方才凉了些。冷风嗖嗖灌进外套,小钟不由自主就缩着身子靠向大钟,直到身子的侧边偎着,牵起他的手。 他倒没有抵触,只是错愕迟疑。 “冷。”她将他挽得更紧,一边画蛇添足地解释,“把我当成小孩子嘛,没别的意思。” 大钟很快就接受这样的设定,像接孩子下学的老父亲那样,关怀问:“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宵夜?老吴上回带我去一家烧烤,店主两夫妻人很实在,肉都是新鲜现杀的,当然,味道也不错。” “不用不用了,这么晚吃东西,会长胖的。”小钟道。 “想吃就吃,偶尔一次又不妨事。” 小钟略微动摇,可终于揉着自己肚子上的二两肉,狠心拒绝,“不吃了。” 学了整整一天,还要还债补课,现在她倒是有点累了,很想要大钟背着自己走。 然后,过往的行人就会看到一个仪态端方的体面人,背着一只吐舌头蔫耳朵的大土狗。 这场景,像不像猪八戒满心欢喜背媳妇回家,却不知何时,背上的媳妇换了泼猴? ——不对不对,她和泼猴尚有三分相似,可他再怎么落魄,也不可能是猪八戒。 那就是弱不禁风的师父驮着泼猴? 的确啊,他那么爱唠叨,又爱多管闲事,苦口婆心“好言相劝”。 “师父。”小钟唤道。 要他背的话,就真成小孩子了。怪丢人的。就叫他两声过过嘴瘾吧。 他又很配合地回了一声,“八戒。” “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明明更像猴子多一点吧?” “呆……子。”他磕磕巴巴地改口。 要他改口他偏改得更过分,这是故意跟她对着干的意思吧?可那副青涩未熟、宛若少年的模样,倒像是他屈从于她的淫威,她怎么敢再不给台阶下。 于是,她转移话题道:“小时候看《西游记》,救难小儿城那段,孙悟空变成唐僧吐心,我一直以为那个猴里猴气的唐僧是孙悟空变的,从没想过这是演员老师故意演猴。” 他的拘谨稍减,随口闲道:“的确好。但我有包袱,绝对不可能演猴给你看。” 她一把推在他的后肩,害他踉跄跌出好几步,一边却忍不住气笑,遥遥向他道:“我的要求不高,给我咬一口唐僧肉就好。” “那也不行。”他侧身等她走上来,眼里带着宠溺的光。 小钟装作若无其事,又像方才那样挽着他,“哎,我说,你是不是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明明是很聪明的人,跟我相处就变得木讷。” “才不是。我以前好歹——”他却忽然顿住,神情绷得认真,“以前的事不说也罢。” “说不出来吧?恐怕是每天沉迷读书,根本没谈过像样的恋爱。” 他的语气又怪起来,“我总不可能真在你面前说自己的情史,感觉自卑又虚荣的loser才吹这种无聊的水。你想觉得我是三十岁老处男,那我就是。” “你这人,是真没劲啊。”她像个教训臭男人的新媳妇,一指戳上他的脑门。 事态正在脱缰? 暗示到这个份上,他怎么都不可能再将她当成小孩。 反正也遇不到认识的人。她就赖着他使劲发疯,各种占他便宜,以此掩盖心底的不安。在地铁站却闹过头,光顾着斗嘴,险些坐反班车的方向。 先前还有说有笑的,一到车厢落座,却像中了噤声魔法,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小钟还像藤蔓枝绕进他的臂弯,将指节纤长的手掌翻来覆去。他时而垂眸,意味不明地盯她一眼,可见她不再有更过分的举动,终于也由着她去。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枕着他的肩呼呼睡着。 “小钟……” 没有回应。他又唤一声,“小钟?” “板桥公园站到了。” 小钟依稀听见报站广播,才迷迷糊糊半醒过来,“什么公园?不会坐过站了吧。” 他的手虚捧在颊边,见她睁眼,才慌忙收回手,“放心,没过。下一站是芙蓉里。你在哪下车?” 哦,他要到站了,最后一次试探她要不要一起走。 “我还有三站,应该……”她故意装傻道。 果然,不能现在就跟他回家。他想怎样就怎样,显得她没主见,傻乎乎的。 “应该?”他纳闷问,“我该送你过去吗?” 好啊,到底是成年人想象力丰富。他竟然是想上门,比她以为的还要过分。 你别太嚣张啊,妈妈还在家呢。 她冷下脸拒绝:“当然不行。” “嗯,路上小心。”说着,他缓缓起身,早做下车的准备。 这上一站刚过,也不必这么早就去门边站。 莫非是她方才甩脸子,态度太差惹他生气了? 她连忙捏住衣角,将人拽回来,呢喃着,又憋红脸,“那个……不是……我……我姨妈来了。” 嘿,还得是她急中生智。这样圆谎,彼此都有退路了。 圆房的事下回再说,看她心情,看他表现。 他掩着唇,忽笑出来,故意将不可说的心思戳破,“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不是你想——” 她望见他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由将话止住。 糟糕,又中计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果然,就在下一刻,他更欠揍地说道。 到芙蓉里了。 他在她耳边轻道一声“晚安”。语声似一阵软风绕过,带来春回大地、万物破开旧痂的痒。手插在口袋里,焦躁地四处摸索,极力想抓住什么,却意外摸到陶艺课上捏的玉桂小狗。 列车到站的慌乱之中,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她就不由自主,将小狗塞给他,道:“这个是本体,它说要跟你回家。” * 晚九点半还有一更,应该。 31鸿门宴:开端 事情过后,小钟越想越觉不对,总觉是坏男人将她的玉桂狗骗走了。 当时的气氛正好,她没法不做任何表示,偏偏手边只有这只小狗拿得出手。 现在就算后悔,却没法再唐突要回来。 小钟再没找到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他有他的工作,她也还有许多课业要补,一边还得备战运动会,锻炼身体。 拜托老南瓜卖掉游戏账号的事,渐渐有了回音。相关许多手续,不得不由她本人去处理。看着都是些小事,全部做完又确认无误,周末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这下,她是彻底和以前的一段时光告别了。 再常青的游戏,对于漫长的人生,终究只能是暂时划过的流星。老南瓜是千禧年初的第一代网民,辗转玩过好些网游,自然深知这样的道理。对小钟突然决定离去,他并无任何讶异。 只是彻底卖号以后,小钟开着狗粮小号,最后一次登上游戏,与他一起见证自己昔日的账号变成另一个人,穿着她永远不会穿的时装,老南瓜流露出比她更多的不习惯,第一次问起小钟现实的事:「你是江离市人吧?住在市区?」 小钟答:「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老南瓜道:「我和优晴她们商量了,既然大家都在一个市,不妨组织一次线下聚会,你要来吗?」 「我……可我都决定不玩了。」小钟婉言拒绝。 老南瓜道:「那又没关系。就当给你欢送,祝你高考金榜题名。未来考上名牌大学,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亲友。」 「哈哈。借你吉言。」小钟干笑道。 随后,老南瓜话锋一转,又劝:「对了,优晴说联系上了奈酱,他刚好在这边有工作,晚点也会过来。」 奈酱是小钟在游戏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性格温柔又靠谱的大姐姐,同时也是一位着名画手,最擅长画二次元美少女。不过,她在同人圈出名以后,就渐渐不玩游戏,和小钟变成绘画网站上的点赞之交。 一提能见到奈酱,小钟就来了兴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聚?在哪在哪?」 「下周六晚上,大概在芙蓉里附近,约个饭,再一起唱个歌什么的。你可以来吗?」 那就是运动会过后那天。小钟毫不犹豫答:「吃饭我来。」 「之后呢?」老南瓜问,「奈酱说,他得应付了自己那边的饭局,才能陪我们玩会。」 小钟还没来得及声讨这个从来他、她不分的错字手,老南瓜那边又连珠般地蹦出一长串字来: 「没事,你看着自己方便来,回头决定了,跟我说声就好。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 「也行。」小钟手慢,只好删掉打一半的话,简短答道。 现实生活充实的妈妈,很不喜欢她那些住在游戏里的朋友,尤其是别无事业的老南瓜。她认为这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混混。这事跟她说,毫无疑问是不许小钟去。 可是,要见到奈酱本人,就必须大晚上的,和一堆陌生人,在KTV? 小钟自己没法拿定这个主意。 问贞观,贞观认真思索一阵,也是举棋不定,“还是看你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吧。既然你说大半的人是小姐姐,应该还算安全。不过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问季北辰,季北辰的八卦雷达却不合时宜响起来,“什么什么?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来本市给你千里送?”——罢了,还是不问他了。 还是去问大钟吧。 可在他面前,这话就不知从何说起。没法像同学之间轻松随意,不必担心隔着代沟,也不必怕自己应付不来他的反应。 大钟根本不再来找她,她也搞不清,该不该继续和他暧昧。 明天收拾好心情再说。 “明天”就日复一日地揭过去。 运动会终于来了,离聚会还剩两天。 小钟还是没法向他开口。 32碰瓷 班上所有人都以为运动会将是一场风光无比的出征,直奔五个团体项目的大满贯而去。可偏偏是第一场,最无悬念的男子4*100米接力赛,她们班没能夺冠。 刚确认完三级跳远成绩的小钟回到操场,只看到最后一棒的叶明晟,打了鸡血般地连超前面的人,追到第二、第三的位置,冲出终点线十多米远,还是在遗憾中结束了这场比赛。 怎么回事?单人男子100米的第一、第四名一起出战,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意外掉棒。可这也不该,他们费心练习很久交接棒的细节,练得又快又稳,想以此将成绩提高到极限,打破校记录。 但她马上看见韩沛气势汹汹地冲向裁判席,班长在旁拦,怎么都拦不住。她一路大喊:“我看见了,是高二(7)班他们故意抢道,害得叶明晟摔了那一跤。我们要求彻查犯规,要求重赛!” 校运会毕竟不像世界级的田径比赛,有可以查证实时录像,若是只有韩沛一人看见,就等于是空口无凭。 再看四周,围观的众人纷纷向韩沛投去冷漠的眼光。然后,另一个(7)班的女同学从人群中走出,指着韩沛对峙:“我还没说呢,你们倒是恶人先告状,真行啊。分明是你们班第四棒,故意跑到我们班的道上,还撞人。” 韩沛也不甘示弱,“你少在那胡扯。我们班上届凭实力第一,有必要搞这种下作把戏阴你们?谁是小人一眼便知。” 这一闹,所有人的注意都聚在裁判席。小钟临时改了道,走向无人理会的叶明晟。他正扶着擦伤的膝盖,面色苍白地站在围墙边。 “你还好吧?”小钟问。 叶明晟还一心挂在方才的比赛上,自顾自道:“我被(7)班的人绊了一跤。但当时离得很近,又是弯道,我也没注意自己是不是真跑到了他们班的道上。”他轻笑一声,“不过他们班也太垃,最后还是被我追上了。” “这么说来,只要证明你没歪到他们班的跑道,就是他们故意绊你。如果相反,反而是你犯规。” 叶明晟沮丧地点头,“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没有现场录像,想证明两者都很困难。” 小钟略一思索,却道:“不对。你别灰心,录像一定有。” “你是说?” “接力本来就是大家期待的重头戏,我刚才过来,见不少人在录像。这么大的操场,韩沛能看到,也一定有人从特定的角度拍到证据。” 说到此处,小钟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来。” 然而话说时容易,漫无目的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该从哪下手呢? 大钟又跑哪去了?他知道了吗?方才一路走过来,都不见他的人。 小钟愣想着走回自己班的休息区。在那休息的贞观正抱着她的相机茫然四望,见本人终于来了,连忙下来问:“小钟,你带了相机的充电线没?我上午玩太久,偏偏在这个时候没电了。” 听这话,小钟徒然感叹,“要是你拍了刚才的比赛就好了。” “我拍了啊。我拍到他们使绊子,韩沛才敢去闹事的。就是现在这样,有证据也拿不出来。” 这倒好,只要充上电,事情就能解决了。 “充电线我放在教室,只要充上电,我马上回来。”她接过贞观手中的相机,马不停蹄往教学楼赶去。 然后,在图书馆的三楼的长廊上,大钟气定神闲从对面走过来,似是全然不知,他的学生们正在为挽回班级的荣誉争分夺秒。 33偷情 小钟叉起手,模仿着德育处主任抓违纪学生的腔调,教训道:“你从哪过来的?知不知道你不在,我们被别班的人欺负了。运动会是整个班的事,你怎么能事不关己,来这摸鱼?” 一楼大厅的三角钢琴面前,有人正在弹奏德彪西的《月光》。轻灵的音符漫然飞舞,小钟却不像他,现在还有沉醉欣赏的兴致。 这位演奏者,或许是参与不进自己班的运动会,那也没办法,她也常有没法融入班级的时刻。可大钟呢?他明明被所有人需要着,怎么可以如此轻率躲起来。 大钟却换上那副欲擒故纵的神态,唇角微勾。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钟变得更生气,破口大骂:“臭男人,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可他还是雷打不动的淡然,反怪她道:“遇事就急,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你接下来自己没有比赛吗?怎么还在这为琐事跑腿?” 被他点破自己急,小钟非但没有收敛,却是彻底不装了,挥起粉拳就往他身上捶,一边继续抱怨:“还不是因为你不在。我们还指望你能去体育组说两句呢。学生的话,分量不够啊。” 胸膛似一堵坚实的人墙,怎么捶都不够解气。她干脆铆足了全身的劲,用自己的脑壳一头槌上去。 他的手抬至半空,似想抱她,可终于顾及是在学校,只将柔声细语的话,当成虚空抱抱:“好了,好了。这两天一直在忙竞赛教研的事,没法分身二用,实在很抱歉。接力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老吴跟我通过电话,那个同学自己承认,是一时想岔了,以为不会被发现,才去绊那一跤。体育组也是第一次处理这么严重的犯规事件,他们也得等晚上开个小会,最后决定如何处理,安心等结果吧。” “所以,可以重赛吗?”小钟的眼里又重新充满希望。 大钟迟疑许久,终于顶着那份期待的目光,温和道出事实:“很难。毕竟接力,参赛的人多。重赛会让其他人有意见,这对他们已经取得的成绩不公平。” 这样的道理她当然懂。他偏还仔细教导一遍,仿佛真将她当成了不明事理的小孩。 好怪。她明明不适应极了,却怎么都不舍得将他推开。 就像穿着小一码的衣服,浑身都别扭。 “哦。” 算了,她勉强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呀。”他一指弹在她的眉心,拨散所有玫红色的遐想,“又是胡闹,又是撒娇,像个小媳妇似的,对别人可不许这样。” 怎么这还能被他占一句便宜?不能忍。 可她晃一晃空荡荡的脑子,一句反驳的话都编不出,想偷偷踩他,偏被他躲开踩了空。终于,她只有干跺脚急道:“你——你信不信——” 轻吻似一朵落花,缓缓飘在额边的刘海上。乐声疾驰过湍流,终于从瀑布坠下,驶入豁然开朗的平川。 他放开愣神的她,后退一步,“现在的小钟有干劲了吗?” “一点点。”她低下头。 在走廊就是不好,不得不顾及来往的人。否则,她才不想轻易就服软。 隐忍的味道更教她别扭。 “我们现在……算不算偷情?” 明知这样的话不该问,可她终于没憋住。 “你觉得呢?”他勾着她藏进隔间,在两排书架围成的角落,将曝晒干涸的小人抱实,轻揉发尾。 图书馆本就氛围沉寂,长年泛着隔绝喧嚣的清凉。熟悉的香水味,树影下的幽冷斜阳,他指节纤长的手,将乱糟糟的毛发缓缓揉顺。 她的心安静下来,仿佛弄懂了方才的别扭。 他出现的时候,她就愿意收起身上的刺,摇着尾巴笨拙示好。也愿意信任他,只要他在身边,就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喜欢被他抱着,感到自己是个被疼爱的孩子,还想这么赖着很久,很久。 可一旦习惯这种陪伴,她会变得离不开他。 这是依恋,是成瘾。 她扒住他的手臂,却狠不下心推开,“我们……这样很怪。” “哪里怪?” 他待她好,瞧不出目的,简直像在做慈善。真会有这等好事吗?恐怕,只是她不知不觉,在暗藏危险的沼泽地里越陷越深。 “我不知该怎么看待你。”她小声道。 “我?你不用考虑我。对了,你不是玩游戏吗?不妨就把我当成一个随时可以过来回血的NPC,有需要就来。” 当成工具人吗?可这个NPC,分明有他自己的悲喜,她没法对他的感受视若无睹,却也绞尽脑汁摸不透。 她伸出友善的爪子,怯怯试探他的话,“再亲我一下。” 小钟还心不在焉低着头,这次,不带欲念的吻印在眉边。 他好像真将自己当成一款服务型人形玩具,全年龄向,还以这种泯灭自我的角色扮演为乐,细赏她困惑的反应。 看似温柔,实则扭曲。 怎么会有人怀有这样的想法? 弄不懂。 她于是躲着他道:“我得回操场去了。” “好。我处理完最后一点事情,就去看你们比赛。”大钟道。 “你一直在这里办公?” 他点头,“这里离操场近,就搬过来了。” 小钟恋恋不舍,又道一声别,“那我走了,把比赛的录像拿过去。” 既然是“全年龄向”玩具,也是能开荤的吧。 什么时候能让她开荤? 现在未成年人上黄色网站遍地都是,总不可能真到她成年,才能解禁完全版? 那会她都快毕业,黄花菜都凉了。 此时正路过一楼大厅,演奏者不知怎的就弹乱了尾声。他停下来四处张望,正好与小钟视线对上。 林稚? 他那个孤狼性子,趁着没人跑来这里弹琴,倒也不怪。 只是他看小钟的眼神有些微妙。 走廊上望得见底下的大厅,他若抬头,应也能看见她与大钟。这样的眼神定是看见她们“举止过密”。 算了。林稚是将话烂在肚子里的人,就算知道又如何? 为此故意去试探他,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相互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小钟继续往操场去,不自觉揉了揉额角。 早知昨天该洗头的。 34放学别走 晚七点三十六分,大钟来到教室,带来体育组会议的决定: 高二(7)班因犯规取消比赛成绩,排名在他们之后的团体依次递补。她们班团体第三的成绩有效。 只是这样。 随时间推移,再心有不甘的人,也逐渐冷静下来,准备好接受“不可能重赛”的现实。一整天的比赛也折腾够呛,无人闹得动了。 “啊?为什么不能单独补录一次成绩?” 又是陈谭,在一片死寂的氛围里,说出所有人不敢说的话。 大钟解释道:“从钟杳交上去的录像来看,七班那位同学有越道的事实,犯规没有疑问。但叶明晟在交接棒时只顾身后,差点撞到人,打乱比赛节奏,这是他自己造成的失误,所以没法重赛。” 随后,他转向叶明晟那边,补上一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们已经很棒了。过去的已成定局,就不必过多去想。加油,明天还有大半天比赛。” 团体项目有双倍的分数。七班被取消第二名的成绩,这一天的团体总分,她们班仍是毫无悬念稳居第一。可出了这么一桩子事,一点骄傲喜庆的气氛都没了。 冷场的时候,班长迟疑问:“明天还有接力,要再去操场练一下交接棒吗?我看隔壁班都过去了。” 可他们之前就是交接棒练得太熟,自以为胸有成竹,反而忘记临场观察身边的状况。 已经跌过的坎,难免令人心有余悸。 朱紫菱道:“4*400米接棒不必多求快,今天大家都累了……哎,你们自由决定吧。要我陪练就说。” 没有一个人想去。 第二天的赛程安排舒缓许多。上午小钟没有比赛,一觉睡到八点自然醒。她一身轻装飘去学校,只在路上的便利店买了一袋零食。 到学校直奔操场,看台的席位上,闲人季北辰又在看昨天那段视频——叶明晟跌倒滚了一圈,紧握手里的圆棒爬起,毫不犹豫冲出去。他将这段颠来倒去地循环播放,叶明晟像个球一样缩起来又展开,展开又缩起来,还挺魔性。 小钟知道季北辰是鬼畜区常客,偶尔自己也会做些鬼畜。上回,他在班里公然播放不雅的兄♂贵视频,遭到全班女生抵制,他最后也被大钟骂了一顿。 看这样子,是又发现新素材了。 小钟上前调侃道:“你的孔明、王司徒玩腻了?他本人要知道你这么干,肯定又要把你阿掉。” “所以背着他偷偷玩啊。”季北辰道。但他一边切出视频,翻到相册,用油滑的腔调继续道,“对了,给你看个大宝贝。” 小钟毫无期待,敷衍一瞄,结果也就是大钟挂在教职工墙的半身照,拍得端正好看,眼神却特别凶。季北辰将这张照片做成了表情包,底下配上四个大字——放学别走。 将老师们的照片做成表情包,配字附上各人的口癖,一直是班里男生喜欢搞的事。搞笑担当季北辰,尤其热衷于此。 “没意思,谁拿帅的照片当表情包。你就没拍到他形象崩坏的照片吗?”小钟半眯着眼,拆台道。 “喏,还有呢。”季北辰马上翻出另一张。 这张也就是平常上课,他站在黑板边只有侧脸,刚好写完一整面复杂的板书。底下的配字却是:“这么简单你都不会?” 也没什么毁形象的。 下一张。这张是抓拍的假笑,画质高糊,配字“你惹不起”,倒还真有几分那味。 再下一张,“痛苦面具”。小钟还记得,这是某一回他叫人起来回答问题,被强行缝合的解题思路惊得说不出话,紧皱着眉,下巴也快掉了。 再下一张…… 她继续划划划,划到最后一张还意犹未尽,忙推着季北辰道,“哎,大宝贝回头发我一份。以后就有他的把柄了。我跟你说,他可在意自己的形象了。他要再敢骂你,你就拿出这些护身,保证管用。” 就在小钟眉飞色舞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季北辰猝不及防地举起手机,按下快门,激动欢呼:“新的表情包可算有了,‘保?证?管?用~’” “你小子,快给我删掉。”小钟追着他抢手机,在转角处与大钟撞了个满怀。 啪嗒。 她揉着额头赶紧退开。 这才一大早,大钟就满嘴阴阳怪气:“这么热闹啊。” 小钟正想大喊一声,“他拿你的照片做表情包”,将大钟拉至同一阵线。可转念一想,这个不上网的老年人,怕是都不知表情包为何物。 季北辰已经跑没影了。只有她愣愣站在大钟面前。 下午学生运动会结束以后,还有教职工的趣味比赛。为此,今天大钟难得是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浅蓝牛仔外套罩着纯白T恤,阔腿裤。发型也变了,是看似随性却微露心机的慵懒湿发。他换掉了显熟的金丝眼镜,几缕发梢缀在眉间,映衬不画自黑的长睫毛,清亮的浅棕瞳仁。 如此打扮起来年轻了十岁,就像一只纯欲小狗。 小狗的眼神却是别扭,因被冷落而郁郁寡欢,想凑上去求欢,稍一试探着微摇尾巴,又不情不愿藏回身后。 眼前这样,才是真正的“放学别走”。 不会是看她总与季北辰打闹,吃醋了? 她为此暗自得意,故意拆破他的心机,问:“你这个头发是用发胶弄的吗?还是摩丝啫喱?” “没有,吹风机吹的。”他冷着脸走到另一边,“怎么大家还是没什么精神,我去看看。” 还真在吃醋。 她轻哼着小调掏出手机,季北辰那边接连不断将表情包发来。 打开聊天框,劈头盖脸就是大钟“你惹不起”的假笑。 35社死 不出所料,下午,当大钟站上接力赛道的时候,他那身青春靓丽的打扮,引来很多人的注目。 为了挤到能看见他的前排,小钟独自一人来到高三生的领地。 明明年纪只差一岁,她身边的几位姐姐各自都是淡妆,有的染了头发,有的戴着美甲,看起来成熟许多。她们三两个人拼一顶凉伞,正望着大钟的方向,闲谈道: “我们学校还有这么帅的老师吗?好像从来没见过。” “可能是外聘的艺术课老师?” “看那气质还真像。” 另一顶伞下,戴耳钉的短发女郎,忽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新来的竞赛教练,上回我去教务处弄自招材料,见过他,还打了招呼。” “传说中的年薪六十万,安家费白送市中心一套房?” 短发女郎点头道:“嗯。当时老陈说,他是留学回来的,我既然也有这个打算,很多事情可以问他。” “是叫钟绍钤吧。我在官网上翻到他的信息了。你们来看,本人正脸照更帅,就怎么说……有斯文败类那味了。他这个简历好离谱。博后也是在国内的顶校,职位都转正了。这还来咱小破高中干嘛?” “好像是说,本地人,最后还是想回本地待着。他以前就是咱高中毕业的。” “明明可以靠脸——” 另一人无情打断道:“哎,比赛要开始了。” 小钟循声望去,大钟已退至接力队伍的中央,挺拔的身姿依旧显眼。 预备。 一声发令枪响,蓄势已久的教师们铆足了劲奔出。她身边的高三女生也像顿时被点燃,此起彼伏地加油呐喊:“老陈,快冲。快快。” “你是高三(1)班的骄傲。” “陈之海,陈之海!” 紧接着,小钟发现,几乎每一位老师跑出去,跑道某处都会有他的“应援团”高声鼓劲。在人气高的老师那里,呼喊尤其热烈。 按理来说,大钟这样,人气怎么都不会低吧。 她也勉为其难混在人群里稍微喊一下好了。 如此想着,小钟再无心情追踪赛况,眼神只牢牢盯住他那边的起跑线。 要来了要来了。 眼看着他接过棒,离弦之箭般迅捷跑出。 小钟用尽全身力气狮吼一声: “钟绍钤,不许给我丢脸。” 围观群众被强烈的音波震慑,纷纷投来诧异不解的目光。 完蛋。这下社死了。 这边都是不认识大钟的高三生,只有她一个人在喊,格外瞩目。 她连忙蔫下耳朵,夹紧尾巴,乖巧地默不作声,目送大钟将名次追到第一,才悄无声息离开。 一边,她又忍不住欣喜地笑。 像他平时健身,来参加这种趣味比赛,完全是欺负人。 先前的揪心果然多余。 只恨她无知浅薄,不该用脚趾试探抠穿地心的深度。 那群人会怎么想她啊?大钟的老迷妹,脑残粉? 才不是呢。她一点都没有喜欢他,崇拜他,迷恋他,不过是觉得那张脸好看,偶尔也还算温柔。 只是偶尔。 反正昨天是他自己说,可以给她玩的。 小钟在终点处与他照面,才想起她们之前在闹别扭。稍有精神的耳朵又耷拉下来,压着锁紧的眉头。 刚跑完步的大钟脸颊微红,头发将乱未乱,像极了意乱情迷的模样。 她羞红了脸装作路过,大钟却将她叫住:“我听见了。” 小钟不理会继续走,他就继续鞭尸:“刚才……你喊我,我听见了。” “知道了,别说了,丢死人了。”她跺着脚背过身,一溜烟跑回自己班的领地。 回去以后,小钟才后知后觉想到,等趣味比赛结束就是闭幕式,闭幕式以后就放学,这周马上过完,刚才就是最后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明晚就是约定的聚会,该不该去,她到底没问成。 倒也没什么非问他不可的理由,只是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想将问他当成逃避做决定的借口。 去,或者不去,这下是必须决定了。 36操场:四个裸男 “我们是冠军!” 闭幕式上,被宣布为最佳集体的那一刻,男生们欢呼着将体育委员叶明晟抬起,合力抛入空中,又接住。 虽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可谁能拒绝被表彰的满足与开心呢。 到此刻,昨天那场小插曲的阴云,才终于消散无踪。 大钟站在人群几步开外,望着他们,也是喜悦。 诶,好像现在上去搭话,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全班人都在旁边,这种时候还是当作不熟吧。 大钟毕竟是个妙人。他们未尝不会幻想,年轻的大钟会被某位狂热的女学生追求,身不由己陷入暧昧。可无论如何,暧昧的对象不可能是不良少女小钟。 还是他倒贴上来的。 不妨就守着这个秘密,等到毕业再吓他们一跳。 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当众强吻他。也是这么多人看着,谅他被占便宜,也束手无策。 可其他的人不明就里,会不会一时脑热,跟着效仿? 坏男人会不会还有别的暧昧对象? 她还迟疑不决,他的课代表高秀如,先走上去和他说话了。 小钟暗盯了他好久,他都没往这边看一眼。最后,她忿忿然扭头,随散场的人群回教室去。 今天,又是因为他心情烦躁的一天。 小钟收拾完东西准备回家,却发现相机包还落在操场的看台,又折回去拿。 此时的操场早已冷寂,两天的热血与激情,都化作收拾不尽的塑料彩屑。看台底下的浅红墙面,歪歪斜斜贴满成绩单,好些也已被风吹落。 下周回来,校园生活又将回归日常,带手机来学校,也不再被例外豁免。 这种事,对现在沉迷学习的她,倒也无所谓了。 中秋、十一、运动会都过了,下一个假期是元旦。天气在一场场的冷雨里不断降温,没有额外假期的十二月,会显得格外漫长。但等元旦过了,不必多久就是过年。 她总觉认识大钟只是前两天的事,细数来,竟已有小半年。 这么想来,时间又过得好快。 小钟捡回散落在风里的相机包,拍去灰尘。抬起头,却见对面的篮球场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叶明晟。 还有他在隔壁班的两个好基友,好像都是体育生。 意外的是还有大钟,混在里面,毫无违和感。 他们几个人在打篮球。 平时体育生们训练,都习惯脱掉上衣。此刻眼前的四个人,也全是赤膊。肌肉丰满的身上流着汗,在球场上互相截堵又突围,宛若四个金刚罗汉。 眼前的视觉冲击,绝不输她当年第一次看AV,像是另一种动物世界,又不全是。 肌肉男扑面而来的荷尔蒙,简直令她血脉炸裂。 小钟不由自主暗暗靠近。 几个人的注意都在球场上,全未发觉围墙之外的她。只有传球的时候,大钟正好瞥眼看见她。他防着隔壁班的男生,再一次配合无误接过传球,出人意料地剑走偏锋,从远处滞空扣篮。 可恶,好像被他装到了。 “钟老师,你这扣篮,一股羽毛球的跳杀味。” “我大学时候是打羽毛球的,篮球倒不经常玩。”大钟说着,捡起丢在一旁的衣服,又道,“你们继续玩,我得走了。” 其余三人无一不是恋战挽留:“老师,装完就跑可不厚道。” 他还是不改前意,“有人还在等我。” 远处的小钟见他们休场,连忙躲到没人看见的围墙后。 她正懊悔没及时拿出相机拍照,又忍不住为美好的肉体想入非非。 身后的语声忽惊断她的思绪:“在想什么?” 要死,他怎么还找过来了。 “我只是来找落下的相机包。” 她说着,继续自欺欺人地面壁,不去看他的裸体。斜阳偏将影子投在墙上。 还真的没穿衣服。 “小钟……”他一边唤着,又靠近一步。 她这才转身想要逃跑。 但被他一手咚住。 一低头,她不小心瞥见他的下半身。裤腰松垮地垂着,半露浅灰色的内裤腰封。跨间的那一团尺寸可观。 简直流氓。 她不自在地干咽喉咙,极力喘息。眼神无处可放,只好对上他的目光。 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心跳加速,会教人产生恋爱的错觉。剧烈运动也是类似,身体的亢奋激发野蛮情欲。似乎就是这种时候,最适合遵从本心、毫无顾忌地大做一场。他也会在她身上汗流浃背,经受极乐的颤栗,用最血性的侵吞,将她占有。 汗痕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流而后干,像是淋过一场大雨,五官更显得棱角分明,宛若刻画。泛满欲色的幽深眼眸,正诱她卷入漩涡,成为一道沉沦的共犯。他再也不是温柔小狗,而是饿狼。 色狼。 她太明白此刻的他在渴求什么,又怕什么。就算他满脑子想的一样是将她带回车里,用不同的姿势暴操,也绝不奇怪。 只要她拉去彼此之间,隔层纱的防护屏障。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她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她以为只要做得足够果断,他就不会发现她毫无接吻经验。却万万没想到—— 歪了。 她碰到他的鼻尖。他若无其事靠近一步,环住她的后腰,才将微颤的下唇衔住。 舌头挤入牙关,搅乱她的所有思绪。 像跌进另一个未曾涉足的位面,天旋地转。 小阳春日,乍暖的午后斜阳,热量也足以晒得人头晕目眩。 晚蝉还在叫。 她终于如愿以偿摸到那丰硕的奶子,轻叩乳尖又夹紧,暗暗报复先前的醋意。 可她却不明白被捏住乳头对他是多大的刺激。很快,他不再满足于彼此试探的湿吻。 他将她抵在墙上,咬住白嫩的颈间,落下雨点般细密的吻,似要将融化的她生吞。 “怎么总见你和季北辰玩?”他缓缓移向耳侧,不怀好意问。 暧昧的气息直挠得她发痒。她反推着他怪道:“自己到处养鱼,你还真好意思说。” “我没有。我连你在吃哪门子的飞醋都想不出来。除了你以外,还有什么人……” 她用手指堵住他的嘴。 “暂时信你一次,不许再让我抓到了。” 他却像摇起尾巴,眼巴巴地反问:“告诉我是谁嘛。” “告诉你,让你下回好有防备?不可能。”小钟鼓着两腮凶起来。 “就是好奇,你到底在吃什么醋。”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被他的话绕进去,这下是默认自己在吃醋了。 “我没有在吃醋,你少臭美。” 他笑,撩低她的衣领,在溜圆的肩头咬下一口。 这次却浅尝辄止地停住,他勾着她手里的提袋轻道:“跟我走。” 带去车上暴操一顿……果然要来了吗? 心跳像敲鼓一般,咚咚轰鸣起来。她变得没法思考。 迟疑着,他已快步向前走去。她跟着迈开发软的腿,才发觉裤底凉飕飕的。 湿了,湿透了。 37你这什么怪东西顶着我? 坠落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她们被压在雪的底下,几乎消融了彼此的声响。她似乎无师自通学会接吻,用舌头代替木讷的言语,传达着少女青涩的爱意。 分腿跨坐的姿势几乎将他定死在后座。她情不自禁地摆动腰身,合着布料的褶皱碾磨腿心。他的裤腰蹭得半褪,布料下顶出渴欲的峰顶,欲盖弥彰,一如平时强装正经的模样。 “钟老师,你这什么怪东西顶着我,怎么又胀又硬?是不是生病了,要看看吗?”她故作无辜问。指尖好奇探索着他的身体,轻拢慢抹,惹得他一阵汗流。 他微喘着,逞强道:“想知道就自己脱了看。” 她笑,更将他的身子拢紧几分,夹紧双腿,本能追寻更深的刺激,边道:“刚才过来就硬了吧,这可不赖我。你对我硬了好几回,很久没开荤了吧。” 他却较真起来,“你别乱讲,不就只有那次……” “还有今天。”她纠正道。 “嗯。”他的唇色,因克制咬得泛白,身上却越来越红。锁骨间的痣,一时显得尤其醒目。 耳垂咬上去,凉的,微咸。奶子正足以拢在手心,柔韧的触感像是乳胶枕,一个巴掌按下去传来令人安心的热度。乳头却敏感至极,只轻轻碰一下,他就浑身发颤。阴茎也在她身下变硬几分,直顶裤底,隔靴搔痒磨着涨欲的花核。 “那些暗恋你的姑娘们,要知道你底下那么禽兽,岂不是要发疯?” 薄薄的衣料几层早已不可靠。他的内裤上,被顶起的那片从里晕得微潮。她垂手缓做安抚,又将阴户倾压上去。摸过下面的手指,故意恶作剧般,插进他的口腔,四下搅弄。 “怎么回事,你把自己的内裤弄脏了。这就泄了?阳痿?还是尿的?你不乖。” 他强作正经地解释:“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是射了,也不是尿。” “那是什么?钟老师,教我嘛。”她顺着他的话问。 只未曾预料,下体的交合处,细密的磨蹭之间,忽冒出汩汩的水声,似揉烂的琼脂在捣。 她还以为是他,正要板起脸骂,又动两下,才弄明白咕叽咕叽的是自己。方才蹭那两下,淫水早黏得到处都是,一摇就响。 此时此刻,如果非要在肚子叫和下面叫之间,选一种丢人,她宁可选前者。 她停下来的时候,又咕叽了两下。 咕叽咕叽。 他忽而笑着勾过她,在耳边慵懒道:“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对和别人不同吗?这就是原因。” “什么?”她不解问。 他咬上颈肉,抱着她将性器磨得更紧,“我是说,水多。像是独自一人,寂寞了千万年,千万年的冰雪都像在一瞬间融化,再大的火气都被勾没了。怎么不怜爱?我都不敢想象插进去怎样,会喷得一塌糊涂吧?” “住嘴。” “你也知道我待你不同。想忘也忘不了的。” 她气急败坏,又无法,只得死咬住他的唇瓣。可是咬着咬着,她非但不觉解气,反是心疼,终于缓缓放开,慌张地没话找话道: “有件事我早该问你的。” “嗯?”他挑眉反问。 “我把游戏账号卖了。明天晚上,最后一次和亲友聚会。可是她们都成年了,大概会玩到挺晚的,在华悦KTV。” 大钟皱眉道:“怎么去那种地方?你生得晚,可能不知道,它前身是个夜总会,很乱的。那个叫你去的朋友,以后别联系了。” “你好了解。” “别去。去我家,我陪你玩一晚上。”他的话不像是玩笑。 她不服气盯他,“这是两回事。” “你问我,难道不是想我帮你拒绝吗?不然,你竟然觉得我会鼓励你去?”他轻嗤一声,将小钟拎至一旁,冷了眼眸,道,“不可能。” “你听我说嘛。我想去,是因为席上有个很重要的画师朋友。她很早就不玩游戏了,却一直在鼓励我画画。明天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闻言,坚定的神情略有动摇,可他终究有几分别扭,一语不发。 不赞成,不反对,你自己看着办。呵,无趣的大人都是这样。 小钟满肚子“是我看错你了”的懊恼。 干柴烈火的气氛早已消散。空调逐渐变冷,先前淫靡一室的欲火也平息下。 他捞起衣服回驾驶座,问:“去哪?” 小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翻着手为烧红的脸降温,阴阳怪气道:“谁知道。” 原来任性荒唐过后,他连她的衣服都没脱。从后视镜里看去,他的眼神又变得清亮而坚定。 “陪我去酒店?还是跟我回家?”他又问。 她早已心乱如麻,抠上玻璃窗,思索许久,终于道:“你决定吧。” 38没带套 约莫五分钟的车程以后,他带她来到离校最近的星级酒店。 小钟习惯长年宅家,少有出远门的经历,也是第一次跟着男人来到陌生的酒店,只敢低着头跟在后面。 走到半路,他却忽对她道:“在这等着。我开好房,你直接上来。” “为什么?”小钟疑惑问。 他答:“你没有身份证。” “我有。” 可他还是重复:“在这等着。你也不想被查到记录吧。” “我明白了。”她不情不愿接受,在水池旁的沙发坐下等。 惯犯。 坏男人。 几番周折过后,似乎谁都没了调情的兴致。大钟迫不及待去洗澡,小钟只呆呆坐在大床上,听着时断时续的淋水声,愣想心事。 浴室与房间的隔断是一面半透的磨砂玻璃,百叶窗没拉上。从她的角度,正能依稀瞧见里头的景象,朦胧的灯与朦胧的肉体。他好像一直没发现这点。 他冲凉的动作很快,反而是重新弄头发,慢吞吞的,磨蹭了许久。 小钟等得不耐烦,溜到卫生间门口,从镜子的侧后方盯他。 他正是神清气爽,闲瞥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吹风机,笑道:“我只是想来洗个澡。” ? 小钟叉抱双手,凶道:“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这不是没脱嘛。”他不知这是一句网络惯用语,竟较真起话里的意思。 “不行,再给我玩会。你都带我过来了。”她撒娇道。 他从镜里走到面前,扑闪双眼,盯着她问:“哦?你想玩什么?” 小钟不知道。 明明偷看过很多AV,她也自信理论经验丰富。可偏在这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根热蔫的黄瓜。 啊——肯定要被他看扁了。 满心满意都是狂躁的咆哮,草泥马在漫天黄沙中奔腾,可她望着他半是无谓的笑颜,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继续道:“事先说好,就不做爱了吧。其他想玩什么,都随你。” 言下之意也是说,暧昧只会是暧昧,他绝无更进一步的意思。 渣男。 “为什么?”她皱着眉,不甘心问。 “你还是处女吧。”他的话里满是自负,和不屑。 小钟的怒意又被彻底挑起,“看不起谁呢。你是真的早泄吧,秒男。我只是——” “只是?”他点着她的下唇,轻飘飘地止火。 她忽觉自己对他的那一点动心很是可笑。嘴上说着自己多清高,并不打她主意。可这恰好反过来证明,他满脑子塞得都是这些龌龊想法,极力否认而已。 反正她都跟到这里来了,做和不做有区别吗? 臭男人。 没劲。 下头。 她狠狠咬住半个指甲盖,懊恼向他:“你把小狗还给我。” “在家里,没带来。”他却态度冷硬。 “我给你的东西,你不想还,还有理了?” 面对质问,他忍疼抽手,不再跟她讲理,而是将炸毛的小人抱起,一把丢回床上,欺身压下。她掐着他的肩,又是推,又是打。獠牙不管挨着哪里,先咬再说。 冲鼻的火药味像是打碎的胡椒罐,再也抑制不住,四下蔓延。 可他的动作偏温柔下来,湿滑的舌尖像蛇般绕过耳边,扑来暧昧的氤氲。 她别扭抵触道:“混账东西,你放开我。” 他却不顾她的惊颤,自下而上,撩开校服外套与衬衣,露出丑萌的纯棉背心,包裹不住的激凸小点,快撑爆的下缘,勒红印痕。 清透可见血管的皮肤上,还落着先前种下的草莓,淋漓香汗。 他这才停下来叹气,“你该换大人穿的文胸了。这样衣衫不整,怎么行?” 她咬着唇快哭出来,“要你多管闲事。” “妈妈也没跟你说吗?”他埋身在她颈窝,“算了,等下陪你去买。” 跟着一个男人去买内衣?怎么可能。谁知那斯文的外表底下,藏了什么龌龊心思? 她果断拒绝:“我才不要。” 回应她的,却是乳尖上,隔着布料的轻咬。 “啊——你怎么跟条狗一样。畜生啊,放开我。” 可无论怎么骂他都不应。舌头依旧细腻舔着,直将久洗磨损的布料咬得半透。趁她分心不暇,悄无声息的,就将碍事的衣服一件件剥去。 许久,他顾着她的羞,重新将小人抱回怀间,问:“现在能想到了,要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做爱?插不插那一下,在意这个,根本没有意义吧?” 他耿直道:“没带套。你要想被无套内射,被这么干烂为止,那随你。” 她摸着裸露的后背,能下手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竟不知何从掐起。 洗完澡以后,他就没穿沾了汗的脏衣服,只下身裹了条浴巾,现在浴巾早就挣掉。她索性坐得更近,用私处抵着他的枪,胁迫道: “我是认真问你,你能不能给我正经点。” 他叹息一声,“我不想你回想起来后悔,会恨我。今天过后,忘了我吧。” 她忽觉他的担心很是可笑。不断强调自己是个大人,反而因此露出孩子气、故作逞强的一面。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腿长在她身上,是她自己要过来,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哦?”她挑眉笑,扶起茎身,顶向淫水涟涟的穴心,“我现在就想强要了你,你也没办法吧,老处男,阳痿。” “不行。” 犹是他嘴上逞强,顶端已一点点往软肉里陷去。 39六九,我要这个。 “小钟,不行。”他红着眼角,再次推拒。 她还一意孤行憋着劲,将他吃得更深。 “你是不是男人?倒是插我,操我,干烂我。” 一边喊着,下身渐渐传来被强行撑开的剧痛,腰开始酸软脱力,眼角情不自禁溢出泪水。 他还是无动于衷,手推着她,道:“小钟,你在意气用事。”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进了一点点,就彻底卡住了。 不行,再来一次。 她抬起屁股,再次对着绷紧的茎身坐下去。 这回偏是用力过猛,最后反而整根滑开。 见她愣头愣脑自己试,结果怎么都不对,他如释重负地叹口气,又扑着她的后背倒上床。 “你就这么想要啊。”他刮着她的鼻梁调笑。 “不要了。”她赌气转过身。 许久都没人说话。小钟才又开口:“可以操后面吗?我是说,你的后面。” 他遗憾摇头,“今天没法灌肠。” 那以后……她们这样的关系,却没法轻易说以后。 小钟叹息一声,转而道:“六九,我要这个。” 他迟迟不动,只将她翻了面,若有所思捧着面颊,擦拭灰尘般反复轻拂。而后,似是难以自抑般的,他挽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衔住她的唇深吻,急喘。 “何必呢?”她环上他的后背,“我能让你爽,让你忘记自己的失意。我会把你当成此生唯一的男人,接受你不带伪装的模样。” “小钟,忘了我吧。” 他在漫长的世界线上跋涉,缓缓匍匐进少女的腿心,像一只新长的花萼,将她捧起。她恍然发现,自己的肚脐再也不像小时候圆扁扁的一圈,上腹的赘肉像是耷拉的眼皮。不知何时,这里变成一道竖直深陷,和妈妈一样。 唇齿在此画定新的锚点,悬着求生索的一线,缓缓探向丛林深处,咬破半熟的桃肉,汁水溅落,又被碾下的舌头卷去。他仍扣着她的手,承受指端纤细的索求,酸楚的震颤。 那双唇,不说话的时候才更会传情,由浅入深,勾描出他的情绪。那天的他有多生气,才会简单粗暴、咬着她的阴核反复蹂躏,终于不再是抽象的形容。 他的舌头压着穴壁,不断向内挤去。她的双腿大开着,酥软的紧致就是最后的倔强。难捱的酸麻,令她回想起乳房生长、银瓶涨破的躁动,像是每天早晨鸡窝般的乱发,午夜缠如丝的暗叹。 她好像早就暗暗期待着,他能从无边的寂寞里救出自己。熊孩子想为他变成女人。 “绍钤。”她口齿生涩唤出他的名字。 抬手的时候,正望见双飞的喜鹊落上窗台,傲然曳着长尾。轻啼与水响糅合一处,再是销魂的轻吟。 舌头操得更深了一点。 “不要了,会插坏的。”她从来不知自己的声音也会这么娇。 他抬起头,像是从才出深水的人鱼,满怀兴味望她,“到底要不要?”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味道的。”她眯着半边眼,问。 他一本正经答:“酸的。又涩又酸,跟没熟的那什么似的。” “你少乱讲。”她一巴掌呼过去,落在他脸上,却似麻雀般的一啄。 “不信?那你自己尝一下。”说着,他不由分说吻上来。 她才知被骗得彻底。 分明他看起来高高瘦瘦,少女的梨形身材却显圆润。当她趴在他的身上,却意外显得娇小,像只惊惶四顾的猫儿,蜷着手脚探来探去。许久,她才在他的安抚中安静下来,含住他的男根,极力深吮。 他却停下来道:“你可以轻一点的。” “哦?你弄我的时候,也很轻吗?你都咬我了,一直咬我。”她反问,报复般将阳具整根吸住。 他忘情叫出声。 “好骚,小贱人。” 她忍不住骂,他却趁她喘息的关口,将人高高举起。唇齿却还含着湿淋淋的小穴,两片臀瓣落在他张开的指间,白嫩的肉像是即将挤爆的气球。局势倒转,她被迫挺直身板,跪坐在他脸上,宛若等待受刑。 “姑且承认……”她才打算放软态度,他却用力一吸,像是要将灵魂都从体内抽空。 她猛然抓着他的胸腹,挠出一道道红痕,“狗东西,你要把我吸干了。” 充血又敏感的阴蒂就快被牙齿磨破。 “好快,这就要到了吗?就算你想尿在嘴里,我也不会介意。” “什么?” 她没能听清朦胧的话语,只为那飘然的语气暗暗发恼。正想揪住他略失报复,却是身子一空,契合紧密的榫卯竟被轻巧卸去,她泻在他身上,又像枯萎的花瓣那样,褶皱蜷拢。在高潮的余韵里,身体的颤动宛若绵延不止的潮汐。 他翻开手机看时间,随手又拍了拍她光着的屁股。 “色狼。” 跑接力时积攒下的疲惫又泛上来,她累得动弹不得,只好用身子压着他,压扁他。 可他轻而易举将小人抱回身边,面对面端详着,缓缓理顺弄乱的头发,问:“还要继续吗,我的娇娇?” “继续吧,你不是还没……” 她支着手撑起上半身,突如其来的晕眩袭上脑壳,又颤巍巍地趴倒。 大概是一天之内消耗过度,低血糖了。 他抱回她安抚道:“今天累坏了吧。睡一会,会好些的。” “我怕睡过头,晚上就睡不着了。” “别担心,我会看着。起来就去吃饭。” 她将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终于安然闭上眼。 40少女的第一件文胸 犹是傍晚补过一觉,第二天,小钟还是从前夜的晚上十点睡到早上十点。醒时浑身都发酸,困意却有增无减。她赖床刷了会手机,不知不觉就十二点。 脑袋又开始饿得发昏,小钟这才下床煮泡面吃。一进厨房,却撞上盛装打扮的妈妈。 仔细一看,倒也算不上盛装。她化了淡妆,身上是很端庄的套装裙,应该是要去会见什么重要的人。 谈生意?这倒正好,今天她管不着小钟了。 于是,小钟若无其事地试探起来:“原来你在家啊。” 妈妈被逗笑,“你这话滑稽,我不住家里,该住去哪?” “也就……白天看你在家,还自己做饭,很稀奇。你开灶怎么不开油烟机,不怕裙子弄脏?” “热个圆子粥而已,用不着。”妈妈道。 小钟若无其事地切入正题:“你这是要去哪。” “下午得去跟你爹谈点事。” 小钟不禁皱眉,“原来你们还有联系。” 妈妈转过身关火,手忙脚乱地戴上手套,将锅里的圆子粥倒出,边还转过来道:“还不是因为你。” “哦。” “少吃你那泡面吧。看你小小年纪,那面色就蜡黄的。营养不良啊。” “我——”小钟不忿,扭头就走。 真的有那么蜡黄吗? 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仔细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 既然要吹毛求疵,怎么都能挑出毛病。越看,她越觉妈妈说得对,因为经常熬夜,黑眼圈跟抹不掉的眼影似的,气色也不好。 他肯定暗暗嫌弃了吧。 妈妈却远远道:“诶,也不用这么在意,我随口逗你玩的。自从你去学校以后,作息规律,面色好很多了。你的面好了,快来吃。” “我才没有在看,上个卫生间而已,你别催啊。”小钟边与妈妈说着,仍没法从镜前移开眼。 算了。再看,也不是一时能救急的事,大不了以后问妈妈蹭点养生汤喝。 奈酱应该不是像她这样蓬头垢面的宅女吧? 今天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了。 小钟回到房间,迫不及待拿出昨晚和大钟一起买的内衣。 一想起他那副别扭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她问他喜欢怎么样的颜色和款式,他死活不说。就是东西捧到他面前,他也不看不选。 可那又怎么?他的心思太好猜。进店第一眼就看中一件白色的,杯型小有设计感,像是环抱的花瓣。细看才见里层,笼纱底下还有刺绣暗纹。 这人实在很有败家的天分,光是这一件文胸,就比她身上所有衣服、鞋子加起来的价格都贵。 小钟偷偷翻了一眼商标,就将它乖巧地放回原处。 “我给你买。”他不咸不淡道。 “果然是你喜欢吧。”小钟暗暗得意,“反正内衣这种东西,都是穿给男人看的。营销广告总说,不穿文胸容易乳房下垂。其实文胸的支撑,才会让乳房本身的韧带过早退休,变得更容易下垂。” 大钟反驳:“那也不能像你那样。天气热的时候怎么办?你那个尺寸,不小了。外面只有一件短袖,不就是白白让人……” 小钟叉腰打断道:“为什么不行?我还想露腋毛光膀子上街呢。男人只要够不要脸就可以这样,没人觉得奇怪。不是说,欧美社会的女性不就可以在公共场合裸露上身吗,你在国外没见过?” “只有很少的地方可以。我还是老话,既然知道世界不是理想的样子,做出很少的改变,让自己不容易受伤,并不是坏处。” 略。她还像以前那样不服气,但也不故意争辩,只对他扮了个鬼脸。 他却将她拎住,唤来正要过来的导购:“您好,请给这家伙量一下尺码。” 结果是32D。 小钟坚持是量错了。在她印象中,D杯总是快要溢出屏幕的巨乳,她可完全不是这样。 可当导购姐姐拿来这个尺码的文胸,教给她不勒肉的穿法,竟然正好合适。 不只是大小,气质也相衬。少女想要长大的心,埋在花蕊底下,就该是这般模样。 最后,这个大冤种就为她买了成套的昂贵内衣,却还不知她上身是什么样。 当时他问她:“你不再看看别的吗?只有一件,不够吧。” 她却翘着尾巴道:“下次再说。一次买齐的话,你以后肯定就不要我了。” 但就算像现在留有一线,也不知他何时会再来找她。 昨天好不容易骗来了联系方式。可到今早,她戳戳他,问他有没有醒。现在都到下午了,他一直没回。 她换上这身内衣,站在穿衣镜前,找到一个能挤出沟的撩人姿势,又用手机拍下照,调了滤镜,发给他,并附言: 「我高兴赏你的,自己舔着撸吧。」 他秒回,反而吓了她一大跳: 「?」 只有这简简单单一个问号。他没有发表任何想法。 她一边卖萌,一边试探:「你好凶。」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转了好一会,他才道:「不然……你想让我夸你白,还是夸你大?」 「流氓。我是让你看衣服!衣服!」 明明聊天呼过去都是火冒三丈的表情包,她的脸上却挂满笑意。 「衣服?不想看,没你好看。」 小钟勉强接受,转而问:「为什么上午不回我消息?」 他道:「刚醒。」 她对他的说法满是怀疑,「睡到下午?给你发裸照你就秒回,骗小孩呢。」 「失眠了。」 他总是想了很久,却只说很简短的话。 不就是不愿意承认,失眠是因为她。 可这么一来,她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前后两条消息都被时间提醒隔开,他又道:「我起来了,去卫生间。」 「啊?真是去撸管?不会吧不会吧。」她邪笑着挑衅道。 然后,对面的他就彻底陷入沉默。 小钟正怅然若失,却不知此时的妈妈,一直在阳台上,端着咖啡“思考人生”。隔着窗隙与镂空重帘,少女闺房里的春景,全落在她的眼底。 41鸿门宴:危机 既然是二次元聚会,小钟决定打扮得“二次元”一点。她换上一身JK水手服,用银白贝壳的新发绳扎起双马尾。只等妈妈出门,她就争分夺秒,偷用她的化妆品,为自己化妆。 傍晚,她做好一切准备,满心期许要去赴宴,妈妈却恰好回来,像是憋了一肚子气,一进门就踢掉高跟鞋,将塞不进包的档案袋拿出来,丢去一旁。 她瞧见小钟这身费解的打扮,疑惑问:“像校服,又不像校服。你这是要去约会?跟什么人?” “啊……不是,就是跟同学,林稚,还有他的朋友,去听音乐会。”小钟极力瞎编着,又转移话题,“我还以为,你要到晚上才回来。” 妈妈若有所思,“那得去大剧院吧。路还挺远,你和林稚约在哪见面?我送你们过去吧。” “这也不用了,多麻烦你。地铁挺方便的,挺方便的。”小钟连忙推拒,又补充道,“我们都是各自过去,到大剧院门口集合。” “哪一场啊?”妈妈还是不信,将手机握在手边,似随时准备查证她的回答。 “交响乐,林稚说那个乐团水平还挺不错。你也知道我是个文盲,根本不会留意这种。”小钟战术挠头,作困扰状。 妈妈叉手倚在门边,“看看票?” “电子票,在林稚那。得去那边才换实体票。” “哦。”妈妈又与她干瞪眼许久,将想说的话憋回肚子里,“你先去吧,别让人家等着。” 小钟终于长舒一口气。时间的确不早了,她与妈妈擦肩而过,就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妈妈却还叫住小钟:“哎,你等等。你的伞带了没?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雨。” 小钟远远回她,却不停步,“雷阵雨嘛,下一会就停了,这几天不都是这样。哪有这么好运气,就在半路被淋到了。” 妈妈无奈,等小钟走远了,关上家门,就开始拨电话。 “钟老师?请问你今晚有约吗?” 电话那边的大钟许久才答:“没有。” 妈妈道:“那正好,你有空的话,晚上我请你吃顿饭吧。关于钟杳,有些电话里说不清的情况,我想当面和你谈。实在是麻烦了,还请赏脸。” “好,我会来。” 像是故意要拖住他,妈妈将晚饭的时间定在七点。 · 小钟来到约定吃饭的广式茶楼,没想到竟是自己格格不入。大家的打扮都很日常,说不上现充,却也没法让人一眼联想到游戏。 除了她,也就老南瓜那一头漂染的金毛,还有点中二气质。以前听老南瓜粗犷又低沉的声音,她一直幻想这是个肥宅快乐水不离身、面容却慈善如佛的大胖子,没想到是个身板羸弱的清秀小哥。 可惜帅哥长了张嘴。老南瓜认出她,就开始编排道:“没想到现实的大锤,也会是萝莉提长枪的气质。” 小钟的游戏昵称叫“劝架先问大锤”,游戏里的大家便称呼她为“大锤”。如昵称所见,小钟是个狂热的战斗分子,在座所有人都被她杀过,相识的原因也大半是干架。 其余人听这话,也转过来与小钟打招呼,招呼她进座。她认出最左边是爆过照的大姐姐优晴。优晴就领着她,一个个猜眼前的人都是游戏里的谁。 她们经常连麦,大多听声音就能分辨。但小钟还是猜错了不熟的三人,自罚三杯。 这一轮猜下来,老南瓜也领着找不到路的八嘎上楼来,并问:“现在人都到齐了吧?” “还有奈酱,给他发消息没回,不知他现在什么说法。”优晴道。 老南瓜道:“那就按之前说的,先不管他了。一会要来,一会又不来的。” 在线上交流,小钟就时常隐隐感觉,老南瓜似乎不太喜欢奈酱,颇有“嫌她麻烦”的意思。这句抱怨更让她确信,嫌恶并非她过分敏感的错觉。 可奈酱认识老南瓜比小钟更早。一向以江湖豪气自许、不愿结仇的老南瓜,竟然会不喜一个久远的半面之交?费解。 这场饭局正式开吃,小钟却满腹疑惑,吃什么都不甚香。 游戏玩家聚会,聊天内容自然都是游戏。可小钟现在玩得少,早就跟不上半月一次的版本更新。她就愣想着老南瓜讨厌奈酱、也不赞成优晴把他叫来的缘故。 想不出来。好像遗漏了什么很关键的信息。 结果,她们吃完这餐,准备去下一场KTV。小钟正打算直接去问老南瓜本人,他出面付完账,却像故意避着奈酱,随便搪塞了个借口,先走一步。 这就更古怪了。 直到在KTV见到奈酱本人,小钟的疑惑才算稍解了。 奈酱果然不是小姐姐。老南瓜一直称呼“她”为“他”,恐怕并非手快的疏漏。 眼前这个“奈酱”皮下的陌生男人,生得细眼细嘴,还算干净,却是掩饰不住的刻薄相。他喝了不少酒,一进来就喧宾夺主抢了话筒,吹牛、怼人总没有消停。他认同的就是好,没价值就不必存在,一边靠同人画蹭热度、赚钱,一边又打心底里看不起这破游戏。 无论怎么说服自己,小钟都没法将这样的油腻男,和自己幻想出来的美少女画师“奈酱”联系在一块。 是他骗了小钟。 奈酱笔下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灵动,人体比例与姿态浑然天成,自有一段含羞带怯的媚态,活色生香,分外勾人。小钟正好相反,能把握细致繁复的大场景,人体却一塌糊涂。 她向奈酱请教诀窍,奈酱答: 「我一般都是先亲身试试,怎样的姿势构图好看,拍下照片,再照着画。你在家里,不妨就对着镜子练习。毫不自知地撩人,对于青春期的少女,应该很容易吧?」 现在回想起来,她才觉出这话底下的恶寒。 小钟难以接受撕裂的现实,愣在原地。 奈酱却还招呼她去他身边坐。 42摊牌 江滨的法餐厅。 来这里吃饭的人,多是享受江景和烛光晚餐的情侣。同行踏入的妈妈与大钟,也被店员误会成夫妻,推销主打浪漫氛围的情侣套餐。熟谙个中套路的两人,早就疲于解释,只默默落座,随便点几个合口味的菜。 待店员离开,妈妈看出大钟的尴尬,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他,自我介绍道:“我姓李,李敬亭。随便你称呼什么,叫我名字也可以。” “好。” 敬亭浅饮一口柠檬水润喉,“那我也开门见山问了,近来小钟在学校如何,你不会不清楚吧?” “她读书上心许多,没有迟到早退,没有别的违纪,都挺好的。”大钟字斟句酌地认真答复,像是在应对一场答辩。最后,他凝视着敬亭的双眼,试探问,“她又惹祸了?” 敬亭不答。汤匙搅动沉底的碎叶,杯中一时似风絮大作。 许久,她深呼吸,拷问一般盯向大钟,问:“你没发现这孩子陷入了一场恋爱吗?” 大钟的眼神有半秒滞愣。旋而,他微皱眉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别处,答道:“这我实在不清楚。我只是一个班主任,身份也不方便去问。如果您是想知道,她在学校是否有交往过密的异性对象,我没注意到。” “异性,对象?也就是说,不只是同学,该考虑的范围还包括年长男性?” 大钟不由将眉心蹙得更深,眼神不自觉地四下躲闪,又伤神扶额,作思索状。 敬亭见他自露马脚,反是怒形于色,语气也转得更急更冲,“电话里,你二话不说就答应过来,刚才又问,好像早就料定,是钟杳在外面出了事。可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清楚,她今晚不在家?” 有了前车之鉴,大钟说话更是小心。他不自在地抿唇,终于没说一句话。 敬亭继续问:“告诉我,小钟去哪了。” “我不知道。”大钟像是确认了应对的方式,抬头直视眼前的人,不卑不亢答。 正在此关节,店员端来前菜,又分别为二人添水。 敬亭于是稍缓态度,笑着调解气氛道:“你瞧我这人,性子本就容易急,孩子一出事,更是收不住脾气。无心冒犯了。还是先吃吧。” 大钟暗暗长舒一口气,挑了一大块黄油,抹在自己的面包上。 这餐饭皮笑肉不笑地吃到后半。 敬亭随口闲道:“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名字叫招财,平日放在店里招徕客人。猫在店里放得久了,它会习惯被各种陌生人逗弄的日常,本性全失,将倦怠的媚态当成保护色。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只猫是小钟最好的朋友。小钟很喜欢它,同时也很讨厌。她说这是家里的妓女。” 大钟听着这话,不禁流露笑容,“这孩子有一点与别人不同,她好像并不觉得人和其他动物有本质的区别,在她眼里都是‘兽’,区别无非是虚伪的两足兽,或坦诚的四足兽。小钟没法理解人道的光辉、人的尊严。她更愿意将那只猫当成自己的同类,误入人类社会的四足兽。” “有人让她想起那只猫。可她却想努力变成人了。”敬亭托腮望向窗外,语焉不详道。 大钟无可奈何地欲言又止。 敬亭扰碎了浓汤表面的拉花,“平心而论,你觉得对于父母,孩子该是什么?像一款高智能的小兔,养她终归是解闷的消遣,期待她一定变成某种模样,反而太勉强?还是说,子息繁衍,自然之理,孩子就该作为父母生命的延续,某种崇高意义的延续?” “我觉得,是爱。一种剥去所有可被理解的理由,诱惑或吸引,还会触动的哀怜。”大钟一边思索着,缓缓道。 敬亭不置可否,接续着闲谈的语调,道:“今天下午,小钟在自己房间里,穿了一身很漂亮的内衣,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还拍照。然后就抱着个手机聊天,开心得不行,跟小狗摇尾巴似的。身为家长,怎么都不忍看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低贱地向人求欢,哪怕对面只是戏弄她。你不明白吧?等你自己有孩子,就会明白了。” 大钟沉吟许久,方缓缓道:“在学校,我会多开导一下这孩子。” “不必了。”敬亭放下手中的叉,“我今天请你过来,不是试探,而是警告。我这里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如果你再不收手,我会直接向学校举报。你的出身,根本不必来当老师。举报对你意味着什么,不必我多说。” “嗯。”他不动声色应下。 敬亭又放低姿态,动之以情,“还请你放过小钟吧。像她这样的孩子,被家里虐待惯了。随便给点甜头,她就巴巴地跟上来。就算被欺负,也只会自己忍着。你觉得正好下手?可她经不起你折腾。” 大钟没有说话。 敬亭稍而放松地轻笑,“这算默认了?我倒是很好奇,你会把这事形容成怎样。” “您恐怕误会了。我和钟杳没有任何不正当的关系,实在不明白您想问什么。”大钟道。 敬亭无奈,“好,我把录音关了。这样,你愿意跟我说点吗?就当是为了那孩子。你看着那种借教师职务之便、专摧少女的人渣。我猜,多半是小钟先投怀送抱、你来者不拒吧。” “别这么说她。”至此,大钟也吃不下了。 这似曾相识的反应让敬亭默然许久。她终于道,“如果你想玩真的,我更该劝你放弃。就算不是碍于师生身份,你能对一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保持多久兴趣?还是,你想将她的刺都拔了,一点点驯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那就不再是小钟了。” 大钟看了一眼手机,仍旧徒劳地嘴硬,“您误会了。” 敬亭道:“若真是误会,你就不会还坐得住,挨我这顿莫名其妙的骂。把话挑明了吧。我更不想看见,小钟不再是她自己,变成附属于你的某种东西。” “我明白。”他闭上眼,像是不愿面残忍的现实。 “对了,之前为让小钟对你死心,我跟她谎称你已经结婚,希望你也不要说破。”敬亭又补充道。 “好。” 话都说尽了,这却是大钟第一次正面回应敬亭的话。 43迷奸药 如果没有大钟,她或许还会因奈酱那毋庸置疑的画艺,对他有些残存的好感。 可是大钟出现了。 “初次见面,如果你觉得继续称呼我为‘奈酱’别扭,我叫胡云峥。你就唤我峥哥吧。” 只有面对小钟,他才稍微收敛目中无人的语气,似霸道总裁对娇妻露出独有一份的温柔。 小钟对这另眼相待,却唯恐避之不及。她下意识地想到,这人一定有口臭,自己还不知,于是叉手立在房间中央,颇有防备地瞪过去,不愿落座。 胡云峥见小钟这副样子,反是失笑,“这么见外干什么?怕生吗?来聊会天,熟悉了就好。你今天为我打扮得这么漂亮,我都明白。”他又端起酒杯邀她,“来这边坐。你喝酒吗?还是我给你倒点软饮?” 小钟不得已,从胡云峥手里接过空杯,“盐汽水,我要无糖的。我自己来就行。” 她看见胡云峥的手上戴着婚戒,不由松一口气。 出来玩还戴婚戒,一看就是妻管严,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怂货。 呵,瞧他虚张声势那样。 大钟就不会这么蠢。 —— 小钟才抿了一口饮料,又索然无味将杯子放下。 “你会唱歌吗?”胡云峥问。 她嫌弃地不愿回答。 胡云峥又道:“这唱的是什么玩意?鬼哭狼嚎的。” 小钟无语。 “你最近算是小火?那种无厘头的动物故事,虽然不像话,博人一笑倒是好的。现在上网都是些和你一样的中学生,被她们喜欢,也是自然。” …… “干嘛不趁热度还在,多发点东西?互联网忘记一个人很快的。你这样玩消失,再回来可就过气了。” 她浑身的雷都被踩爆了。可骂的地方太多,她正愁从何骂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却令她头脑昏昏,什么话都不想说。 不透风的包厢里,总染着洗不去的烟味。小钟极力强忍着,后仰瘫上沙发,闭上眼,想先休息一会。 大钟,喵。 他现在在做什么? 小钟揉着眼睛,强打起精神,摸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才要触到的时候,手臂忽被身边的男人拦下,折弯兜起。手机像是离手的冰壶,一下被推滑得老远。紧接着,他将摇摇晃晃的小钟揽在自己身上,边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的嗓子很是干渴,也几乎哑了,发不出声。不知是不是恶心的缘故,她也有点想吐,指端颤抖又发凉,背上冒出冷汗。 四肢动弹不得,头脑却还清醒着。她再怎么迟钝,又不设防,也已意识到,方才递过来的那杯水有问题。 其他人在包厢另一面闹得正欢。胡云峥本就坐在偏角落的位置,这下就彻底没人注意。骰子轱辘辘作响,仿佛就在她的脑子里死命摇转。三个五。四个五。六个六。好啊六个六,你是真敢叫。给他开了!这不开死他!牛,牛皮啊,正好六个。我算明白了,这游戏该叫撑死胆肥的,饿死胆小的。只要敢叫,梦想就会实现?再来!三个五。开!七个二。给我开,还不信了! 小钟意识朦胧地眨眼,看着另一个不爱闹的小姐姐坐在人群边上,一直低着头玩手机。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她很想睡过去。 胡云峥将手放在她的胸上,才一探大小,就忽地变了神色,“好大,小小年纪,怕是没少被脏男人揉吧?不过你该知道,我更喜欢少女的贫乳。早知两年前就该下手的。被人操到长开的婊子,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 “哦,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小钟终于感到稍好了些,佝偻后背缩紧身体,颤抖着咬紧牙关。 胡云峥憋着怒气,败兴将她甩开,“是啊。我的粉丝多了去了,又不缺你一个喜欢。如果不是你说自己是初中生,我还真没兴趣理你。不然,你真以为是你那三脚猫的画作被我看上?可根本没人像样教过你吧。连基本功都弄不清楚,野路子出来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真是可笑。” 在绘画道路上,好歹奈酱曾是她白月光般的人物。如果不是“她”,小钟大约早就不再画画,连仅有的这一项技能都要失去。 原来在他的眼中,她一厢情愿想要追寻“她”的执着,只是“可笑”。 真到撕破脸的这一刻,小钟倒不觉梦碎有多痛,也就更清楚地认识到,世界永远是同一个世界,无论在现实、游戏还是匿名社区,都不会变。 没有任何净土,没有乌托邦。 胡云峥没有给她留多少喘息余地,又将人揽回身侧,“虽然是掉价了,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愿意为我牺牲,我不会亏待你。” 小钟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威胁:“这还有人呢。你再敢过来,我就——” 胡云峥抢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向众人道:“大锤好像喝醉了,我先带她去下卫生间。”他说着,就将失去抵抗的小钟裹在臂间,往门外拖去,“你说得对,我们得去没人的地方。” 44幼妻 大钟与敬亭别过,缓缓踏上临江长道,独自喝闷酒。 本该在昨天就做完的工作,原样不动,一直留到现在。后半个下午,他一直在为热心竞赛学习的同学线上答疑,刚想坐下来继续备课,就接到敬亭的那通电话。 的确像被猜中的那样,他心烦意乱,没法集中精神做别的事,约莫六点钟,就已经来这附近等。 交通发达以后,城市里的各处都兴起大小不一的商圈。附近的老城区反而显得疏冷落寞,许多铺面一旦关门,就不再有新的店开张。它们一直保留着迁走时的模样,墙纸被揭去半角,从中撕裂,却还无人收拾地挂着。 他从小便熟知的公园、遗址、博物馆,被布满青苔的苍翠古木,修成精的肥硕红鲤,半新半旧的古建筑,破漏的瓦片屋顶与蓝白夹芯板,巢泥与枯黄落叶,这些映在昔日繁华里,毫不起眼的事物,眼下反成最显眼的印记。 天气好的时候,或而有穿着汉服前来拍照的人。今天虽是周末,天气却沉闷,比恍若盛夏的昨日降温不少。只有孤冷的淡紫夕阳还算可观。落日即将沉入长河,光在水天之际撕出裂口,从中心一点一滴渗出柔情的浅粉,奶油浮沫般,流淌不止。 在渐次点亮的灯影里,他看尽整场日落。将要离开的时候,一片蜷曲的嫩叶坠进掌心。空气微潮,像是小女孩浴后沾湿的发稍,流露着自己未曾知晓的叛逆,青涩温柔。 按说,他早已过了对女人心一无所知的年纪。时间与阅历会自然带来细腻与敏锐,难以言喻的悟性。气呼呼的小女孩,总将想搞破坏的心思写在脸上,扮出一副“我很凶”的模样。分明裸裎相对,她也了无淫狎念想,不过是顽皮偷食的新奇窃喜。她在害羞,耳垂烧如樱珠艳红,却偏装作什么都懂,恨不能将他生吃了。只要一转过身,小尾巴不经意就掉下来,想被注目的本意,出卖得一干二净。 吃饱的小刺猬在怀间睡着,终于没有顾忌,翻出她那柔软的肚皮,诉说求爱的甜蜜心情。她半抱枕头,张嘴呼吸,嘴唇吐泡泡般翕动,像是口中含着甜掉牙的糖。他一直痴守在旁,没有睡去,直到她缓缓苏醒,才翻过身装成睡去。 “水。”小公主娇气地使唤道。 他却道:“先醒了就自己去拿,我睡会。” 小公主不依不饶推着他撒娇,“这不是醒着嘛。大懒猪,快起来,太阳公公落山了。” 如此说着,她猝不及防在他紧致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嘿嘿嘿,翘屁嫩男。”她满面含笑,又要挥手拍他屁股。他这才忍无可忍地翻身起来,将她不安分的小手制住。 她却马上抬高眉头,睁大双眼,露出泫然欲泣的可怜神情。 明知她故意装的,他却无可奈何,没法为这点小事忍心扮凶,只柔声劝诫道:“小钟,你不乖。” “摸一下又不会怎样。不会是你连捏屁股也能硬吧?欲求不满,色狼,变态。”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用吻堵了她的嘴。 小公主却狠狠咬着他的唇,直到他不得不松开。她更露出不满的神情,“你第一次主动亲我就为了不让我说话啊,坏男人。我觉得自己被玷污了。” “那怎么办?”他明知故问,果然还是没法让她捏屁股。 她却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缠上去,“要亲回来。” 两人一个迭一个滚在床上,直到再亲下去就出事的程度,才藕断丝连地分开。 他问:“今天累坏了吧?下午跑了两场四百米。” “是呢。”她扬着下巴撇开头,做出不屑的模样,一边又忍不住眯眼偷觑他反应。 “我给你按一下。”说着,他将她的一条腿放在膝上,从小腿肚最结实的肉往外,耐心揉按。 她接受了,神色却古怪躲闪起来,耳根又泛红,“你可以下手再重一点的。又不是一捏就碎了。” 才刻意中按两下,他心不在焉望着她,又开始照原样捏。她将腿抽回,气鼓鼓道:“色狼,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想借机摸我。” “嗯,我反省。” 她却一脚踩在他的胸间,伸腿缓缓将他踩倒,“反省个屁,你就是个大、木、头。肚子好饿,我要吃饭,快带我去吃饭。” 离开之时,哀伤就像雨后的蘑菇从心上长出。无以名状却无法忽视的空落,就像失忆症患者忘记了自己失忆,想要找回也无从找起。 一溜烟的功夫,她就将校服套回自己身上,又转过来说,他的衬衫领被压在里面。她站在身后的床沿,为他翻出来。不知不觉,她盈盈攀在肩头,他又被她吹着枕边风,重新放倒在床。 “下次,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就算你想操我,我没关系的。下次,我也会准备好……”她咬着唇,声音越放越轻。 “那也不用你去准备。”他迟疑很久,明知这是在犯禁的歧途上越走越远,还是心软许诺给她,“联系方式给你,有需要就叫我吧。我会来陪你。我的上班时间,你也清楚,这不必多说。” 最后那一揽的风情,太像是甘醇的清酒,是苦是甜,道不分明。他不由想到,换作另一个不幸的平行世界,早识风月的少女,或已被命运推着,沦落成一位寂寞的幼妻。她会为压抑的不甘而买春,也卖春,轻贱皮囊,真正的动情却成遥不可及的奢侈。 若真如此,他是否就能毫不犹豫带她远走,献尽平生最后的轻狂? 事态一步步走到今天,最初的悸动,无非是想爱护她那野蛮生长的本性,不愿真沦落成那般绝境。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痛苦的时候下意识就抱头,仿佛随时可能要被毒打。他不愿她再显露那样的姿态。 然而,他不能不没有一点私心,明知最好的保护,该是保持距离,红尘两相忘。 大钟走下台阶,迎着狂风,步入顾影闻声的幽暗桥洞。他决定去找她,明知这么放心不下、多管闲事,又会遭她嫌。 “我来接我老婆回家。” 45我来接老婆回家。 小钟感到恶心至极,恶心得动弹不得。 拖拽与挣扎之间,她早已被弄得衣衫不整。胡云峥也不管不顾,反将咸猪手贴在她裸露的腰间。金属配饰的冰冷触感直硌着她。 她徒劳地将手扒住墙纸,扒住沙发,扒住茶几,终于一一滑开。 嗓子越来越痛。眼前一片朦胧,不知是药性作祟,还是绝望的泪水。 意识像是破出窟窿,近日所经历的种种,反胃般毫无伦次地涌现。步行街上华光闪耀,人群摩肩接踵,随时可能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尽数推倒。KTV门口的劝架标语,直白得有些幽默——打输住院,打赢坐牢。她在惨白的日光下狂奔,找不到终点。 视界晃动不止。 夕阳染上唇膏的香甜气味,咬下去,像是半融的巧克力外壳。底下的半熟少女,却是意外地莽撞冰冷。大钟喵不信邪,还想尝出一点不同的味道。她偏用自己的额头撞他。这样会让自己变聪明吗?还是让他变得和她一样笨? 他对她说的时候,分明是一脸靠谱,不可能有任何意外,“把我存成紧急联系人吧。明天万一有什么状况,你不想让妈妈知道,就叫我。” 可事到如今,她也毫无办法。 “帅哥,你谁?” 身旁的语声混混沌沌,像隔着长远的烟波。 “我来接我老婆回家。” 大钟说着,抢过就快失去意识的小人,脱下自己的外套,暂且裹住衣不蔽体的小钟。 他以为这么说最为省便。身为老师过来捞人,总有些名不正而言不顺。却不知,这句谎言才令他陷入尴尬的境地。 胡云峥歪着嘴角,轻蔑反问:“老婆?你说这是你老婆?可她不是高中生,才十六岁吗?” 听闻这话,余人不再沉浸于玩乐,讶异向门口望来。 大钟毫不理会意味复杂的目光,将小钟缓缓扶起,“她说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回去了。” 未曾想,被推至一旁的胡云峥,索性却玩起贼喊捉贼。他不依不饶地放声拦道:“慢着!她认识你吗?她自己说要跟你走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熟人?这么蹩脚的谎话,还想将人带走,做梦。” 她揽住他的脖子,极力发声:“救……绍钤……” 大钟温柔对她安抚,道:“你不用出声。” 胡云峥见此却恼羞成怒,上前拽了小钟的手,意要强夺,一边还不干不净地骂:“这就是你的脏男人,之一?婊子。” 大钟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他的下颌就是一拳过去,又补了几脚,将人彻底撂翻在地。 动作又快又狠,胡云峥毫无反抗余地。 “嘴巴放干净点。”他摘下半散的袖扣,冷峻盯着地上的人,踩住他的膝盖。 胡云峥还醉着酒,像个耍无赖的小孩,继续用嘴炮输出:“既然是一路人,何必故作清高,还玩英雄救美的把戏。” 他无心争辩,将抱着衣服哆嗦的小人拦腰抱起,“小钟,别怕,我们走。” 谁知大钟才将脚移开,胡云峥就从地上暴起,怒目圆睁扑过来,“你以为这小贱人是什么清纯玉女呢?就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料。我两年前就已经认识她,她的初夜也是给我的。怎么,你对捡人破鞋——” 大钟抱着她,只堪堪向后退避。但旁观的人也终于忍不下去,合力拦住张牙舞爪的胡云峥,道:“奈酱,有话好说,别动手。” “刚才他打我的时候,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剑拔弩张的沉寂中,只有小钟干咳着清嗓,幽幽道了一句:“绍钤,我要回家。”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