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玻璃鞋的夏天》 序章 - 被遗忘的玻璃鞋 流行歌手的轻柔歌声回盪在耳边，少了纷扰的夜晚又多了几分沉静。晚上十点五十九分，歌曲逐渐来到了尾声，林薏心坐在播音室里等着歌曲结束。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主持节目，不过此刻的心情竟意外平静，一点也不紧张。她已经戴好了耳机，并且调整好麦克风的位置，看着与自己相隔一片玻璃墙的另一端，等待导播的下一步指示。 随着节目的开场音乐响起，林薏心扬起笑，充满活力地说：「哈囉，各位听眾朋友晚安，我是cindy，欢迎收听晚上十一点的『cinderella’stime』。」 她顿了顿，看向站在玻璃墙外的郑佑嘉，他正紧皱着眉头看她，看起来比她还紧张。她不禁莞尔，移回视线，对着麦克风说：「这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和大家见面，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对我的声音很陌生，现在应该都在想说这个人是谁啊？」 她停顿了一下，嘿嘿笑了几声，「现在不认识没关係，从这个礼拜开始，星期一到三的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都会由我陪伴着大家。」 晚上十一点，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 不管他在哪里，她都希望他能听见现在的广播节目。cinderella’stime，仙杜瑞拉的时间，这个节目是说给过了那个夏天夜晚之后就遗忘她的他，就像是当时间过了魔法消失之际的午夜十二点就认不出仙杜瑞拉的王子一样。 「如果你以后当上广播主持人的话，我一定会当第一个call-in的听眾。」 那是在他们还能一起编织着未来梦想的时光，然而在那个夏夜过后，他忘了曾经给过她的承诺，也忘了那些曾经。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够回到那天晚上以前，回到还能穿着玻璃鞋做梦的时光。 虽然会有一点苦涩，但至少他还记得她。 现在的她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一章 – 无法靠近的距离(1) 「今天是搬进宿舍的第一天，第一次离家这么远，真的好紧张，幸好有你陪我来，还帮我搬宿舍，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了。」 林薏心用着连自己都会起鸡皮疙瘩的语调，一脸嫌弃地唸着一则脸书动态。说完，她忍不住对手机萤幕上的那对情侣翻了一个大白眼，不对，让她想翻白眼的只有照片上亲暱地勾着男生的手还看着镜头笑得灿烂的张苡臻而已。 真受不了，会害怕离家远的话就快点滚回家住啊！干么连搬个宿舍都要在脸书上讨拍装可怜，还顺便放闪？ 是嫌今天天气不够热？是嫌今天太阳不够刺眼？还是嫌她火气不够大？ 林薏心在心里碎唸着，气呼呼地点开留言，贴文下方的留言尽是一堆羡慕，羡慕他们的感情这么好，羡慕她的男朋友那么体贴。 她又翻了一个白眼。 拜託，就只是搬个宿舍而已，是有什么好羡慕的啊？如果搬宿舍就让人羡慕的话，那搬家公司的员工不就成了全民偶像了吗？ 「这没什么吧？之前宇哲帮过我更多事呢。」她用力按着萤幕上的键盘，打上了一串想激怒张苡臻的文字，不过幸好她的思绪及时被理智拉了回来，没有被嫉妒吞噬。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没事找麻烦，她可不想被张苡臻的那些亲友团围剿。 她删掉了刚打上的文字，视线又回到了照片上，张苡臻亲暱地靠在赖宇哲的身上，赖宇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害羞，看着镜头的他靦腆地笑着。 即使经过了十多年的时光，这样的笑容依旧能轻易在她的心底泛起心动的涟漪。 她常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张苡臻？她追了赖宇哲这么久的时间，可是他的视线从来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 看着照片上笑得甜甜的张苡臻，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不禁想起了妈妈总爱吐槽她的那些话，「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你和苡臻两个人，我想只要是脑袋正常的人都会选择苡臻。」 每当妈妈这么回她的时候，她都会气得怀疑谁才是她妈妈的亲生女儿。 不过生气归生气，事实上，妈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她很讨厌张苡臻，但不得不说，张苡臻确实比她漂亮，成绩也比她优秀，在学校更是比她还受欢迎。张苡臻什么都比她好，她唯一能赢过她的好像就只有脸皮比较厚一点而已。既然如此，那她就一定要好好发挥这个唯一赢过张苡臻的长处。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就从现在开始发挥吧！ 她退出脸书的页面，点开通讯录，打了一通电话给人现在远在台南的赖宇哲。 耳边传来了等待接听的制式声响，不到几秒鐘的时间，赖宇哲接起了电话，温柔的嗓音随即传来，「薏心，怎么了吗？」 一听见他的声音，刚才的不开心立刻消失，她顿时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问：「宇哲，你在干么？」 「我刚刚跟苡臻去买了一些日用品，我们现在正在吃饭。薏心，你吃了吗？」 赖宇哲一句简单的问候让林薏心顿时心花朵朵开，她好想马上叫跟张苡臻来听电话，然后炫耀，「看吧，宇哲还是很关心我的。」 不过，她还是努力忍了下来，她知道这些话不应该在赖宇哲面前说出来，她不想造成赖宇哲的困扰。 「我还没──」正要开口说话，她忽然听见了张苡臻的声音，虽然张苡臻说的话透过听筒传来时变得很不清楚，但她大概猜得出来张苡臻是在问他正在和谁讲话。 「是薏心。」下一秒，赖宇哲的回答就给了她的猜测一个肯定的答案，接着他们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话筒被拿远，让声音变得很不清楚，直到她听见赖宇哲应了一声好之后，耳边才再次传来他的声音，「薏心，苡臻说要跟你说话，你等一下。」 拜託，张苡臻是能说什么？除了警告她不要骚扰赖宇哲之外，她不知道她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翻了一个白眼，耳边传来张苡臻的声音，「喂？薏心，我是苡臻。」 「喔，我知道啊，干么？」她拉着发尾，漫不经心地问。 另一端沉默了几秒鐘，比起刚才的问候，张苡臻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她小声地说：「林薏心，我再警告你一次，宇哲是我的男朋友，你之前一直骚扰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容忍你了，你最好不要再对他打什么歪脑筋。」 「干么说得这么小声？是怕宇哲听到吗？」林薏心挑衅反问。 这已经不是张苡臻第一次这样警告她了，也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挑衅张苡臻了。打从赖宇哲和张苡臻交往的那天开始，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对，我就是怕他听到，我不想让他因为你觉得为难。总之，你不要再一直骚扰宇哲了。」 「我哪有骚扰他？我只是关心他而已。」她厚着脸皮，理直气壮地说：「我连关心我的青梅竹马也不行吗？再说，宇哲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管谁可以跟他讲话啊？」 「你……反正，你不要再一直打电话来打扰我们就对了啦！」 不等林薏心回应，张苡臻说完就直接结束通话。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林薏心顿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着急大喊：「喂！张苡臻！」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沉默。 这个张苡臻真的是有够没礼貌的！这可是赖宇哲的手机欸！张苡臻凭什么掛她的电话？她晚点一定要跟赖宇哲告状！ 她忿忿地关掉手机，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跟赖宇哲说起这件事，她的脸随即清晰地倒映在变成一片黑的手机萤幕上。 看着手机萤幕上生气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好丑。 刚才和张苡臻说话时的她，是不是也是现在这个模样？ 「我哪有骚扰他？我只是关心他而已。」 这才不只是关心，是嫉妒啊。 难怪会有人嫉妒会让人变丑陋，她现在这个样子连她自己看了都讨厌。 如果赖宇哲看见她现在这副德行，会不会也跟着讨厌她？ 她叹了一口气，背对着床舖往床上倒去，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她的心情却没有感受到这份柔和。 算了，赖宇哲讨厌她这种可能性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第一章 – 无法靠近的距离(2) 她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情绪依旧焦躁不已。 不过，说来说去，她最讨厌的还是明知道这是一种讨人厌的行为仍要去做的这种心态。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动情绪，每次只要一碰到张苡臻说到关于赖宇哲的事情，她就会忍不住想去挑衅，甚至仗着青梅竹马的身分去缠着他，想让张苡臻知道她和赖宇哲相处的时间更久。 然而，她比谁都还要清楚爱情本来就没有存在着所谓的先来后到，如果真有先来后到的道理，那么今天陪在赖宇哲身边的人就不会是张苡臻了。事实上，无论她喜欢赖宇哲的时光比张苡臻的还要多了多少，到头来，他们都只是青梅竹马而已，她始终不能站在最靠近他的位置。 她越想越鬱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缠绕在心上的鬱闷感却没有丝毫减缓。 说穿了，她就是嫉妒，嫉妒张苡臻是赖宇哲喜欢的人、嫉妒张苡臻可以和赖宇哲交往、嫉妒他们可以如愿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而自己只能孤单一人留在台中，透过脸书看着他们的大学新生活。 没办法，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考试的时候没有再多努力一点。 一想到自己拚了命读书却依然追不上他们的挫败感，她此刻的心情就已经不是只能鬱闷来形容了。 她索性坐起身，用力甩甩头。 算了算了，不要再想了。再继续纠结下去只会增加自己的困扰而已，还是听个广播来转换一下心情好了。 她挪动身子，伸开转开放在书桌边的收音机，把注意力全都放到了随后从收音机传出的声音上。 她向来没有固定收听同一个频道的习惯，通常都是依当下的心情来随意决定要收听的频道，她不停切换频道，想找找看有没有喜欢的音乐。像这种鬱闷的时候，就是要听一些轻快欢乐的曲子来改变心情。然而，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焦燥的心情影响，她迟迟无法决定要收听哪一个频道，不是不喜欢正在播放的音乐，不然就是对节目内容没兴趣。 直到有一首抒情歌从收音机里传出，她顿时停下了动作，温柔的歌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她静静听着已经播放到一半的歌曲，当歌曲结束，一道低沉嗓音随即传来。 「刚才我们听到的是来自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 这位广播dj的声音很有磁性，低沉好听的嗓音听起来很温柔，让她突然有一种心痒痒的感觉，就像是听见一首唱入心里的好听情歌那样，虽然只是短短一句介绍，却因为他的声线而轻易敲入了心底。 被他好听的声音所吸引，她忍不住侧耳倾听了起来。 「每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都会特别有感触，总是会想起我那段没有缘分的初恋。」 嘴上说的是没有缘分的初恋，可是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并不像是在说一件让人感到遗憾的事情。 「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拼命在对方的心里留下更多自己的存在，总会想着如果能让对方时常想起关于自己的事那该会有多好。可是，有时候喜欢的人并不一定会是适合的人，单方面的过度喜欢甚至还有可能会让对方感到困扰。」 听着他对歌曲的解读，就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样，她的心向下一沉。 她从小就很喜欢赖宇哲，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一个秘密，当然她本来就没有要把它当成祕密的意思，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总是毫不避讳地表达对赖宇哲的喜欢。他们周遭的所有人都知道林薏心喜欢赖宇哲这件事，包括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朋友，当然也包括赖宇哲和他的女朋友张苡臻。 一直以来，赖宇哲都很清楚地划分和她之间的界线，就算他们再怎么要好、再怎么熟悉，他始终维持着朋友的距离。每当她说她喜欢他的时候，他都会说他只把她当朋友而已。 不过，她可是林薏心欸！她怎么可能因为被拒绝就放弃？ 即使总是被他委婉拒绝，她也不以为意，依然厚着脸皮地追着他跑。于是，从一开始只是单纯你追我跑的青梅竹马关係，到了后来她就变成了老是骚扰别人男朋友的讨厌鬼。 虽然赖宇哲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他的为难，但她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造成他的困扰了吧。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没办法克制嫉妒心的作祟。 「那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在这里结束了，最后就送给大家一首温暖歌曲，希望你们都能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突如其来的结尾台词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才发现自己刚刚太过专注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这位dj后来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见。 懊恼的同时，轻柔的旋律响起，他低沉的嗓音随即传来，「我是柚子，明天同一时间我会在空中和大家见面，晚安。」 听见他说起自己的名字时，她不禁愣了一下。 明明有着听起来成熟稳重的低沉嗓音，可是怎么取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名字，意外的反差让她更好奇这位dj，于是便将他的节目时段和广播频道都记了起来。 第一章 – 无法靠近的距离(3) 「校园比想像中的还要大很多，而且好漂亮！好期待未来的新生活，我们要一起加油喔！」 哼，一起加油？ 林薏心看着张苡臻刚刚发佈的贴文，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一起加油你的头啦！你最好被二一！最好被死当啦！ 明明前几天还在讨厌这么爱生气的自己，但当嫉妒心作祟，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着又在脸书上放闪的张苡臻。而且，重点是张苡臻竟然还把头靠在赖宇哲的肩膀上，她越看越生气。 这根本就是骚扰！骚扰啊！难道都没有人看到赖宇哲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吗？还不快点放开那男孩！ 她瞪着照片中的张苡臻，但视线还是忍不住被一旁的靦腆笑容抓住，照片上的他笑得很幸福，还在照片下方的留言处留下了一起加油和一个笑脸。 好吧，会觉得这是骚扰的人应该只有她一个吧。 每次看到这种照片，她都会有一股衝动想要封锁张苡臻，不想再看见他们感情好的模样，可是她又无法做到真正下定决心，她捨不得错过每一个关于赖宇哲的消息，即使是放闪照也一样。 不对不对！她才不是想看他们放闪来虐待自己，她只是要监督张苡臻有没有对赖宇哲毛手毛脚！ 一碰到这对情侣，她就会有一大堆矛盾的想法在心里纠结着，她都快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人格分裂了？ 「各位听眾朋友晚安，我是柚子，欢迎收听今天晚上的音乐广场。」 这时，一道很有磁性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手机上的照片转移到了正在播放的广播节目上。他低沉的嗓音在轻快的开场音乐中显得更加突出，两道性质截然不同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反而更吸引人。 自从上次收听了他的节目之后，她就对这位dj產生了很大的兴趣，每天晚上都会固定收听他的节目，虽然只是单纯喜欢他的声音，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赖宇哲以外的男生感兴趣，这点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好笑。 柚子的节目是以介绍音乐和分享一週的音乐排行榜为主线，不只是他的声音吸引她而已，很多时候他对一首歌的解读都能轻易说进她的心底，像是在说着她的心情，但不同的他对于感情似乎已经看得很豁然，而她依旧还在执着一段不可能会有回应的感情。 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靠着墙壁，思绪渐渐专注在柚子的声音上，不知不觉，原本因嫉妒而变得焦燥的心情都已经沉淀了下来。 ※ 脸书社团跳出了一则来自系上社团的通知。 虽然现在还没开学，林薏心也还没见过系上的同学，不过已经有人透过公布的新生姓名找到了她的脸书，然后把她加入这个属于他们系上的新生社团里。她常觉得网路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社团里的每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明明都还互相不认识，但他们依然可以很热络地聊天和讨论一些事情。 她好奇地点开那则通知，是关于明天迎新茶会的提醒，除了茶会的时间和地点之外，还附上了一张学校地图标示着茶会地点的位置。 在正式开学之前，系学会举办了一场迎新茶会让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可以先认识班上同学，也安排他们在这天和各自的直属学长姐见面。只不过，明天就要举办迎新茶会了，她的直属到现在都还没有跟她联络过，她的所有资讯都是来自于这个社团。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想她大概是被放生了吧？ 隔天，事情果然就和林薏心预想的一样。在气氛热闹的教室里，林薏心独自一人，身旁的同学大多都已顺利和学长姐相认，直到现在，她都还没见到她的直属。 应该是不会出现了吧？她想。 不过，直属没有出现并没有对她的心情造成什么影响，反正有没有直属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走向摆放在教室中间的几张大桌子，桌上摆满了要给大家享用的饮料和茶点，她拿起一瓶家庭号的绿茶，然后倒了一杯。 站在教室的正中央，她一边慢慢喝着冰绿茶一边观望着周遭的热闹气氛。忽然间，她在人群当中发现有一个很突兀的存在，不是这个人的外貌特别突出，而是他的行为很诡异，特别引人注意。 这个人拿着一张纸穿梭在人群当中，也不管别人正在聊天，他就直接走到别人的面前停下，先是看了看手上的纸，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然后就逕自转身走了。 他到底在干么啊？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绝对不只是她觉得他奇怪而已，每次他的转身离开都会让身后的人露出和她一样的怪异眼神看他，但他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到那些目光还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诡异，他仍持续着到处看人比对的行为。 看起来他应该是在找谁吧？大概是他的直属。只不过，他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中四处兜转着，再加上他的脚步缓慢沉重，她突然好像有一种看到地缚灵的错觉。 她的视线不自觉跟着他的脚步四处移动，他猛然停下脚步，就像是发现了她的视线一样，他转过头看向她，停顿了一秒鐘，他直直朝她走来，她吓了一大跳，可是却移不开脚步，这时她才发现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很苍白。当他在她的面前停下，她顿时一惊，拿着纸杯的手忍不住紧握了起来，下意识倒退了一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他并没有像刚刚一样看一眼就马上离开，而是盯着她看了好久，久到她以为是时间静止了。 「终于找到了……」他缓缓开口，沉着嗓子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听起来不带任何一点温度，好像冤魂要来索命一样。 她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他把手里的纸张递给她看，她才纳闷地低头一看，纸上印着她的大头照。 「你是林薏心吗？」他问。 第一章 – 无法靠近的距离(4) 明明是自己的照片，可是黑白列印再加上他的说话语调让她感到莫名阴森。要不是身处在人多热闹的教室里，身边人来人往的很热闹，不然她现在一定会像恐怖片里那些撞鬼的人一样放声尖叫。 「不是吗？我还以为我终于找到了。」见她没有反应，他皱了皱眉头，把照片拿到她的右脸旁，很认真地比对着她和照片，低声咕噥：「奇怪？明明就一模一样。」 她这才恍然回过神，「对！我就是林薏心。」 他看了她一眼，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反应这么慢？你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还不都是因为被你吓到了！林薏心在心里咒骂着，但面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她还是不要轻易挑衅比较好，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把她的照片对折再对折，然后收进口袋，拿出了一个口罩戴上。 「你感冒了吗？」她问。 「有一点。」他说。 说完，他立刻狂咳了好几声，像是故意要证明自己有感冒一样。 这已经不是一点的程度了吧？林薏心看着他，纳闷地问：「你明明就有带口罩，怎么现在才戴？」 他的脸被口罩遮去了一大半，曝露在外头的双眼微微瞇着，「因为戴着口罩找人很奇怪，我不想被当成变态。」 她无法理解他的逻辑，难道他不知道就算没有戴口罩，他刚刚的行为就已经够诡异了好吗？ 不过，她也没兴趣去理解他的逻辑，向他问起了找她的原因，「学长，请问你是我的直属吗？」 「嗯，我叫郑佑嘉。」郑佑嘉闷咳了几声，「不过，我不是大二那个，你大二的直属学长因为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已经不在了，我是代替他来看你的。」 她愣了一下，「已经不在了？」 他所提及的意外再加上已经不在了这句话让她突然觉得有点毛毛的。 他口中的学长该不会已经…… 他点点头，平静地说：「他上学期被二一，他觉得要是被退学了会很丢脸，所以就先自行休学了，现在好像在准备重考。」 她听了差点没昏倒，拼命忍住想翻他白眼的衝动。拜託，休学就休学，干么要讲得好像已经离开人世的感觉？ 「对了，你另外两个学长也一样都很不幸地被二一退学了。目前只有我存活下来，所以希望你也能好好加油。」 可不可以不要在她对大学还充满无限美好憧憬的时候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 「啊，你不要误会，我现在不是在诅咒你，只是在鼓励你而已，希望你能好好加油。」他又补了一句。 拜託，这根本就不是鼓励，而是变相诅咒吧？ 咦？等等，不对啊，他说大二的学长自行休学，然后另外两个学长都被退学，那么加上郑佑嘉的话应该是四个人才对，可是照理说她应该只有二、三、四年级三个学长而已，怎么会多一个？谁是多出来的？ 「学长，你大四吗？」她试探性的问，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绝对是多出来的。 「严格说起来的话并不是。」郑佑嘉停顿了一下，又咳了几声，「照理说，我应该是要在今年六月拿到毕业证书。但是，因为一些不可抗拒因素，所以我必须还要再多留一阵子才行。」 她听出了一些端倪，「喔，意思是你延毕了嘛！所以，你现在应该是大五才对囉？」 她猜得没错，郑佑嘉果然就是多出来的那个。 「我没有延毕，只是学分还没拿到而已。」他纠正她。 拜託，这就是延毕了好吗？ 她发现这个人的脸皮根本就比她还厚。 「总之，希望你能加油，不要像你前面三个学长一样了。」他用着沙哑的声音和要死不活的语气，一边咳嗽一边鼓励她。 她无言地看着他，实在是很不想接受他的鼓励，总觉得要是接受了感觉就好像是在诅咒自己一样。 「我们先加一下line吧，我昨天才知道茶会的事，你的资料是我临时透过一个学弟去跟系学会的人要来的，可是不知道是我听错了还是学弟弄错了，系学会那边给我的电话怪怪的，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找你。」他拿出手机，「如果你之后有问题的话都可以问我，想借书也可以来找我。」 「真的吗？」她惊喜地问，拿出手机点开加line好友的页面。如果有人愿意借书给她的话，她就可以省下不少费用了。 「嗯，我的书都还蛮新的，我那三个学弟还没什么机会用到就走了，站在学长的立场上，我很希望你能多用一些。」 她突然不想跟他说话了。 这时，手机萤幕上跳出了郑佑嘉传贴图给她的讯息，她点开讯息，回覆了一张贴图给他，同时把他加到了通讯录里。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他收起手机，「薏心，那我就先走了，有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络我。」 「谢谢学长。」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才刚旋过身，他又回头看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情，开学之后应该会办一场联合家聚，你会想去吗？」 「联合家聚？」 「就是几个家一起办家聚这样，我有几个认识的学弟在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是想说这样会比较热闹，不然像我们这种只剩下两个人的办起来会很凄凉。」 她想想也对，于是点头答应，「好。」 「那等之后时间确定好了我会再跟你联络。」 和她说了一声再见之后，他转身离开，脚步依旧缓慢沉重，而且还隐约能听到他不舒服的咳嗽声。 时间来到了晚上八点，林薏心准时转开收音机，坐在床上准备收听柚子今天的节目。 「哈囉，各位晚安，我是今天的代班dj小安。」 可是，伴随着开场音乐，传来的却是一道充满活力的陌生女声。她皱起眉，纳闷地打开手机确认时间。 奇怪？现在不是八点吗？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和大家见面吧？柚子他感冒了，现在一直咳个不停，根本没办法好好讲话。所以呢，今天就由我来帮他代班，希望我们今天能一起度过美好的夜晚喔。」 原来只是因为感冒请假，还好不是被调时间。 疑问解开之后，她松了一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广播上。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柚子的主持风格，此刻的甜美女声让她很不习惯。 不到一首歌的时间，她关掉了广播。 第二章 – 和他的第一支舞(1) 新学期的第一週很快就在忙碌中渡过了，新生活也逐渐上了轨道，赖宇哲利用週末和张苡臻一起回台中一趟。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回到了台中车站。 「时间明明差不多，但感觉回来比较快。」张苡臻提着行李走在赖宇哲的身边，轻快的脚步掩盖不了她雀跃的心情。 「是因为心境吧。」赖宇哲莞尔。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离家这么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期待回到家的那一刻。 「嗯，也是。我现在真的超期待我妈的晚餐。」张苡臻期待地说。 周末的车站人潮拥挤，张苡臻只顾着跟他说话，根本没有在看路，赖宇哲看她好几次都差点被路人撞到，他换手拿行李，用右手牵住了她的左手，将她拉近自己一些。 突然的温暖包覆在手上，张苡臻有点惊讶，她低头看了手上的温暖一眼，抬头看着正专注在前方的赖宇哲，不禁笑了笑，「怎么突然要牵手？」 赖宇哲转头看向她，轻声地说：「我怕你走丢。」 他眼底的温柔让她的心一阵荡漾，忽然觉得走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这么温馨的一刻她一定要记录下来才行。她松开手，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怎么了？有人打给你吗？」赖宇哲纳闷地问。 「不是，我要把这个拍起来发动态。」 又要发动态？他皱起眉，无奈地说：「苡臻，你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我等一下搭公车的时候再发，我先拍照。」她重新牵好他的手，行李改用手肘勾着，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手赶紧用手机对着他们的手拍，拿着手机的手因为行李的重量而微微颤抖，再加上他们又要走路，拍起照特别艰难，她只好秉持着乱枪打鸟的精神，胡乱地连拍了好多张，想说这么多张一定至少会有一张能用的。然而，当她看见拍出来的成果时，不满地镜头上的另一个人抱怨：「啊，都晃到了，宇哲你的手不要动啦。」 走路怎么能不动？赖宇哲觉得有点委屈，但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手不要出现太大的幅度，任由她拍。 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还是比较喜欢不拿手机的张苡臻。 幸好，在他们走出车站的时候，她有拍到她满意的照片。 后来，他们各自搭上公车离开车站回家。在她走上公车之前，他说：「回到家之后记得打通电话给我。」 对于赖宇哲的叮嚀，张苡臻笑着说：「放心啦，这里是台中，我不会再像在学校的时候迷路了啦。」 「我知道。可是，接到你的电话我会比较放心。」 「知道啦，那你到家了之后也要记得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儘管仍觉得他太过操心，但他的话还是让她感到很贴心。 他点头，「回家路上小心。」 「你也是。」 赖宇哲看着张苡臻跟着排队队伍走上公车，她缓缓走到公车的中半段位置，转头看向他，相隔着车窗，他站在外头和她挥手说再见。 「拜拜。」她用唇形对他说着，然后露出了微笑。 她的笑容让他的胸口传来了一阵躁动，他不禁莞尔，放下手，目送着公车离开。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吧。虽然很多时候会对她感到无奈，甚至有点受不了她，但他却还是经常因为她而有心动的感觉，而对她的心动都已足以覆盖过那些无奈。 独自回家的路上，赖宇哲接到的第一通电话不是张苡臻打来的，而是林薏心。 一接起电话，林薏心劈头就问：「宇哲，你回台中了喔？」 「你怎么知道我回台中了？」赖宇哲很惊讶，今天要回台中这件事除了妈妈和张苡臻之外，他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如果不想被我知道行踪的话，就叫你女朋友少发一点文。」 他听了，只觉得无奈。 这就是他最受不了张苡臻的地方。张苡臻很喜欢把他们的生活放到网路上，其实他很不喜欢这样，每次看到脸书动态出现自己的照片时都会觉得很不自在，还有每一次张苡臻特地写给他的那些情话也是，他希望这些能是他们情侣之间的隐私，而不是直接曝露在网路上。虽然他有好几次试着和张苡臻沟通这件事，可是她却觉得是他想太多了，依然继续在脸书上写着关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久而久之，他也只能逼自己去习惯。 「那我明天可不可以去找你？」 林薏心的询问拉回了他的思绪，他问：「怎么了吗？」 「什么叫怎么了吗？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干么这么生疏？难道我一定要有事才能去找你吗？」她反问。 被她这么揶揄，赖宇哲连忙向她道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啦，只是跟你开玩笑的。」她笑着说，她知道一向很认真的他很容易把她的玩笑话当真，所以她的玩笑话还是点到为止就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想带一些芒果过去给你和旻嘉阿姨吃而已，我们家最近收到了很多芒果。」 「谢谢你。」 一句谢谢就让林薏心心花怒放，「唉唷，都说了不用这么客气嘛！只是别人送的芒果而已。说到芒果，宇哲，我跟你说，我──」 每当她和赖宇哲说话，她的情绪就很容易变得亢奋，总是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分享所有一切。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电话突然收到了一通插拨，当他一发现是张苡臻打来的，他就急着打断了她的话，「薏心，不好意思，苡臻打电话给我。」 原本兴奋不已的情绪顿时熄灭，她的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即使有再多的不情愿，但她还是只能笑着说：「好吧，那我就不吵你们了，你快点接她的电话吧。」 在赖宇哲面前，她没办法表现出像在面对张苡臻时的厚脸皮，她不想让赖宇哲觉得她是一个讨人厌的女生，儘管她早就已经是了。 「嗯，拜拜。」他应了一声，立刻掛掉电话。 他结束得比想像中的还要乾脆，她不禁有些愣住，但这也是她早就该习惯的事了。她知道无论青梅竹马是多么熟悉的关係，但始终比不上女朋友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 虽然对林薏心很不好意思，但赖宇哲一看到张苡臻的电话就会紧张，都会想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接起。他按了接听键之后，张苡臻的声音随后取代了林薏心。 「你刚刚在跟谁讲电话？」张苡臻一开口就问。 他没有隐瞒，「是薏心，她问我是不是回台中了？」 「她怎么会知道你回台中了？」张苡臻惊呼：「老天，她该不会在你身上装gps吧？她真的很变态。」 「不是，她说她是因为看到你的动态才知道的。」他解释，深怕林薏心会被她误会，不过听张苡臻仍是不相信的样子，他只好赶紧转移话题，「你到家了吗？」 「刚到家。一回到家我就马上打电话给你了，谁知道那个林薏心竟然比我快一步。」她闷闷地说，听起来不是很开心。 他顿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对了，林薏心刚刚还跟你说了什么？」她接着又问。 他回想着刚才和林薏心的对话，「她说明天要带别人送的芒果过来。」 「那她几点要去？我也要过去。」她问。她怎么可以让林薏心有机会和赖宇哲单独相处，谁知道林薏心是不是又想藉着和朋友聊天的名义来骚扰她的男朋友了？ 「薏心还没跟我说时间，等到时间确定了我再跟你说。」 「好。」她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跟我说喔。」 「我会，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他无奈地问。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那个林薏心，我才不相信她只是单纯要拿水果过去而已。」张苡臻轻哼了一声，然后问：「宇哲，你喜欢的人是我对不对？」 她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然，他顿时有点愣住，停顿了几秒鐘之后才回过神，连忙说：「当然啊。」 可是，她似乎对他的停顿不是很满意，「你刚刚为什么还要想一下？是不是想到林薏心了？」 「不是，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突然问我这个。」他无奈解释，「苡臻，我说过很多次了，薏心只是我的青梅竹马而已。我和薏心认识这么久了，总不能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就完全不联络了吧。」 林薏心和张苡臻对他而言都是重要的存在，但和对张苡臻的喜欢不同，他对林薏心的情感仅止于朋友而已，这份情感不论是对张苡臻还是林薏心，他都有清楚表示过了。可是，张苡臻还是不太能接受林薏心的存在。 张苡臻沉默了几秒鐘，「好啦，我知道啦，等你确定时间之后再跟我说。」 儘管知道她仍不是很开心，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越多也只会越描越黑而已，他只能低应：「好。」 通话结束，他看着跳回主画面的手机萤幕许久，心里有很多话想向张苡臻解释，解释自己真的喜欢她、真的只把林薏心当朋友，可是这些话总会因为张苡臻的不开心而说不出口。 就像现在一样。他无力叹了一口气。 想要做到真正的两全其美比他想像中的还要难，又或者是因为在朋友和情人之间的界线，他还是拿捏得不太好。 第二章 – 和他的第一支舞(2) 「宇哲，好久不见了。」 看着来开门迎接他的人，赖宇哲不禁愣了一下，感到有些意外，惊讶地问：「彦廷叔叔，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江彦廷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行李，「旻嘉说你今天要回来，一下班就吵着要载她去菜市场买菜，既然当了司机，就一定要顺便来你们家吃饭了。」 手里的重量忽然消失，赖宇哲连忙想要接回行李，「我自己拿就行了。」 「没关係，坐了这么久的车应该很累了吧？」江彦廷替他将行李提进屋内，然后朝厨房喊着：「旻嘉，动作快点，宇哲回来了。」 「咦？不是说七点半左右吗？怎么这么早？」赖旻嘉慌张的声音随即从厨房传了出来，没多久，她从悬掛在厨房前的门帘中间探出头来，原本慌张的模样在看见了两个多礼拜没见到的儿子之后就顿时消失，她露出了笑容，温柔地说：「宇哲，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喔。」 她的话才刚说完，赖宇哲都还来不及应声，她忽然皱起眉，吸了吸鼻子，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门帘后，「小勋，怎么会有烧焦味？我不是叫你要翻快点吗？」 「你很囉嗦欸！你再唸我就不帮你了！」赖旻勋的声音接着传来。 「不帮忙的话就回家吃自己。」赖旻嘉语气强硬。 赖旻勋一听，立刻放软语气，「唉唷，亲爱的姊姊，你不要这样啦！想也知道我是开玩笑的，我最喜欢你唸我了。」 对于厨房传出来的吵闹声，江彦廷对赖宇哲笑了笑，没好气地地说：「真受不了这两个人，都已经一把年纪了还在那边吵吵闹闹的。」 「彦廷哥，你不要在那边说风凉话，姊说不帮忙就回家吃自己，你快点进来帮忙啦！」说不过赖旻嘉，赖旻勋只好把箭靶转移到江彦廷身上。 被点名的江彦廷一脸无奈，但还是乖乖走进了厨房。赖宇哲好奇地跟了过去，看着因为挤了三个人而变得拥挤的厨房，心里顿时觉得很温馨、很踏实，尤其是在第一次离家之后回家的这个晚上，这样的感觉特别深刻。这个向来只有他和妈妈的家里变得很热闹，多了另外两个声音，而且都是他很喜欢的两个人，也是因为有他们才能让这个看似不完整的家变得更完整。 「宇哲，你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变瘦了？」赖旻嘉皱着眉看他，夹了一块肉到赖宇哲的碗里。 「宇哲，你吃吃看这个，是舅舅炒的，超好吃的。」赖旻勋夹了一点高丽菜给他。 「宇哲，多吃一点。」江彦廷也跟着夹菜给他。 当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之后，他们三个人就拼命夹菜给他，不到一会儿，赖宇哲手中的碗已经满满都是菜，弄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吃才好。 「怎么不吃？吃不下吗？」赖旻嘉问，另外两人也同样盯着他看。 面对三人迫切的视线，赖宇哲笑着摇摇头，夹起了最上方的肉放进嘴里，慢慢吃着。 狭小的餐桌上摆了简单的三菜一汤，桌面上几乎没有多馀的空间，再加上又挤了四个人，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狭窄，不过对赖宇哲来说，这样的拥挤也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赖旻勋接着向他问起了才刚开始的大学生活，还鼓励他要多玩一点，不要让课业把自己逼得太紧，才不会让难得的大学生活留白。鼓励他的同时，赖旻勋不断地吹嘘自己的大学时期有多么辉煌，但却都被赖旻嘉一一吐槽回去。明明一开始的话题是在关心他在外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怎么突然变成了他们姊弟在斗嘴了？看着江彦廷一脸无奈的样子，他忍不住低笑了起来，不过这样的感觉也很不错。 赖宇哲低下头吃了一口饭，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赖旻嘉的手上，一块明显的瘀青拉住了他的注意力，他连忙放下筷子和碗，紧张地抓住了赖旻嘉的手，问：「妈，你的手是怎么了？」 「喔，你说这个啊？」赖旻嘉看了瘀青一眼，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这是我前几天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没什么。」 真的只是不小心撞到吗？ 赖宇哲皱着眉，担心地看着赖旻嘉手上的瘀青痕跡。赖旻嘉看得出来赖宇哲心里在担心什么，在他开口询问之前，率先给了答案，她微微一笑，说：「宇哲，你放心，真的只是不小心撞到的而已。如果是被打的话，应该整隻手到处都是伤痕，而不会只有一条痕跡。」 赖宇哲愣愣地看着赖旻嘉，赖旻嘉夹了一块肉到他的碗里，「快点吃吧，吃饭时间就不要烦恼那些有的没的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妈妈一定都会让你知道。」 虽然心里依然很担心，但赖旻嘉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是被那个人打的话，伤口绝对不是只有这样。 他点点头，赖旻嘉这才放心地转头和江彦廷说话，然而他心里的不安却没有因此消失。 当思绪触碰到那个人时，心中的不安就变得越来越强烈，那个人就像是他不安的开关一样，他真的很怕那个人又会发作来伤害赖旻嘉。 赖宇哲吞了口口水，不安的情绪依旧没有缓和下来，他的视线又回到赖旻嘉的手上，除了那道明显的新伤之外，在她纤细的手臂上还佈满了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疤痕跡，平时赖旻嘉都会用长袖衣服来掩饰手上的伤痕，唯有在这个家里，在他们三个人面前，她才会坦然地露出这些伤口。 儘管很多伤痕都随着时间逝去而渐渐淡化，但赖宇哲仍不太敢去直视她的这些伤。可是，如果没有这些伤，他不会明白他的妈妈年轻时经歷过了什么。 赖旻嘉很少向他提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就算他主动问起，她也都会想办法含糊带过，尤其是关于他那个有血缘关係却宛如陌生人一样的爸爸，他的爸爸这个人对赖旻嘉来说就像是禁忌一样，她更是绝口不提。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爸爸，赖旻嘉也不愿意说起关于他爸爸的事，因此他对爸爸的认知全都是来自于赖旻勋、江彦廷还有他最害怕的那个人。 听说……听说他的爸爸是个有家暴前科的人，婚前都还算正常，但婚后却时常把工作压力用暴力的方式宣洩在赖旻嘉身上，甚至连赖旻嘉怀孕期间都曾经动手过。 儘管这些都只是听说，他从来没有亲耳听赖旻嘉说过，但每当他想起过去听过的那些话，他都会觉得难受，即使现在身处在如此温馨的气氛下，他仍觉得难受，胸口微微发烫了起来，彷彿连隻字片语停留的回忆都变得灼热，变得更难让人难以承受。在如此强烈的情绪当中，最让他难以承受的是明明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赖旻嘉还是没有真正摆脱家暴带来的伤害，而他也一样无法保护她。 他咬了一口赖旻嘉夹给他的肉，但此时肉在嘴里却忽然失去了味道，他看着正在笑着和江彦廷说话的赖旻嘉。 到现在，他始终没有勇气可以去面对心里的恐惧，只能在心里不断祈祷着那个人不要再发作就好了…… 第二章 – 和他的第一支舞(3) 怎么不快点来开门呢？ 对现在的林薏心来说，即使只是一秒鐘都是煎熬，她紧握着刚结束通话的手机，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门打开的瞬间。待会他开门的时候，她一定要给他一个惊喜的大拥抱，然后他一定会露出很不知所措的害羞表情。 光是用想的，她就觉得好可爱。 这时，原本紧闭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将近两个礼拜没有见面的他出现在眼前时，林薏心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思念和兴奋，张开手直接扑进他的怀中。 她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温暖，「宇哲，我好想你！」 赖宇哲吓了一跳，但没有推开她，无奈看着她说：「薏心，不要这样子。」 「抱歉抱歉，因为太久没看到你了，所以忍不住就太兴奋了。」她松开手，笑嘻嘻地说。 「我不是才离开两个礼拜而已吗？」 「两个礼拜还不够久吗？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吗？一天没见到你，对我来说就好像过了好几年的时间一样漫长。」 她太习惯以前每天来找他的那些日子，想到将来最快只能一个礼拜见一次面她就觉得好难熬。 他不能理解她的思念，「你太夸张了。」 「我才没有在夸张，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撇撇嘴，随后弯下腰抱起装满芒果的纸箱，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觉得有点吃力，「来，这是昨天说好的芒果。」 「这么多？」他惊讶地看着纸箱里的芒果，「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坐公车抱来的吧？」 虽然纸箱并不大，但里面装满了芒果，这样的重量对一个女生来讲肯定相当吃不消。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纸箱，芒果的重量让他的手瞬间向下一沉，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这个重量。 当手中的重量一消失，她不禁松了一口气，甩了甩痠痛的两隻手，「对啊，你都不知道这些芒果有多重吗？」 她独自一人抱着这些芒果坐着公车来到他家，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果然会激发人的无限可能，她出门的时候真的无法想像自己竟然可以顺利抵达他家。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去你家载你。」 她一听，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没关係，只要为了你，不管多重多辛苦都没有关係。」 他连忙撇过头，不太敢去直视她太过热烈的目光，就像是感染到她眼中的炙热，他的脸微微发烫了起来。 「快进来吧。」他红着脸说。 跟着赖宇哲走进了屋内，林薏心脱掉鞋子，往屋里东张西望，屋内除了电风扇的运转声音之外，她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也没有看见赖旻嘉的身影。 「旻嘉阿姨不在吗？」她问。 「嗯，她一大早就跟彦廷叔叔出去了，说是要去买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怎么都还没回来？」赖宇哲把芒果抱进了厨房里。 「应该是去约会了吧？」林薏心跟了过去，「他们的感情还是一样这么好，他们两个人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她在读幼稚园的时候就认识了赖宇哲，当然也包括赖旻嘉，还有老是跟在赖旻嘉旁边的江彦廷。她曾经以为江彦廷就是赖宇哲的爸爸，江彦廷对赖宇哲的照顾几乎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在对待，在她妈妈的解释下她才知道江彦廷只是赖旻嘉的朋友。 「我妈说他们只是朋友。」赖宇哲说出了和她妈妈一样的答案。 江彦廷是赖旻嘉认识二十年的朋友，打从他有印象开始，江彦廷这个人就一直出现在生活中，对于他和赖旻嘉都是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妈妈不愿意提起关于爸爸的事，所以到了后来他才从赖旻勋那边听说当年妈妈遭受到爸爸的暴力对待的事，那时候他才知道当初都是江彦廷在帮助她，并劝她离开他的爸爸。 「只是朋友吗？可是，我每次看他们看对方的眼神明明都是在谈恋爱的感觉。」林薏心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真的吗？」 「我的感觉啦，我的恋爱雷达是很准的。」她在头顶上竖起食指，就好像是长了天线一样，「谁喜欢谁这种事我一看就知道了。」 就像赖宇哲一样，她老早就看出来赖宇哲只把当朋友而已，只不过她还不愿意接受事实而已。 见赖宇哲皱起眉，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又补上了一句话，「不过，偶尔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啦。」 她知道依赖宇哲的个性一定会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她不可想浪费时间在这种话题上，她对别人的感情事没兴趣，她只关心她和赖宇哲的感情而已。 赖宇哲松开眉头，想着赖旻嘉和江彦廷平时的互动。 或许，他们真的只是朋友吧？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做到像他们一样把朋友的界线划分得那么清楚？ 思绪至此，赖宇哲看了林薏心一眼。 如果他也能做到这样就好了。 从小到大，林薏心不知道来过赖宇哲的家多少次了？每次一来，她都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在逛，她晃呀晃的晃到了餐桌边，发现桌上摆了三份餐具，连杯子都是三个。她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会是三个？除了我之外，还要谁要来？」 「待会苡臻也会来，所以我妈准备了蛋糕给你们。」赖宇哲边说边从冰箱中拿出了一个纸盒。 「什么？张苡臻也要来？」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都已经霸佔赖宇哲那么久了，为什么连她难得来找赖宇哲，张苡臻都要跟来凑热闹？有时候她都会怀疑张苡臻是不是喜欢她？不然，干么每次她要去哪里就要跟到哪里？ 「不过，她刚刚说会晚一点到，好像是睡过头了，要等她吗？还是你想先吃？」赖宇哲问。 「当然要先吃！」她毫不犹豫地说。她可不想和张以臻一起吃蛋糕，而且她还要趁张以臻不在的时候和赖宇哲一起先把蛋糕吃掉。 然而，赖宇哲却只从纸盒中拿出了一块蛋糕，放到了盘子上，然后交给她，纸盒重新冰回冰箱里。 看来，他比较喜欢和张苡臻一起吃。她看着盘子上的蛋糕心想，突然觉得一个人吃蛋糕有点凄凉，于是她把蛋糕放回桌上。 赖宇哲觉得奇怪，问：「怎么不吃了？」 她想了一下，随口找了一个理由，「我还是等张苡臻来再一起吃好了，要是她看到我先吃一定又会哇哇叫了。」 其实，她是不想独自一人吃蛋糕，更不想看着他们两个一起吃蛋糕，那个画面怎么想她都觉得很凄凉。 第二章 – 和他的第一支舞(4) 在张苡臻来之前，林薏心一定要快点把握和赖宇哲独处的时间，免得那颗电灯泡……呃，不对，应该是免得张苡臻来了之后，她变成了那颗电灯泡。 林薏心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按着遥控器，双眼紧紧盯着不断变换频道的电视萤幕，一边找有兴趣的节目，一边问起了赖宇哲的大学生活，「宇哲，你有见过你的直属了吗？」 「嗯，见过了。」 「学长还是学姊？人怎么样？」她放下遥控器，好奇地问。 「是学长，感觉……」他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现在还不熟，也没说到什么话。」 听起来应该是和赖宇哲一样安静的人吧？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学长她就放心了。 她放心地继续找节目，然后说起了自己直属的事，「我大二、大三还有大四的直属不是休学就是被退学，只剩下一个大五被延毕的奇怪学长。」 「怎么每一个都这么惨？这该不会是你们家的诅咒吧？」他笑着问。 「什么诅咒？那是他们几个太不争气了，我这么聪明，我相信我一定可以顺利毕业的。」林薏心抬起下巴，信心满满地说。 「你忘了你之前每学期都补考几科吗？」赖宇哲笑着提醒她之前高中那些惨不忍睹的成绩。 她立刻跨下脸，扁起嘴不满地问：「喂，你干么漏我气啊？」 每次只要一想到她高中的成绩，她就会想起自己和赖宇哲之间的差距，光是这样就让她懊悔不已，反而是赖宇哲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又笑了起来，笑容变得更加明亮。 真不知道该说他少根筋还是没良心，怎么偏偏往她的伤口上洒盐呢？ 她撇撇嘴。虽然她很喜欢赖宇哲笑起来的模样，但现在的话题真的是让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那你的直属学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是说被延毕的那位。」赖宇哲好奇地问。 「他喔，根本就是个怪人好吗？一直胡说八道还诅咒我。」她皱了皱眉，一脸嫌弃。 赖宇哲安静地听她说起茶会那天见到学长的事，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他都快分不清楚他是因为她说的内容还是因为她生动夸张的表情。 「被延毕就被延毕，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什么是因为某些不可抗拒因素。」她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表情夸张。 赖宇哲忍不住笑了出声，果然是因为她的表情吧。 「你笑什么？我说的有那么好笑吗？」她纳闷地看着他。 「不是，你说话的样子比较好笑。」他的眼底带着笑意，认真地说。 「你……」她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他依旧笑着，直直盯着她的笑眼让她顿时感到有些惊慌失措，就算是认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但被喜欢的人这样盯着看怎么可能会不紧张？她突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害羞了。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看电视了。」她转过头看向电视，故作镇定地继续切换电视频道。 他们之间随后被断断续续的电视声响填满，当一幕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底，她停下切换频道，忽然忘了刚才的慌张，指着电视上的节目说，「啊！我小时候最喜欢看这个了。」 那是仙杜瑞拉穿着华丽的礼服以及玻璃鞋与王子共舞的画面。 「我知道，你以前都快把录影带看坏了。」赖宇哲记得林薏心小时候最喜欢跟公主有关的卡通，即使重播了好多次，她也不会看腻，而在所有的故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仙杜瑞拉的故事。 他记得小时候的她总说靠着魔法的玻璃鞋找到真爱的情节实在是太浪漫了，但随着年纪增长，她渐渐发现了现实和童话的差别，开始会吐槽怎么可以把感情的基础建立在一隻鞋子上呢？不然就是嫌这个王子年纪轻轻的记忆力跟金鱼没什么两样，要是老了一定会很麻烦之类的。 「对了，看到舞会我就突然想到一件事。宇哲，你们什么时候迎新晚会？」她放下遥控器，挪动身子，转身面向他。 「迎新晚会？」他想了一下，看着她说：「下个礼拜三晚上，怎么了吗？」 「太好了，那就代表你们系上的女生还没有人牵过你的手吧？」 「咦？」他愣住，听不懂她突然在说什么。 她朝他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晃了晃，笑着说：「在你的手被不认识的女生牵走以前先陪我跳第一支舞吧。」 「第一支舞？」他愣愣地看着她的双手。 「对啊，就是迎新晚会都会跳的那个舞啊。唉，真不知道是哪些女生运气这么好可以牵到宇哲的手，光是用想的我就好羡慕喔。」她收回手，摸着自己白嫩的双手，可怜兮兮地说：「而且，我只要一想到我这双小手要被不认识的男生牵，我就好难过，我好希望他们的第一次是给你。」 「什么第一次？不要讲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他无奈又好笑，每次都被她无厘头的话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唉唷，我不管啦，反正在迎新晚会之前，你要先陪我跳一次。」她伸出双手，耍赖地甩着。 「可是，我不会跳。」 「没关係，我也不会，网路上有影片，我们可以一起学。」她边说边拿出手机，上网搜寻教学影片，对于学习难得积极。 儘管对于她的提议不是很愿意，但在她接连不断的要求下，赖宇哲也拿她没輒，最后还是依照着影片的教学站到了相对应的位置。他知道无论拒绝多少次，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一定会想办法缠着他直到他答应为止，他太了解她执着的个性，不然她也不会喜欢他这么多年。 思绪至此，音乐响起。 林薏心看着他，表情难掩心中的雀跃。 儘管她脚底踩的是室内拖鞋，耳边回盪的只是旋律简单的音乐，两人对于舞步也很不熟悉，不时会和对方有碰撞，让彼此的动作都变得有点滑稽，但当午后的金黄阳光自窗外流泻进来，她就觉得这个空间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整个都明亮了起来，像是身处在一场华丽的舞会一样。 或许是因为此刻在她眼前的人是他的关係吧？ 「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好像在和王子跳舞的仙杜瑞拉喔。」她看着他，轻轻笑着。 如果她是仙杜瑞拉的话，那张苡臻就是喜欢欺负仙杜瑞拉的坏姊姊。 他觉得她的想像很可爱，笑着说：「你早就已经是公主了啊。」 林薏心的家境富裕，从小就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和他相比，她就好像是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一样。 「是吗？」她眨了眨眼，明亮地笑着说：「那你呢？要不要做我的王子呢？」 从她问完到他开口之前只过了几秒鐘的时间，但她却觉得过了好久一样，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他开口回答她之前的这段美好时光。 希望午夜鐘声永远不要响起。 「薏心，对不起。」他依旧笑着，但笑容里却多了抱歉，「我喜欢的人是苡臻。」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他拒绝，但这么直接的拒绝还是头一次，她的胸口就好像是被扎了一下，隐隐作痛着，但她仍掛着笑容，「我知道啦，我只是问问而已。」 曲子还没有结束，一道手机铃声闯入了他们之间，破坏了原有的和谐，魔法好像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她从华丽的舞会回到了现实中的客厅。 他松开手，说了一声抱歉之后就转身去接电话。 「苡臻，你已经到了吗？我现在去帮你开门。」 她独自一人留在厨房里，音乐仍停留在耳边。 奇怪，魔法消失之后该逃跑离开的人不是仙杜瑞拉吗？现在怎么变成是王子逃跑了？ 她关掉音乐，张苡臻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就填补了音乐关掉之后的空白。她离开厨房，看着正在说话的两人，她不禁无奈一笑，觉得自己很好笑。 这种问题还需要想吗？当然是因为他的公主就在那里啊。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看清？ 第三章 – 在他的温柔里流浪(1) 现在时间距离晚上十一点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联合家聚在热闹的气氛之下结束了，虽然林薏心玩得很尽兴，可是妈妈规定的门禁时间让她现在相当着急。 刚才太过沉浸于活动的欢乐气氛当中，竟然忘了要注意时间，直到有人提议要去下一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即使已经是大学生了，但妈妈还是有规定门禁时间，不准她太晚回家。 人就是很奇怪，当碰到越是被规定的事就越是想要去破坏规则，虽然她心里多少都会有想要打破规定的想法，认为就算迟了一点也没关係。不过，这种事情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她可没有真的有那个胆去挑战妈妈的权威，她寧可现在全力衝刺，然后在规定的时间之前乖乖回到家，也不要被唸到耳朵长茧。 不等和大家一起离开，她独自一人匆匆跑出餐厅。站在店门口，她看了手机上的时间一眼，这里离家不会太远，现在搭公车回家应该来得及。 收起手机，她连忙往前方的路口快步走去，准备要到马路的对面去搭公车。 「薏心！」 她回过头，看见郑佑嘉追了上来。 郑佑嘉走到她的身边停下，好奇地问：「薏心，你跑这么快干么？不跟他们去唱歌吗？」 「我不能太晚回家。」她解释，心里很着急。 「不能太晚回家？」他一听，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仙杜瑞拉吗？是担心太晚回家，南瓜马车会消失吗？」 笑点在哪里？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忍住对他翻白眼的衝动，没好气地说：「不是，是我妈会变巫婆。」 他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她只觉得他的笑点很莫名其妙。 郑佑嘉大概是因为感冒好了，比起上次在迎新茶会上见面的时候，他今天的精神好很多，脸色也好看很多，声音不再那么沙哑和有气无力。 「那学长呢？你感觉好像也没有要跟他们一起去的意思。」她问，她看见他们一群人正要离开，而他现在依然站在这里不动。 「这么晚了还乱唱歌很伤喉咙，我的声音这么好听，一定要好好保养才行，我可是靠声音吃饭的。」他摸着喉结的位置。 她睨着他，一脸嫌弃，「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他睁大双眼，认真反问：「难道你不觉得吗？」 她白了他一眼，「你好自恋。」 这个人脸皮厚的程度跟她真的有得拚。 他没有否认，「喜欢自己的声音有什么不对？」 虽然觉得他厚脸皮又自恋，但不得不说，他的声音确实很好听，低沉又很有磁性，之前因为感冒了没办法听到他声音的原始模样，今天第一次听到的当下让她很惊艷。只不过，这种话从本人的口中说出时感觉就会很欠揍，而且竟然还用这么好听的声音胡说八道，尽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真的觉得他实在太浪费自己的声音了。 「没什么不对，只是听了让人很不爽而已。」她很老实地说出了心里话。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无所谓，反正我自己喜欢就好。」 「学长，我不跟你聊了，我现在要赶快回家，不然会被我妈剁掉。」她一时大意浪费一点时间跟他间聊，眼看时间越来越晚，她心里越来越着急，和他说声再见之后就要急忙离开，可是下一秒又被他叫住。 「薏心，你要怎么回家？」他好奇地问。 「搭公车。」她现在心急如焚，没想到他的问题会这么多。 「我骑车载你回家吧，这样比较快。」 「真的吗？」一听到可以搭便车，她的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如果有机车代步，当然会比公车快上好几倍。 「嗯，反正我待会没事，回去也只是睡觉而已。不过，我把车停在比较远一点的地方，所以要走一点路，没关係吧？」 「当然没关係，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那走吧。」他比了比身后，转身往公车站牌的相反方向走去。 她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可是当他们越走越远，周遭的光线越来越暗，人也越来越少，她渐渐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奇怪，他们明明还不熟，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他突然这么亲切说要载她回家是要干么？而且，他怎么会没事把车停在那么远的地方？ 啊！他该不会是想用牵车当理由，其实是想对她怎样吧？ 思绪至此，她立刻停下脚步，双手紧抓着包包，警戒地问：「你到底想干么？」 「啊？」他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不知道在紧张什么的她，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想干么？当然是去牵车载你回家啊，不然我能干么？」 「真的吗？」她的视线紧盯着他，不太相信他的说词。 「当然是……干么啊？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想对你怎样吧？」他发现她用一副就是在看变态的眼神看他，没好气地说：「拜託，我的眼光可没有这么差。」 「喂！你什么意思啊？」她大声抗议，「我可是很认真在问你欸，你还跟我开玩笑？」 「我哪里像是在开玩笑？我也很认真，好吗？」他白了她一眼，随后笑了，「不过，这样也不错啦，你还有一点警觉心，看来脑袋并没有像你的长相一样傻呼呼的。」 她听了更紧张，「所以，你真的是想干么吗？」 「我能干么？」他又翻了一个白眼，「好啦，我的车就停在前面而已。」 「你没事干么把车停这么远？」 「因为我弄错店了，我刚刚跑到那间店去。」他指向机车停的方向，那里除了一间便利商店之外，只有一家麵店。 她顿时觉得无言。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联合家聚会办在那间麵店里？光是看那间店的规模大小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把他们所有人都塞进去吧？ 「既然知道自己跑错店的话，干么不骑车过去？还把车停在这么远的地方。」她问。 「这是一个好问题。」他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地说：「其实，我刚刚走到家聚的那间店门口的时候也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整个人都傻眼，她本来只是觉得他怪而已，没想到这位学长竟然还这么天兵。 见她不说话，他接着又说：「那么，你还有问题吗？」 她摇头，已经不想再跟他继续对话了。 真受不了，明明长得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结果老是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个人真的是在浪费他的长相！浪费他的声音！ 「很好，那我们就回家吧。」他扬起笑，笑得很灿烂，笑得跟白痴一样。 她突然有点后悔没有搭公车回家了。 第三章 – 在他的温柔里流浪(2) 「各位听眾朋友晚安，我是柚子，欢迎收听今天晚上的音乐广场。」 晚上八点，熟悉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自收音机里传出，林薏心准时坐到了收音机前收听柚子的节目。柚子的声音真的很有魅力，怎么听都不会腻，而且今天他听起来心情特别好，仅是一句开场白就可以感受到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氛围，不同于以往的成熟稳重语调，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就像是他正在笑着说话一样。 只不过……她怎么突然觉得柚子的声音听起来好耳熟？感觉不是出现在收音机里，而是离她更近的地方。 她忍不住皱起眉，努力回想着这道声音出现在她的记忆中的任何可能，可是却怎样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的。 「连续两天的週末再加上昨天晚上请假，一连三天没有碰到麦克风还真有一点小小的不习惯。」他说，字里行间都带着笑意，「所以，今天在节目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和大家分享一下我最近的生活，算是帮自己暖暖身。昨天呢，我会请假是因为去参加了系上举办的联合家聚，虽然同届的同学几乎都毕业了，但能看到好久不见的学弟妹也是很开心。」 家聚？这么巧，跟她一样昨天都去参加家聚……等等！ 刚才的莫名熟悉感忽然有了答案，她的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一张灿烂到有点白痴的笑脸。 郑佑嘉？不会吧？ 她瞪大双眼，整个人从床上爬起来，两手抓着收音机，向前更贴近收音机，更认真仔细地去听这个声音。 「以往我一直都只有学弟命，连续三届的直属都是学弟，总算是在今年让我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学妹，嗯……该说她可爱吗？说可爱好像还不够，应该是说她想像力很丰富吧。」 绝对不会错！这个人绝对就是郑佑嘉！ 因为他接下来说的都是昨天晚上和她在一起时发生的事，而且他完全没有提起自己跑错店的事，而是把她误会他别有企图的事加油添醋，把事情讲得很夸张，他根本把她当成一个笑话在说。 这根本就不叫分享生活，而是嘲笑！是公然霸凌！ 她气得立刻打电话给郑佑嘉，想跟他抗议，叫他不要乱说话，但电话当然是转入语音信箱，没有人接听，而她只能绝望地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笑声。 她是白痴吗？现在这个人就在忙着嘲笑她，哪有时间听电话啊？ 「啊，一不小心就说的太多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和大家分享好了，现在就开始我们今天的节目吧。」他的声音恢復了原本的正经，「那么就来介绍我们今天的第一首歌曲，本週华语音乐排行榜的第十名是一首新进榜的歌曲。」 听到他终于愿意开始认真主持节目，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此时再度听到他充满磁性的声音时，她突然有一种幻灭的感觉，原本单听声音的时候，她还以为会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帅哥，不对不对，就算不是帅哥级的人物，她也相信会是一个稳重而且很有魅力的年轻男子，她怎样也没有想到竟然真面目会是她那个被延毕又莫名其妙的白痴学长。 即使幻想破灭，她还是心碎的听完了节目，深怕他会继续造谣她。在节目结束之后的半个小时左右，林薏心才接到了郑佑嘉的回拨。 「薏心，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忙，没有听到你的电话，你找我怎么了吗？」 听着他好听的声音，想着刚才他节目开始时的模样，她突然好想哭。 「学长，你是柚子吧？」她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柚子？我还凤梨咧。」他装傻。 「学长，你不要再装了，我都听到了。你就是晚上八点主持音乐广场的柚子，对不对？」她乾脆直接说出了节目时间和名字，「节目开始的时候你还说了我们要去牵车时候的事，对不对？」 「咦？」他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拆穿，没办法再继续隐瞒，紧张地问：「你……你都听到了啊？」 「我可是柚子的忠实粉丝欸……」她闷闷地说，只要一想到喜欢的dj竟然是自己的学长她就觉得心情好复杂。 郑佑嘉沉默了几秒鐘，忽然清了清嗓子，彷彿回到了广播节目当中，用着正经八百的语调说：「明天同一时间也请继续收听音乐广场，我是柚子，晚安。」 说完，他就结束了通话。 晚安你的头啦！ 她现在总算是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一堆人被0204骗了。 看着手机，她欲哭无泪地心想。 ※ 「学长，你到底是被当了几科？」林薏心好奇地问着坐在眼前的郑佑嘉。 她本来以为家聚结束之后，要在校园里见到已经大五的郑佑嘉并不容易，毕竟他们年级差距太多，修的课一定也会很不一样，但没想到一连三天，林薏心都在教室里遇到他，先是学校规定的必修中文，现在又是系上的必修。 「放心，你明天就不会再见到我了。」他说。 「是喔。」看来这堂应该是他的最后一科了，她接着又问：「可是，学长，你怎么这个礼拜才出现？这已经是第三週了欸。」 「加退选结束之前不点名不是基本常识吗？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多上那两个礼拜的课。」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说。 就是这种鑽漏洞的心态，难怪他会被当掉！她突然能理解他被当掉这么多科的原因了。 她放下后背包，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发现他桌上放了一本传播概论的书，好奇地问：「这是这堂课要用的书吗？」 「嗯，这个老师用的书从来没变过，我就不用花钱买书了。」他拿起书，顺手翻了几页。 看来这堂课也一样借不到书了。 「你说你要借我书，可是我要的书你几乎都要用，我根本就用不到。」她撇撇嘴，本来以为有学长愿意借书给她可以省下不少费用，结果这位学长根本就是当起她的同班同学，几乎每一堂必修课都能在教室里看见他的身影。 「没关係，我明年还可以借你。」他安慰她，很大方地答应了明年的事。 「不要诅咒我！」 说这什么话？他是在诅咒她被当掉重修吗？ 「不过，能和你修同堂课感觉真好。」他侧过身，右手托着下巴，微微偏着头看她。 「什么啊？」她突然有点紧张，谁叫他用着这么认真的眼神，还用这么好听的低沉声音说着这种话。 他微微一笑，表情明亮了起来，「你之前的事在我的节目上反应还不错，多跟你在一起我就有多一点话题可以说了。」 搞什么？这个人根本就是把她当成笑话的取材对象了吧？还不快点把她那一瞬间有点动心的少女心还来！ 她立刻转过头，气得不想跟他说话，随后传入耳里的是他欠揍的笑声。 第三章 – 在他的温柔里流浪(3) 耳边停留着电话的接通声响，林薏心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满心期待地等待着电话接起的那瞬间。 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以上的日子，她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更快适应大学生活，只不过要她习惯没有赖宇哲在身边的日子还是很难，只要一有空档她就想打电话给赖宇哲，就算只能说话也没关係，她现在要见到赖宇哲已经越来越难了。 建筑系的课业压力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重，赖宇哲总是有很多作业要做，回台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们之间几乎只剩下电话和line可以联络，所以对现在的她来说，让她感到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和赖宇哲通电话的时候。 「你又打电话来干么？」 意料之外的声音传来，林薏心愣了一下，「张苡臻，怎么会是你？这是宇哲的电话欸！」 「我帮我男朋友接电话有什么奇怪的？我还想问你一直打电话给宇哲是要干么？你每天打都不会觉得烦吗？」张苡臻不耐烦地问。 「我找宇哲有需要跟你报告吗？宇哲呢？」林薏心开始感到焦躁，不想浪费时间跟张苡臻说话，她现在只想快点听到赖宇哲的声音。 「在洗澡啦。」 说完，张苡臻就直接结束通话。林薏心整个人愣住，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什么啊？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怎么可以随便掛别人的电话？而且，重点是这还不是她的电话欸！ 林薏心越想越生气，却也突然感到不对劲。 等等，他们两个都住学校宿舍，为什么赖宇哲洗澡的时候张苡臻会在旁边？所以，现在到底是赖宇哲去女生宿舍洗澡还是张苡臻去男生宿舍等赖宇哲洗澡？ 不对啊，这两种可能怎么想都没有逻辑。 忽然间，旅馆两个字闪过她的脑海中，她惊愕地瞪大双眼看着手机，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赖宇哲，可是却转入语音信箱。后来，不管她打了多少通电话，赖宇哲的电话都是直接转语音信箱。 张苡臻该不会是直接封锁她了吧？ 嫉妒瞬间佔据了她的所有思绪，胡思乱想就像是吹个不停的风一样，不断地煽起她心中宛如烈火燃烧的妒火。 可是，电话不通她也没輒，只能独自一人烦躁生闷气。这天晚上，她始终没有等到赖宇哲的回拨，张苡臻的那句话更是让她彻夜难眠。 隔天早上，她带着浓浓的睡意去学校，几乎整夜都没睡让她现在就好像是随时都可以马上睡着一样，就算逼自己喝了平常都不喝的咖啡也没有什么作用，只觉得咖啡的苦涩滋味让她的头更晕了。 到底是谁说咖啡可以提神的？ 她皱着眉，整个口腔都是让她更加昏沉的苦涩，强迫自己去做平常不习惯的事果然都不会得到一般的效果。 咖啡没有效果就算了，老师平淡且有规律的讲课声更是刺激着她的睡意，为了避免她在课堂上睡着，她偷偷拿出手机，想藉由手机来分散自己的睡意。她点开脸书，瀏览着每一则动态，但还是带不走她的睡意。 直到张苡臻的动态映入视线当中，她的头皮突然一阵发麻，睡意瞬间全都消失了，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对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而言，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前女友，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总是仗着认识很久的关係来缠着我的男朋友不放，烦死了！」 张苡臻的动态难得只有文字，没有图片。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是在说谁，但林薏心再笨都知道张苡臻是在说她。 心跳声忽然变大声，大声到足以覆盖过老师说话的声音。她发现动态底下已经有很多则留言，她的手不自觉颤抖了起来，此时她很紧张，害怕会看到骂她的字眼，可是却也很好奇留言内容。她抿起唇，点开了留言，留言串里的文字更是让她整个人都愣住。 第一则留言：「哈哈，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不是叫林x心？」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她的名字，但这种没什么用处的消音方式几乎已经是把她的名字直接摊在网路上。对于朋友的疑问，张苡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了一个笑脸。 接下来的留言就和她猜想的一样，张苡臻的笑脸符号勾起了其他人更多的好奇，下面纷纷出现了好奇想知道答案的人。 「你们在说谁啊？想知道……」 「想知道加一。」 「加一加一！」 被陌生人这样议论纷纷着，她突然觉得好丢脸，整张脸、整个人都在发烫。 面对那些好奇，张苡臻都回说用私讯回答。张苡臻会怎么说她，她大概也猜得出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喔喔，原来是在说她喔！拜託，你是在担心什么？你比她正那么多，只要不是瞎掉的人都会选你好吗？」 「不是担心，只是觉得很烦，她每天都打电话来给我男友。」张苡臻无奈地回答。 「每天？天哪，这根本就是心理变态了吧？」 心理变态？ 当这个名词映入她的视线当中，她顿时一愣，回神时眼眶已经微微发热了起来。 「不过，我觉得你男友也很有问题，干么不拒绝她？」一句质疑穿插在一片訕笑谩骂当中显得特别突兀，也特别刺眼。 「拜託，我男朋友已经拒绝过她好几次，谁知道她脸皮那么厚，一直追着不放。」 「对啊对啊，想也知道是那位林小姐的问题，长那样还敢骚扰别人的男朋友喔？她有那个脸骚扰，我都没那个脸看了。」 「以为死缠烂打人家就会喜欢她了吗？一直缠着不放只会觉得很烦很噁心吧？」 「哈哈我看你下次乾脆直接拿张符，然后对她喊：『恶灵退散！』好了，说不定有用喔。」 接下来的留言除了对张苡臻的袒护，其他都是对她的谩骂和嘲笑，甚至还有人把她的照片放在留言处，虽然那个人很好心帮她的脸打马赛克，弄得像通缉犯一样，可是只要是认识她的人一定都看得出来照片里的人是谁。 虽然她确实是常常打电话给赖宇哲，可是也没必要这样讲她吧？ 那些几乎可以说是人身攻击的留言让她越看越难过，被一群不认识的人用言语这样攻击让她很受伤，她紧咬住唇，想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要是赖宇哲看到这些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同样觉得她很烦，选择站在张苡臻那边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再也克制不住泪水溃堤。 第三章 – 在他的温柔里流浪(4) 距离下课只剩几分鐘的时间，走廊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郑佑嘉独自一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最后在一间教室的后门停了下来。 应该是在这间教室上课吧？不知道林薏心在不在？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传line给林薏心说他有事情要找她商量，问她今天什么时候会在哪里上课？可是，等了老半天，他一直等不到她的回应，她平常明明回覆的速度就很快，今天怎么会完全没有反应？他按耐不住等待的焦急，只好自己上网查大一今天的必修课时间和地点。 他今天没课，他可是特地跑来学校的，希望林薏心不要翘课才好，不然他今天晚上广播的时候一定要把她翘课的事拿来讲，他知道林薏心每天都会收听他的节目，虽然她嘴上都是说为了要监督他有没有讲她的坏话或造谣她，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因为喜欢他的节目才变成他的忠实粉丝吧。 既然这么喜欢他的节目的话，他想待会对于他的提议她肯定也会欣然接受。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得意，没想到有忠实粉丝的感觉竟然这么好。 这时，下课鐘声响起，教室里跟着躁动了起来，他站在后门边往教室里头四处张望，寻找着林薏心在教室里的身影。这时，有两个女生走过他的身边，他并没有特别在意，瞥了一眼之后视线又回到教室里。 「林薏心她是怎么了啊？」 一听到林薏心的名字，他忍不住侧耳倾听了起来。 「不知道，我也吓了一跳，她刚刚突然就哭起来，超突然的！而且，我问她都不说话，只是拿着手机一直哭。重点是，她哭的方式真的超哀怨，听起来超像那种怨恨很深的女鬼。」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难怪我就觉得今天教室冷冷的。」 什么中邪？ 郑佑嘉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搓了搓突然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怎么被她们说的好像也跟着冷了起来？他直接走进教室，教室里的人几乎都站着，除了一个坐在角落的身影之外。在吵闹的教室里，她的存在特别显眼，也特别突兀，她低着头，及肩的黑发遮去了她的侧脸，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得见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 她真的在哭吗？ 他皱了皱眉，朝她直直走过去，然后在她前方的空位坐了下来，侧着身子，后背倚着窗台，他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 「同学，已经下课囉。」 听见他的声音，林薏心缓缓抬起头，双眼和鼻子都泛着明显的红肿，脸颊上都是眼泪的痕跡。 比起怨念很深的女鬼，他觉得更像是迷了路找不到妈妈的小孩，她的眼中尽是茫然和无助。 他皱着眉，「你在哭什么啊？肚子痛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唇，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觉得奇怪，看见她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也不管她会怎么想，他直接接过她的手机一看，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全都是对某一个人的谩骂。 虽然那些留言没有指名道姓，但不管是被刻意消字的名字还是打上马赛克的照片都很明显的是在说林薏心。 看了最上方的动态和几则留言之后，心里多少有了底，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问：「你什么时候改名叫林x心了？」 她顿时一惊，吓得立刻抢回手机，忍不住对他大声，「关你什么事！」 就算她的脸皮再怎么厚，这种事被别人看到她还是会觉得丢脸，尤其又是当着她的面。 他耸耸肩，「也是，这的确不关我的事。」 她以为他多少会安慰她一下，见他回应得这么乾脆，她反而觉得莫名委屈，小声咕噥：「你很没良心欸……」 她明明都已经哭得这么伤心了，至少说个几句安慰她吧。 「什么没良心？说不关我的事的人不是你自己吗？」他反问，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她顿时语塞，儘管她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却还是任性地希望能得到一点安慰。 她很矛盾，明明很不想让郑佑嘉看见那些不堪，但却又希望郑佑嘉能关心安慰她。 「不过呢，因为我有事要找你商量，所以我不能就这样走掉，我可是特地跑来学校，我今天没课欸。」他自顾自地说着，「话又说回来，你应该哭了很久了吧？肚子会饿吗？」 她摇头，哭了这么久，她完全不会觉得累，也不会感到饿，她觉得自己现在全身都被难过和委屈填满。 「你不饿，可是我饿了。」他站起身，「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客。」 见她愣愣的依旧没有反应，他直接替她收拾桌上的书本和文具，然后将后背包单揹在右肩上，「走了啦，你一直坐在这里会影响到下一节上课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无奈的模样，原本已经渐渐缓和下来的情绪再次波动了起来，眼眶再次涌上一阵燥热，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啊？我都说是要请你吃饭了，又不是叫你请我！」他莫名其妙地问。 「我又不是因为吃饭才哭的……」 「好了啦，你别再哭了啦！你看你都把其他同学吓跑了，你看教室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而已。」 「他们又不是因为我哭才走的……」 她觉得很委屈，那些同学明明就是因为下课才离开，又不是因为她的关係。 第三章 – 在他的温柔里流浪(5) 即使已经离开学校了，坐在麵店里的林薏心仍哭个不停，看着郑佑嘉点的乾麵和一大盘小菜，她一点食慾都没有，反倒是坐在对面的郑佑嘉没有被她的哭脸影响到食慾，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的。 这个人真的是有够没良心的，竟然还吃得下去。 她看着吃个不停的他，越想越难过，想哭越委屈，觉得自己不被关心好委屈，甚至一度忘了自己是因为网路上的那些人身攻击才哭的。她哭着哭着，哭到连在店里忙碌的老闆娘都看不下去，走过来提醒郑佑嘉，「帅哥，女朋友哭得这么伤心，你不要只顾着吃，安慰人家一下啦。」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郑佑嘉放下筷子，扬起笑，「再说，姊姊，哪个小孩不是这样长大的？小孩子就像豆芽菜一样浇个水就会长大，所以为了要成长茁壮，哭可以说是必经的过程，不是吗？」 这什么豆芽菜歪理？说得好像她哭是应该的一样。林薏心吸了吸鼻子，莫名其妙地看着说得头头是道的郑佑嘉。 不过，老闆娘显然只听见姊姊个两字，她心花怒放地笑开了，「唉唷，什么姊姊啊？我的年纪都可以当你妈妈了啦。」 「真的吗？」他惊讶睁大双眼，「可是，姊姊，你看起来好年轻喔，皮肤很好欸，我还以为你只有三十几岁而已。」 「什么三十几？我都快六十了。」老闆娘笑瞇了眼，把手上的烫青菜放下，「来来，帅哥，这盘姊姊招待。」 虽然嘴上说自己快六十了，但还是欣然接受了姊姊这个称呼。 林薏心看着眼前的两人，突然忘了哭泣。她现在只觉得无言，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谢谢姊姊。」郑佑嘉厚脸皮地收下了烫青菜，「你人好好喔，我以后一定会常来这里吃饭，也会叫我朋友来这里捧场。」 不过，最过分的还是这个人，有时间亏老闆娘，竟然没时间安慰她。 「帅哥，以后有空要常来喔。」当他们要离开麵店，老闆娘还笑着和郑佑嘉说再见，她笑得很灿烂，显然是很喜欢他。 「唉，人太帅还真的很困扰。」郑佑嘉不禁感叹，表情为难。 她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家叫你帅哥真的因为你是帅哥吗？你还不是叫老闆娘姊姊。」 「不要嫉妒我。」 她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视线移到他手上的那些外带打包上，「学长，这些你要带回去吃吗？」 「废话，这都是钱欸，你不吃的话我要当晚餐吃。」他迎上她红肿的双眼，没好气地说：「早知道你不吃的话我就不点了。」 「所以，我打从一开始不是就说我不吃了吗？」 「不吃饭的话会长不高。」他斜眼鄙视着她的身高。 「你刚刚不是说小孩子就像豆芽菜一样只要浇过水就会长大吗？我刚刚哭的那些已经够我长了。」她抬头挺胸，搬出他刚刚说过的话，不甘示弱地回。 明明是自己说过的话，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接着她又说：「如果照你这么讲的话，我刚刚哭了这么久，现在应该会比你高吧？」 他愣了愣，随后不禁无奈一笑。 听她已经可以开始跟他胡说八道了，甚至还有心情呛他，她的情绪应该已经平復许多了吧？ 他带着笑，反问：「现在已经不会想哭了喔？」 「咦？」这次，换林薏心愣住了。 他轻轻一笑，声音放轻了一些，「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他很意外自己会这么关心林薏心的事情。他很怕麻烦，一向不喜欢去关心别人的私事，更不会因为好奇特别去追问跟他没关係的事，但或许是因为她刚才哭得太惨烈，又或者是因为看在直属学妹的情谊上，他总觉得他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既然都已经花钱了，他一定要弄清楚她在哭什么才行，不可以让他多花的钱死不瞑目。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起，她顿时有些慌张，歛下眼，不太敢直视他的双眼，小声地说：「你刚刚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 那些难听的字眼，她已经不想再提起了。 「你是说那些留言吗？」 她低下头，低应了一声。 「所以，你真的有去骚扰别人的男朋友？」 「我没有！」她立刻抬起头，急忙替自己辩解，「我只是打电话给宇哲，想关心他而已。」 「每天吗？」他看着她，轻声地问。 「我……」被他这么一问，她突然很心虚，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敢轻易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要是她点头承认了，这样的行为肯定会被认定成骚扰吧？ 可是，何尝不是呢？ 虽然她嘴上总是说着是关心，但实际上，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她这么做都只是为了要在赖宇哲和张苡臻之间为自己保留一个位置，不想看到他们两个那么要好。 她到底还要多久才会真正承认自己的行为已经为他们两个人带来了困扰？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很不好，也知道张苡臻对她的不满和赖宇哲的为难，可是她就是不愿承认她的行为不对，也无法克制自己不断打扰他们的举动。 矛盾的思绪在她的心中流转着，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间接成了默认。 那些难听的留言和林薏心此时的沉默不语让郑佑嘉大致上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简单来说就是林薏心每天打电话给那个女生的男朋友，气得那个女生在脸书上宣洩情绪，进而引发后来的网路围剿吧？ 在他看来，虽然网路围剿不对，但林薏心终究还是理亏在先。他轻叹了一口气，直接了当地说：「每天打还不叫骚扰吗？难怪人家会生气，你没事去骚扰别人的男朋友干么？再怎么关心都要有个限度吧？」 一针见血的质问让丢脸和惊慌顿时涌上心头，心里的伤痕被硬生生揭开，她觉得很没面子，情绪立刻变得敏感，认为自己没有不对的想法瞬间覆盖过了对他们两人的抱歉。情绪的激烈翻腾让她突然没办法冷静思考，忍不住对他大声，「我就说我没有骚扰宇哲！你现在是在检讨被网路霸凌的受害者吗？」 现在是怎样？怎么连他这个外人都在教训她？她明明才是被攻击的那一个，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人。况且，她才没有做错事，她只是喜欢赖宇哲而已，她只是想要关心喜欢的人而已，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不对？ 「又不是哭得越大声的人就越委屈。」他无奈地说，所以他才会想先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再来好好跟她说，不要像网路上那些人一样捕风捉影。不过，这些过于直接的话听在她的耳里肯定很刺耳。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都是在装哭囉？」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连脸都微微泛红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不要生气。」看见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他连忙做了深呼吸的动作，要她放轻松，不要这么激动。 儘管情绪仍悬在气头上，但她还是不自觉的跟着他的动作深呼吸了几次，不知不觉，情绪渐渐缓和了下来。 见她不再那么激动，他才松了一口气，担心会再次踩到她敏感的地雷，他想了想，换个方式问：「那你为什么要每天打电话？每天打不会烦吗？」 他今天真的是好人做到底了，先是请吃饭，现在又当心灵导师，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鸡婆。 「打电话给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嫌烦？」她理直气壮地说，一脸理所当然。 而且，她也比想像中的还要难沟通，他大概可以想像她在面对她口中的宇哲的女朋友时，她的态度恐怕也是像这样理直气壮吧？ 「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他。」他放轻语气，「可是，薏心，你好好听我说。」 她看着他，他的视线专注认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的关係，还是因为他认真的表情，此刻他的轮廓感觉特别明亮，彷彿连眼底都闪烁着光芒。 「喜欢一个人或是关心一个人都没有不对，但如果你造成别人的困扰就不对了。」 她歛下眼，看着照映在地面上的两道影子，没有说话。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当然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三章 – 在他的温柔里流浪(6) 见她迟迟不说话，他继续问：「你知道你现在最欠缺的什么吗？」 她想了想，抬眸看他，「宇哲？」 「不是。」他翻了一个白眼，一脸被她打败，无奈地说：「是生活的重心才对。」 「生活的重心？」她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我有啊！」 「是什么？」 「就是──」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伸手挡在她的嘴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等等，你可不要跟我说是宇哲。」 她惊讶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还真的是？他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你的生活除了宇哲之外，难道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吗？」 他的问题让她愣住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找不到答案。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追着赖宇哲跑，平时有事没事就是去找赖宇哲，就算后来他交了女朋友，她也依然如此，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像这样问她生活除了赖宇哲之外，她还有什么？说真的，她还真的回答不出来，就算给她时间思考，她想她的答案也依旧会是空白。 对现在的她而言，赖宇哲的存在就像是她的全世界一样。 「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有。」郑佑嘉无奈摇头，即使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她茫然的表情已经洩漏了答案。 看他一副受不了她的表情，她就觉得不开心，扁起嘴，「没有又怎样？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现阶段是不会怎样？但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 「什么意思？」她听不太懂他的意思，这种假设性的问题让她摸不着头绪。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听听看。其实，我觉得我们的生活应该是要由很多不同的事情构成的，不管是学业、工作、家庭还是恋爱都好，也许会有一件事特别重要，会是你的重心，但其他事情都还是应该要在生活中以不同比例佔着，如果只有单一个重心存在不是太单调了吗？所以，我认为宇哲他应该不是你的全世界，也不能是。」 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 「如果有一天这个重心消失了，你要怎么办？你有想过万一他从你的生活当中离开了会怎样吗？」他反问。 「我……」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她一定会崩溃，她无法想像完全没有赖宇哲的生活。 「所以，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培养一、两个兴趣或是找一些平常休间时也可以做的事，像是运动或是跟朋友出去聚聚之类的都好，但前提是，不能再跟宇哲有关係了。」他顿了顿，「我想，只要当你的生活开始丰富起来，你就不会有那个时间只想着他的事了，我觉得这样对你、对宇哲和他的女朋友都好。」 她点点头，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么说也是，她就是因为太间没事做，才会一天到晚打电话找赖宇哲。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么？」 他已经等她这个问题好久了。他一听到她这么问，表情顿时明亮了起来，笑着问：「你有没有考虑要打工？」 绕了一大圈，他才总算来到今天特地来学校找她的目的。要不是今天有突发状况发生，没办法放着她不管，不然他也不需要这么辛苦。 「打工？」 「对啊，打工可以帮你打发时间，而且还可以赚到钱，这根本就是一举两得，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休间活动吗？」他开始推广打工的好处。 她想了想，皱起眉，苦恼地说：「可是，我没有打工过，也不知道我能干么？我什么都不会。」 顺势她的问题，他赶紧向她介绍：「我们电台那边正在招工读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推荐，这样你去应徵的时候应该会比较顺利一点。」 「电台工读生？」 「嗯，工读生的工作很简单，而且不需要每天来公司，你只要一个礼拜做满一定的时数就行了，时间很弹性，不会影响到你的上课时间。」 她听了有点心动，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找我？」 难不成身为学长的郑佑嘉已经在她身上看见了无限的潜能吗？ 「因为这次招募的工读生是要在我们那一组工作，我是觉得与其让公司招一些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进去，还不如介绍给我认识的学弟妹，这样我比较好使唤……不对，是我会比较好做事。」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嗓音，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一样神秘，「不过，我目前只有跟你说而已。」 「为什么只跟我说？」她纳闷地问，随后摀起嘴，睁大双眼惊讶地问：「学长，你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想增加跟我相处的时间吧。」 「想太多了，你不是我的菜。」他白了她一眼，「我会找你单纯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最间。」 「什么？」 「而且，事实证明你真的很间。」 她没办法反驳，谁叫他说的是事实。 「反正，你是广电系的，将来也是有机会会踏入广播业，我是觉得你可以在毕业之前先尝试这方面的工作看看，如果真的没兴趣的话以后也不用再浪费时间在这一块上了。」 「可是，学长，我这方面什么都不会。」她才刚升上大一，对于广播业还不是很清楚。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会不会打字？」 「会。」她点头。 「会不会打电话？」 「会。」 「会不会接电话？」 「会。」 「很好，恭喜你通过了面试的第一阶段。」他点点头，满意地朝她比了一个大姆指。 拜託，这不是谁都能做的工作吗？ 她越想越不对劲，「学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公司招不到工读生才来找我的？」 他皱起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忽然间，他松开眉头，朝她灿烂地笑了，「bingo！」 她就知道！ 当被她拆穿之后，他也乾脆不再隐瞒，开始唉声叹气，「唉，现在不是都说失业率高吗？结果，连个工读生都找不到，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小公司，所以没人看得上眼吧？」 她无言地看着他。前面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其实真正原因是这个才对吧？这个人不去做直销真的是太可惜了。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觉得你可尝试看看，反正对你也没什么损失，有事情做又有钱拿，就算你真的不喜欢的话，离开就好啦。」他说：「不过，这只是我的建议而已，你再考虑看看，如果有意愿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不勉强。」 她点头，「好，谢谢学长，我会考虑一下。」 就像郑佑嘉所说的一样，她喜欢赖宇哲，但他确实不可以是她的生活重心，毕竟他的身边都已经有另一个她陪着了。她低下头，看着手机，再次想起了那些留言，心里依旧觉得难受，她从来没有被一群人批评成这样，甚至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 看来，她是真的应该要好好考虑关于生活的重心这件事了。 「至于网路上的那些留言……」他看向她的手机，抿起唇，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说：「我相信你不是恶意要打扰他们，只是还不太会拿捏朋友之间的距离而已。」 她的胸口顿时一紧，她知道他是刻意把话说得这么委婉，甚至替她找台阶下，没有直接说出她不对的地方。 「所以，不要再做出能让他们抓把柄的事情了，用行动来向他们证明你不是那种人吧。」 她才发现，郑佑嘉其实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温柔。 第三章 – 在他的温柔里流浪(7) 一则又一则难听的留言映入眼中，明明骂的人不是自己，但赖宇哲的情绪却还是受到了那些字句的影响而感到难受。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留言里的那些暗示实在是太明显了，只要是认识林薏心的人一定都看得出来她们讨论的人是谁，当然也包括林薏心她自己。 他真的没有想到张苡臻竟然会做这种事，这些话连不是当事人的他看了都会觉得难受了，那么林薏心看到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心情？肯定会比他现在所感受到的还要难过好几倍。 「宇哲，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忽然间，张苡臻开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还来不及回头，她勾住了他的手臂，亲暱地轻靠在他的右侧，仰起头笑着看他。 他低下头，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她，这是他头一次对眼前的笑脸让他感到烦躁。可是，他还是压抑住自己的脾气，不管怎样，一定都要先把话问清楚才行。 「你跟我来一下。」他拉着她离开宿舍门口，走到了宿舍的后侧，没有人的地方。 「你怎么了啊？」她纳闷地跟着他的脚步，看着沉着一张脸的赖宇哲，觉得今天他特别反常，不曾看过他露出这样像是在生气的表情。 「苡臻，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做了什么？」她皱了皱眉，歛下眼看向他递过来的手机，萤幕上头显示的正是她今天骂林薏心的那则动态。 又是为了那个林薏心！ 「谁叫她那么喜欢缠着你不放，我只是抒发一下我的情绪而已，这样也不行吗？」张苡臻不以为然地说，她还觉得这样对付林薏心只是刚好而已，她都不知道忍耐林薏心有多久了？ 「就算只是抒发情绪，你也不能欺负她。你怎么可以发这种文，然后让你的朋友一起骂她一个？」赖宇哲没办法接受她的说词，不悦地问。 「什么叫我欺负她？你现在是在心疼她吗？」一听到他袒护的人是林薏心，她就压抑不住情绪的翻腾，忍不住生气大吼。 「这跟心不心疼没有关係，是你这样做真的很不好。再说，我跟薏心是朋友，你这样会让我很难跟薏心交代。」他说，看完张苡臻的动态之后，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林薏心。 「既然这样，那你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不就好了吗？只要不见面就不会觉得尷尬了不是吗？」 他怔住，她的眼中似乎微微闪烁了起来。 「朋友！朋友！你每次都说你们只是朋友，可是林薏心表现出来的就不是只把你当朋友而已啊！」她越说越大声，也越说越委屈，「我知道你只把她当朋友，所以我才从来没有要你在我和林薏心之间做选择，可是有哪个做女朋友的能像我这么包容，包容一个女生整天缠着我男朋友不放？你关心她没关係，但也要关心一下我吧！」 空气就像是被抽光似的，周遭的声音瞬间沉静了下来，他看着眼眶泛红的她许久，缓缓低下头。 「苡臻，对不起。」他抱歉地说：「是我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 看见动态和留言的当下，他只想着被攻击的林薏心，却没有顾虑到张苡臻的心情，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伤害到她了。 他喜欢的人是张苡臻，可是在他的心底却又是在意着林薏心，儘管只是朋友之间的情谊，但他就是没办法放着她不管，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么多人谩骂。他真的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么了？他觉得自己就好像站在天秤的正中央，只要稍微一不小心就会有一方倒塌，但不管是哪一边，他都不愿意伤害。 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这两者没办法同时并存，然而他也迟迟无法做出选择。 听见他的道歉，张苡臻的情绪也跟着缓和下来，她放软态度，「宇哲，我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你也答应我不要再跟林薏心有牵扯了好不好？」 他没有回应，依旧低着头。 她看着他一会儿，随后垫起脚尖，捧住了他的脸，轻轻吻了他，而他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由她吻着，唇上还停留着她的温度，可是不知怎地，他的脑中想的却是林薏心的哭脸，他现在想的都是林薏心会有多受伤。 思绪至此，对于她的亲吻，他突然有点抗拒，下意识想要推开。正想推开她的时候，她率先放开他，没有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她近距离地凝视着他的眼眸，轻声地说：「宇哲，我真的很喜欢你，一定比林薏心还喜欢你。」 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此刻回盪在脑海中的却是林薏心经常掛在嘴上的告白？为什么只是朋友而已，但她却总是有办法像这样牵动着他的情绪。 他在心里这么问自己。然而，随后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震耳的心跳声，他始终找不到答案。 第四章 – 午夜鐘声响起之前(1) 林薏心曾经听过「二十一天效应」这种说法，据说要形成一个新习惯或是新理念并且得以巩固至少需要二十一天。先不论这种效应是否真的有效，但光是想到要忍耐二十一天不跟赖宇哲说话，她就觉得很痛苦，今天才没过几天，她就已经够煎熬了。 看着通讯录上赖宇哲的名字，她觉得手好痒，她好想打电话给他、好想听到他的声音。 不可以，林薏心，你一定要忍住。 她不断对自己精神喊话，可是手还是很不争气的往他的名字按下去。 惨了，竟然真的按下去了。 她惊讶地看着正在拨话中的画面，虽然心里想着不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她迅速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算了，既然都拨出去了就不要浪费。 听着在耳边响起的接通声，她的挣扎在期待中逐渐消失，然而这通电话响了很久，赖宇哲迟迟没有接电话，最后转入语音信箱。 她失望地放下手机，比起忍住不打电话的挣扎，打了之后却没接电话的感觉更不好，感觉就跟有话却说不出口的鬱闷一样。当这股沉闷的感觉缠上她，她就莫名的突然很想找人说话，她看着通讯录里的名字，却迟迟找不到适合的对象，直到一个最近才刚加入的名字映入眼底时，她的双眼顿时一亮，毫不犹豫地就按下了那个名字。 电话拨出去之后没多久就被接起来，郑佑嘉的声音随即传到耳边，「已经考虑好要来面试了吗？」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听起来比她这个打电话的人还要更迫不及待听到对方的声音。 「不是。」 「不是？那你找我干么？」郑佑嘉的声音瞬间沉了下来。 「因为我现在不知道找谁说话，所以就找你了。」她厚着脸皮说。 「啊？」郑佑嘉觉得莫名其妙，纳闷地问：「你没其他朋友吗？」 虽然是直属关係，但他和林薏心的关係应该还没有好到这种没事会聊天的程度吧。 「没有啊。所以，我现在正在找。」她承认得很乾脆。除了赖宇哲之外，她确实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至少不是没事会打电话聊天的朋友。虽然郑佑嘉和她还没有那么要好，但她觉得他应该会是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不然前几天也不会对她说那些话了。 「找新朋友吗？」郑佑嘉觉得无奈。 「对啊，学长，你不是教我要另外寻找新的生活重心吗？」 也是，他确实是这么说过没错……咦？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了这句话中的不对劲， 「喂喂，你可不要把我当成你的生活重心！」他惊慌大喊，他光是听到每天打电话这点就够让他吃不消了。 林薏心一听，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学长你放心，你不是我的菜，我喜欢的是宇哲。」 这个人果然很自恋。 「我哪知道你的宇哲是什么样子的人？万一我比他优秀怎么办？我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他仍不放心，担心自己会成了林薏心的目标。 是有什么好小心的？林薏心又翻了一个白眼。在她的心中，赖宇哲就是最好的那个人。 「说到宇哲，你这几天都没打给他吗？」郑佑嘉好奇地问，她该不会真的有把自己那天说的话听进去吧？如果有的话，他是不是该考虑往心灵导师那方面发展了。 光是用想的，他就有点期待她的回答。 「我才刚打给他而已，但他没接。」 好吧，看来是他想太多了。郑佑嘉拋开了想当心灵导师的念头，又问：「你是因为他没接电话才打给我吗？」 「是啊，因为电话没接的感觉很不好，害我突然很想找人说话，可是我不知道要找谁，然后就找上你了。」对于把他当备胎的事，她丝毫没有隐瞒。 不过，郑佑嘉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当备胎的事，一听见关键字，他就立刻兴奋地问：「所以，你现在觉得很痛苦吗？」 「啊？」林薏心愣了一下，觉得他的形容词太夸张，「其实，也没到很痛苦啦，只是因为宇哲没接电话觉得有一点失望而已。」 「那就来我们公司吧，我们公司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而且，来做工读生你就有事情可以做，就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在痛苦中挣扎。」一抓到机会，他就开始宣扬当工读生的好处。 「学长，你现在是在传教吗？」她翻了一个白眼，搞不懂这间公司到底是多欠人啊？连她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大一生也要。 「我只是──」 郑佑嘉正想解释什么时，林薏心忽然听到有一通插播，她放下手机一看，没想到竟然是赖宇哲的回拨，一看见赖宇哲的名字，她就完全不想继续听郑佑嘉说下去，急忙打断他，「学长，我不跟你说了，宇哲打电话来了。」 不等郑佑嘉回应，她就结束这通电话，转而接起赖宇哲的电话。 「薏心，你找我吗？」赖宇哲温温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一听见他的声音，林薏心整个人就兴奋起来，什么都顾虑、什么挣扎，她全都拋到了脑后。 「对啊，因为已经有几天没打电话给你了，所以想问你那边还好吗？」 「我……」他突然止住了话，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 她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 他迟疑了几秒鐘，「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苡臻的事不想打给我。」 她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是前几天张苡臻发动态骂她的那件事，在知道他也知情之后，她忽然紧张了起来，吶吶地问：「你都看到了？」 他低应一声，「薏心，那件事真的很对不起。我有跟苡臻说了，她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替张苡臻向她道歉反而更让她不舒坦，是因为赖宇哲把张苡臻当成了像是自己人一样而有的嫉妒心还是赖宇哲此时听起来比她还难过的语气？明明被骂的人是她，可是他怎么好像比自己还难受的样子？ 即使心里对张苡臻有再多的不满，但一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她就把所有的不满和委屈又吞回去，不想再继续增加他的困扰，假装不在意地说：「没关係啦，我没有很介意，反正看过就忘了。」 她想，造成她不舒服的原因这两者都有吧，但后者肯定比较多一些。 第四章 – 午夜鐘声响起之前(2) 「对不起，我没办法说服苡臻来跟你道歉，她……」他停顿了一下，迟疑地说：「她也有她在意的点。」 赖宇哲把话说得很委婉，但她仍清楚知道张苡臻在意的是什么，就是她。若不是因为她一天到晚打电话给赖宇哲，张苡臻也不会发那种文来宣洩对她的不满，这样的张苡臻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来跟她道歉？张苡臻肯定认为做错事情的人是她才对。 别说是张苡臻了，其实连她自己都是这么想，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因为她而起的。 「没关係，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吧。」她把声音装得开朗，然后转移话题，「宇哲，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只顾着学业。」 「嗯，我知道，你也是。」 「放心啦，学业从来就不是我的重点。」她笑着说：「那就先这样了，我们改天再聊，拜拜。」 结束通话之后，林薏心忽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大概是她和赖宇哲有过最尷尬的一通电话了，彼此都各怀着心事，很多话都没办法轻易说出口，把气氛弄得很彆扭。 听到赖宇哲对她说抱歉，她反而更对赖宇哲抱歉，即便他都没有明说，但他还是有很多为难的地方，尤其是被夹在她们之间，他一定觉得很困扰。一方面要顾虑她的心情，一方面又要考虑到张苡臻的心情，但这所有一切追根究柢其实都是她造成的。 一想到这里，她就对赖宇哲更感到抱歉，但碍于不想输给张苡臻的这份好胜心，她不想这么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用打哈哈的爽朗声音轻松带过，可是她知道以赖宇哲的个性，这件事肯定会在心上停留好久。 她不禁在想：如果他的生活她少点去凑热闹，他是不是就不需要那么为难了？ 不想让他为难但又不想输过张苡臻，这两个矛盾的想法让她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大家都好的处理方式？ 思绪至此，她忽然想起了前几天郑佑嘉对她说的那番话。 「我想，只要当你的生活开始丰富起来，你就不会有那个时间只想着他的事了，我觉得这样对你、对宇哲和他的女朋友都好。」 她是不是真的应该要来认真考虑一下郑佑嘉的提议了？ 「所以，你现在觉得很痛苦吗？」 就在她很认真地替自己的未来思考时，脑中突然响起郑佑嘉像是在传教的声音。 她顿时一惊，随后崩溃地抱着头。 完蛋了，怎么才听几次而已就被洗脑了？ ※ 在认真考虑了几天之后，林薏心决定接受郑佑嘉的提议，告诉他自己想试试看工读生的面试。郑佑嘉一听，整个人开心到不行，立刻打电话到公司帮她预约了面试时间。 不过，别说是和电台相关的工作经验了，林薏心连打工的经验都没有，所以她原本对郑佑嘉介绍的工作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想说就当作是一个面试的经验就好。或许是因为这样没有得失心的心态，结果更让她觉得出乎意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郑佑嘉的介绍帮忙还是如他所说的电台现在真的很缺人手，电台工读生的面试竟然意外顺利。 当她收到录取通知的消息时，她第一个想通知的人就是赖宇哲。然而，当她要拨出电话的前一刻，她还是有点怯步。 长期养成的习惯没办法那么快就完全戒掉，但她打电话给赖宇哲的频率已经比以前大幅减少许多，都是真的有话想告诉他的时候才打，不再像以前一样进是一些无意义的间聊。 就像郑佑嘉所说的一样，喜欢一个人没有不对，但造成别人的困扰就不对了。每当她忍不住想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她总会这么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会造成他的困扰，会害他在张苡臻面前感到为难，只要这么一想，调整自己的心态似乎就变容易了。 话又说回来，她现在是有什么好紧张的？她又不是要骚扰赖宇哲，她只是要和他分享面试录取的喜悦而已。 儘管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但听着电话的接通声还是会紧张，很担心待会接起电话的人又是张苡臻。 「薏心，怎么了吗？」 当他温柔的嗓音传来，她的心里顿时觉得安心许多，原本的紧张情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雀跃的心情。 果然只有他才能这样影响她的情绪。 担忧和紧张被拋到脑后，她立刻兴奋的和他分享，「宇哲，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打工啊，今天公司通知我已经录取了。」 「真的吗？恭喜你。」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字里行间都是温柔，「如果你以后当上广播主持人的话，我一定会当第一个call-in的听眾。」 被他这么一说，她不禁害羞地笑了起来，「唉唷，我只是进去打杂的而已啦，当主持人什么的不可能啦。」 儘管这么说，但去面试的时候她有看见公司内部的设备，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期待将来有一天可以坐在播音室里的那个位置上。 「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想试试看啦。」她笑着说。 他笑了笑，「对了，薏心，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就和之前差不多啊，现在就只是无聊的课和烦人的妈妈不断循环而已。」她回想着这段平淡无奇的生活，「你突然问这个干么？这样问感觉我们很生疏欸。」 他沉默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最近比较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好奇你都在忙什么？」 「干么？想我喔？」她低笑了几声，「想我的话可以偷偷打电话给我啊，我不会跟张苡臻说的。」 他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肯定很不自在。 「跟你开玩笑的啦，我只是想说建筑系的功课很多，你看我每次打给你，你几乎都说在做作业，所以我就想说没事就不要打扰你了。」 「抱歉……」他沉沉地说。 「唉唷，你不要动不动就在抱歉啦，这样会弄得我很像坏人欸。」 然而，她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抱歉。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赖宇哲之间好像隔了一堵看不建的墙，他们两个真正的声音似乎都没办法传到对方那里。 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太久，最后是在赖宇哲说要去做作业的理由下结束。 以往要结束通话的时候她都会很捨不得掛电话，可是这次却反而让她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突然觉得和赖宇哲之间好像变得有点尷尬，是因为他们没有像从前联络得那么热络了？还是因为之前张苡臻的那则动态造成的影响？ 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调整自己的心态，可是当她察觉到和他之间若即若离的距离时，她又开始有点动摇，不知道自己决定要保持距离的想法究竟对不对。 只不过，现在让她更不明白的是，这究竟是她还是他的心情造成的？她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心里有疙瘩？ 第四章 – 午夜鐘声响起之前(3) 电台工读生的工作比她想像中还要单纯许多，郑佑嘉真的没有骗她，当初他说的三项技能还真的都被她用到了，而且用得十分彻底。她现在的工作就是打字、打电话和接电话，虽然一下子就进入状况让她很开心，但没什么挑战性的工作还是让她有点失望。 「不用急，等我想毁了公司的时候，我自然就会找有挑战性的工作给你了。」对于她积极想表现的想法，郑佑嘉这么回她，气得她都不想跟他说话。 什么叫毁了公司？她是有这么糟糕吗？ 这天下午，她抱着笔电，忙着整理组长交代给她的厂商资料，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和公司资讯让她有点眼花撩乱。 「薏心，这个帮我整理一下，我五点的时候开会要用。」emma突然拿了一叠资料给她。 「五点？可是……」她不知所措地看了时间，现在都已经四点多了，而且这份资料看起来份量不少，她没有把握能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之内消化完成。 「可是什么？」emma一脸理所当然，「反正，你也间间没事，帮我个忙吧。」 她哪里像是间间没事的样子？是没看到她手边还要一大堆资料要整理吗？再说，整理待会要开会报告的资料不应该是自己的工作吗？ 她很想这么说，可是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喂，emma。」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坐在角落的郑佑嘉抬头看着她们，他难得板着一张脸，语气严肃，「薏心是来帮我们公司做事的，她不是你的私人助理，不要把你自己的工作丢给她，等一下是你要报告还是薏心要报告？」 「知道了啦，我自己整理就是了。」emma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手，小声咕噥：「这么捨不得我让你的小学妹做事喔？」 郑佑嘉白了她一眼，随后拿起马克杯，起身离开座位，往茶水间走去。 她准备离开，却发现林薏心仍盯着她看，她被盯得很不自在，不耐地问：「看什么看？你是要去跟你学长告状吗？」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emma姊今天的眼睛特别不一样。」林薏心很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是换了眼妆的画法吗？你这样眼睛看起来好大、好漂亮喔。」 「咦？你有发现喔？」emma很惊讶，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果然还是女孩子识货，哪像你那个学长就只会管我丢了什么工作给你，我今天眼睛眨了一整天都没人发现。」 林薏心不会化妆，向来都是素顏出门，但也因为如此，她总是会特别去注意那些会化妆的女生的妆容。她一直很羡慕那些很会化妆的女生，羡慕她们都有办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此在来到公司的第一天，她就已经注意到了emma的精緻妆容。 林薏心忍不住好奇地问：「emma姊，你都怎么化妆的啊？」 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是羡慕。 「唉，我这种妆像你这种菜鸟是画不来的啦，我看你的脸这么乾净，连底妆都没有，是不是也没涂防晒啊？」 林薏心搔着右脸颊，笑得不好意思，「因为我晒不黑，所以就没特别涂了。」 「什么叫晒不黑就不涂了？这是错误的观念，防晒是基本中的基本，紫外线有多可怕你知道吗？现在是因为你还年轻，皮肤才会这么嫩，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知道不好好保养会有多惨了。」 一说到化妆，emma的话匣子全开，开始分享她化妆保养的心路歷程，再加上林薏心不时露出的钦佩眼神，更是让她说得欲罢不能，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资料没整理的事情。 郑佑嘉在茶水间替自己泡了一杯热咖啡，端着马克杯回到办公室内，一进去就看到emma正坐在林薏心的身边说话，他本来以为她又在使唤林薏心做事情了，正想上前阻止，却发现林薏心笑得好开心，看起来没有任何不情愿或是想说却不敢说的模样。 看来是他误会了。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太过操心，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无奈。 唉，真是的，真受不了自己那么爱操心。 他抓了抓头发，撇开看着她们的视线。 当初只是单纯想说介绍认识的人来工读会让他在工作上比较省心，至少他不用花时间跟对方磨合，没想到实际上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费神。因为是认识的学妹，而且又是直属关係，他总是会忍不住多放一份心力在注意她，还会担心她因为没有工作经验被欺负。 不过，除了反应有点慢之外，她到目前为止没有出任何差错，在工作方面倒是没让他太费心，不然要是介绍一个老是出错的工读生进来，他也很难跟组长交代。 思绪至此，他的视线再次回到林薏心身上。 她不知道在跟emma说什么，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后又傻愣愣地笑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转身回到座位上。 是在笑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怎么笑得跟一个傻瓜一样？ 空气中瀰漫着咖啡香，就像是感染到她的笑意一样，他的唇边不禁泛起了浅浅的笑。 第四章 – 午夜鐘声响起之前(4) 下午五点多，办公室里的人不是去准备节目，就是在会议室里开会，此时办公室里只剩下郑佑嘉和林薏心两人。林薏心的视线始终专注在电脑萤幕上，她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离开，趁着同事都去开会的时候，郑佑嘉特地去关心一下林薏心的状况。 「薏心，有没有什么问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我已经做完了。」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这时才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学长，你不用开会吗？」 「嗯，今天没我的事，我待会还要准备晚上节目的资料。」他说：「薏心，如果emma以后再使唤你，叫你做东做西的，你跟我说就好，我会帮你教训她。」 「不会啦，其实emma姊人很好，还说以后要教我化妆。」 「这样就叫好？你未免也太容易满足了吧？」他没好气地笑着说，不过心里确实是松了一口气。 「有免费的彩妆老师怎么会不好？而且，我觉得她的妆都好漂亮。」 「如果你看到她卸妆之后的样子，你一定会更讚叹她的化妆技巧。」 「为什么？」她愣了一下，意会过来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好坏喔，干么这样讲啦。」 「不过，我不觉得你需要化妆，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子很好啊。」他说，林薏心的长相清秀，他觉得这样乾乾净净的模样很适合她，也比较符合她的年纪，他实在无法想像她把自己弄得像emma那样浓妆艳抹的样子。 「可是……」她收起笑，摸了摸右脸颊，「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emma姊一样那么会化妆，然后变漂亮了，不知道宇哲会不会比较喜欢我？」 「虽然我知道有梦最美，但是如果他因为这样才喜欢你，这种肤浅的男人也不要吧？」他立刻吐槽她，「我跟你说，比起外表，更重要的是内在。」 「你们男人嘴上都这么说，说什么比起外表更重视内在，但实际上还不是一看到漂亮女生眼睛就亮了。」她撇撇嘴，不屑地说。 「什么叫你们男人啊？你才几岁啊？说的一副好像已经看透了一样。」 「本来就是嘛！」她理直气壮地说：「不然我问你，如果一个很丑但是有内涵而且超有气质的女生，然后和一个超级漂亮可是却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你会选哪一个？」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问：「比你还丑吗？」 「对……喂！你什么意思？」 他笑了起来，「那我选声音好听的那个。」 「声音？」 「嗯，比起外表和内在，我注意女生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听她的声音。」 她马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原来你是声控喔？唉唷，好变态喔。」 「什么变态？喜欢好听的声音就叫变态？」他睨着她，「那你自己呢？你这傢伙肯定是看外在。」 「不对不对，我这个人不看外在，也不看内在。」她摇摇头，笑着说：「只要是宇哲的我都爱。」 傻眼！ 他直接送了一个大白眼给她，可是反而让她笑得更开心。 「好啦，不要废话那么多了，如果事情做完的话就赶快回家。」他无奈挥了挥手，催促她回家。 「喔。」她按了储存，突然心血来潮，问：「学长，今天我可以留下来看你主持节目吗？」 「干么这么突然说要看？」一听到她说要留下来看他主持节目，他就突然紧张了起来。 「好奇啊。」她说，平常都只能透过收音机听到柚子的节目，难得有机会，她真的很好奇他主持的模样会是怎样，是不是也会像平常一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我不习惯我主持的时候有人盯着我看。」 「怎么可能不习惯？你主持的时候，导播他们不是都会在现场吗？那么多人盯着你看，你还不是讲得很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他总不能告诉她说自己被那么多人盯着看不会紧张，可是只要一想到被她盯着看就会莫名的开始紧张吧？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又会开始大吼大叫的说他对她有意思了。 「好啦好啦，学长，你就让我看一下。」她索性拉起他的手，耍赖似的向他撒娇。 他顿时一怔，就像是触电了一样，猛然甩开她的手，「装什么可爱？很噁心。」 空气突然凝结，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她睁着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她收回手，缓缓低下头。 惨了，他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这时，她的肩膀忽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错愕地瞪大眼，紧张地说：「好啦好啦，你不要哭啦，我让你看就是了，不管你是要坐着看还是趴着看都随便你。」 「真的吗？」她抬起头，笑容明亮地问，脸上完全没有哭过的痕跡。 这傢伙竟然装哭？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但最让人无奈的还是他竟然会被骗。 不过，算了。看着她傻呼呼的笑容，他不禁无奈一笑，「不过，我八点才要开始，现在你要干么？」 「我可以帮你的忙，我会打字、打电话和接电话，儘管交代事情给我做没关係。」 「你只会做这三件事还敢说儘管交代？」他笑着说：「不然，你先帮我叫便当，顺便问一下在开会的那群人需不需要？」 「好，没问题。」 他突然想到她的门禁时间，「对了，记得也要打电话跟家人报备一下，我可不想害仙杜瑞拉的妈妈变巫婆。」 仙杜瑞拉？她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之前联合家聚结束之后的那天晚上和他的对话。 「你是仙杜瑞拉吗？是担心太晚回家，南瓜马车会消失吗？」 「不是，是我妈会变巫婆。」 那时候听到这种话她只觉得无言，觉得这位学长奇怪，但此刻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了啦。」 她拿着纸和笔离开办公室，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他不禁又笑了。这时，他不经意地看见了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让他吓了一跳。 真是的，是不是被她传染到了？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笑得像个傻瓜一样？ 糟糕，是不是因为看太多她的笑容，所以被她传染到了？怎么突然觉得自己也笑得像个傻瓜一样？ 第四章 – 午夜鐘声响起之前(5) 「宇哲，这里这里！」 刚走出车站，赖宇哲就听见赖旻勋的声音传来，他循着声音的方向回头看，赖旻勋正站在一辆白色轿车旁和他挥手。 赖宇哲不禁愣了一下，心里有点纳闷。他记得明明就是赖旻嘉说要来接他，怎么会换成赖旻勋过来了？不过，他也没有想太久，赶紧带着行李朝赖旻勋跑去。 「不用跑不用跑，慢慢走就好，你坐这么久的车很累吧？」 「不会。」赖宇哲摇头，「舅舅，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而已。」赖旻勋边说边接过他的行李，然后放到后车厢，朝他的身后看了看，纳闷地问：「咦？苡臻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她的期末考比较早结束，所以前天就先回来了。」他把最后一件行李放到后车厢，然后问：「舅舅，那个……我妈呢？」 赖旻勋将后车厢关上，关门声响还未完全散去，「姊她现在在医院。」 「医院？妈怎么了？」赖宇哲紧张地问，整颗心像是瞬间被高高悬起。 「你不用紧张，不是姊姊啦。」 一听到赖旻嘉没事，赖宇哲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爸啦。」 然而，一听到赖旻勋对那个人的称呼，本该放松的心情又立刻紧绷了起来，恐惧渐渐涌上心头。然而，他担心的却不是那个人的身体是否安然无恙，而是担心现在和那个人在一起的赖旻嘉的人身安全。 赖旻勋的爸爸，也就是他的外公赖政益，打从他有记忆以来，赖政益一直都是他最害怕的存在。赖政益暴躁易怒，动不动就会动手打人，无论是赖旻嘉还是赖旻勋，甚至是他的外婆陈秀珍都是赖政益暴力底下的受害者。 难听的怒骂声、玻璃碎掉的声音还有赖旻嘉总是护着他的模糊模样，那些记忆忽然涌入脑海中。光是想到记忆中那些无法抹去的画面，赖宇哲感到一阵恶寒，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他啊，自己喝酒醉到摔倒，现在人正躺在医院里，姊姊不放心妈一个人在医院陪爸所以就过去了。真是受不了他，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老是给人添麻烦，平常又不对妈好一点，碰到事情就要妈照顾他，要不是因为妈和姊姊坚持，我才懒得理他。」赖旻勋皱着眉抱怨，虽然是自己的爸爸受伤，但他却丝毫没有担忧的表情，反而是替自己的妈妈和姊姊打抱不平。他看向赖宇哲，赖宇哲的脸色苍白，脸上写满了担忧，他知道赖宇哲一定又是在担心赖旻嘉了。 要是被赖旻嘉知道他多话，她一定又会怪自己没事干么说这么多要让赖宇哲担心。赖旻勋伸手拍了拍赖宇哲的肩膀，赖宇哲的身体顿时用力一颤，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他微微一笑，想让赖宇哲安心一些，「宇哲，你放心，他人现在在医院不敢作乱。我待会先载你回家，然后我就会去医院跟姊姊换班，再让她回家陪你。」 赖宇哲低头看了看赖旻勋停在他肩上的手，他知道赖旻勋是想让他安心一点，然而这份力量却不足以缓和他的不安和担忧。与其独自在家焦急地等赖旻嘉回来，他更希望能和赖旻嘉一起回家，于是他摇摇头，「舅舅，没关係，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好了。」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我爸也在喔。」赖旻勋很惊讶，他知道赖宇哲向来很怕外公。 「我知道。」赖宇哲点头，「可是，我很担心妈。」 赖旻勋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头，「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去吧，不过不要勉强知道吗？」 「嗯。」赖宇哲艰涩的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喉咙间变得乾涩。 浓烈的药水味瀰漫在空气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在作祟，赖宇哲觉得今天医院的味道特别刺鼻，让人感到晕眩。 赖旻勋拿出手机，「你等我一下，我拨个电话给姊姊，问她是在哪间病房？」 「好。」赖宇哲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明明就是自己说要一起来的，可是他还是无法克制越来越震耳的心跳声，他现在紧张到感觉心脏就要跳出胸口了一样。 他不安地站在赖旻勋的身边，医院大厅里的人很多，身边人来人往的。看着陌生的人群，他突然发现在人群里有一个男人一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他不禁好奇地回看，他觉得很奇怪，印象中自己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怎么会一直盯着他们看？ 这个男人的年纪看起来应该落在五十岁左右，他的穿着很体面，看起来温文儒雅。 「走吧，姊姊说他们在705号病房。」 赖旻勋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同时男人也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是旻勋吧？」男人主动和他们打声招呼，脸上带着笑容。 赖旻勋回头，看见叫他的人时不禁愣了一下，随后板起脸，像是看见陌生人一样的冷淡，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不带着情绪地问：「有事吗？」 「好久不见了。」和他的冷淡截然不同的是男人笑着走到他们的面前停下，关心地问：「最近还好吗？」 赖旻勋看了身旁的赖宇哲一眼，冷淡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他的眼神却变得闪烁，有些犹疑不定。他撇撇嘴，淡淡带过，「就老样子啊。」 「是吗？」男人笑了笑，笑容温和，「你怎么会来医院？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啦，只是来探望认识的人而已。」赖旻勋含糊带过，不愿意和他多谈。 赖宇哲越看越觉得很奇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赖旻勋这么冷淡又不自在的样子，可是看这个男人泰然自若的态度，他又不觉得他们的关係会陌生到哪里去。 「这位是……」男人的视线移到赖宇哲身上，笑着问：「是你的儿子吗？都已经这么大了啊，长得跟你好像。」 「当然跟我很像，谁叫我跟姊姊根本就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赖旻勋白了男人一眼，嘲讽地问：「高先生，你是因为有了新家人，所以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了吗？」 第四章 – 午夜鐘声响起之前(6) 儿子？所以，他是……？ 男人和赖宇哲同时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男人的表情不再像刚才自在，错愕地问：「你……你是宇哲？」 赖宇哲被突如其来的事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气氛变得尷尬。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再次见到亲生爸爸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原本以为只是不相干的人却有着如此亲密的关係。虽然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见过爸爸的印象，然而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少，时间又过了太久，他对爸爸基本上已经是完全没有印象了，要不是赖旻勋提醒，他绝对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的爸爸，就算某天走在路上碰见，他们也只会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而已。 不过，最让他难以想像眼前的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男人竟然也会是家暴的加害者。男人和赖政益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却都对赖旻嘉做出了那么残忍的事。 男人没有因为尷尬停顿太久，他很快就收起错愕的表情，恢復了原本从容不迫的模样，抱歉地笑了笑，轻声地说：「宇哲，对不起。」 男人的道歉让赖宇哲猛然回过神，可是却也让他变得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男人的道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些年来的不闻不问吗？ 「抱歉。这些年来，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都是因为旻嘉一直不肯让我跟你见面，所以我才会一时没办法认出你。」男人的表情诚恳，温文地说。 听着男人的说词，赖宇哲忽然有些困惑。所以，他爸爸曾经有想过要来找他吗？怎么跟他这些年来听见的不闻不问有些出入？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吗？ 或许是因为男人太过诚恳的模样，他似乎就快要相信了这个几乎称得上是第一次见面的男人。 「你少在那边装了！」 赖宇哲吓了一跳，错愕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赖旻勋生气地瞪着男人。 「你别这么说就能带过你做的一切了吗？你有时间怪姊姊不让宇哲跟你见面，还不如多花一点时间去怪当初自己对他们做了什么。」赖旻勋大声地说，男人依旧是一脸从容不迫的样子，赖旻勋看了更生气，但碍于这里是医院，他也不想在赖宇哲的面前对这个男人破口大骂，他努力将几乎快要吞噬掉他的怒火压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问：「高先生，你今天怎么会有空来医院？是来探望被你打伤的受害者？还是来检查自己的脑袋？」 不能发火没关係，但他至少也要宣洩一些自己的不满吧。 对于赖旻勋的挑衅，男人只是笑了笑，温温地说：「我载我岳母来做復健。」 赖旻勋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有点刺耳，「看来你也有进步嘛，现在竟然还会载岳母来做復健，我记得你以前对我们家都是不闻不问的，还不准姊姊回娘家。」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接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了皮夹，抽了一张名片递给赖宇哲。 赖宇哲顿时一惊，看了赖旻勋一眼，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的名片。 高亦翔，是某间上市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 「宇哲，虽然我没办法陪你成长，但是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联络，旻嘉没办法给你的，我想我这个做爸爸的应该是有办法给你。」高亦翔停顿了一下，嘴角边泛起轻蔑的笑，「我是指在生活上，跟着旻嘉很辛苦吧。」 看到这抹笑，赖宇哲忽然很懊恼自己刚才怎么会一时相信了高亦翔的说词，而不是陪着他一起成长的赖旻嘉。高亦翔的这番话代表着不仅仅是对亲生儿子的不负责任，还有更多的是对赖旻嘉的瞧不起，瞧不起他那个总是认真工作、总是拚了命在保护他的妈妈。 一旁的赖旻勋听了忍不住发火，「你没资格去管姊姊给宇哲什么样子的生活，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不起姊姊的。」 气氛忽然僵掉，赖宇哲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对视不语的两人，直到一道讯息通知声闯入了他们之间，周遭的空气彷彿才跟着流动了起来。高亦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又笑了，「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宇哲，我们之后再电话联络。」 赖宇哲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高亦翔转身离开。然而，当看见逐渐走远的背影，想说的话忽然涌上心头，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了高亦翔。 「那个……」 喉咙间乾涩不已，爸爸这两个字他始终叫不出口。爸爸对他来说本来就只是一个名词，没有任何存在重量的名词，而高亦翔的出现更让他感受不到这个名词了。 迎上高亦翔纳闷的视线，赖宇哲紧抓着衣角，艰涩地说：「我从来不会觉得日子过得辛苦，因为有妈妈在，所以我很幸福。」 对他而言，妈妈这两个字才真正拥有能停留在他心上的重量。 高亦翔勾起笑，淡淡地说：「是吗？那就好。」 他的声音里不带着一丝感情，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彷彿只要轻轻一吹就会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对会把那张名片撕掉。」赖旻勋忿忿不平地说，只要一想到刚才高亦翔说起赖旻嘉时的模样，他就很生气，也替赖旻嘉感到委屈。 当年受伤害的人明明是赖旻嘉，为什么还要遭受高亦翔的冷嘲热讽？甚至还是在赖宇哲的面前。 赖宇哲本来就没有要留着这张名片的打算，从高亦翔的态度来看，他觉得他们还是继续做陌生人就好了。可是，撕名片也不是他的风格，但赖旻勋又说得这么愤慨，不撕好像有点对不起赖旻勋，反而让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察觉到了他的不知所措，赖旻勋只好改口说：「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自己决定要怎么处理就好。」 赖宇哲低应了一声，想了想，最后把名片交给赖旻勋，「舅舅，你帮我处理好吗？」 「我？」赖旻勋指着自己，惊讶地问：「你确定吗？这张名片到我手上可能，不对，是绝对会有很凄惨的下场喔。毕竟是爸爸的名字，这样你不会觉得怪怪的吗？」 「没关係，因为舅舅你是最了解妈妈结婚那段时间所有辛苦的人，所以我想让你处理最适合了。」 在他对于爸爸的印象当中，有太多来自各方面的主观说法，而他也没有记忆是关于那段短暂的曾经，所以他想让最了解那段过往的人来处理才会是最合适的句点方式吧。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赖旻勋迫不及待地收下名片，彷彿抓到了高亦翔的分身，「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先把它剁得很乾净，然后放火烧它，烧到一丁点灰都不见。」 赖旻勋兴致勃勃的样子让赖宇哲忍不住笑了，刚才的不愉快都在此时灰消云散了。只不过直到现在，赖宇哲还是很难以置信，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多年不见的爸爸，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反而觉得很奇怪，甚至有一种与其这样见面还不如不要见面的想法。高亦翔方才说的话还在脑海中回盪着，沉默了一段路，他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舅舅，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刚才我爸……」他发现爸爸这个名词还是很难说出口，停顿了一下，含糊带过这个名词，「他刚才说妈妈一直都不让我和他见面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第四章 – 午夜鐘声响起之前(7)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我只要想起那个时候的姊姊就觉得难过。」赖旻勋轻叹一口气，「简单来说，就是你爸爸他啊，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样。虽然他看起来很斯文，从外表来看根本不像是有暴力倾向的人，但事实上他对姊姊的掌控慾很强，而且又很容易胡思乱想，只要姊姊不顺他的意思，他就会失控对姊姊动手，姊姊甚至曾经一度被他打到差点连你都没了，就是那次之后姊姊才会下定决心要跟他离婚。」 听着这些没有停留在他记忆里的事，赖宇哲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是被什么力量掐住了一样，随着赖旻勋的一字一句而渐渐加重了力道。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姊姊总是为了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忍耐着他，可是在那之后她才终于清醒知道要是她再继续忍耐下去，这个家庭才不可能会是完整的。」赖旻勋轻轻拍了拍赖宇哲的肩膀，「所以，你不要责怪姊姊没让你和爸爸相处，她也是有她的苦衷。」 赖宇哲一听，连忙摇头否认，「我从来没有怪妈妈的意思。」 即使赖旻勋不说，他也知道赖旻嘉有苦衷，不然高亦翔就不会是她避而不谈的对象了。只是，对于父亲模糊的形象他多少会好奇，然而如今从赖旻勋的口中一次听见如此完整的形象，他却反而突然不希望知道这么多了，甚至希望时间可以回到在遇见高亦翔之前。 有很多事情果然还是不要知道太清楚比较好。 「那就好。」赖旻勋欣慰地微微一笑，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每次说到这个，我都会觉得姊姊实在很可怜，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都是这副样子？」 「舅舅你不是啊。」赖宇哲连忙说。 「我当然不是，也不可能会是。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和姊姊打架的时候，可都是被她压着打的欸，我根本打不赢她。」 赖旻勋说得哀怨，赖宇哲不禁笑了，气氛也稍微缓和了一些，可是在他的心里还是隐约感到不安，赖政益和高亦翔的家暴基因一直都是缠绕在他心上的无形压力，他的体内流着和他们相似的血液。他低下头，小声地问：「舅舅，我外公和爸爸都是这样的人，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得跟他们一样，然后不小心伤害到妈妈？」 「你想太多了，当然是不会啊。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赖旻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地说：「再说，你可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孩子欸。」 赖宇哲缓缓抬起头，赖旻勋随即给了他一个微笑，想让他安心一点。 可是，即便赖旻勋这么说了，也知道自己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这方面的倾向，但却还是无法真正消除一直盘踞在他心上的不安。 思绪至此，他忽然想起了总是护在他身前的赖旻嘉，而他也明白了不安的真正源头。 他好想问赖旻嘉，这么容易感到不安害怕的他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了她的负担？她身上有多少的伤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有的？这样算不算是以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他不知道赖旻嘉真正的答案，但其实是胆小的他更不希望知道答案，他害怕这样的自己早已成了赖旻嘉的负担。 ※ 很多事情都是用想的比实际行动还要来得容易，当赖宇哲站在半掩的病房前，恐惧便再度把他吞噬，只要一想到赖政益在里面，他就迟迟不敢再向前一步。 一旁的赖旻勋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宇哲，你在外面等我好了，我进去叫姊姊出来。」 赖宇哲的心里仍很挣扎，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没关係，我跟你进去，我想看看外公。」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赖政益并不是他此时想进病房的理由，他想藉由这个机会试着克服心里的恐惧。 想克服的决心在看见了高亦翔说起赖旻嘉时的模样之后又变得更强烈，他知道要是被赖旻嘉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很难过，他不想看见赖旻嘉伤心难过的模样。可是，不论是过去面对赖政益的暴力对待还是刚才高亦翔的冷嘲热讽，他都没有替赖旻嘉做些什么，如果他连这种仅是见面的恐惧都没办法克服了，他以后又要怎么保护赖旻嘉？ 赖宇哲深呼吸了一回，鼓起勇气跟着赖旻勋一起走进了病房。 走进病房的一个看见的是一间厕所，厕所的位置正好挡住了病床，站在门边仅能看见床尾而已。他没看见赖政益的身影，只看见了站在床边的赖旻嘉，然而或许是因为不安在作祟，又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正和赖政益处在同一个空间哩，在踏进病房的那一刻开始，他忽然觉得刺鼻的药水味变得更加浓烈，仅仅是意识到赖政益的存在而已，他就不安得难以呼吸。 「姊，我们来了。」赖旻勋和站在床边的赖旻嘉打声招呼。 赖旻嘉回过头，一看见赖旻勋身旁的赖宇哲，她愣了一下，紧张地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随后走上前，停下赖旻勋继续前进的脚步，小声地问：「你怎么带宇哲来了？」 「宇哲说他想来看爸。」赖旻勋解释。 赖旻嘉微微一愣，很意外赖宇哲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比谁都还要清楚知道赖宇哲害怕的是什么。然而，即使赖宇哲有这个心，但她还是很不想让赖宇哲被赖政益看见，赖政益因为受伤的疼痛使得他的情绪比平常都还要暴躁敏感，可是面对儿子的心意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劝退。 她知道赖宇哲害怕赖政益，也知道赖政益很讨厌赖宇哲，即便赖宇哲从来没有对他做出任何不礼貌或是不好的事，但他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对赖宇哲有了偏见，而这个偏见的起因就是她。 她记得赖宇哲出生那年也是她离婚的那一年。当年赖政益对她和高亦翔结婚的事本来就很不以为然，而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离婚这件事。在许多老一辈的传统观念里，女人离婚是一件很丢脸也很不应该的事情，明明离婚是双方的事，但很多世俗眼光却总是会把矛头指向女方，认为是女方的问题，尤其是她这种带着孩子独自生活的女人更是家里附近邻居和亲朋好友茶馀饭后的对象，他们的存在总是让赖政益感到很丢脸。虽然她从来没有直接问过赖政益讨厌赖宇哲的理由，但她多少猜得出来是因为在赖政益的眼中，赖宇哲的存在就是被这种传统观念束缚而有的丢脸证明。 「你在跟谁说话？」 赖政益低沉沙哑的声音闯入了各怀心思的三人之间，当他的声音传来，三人顿时睁大了眼。 「没、没什么啦，小勋来了。」赖旻嘉转过身，尷尬地说。 「来了干么不进来？不爽来就别来了，看了就烦。」赖政益暴躁地回，口气很衝。 赖旻勋一听，忍不住发火，直接走到赖旻嘉的身前，回呛：「你这个人很奇怪，不来照顾你也要骂，来照顾你也要骂，不然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 「臭小子，你是皮在痒是不是？」赖政益声音的怒意越来越明显。 「小勋好了啦，这里是医院不要这样。」赖旻嘉吓得赶紧安抚赖旻勋，很怕他们会在这里吵起来。 「什么不要这样？你就是每次都忍下来，他才会把我们不当一回事，他也不想想自己现在会这样是谁害的？」赖旻勋不能接受赖旻嘉的忍耐，他这个姊姊总是想着要息事寧人，不想要把事情闹大，但他不一样，他常常会跟赖政益直接槓上，即使这里是医院也不例外。 就像是身处在置身之外一样，赖宇哲在房门边僵住，双脚就像是被绑着千斤种一样无法移动，赖政益和赖旻勋越来越大声的争执以及赖旻嘉着急的劝架声接连不断地传入耳里，不停地翻腾着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清，而他的心跳声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他还是没有直接面对到赖政益，但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离开病房的，只记得在他离开病房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所谓的恐惧从来就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克服的事情，特别是那种从小就根深蒂固的恐惧。 他想，他这辈子都没办法保护赖旻嘉了吧。 第五章 – 看不见的真心(1) 「宇哲，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听见赖旻嘉来自房门外的催促声，赖宇哲才顿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赶紧放下手边的作业，穿上外套，离开房间。 「妈，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到时间。」他抱歉地说。每次只要他投入作业当中，他就会常常忘了时间走到哪里，之前提醒他时间的人总是照三餐打给他的林薏心，不过她最近似乎都是在忙电台里的打工，打电话给他的频率越来越少了。 向来习惯的事情突然改变，心里或多或少会觉得有点空虚，但这样也好，至少张苡臻不会再因此感到不开心，也不会再骂林薏心了。 「没关係。不过，我们还是得快点才行，要是迟到的话，老闆娘肯定会唸个没完没了。」赖旻嘉笑着说。 「我知道，我听薏心说过她妈妈要是认真唸起来真的很可怕。」他想起林薏心老是在抱怨林妈妈的唸人功力，记忆中她的哀怨模样让他忍不住想笑。 「是啊，所以我们快走吧。」她催促着。 除夕夜的前夕是公司举办尾牙活动的日子，今年的尾牙一如既往的热闹，来参加的人不只有公司里的员工，林爸爸连厂商也一併邀请过来了。 「旻嘉，这边。」已经坐在座位上的江彦廷招招手，特地为他们在他身边留了两个位置。 一看到江彦廷，笑容随即在赖旻嘉的脸上绽开，看见这样的笑容，赖宇哲不禁莞尔，他知道每当江彦廷在的时候，赖旻嘉总是笑得特别灿烂，就像林薏心形容的一样，这样的笑容就像是在谈恋爱一样。 当初林薏心提起的时候他还有点纳闷，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好纳闷的了。光是看着赖旻嘉的笑容，他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开心和幸福。 看着这样的赖旻嘉，他很替她开心，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如果将来有一天赖旻嘉也能因为自己露出这样幸福的笑容就好了。 这时，从厕所回来的林薏心走进了包厢，一看见许久不见的赖宇哲，她的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二话不说就立刻跑到赖宇哲的身边坐下。 「宇哲，好久不见了！」 自从进入十二月份之后，赖宇哲就不曾再回过台中，这阵子要不是有电台工读的事可以分散她的思念，不然这么久没见到他，如果是从前的她早就崩溃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赖宇哲转过头看向身边，迎上她充满笑意的视线，心里顿时一阵踏实，不禁莞尔，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好久不见了。」 「你来坐这桌干么？不去跟你爸妈一起坐吗？」江彦廷纳闷地问。 「我才不要！那桌全都是欧吉桑！」林薏心嫌恶地皱了皱眉，随后看向身旁的赖宇哲，顿时笑瞇了眼，「这桌有小鲜肉！」 「小你的头啦！你们一样大，还小鲜肉咧？」江彦廷没好气地说，他觉得赖宇哲在林薏心的眼中，与其说是小鲜肉，不如说是一块香喷喷的美味五花肉，谁叫她总是一副想吃了赖宇哲的模样。 话虽如此，不过她最近似乎已经收敛了很多，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和赖宇哲勾肩搭背的，不然就是摸来摸去的，看来她终于学会了一点矜持。 这让看着他们长大的江彦廷不禁感到欣慰。 「薏心上大学之后感觉变漂亮了。」赖旻嘉笑着问，已经很久没见到林薏心了，今天看到她觉得她的轮廓好像都明亮了起来，整体感觉也变得更漂亮了。 「是啊，终于比较像个女孩子了。」江彦廷点头附和，「怎么？该不会谈恋爱了吧？」 「才没有！是我在打工的地方认识一个姊姊，她教我化妆。再说，宇哲一直不肯回台中，我是要怎么谈恋爱啊？」她笑着说，还不忘偷偷瞄向一旁的赖宇哲，她原本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因为不自在而低下头或是闪躲她的视线，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眼底尽是温柔。 心里顿时传来一阵躁动，她下意识的撇过头。 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了，怎么换她容易紧张了起来？她以前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不想回台中就是在躲你啦，人家宇哲都有女朋友了，你是要跟他谈什么恋爱？」江彦廷说出了事实。 她微微一怔，本来还沉浸在紧张当中的她瞬间回到现实。她忍不住皱起眉，差点就忘了张苡臻的存在了，差点就被他温柔的眼神冲昏了头…… 「对了，薏心，说到打工，我听老闆娘你说是在电台公司上班吗？」赖旻嘉接着问。 林薏心松开眉头，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笑着点头，「嗯，对啊，是我直属学长介绍的。」 「电台？那是哪一个时间哪一个频道啊？我无聊想笑的时候可以听听。」江彦廷好奇地问。 「我现在只是一个打杂的啦，主要都是在处理文书工作，怎么可能会主持节目？」林薏心解释。不只是他们，就连她也是，以往只要提到电台工作，她总是会联想到广播主持人的工作，直到进公司才发现一个节目的背后是由许多不同的工作构成的，无论是节目前还是节目进行中的时候都不是像她之前所想的那样单纯，以为只要走进播音室里播放音乐，然后自言自语的乱扯一通而已，她甚至还觉得郑佑嘉的工作很轻松，但她后来才发现两个小时的节目事实上花了他很多的心思和更多的时间投入。 「那老闆娘怎么把你说得好像已经是电台王牌一样？」江彦廷问。 「真的假的？她应该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她说，说她是订便当王牌还差不多一点。她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笑了，厚着脸皮说：「不过，也没差啦，我妈她只是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先说出来而已。」 「怎样？你现在因为是脸上涂的粉变厚，所以脸皮就跟着厚了起来吗？」江彦廷立刻送她一记白眼。 她哈哈大笑，坦然地说：「彦廷叔叔，我脸皮厚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第五章 – 看不见的真心(2) 尾牙进行到一半，赖宇哲去了趟厕所，还没走进厕所，他就在外头听见了里头有人在说话。 「说真的，我实在是好羡慕林薏心，有这么会赚钱的爸妈，就算以后不工作也不愁吃穿了吧？」 一听到里面的人正在谈论林薏心，他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站在门边好奇地听着，在说话的两人是吃饭时同桌的两位大哥，平常都是和江彦廷一起工作。 「是啊，真不知道她去打工要干么？家里明明都这么有钱了，干么还要跟别人抢钱赚啊？」 「应该是因为千金大小姐突然心血来潮，想体验一下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生活吧？」其中一人嘲讽地说。 说完，两人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可是这些话、这些笑声听在赖宇哲耳里却显得很刺耳。他们明明和林薏心不熟，也不知道她打工的原因是因为什么，却还用这样嘲讽的语气谈论着。 「不过，这也是她命好，人的出身真的是打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 「所以，先天不足就是要靠后天补齐啊，如果能追到她，人生应该可以少奋斗个十年吧？不对，是二十年才对。」 「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我一定去把她追起来。」 「拜託，不管你年轻几岁，她都不会理你啦！人家喜欢的是宇哲好不好？她喜欢赖宇哲不是眾所皆知的事吗？」 「说的也是。我真不搞懂宇哲在想什么，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跟现在的女朋友分手，然后马上跟林薏心在一起，林薏心家里这么有钱，而且又自动倒贴过来，这么容易到手的为什么不要？」 他们的谈论让赖宇哲听了很不舒服，不是因为在说他而已，而是因为对林薏心的不尊重。这种话要是被林薏心听到了会有多难过？他们不了解林薏心，却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一想到林薏心跟他分享打工录取的开心声音，他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走进厕所，他突然的出现让里头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看着错愕的两人，他不悦地说：「大哥，请你们不要这样说薏心。」 他不希望林薏心的价值是被定义在金钱上，他知道她的存在价值绝对不只这些。 「唉唷，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这么认真嘛！」其中一人打哈哈地笑着说，然后他们便匆匆离开了厕所。 就算只是玩笑话，但有些话还是不该这么轻易说出口，至少他觉得他们两个和他还有林薏心之间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然而，他却也没有理由叫他们跟林薏心道歉，就如同他们所说的这只是玩笑话，何必要认真？可是，在有这种想法的同时，他们怎么会想到有多少的伤害是建立在不被认为需要认真的玩笑话之上？ 心里的不舒坦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有点搞不清楚此时的不舒坦究竟是单纯源自于他们所说的那些话还是在听了那些话之后却无所作为的自己？ 叹了一口气，赖宇哲走出厕所，被低着头站在厕所门边的林薏心吓了一跳。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他很担心她会听到刚才那两个人的谈话。 林薏心转过头，轻轻笑了笑，「宇哲，谢谢你帮我说话。」 他愣了一下，「你都听到了？」 她拉了拉发尾，「他们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声，想不听到也很难吧？连站在那个转角都可以听到了。」 看着她的笑容，他忽然有点心疼，安慰她，「你不要在意他们说的那些。」 「无所谓啦，嘴巴是他们的，随便他们怎么说。」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只不过，我觉得他们的逻辑很奇怪欸，他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我爸爸辛苦赚来的，所以严格说起来，如果想要少奋斗二十年的话可是要跟我老爸结婚欸，唉额，我爸可是六十几岁的欧吉桑了欸。」 「啊？」他觉得她的逻辑才奇怪。她怎么老是有办法联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再说，如果真要结婚的话还要先过我妈那关。」她压低了声音，深怕被她妈妈听见，「我那个妈妈跟巫婆一样恐怖不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事吗？」 看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再也管不了那些奇怪的逻辑，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被阿姨听到的话就糟糕了。」 「所以，我才故意讲这么小声。」她眨了眨眼，「我只跟你说而已，你可不能背叛我喔。」 「知道了，我会保密的。」他笑了笑，此时他才突然发现心里的不舒坦不见了，是因为林薏心比他还坦然的关係吗？ 听见他的允诺，她的笑容变得更灿烂。 他微微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舒坦消失之后的轻松还是她和以往特别不一样的明亮妆容，明明是习以为常的笑容，但他此刻却感受到一阵微妙的躁动。这好像是第一次他对林薏心的笑容產生异样的感觉。 第五章 – 看不见的真心(3) 「宇哲，那我们一起回包厢吧。」 林薏心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恍然回过神，脸微微发烫了起来，他慌张地点点头，应了一声，看她看到有些出神让他感到有点丢脸。 她没有察觉到他不一样的心理变化，只是逕自转身往包厢走去，他随后跟上她的脚步，和她肩并肩的走着。走没几步，林薏心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不禁停下脚步，好奇地拿出手机一看，没想到是郑佑嘉传来的。 「今年的尾牙好丰盛，不来吃真的很可惜。」郑佑嘉炫耀，还附上了一张摆满丰盛菜餚的餐桌照片。 两个礼拜前，郑佑嘉有询问她参加尾牙的意愿，她很讶异，没想到连工读生都可以参加公司的尾牙。 「为什么不行？工读生也是员工啊，你也是有为公司尽一份心力。」郑佑嘉说，还说会替她申请尾牙的抽奖券。 不过，因为和她爸爸这边的尾牙时间有了衝突，所以她只好拒绝郑佑嘉那边的邀约。 走着走着，赖宇哲发现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她正低着头看手机，他出声提醒：「薏心，不走吗？」 「啊？喔，来了来了。」她赶紧跟上他的脚步，这时郑佑嘉又传来了讯息，「所以，我还特地帮你留了一个位置。」 帮她留位置？她觉得莫名其妙，正当她觉得纳闷的时候，他传了一张照片给她，她立刻翻了一个大白眼。 郑佑嘉在一个空位前摆了一副碗筷和一杯果汁，盘子里还放了几样菜，在这些菜餚的旁边放了一支手机，手机萤幕上的照片竟然是她不知道哪一天在打瞌睡被偷拍的模样。 搞什么东西？搞得跟在祭拜一样，而且还把她拍得这么丑。 她气得回覆他不要乱搞，但他无视她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对了，我今年抽到咖啡机。」 接着，他传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抱着一台全新未拆封的咖啡机，看着镜头笑得好灿烂。下一秒，他又传了另一张照片，他依旧抱着咖啡机，可是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皱眉瘪嘴的哀怨模样。 「但是没有咖啡豆，老闆好小气。」 仅是文字和图片而已，她彷彿能听见他哀怨的声音。本来还在气头上，但一看到这张照片，她忍不住笑了出声。 真是一个好贪心的人，都已经抽到咖啡机这么好的奖品了，竟然还想要附赠咖啡豆。 林薏心的轻笑声引起了赖宇哲的注意，她正盯着手机笑个不停，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她抬起头，双眼因为笑而变得明亮，「你看，这是我直属啦，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很奇怪的学长。」 他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机，萤幕上是一个抱着咖啡机的年轻男生。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林薏心的直属学长的长相，不过他对她的学长并不陌生，他时常能在电话中听见她说起关于学长的事，而且他也知道除了在学校之外，她很多时候都是和这位学长在一起。 「有机会的话，我再介绍他给你认识。他虽然很奇怪，但很好相处，我相信你一定也会很喜欢他。」 看着林薏心脸上的笑容，他突然嫉妒起从没见过面的郑佑嘉，感觉就像是自己重视的人被抢走了一样。自从张苡臻的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能感觉到林薏心对他会开始保持距离，不像过去那样黏着他，虽然林薏心学会划清界线对他们三个人都是好事，但其实在他的心里有更多的不习惯，他会开始怀念起以前和林薏心互动很频繁的日子，可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个立场去要求她回到从前。 每当他在怀念从前的时候他都在想，自己对林薏心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或者是该说，究竟到什么样子的程度了？ 他对她的喜欢究竟是到什么程度？ 他一直很清楚明白自己对的情感仅止于青梅竹马而已，甚至面对张苡臻的质问时，他也如此坦然回答。可是，当林薏心和他接触的时间减少，这些空白的时间却反而让这些情感渐渐不再单纯，让他变得更在意林薏心。 这是因为在习惯改变之后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还是，这其实只是因为不习惯才错乱了自己的真心？ 第六章 – 梦中的午夜鐘声(1) 「宇哲，不好意思，让你帮苡臻搬了这么多东西回来，真的很谢谢你。」张苡臻的妈妈笑容可掬地向赖宇哲道谢。 「不会，我也不放心让苡臻一个人搬这么多东西，陪她回来我也比较放心。」赖宇哲莞尔。 张妈妈转头看向张苡臻，忍不住唸了几句，「你这孩子就是这样啦！我早就叫你要早点整理，把该寄的东西都寄回来，你就是不听，害宇哲还要帮你搬这么多东西回来。」 「妈，我要准备期末考欸，哪有那么多时间整理宿舍？」张苡臻连忙替自己辩解，儘管是事实，但在赖宇哲面前被妈妈这样说弄得她有点尷尬。 「你要准备期末考，宇哲就不用准备吗？你看人家回来的时候就不会像你一样大包小包的。」张妈妈显然是不接受她的说法。 「好了啦，你不要再唸了啦，宇哲还在欸。」她赶紧转移话题，「宇哲，不要一直站在门口，进来坐一下吧。」 他摇头，轻轻一笑，「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至少喝个茶再走吧。」 「没关係，我妈还在家里等我。」 「这样喔……」见他这么坚持，张苡臻也不再勉强他，但心里还是难免会有些失望。 「既然要回家的话，阿姨载你回家。」 「阿姨，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家就好了，谢谢你。」他依旧摇头拒绝，不想麻烦张苡臻的妈妈。和张苡臻他们说了再见之后，他稍微调整一下行李袋在肩膀上的位置，然后转身离开。 「宇哲！」 张苡臻忽然叫住他，他转过头，她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到家了之后记得打电话给我。」 「好。」他微微一笑，语气温柔，「你早点休息。」 离开张苡臻家的大楼，炙热的阳光自头顶上洒落下来，他微微仰起头，看着晴朗的蔚蓝天空，身体周遭都停留着夏天的温度。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间，大学一年级的课程全都在炎热的初夏画下句点。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他打开脸书来打发时间，动态一则又一则的被他迅速滑过，直到一张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底，他停下手指动作，好奇地看着动态的内容，林薏心被标註在一位名叫郑佑嘉的男生的照片中。 郑佑嘉：「我终于毕业了！希望我最可爱的学妹也能像我一样顺利毕业！」 照片的背景看起来是在某一个办公室里，林薏心的直属学长拿着毕业证书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而林薏心则是站在他的右手边，身旁还有其他人在，照片里的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好久没见到她了。赖宇哲心想。 在第二学期开学之后，除了期中考结束和母亲节的那个週末之外，赖宇哲几乎都待在学校，没有回台中，他和林薏心之间只能透过电话或是line来关心彼此的生活，但她的关心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明显超出青梅竹马的程度，适度的关心反而让他觉得更贴心，甚至让他更容易去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以及每一次在电话中所说的话。 自从林薏心开始在电台公司打工之后，他就觉得她变得不太一样了，或许是因为接触到学校之外的生活，除了人变漂亮了之外，就连个性也变得比较成熟了一些，她还是一样很活泼，但不再那么孩子气，也不再像过去一样那么依赖他。而他也才发现，他们之间其实一直在依赖对方的人不是林薏心，而是他，林薏心对他的依赖事实上就是她给他的依靠，这件事竟然直到在她找到其中生活重心之后他才意识到她才是自己的生活重心。 可是，就算意识到了又怎样，他也只能逼着自己去适应这样的转变。儘管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了，说真的他还是不太能习惯，有时候依旧会对郑佑嘉產生一些莫名的嫉妒。 就像现在这样。 自从半年前的尾牙那天晚上开始，他就能渐渐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在意她，可是他知道以自己的立场和身份来说，这样的情感不应该出现，所以他只能把这份情感转变藏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 轻吁了一口气，视线回到照片底下的留言里，他看见了林薏心的名字。 「我才不要像你一样咧！被延毕了一年还敢说自己是顺利毕业？」林薏心在留言串中这么回覆着。 赖宇哲看了不禁莞尔，完全可以想像林薏心在打这则留言时的表情。 视线在她的笑容上停留了一会儿，他随后点开line，找到了和她的对话纪录。 「我回台中了。」他传了这几个字给她。 看着还没出现已读痕跡的对话，他突然有点期待她的回覆。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她的关係吧？ ※ 「学长，你真的是很爱现欸，连拿个毕业证书都要在脸书上刷存在感。」林薏心看着脸书动态，嫌弃地回覆她的吐槽。 「什么爱现？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吗？」郑佑嘉厚脸皮地说。 「什么普天同庆啊？是有没有那么夸张啊？这明明就是被延毕一年才拿到的毕业证书！」 她狠狠踩着他的痛点，他气得朝她伸出手，「你再吵就把我刚刚请的饮料还来，喝了我的饮料还敢笑我。」 「才不要咧，我都喝下去了你是能怎样？」她笑嘻嘻地朝他扮了一个鬼脸，把手机放到桌上，然后快步走进茶水间。 真是受不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啊？ 郑佑嘉看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随后跟了过去。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就是拿她没辙。 在淡淡咖啡香气停留的茶水间里，林薏心背对着郑佑嘉，清洗着自己的马克杯。身后的他不知道在干么，一直不断发出敲敲打打的声响。 大概又是在做什么无聊事吧？她心想，懒得回头看他在干么。 「薏心，你开始放暑假了吧？」郑佑嘉好奇地问。 她关掉水龙头，「嗯，对啊，放到九月七号。」 「当学生就是这么幸福，有这么长的假可以放。哪像我？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做不完的事。」他唉声叹气，一副可怜兮兮的。 「学长，你也可以啊，只要你把毕业证书还给学校，你就可以继续当学生了。」她笑着说，身后的他不耐地嘖了一声，虽然没看到他的表情，但她完全可以想像得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正在翻白眼吧？ 耳边传来了咖啡机运作的声响，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学长，我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第六章 – 梦中的午夜鐘声(2) 「什么？」 她回过头，正巧和同样转头的他四目交会，「你可以帮我问组长说可不可以让我加长上班时间吗？我现在开始放暑假了，平日没事的时候，我也想来公司帮忙。」 「当然可以啊，这有什么问题？公司能多一个人帮忙当然是最好。」他轻轻笑了起来，「怎么？已经做出兴趣了吗？」 她点头，「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虽然我一开始确实是抱持着想要分散对宇哲的过度关心才来的，但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领域，虽然我现在都还是打杂的，不过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学长一样坐在播音室里主持节目。」 随着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对于这个行业所了解到的细节越来越多，她的梦想也越来越明确，不再像从前一样只是随口说说的而已，也不再只是单纯利用这份打工来分散对赖宇哲的注意力，而是把它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中，她希望有一天能走到郑佑嘉现在所在的位置。 「以你现在的程度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郑佑嘉毫不迟疑地打破了她的想像。 她微微一愣，然后抗议：「喂，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要好好鼓励我吗？」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鼓励什么？认清现实最重要，我们又不是在演什么热血青春的校园剧，难不成还要一起朝夕阳奔跑吗？」 她撇撇嘴，一脸不开心。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她这个表情好可爱，「不过，只要你现在好好努力、好好学习，我想不可能也是有机会变成可能的。」 「你现在说这些都来不及了，你刚刚的那些话已经深深伤到我的心了。」她撇过头，对于他慢了一步的鼓励显然是不领情。 他见状，不禁又笑了。 「说到这个，你还有在和宇哲联络吗？」他好奇地问。 「当然还有联络啊，宇哲可是我最喜欢的人欸，我不打给他要打给谁？」她理所当然地说，就和第一次向他提到赖宇哲的时候一样那么理直气壮，那时候的她还把每天打电话给有女朋友的青梅竹马说成了一件应该的事，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多少困扰。他正想再次提醒她不要太超过的时候，她接着又说：「不过，我已经有努力在忍耐不要一直吵他了，至少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在骚扰别人男朋友的女生。」 虽然忍耐不去打电话给某一个人对一般人而言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但对已经成了习惯的她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要改变的又是多年来的习惯。可是，就像郑佑嘉说的一样，她的生活不能只有赖宇哲而已，必须还要有更多不一样的事物存在其中。 她一直都有把郑佑嘉说过的那些话好好惦记在心上。 「其实，宇哲后来有帮张苡臻向我道歉，为了张苡臻发那个动态的那件事，听到宇哲跟我道歉的当下我真的好难过，我那时候才真正意识到我自己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她想起了赖宇哲道歉的电话以及在那之后的尷尬对话，继续说：「这段时间我自己也想了很多，虽然宇哲从来没有嫌我烦，但我影响到他的生活是事实，所以为了他，我会更努力去忍耐，学着在成熟一点，不要再那么爱生气、爱嫉妒。」 虽然每次都只能远远的看着赖宇哲和张苡臻那么要好的模样，但因为喜欢赖宇哲，这样的寂寞彷彿都能变得温柔。 听着她的这番话，郑佑嘉很惊喜，欣慰地看着她，「薏心，你长大了。」 「长大？」林薏心低下头，拉开衣领往里面看，纳闷地说：「有吗？」 「我说的不是这种长大。」他吓得按住她的手，「喂，你是女生欸，不要随便在外面这样。」 「开玩笑的啦。」她哈哈大笑，觉得他惊慌的表情好有趣。 「不好笑。」他白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学长，我好像都还没跟你说过谢谢呢。」 「谢谢？」他纳闷，「跟我说谢谢干么？」 看着满脸困惑的他，她很认真地说：「学长，真的很谢谢你给我机会来这里上班。」 她很感谢郑佑嘉给了她一个改变生活的机会，在电台公司里打工丰富了她原本空虚的生活，不再让她整天间间没事做，只想着要打电话给赖宇哲，同时也给了她沉淀的时间，思考这些年来的不成熟行为。半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已经足够让她慢慢有一些改变，而她也不禁在想，如果这样的她在赖宇哲的心中也有改变就好了。 「什么谢谢我？明明就是你靠自己的力量面试进来的，说得好像我帮你关说一样。」郑佑嘉反问，他只是提供一个机会给她，要抓住这个机会改变也必须靠她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要谢谢你介绍面试机会给我。」 「这么说也是。好吧，那就给你一个可以感谢我的机会，快点帮我把咖啡豆拿出来。」他欣然接受她的道谢，拍了拍咖啡机，「咖啡豆没了。」 「喂，我这么认真，你还这样？真的是很爱趁机使唤人欸。」她嘴里碎念着，但还是乖乖蹲下身打开下方的柜子，她拿出柜子里的咖啡豆，一个深咖啡色的影子忽然从里面窜了出来，她顿时吓得惊声尖叫。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到，没好气地说：「叫这么大声干么？叫你拿个咖啡豆也不行喔？」 「有、有蟑螂！」她害怕地站起身，躲到了他的身后，「就在那里！」 一隻大蟑螂正停在敞开的柜子边缘，他气定神间地看着牠，「只不过是一隻小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你、你不怕吗？」她害怕到结巴了起来。 「有什么好怕的？你不知道是牠的几倍大，应该是牠要怕你才对吧？」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杂志，捲成筒状，「算了，这种小事我来就好。」 她崇拜地看着郑佑嘉，突然觉得这样的他好帅气。 他慢慢向牠靠近，举起手中的杂志，瞄准好之后准备用力打下去，就在此时，蟑螂忽然飞了起来，郑佑嘉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你不是说你不怕吗？」她没好气地说，英勇帅气的模样竟然只维持不到几秒鐘就破功。 「我不知道牠会飞！」郑佑嘉吓得躲到了林薏心的身后，难道她不知道会飞的蟑螂的攻击力是不会飞的好几百倍吗？不对，是好几千倍才对！ 他不怕蟑螂，可是超怕会飞的蟑螂。 「那你也用不着躲到我的后面吧？」她欲哭无泪地抗议。 这时，蟑螂朝他们飞了过来，郑佑嘉马上把林薏心推出去。 「你很没良心欸！推我出去干么啦？」 茶水间被一隻蟑螂闹得天翻地覆，他们的尖叫声充斥在狭小的茶水间里。 「你们两个在吵什么？外面都听到你们的尖叫声了。」emma出现在门口，没好气地看着他们。 就像是看到救星了一样，他们迅速地躲到emma的身边，异口同声地说：「有蟑螂！」 第六章 – 梦中的午夜鐘声(3) 「emma姊，你真的好帅喔。」林薏心崇拜地看着不到几秒鐘就解决掉那隻恐怖生物的emma，只要一想到emma刚才俐落的动作，她就觉得好帅气，不像某个人只会嘴上说说而已，遇到事情还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出去。 「真是的，只不过就是打一隻蟑螂而已，这有什么好帅的？」emma觉得无奈，转头看向郑佑嘉，「薏心是女孩子，她会怕就算了，柚子你这个大男人竟然还会怕那么小一隻蟑螂。」 「你这叫性别刻板印象！为什么男人就不能怕蟑螂？」郑佑嘉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我不怕蟑螂，我只是怕会飞的蟑螂而已。」 「那你就在牠飞起来之前把牠杀掉不就得了吗？」 「就是说嘛！」林薏心点头附和，抓到机会就告状，「我跟你说，他刚刚还吓到把我推出去欸。」 「真的假的？」emma嫌弃地看着他，「真是有够没用的！」 郑佑嘉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乖乖闭上嘴巴，谁叫她们说的是事实。 林薏心回到座位上，发现手机里静静地躺着一则讯息。 「我回台中了。」 赖宇哲传来的讯息内容让她惊喜地睁大眼，二话不说就拿着手机跑出办公室。 她要去哪里？郑佑嘉好奇地看着匆忙跑出去的林薏心。 emma见状，忍不住打趣地说：「想要让人家喜欢你的话，就先学会怎么打蟑螂吧。」 他愣了一下，随后皱了皱眉，嫌弃地说：「谁喜欢她了啊？」 「我有说是谁吗？」她笑着反问。 他突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白了她一眼，搔了搔头发，转身回到座位上。 听着停留在耳边的声响，心跳声不禁跟着加快了起来，林薏心满心期待着他接起电话的那瞬间。 赖宇哲一向不太会主动联络她，再加上她这些日子都为了不造成他的困扰而努力忍耐不去过度打扰他的生活，他们之间的互动早已不像过去那样频繁，过度忍耐的结果就是只要是他的任何一句话都能轻易让她的情绪变得波动。 我回台中了。 这五个字简单平凡，但在她的心里感觉却特别有意义。说她想太多也好，但对她而言，她觉得这句话就好像是在对家人说一样，他离开家乡去外县市读书，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回来，回到家乡的同时也想起了她，让她觉得自己在他的心上还存在着一个位置。 没多久，他接起了电话，他还没开口说话，她率先开了口，问：「宇哲，你到家了吗？」 「我现在还在公车上，还没到家。你呢？」 「喔，我现在人在公司。」 「今天是礼拜六，你也要上班吗？」他惊讶地问。 「要啊，不过没关係啦，反正我来公司也很开心。」她笑着说，声音里藏不住喜悦。 听着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微微一笑，「薏心，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明天有空吗？要不要约个时间见面？」 「可以吗？当然好啊。」她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欣喜若狂地问：「天哪天哪，宇哲竟然主动说要约我欸，你终于跟张苡臻分手了吗？」 「没有，我刚刚才帮苡臻搬东西回家。」他说，字里行间都是无奈。 「啊……我、我知道啦，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因为你很少主动说要约我见面，想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乾笑了几声，突然觉得有点尷尬，以前明明就可以厚着脸皮开这种玩笑，完全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怎么现在突然会觉得很不自在？ 是不是她的脸皮变薄了？ 「约你见面应该不需要为什么吧？我只是因为想你，所以很想见你一面。」他轻声地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春日的徐风一样，可是却在她的心湖上泛起了阵阵涟漪，在她的心里荡漾。 唉，真是的，她明明都已经这么努力在忍耐了，他怎么还可以这样引诱她犯罪啊？ 儘管她清楚明白他所谓的想你是指对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的思念，但她还是克制不了心跳的加快，她努力压抑着不断涌起的情绪。若是以前的她，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兴奋地衝出去找他了。 和他分开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学着改变自己，她越来越能控制自己因为他而容易乱了调的情绪，不再让喜欢这份情愫来轻易左右她的情绪，不论是高兴也好，还是嫉妒也好，或是做出惹人厌的事情，她渐渐学会如何去用理智控制着这些情绪，尽可能不要再让情绪因为一时衝动而爆发。可是，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喜欢他，虽然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但她知道自己还是很喜欢他，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扬起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好啊，那就明天见吧，时间和地点你再跟我说。」 「嗯，那我就不打扰你上班了，加油。」 结束通话之后，她看着通讯录上他的名字，迟迟没有回神。 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有没有感受到她的改变？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不能让他更喜欢她一点？ 第六章 – 梦中的午夜鐘声(4) 昏黄的灯光照映着餐桌，桌上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温暖的饭菜香在空间里蔓延。 「好久没吃到妈煮的菜了。」赖宇哲怀念地说。 「那就多吃一点吧，我今天煮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坐在对面的赖旻嘉夹了一点菜放进赖宇哲的碗里。 「嗯。」他笑着低应了一声，低头吃了一口饭，嘴里充满着饭菜的香味，平常吃的那些外食果然还是比不上此刻的味道，对他而言，这就是家的味道，是温暖的味道。 看着赖宇哲低头吃饭的模样，赖旻嘉觉得很感慨，「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自从你读大学之后，我都只能留在公司跟老闆娘一起吃饭。」 不只是赖宇哲不常回家而已，林薏心也时常因为电台打工的事弄到晚餐时间结束之后才回家，弄得她们这两个同样都被儿女冷落的妈妈只好待在公司里互相取暖。 虽然儿女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在父母的眼中是件好事，但心里多少都还是会觉得落寞，毕竟习惯了多年每天陪在身边的人不在了，怎么可能不会有感觉？ 「那我以后每天都会陪你吃饭。」他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 她没好气地笑了，忍不住揶揄他，「少来了，说得这么好听，等到开学的时候你就跑了。」 不过，这种事是一体两面，很多情绪都是相辅相成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觉得很欣慰，辛苦了这么多年，儿子总算是顺利唸到大学了。 他愣了一下，歛下眼，抱歉地说：「我那时候果然还是要选台中的学校才对。」 见他又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她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啦，只要能看到你考到理想的学校，唸你喜欢的科系，妈妈就很心满意足了。」 她这个儿子就是很容易把事情看得太认真，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惦记在心上，很容易想太多。 他抬眸，轻轻一笑，「妈，我以后会常回家陪你。」 「乖。」她笑了笑，又夹了一块肉给他，「快吃吧。」 他们随后聊起了学校的事情，美味的饭菜伴随着和妈妈之间的笑语，让他觉得这顿晚餐特别美味，也特别温馨，如果以后吃饭的时候也能都这样温暖就好了。 望着赖旻嘉的笑容，他不禁这么想，也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学校再忙，他一定都要常常回家陪妈妈吃饭。 晚餐吃到一半，赖旻嘉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奇怪？这个时候会是谁打来的？」她放下碗筷，纳闷地咕噥。 当看到来电显示名称时，赖旻嘉更觉得奇怪，对于这个人打电话来感到更加困惑，平常也没什么在联络，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她皱了皱眉，随后接起电话，「喂？玉芬阿姨。」 一听到她对来电者的称呼，赖宇哲不禁停下筷子，好奇地看着她。他记得，玉芬阿姨好像是住在赖旻嘉娘家那边的一位邻居阿姨。 「旻嘉，你快点过来，你爸发疯了！」 赖旻嘉顿时惊恐地睁大双眼，赖宇哲也听见了玉芬阿姨在电话中的着急求救声，在她的声音背后还夹杂着叫骂声和玻璃破碎的声响。 儘管隔着电话，传来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但他清楚知道那些叫骂声是来自谁的，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恐惧来源。明明没有亲眼看到，但光是听着这些声音，他就不由自主地发抖了起来，恐惧再次将他吞噬其中。 「我现在马上过去。」赖旻嘉苍白着脸，颤抖地点头。 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赖旻嘉顿时被害怕和紧张填满，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快要爆炸似的，握着手机的手都不自觉的颤抖着。她又应了几声，随后便匆匆掛掉电话，慌张站起身，「宇哲，妈妈出去一下。」 「妈，我跟你一起过去！」他放下筷子，着急地站起身。 「不可以！」赖旻嘉心一急，忍不住对他大吼。 他愣住，动作顿时停滞了下来。 「妈妈去处理就可以了。」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她努力压抑着自己濒临崩溃边缘的情绪，安抚他：「宇哲，妈妈拜託你绝对不要跟过来，乖乖待在家里等妈妈好不好？」 她现在完全可以想像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绝对不能让赖宇哲曝露在危险当中。 「可是……」 电话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都已经发生这种事情了，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独自去面对？ 「小勋也在，所以我不会有事，我去劝个架之后很快就回来，你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就好。」她匆匆说完，拿了手机和钥匙之后便跑出家门。 家门被她用力甩上，她连门都没有锁，他就听见她逐渐跑远的脚步声。 家中随后陷入一片寧静，但他的心却始终沉静不下来，耳边彷彿还回盪着刚才电话中那短短几秒鐘的声音。 看着紧闭的家门，他的心里越来越焦急不安，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很不好的念头，他很害怕她出去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行！他绝对不能乖乖待在家里，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他肯定会因为担心而崩溃。他赶紧找出手机和钥匙，锁好家门之后追出去。 昏黄的路灯照亮着夜晚的巷子，赖宇哲独自一人站在巷口，左顾右盼，就是找不到赖旻嘉的身影，看来是已经离开了。于是，他放弃寻找，快步走向机车停放的位置，在发动机车之前，他突然又想到万一在他赶到之前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该怎么办，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报警比较妥当。 他拿出手机，正要拨打110时却愣住了。 脑中一片空白，他想不起赖旻嘉娘家的地址是什么。他明明记得路怎么走，也记得家所在的位置，可是偏偏就是想不起来确切的地址，他越努力去回想，脑中的空白就变得越刺眼。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去，他越来越紧张。他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他放弃回想，点开通话记录，找到了林薏心的名字。 看着停留在林薏心名字上方的张苡臻，他突然觉得有点抱歉。发生了这种紧急情况，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张苡臻，而是林薏心，这种宛如直觉一样出现的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张苡臻是他的女朋友，他下意识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太多的阴暗面，也包括家庭状况，又或许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其实更依赖林薏心多一点。 电话响了几秒鐘的时间，林薏心很快就接起，她兴高采烈地问：「宇哲，你已经决定好明天要约在哪里了吗？」 他这时才想起他和她明天约好了要见面，可是现在他没时间去管那么多了，他不理会她的问题，直接了当地说：「薏心，帮我报警！」 「报警？」她愣住了，「什么报警？」 「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就是我外公好像又开始喝醉酒打人了，我妈现在已经赶过去了，可是我很担心她的安危，所以你帮我报警，地址你再帮我问一下，我现在要赶快过去才行。」他紧急地说。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没有多问什么，「好，地址我会去问彦廷叔叔，你赶快去找旻嘉阿姨。」 「谢谢你。」 林薏心的帮助让他松了一口气，但却依然无法减缓焦急的情绪。结束通话之后，他赶紧发动机车，往外公家的方向骑去。 这是他第一次骑这么快，随着心跳不断加速，行驶的速度也跟着加快了起来。明明就是身处在炎热的夏日夜晚，但却感受不到以往的温热，迎面吹来的夜风在此刻竟让他觉得冷得刺人。 约莫过了十分鐘的车程，他骑进了外公家所在的巷子里，巷口一片寂静，完全无法想像在这样的安静夜晚里正发生着刚才在电话中听见的那些情况。然而，只要一想到刚才听见的那些声音，他反而觉得现在安静得可怕，突然间，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划破了这阵看似祥和的寧静。 第六章 – 梦中的午夜鐘声(5)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停好机车，往巷子的末端跑去，他一眼就看见外公家的房门没关好，灯光从半掩的家门透露出来，还夹杂着声响。他连忙推开家门，一踏进屋内，浓浓的酒精味随即向他扑鼻而来，他下意识摀住口鼻，忍住反胃想吐的感觉。 屋内一片狼藉，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到处都是被破坏过的痕跡，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么骇人的景象，整个人都愣在门前。在这片狼藉中，只有赖政益一个人是站着的，陈秀珍瑟缩在墙角，而赖旻嘉则是蹲在地上，整个人护在陈秀珍的身前。 「爸，你不要再打了啦！妈又没做错什么！」赖旻勋站起身，上前抓住赖政益的手，身上已经有明显受伤的痕跡。 「闪啦，我今天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赖政益用力推开赖旻勋，接着拾起地上的酒瓶。 眼看赖政益手上的酒瓶就要落在赖旻嘉的身上，这瞬间，所有的恐惧全都被他拋到脑后，他跑上前，想都没想就把赖政益推开。 疼痛没有如预期的落下，赖旻嘉困惑地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时不禁愣住，「宇哲？」 被他猛然一推，赖政益顿时一个踉蹌，险些站不稳，他错愕地看向突如其来的力量来源，当赖宇哲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时，错愕的模样顿时被愤怒取代，表情变得狰狞。 赖宇哲顿时一惊，害怕不断涌上心头，方才因为一时衝动而有的勇气顿时消失得荡然无存，他不自觉的发抖了起来。 「你这臭小子竟然敢推我？」赖政益愤怒地说，一记耳光用力地落在赖宇哲的左脸上。 赖宇哲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动手，更没想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掌力会这么大，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赖宇哲顿时站不稳，几乎整个人被他甩出去。一头撞上柜角，左脸颊上残留着火辣辣的刺痛，右额上方更是因为撞击而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更觉得头晕目眩，耳鸣在左耳不停回盪着。 在浓郁刺鼻的酒精味当中，他闻到了清晰的血腥味，也感觉到有一到温热的热流流过了他的右眼旁。胃里顿时一阵翻腾，他突然反胃想吐，甚至感受到了灼热的胃酸味道停留在喉咙间。 「不想活了是不是？」在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当中，他看见赖政益向他走近，手里仍拿着酒瓶。 恐惧已经完全将疼痛吞噬，此刻他再也感受不到的疼痛，只觉得害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看着赖政益泛红的双眼以及表情中的暴戾气息更是让他害怕得无法动弹，对赖政益的恐惧更是比往都还要强烈，彷彿此刻在眼前的不再是外公，而是一个兇残的魔鬼。 他绝对会被赖政益打死。 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随着赖政益一步又一步的走近，死亡的脚步感觉也跟了过来。 「爸！这件事跟宇哲没有关係！你不要打宇哲！」赖旻嘉哭喊。 然而，赖政益还是高举起右手，狠狠往他的头部砸下，酒瓶就像是炸弹一样在他的头上炸开。 「宇哲──」 对疼痛的感官知觉就好像是瞬间被抽离了一样，好奇怪，他突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落在头上，意识彷彿跟着痛觉一起被抽离。 当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清，身体却是越来越沉重，他动弹不得，只能半瞇着眼，吃力看向赖旻嘉。看着她失声痛哭的模样，他想起了从前赖政益发脾气的时候，也想起了赖旻嘉时常对他说的话。 「妈妈在这里，你不要怕。」 过去，每当赖政益要动手打他的时候，总是赖旻嘉在他的身前保护他，替他承受着疼痛，可是他都已经这么大了，却从来没有好好保护过她，也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这些年来，他总是依附在她的保护之下，因为害怕而不断逃避着自己应该要面对的现实。 他常在想，如果自己也能为妈妈做什么就好了。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又听见了赖旻嘉的声音，她痛彻心扉地哭喊着他的名字。 他好想问妈妈，问她觉得这次他是不是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这次是不是有保护好妈妈了？ 不知道为什么，思绪至此，他突然不再感到害怕。可是，他却再也听不见赖旻嘉的答案，在完全落入黑暗之前，他只有闻到浓浓的酒精味和血腥味而已。 ※ 「妹妹，你说的那条巷子太小了，我车子开不进去，我待会停在巷口给你下车好不好？」 「好，没问题。」林薏心点头。 在完成赖宇哲交代的事情之后，林薏心便搭着计程车前往江彦廷告诉她的地点。 「薏心，报警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等等会过去看一下状况，你报警之后就乖乖待着，千万不要跑去现场，那边可能会很危险，知不知道？」儘管江彦廷这么交代她，但她还是无法抑止对赖宇哲的担心，一下子就将江彦廷的叮嚀拋到脑后。 计程车内正拨放着广播节目，轻快的舞曲在车里流淌，司机跟着旋律轻哼，可是坐在计程车后座的她却完全感受不到歌曲中的欢快气氛，现在只觉得心情七上八下，焦急不已。 宇哲那边的状况不知道怎么样了？ 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她又拨了一通电话给赖宇哲，可是最后得到的回应依旧只有语音信箱的制式答覆。 这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 在结束了那通电话之后，无论她打多少通电话给他和赖旻嘉，他们两个人的电话最后一律都是转入语音信箱。 行驶了一段路之后，计程车司机缓缓停下车，他看见了前方的巷口停了一辆警车，他觉得奇怪，「奇怪？那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会有警车？」 林薏心一听，连忙坐起身往前看，一辆警车停在前方的巷口，一看见警车，她的心跳声更是急促地狂跳着，蓝色和红色的警示灯不停闪烁，在这样的夜里显得特别刺眼。 「司机大哥，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了。」 「好。」 付了车钱之后，她急忙下车，随后便往停着警车的那条巷子跑去。才刚走到巷口，她就看见巷子的末端有一群人围在那里，紧张地嚥了一口口水，她赶紧往人群跑去，人群中的躁动声也越来越清晰，但始终无法覆盖来自左胸口越来越震耳的心跳声。 第六章 – 梦中的午夜鐘声(6) 「夭寿，怎么把人打成那样？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那个年轻人整个头都是血欸。」 年轻人？都是血？ 一听到他们谈话内容，她吓得立刻停下脚步。 「有有有，我刚刚有瞄到一眼，真的很可怕，被打成那样不知道命还在不在？」 「话说回来，那个年轻人是谁？怎么好像没见过的样子。」 「好像是旻嘉的儿子。」 旻嘉的儿子？那不就是赖宇哲吗？ 这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快停了一样，慌张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顺利呼吸，有点喘不过气来，完全没办法想像赖宇哲此时的状况。 「真的假的？那、那不就是他的外孙吗？对自己的亲人下手还这么重喔？」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疯起来根本就六亲不认，谁都拦不住他。」 围观在屋外的人们议论纷纷着屋内的状况，每个人都绘声绘影地说着，她越听越着急，不知道屋内的状况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的一样，还是只是被他们夸大了？ 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一定要赶紧确认赖宇哲现在的情况才行，不然情绪一直这样七上八下的悬掛在心上真的快让她受不了。可是，屋外围着一道人墙，她根本挤不进去。耳边的议论声让她焦躁不已，也开始对围观的人群感到烦躁。 如果只是单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的话，就不要围在这里吧。而且，最让她烦躁的是怎么可以用这种事不关己的轻松语调讨论着别人家的不幸？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频率，「借──」 这时，她突然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鸣笛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借过一下！救护车要来了！」警察连忙指挥，要他们让出一条通道。 趁着人群散开的缝隙，她赶紧往前跑，可是当她来到门前，她就后悔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骇人的画面，屋内一片狼藉，遍地血跡斑斑，空气中瀰漫着刺鼻浓厚的酒精味，酸臭呛鼻的味道让她顿时感到一阵反胃，她下意识地伸手摀住鼻子，可是这些味道就好像是缠绕在鼻腔前，双手挡不住这股味道的侵袭。 无论身后有多少喧闹，她只是呆愣地杵在门边，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骇人而让她移不开脚步。 一名约莫七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整个人就像是洩了气的皮球一样低着头，动也不动的坐着，身旁还站了一名警察，而赖旻嘉哭倒在一旁，无论赖旻嘉怎么哭喊着，老人都无动于衷，他们就像是活在不同世界一样。 她的视线迟迟不敢移向赖旻嘉的脚边，她害怕自己看到不想看的景象。 「小姐，借过一下，你挡到路了。」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快步走进屋内，直到此时，就算没有勇气去看，她也不得不被逼得看清楚地上的血跡是来自谁的。 是赖宇哲，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她最喜欢的赖宇哲。 赖宇哲躺在担架上，被救护人员抬了出来，紧闭着双眼的他彷彿已经失去了气息，连微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此刻他满头都是鲜血，但刺眼的血色却掩盖不了他苍白的脸庞。 身子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她惊恐地摀着嘴，担心自己会失控尖叫，可是当心痛大过于所有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儘管曾经听赖宇哲提过赖旻嘉那边的家庭状况，也曾听过他说赖旻嘉的爸爸有暴力倾向，但耳闻的震惊永远比不上亲眼所见，她从赖宇哲口中所听见的远远比不上现在所看见的。从小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里的她完全无法想像赖旻嘉和赖宇哲是怎么有办法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更无法想像他们是怎么把这样的伤痛藏在温柔的笑容背后。 无论是赖旻嘉亲切对她的模样也好，还是赖宇哲总是给予她的温柔，现在她只要一想起平日的他们，就更让她觉得心痛，痛到她难以承受，甚至连接受现实都无法做到。 她萌生了逃避的念头，她再也无法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 赖宇哲还没完全经过她的身边，她便率先转身跑开，跑出了这个家，这个在她眼中连家都称不上的屋子。她逃跑似的仓皇离开了他的身边，逃离了这个让她心痛害怕的地方。 害怕和惊恐紧跟着她不放，她怎么样都甩不开，只能一直拼命向前跑着。随着脚步渐渐加快，她的呼吸频率越来越急促，左胸口的疼痛也变得更是强烈，但她仍头也不回地跑着，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刻，一直回盪在她耳边的救护车鸣笛声就好像是仙杜瑞拉故事里的午夜鐘声，是童话和现实的界线象徵。当午夜鐘声响起，魔法消失之后，再美好的童话都不復存在。 可是，对一直生活在这样环境的赖宇哲而言，美好童话不曾存在过，象徵现实和童话的分界点的午夜鐘声只能出现在梦中，他一直生活在现实里，不像她还有幸福可以保留着宛如童话般的美好回忆。 炎热的夏风围绕在她的身边，无论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脸都热得发烫，但更让她感到灼热的是脸上的两道泪痕。 梦中的午夜鐘声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响起，就像是仙杜瑞拉害怕魔法消失之后的现实模样被发现一样，她仓皇逃跑着，她不想看到现实的那一面。然而，此刻她逃离的不仅仅是魔法消失之后的现实而已，还有更深沉的黑暗。 那是她从未经歷过的阴暗面，也是她难以想像的残忍。 第七章 – 迷路的日子(1) 心脏就好像是快停了一样。 赖旻嘉在手术室前焦急来回踱步，她不时抬头看向手术室的标示灯是否熄灭了，可是那刺眼的红光始终亮着。 「姊姊，你先坐下来休息吧，你这样一直走来走去对宇哲也没什么帮助。」赖旻勋无奈劝说。 「我是要怎么冷静？宇哲他──」她焦躁地说，可是当情绪一激动，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看吧，我不是说要休息吗？」赖旻勋见状，连忙起身扶住她，「你先冷静一点，你要是有什么差错，宇哲看到了会有多难过。」 「嗯……」她歛下眼，看着天旋地转的地面，难受地点点头。 「旻嘉，宇哲的状况怎么样了？」陈秀珍着急的询问声传来，赖旻嘉抬起头，除了妈妈之外，赖政益也跟在后头。 一看见伤害儿子的罪魁祸首，即便是自己的父亲，赖旻嘉差点就要失控，衝上前跟他拼命，可是碍于这里是医院，她仍努力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气，沉着声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赖政益没有说话，只是撇过头躲开了她的视线和问题，他的回避让气氛僵掉，陈秀珍连忙出声缓和：「当然是来关心宇哲的状况啊。」 可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关心的样子，别说是道歉了，连一句慰问都没有，他始终都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这让她更觉得生气，她再也管不了这里是医院，也不管她大骂的对象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忍不住朝他大吼：「宇哲被你打成这样，现在你开心了吧？」 赖政益身子一颤，转过头，生气怒骂：「你这是什么说话态度？这是你对待你爸该有的样子吗？」 对于赖宇哲的心疼和担忧早已超过了以往自己对赖政益的恐惧，她的音量不自觉又提高了一些，「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我们的爸爸？你除了打人之外，还为我们做过什么？」 眼看他们要吵起来，陈秀珍害怕赖政益又会因此失控，先安抚赖旻嘉，「旻嘉，别这样跟你爸讲话。」 「妈，今天受伤的是我儿子，也是你的孙子，你怎么还可以这样替他说话？」她难以理解地看着直到现在都替赖政益说话的陈秀珍，明明都已经被他打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替这种人说话？ 「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爸爸，你不应该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是爸爸又怎样？反正，他从来也没有把我们当家人看！」赖旻嘉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痛心地说：「他平常那样对待宇哲我都已经忍下来了，可是他今天却变本加厉，把我的儿子打成那样，如果宇哲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说我要怎么活下去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而已，可是却无缘无故被他打到送急诊，到现在还在躺在手术室里，如果宇哲真的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一定会跟他拼命！」 赖旻嘉越说越激动，说话也变得咄咄逼人，陈秀珍完全说不过赖旻嘉，再加上女儿对赖政益的怒骂更让她心急，她真的很害怕赖政益会因此失控，心一急就失手朝赖旻嘉的脸上搧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医院的走廊上清晰响起，赖旻嘉的说话声剎然止住。赖旻嘉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她的左脸颊发烫着，但她突然觉得此时痛的不只有左脸颊而已，还有她的心。 「妈，如果今天换作是我或是小勋被打成这样，你还会这么冷静吗？」赖旻嘉摀着肿烫的左脸颊，「宇哲今天会躺在里面也都是为了要保护我们，你不是也有看到吗？说穿了，你和爸一样根本没把宇哲当成自己的家人看待。」 陈秀珍顿时哑口无言，右手掌上的疼痛更是让她后悔不已。 「姊，你冷静一点。」赖旻勋连忙出来打圆场，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轻轻扶着她坐下，在她耳边小声劝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不要这样跟妈讲话。妈怎么可能不把宇哲当家人？你忘了宇哲刚出生的时候都是谁在帮你照顾的吗？」 赖旻嘉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唇，直视着手术室的门。她当然都记得，以前她因为上班没办法照顾刚出生的赖宇哲，那时候都是陈秀珍在她的上班时间替她照顾，但就是因为记得陈秀珍当初对他们母子的付出，她现在更觉得难过，她原本以为陈秀珍能理解她的心情。 赖旻勋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父母，「妈，你们先回家吧，这里交给我和姊姊就可以了。」 陈秀珍不知所措地看着赖旻嘉，赖旻嘉怎样都不肯看她，她没办法，也只能点头妥协，「我知道了，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 即使最后要离开的时候，赖旻嘉始终倔强地不看他们，陈秀珍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也只能落寞地和赖政益一起离开。在父母离开之后，手术室前又恢復了寧静，但却安静得更让人静不下来。 「姊姊，脸还会痛吗？」他伸手轻摸了摸她红肿的脸颊。 她瑟缩了一下，摇摇头，哑着嗓子说：「我觉得我的心比较痛。」 他的手顿时停留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下，才缓缓收回手，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等待手术结束。 手錶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可是在赖旻嘉的感官中却觉得时间好像都停滞了一样。 「旻嘉！」 直到江彦廷的声音传来，她恍然回过神，时间才终于流动了起来。 「旻嘉，旻勋，你们没事吧？」 她惊讶地看着急忙跑来的江彦廷，身旁的赖旻勋站起身，惊讶地问：「彦廷哥？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江彦廷在他们身旁停下，微喘着气说：「是薏心通知我的，可是当我赶到你们家的时候人都不在了，我问了邻居才知道你们是来这间医院。说到这个，你们有看到薏心吗？」 「薏心吗？没看到。」赖旻勋摇头，虽然没有看到，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太过慌张而忽略掉了也说不定。 「没有就好。」江彦廷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很担心林薏心会因为担心赖宇哲而跑到现场，那傢伙只要一碰到关于赖宇哲的事情就忘了要用脑袋思考，他很担心她会因此受到波及。 「薏心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事？」赖旻勋纳闷地问。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她突然打电话来要你们家的地址，说宇哲叫她帮忙报警。」 「宇哲？」赖旻勋愣了一下，和赖旻嘉面面相覷。 「总之，这不是现在的重点，重点是宇哲现在人呢？」江彦廷着急地问，「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他……」赖旻嘉迟疑地看向手术室，手术进行中的红灯依旧刺眼的亮着。 第七章 – 迷路的日子(2)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那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景象，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直到现在，林薏心依旧惊魂未定。她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边，整个人都发抖个不停。 血跡斑斑的客厅、刺鼻的酒精味、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以及她最后看见赖宇哲的那个模样全都依然清晰地停留在她的脑海中，没有因为她离开现场而消失，而是和害怕一样紧追着她，挥之不去。 她现在真的很矛盾，她很担心赖宇哲的现况，想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可是，只要一想起赖宇哲满头是血的模样，她就害怕得不敢去询问，很害怕会听到什么万一，要是他真的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该怎么办？ 思绪至此，她更是害怕地抱起头，努力阻止自己去联想那些不好的可能。 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她真的很担心，可是又很害怕。 「她是怎么了？」 林爸爸和林妈妈纳闷地站在林薏心的房门前。不久之前，林薏心接到一通电话之后就慌慌张张跑出门，也没有说要去哪里，可是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竟然是哭着跑回来，而且一回到家马上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什么都不肯说，一个人在里面哭着。 他们觉得奇怪，可是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林妈妈敲了敲房门，隔着房门说：「薏心，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儘管说没关係，爸爸和妈妈都可以帮你啊。」 敲了老半天，她也没有回应，只隐约听见有阵阵哭声从里面传来。 「我看你去拿房间钥匙来开好了，不然她一直关在里面我真的很担心。」林妈妈无奈地说。 「可是，钥匙我都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林爸爸很为难。 「那就想办法找出来啊。」她白了他一眼。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了，双眼红肿的林薏心打开房门，站在房门前。 「爸……妈……」 「薏心，你怎么了？」 看着担忧的父母，她吸了吸鼻子，抽噎地说：「其实，宇哲他……」 她不像赖宇哲那么独立，碰到事情有办法独自一人去面对，还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判断当下该做什么，她还是需要依赖父母的帮忙，不然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现在连最基本的冷静都做不到。 「医生说虽然目前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宇哲的情况还不能说是很稳定，这几天都还算是危险期，所以必须要继续观察才行。」赖旻勋向一大早就赶来探望赖宇哲的林薏心父母说明赖宇哲目前的状况。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手术总算是顺利结束了，但赖宇哲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状况也没有很稳定，还是没办法完全让人放下心。 「怎么突然发生这种事？」林妈妈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躺在仍需仰赖着呼吸器维持生命跡象的赖宇哲，别说是他的家人了，这模样连身为旁人的她看了都觉得很心疼。 明明就是一个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妈不知道又踩到我爸哪个地雷了。」 赖旻勋无力地叹了一口气，虽然赖政益喝酒发疯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已习惯，以为像从前一样挨打个几下就没事，谁知道这次赖政益竟然会失控成这样，他怎样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看着赖宇哲，他觉得很愧疚，如果他当时有能力拦下赖政益就好了，「虽然说是我爸造成的，但我也有责任，要不是我拦不住我爸，宇哲也不会──」 「小勋。」 赖旻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她朝他摇摇头，「别再这样说了，这不是你的责任。」 她的说话声音很轻，可是她所说的每一字都充满了疲惫和无力感，就像是用尽了她所有力气似的。 赖旻勋说的话听在她的耳里觉得更加愧疚，这不是他的责任，都是她这个做妈妈的不对，是她没办法给赖宇哲一个安心的生活环境，如果昨天晚上她的反应不要那么激烈的话，他也不会跟过来，也不会发生这样让人心碎的意外了。 林妈妈看着赖旻嘉，很想说什么安慰她，可是此刻任何安慰听在一位已经痛彻心扉的妈妈耳里都是无济于事，只是徒增她的心理压力罢了。林妈妈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只是伸出手轻轻抱着她。 肩上传来的温暖让她莫名的想哭，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已经把她的泪水哭乾，她觉得双眼乾涩得好难受。 机器规律单调的声响在房内中回响着，填满了他们之间的空白。沉默了半晌，林爸爸率先打破了沉默，「旻嘉，你和旻勋先回家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们。」 「老闆，谢谢你。」赖旻嘉摇头，哑着嗓音说：「可是，我想陪在宇哲身边。」 「我知道。」林妈妈松开手，双手转而轻搭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但是，接下来是长期抗战。等宇哲清醒之后还需要你这个妈妈好好陪在他的身边才行，要是你现在就倒下去了，你这样对得起宇哲吗？」 「我没问题！」赖旻嘉很坚持。 「我知道你的意志力没问题。」她轻轻拍了拍赖旻嘉的手，「但是，你的身体没办法，你再继续这样不睡觉，身体迟早会受不了的。再说，要是宇哲知道你这样折腾你自己，他肯定会很难过。」 赖旻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话，只是缓缓低下头。 「你们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睡觉，现在先回家休息，顺便整理要带来医院的东西。」 见赖旻嘉仍在犹豫，林爸爸接着说：「我们都会在这里陪宇哲，你不用担心，如果宇哲一清醒过来，我们一定会马上通知你。」 沉默了片刻，赖旻嘉轻轻点头，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们，「谢谢你们，那就暂时先麻烦你们了。」 「没问题。」 赖旻嘉站起身，转身之前心疼地看了赖宇哲一眼，胸口再次传来阵阵疼痛，她抿起唇，转身和赖旻勋一起走出房间。 「姊姊，宇哲一定会没事的。」踏进电梯的同时，赖旻勋轻声地说。 她转过身，电梯门缓缓关上，站在赖宇哲病房前目送他们离开的两人从她的视线当中离开。 「嗯。」看着紧闭的电梯门，她低应了一声。 和赖旻勋一起走出医院，黑夜已经褪去，周遭都明亮了起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医院度过一个晚上，可是比起身体的疲惫，心里的无力更是强烈。 抬起头，她看向蔚蓝的蓝天，视线和晨光有了交集。 明明是和煦的早晨光芒，但她还是不自觉的微微瞇起眼，觉得阳光好刺眼。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无力感太过沉重，即使沐浴在如此明媚温暖的阳光下，但她心里的黑夜迟迟没办法轻易褪去。 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第七章 – 迷路的日子(3) 每向前走一步，双脚彷彿就又多了一点沉重，林薏心觉得自己的双眼又乾又涩，她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仍缠绕着一层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线减弱而刺激了嗅觉，还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关係，她总觉得今天瀰漫在空气中的药水味似乎特别浓烈，让她的意识感觉特别昏沉。 缓缓走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廊道上，她回想着早上父母出门之前和她的对话。 「薏心，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妈妈问她。 可是，她却是这么回答，「我的头好痛，想再多睡一点。」 明明昨天晚上说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探望赖宇哲，但今天早上父母要前往医院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退缩了，只要一想到赖宇哲最后的模样，她就顿时打消了去看他的念头，随口用了头痛做为理由不去医院。 即使已经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沉淀，但她仍在逃避，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敢去面对赖宇哲，面对他现在的模样。 「妈，你们先去，我晚点自己会过去。」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一点，也不要太晚来了，别忘了你下午还要上班。」林妈妈叮嚀完之后便和林爸爸一起出门了。 她真的很奇怪，当他们一出门，她又忍不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拒绝父母，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出门就好？她明明很担心赖宇哲的状况，不是吗？ 在担心他的同时又害怕看到他，她现在真的很矛盾，向前走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对。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久，直到妈妈传讯息通知她，妈妈说赖宇哲的手术已经顺利结束了，虽然人现在还没清醒，但已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这则讯息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即使担心还在，但也因此多了一份勇气，她换上外出的衣服前往妈妈在讯息中提到的地点。 然而，当她抵达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把心态调适这件事看得太过容易。无论心里感到多么焦急不安，无论她有多担心赖宇哲现在的状况，当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好不容易终于来到赖宇哲的病房前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怯步，看着半掩的房门，她很挣扎，还是不敢去面对赖宇哲受重伤的事实。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她吓了一跳。 「原来是你啊，我还想说是谁一直在门口晃来晃去的，怎么这么早过来？头不痛了吗？」 开门的人是妈妈。 「我……」林薏心停顿了一下，歛下眼，「我还是很担心宇哲……」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头痛，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敢面对。 林妈妈听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走进病房，林薏心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进去。瀰漫着消毒水味的房间里很安静，仪器的规律声响充斥在这个沉默的房间里，除了妈妈和躺在病床上的赖宇哲之外，她没看见其他人。 「旻嘉阿姨呢？」 「我叫她和旻勋先回去休息了，他们两个昨天晚上都没睡觉，现在肯定都累坏了。」林妈妈叹了一口气，「特别是旻嘉，气色很不好，我怕她再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受不了。」 她知道现在让赖旻嘉最疲惫的并不是来自彻夜不眠，而是担心和焦急在心上所形成的压力。 「宇哲给你顾一下，我去外面装个水。」林妈妈拿着一个保温壶走出房间。 林薏心站在门边，即使和床只相隔着不到几步的距离。如果是以往，这点距离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一定会三步当两步的飞奔到他的身边，可是现在她却莫名觉得自己和赖宇哲离得好远，彷彿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不管她走了多久都到不了的地方。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昨天下午的时候她还和许久不见的他约好了今天要见面，那时候的他明明还笑着跟她说明天见，可是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他所谓的明天就成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的未来。 她深呼吸了一回，鼓起勇气慢慢向赖宇哲走近，来自左胸口的心跳声越来越震耳，到了后来都覆盖过了房间里的所有声响，彷彿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赖宇哲两人。 随着她一步又一步的靠近，赖宇哲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当她走到床边的这瞬间，她不自觉摒住呼吸，此时平静躺在床上的赖宇哲紧闭着双眼，脸上罩着呼吸器，额头的位置缠着绷带，虽然已经少了刺眼的血色，不再那样怵目惊心，但他苍白虚弱的样子还是让她觉得好心痛。 眼眶里的温热让她回过神，耳边的急促心跳声彷彿正在催促她离开一样，她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现实，不等妈妈回来，她便头也不回地转头快步离去，就像昨天晚上仓皇逃跑一样。 如果说仙杜瑞拉慌张逃离之际落下的那只玻璃鞋象徵的是美好童话的回忆停留，那么此刻同样逃跑的她落下的就只有心痛的痕跡了。 ※ 茶水间里怎么好像站着一个人？ 郑佑嘉快步走过茶水间，匆匆一瞥的黑影让他忍不住又停下脚步，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发现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林薏心正站在洗水台前，可是就像是忘了时间的流逝一样，她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他觉得奇怪，连忙转身走上前。 林薏心拿着马克杯失神地站在洗手台前，水龙头的水没关，冰凉的水不断流过她的手和马克杯。 他伸手关掉水龙头，「浪费水喔。」 她顿时一颤，恍然回过神，愣愣地看向他。明显哭过的红肿双眼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刚才她进公司的时候他就觉得她的眼睛很奇怪了，怎么看都像是大哭过的样子，可是后来看她的行为和平常差不多，他也不好意思多问什么，深怕会触碰到她的隐私。 忽然间，红肿的双眼闪烁了起来，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突然哭了起来，他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七章 – 迷路的日子(4) 林薏心越哭越大声，甚至把在外面办公的同事全都引来。 「你们在干么？怎么好像有人在哭？」 「喂，柚子你在干么啦？竟然把薏心弄哭了！」 「你很坏欸，欺负她干么？」 「你是不是又乱讲话了？我不是早就叫你要管好嘴巴吗？」 「我没有！我只是说她浪费水而已。」郑佑嘉紧张辩解，「薏心，你快点跟他们解释一下，说不是我弄哭你的。」 她反而哭得更伤心，什么话都没说，低着头哭泣的模样很委屈很可怜，任谁看了都像是被郑佑嘉欺负的样子。 后来，在同事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下，林薏心总算是停止了哭泣，但她也没有心情继续上班了，而且她也不知道现在的情绪会不会影响到她做事，于是她便向组长请了今天的假。 「薏心。」 才刚走出办公室，郑佑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她回过头，郑佑嘉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一看到他，她就觉得很愧疚，刚才明明就是因为自己控制不了情绪才会崩溃大哭，结果反而害郑佑嘉被其他同事误会是在欺负她。 「学长，对不起，刚刚害你被大家误会了。」她抱歉地说。 「我没差啦，反正只要你不哭就好了。」他扬起笑，没有放在心上，「对了，你要怎么回家？」 她摇头，「我没有要回家，我要去医院。」 「医院？你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宇哲。」她顿了顿，「宇哲他受伤住院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过来，我想去看他。」 虽然早上逃跑了，但在她的心里还是很担心赖宇哲，与其在公司独自烦恼，不如再试着鼓起勇气，只不过到了医院之后，她能走到哪里她就没有保握了，她真的没有信心能够好好陪在赖宇哲的身边。 「原来还发生了这种事。」郑佑嘉这才明白她突然崩溃大哭的原因。 一提到赖宇哲，他发现她的双眼又开始微微闪烁了起来，但这次并没有像在茶水间时一样轻易崩溃，她紧抿着唇，睁大双眼，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要哭就哭吧，你这样忍住不哭反而比大哭还可怕。」 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哭不出来，气得抗议，「喂，你怎么这样说？我可是怕你被误会才忍住不哭的欸。」 「是吗？」他笑了笑，「不过，你这样去搭公车会吓到人，我看我载你去医院吧。」 本来还想抗议什么叫搭公车会吓到人，但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跟他吵了，只是纳闷地问：「可是，你不用上班吗？」 「请假就好了。」他理所当然地说：「你等等，我去跟组长请一个小时的假，顺便拿钥匙。」 「你要用什么理由请假？」 「请假理由还不简单，你不知道我可是想请假理由天才吗？多少人的理由都是靠我掰出来的。」他微微偏过头，想了想，然后看着她笑了，「我看这次就说……因为要去当仙杜瑞拉的南瓜马车好了。」 她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样也叫天才？」她没好气地笑着说，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是不是天才，你等等看组长的反应就知道了。」郑佑嘉充满自信地走进办公室，但没多久传来的却是组长骂他神经病的声音。 一听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了。现在想想，这好像是自从赖宇哲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因为暂时忘了担忧和不安而真正的笑了。 虽然理由很莫名其妙，但郑佑嘉还是被准假了。 「这就是我天才的地方。」他得意地说。 根本就是个神经病吧？她没好气地心想着，但对于他说要载她去医院的事还是很感谢，这次就不要吐槽他好了，她吞回原本想说的话，伸手按了下楼的电梯按钮。 「宇哲现在状况怎么样？」 此时，电梯门打开了，林薏心走进电梯里，用平静的语调重复着早上听到的话，「手术很顺利，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几天都还算是危险期，不能太放心。」 一听到危险期，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虽然他从来没见过赖宇哲这个人，这一年多以来每天听林薏心掛在嘴上，他多少也算是对赖宇哲有了一些认识，听到认识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难免会觉得有点疙瘩，更何况是那么喜欢赖宇哲的林薏心，她的心里一定更不好受。 看着低头抿嘴的她，他知道她又在强忍眼泪。他心一软，伸手揽住她的肩，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没有挣扎，依旧低着头，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前。 「薏心，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出来没关係，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他告诉她忍住不哭不一定就叫坚强，有时候把悲伤难过憋在心里反而会闷坏身体。 环绕在身边的温暖让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了起来，她沉默一下，闷闷地说：「我也很想哭，可是我看到你的脸就哭不出来了。」 「是吗？」他笑了一下，松开揽住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那我待会传一张我最满意的自拍照给你，你把照片设成手机桌面，这样你随时都可以看到我了。」 果然只要听他讲话就很难哭出来，她忍不住又笑了，「白痴。」 离开办公大楼之后，他们一起走向机车停放的位置。 郑佑嘉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了，突然问：「对了，你和宇哲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林薏心吸了吸鼻子，戴上安全帽的同时回想了一下，「是幼稚园的时候吧。」 「这么说你们也认识超过十年的时间了嘛，既然这样的话……」他摸了摸下巴，随后扬起笑，自信地说：「放心吧，他一定没问题的。」 他的自信模样让她觉得很莫名其妙，是不是因为没看到赖宇哲现在的状况他才能这么乐观？还是因为不关他的事，所以才能说得这么轻松？ 「你一定觉得我不知道是在自信什么对吧？」见她一脸莫名其妙，他不禁轻轻一笑，同时也发现她的安全帽扣环没有调整好，于是伸手替她调整，一边说：「他可是你的青梅竹马欸，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相信他？」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手指温度，她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痒痒的。 「宇哲他能忍耐你这种人这么久，表示他一定有很强大的意志力，所以我相信一定没问题的。关于这点，身为青梅竹马的你肯定比我还了解吧？」 如果是平常听到这种话，她一定会立刻气得抗议，可是此刻听到这种话却反而让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像是玩笑话的安慰让她多了一份安心。 或许是因为这份安心，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她忍不住向他倾诉这两天一直缠绕在心上的矛盾情绪，而他不再像以往三不五时就要吐嘈她几句，他安静听着她说话，让她的情绪有了宣洩的出口。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嘴上都说着喜欢宇哲，可是到现在却还是害怕到不敢去陪他。」林薏心问。矛盾的同时她也感到懊恼不已，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赖宇哲的喜欢没办法战胜心中的恐惧，是不是因为她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喜欢他？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喜欢和害怕本来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怎么能拿来互相抵消？」他的声音伴随着夏风从前方轻轻传来，「再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马上去克服心中的恐惧，但我觉得你不是不够勇敢，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去调适自己而已。」 她没说话，安静听着。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我觉得现在的宇哲一定比你们任何人都还要害怕，你们每个人都有人陪在身边，可是宇哲现在却是独自一人在面对黑暗。如果站在宇哲的立场去这样设想的话，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逃避了呢？」 她低下头，抿起唇，低应了一声，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里。 「所以，为了你最喜欢的宇哲，试着再多拿出一点勇气吧。」 第七章 – 迷路的日子(5) 骑了约莫二十分鐘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医院。郑佑嘉将机车停在医院门口让林薏心下车，他没有下车，只是坐在机车上看着她。 「快进去吧。」他接过她递来的安全帽，随手掛在机车前的掛鉤上。 「嗯，谢谢你。」她点点头，但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问：「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他知道她是在害怕，但对此没多说什么，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这种场合我这个外人不太适合进去，你快点进去吧。」 她紧张地搓了搓手指，明明就下定决心了，可是当来到医院时，心里的害怕情绪还是让她有点动摇。 看见她仍在犹豫，他接着又说：「我听说过在一旁照顾的人的加油打气也很重要，不要害怕，好好陪在他的身边，说不定他听到你的声音就会被吓醒了。」 「什么吓醒？真没礼貌。」她不开心撇撇嘴，「说得我好像很可怕一样。」 「不是好像，是真的很可怕。」 「喂！」 「我开玩笑的。」他轻轻一笑，温柔地说：「薏心，加油，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 他竟然想用一句开玩笑来敷衍带过，她本来应该要更生气才对，可是看他笑得这么爽朗，又这样温柔地替她加油，害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不开心的情绪彷彿一扫而空，随后填补的一阵莫名的慌张情绪。 「那我进去了。」她慌张转过身，急忙跑进医院。 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他收起了几分笑意，只剩下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停留在嘴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他才回过头，骑车离开。 ※ 林薏心已经不会再逃避了，即使心里会感到害怕，但她还是会努力去克服心中的恐惧，试着去做到像郑佑嘉所说的一样，为了赖宇哲多拿出一点勇气，有了这样的想法，心中的害怕似乎就会稍微减少一点了。 每当她有转身逃跑的念头时，她就会告诉自己为了赖宇哲要努力，因为赖宇哲现在也正独自一人在努力着。 「旻嘉阿姨，你先回家休息，这里交给我吧。」每当她看到憔悴许多的赖旻嘉时，她就会很心疼，除了躺在病床上的赖宇哲之外，最感到煎熬的人肯定就是身为妈妈的赖旻嘉了。赖宇哲住院的时间才几天，可是赖旻嘉憔悴的模样却好像老了好几岁一样，平常亲切温柔的模样消失，而是变得茫然憔悴。 赖旻嘉犹豫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那宇哲就先麻烦你，阿姨回家拿点东西，有事再跟我说。」 「好，没问题。」 她送赖旻嘉离开病房，随后又回到赖宇哲的床边坐下，看着平静躺在床上的他，那天他受伤的模样再次浮现于她的脑海中，一想到那个残忍的画面，她就觉得心好痛，甚至一度不敢去直视他苍白的模样，但她还是逼自己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开门声响，她原本以为是赖旻嘉又回来了，回头一看，站在门边的人是张苡臻。 「林薏心？」张苡臻惊讶地看着她。 林薏心扯了扯嘴角，打声招呼，「嗨。」 待在医院的这几天，她经常会遇见同样来探望的张苡臻，这大概是打从她们认识以来相处最融洽的日子，她们喜欢的人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她们根本就没心情吵架，心里所希望的都是赖宇哲能早点清醒过来。 「宇哲的状况怎么样了？」张苡臻走到她的身边。 「没什么变化，一直都这样。」林薏心转过头，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赖宇哲，淡淡地说。 张苡臻沉默了一下，「虽然没有恶化是好事，但一直都这样也让人很担心。」 胸口顿时一紧，她吞了口口水，艰涩地说：「是啊。」 对陪在赖宇哲身边的她们而言，最难熬的时光就是等待他清醒的这段空白时间，可是她知道比起她们心理上的煎熬，赖宇哲现在所承受的远远多上许多。 「我昨天听阿姨说那天晚上是你报警的对不对？」 「嗯。」看着赖宇哲，林薏心应了一声。 耳边传来张苡臻叹气的声音，她的声音随后传进耳里，「虽然我一直很讨厌你，但这次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报警，不然要是警察没赶到现场，宇哲说不定连躺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要感谢我就好。」林薏心转头看她，「但请不要用像是宇哲女朋友的口气来说谢谢好吗？我听了觉得很刺耳。」 张苡臻愣了一下，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讨厌，我本来就是他的女朋友，请问你这位『青梅竹马』有意见吗？」 「当然有啊。」她微微扬起嘴角，试图缓和她们之间的沉重气氛，「谁叫我本来就是一个讨厌鬼呢。」 「喔？你知道喔？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讨厌。」张苡臻很意外。 她翻了一个白眼，回过头看着赖宇哲，「虽然我脸皮很厚，但我还没有无耻到那种程度，我很清楚我之前在干么。但是，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只要是为了宇哲，为了不要造成他的困扰，我就会努力不让自己变成讨厌鬼。」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这份心情这么平静地说出来，而且对象还是自己最讨厌的情敌。 不知道这样的她是不是有稍微长大了一点呢？如果这些心里话也能传进赖宇哲的心里就好了。 思绪至此，躺在病床上的赖宇哲忽然眨了一下眼睛，林薏心顿时一惊，惊讶的猛然站起身。 「你干么啊？」张苡臻觉得莫名其妙。 「你、你、你有看到吗？宇哲的眼睛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她直盯着赖宇哲，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真的吗？」张苡臻惊呼，转过头，随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哪有啊？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没有啊，我很肯定我有看到他眨眼睛。」 张苡臻没好气地说：「拜託，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啦，害我白高兴……咦？宇哲？」 就在她们困惑不已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彷彿进入了慢动作的世界，赖宇哲的双眼缓缓睁开，儘管只有一点点幅度而已，但还是能让人察觉的反应。他的动作很慢，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半瞇着眼看着天花板。 她们两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叫了出声。然而，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们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欣喜若狂，或者是说惊讶早已覆盖过了所有情绪。 「我去通知医生，你快点打电话给旻嘉阿姨。」林薏心对张苡臻说，随后慌张地跑出病房。 她跑出病房，跑了几步之后，她又加快了一些，同时她也感觉到眼眶里多了温热。 直到此时，她才从激动的眼泪当中真正感受到喜悦的情绪。 第七章 – 迷路的日子(6) 在歷经了这么多天的折腾，赖宇哲总算是恢復意识了，虽然他现在还不能有太大的动作，能动的地方似乎也只有眼睛和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而已，但这对赖旻嘉而言，无非是一个最好的消息。 「阿姨，太好了。」看着吃惊到久久不语的赖旻嘉，林薏心轻声地说。 「嗯。」赖旻嘉低应了一声，随后伸手摀住脸，啜泣声自她的掌心底下传来。 笼罩着他们的黑夜总算是离去，明亮的晨光出现，渐渐照亮了这片黑暗。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思念赖宇哲而导致自己想太多了，在赖宇哲清醒之后，林薏心常觉得赖宇哲变得怪怪的。 儘管赖宇哲的身体状况正慢慢復原中，他已经渐渐能开始活动身体，后续也做了一些检查确认身体都没什么大碍，只需要好好静养就行了，可是林薏心就是觉得赖宇哲变得很奇怪。自从他清醒过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总是用很茫然的表情看着来医院探望他的每一个人。 说真的，她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知道他就是赖宇哲，可是却有一种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赖宇哲的感觉。虽然身体还在康復中会影响到他的反应，他会变得比较迟钝也是正常的，但她还是觉得这根本不像是赖宇哲会有的样子。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她根本不敢跟其他人说，赖宇哲能够清醒康復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她不想让她的胡思乱想来破坏他们的心情。 这样的疑问在持续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了答案。这天晚上，她买了热粥去医院探望他，病房里难得只剩下他一个人，赖旻嘉不知道是去哪里了，也没看见张苡臻的身影。 「宇哲，今天还好吗？」她拎着热粥走到他的床边，「我今天帮你买了瘦肉粥过来喔，这家的粥很好吃，你以前也很喜欢，不过每次都要排很久就是了，还好今天我提早去买，人没有那么多，不然没有你在身边我真的没有什么耐心排队。」 他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几天，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因此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在床边准备刚买来的热粥。 「那个……」他忽然开口，久久未听见的嗓音变得有点沙哑，「其实，我有件事一直很想问你……」 但是，已经好几天没听到他说话的她没有想太多，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头看他，「嗯？什么事？」 「我一直很想问。」他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瞬间，耳边的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她看着眼前的赖宇哲，他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眼底带着茫然和困惑，但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几天总是因为这种表情而有的异样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就像是此时这个世界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声音一样，她似乎也失去了赖宇哲原有的样子。 原本以为事情在赖宇哲清醒之后就会渐渐好转，谁知道突然一个转弯，所有一切直接归零。 无论她还是赖宇哲身边的其他人，甚至是他自己，赖宇哲也完全没有印象了，就连过去曾经歷的所有一切他也同样失去了记忆，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这几天他看到她们都没有反应，只是茫然地看着，原来从他清醒的那一刻开始心里就在纳闷这些人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还有，自己究竟是谁吧？ 经过初步的检查判断，医生说这是逆行性失忆症，是失忆症的一种，患者会遗忘造成失忆的事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赖宇哲现在的记忆是从他清醒的那一刻开始的，过去的记忆全都消失在被打伤昏过去的那一刻之前，破碎地消失在那个晚上。 「虽然脑部目前是没有残留血块的现象，但还是不排除是头部受到重大衝击造成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受伤之前受到的刺激和恐惧所造成的心理创伤，详细情形还是要多观察几天才行。」 「医生，那宇哲需要多久才能恢復？」林薏心紧张地问。 「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很确定，这要看患者本身的状况，也许很快就会恢復了，但也有可能会一直持续这样的状况。」 听到这些话，林薏心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是被炸开了一样，这么说起来，赖宇哲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吗？ 不行！她绝对没办法接受这种事！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快点恢復？」她着急地问。 「你们可以试着和他说一些过去的事，或许会对他的记忆恢復有帮助，但尽量点到为止就好，不要太刺激他了。」 不要太刺激他了。一听到这句话，林薏心就觉得心凉了一半。 怎么可能不会刺激到他？她很希望赖宇哲能尽管恢復记忆，可是让她担心的是他会不会也因此再次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想起他的记忆最后停留的地方？ 在医生说明的时候，赖旻嘉比她还要更冷静，赖旻嘉始终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看着同样不语的赖宇哲，他们两个人就像是静止似的，唯有赖旻嘉的眼眶微微发红了起来。在医生离开之后，沉默在病房里流转，气氛凝重得让林薏心不知道该怎么去缓和，赖旻嘉缓缓拉起赖宇哲的手，红着眼眶，哽咽地问：「宇哲，你真的不记得妈妈了吗？」 赖宇哲没有挣脱开来，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轻轻摇头。 赖旻嘉睁大双眼，泪水止不住的自眼眶中溃堤，她苍白着脸，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阿姨，不要哭了，宇哲一定很快就会想起来的。」林薏心说，看赖旻嘉哭成这样，她真的很心疼。说真的，赖宇哲发生这种事她也很难过，一想到自己被喜欢的人遗忘她就好难过，他忘的不只是她而已，就连他们以前一起经歷的那些曾经都忘了，可是在赖旻嘉面前她只能拼命忍住这些悲伤难过，尽可能不想再做出会影响到赖旻嘉情绪的事情。要是连她都崩溃大哭的话，一定会增加赖旻嘉的心理负担。 赖旻嘉恍然回过神，连忙拉过她的手，将她拉近赖宇哲，问：「那她呢？她是薏心啊，你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以前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你有没有印象？」 要不是赖旻嘉拉着她，她不方便挣脱开来，不然她真的不敢去直视赖宇哲看着她的茫然表情，虽然她能理解赖旻嘉希望赖宇哲想起过去的迫切心情，这种心情她也有，可是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逼她去再次接受被遗忘的事情。 无论是他茫然困惑的表情，还是轻轻的摇头动作，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都像是放慢了速度一样，她都看得很清楚，也让残酷的事实深深地、狠狠地刺进她的心底。 直到此时，这种椎心刺痛终于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再也顾不了赖旻嘉的心情，强忍的情绪顿时爆发，她宣洩着一直缠绕在心上的所有负面情绪。 赖旻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火，吓得立刻放开手，抱歉地说：「薏心，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担心宇哲而已。」 明明是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她怎么可以逼一个孩子去接受这种事？虽然是出自于不同的情感，但看着林薏心从小长大的她不也很清楚林薏心对赖宇哲的感情和重视吗？发生了这种事，林薏心难受的程度绝对不输给她，可是她却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没去顾虑到林薏心的心情。 「不是……阿姨，不、不是因为你的关係……是我、是我自己……」她哭着想解释，可是连话都说不好。 在模糊的视线当中，赖宇哲平静地看着她，如果是过去的他，他一定会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然后告诉她不要再哭了。然而，此时的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崩溃大哭，弄得她越哭越难受，胸口就好像是被一股力量紧紧抓住似的，让她难以呼吸。 明明在她眼前的就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但怎么却不再是她最熟悉的那个赖宇哲了。 那个赖宇哲到底是跑去哪了？还是只是在哪个记忆片段中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回来？ 第八章 – 消失的童话(1) 「薏心，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怎么连印个东西都可以印成这样？你看，好好的资料全都被你毁了。」 林薏心低头站在组长的面前，看着桌上那些被她搞砸的文件资料，抱歉地说：「对不起……」 「因为你只是工读生，所以我一直都不太想唸你，不然换作是其他人早就被我骂翻了。可是，你不觉得自己这几天出状况的次数有点太多了吗？」组长无奈地说。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犯了……」除了道歉之外，她还是只有道歉，但她自己也知道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她一定还会再说出同样的话。 对不起。 我不会再犯了。 这两句话在短短的几天内她不知道说了多少次？ 组长重重叹了一口气，拿她没輒，「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这么说了。」 看见林薏心又在低头道歉，郑佑嘉连忙走上前替她解释：「组长，薏心的朋友最近住院了，她因为很担心他，所以难免会心不在焉嘛！」 「就算是这样，公事和私事也是要分开，不能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 「我知道啦，我会好好跟她说，薏心做错的部分我也会帮她处理。」郑佑嘉拿起桌上的文件。 「好啦，总之柚子你快帮她，一定要在开会之前把这些文件搞定。」 「好，没问题。」郑佑嘉笑了笑，「薏心，走吧。」 然而，她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郑佑嘉无奈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但她依旧没有反应，他只好直接搂住她的肩膀，半推半拉地把她带回座位上。 「宇哲发生什么事了吗？」林薏心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郑佑嘉半蹲在她的前方，抬头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她。 虽然她没有说，但他知道她会这样肯定和赖宇哲脱不了关係。 ※ 橘红色的夕阳渲染着天空，随着夕阳的逐渐西下，天空中渐渐染上了一片夜色，黄昏和深蓝夜色之间有一道淡淡的交界处，赖宇哲坐躺在床上，看着这道慢慢向下移动的界线，心情感觉特别平静，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份平静祥和了。 此时，病房里难得安静，平时总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都因为有各自的事情而忙碌着。虽然只能一个人待着，但这样独自一人反而让他觉得比较轻松，没有压力，不需要被逼着去努力回想那些对他而言像是不存在的曾经。 可是，如果要说是不存在的曾经也不完全是，他明明对这个世界这么陌生，但在生活方面他却都有印象，唯有对于周遭的人没有印象，就像身旁的人告诉他的一样，他不是没经歷过，只是忘记了。 「你只是暂时忘记了。」 「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妈妈、舅舅、女朋友，甚至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些人都是这么告诉他。 虽然他忘记了，但善意和恶意他还是分得出来，他清楚知道他们对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太过于迫切地希望他能早点恢復记忆，可是却因此让他觉得压力好大，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他只记得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他的头痛到好像快要炸开了一样，然后在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之下，他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有一群陌生的人着急地看着他。 其实，一开始面对身边这些陌生人的时候，他很害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一群陌生的人照顾着，但随着这几天他们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后，他就能渐渐感受到在自己那段空白的日子里应该是他们很重要的存在，可是也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他没办法再继续漠视他们伤心难过的表情，每当看见他们期待落空的失望表情时，他就会觉得很愧疚，更想要努力去想起他们口中的曾经，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想起任何片段，他在他的脑海中看见的只有一片空白，明明十九岁的他应该要有十多年的记忆，可是现在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却只有短短一个礼拜而已。 随着思绪的飘远，眼中的光芒逐渐扩散开来，他顿时回过神，移开视线，他伸手拿出了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本笔记本，然后翻开，第一页写的都是关于他的资料。 姓名：赖宇哲。 年纪：十九岁。 学校：台南c大建筑系一年级。 妈妈：赖旻嘉。 还有好多好多其他人的资讯，不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好，还是正在交往中的女朋友也好，赖宇哲全都写在第一页上，他阅读着笔记本上的条列式资料。 这几天，他就像块海绵一样不断汲取别人给予的记忆，然后把那些当作是自己的在默背着。可是，他却无从分辨是真是假，吸收记忆的同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怀疑这样的人真的是他原本的样子吗？但感到困惑的同时，他又不觉得这些人像是在骗他的样子。 混乱的思绪让他的头隐隐作痛了起来，他轻按着太阳穴的位置叹了一口气。不管是想要尽快想起过去的迫切心情还是怀疑这些曾经的矛盾心态都弄得他的头好痛，他不想拒绝他们给予的过去，但又无法做到真正打从心里的接受被告知的曾经。 「哈囉！宇哲。」 忽然间，房门被推开，赖宇哲吓得赶紧把手中的笔记本塞回枕头下，紧张地转头往门边看去，看见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生笑瞇瞇地和他打招呼。 怎么办？又来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了！ 「对不起，我现在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请问你是谁？」赖宇哲紧张地问，因为不想看到来探望他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所以他都会事先说明自己的情况。 「我知道，薏心有跟我说过你的事情。」眼前的笑容变得更灿烂，男生挥挥手，「不过，你不需要这么紧张啦，你真的不认识我，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你。」 一听到是自己原本就不认识的人，赖宇哲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的表情，但还是被郑佑嘉捕捉在眼底，他忍不住问：「怎么？看到原本不认识的人反而变得不紧张了喔？」 「嗯。」他老实承认。 郑佑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随后走到床边坐下，直盯着他看。 他被盯得很不自在，「怎、怎么了吗？」 郑佑嘉笑了笑，「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你本人比照片还帅欸，而且还是越看越帅的那种，难怪薏心会这么喜欢你。」 「咦？」 见他一脸困惑，郑佑嘉才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一进来连自己是谁都没说就开始胡说八道，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郑佑嘉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啊，不好意思，我只顾着说自己的，到现在都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郑佑嘉，是薏心的学长，今天是陪她过来看你的，不过她刚刚跑去上厕所了，我没有耐心等她出来，所以就自己先跑过来了。」 「薏心？」 「嗯，薏心有跟你提过我吗？」他期待地问。 郑佑嘉充满期待的眼神又让赖宇哲备感压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听过。」 或许林薏心曾经提过，只是被他遗忘了而已。 第八章 – 消失的童话(2) 郑佑嘉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笑着说：「那如果薏心跟你提到说她有一个成熟稳重又温柔体贴的学长的话，不要怀疑，那个人就是我。」 既然赖宇哲不认识他，那稍微胡说八道一下顺便擅自抓林薏心来背书应该不会怎样吧？反正，说出口的话又不会留下记录，除了他们两个，没人会知道他说了什么。 赖宇哲点点头，接着问：「学长，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的名字吗？郑成功的郑，佑是人字旁的那个佑，嘉义的嘉，大部分认识我的人都叫我柚子，所以你叫我柚子就可以了，就是中秋节吃的那个柚子。」郑佑嘉笑着自我介绍。 赖宇哲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笔记簿，然后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笔，翻到上次写到的最后一页，然后在空白的地方写下今天的日期和郑佑嘉的名字。 「你要记下来吗？」郑佑嘉好奇地问。 「嗯，我很怕我哪一天又会忘记了。」 现在的他忘了过去的事情，他很担心未来的他会忘记现在的事情，所以他开始会将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都记在这本笔记上。他写下了郑佑嘉三个字，然后在郑佑嘉的名字后面特地註明柚子，然后把郑佑嘉刚才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写下来。 郑佑嘉（柚子）：林薏心的学长，个性成熟稳重又温柔体贴。 郑佑嘉没想到他会这么老实写下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慌张地说：「唉唷，你不用写得这么详细啦，只要写我是薏心的学长就好了，你这样写我会很害羞欸。」 要是这些话被林薏心看到，他不被笑死才怪。 「没关係，写详细一点我比较放心。」赖宇哲很坚持，没有要更改的意思。 郑佑嘉突然体会到所谓的祸从口出，难怪常会有人叫他要管好嘴巴。不过，话都说出口了，他现在也不好意思改口，老实坦承其实刚才那些话都是他乱掰出来的。 郑佑嘉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视线落到赖宇哲手中的笔记本上，「话说回来，你这本笔记还真厚，应该是写了很多事吧？」 这本笔记本看起来皱皱的，而且闔上的时候页面并没有很紧密，感觉有被翻过很多次的痕跡。 「嗯，一定都要记下来才行。」赖宇哲叹了一口气，「因为有太多我不记得的事了。」 看他一脸无力的样子，郑佑嘉不禁问：「压力很大吗？」 「我……」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每次看到他们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就会很紧张，虽然我知道他们是希望我能快点想起过去的事情，但我还是会觉得压力很大。」 少了被迫切期待的心理压力，他对郑佑嘉渐渐卸下心防，感觉有点奇怪，怎么反而是原本不认识的人让他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所以，这样反而让你更想不起过去的事了吗？」郑佑嘉问。 赖宇哲没有说话，只是轻点了点头。 郑佑嘉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指着他的笔记本，笑着问：「这个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可是……我写得很乱，你可能看不懂我在写什么。」 「我不介意，我反而是怕你会介意给我看。」郑佑嘉莞尔，「如果不想让我看的话也没关係。」 赖宇哲抿起唇，低下头，视线落到了这几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笔记本，他犹豫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把笔记本递给郑佑嘉，「给你。」 「谢谢。」他接过笔记本，从第一页开始翻阅，内容让他很惊讶，不只是对于身边的人的特徵描写，赖宇哲把每一天都写得很详细，当他读着这些内容时，甚至让他一度有了和赖宇哲一起走过这些日子的错觉。 看来，不只是林薏心她们在努力而已，赖宇哲本身也很努力。 「薏心她们知道你有在记这个吗？」 赖宇哲摇头，「我都是趁她们不在的时候写的，我怕她们看到我在写这个会很难过。」 无论是写下关于林薏心她们的事，还是为他的日常生活做纪录，这些举动不都是在更确实地告诉那些关心他的人他失忆的事吗？他光是一问三不知的反应就让她们觉得很失落了，要是还让她们看到这个一定会更伤心难过。 「所以，你就不怕我看了会难过吗？」郑佑嘉皱了皱眉，声音沉了下来，「你这样让我好伤心喔。」 赖宇哲顿时一惊，紧张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想说你不认识我就比较不会在意我失忆的事情，我绝对不是不顾虑你的感受。」 「我知道啦，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这么紧张。」郑佑嘉顿时松开了眉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看赖宇哲这么紧张，他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捉弄病人实在是不太好的事情。 赖宇哲松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表情变化而已，但郑佑嘉就已经能感受到赖宇哲心里所承受的压力，他将笔记本放回赖宇哲的手中，「其实啊，如果是以一个原本不认识你的人的立场来看，我绝对会说恢復记忆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不能勉强，我猜医生应该也是这么告诉你的吧。」 赖宇哲点头。 「不过，这是站在我们这些局外人的立场来想，因为我们之前不认识，我在你的记忆中也没有留下什么，所以才能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郑佑嘉顿了顿，「可是，对薏心她们来说，和你一起拥有的那些回忆都很重要，当然会希望你能记得和他们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啊，所以就不要怪她们给你这么大的压力了。」 「我没有怪她们，只是看她们这样我也很难过。」赖宇哲说，看到她们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也觉得很愧疚、很难受，这种情感就像是在根深在心底，彷彿是原本就有的情绪，可是他偏偏却怎样也找不到这些情绪曾在他心上停留的痕跡，他说出了他最害怕的事情，「而且，我更怕的是万一我一直想不起来该怎么办？」 儘管他已经慢慢接受自己失去记忆的事实，但她们似乎还没办法真正释怀，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回那些记忆，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想不起任何一点片段。 「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不想看到她们一直露出那样伤心失望的表情。」 「别这样想，失忆是意外，并不是你故意造成的，更不会是你的错。如果真的想不起来的话，我相信她们也不会怪你，看到你这么痛苦她们也会很难过。」郑佑嘉莞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现在还是想不起过去的话，那就好好记住现在所经歷的每一刻，和她们一起重新製造新的回忆吧。」 「新的回忆？」 「是啊，新的回忆，就是你现在所记录的这一切。过去经歷的虽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不就是现在吗？就是因为有现在，才能製造出更多的未来啊。」 因为有现在，所以才有更多未来吗？ 他歛下眼，看着笔记本，思考着郑佑嘉说的这些话。 「天哪，我这些话说的实在太好了，快点快点，快把这些金玉良言记下来，还要註明是柚子说的，知道吗？」郑佑嘉突然觉得好感动，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至理名言。 赖宇哲抬眸，看着郑佑嘉浮夸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好。」 听郑佑嘉这么说完之后，他突然觉得心情轻松许多，心中的结或许没有完全解开，但他觉得已经找到了自己该前进的方向。 看来他并不是林薏心成熟稳重又温柔的学长，而是无厘头但却很温暖的一位学长吧。 第八章 – 消失的童话(3) 倚着墙，站在半掩的门边，林薏心面向走廊那一边，静静地听着自房内传出来的声音，听见难得这么多话的赖宇哲，她很惊讶，但却也觉得很难过，没想到现在让赖宇哲卸下心防的不是每天陪在他身边的她们，而是他完全不认识的郑佑嘉。 这让她不禁在想，对于恢復记忆这件事，她是不是表现得太过迫切因而造成他的压力？ 低下头，看着特地从家里带来的相簿，沉甸甸的相本里乘载的都是她和赖宇哲小时候的记忆，她今天在来医院之前还特地麻烦郑佑嘉载她回家一趟去拿相簿，想和他分享小时候的事情，看能不能让他想起什么？不过，现在看来这些重量都只会成为赖宇哲心上的压力而已。 思绪至此，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宛如感受到了手中的重量。 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让赖宇哲这么痛苦的，她只是不希望赖宇哲这么轻易就忘了她，她不想让他忘了身为青梅竹马的她以及曾经有过的那些回忆，这些都是她珍藏在心里的珍贵回忆，也希望能够停留在他的心上。 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份迫切成了他的压力。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她总觉得现在不管怎么做都不对。 她焦躁地抓了抓头，脑中一片混乱。她现在真的好矛盾，她希望赖宇哲能快点想起她，但又不希望造成赖宇哲的压力。 在混乱的思绪当中，她突然听见了郑佑嘉这么说：「既然你现在还是想不起过去的话，那就好好记住现在所经歷的每一刻，和他们重新一起製造新的回忆吧。」 新的记忆？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朝房内看去，这时赖宇哲说出了她心里同样有的疑问。 「是啊，新的回忆，就是你现在所记录的这一切。过去经歷的虽然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不就是现在吗？就是因为有现在，才能製造出更多的未来啊。」郑佑嘉笑着回答。 这瞬间，她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感觉被黑暗笼罩的混乱思绪顿时出现了一丝光亮。 对！就是这个！新的生活，新的记忆！ 既然赖宇哲想不起过去，也因为她的期待造成他很大的压力，那么她就不要再拘泥于过去，和他重新认识不就好了吗？ 只要换个角度去想，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没想到呢？ 现在赖宇哲的记忆可以说是重新归零，那她就跟着他一起回到原点就好了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呢？ 「柚子学长，可以给我你的联络电话吗？」赖宇哲问。 「咦？我的电话吗？当然可以啊。」郑佑嘉哈哈大笑，「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男生要电话欸，感觉好微妙喔。」 「学长，我没别的意思啦，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而已。」 「唉唷，我知道啦，哪个搭訕的人不都是这样说的？」郑佑嘉完全扭曲了赖宇哲的意思，「你当初认识你女朋友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赖宇哲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我忘了。」 听见赖宇哲的回答，林薏心忽然意识到赖宇哲连张苡臻是他女朋友的事也忘了。所有一切都归零了，也包括他和张苡臻的爱情。 林薏心抿起唇，心跳顿时变得急促了起来，在这阵狂乱的心跳声当中，她也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她决定要再追赖宇哲一次，只要他的记忆一归零，那么她和张苡臻就是在同一个起跑点上了，她既不是赖宇哲的青梅竹马，张苡臻更不是他的女朋友。 如果再努力一次，是不是还有机会能让他喜欢上她？ 当离开瀰漫着药水味的空间时，夜色已经悄悄染上了天空。 「看到宇哲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脚步轻快地走在前方的郑佑嘉笑着说，虽然失忆了，但至少赖宇哲的精神状况是好的。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他不禁纳闷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的同时，低头走路的林薏心没有察觉到他的停下，直接一头撞上他。 「你干么突然停下来？」林薏心摀着撞到的地方，向他抗议。 「我才想问你走路干么不看路欸。」郑佑嘉没好气地说：「反倒是你，你这傢伙怎么老是这样，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一定要异常一下让我担心是不是？你现在又怎么啦？」 他觉得林薏心很奇怪，因为看她担心赖宇哲担心到没办法认真上班，所以他才特地带她来看赖宇哲，可是打从她走进病房开始，她就异常安静，和在公司里所表现的迫切很不一样，他原本还以为她看到喜欢的赖宇哲会嘰嘰喳喳地说个不停，但刚才几乎都是他在说话，她只有偶尔才会说个几句，大多的时间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揉了揉额头，放下手，小声地说：「没什么啦，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我……」她看了他一眼，随后歛下眼看着地面，沉默了几秒鐘，才开口说：「学长，我决定要再追一次宇哲。」 「啊？」他以为他听错了。 「我说，」彷彿完全下定了决心，她握紧双拳，抬眸看着他，「我决定要再追一次宇哲，就像之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他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神经，好意提醒她：「喂喂，你是不是忘了宇哲有女朋友这件事了？」 「我当然没有忘记，不过忘记的人不是宇哲吗？」她反问。 他睁大了双眼，突然明白了她的想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啊。」她点头，很认真地说：「可是，你不是说如果忘了过去的话，就要和他一起製造新的回忆吗？」 「你都听到了？」他没想到那时候她已经站在门外，但随后意会到这并不是现在该探讨的重点，重点是他被她曲解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要好好把握现在，不是叫你趁虚而入，去抢别人的男朋友。」 「我就是要好好把握现在，让宇哲重新认识我啊，难道像这样重新做朋友也叫趁虚而入吗？」她理直气壮地说。 彷彿看到了从前那个有理说不清的林薏心，郑佑嘉完全说不过她，气得说：「你明明就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啊，我知道，所以我没有要趁虚而入的意思，我只是想跟宇哲製造新的回忆而已，说不定他会因为重新认识我而喜欢上我啊。」 「薏心，我拜託你，宇哲现在已经够混乱了，你不要再製造麻烦了。虽然他忘记他有女朋友的事，但是也改变不了事实，你只是宇哲的青梅竹马而已。」郑佑嘉无奈提醒。 「是事实又怎样？反正，只要宇哲忘记的话就不算！」她提高音量，说得理直气壮，「再说，你又不是宇哲，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么做会让他更混乱？说不定张苡臻是他的女朋友这件事才让他觉得很困扰。」 「你──」 不想再听郑佑嘉劝说，她乾脆直接打断他的话，双手摀住耳朵，耍赖地说：「总之，我已经这么决定了，你就不要再管我了。」 说完，她快步走过他的身边，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郑佑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追上她的脚步。 真是的，这样的她怎么能让他不管呢？ 第八章 – 消失的童话(4) 在最喜欢的童话故事中，林薏心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喜欢仙杜瑞拉试穿玻璃鞋的这个桥段。即使魔法消失了、即使相认的过程中被阻挠，但玻璃鞋终究只属于一起拥有美好回忆的那个人，不小心被遗落的玻璃鞋最后还是找到了它的主人。 童话故事的联想让林薏心不禁开始想像，她和赖宇哲是不是也能这样？ 如果玻璃鞋是美好回忆的象徵，那么在童话故事里，仙杜瑞拉不小心遗落的那只玻璃鞋就是王子找到她的线索，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所谓的玻璃鞋对林薏心而言只不过是她缠着赖宇哲的藉口，而且她所经歷的现实和童话也不太一样，赖宇哲不但没有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拿着玻璃鞋来找她，甚至还忘了玻璃鞋的存在。不过，没关係，既然她的王子不主动来找她，那么她就自己拿着玻璃鞋去找他，和他一起寻找另一只被遗忘的玻璃鞋。 然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谓的重新开始在别人眼中只能说是死缠烂打而已。 她没办法帮赖宇哲找到过去的熟悉感觉，但却找回了自己过去的样貌。 叩叩叩。 站在熟悉的家门前，林薏心用力敲着门，满心期待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在外伤都恢復得差不多之后，赖宇哲便和赖旻嘉一起回到了这个家。她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来赖宇哲的家找他了？此刻，期待兴奋的心情彷彿让她回到了从前。 没多久，门被打开了，赖宇哲好奇地从屋内探出头。一看见赖宇哲，林薏心想都没想就直接扑了上去，张开双手抱住他。 「宇哲！」 赖宇哲顿时一惊，吓得立刻挣脱开来，紧张地说：「薏心，你是女生，不可以这样随便抱男生。」 林薏心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她明明就不是这样的，虽然她一直不断提起过去的事情总是让他充满了压力，不过那时候他并不排斥和她相处，也比较喜欢那时候的她，但他现在却越来越害怕林薏心的靠近，只要她一碰他，他就会像触电一样迅速躲开。 「有什么关係？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啊，再说我又不是什么男生都抱，我只抱你而已。」林薏心厚着脸皮说。 「以前？」赖宇哲纳闷地问，可是她之前明明就说他们只是青梅竹马的关係而已，怎么突然又变成这种关係了？再说，他的女朋友不是张苡臻吗？ 林薏心的话让他感到混乱，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对啊。」她正要开心说起他们从前的关係，但念头忽然一转，她连忙改口：「唉，我们不要说以前的事了，现在的相处更重要。」 好险好险，差点又要被拉回过去了。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重新开始，但事实上却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难，毕竟她没有失忆，要做到真正忘了过去并不容易。可是，为了不要增加赖宇哲的压力，她一定要努力才行。 「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她笑着问。 她过于期待的眼神让赖宇哲备感负担，欲言又止地说：「可是，我现在……」 「你现在在忙吗？」她问，不经意瞥见了玄关处摆放了一双女鞋，她顿时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这双鞋子该不会是…… 「宇哲，你是在跟谁讲话？」张苡臻的声音自里头传了出来。 果然是张苡臻！ 两人的视线在此刻有了交会，当张苡臻看见了林薏心，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林薏心？」 「张苡臻你为什么在这里？」她指着张苡臻大喊。 赖宇哲无力闭上眼，紧皱着眉头，他最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这两个人最近只要一碰面就会吵个不停。 「我是宇哲的女朋友，我来陪宇哲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张苡臻双手插腰，不悦地问：「林薏心，你是不是又在对宇哲打什么歪脑筋了？」 「什么歪脑筋？我只是想和宇哲重新开始而已。」林薏心挑衅地说：「再说，宇哲现在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确定宇哲还把你当女朋友吗？」 「喂！你这什么意思？」 左边是林薏心，右边是张苡臻，赖宇哲被夹在中间好为难，而且他被她们的争吵声弄得头好痛，脑袋就好像是快爆炸了一样。难道以前的赖宇哲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真的很好奇那时候的他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无力之际，他只好拿出手机，发了一则求救讯息出去。 「柚子学长，你现在有空吗？现在可以见个面吗？」 耳边的争吵声让他越来越焦躁，他真的很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这时画面上出现已读的痕跡。 「当然有，要约在哪里？」 郑佑嘉答应得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他又惊又喜，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终于有藉口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你看都是你把宇哲吓跑啦！没事跑过来干么？」张苡臻没好气地看着走在身旁的林薏心。 赖宇哲刚才说临时和人有约之后便把她们两个赶出家门，然后没多久就看见他急急忙忙跑出去，模样很慌张，像是急着要去哪里似的，又或者是说看起来像是要逃离这个地方一样。 「又不是我，明明就是你太吵了。」林薏心强辩，但其实她心里知道赖宇哲是在躲她，不然张苡臻原本怎么有办法好端端待在他家，可是当她一来之后赖宇哲便急着要出门了。 「最好啦。」张苡臻白了她一眼，警告她：「话说回来，你最好不要再打宇哲的主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宇哲忘记我是谁，忘了我们在交往的事情，但这也依然是事实。」 林薏心最近的积极表现让张苡臻想起了从前那个死缠烂打的林薏心，她知道林薏心一定是因为赖宇哲失忆了想要趁虚而入。好不容易这半年来终于比较清静，没想到恶梦又开始了。 「所以呢？是事实又怎样？」林薏心语带挑衅，「你确定现在的宇哲能接受这件事吗？」 「你……」张苡臻顿时语塞，其实她自己也感觉得出来赖宇哲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说她是他的女朋友，又或者是想藉由这些口头说的曾经找回记忆，所以他才没有直接拒绝她。然而事实上，赖宇哲对她的回避她都能感觉到，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其实跟死缠烂打的林薏心根本没什么两样，她们都是凭藉着过去硬是赖在他的身边，可是她又不想承认自己和林薏心是同一种人。 明明她就是他的女朋友，怎么可以因为一场意外就让她和林薏心变成站在同一个起跑点上？这种事情她绝对无法忍受！ 「我怎样？」林薏心挑衅反问。 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愿意，张苡臻也无从反驳，更是气得不想跟她说话，只是又口头警告她不要再动歪脑筋。但是，林薏心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把张苡臻的话放在心上。 自从听见郑佑嘉说的那些话之后，让林薏心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与其让赖宇哲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痛苦地不断徘徊，还不如希望他真正忘了过去、忘了正在交往的张苡臻，重新开始对他反而比较轻松一点，而且她才能有机会再追他一次。 歛下眼，看着前进的双脚，她的心跳声覆盖过了周遭的声响。 明明是这样想的，但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可怕。她知道儘管心里想着是要让赖宇哲更轻松一点，但其实她会做这么主要还是为了自己。 如果赖宇哲能喜欢她就好了。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被赖宇哲喜欢一直都是她的愿望，所以她一定要好好保握这次的机会才行，如果她努力一点，说不定被遗忘的玻璃鞋就有机会可以回到他的手上。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1) 失去记忆的日子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赖宇哲刚开始还会特别去计算，他现在已经懒得算了，对他而言，现在的日子只要能平静过一天就算一天，然而日子久了，他才发现他的生活根本没有所谓的平静，周遭的人对他的期待似乎已经慢慢演变成了不耐烦，特别是别人口中的他的女朋友，张苡臻。 今天张苡臻又对他发了一顿脾气，又是为了过往记忆的事。 赖宇哲按着发疼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好像快疯了，想要想起过去却想不起来，想要重新开始但身边的人却比较希望他能想起过去，希望他回到从前那个赖宇哲。赖旻嘉和张苡臻她们依旧会和他说起关于过去的事情，希望能让他想起任何一点片段，只有林薏心是希望他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偏偏她的方式却不是能让他承受的方法，她对他过于积极主动的行为总是不断引起和张苡臻的争吵，她们两个人总是吵得他头好痛。 有时候在她们的面前，他都会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小到不足以去承受她们所给予的期待。事情果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容易，现在他不管走哪一条路所面对的问题都一样多。 「宇哲，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大楼前，他听见了郑佑嘉喊他的声音，他转过头，郑佑嘉正从其中一栋大楼里跑了出来。 每当他被吵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他都会跑来找郑佑嘉。就像郑佑嘉自己所说的，因为不认识他所以不会有那种造成他压力的迫切心情，待在郑佑嘉身边，他常觉得就好像是站在一片纷扰中的唯一净土，只有跟郑佑嘉聊天的时候才能释放心中的压力。 郑佑嘉跑到赖宇哲的面前停下，解释自己的迟到，「我刚刚在交代要帮我代班的同事一些细节，所以就多花了一点时间。」 因为赖宇哲约得很临时，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但他想了解赖宇哲来找他是不是和林薏心有关係，所以他不想拒绝赖宇哲，临时去找了小安来替他代班晚上的节目，本来以为是有代班经验的小安不会花太多的时间交班，但节目中有太多细节要说，当他说完的时候早就已经超过和赖宇哲相约的时间许久。 赖宇哲没想到他晚上还有工作，抱歉地说：「柚子学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晚上还有工作。」 「没关係啦，反正我找的那位同事很有经验，这种小事难不倒她。」 虽然心里仍感到抱歉，但郑佑嘉的灿烂笑容还是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好奇地问：「学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吗？我是电台dj喔。」 「电台dj？」他惊讶地睁大双眼，「看不出来。」 郑佑嘉笑了笑，觉得他惊讶的模样很可爱，「看不出来很正常，不过应该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吧？」 「嗯，真的很好听。」赖宇哲点头，「我很喜欢听学长讲话。」 看着他认真点头的模样，郑佑嘉不禁满意地笑了，要是换作是林薏心那傢伙听到这种话，她一定会露出鄙视的表情，嫌弃他很自恋。 「学长，你的节目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好奇地问。 一听到自己即将要多一个忠实粉丝，郑佑嘉的双眼顿时一亮，兴奋地替自己宣传：「礼拜一到五的晚上八点到十点，我主要都是介绍音乐排行榜，喔对了，明天晚上还会有call-in点歌的活动，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打打看，不过我的听眾很多，不知道好不好打就是了。」 「好。」赖宇哲从后背包中拿出了那本笔记本和笔。要快点把他的话写下来才行，免得待会忘记了。 这些日子以来，记录生活已经成了赖宇哲的习惯，笔记本也随身携带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他都会习惯把这些事情记下来。 「这种事情不需要特别记在笔记本上。」郑佑嘉按住赖宇哲的手，然后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头，「宇哲，以后你要学着把事情记在这里，不要太依赖这本笔记本了，文字是死的，可是记忆是活的，知道吗？」 「可是……」赖宇哲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看向写到一半的句子，小声地说：「可是，我怕我会忘记。」 「既然这样，那就放在这里。」郑佑嘉松开手，指着自己的左胸口，「只要好好放在心上，我相信你一定会记得。」 赖宇哲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郑佑嘉无奈一笑，随后改口：「不过，这种事情还是慢慢来吧，我知道你也没办法一时改掉。」 他听了，表情才顿时放松，低下头继续未完成的句子。 说真的，看着这样的他，郑佑嘉觉得很心疼，要是林薏心知道赖宇哲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一定会觉得更难受。如果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来看，郑佑嘉觉得这个习惯还是要让林薏心知道比较好，说不定这样她才不会一直盲目地製造压力给赖宇哲。 「我都是趁她们不在的时候写的，我怕她们看到我在写这个会很难过。」 思绪至此，他突然想起了赖宇哲之前在医院说过的话，他能明白赖宇哲的顾虑，但既然赖宇哲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这种事情还是要由当事人决定比较妥当。 赖宇哲闔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收回背包里，他接着问：「宇哲，吃过饭了吗？」 「还没。」 他扬起笑，「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们公司附近有一间很好吃的简餐店，我们边吃边聊。」 「好。」赖宇哲点头，轻轻地笑了。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2) 「咦？柚子已经走了啊？」emma拿着企划书走到郑佑嘉的位置上，本来想和他讨论一下企划书的内容，谁知道却看见空无一人的座位，连郑佑嘉的背包都不见了。 在一旁收拾的林薏心听见了，转头说：「学长刚走，他说他临时有事，所以晚上请假了。」 不久之前，她看见郑佑嘉接到一通电话，随后便突然说要去找小安代班，帮他主持今天晚上的节目。郑佑嘉一向都很重视自己的节目，如果不是生病，不然几乎没有看过他请假，更别说这么临时了，她想那恐怕是一通很重要的电话吧。 「这样喔。」emma应了一声，忽然发现了被郑佑嘉遗忘在桌上的手机，「这傢伙是走得多急啊？竟然连手机都忘了带。」 手机？林薏心一听，连忙说：「emma姊，我看我把手机拿去还他好了，学长才刚走而已，说不定还没走远。」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林薏心接过emma递过来的手机，揹起背包，快步离开办公室，想快点追上才刚离开不久的郑佑嘉。幸好，郑佑嘉还没有走远，她才走出电梯就远远看见郑佑嘉正站在大楼门口，她连忙加快脚步。 「学──」 正要出声喊他，却在看见了他身边的人而止住了话。 是赖宇哲。他站在郑佑嘉的身边，笑着和郑佑嘉说话。 她停下脚步，纳闷地看着外头的他们，心里充满了疑问。接着，只看见赖宇哲从后背包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郑佑嘉阻止了他书写的动作，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互动感觉很熟悉，但更让她觉得纳闷的是，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疑惑还没得到答案，郑佑嘉便和赖宇哲一起转身离去，她犹豫了几秒鐘，没有出声叫郑佑嘉，而是悄悄地跟了过去。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虽然知道跟踪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但林薏心实在是太好奇他们之间的关係了，她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跟着郑佑嘉他们的脚步，小心翼翼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后走进了公司附近的一间简餐店。她对这间店并不陌生，有时候在郑佑嘉的节目开始之前的晚餐时间，她也会和郑佑嘉一起来这间店吃饭。 为了避免被他们察觉到，她等到他们都入座，低头在看菜单的时候才进去，然后在赖宇哲身后的位置坐下。看着店员递过来的菜单，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早就在她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被郑佑嘉发现了，只是他假装不知情而已。 郑佑嘉喝了一口水，视线越过赖宇哲，隐约看见了隔离在餐桌隔板之后的林薏心，即使餐桌之间都有用隔板阻挡，多了一些隐密性，但几乎每天都和林薏心在一起的他对她已经很熟悉，就算只看了一眼，他也能马上认出她。 不过，赖宇哲似乎没有发现就是了。 他移回视线，看着正在认真研究菜单的赖宇哲，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坐了一位认识的人。他多少能猜得出来林薏心偷偷跟过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好奇他和赖宇哲的关係吧？所以，他并没有要拆穿她的打算，他知道赖宇哲有很多话都只敢对他这位刚认识不久的人说，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林薏心多了解赖宇哲内心的想法和压力或许也不一件坏事。 「学长，你决定好了吗？」赖宇哲放下菜单，笑着问。 思绪猛然回过神，看着眼前的靦腆笑容，他点头，「嗯，好了。」 只是这么做对赖宇哲会有点抱歉就是了，毕竟他知情不说，但为了要让林薏心清醒一点，要让她知道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好事，赖宇哲的内心话还是必要的存在。 在店员收走了菜单之后，乾净的桌面上只剩下两个水杯，赖宇哲双手捧着玻璃杯，掌心传来了微凉的温度。 「学长，不好意思，我最近一直来烦你。」赖宇哲抱歉地说。 「我们是朋友，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不好意思，你来找我，我也很开心。」 「真的吗？」 「当然囉，有人陪我吃饭聊天怎么会不开心？」郑佑嘉笑着说，看着赖宇哲明亮望向他的双眼，赖宇哲一脸认真，让他忍不住开玩笑地说：「不过，我们还是做朋友就好，你千万不要喜欢上我，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虽然他是用着玩笑语气说着，但他心里还真的是有点担心，他能感觉得到赖宇哲对他的依赖仅次于那本笔记本，每次赖宇哲碰到心烦的事情总是会来找他。只不过，让他困扰的不是赖宇哲，他比较担心赖宇哲身边那两个女生，要是让她们知道自己和赖宇哲这样时常见面，他不被烦死才怪，他现在都可以想像林薏心待会来质问他为什么认识赖宇哲的模样了。光是一个林薏心就已经让他难以招架，张苡臻能和林薏心吵这么久，想必吵架功力肯定也不输给林薏心吧。 他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头痛，他真的很佩服赖宇哲的忍耐力。 「我知道，我只是想和学长做朋友而已。」赖宇哲停顿了一下，歛下眼，有些失落地说：「不过，如果我这样会造成你的困扰，我以后不会这么常约你。」 「我只是开玩笑的啦，怎么这么不幽默？」郑佑嘉挥挥手笑着说，他差点就忘了赖宇哲的个性不适合开玩笑。 赖宇哲没有说话，只是抬眸朝他笑了笑。 「好啦，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就跟你说老实话吧。其实，我不是怕你喜欢我还是烦我什么的，我比较怕的是你身边那两个。」郑佑嘉老实坦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今天会突然约我出来是不是又跟她们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薏心那个笨蛋又对你做了什么？」 问完，他看见赖宇哲身后的那个人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想她现在应该很紧张吧。 当话题一触碰到他们两个，赖宇哲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今天是因为苡臻。」 一听到和林薏心无关，郑佑嘉稍微松了一口气，问：「你们吵架了吗？」 赖宇哲迟疑了一下，「应该……不能算吵架。」 因为都是张苡臻单方面在对他大吼大叫而已。 今天来找郑佑嘉之前，张苡臻对他发了一顿脾气。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的记忆迟迟没有恢復，对她所说的那些过去始终没有反应，她也对这样的他失去了耐心。 「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你还是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忘掉我们的曾经？」 「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好像跟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在一起一样。」 一想到张苡臻哭着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就觉得心好痛，可是也觉得很委屈，他能理解张苡臻难受的地方，但为什么就没有人能理解他的难处？发生了这种事，又不是他愿意的。 后来，不知道是自己表现得太淡然，还是张苡臻自己意识到了话中的伤人之处，很快又向他道歉，说她不是故意要说这些话，只是因为太心急、太迫切地希望他能早点恢復记忆才会不小心脱口而出。 可是，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说出口吧。而且，她更不会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话早已伤了他的心。 然而，面对感到抱歉的她，赖宇哲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3) 听完赖宇哲的遭遇，郑佑嘉只觉得心疼，她们不会知道自己的期待究竟让他承受了多少压力，无论是她们对恢復记忆的期待也好，还是对他失忆的无力感也好，她们全都把这些情绪下意识的宣洩在对现况完全不知情的赖宇哲身上。 她们害怕赖宇哲一辈子都无法恢復记忆，但她们却忘了打从一开始最害怕的人就是赖宇哲。他带着不知道为什么造成的伤痛独自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对于当下的他该会有多害怕？而且，他所承担的不只是身体的伤痛而已，还有更多来自于别人过于迫切的期待，对林薏心她们而言，这些和赖宇哲一起经歷的曾经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对记忆一片空白的赖宇哲来说，这些都像是捏造出来的一样。 郑佑嘉光是赖宇哲能撑过刚清醒过来的那段日子就够让他佩服了，他完全无法想像那时候对这个世界毫不知情的赖宇哲心里的压力和恐惧有多沉重。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林薏心她们的迫切心情，他因为是局外人才能这么冷静思考这些，要是今天他是做为认识赖宇哲多年的好友，或许也会做出和林薏心她们一样的事吧。 赖宇哲紧皱着眉，表情苦恼，「学长，有时候我都会想自己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一个赖宇哲的躯壳而已？」 「怎么可能？你就是赖宇哲啊，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能定义赖宇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所以，我之前不是才会说与其去勉强自己想起过去，不如试着让生活重新开始吗？」郑佑嘉说。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虽然这样讲对那些期待我想起过去的人很抱歉，但是现在比起回想起过去，我更想放下过去，让生活重新开始。」赖宇哲低下头，难过地说：「可是，想要重新开始的人好像只有我。」 郑佑嘉瞥了赖宇哲身后的背影一眼，替林薏心询问：「不是还有薏心吗？」 然而，有人支持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让赖宇哲感到窝心，他抬起头，害怕地说：「如果是薏心的话，我反而希望她不要这么想。我现在真的好怕她，只要一想到她，我就觉得压力好大。」 说起张苡臻的时候，他反而没有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林薏心到底是给了他多少压力？ 看着他惊恐的表情，郑佑嘉更觉得无奈，要不是碍于赖宇哲在场，不然他现在真的很想站起身，走到林薏心的身边，敲敲她的头，问她这个笨蛋没事把自己喜欢的人吓成这样干么？ 不过，无奈归无奈，他还是要帮她说话，于是他和赖宇哲说起了从前，「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常听薏心说起你的事，薏心一直都很喜欢你，那时候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一直缠着你不放。」 「那时候我已经和苡臻交往了吗？」赖宇哲好奇地问。 只要一想到那时候根本就是有理说不清的林薏心，他就觉得头痛，「是啊，你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她还一直缠着你，连我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看了都觉得她这样不太好。」 「那么……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反应？」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我也不能单方面从薏心说的话来判断。」郑佑嘉耸耸肩，客观地说。 赖宇哲抿起唇，没有说话。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薏心她才开始有改变。」郑佑嘉停顿了一下，事先澄清，「啊，先说一下，我说这件事不是要说谁的坏话，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下薏心之前的状况而已。」 「什么事？」 「那时候薏心也是像现在这样常常和苡臻吵架，后来苡臻受不了就到脸书上发文骂薏心，薏心因为在网路上被骂得很难听，难过了很久，但也因为这件事，她才渐渐改变，对你的态度也跟着收敛许多。」 然而，谁知道前阵子她却因为曲解他的意思而恢復到从前的她，甚至更是变本加厉。 「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不是要你去骂薏心她才会改，而是想跟你说其实薏心她不是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只是需要有人去点醒她，然后给她一点时间去调适自己的心态。虽然我说的话她现在听不进去，但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听得进去。」 他希望赖宇哲能亲自和她说清楚，他相信赖宇哲所说的绝对会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有用，也会比现在被她偷听到还更有效果。 「可是……」赖宇哲搓了搓手指，低下头，吶吶地说：「可是，我现在连话都不敢跟她说，看到她我就想跑，我真的觉得她好可怕。」 看他害怕成这样，郑佑嘉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薏心她只要一说到你的事就会变得很固执，可是她人并不坏，也不会可怕，只是比较死脑筋而已。」 「可是……」赖宇哲皱起眉，迟疑地看着桌面。 「不然，你乾脆把她想成我怎么样？」 「咦？」赖宇哲愣了一下。 「我长得这么帅又和蔼可亲，应该不会可怕吧？」郑佑嘉笑着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朝他挤眉弄眼。 郑佑嘉的脸被他弄得很滑稽，赖宇哲忍不住笑了出声，「不会可怕，可是好难想像喔。」 见他笑了，郑佑嘉不禁松了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而且啊，我觉得不只是对薏心而已，还有苡臻和其他人也是，你不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们没有人会知道你在想什么，说不定还会觉得你同意她们的做法。」 郑佑嘉觉得赖宇哲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什么都不敢说，虽然赖宇哲有自己的想法，也会因此对别人的做法感到反感，但因为担心会伤到爱他的人而不敢把心里话说出口，可是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有他想要的是什么。 「你看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不都是好好说出自己的想法吗？」 「那是因为是学长你我才有办法……」赖宇哲小声地说。 「就算不是我，我相信你也做得到，因为现在陪在你身边的都是爱你的人，她们绝对都能体谅你的心情，也一定会尊重你的想法。」郑佑嘉莞尔，「所以，要不要试着为自己的未来勇敢一次看看？」 为自己的未来勇敢一次？ 赖宇哲愣了一下，思绪还在这句话当中游走，他突然听见了身后有微微的啜泣声传来，思绪暂时被移开了注意力，他纳闷地回头一看，坐在身后的背影让他吓了一跳。 「薏心？」赖宇哲惊讶地看着她，「薏心，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薏心没有回答他，背对着他颤抖不已，他听见的只有越来越大声的啜泣声。他不所措地看向郑佑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郑佑嘉的反应比他想像得还要平静，就像是早就知道林薏心在这里似的。 「既然被发现的话，那就没办法了。」郑佑嘉轻轻一叹，无奈地看着林薏心，直接了当的问：「薏心，你都有听见宇哲刚才说的话了吧？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咦？」赖宇哲愣住，「学长，薏心是你找来的吗？」 「不是，是她自己跟过来的。」郑佑嘉看向赖宇哲，抱歉地说：「对不起，其实我在走进店里之前就有看到她了，只是我假装没看到而已，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一定不会清醒过来的。」 虽然实话听起来很伤人，但却是必要的存在，不管是对林薏心自己也好，还是对赖宇哲都是如此，唯有看清楚彼此内心的想法，他们才能真正重新开始。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4) 当冰冷的指尖拂过眼角，止不住的眼泪在此刻显得更加烫人，可是更让林薏心感到难受的是一阵又一阵地朝她的左胸口侵袭而来的刺痛感，灼热和疼痛缠绕在心中，她现在觉得自己的胸口痛得好难受。 不是因为赖宇哲说的话而难受，而是对听见赖宇哲的话才醒悟的自己感到难受。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在赖宇哲心中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可怕的存在，一个只要他提起就觉得害怕的存在。 「宇哲，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让你这么痛苦……」她哭着和赖宇哲道歉，可是她知道此刻无论说了再多的道歉都不足以去抵销他这段日子以来因为她而承受的压力。 她一直以为重新开始能让他轻松一点，也以为有机会能顺势让他喜欢上自己，但她却被自以为的喜欢冲昏了头，在没有顾虑到赖宇哲的心情所付出的喜欢充其量只能说是困扰而已，她不但没有因此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反而让他越逃越远。 玻璃鞋还来不及送回他的手中，早就已经在她的过于执着之下摔个粉碎，到头来，她留下的只有碎了一地的寂寞而已。 「薏心，你都有听见宇哲的话了吧？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此时，脑中回盪着刚才在店里郑佑嘉问她的话。可是，直到现在，她依旧没有答案，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当她希望赖宇哲想起他们的曾经时，他因为自己的迫切期盼而感到压力；当她希望能和他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又因为她的喜欢而感到害怕。无论是往哪一个方向走，到了最后赖宇哲都会离她远去，为什么她不管做了什么都是错的？ 思绪至此，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觉得好无力。 听着她夹带着哭声的道歉，赖宇哲看着哭个不停的她，想了想，最后朝她伸出手，轻轻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地说：「没关係。」 她顿时愣住，连哭泣都忘了，回神的同时觉得胸口变得好烫。无论是环绕在身体周遭的温暖，还是停留在耳边的温柔，都令她的胸口发烫，烫得难以呼吸，可是她已经分不清楚此刻的灼热是因为他的温柔还是因为自己失控的情绪。 「所以，你不要再哭了。」 当耳边再次传来他温柔的嗓音时，视线又渐渐模糊了起来，愣了几秒鐘，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着，她哭着伸手回抱住他，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吓得从她的手中挣脱开来，而是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频率，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 他给予的每一刻都好温柔，都像是从前那个赖宇哲一样温柔，彷彿此刻的他依然是记忆中的那个他。 「宇哲，自己回家没问题吧？」郑佑嘉问，用力地拍了拍林薏心的头，「不好意思，我不放心这傢伙自己一个人回家，而且她要是用这张脸去搭公车的话一定会吓到人，所以我恐怕没办法送你回家了。」 「我当然没问题，可是薏心她……」赖宇哲不放心地看向依旧低着头啜泣的林薏心，她迟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一直盯着地面看。 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左肩位置已经褪去了温热，冰冷的感觉仍残留在衣服上，彷彿渗透进他的心底。看着这样的她，他觉得很担心，平常明明就对她感到害怕，想躲都来不及了，可是此刻他却很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放心，我会把她平安送回家的。倒是你，早点回家吧，不然你妈妈会担心。」郑佑嘉说，随后看见一辆公车自远方驶来，他微微瞇起眼仔细看清楚公车上的号码，「啊，你的公车来了。」 赖宇哲一听，连忙回过头，朝公车挥了挥手，公车缓缓向他们驶近，公车大灯的光线随着它的驶近而越渐明亮，甚至变得有点刺眼。公车在公车站牌停下，走到开啟的车门前方，在走上公车之前，他回头和身后的两人说了再见。 「拜拜，回家路上小心。」郑佑嘉笑着和他挥挥手。 然而，林薏心却迟迟没有抬头，即使赖宇哲的声音就回盪在耳边，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要一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和他的隐忍，她就觉得好愧疚，不敢坦然去面对他。 「薏心。」赖宇哲喊了她一声。 不是对他们两个说，而是只对她说。她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迎上他的视线。 赖宇哲的眼神平静温柔，没有闪烁着他口中的害怕，他看着她轻轻莞尔，露出好久不见的浅浅笑容，「以后我们找个时间约出去一起吃饭吧，我想多认识现在的你。」 她的胸口顿时一紧，他的邀约让她受宠若惊，立刻点头答应。 他果然还是那个温柔的赖宇哲，即便她对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直到最后他都还是在替她的心情着想。 走上公车之后，赖宇哲走到了一个窗边的空位坐下，他转过头和车外的两人对视，相隔着车窗，他听不见外头的声音，只能看见他们的表情，在公车再次行驶之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林薏心哭红的双眼上，一阵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不想看到她哭成这样。此刻，他只有这样的念头。 公车缓缓向前驶去，可是他的目光却无法自她的脸上移开，他们的身影逐渐被拋至后方，然后自他的视线当中消失。 即使总是对林薏心的行为举止感到害怕，但这阵隐约的熟悉感却还是让他无法真正讨厌她。 难道这些矛盾的情绪都是源自于被他遗失的记忆吗？ 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他轻抚上自己的左胸口，轻吁了一口气，依然无法在一片空白的记忆中找到答案。 当思绪渐渐飘远，眼前的灯光也跟着朦胧了起来。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5) 赖宇哲离开之后，没有一併带走林薏心的眼泪，而是留下了更多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自责。 林薏心失神地看着公车离去的方向，满脑子想的都是赖宇哲离开之前留给她的浅浅笑容。儘管他是笑着，可是却让她觉得好难过，也觉得很愧疚，从一开始失忆时露出的茫然无助到后来因为她而有的惊恐神情，她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他这么对自己笑了？ 要不是今天晚上听到了这些话，要不是看见了赖宇哲离去之前的微笑，不然她绝对不会明白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事。 「薏心，走吧，我载你回家。」 直到郑佑嘉的声音于耳边响起，取代了原有的安静，她才恍然回过神。郑佑嘉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往停机车的位置走去。 她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走在他的身边，为今天晚上的事情道歉，「学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只是很好奇你们在说什么而已。」 「我知道。」郑佑嘉应了一声，看着公车离去的方向，「其实，在离开公司的时候我就有看到你了，也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咦？那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她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早就被发现，但更让她惊讶的是郑佑嘉竟然就这样让她跟着，没有拆穿她。 他停下脚步，没好气地说：「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故意要让你听见宇哲的内心话，既然宇哲不敢说，那我就让你自己来听。」 她愣了一下，眼底微微闪烁了起来，喉咙间也跟着变得乾涩。看着轮廓越来越模糊的他，她睁大双眼，硬是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哽咽地说：「你好坏。」 他怎么可以这么过分？他明明知道赖宇哲是她喜欢的人，竟然还故意让她听到那些话。 他叹了一口气，「我寧可让你觉得我很坏，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让宇哲讨厌的人。」 她顿时愣住，回神的时候才发现眼泪早已溃堤，当她感受到滑过脸颊的温热时，她再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真是的，别哭得这么惨啦，这样不是显得我更坏了吗？」 「你本来就很坏啊。」她哭着说，觉得胸口好闷好难受，「你可以好好跟我讲啊，干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如果你听得进去，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好吗？」郑佑嘉无奈地看着她，但还是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说的话，就像他说的一样，今天会这么难过都是自己造成的，其实真正的坏人是她才对。 「不过，没关係，只要你现在能明白就好了。重新开始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不要再用这种会让人讨厌的方式了。」 儘管嘴上说他很坏，可是此刻心里却又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庆幸，如此矛盾的心情让她变得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胸口早已被太多的情绪填满，而这些情绪都是现在流了再多的眼泪都无法带走的。 赖宇哲回到家的时候，赖旻嘉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她看得很认真，没有听见他走进屋内的声音。 「妈妈，我回来了。」站在门口，他出声喊了她一声。 大概是被他的声音吓到，赖旻嘉的身子顿时颤抖了一下。她愣愣抬起头，一看见他，随后露出笑容，「宇哲，你回来啦，不好意思，妈妈看照片看得太认真，没有听到你的声音。」 他的视线落到了她手中的厚重相簿上，他知道她一定又是在回忆过去。她常常会像这样，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翻阅着他曾参与的那些曾经，可是每当他碰到这样的情况，他总是会因为心理压力而下意识闪躲，找藉口躲回房间，但他此刻突然没有像过去一样有逃跑的念头。 「要不要试着为自己的未来勇敢一次看看？」 脑中响起了郑佑嘉说过的话，他的左胸口微微躁动了起来。虽然他总是告诉郑佑嘉想重新开始，但事实上他都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不想面对过去，也不想面对未来。 彷彿受到了越渐震耳的心跳声鼓舞，他轻吁了一口气，艰涩地开了口，「妈妈，那个我……」 迎上赖旻嘉纳闷的目光，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吶吶地问：「我能跟你一起看照片吗？」 赖旻嘉吃惊地望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和她一起看照片，她很惊讶他会这么说，随后轻轻一笑，开心点头，「当然好啊。」 赖宇哲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她将相簿翻回了第一页，视线落到了右上方的第一张照片上，这应该是二十年前左右的照片吧？照片中的赖旻嘉和赖旻勋模样都还很青涩，赖旻嘉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他们两人看着镜头笑，看起来很幸福。 她指着照片上的婴儿，「这个是你满週岁时候拍的照片，我记得好像是彦廷帮我们拍的吧？你看，小勋那时候还在唸大学，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看着她停留在照片上的年轻模样，他不禁说：「妈妈，你年轻的时候好漂亮。」 「喔？所以，现在就不漂亮了吗？」她笑着反问。 「咦？」他顿时慌张了起来，紧张解释：「不、不是啦，你现在也一样漂亮！」 他的慌张反应让她更是笑了起来，但让她更开心的是自己还有机会可以和他分享过去的一切。她的视线回到了照片上，「唉，漂亮是没有啦，但很年轻倒是真的，所谓年轻就是本钱嘛！和现在比，当然漂亮囉，毕竟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四岁而已。」 自从赖宇哲失忆之后，她常常会有一种回到二十四岁那年的错觉，回到了二十年前赖宇哲刚出生，他还没有任何记忆的那时候。 「啊，还有这张，这是你三岁的时候在我们家附近的公园里拍的。」 彷彿走在时光隧道里一样，赖旻嘉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牵着儿子的手一起再次走过了那些曾经。因为赖宇哲失忆的意外，让她觉得过去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更显得珍贵。 眼眶盈着微微温热，胸口更是发烫着，她说：「我以前都只知道要工作，没有好好陪在你的身边，但是你放心，妈妈以后会好好陪在你的身边，一定会陪着你找回那些被忘记的记忆。」 听着赖旻嘉的承诺，她的期待和温柔都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他顿时有些动摇，他不想看见她因为他不想找回记忆而露出的失望表情。 他歛下眼，视线落到了照片上。 可是，对于这些曾经，他真的没有自信会想起来，与其努力拼凑着找不回的破碎回忆，一起向前迈进是不是会比较好？ 动摇的心思再次变得坚定，他告诉自己要为未来勇敢一次，不是为了他的未来而已，更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妈妈，对不起。」他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她，抱歉地说：「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这些事情了。而且，一直纠结在那些想不起来的记忆中也让我觉得很难受。」 她翻阅相簿的手顿时停下，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迟迟没有动作。 这瞬间，他又突然有些退缩，但他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能陪我吗？」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对赖旻嘉是一种伤害，也知道她比谁都还要希望他能恢復记忆，但是他真的不想再这样原地踏步下去了。比起继续陷在回忆漩涡里，他更想朝未来前进。 时间就像是跟着被暂停了一样，唯一有在流动的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过了好久，赖旻嘉才有了动作，她抬起头，看着他半晌，缓缓开口：「好，我知道了。」 这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时间彷彿再次流动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随后轻轻闔上了相簿，温柔地说：「那么我们明天再一起去买一本新的相簿，然后把新的回忆装进去。」 赖宇哲的双眼微微闪烁了起来，眼底尽是明亮，他用力点头，笑着说：「好。」 原本听见他说不想找回过去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是很失落的，但看着儿子此时坦然的笑容，她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刻都还要开心，她甚至觉得就算是看到他恢復了记忆，她都不一定会像现在一样这么开心吧。 在赖宇哲的过往记忆中，虽然有快乐的回忆存在，但同时却也有太多的悲伤和恐惧，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是他有一天恢復记忆了，是不是会想起赖政益伤害他的那个晚上？可是，她却因为太迫切能看见儿子恢復而忽略了这点，如今当他主动跟他说起想要重新开始时，她才明白比起过去，对现在的赖宇哲而言，未来更重要。 她希望在他的未来里能留下比过去更多的快乐回忆。 这一刻，她彷彿看见了走在时光隧道里的他们，原本被她牵着的儿子松开了她的手，独自朝前方跑去，他不再是孩童时期的模样，而是现在的他，而被拋在后头的她没有多停留太久，很快就跟了上去。 虽然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最重要的是让赖宇哲恢復记忆，但站在妈妈的立场上，她觉得儿子此刻开心的笑容比任何事都还要重要。 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曾经果然都还是比不上儿子现在的笑容。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6) 睡眠不足带来的昏沉感觉让郑佑嘉觉得自己好像快虚脱了一样。 脸上的疲惫感显而易见，再加上他双眼底下的明显黑眼圈，一旁的小安忍不住皱起眉，问：「柚子，你是怎么了啊？干么一脸快死掉的样子？」 「不是快死了，是真的要死掉了。」郑佑嘉深深叹了一口气，仰起头，头靠在椅背上，「我昨天整个晚上几乎都没睡，现在整个头好重。」 他真的没在夸张，年纪果然会影响到整个作息，以前高中和刚升上大学的时候熬夜都没什么感觉，怎么才过了几年而已，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快死掉了。 「整个晚上没睡？」小安惊呼了一声，随后扬起了一抹像是挖到八卦的兴奋笑容，她拿起手中的企划书，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露出的一双大眼曖昧地看向林薏心空荡荡的座位，兴奋地问：「该不会是和你那个今天请假的小学妹有关吧？」 「对啊，就是她害的，真不知道她的体力到底是哪里来的？」郑佑嘉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朝小安看去，一接收到她的笑容，他立刻警戒地坐起身，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喂，笑得这么噁心干么？」 「拜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有什么好噁心的？」小安挥挥手，笑得很三八，「我从很早以前就怀疑你对你的小学妹有意思了，看来你终于出手了。」 而且，竟然还让向来不怎么请假的林薏心请假，让她没办法来上班，小安完全可以想像昨天晚上他们到底是有多激烈。 「啊？什么出手？」他纳闷地看着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唉唷，别装了啦！」小安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窃笑道：「我听emma说昨天你忘了带手机回家，是薏心替你送过去的，你是不是趁那个时候把人家拐回家啦？」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她没事干么笑得这么曖昧？她肯定是想歪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没好气地说：「你误会了。」 「误会？我误会什么？」 拜託！误会可大了！他白了她一眼，无奈解释：「我今天会这么累都是因为昨天晚上听那个傢伙讲了一个晚上的初恋故事。」 为了安慰伤心哭泣的林薏心，他昨天听她说了好久关于她和赖宇哲的事情，就连送她回家之后，她还不放过他，打电话给他哭哭啼啼地说她难过到睡不着，想要找人聊天，结果他只好乖乖听她说了将近一个晚上的初恋故事，说她是多么喜欢赖宇哲，说她当初是怎么对赖宇哲一见钟情，又说赖宇哲过去是多么温柔地对待她，只要是关于赖宇哲的事情她都鉅细靡遗地说着，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佩服她这方面的记忆力，如果她在课业上也能充分利用这样的记忆力的话，她的成绩一定会很不得了。 听着她回忆过去的同时，他宝贵的睡眠时间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啊？只有这样而已喔？」她一脸失望。 他白了她一眼，「不然咧？」 她扬起笑，挥舞双手，兴奋地说：「当然是要做一些──」 「喂，小安。」 不等她说完，他直接打断她，板起脸，严肃地说：「你跟我开这种玩笑没关係，但你可不要在薏心面前乱说这些有的没的，听到了没有？我会生气。」 难得看到这样严肃的他，就算再怎么白目的人都知道该就此打住，于是她笑了笑，「好啦，不闹你了。话说回来，你今天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我可以帮你代班。」 「不用，没关係，今天晚上有call-in的活动，我想利用这个活动做一件事。」他找出了今天晚上节目要用的资料，虽然累归累，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什么事？跟薏心告白吗？」一嗅到疑似八卦的气息，小安顿时忘了他刚才的警告。 「不是！」他翻了一个白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隻狗仔从身边赶走。 他揉了揉微微发疼的太阳穴，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资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想要找人询问，emma正巧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 「emma，我刚刚听组长说负责星座快报的小唯要辞职了是不是啊？」他问。 「小唯吗？」emma抬起头，「嗯，对啊，她好像是做到下个月的十五号。」 「那有找到接替她工作的人了吗？」 emma微微偏过头，想了一下，「好像是说还在找，怎么？你该不会想要自己接吧？」 「怎么可能？这样早上和晚上听眾都听得到我的声音，我可不想变得太受欢迎。」 「我看，是听眾会疯掉吧？」她白了他一眼，即使早就领教过他对自己声音的自恋程度，但每次听到这种话，她还是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所以，你是有推荐的人选吗？」他们又回到了原本的话题。 他点头，「是有想到一个人，不过可能还要花一点时间教她就是了。」 他记得林薏心曾经说过想和他一样坐在播音室里主持节目，说这是她的梦想，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能不能让她更靠近梦想一点？是不是能够让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只要一想到她看着自己开心笑着的模样，他的左胸口传来了微微躁动。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7) 「各位听眾朋友晚安，我是柚子，欢迎收听今天晚上的音乐广场。」 晚上八点，郑佑嘉的声音准时自收音机里传出，林薏心坐在床上听着广播。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利用收音机来听郑佑嘉的广播节目了？还是没有像之前一样在公司里看着他主持节目？她突然有一种离他好遥远的感觉，自从赖宇哲出事之后，她的生活重心重新回在赖宇哲身上，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好好听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这段日子，她横衝直撞地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可是，看似在走冤枉路，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要不是多走了这段路，她是不会彻底清醒的。 她闭上眼，头轻轻靠在墙边，让所有的思绪都沉淀下来，静静听着郑佑嘉说话。 「今天是礼拜五，又到了我们期待的call-in点歌时间，欢迎各位听眾朋友打电话进来点歌喔。」郑佑嘉笑着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在正式开放call-in之前，我要先跟今天想打电话进来的朋友说声抱歉。」 她睁开眼，纳闷地看着收音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和听眾朋友说抱歉？ 从收音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笑意，「大家一定很好奇我没事干么要道歉对吧？放心啦，我不是要退休，我还打算做这个做到八十岁呢，所以希望公司可以养我到那个时候。」 她愣了一下，开始想像郑佑嘉白发苍苍主持节目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是我今天想假公济私一下，帮自己留一个call-in名额，因为我想送一首歌给我的……啊，我已经看到有人在瞪我了。」 我的什么？ 林薏心很好奇，不知道是哪一个人会让郑佑嘉突然这样擅自主张？ 「没关係，反正我本来就做好要被骂的心理准备了。」他笑了起来，听起来似乎对于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而且，为了我的学妹，挨骂一下似乎也没关係，只要能让学妹心情好一点就好了。」 学妹？ 一听到学妹这两个字，林薏心的心跳声顿时加快了起来，他停顿的时间只有几秒鐘，但已经足以让她期待他所说的是不是她？ 在越来越鼓譟的心跳声中，她听见他温柔地问：「薏心，你现在有在听广播，对吧？」 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她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这瞬间，她突然觉得他离自己好近，有一种在她身边说话的错觉，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感觉太清晰，她甚至还能在脑中描绘出他此时说话的表情。 「薏心，如果有在听的话就好好听我说吧。」 温柔而专注，就像他的声音一样。 「其实，每次看到你追着他跑的模样，我都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是只有想骂醒你而已，还有更多的是我对你的心疼。可是，我怕说多了你会觉得我在说教或是觉得我烦，所以在这里想点一首歌送给你。」 在轻柔的背景音乐当中，把他低沉的嗓音衬得清晰，「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真的是辛苦你了，我知道你现在你一定很难过，也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对吧？」 她抿起唇，眼眶微微发热着。 明明就是说给大眾听的广播节目，但她怎么突然有一种在和郑佑嘉讲电话的感觉？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能和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吧。所以薏心，你一直以来的心情我都能了解，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也曾做过和你很像的事。」 林薏心惊讶地看着收音机，听着他说起了不曾跟她提过的过去。 「我大一的时候曾经喜欢过我们班上一个女生，那时候的我完全就是积极主动追求她，一心一意只想要让她喜欢上我，可是那时候我却只顾虑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尊重她的想法，后来她开始会躲我，我才渐渐发现我的喜欢其实已经让对方感到为难，也造成她的困扰。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终于领悟到这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但造成别人的困扰就不对了，这样造成别人麻烦的喜欢就不能是喜欢了。」 她记得，这句话是郑佑嘉时常叮嚀她的一句话。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对赖宇哲的喜欢早已在过于执着的情况下渐渐变质。 眼眶的温热越来越强烈，可是她却突然分不清楚此时她想哭的原因是因为郑佑嘉说的话还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对赖宇哲的所作所为？ 「虽然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是如果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快乐不也是另一种幸福吗？」他轻声地说，字里行间都带着笑意，彷彿能看见他此刻脸上的笑容，「所以，这首歌送给你，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来自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希望能让你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温柔的低沉嗓音像是一阵清风轻轻拂过她的心上，她的心底因为他的话而泛起了阵阵涟漪，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温柔的悸动了。 歌曲的前奏响起，音量由小而大地渐渐传来，在主歌开始之前，音乐声忽然又变小，正当她觉得奇怪的时候，郑佑嘉说：「啊，补充一下，我现在并不是在告白。」 她一听，忍不住笑了出声，就算不用说，她当然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告白。 耳边回盪着温柔的歌声，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听到郑佑嘉的节目时，让她停下然后开始认真倾听的也是因为这首歌曲。当时只是单纯觉得这首歌很好听，也觉得柚子的解读很触动她的心，但当她经歷了这一切之后，她突然觉得这首歌曲能更深入她的心底。 温柔的歌声深刻地唱出了这些年来的心情。上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只是单纯被歌声和旋律吸引，没有仔细去倾听歌词的内容，直到这次一听她才发现这首歌唱的很多其实都是她一直想要做到但却做不到的心情，主歌的其中一句歌词说：「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你也就不再需要为难成这样子。」 这大概是郑佑嘉想让她理解的其中一个道理。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喜欢赖宇哲，最大的愿望就是赖宇哲同样也能喜欢她。虽然赖宇哲只把她当朋友，但她却总是无视着赖宇哲的表示，总站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执着地霸佔着赖宇哲身边的位置。 她知道赖宇哲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管是在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对她的好从来没有少过，就算对于她的行为感到害怕，他也不曾明显表现出他的反感，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一直沉溺在他的温柔里，看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直到昨天晚上听到赖宇哲来自内心深处的真心话和看见他离开之前的微笑之后，她才终于醒悟，但同时也感到很自责。 如果能早点领悟到这种心情，赖宇哲就不会总是那么困扰了。 所以，就像这首歌所说的，因为很爱很爱你，所以捨得让你往更幸福的地方飞去。 因为喜欢赖宇哲，所以更希望他能幸福，赖宇哲昨晚的笑容让她明白对现在的赖宇哲而言什么是所谓的幸福。 「以后我们找个时间约出去一起吃饭吧，我想多认识现在的你。」 她不禁想起了赖宇哲昨晚离开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想能够平静安稳的重新开始新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吧，毕竟他已经经歷过太多悲伤和恐惧，特别是过去的记忆最后停留的那个时间点，那个让人心碎的夏天夜晚。 如果是在一年前去理解这首歌的歌词，她绝对听不进去，更不会放在心上，但在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此刻她觉得自己能理解，而且也能做到了，她现在是真的很希望那样的笑容能永远停留在他的脸上。 她希望他能永远都很幸福快乐。 至于她对赖宇哲的喜欢……她想，就像是第二段主歌提到：「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如果换个角度想，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能够相遇就是缘份，而她能够有机会认识如此温柔的他，还能以青梅竹马的身分和他一起走过这么久的时光，对她而言，这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思绪随着这首歌曲来到尾声，她的心境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儘管她一直都只能站在他的喜欢之外，但因为喜欢他，那些单恋的寂寞回忆都能变得温柔，所以她不会再强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现在只希望如果她的喜欢也能像这些过往的回忆因此变得温柔就好了。 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8) 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寻常，林薏心不知所措地看着每个人投来的笑脸，怎么每个人看到她都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是因为她昨天请假一天，大家终于发现了她这个打杂工读生的重要性，所以现在是在欢迎她回公司吗？ 「薏心，你有听柚子昨天晚上的节目吗？」还没走到座位上，emma连忙凑近她，笑瞇瞇地问。 她点头，「嗯，有啊。」 emma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那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觉得学长主持得很好啊。」她认真地说，不管是对节目节奏的掌握还是气氛的控制，郑佑嘉都拿捏得很恰当，节目中也不会出现冷场。 「唉唷，我不是说那方面啦。」emma一脸被她打败的样子，「我是说你对柚子点给你的歌有什么感觉？」 「就……」她微微偏过头，想了想，然后说：「很谢谢学长。」 在听完那首歌之后所感受到的温柔，除了对赖宇哲的释怀之外，还有更多的是对郑佑嘉的感谢。 除了那首歌之外，这些日子以来郑佑嘉给了她多少的帮助和开导她都放在心里。如果没有遇见郑佑嘉，她绝对还会是那个死缠烂打的林薏心。 「只有谢谢吗？」emma撇撇嘴，叹了一口气，「唉，柚子真可怜。」 什么可怜？ 林薏心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而且怎么连其他同事都露出同情的表情？ 「我到底哪里可怜了？都说了那不是告白，你们怎么就是听不懂啊？」郑佑嘉端着咖啡从茶水间走了出来，无奈挥挥手，将围绕在林薏心身边的人全都赶走，「好了啦，走开走开，你们不要骚扰薏心。」 然而，没有人要离开的意思，郑佑嘉的出现反而让他们起鬨了起来。 郑佑嘉无奈地白了他们一眼，随后看向林薏心，「薏心，你来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看什么？」 「我说的是薏心，不是你们。」郑佑嘉正要转身，随即停下，没好气地看着同样跟着林薏心身后的其他同事。 真受不了，他们是背后灵吗？干么一直缠着林薏心啊？ 「学长，昨天真的很谢谢你。」林薏心跟着郑佑嘉走回他的座位上，为昨天的事向他道谢，「你说的我都有听到。」 被同事起鬨的时候，他还不会觉得紧张，但现在听到她的谢谢，他突然紧张了起来。他故作镇定地放下咖啡，「不会，如果能让你心情好一点就好了。」 「好多了，谢谢你。」她笑着说：「不只是昨天，这些日子都很谢谢你，虽然你有点坏。」 「有点坏就不需要特别强调了好吗？」他没好气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随后想起了一件事，皱起眉，担心地问：「不过，你昨天有被骂吗？」 「昨天是有被唸了一下啦。」他抓了抓头，看着她抱歉的表情，他莞尔一笑，「不过，我本来就有被骂的准备，毕竟我没有事先知会，突然这样做当然会被唸，但是如果能帮到你我就觉得很值得了。」 就像是感染到他的说话语气似的，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眼底沉静，她突然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刚才emma他们在起鬨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怎么现在跟她单独面对面就突然紧张了起来？ 「对了，你刚刚说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她赶紧转移话题，分散自己深陷在他眼底的注意力。 「啊，对对对，差点就忘了。」他转过身，翻着桌上的文件，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她，「你唸这个给我听。」 「这是什么？」她接过文件，看着文件上的文字，纳闷地问：「唸这个干么？」 「总之，你唸就对了，就当作正在录音，我想听听看你的声音。」 当作正在录音？ 「喔……」她依然觉得奇怪，但是还是乖乖唸起文件上的文字，平稳地唸：「双鱼座，三颗星，今天的你──」 他打断她，直摇头，「不行不行，太没有灵魂了，这样根本听不出来你的情绪。如果一大早听到这种死气沉沉的星座运势，就算五颗星，也会觉得自己只有一颗星吧。」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他要她做什么，她回想着每天早上听见的星座运势，努力学着从收音机中听见的说话语气，让自己的声音再有精神一点，但他仍不满意，嫌她的情绪不够强烈，「薏心，听眾看不见你的表情，所以你更要把情绪放进声音里，知道吗？」 「把情绪放进声音里？」她皱了皱眉，虽然听得懂他的意思，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简单来说就是……」他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算了，我示范给你看好了，emma！」 「干么？」emma从座位之间的挡板后方探出头。 「你什么星座的？」 「狮子啊，问这个干么？你要帮我介绍男朋友吗？」 「狮子座吗？」他喃喃唸着，随后用文件挡住脸，笑着说：「狮子座，负五颗星，请喜欢八卦的朋友要注意自己的情绪，不要一昧想挖八卦，否则会灾难临头。」 虽然没有看见郑佑嘉的表情，但光他的声音，她就可以完全能想像他现在藏在文件后方的表情有多欠揍了。 原来他这就是所谓的示范，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这还真的是有够浅显易懂的示范方式。虽然觉得很好笑，不过她稍微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灾难临头？」emma瞪了他一眼，坐回位子上。 对于emma的警告，他并不以为意，放下文件，转过头看向林薏心，得意洋洋地笑着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知道吗？负五颗星就是要给她负五颗星的感觉，你看emma已经感受到负五颗星的感觉了。」 她笑了起来，「你这样会被客诉吧？」 如果一大早听到这种欠揍又触霉头的星座运势，不管是谁都会气得关掉广播吧？ 「我只是举例啦。」 「不过，明天狮子座真的是负五颗星吗？」她好奇地问，她听了这么久的星座快报，倒是还没有听过负五颗星。 「我随便掰的啦。」他侧身向她靠近，用文件挡住自己的嘴型，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顺便警告一下emma。」 她迎上他带着笑意的视线，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要我唸这个？」她好奇地问。 「因为负责星座快报的小唯就快要离职了，现在正在找接替她工作的人，我想请组长让你试试看。」 「我？」她惊讶地睁大眼，挥挥手：「我不行啦，学长，我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没有经验可以学啊，哪一个人不是从没经验开始的？」 「可是……」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有说组长一定会同意，但不试试看的话怎么会知道不行呢？再说，你不是说梦想是想主持节目吗？在那之前你要先把口条练好才行。」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她很惊讶他还记得，当初明明还那么毫不留情地吐槽她。 「当然囉，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记住才行。」他点头，表情很认真，彷彿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她。 「因为你可是学长我最喜欢的学妹。」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林薏心愣了一下，但郑佑嘉没有多想，下意识点头附和这道突然传来的声音，「对啊，是我最喜欢的学妹。」 「咦？」林薏心顿时脸一热，整个人傻住。 出声的emma哈哈大笑了起来，表情一脸就是终于被我抓到的得意模样。她指着他大笑：「柚子，你终于承认了！」 「啊？我……」郑佑嘉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真的是太大意了，竟然不小心就自己跳进emma挖好的坑。看着表情变得呆愣的林薏心，他的脸整个红了起来，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变得慌张的情绪，他把文件胡乱塞进她的手中，紧张地说：「总之，你自己找时间练习，我明天验收！」 说完，他就慌张转身，紧张地想要逃离现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不慎撞到了门边的玻璃。他闷哼了一声，摀着撞痛的额头，急忙跑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林薏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见emma笑着朝她张开手掌，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林薏心，五颗星，今天非常适合答应学长的告白。」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1) 有时候，林薏心都会想自己的身上是不是装了一个专门在感应赖宇哲的雷达？不然，她怎么有办法每次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出他的身影。 当他的身影映入视线当中，她顿时停下了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前方隔着一面落地窗，赖宇哲独自一人坐在简餐店里的窗边位置，他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菜单。 她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现在他们好像各自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站在外头的她身边充满了喧闹，而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纷扰一样的待在那个安静的世界里。这让她不禁想，如果他的生活也能一直这样寧静而美好就好了。 就像是感受到她目不转睛的视线一样，他忽然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本来还有些困惑的表情在和她四目交会之后消失，露出了微笑。 她笑了笑，转过身，往店门口走去。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学着在不造成他的困扰之下走进他的世界里，真正以朋友的身分。 「宇哲，等很久了吗？」她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 「没有，我刚到而已。」他微笑，在那天晚上说开了之后，他已经不会再那么害怕她了，和她说话时似乎也跟着轻松许多。 「是吗？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把迟到的责任都推给郑佑嘉，「这都要怪我学长啦，我明明跟他说中午要跟你吃饭，他还一直找事情给我做。」 赖宇哲皱起眉，担心地问：「我突然约你会不会影响到你工作？」 「不会啦，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我本来就可以出来吃饭啊。再说，我这个工读生也没有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赖宇哲本来是和她约这个星期六见面吃饭，可是偏偏这个週末公司有活动，她没办法答应他的邀约，但这是他难得主动开口，她很担心要是时间一拖久，事情会有变数，迫切的心情让她当下就和他敲定了今天中午见面。 他松开眉头，微微一笑，「那就好。」 他看着她笑，而她也看着他笑，他们之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她怎么觉得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尷尬？ 不能讲过去的事、不能说喜欢他，也不能骚扰他，这三个不能给自己的限制害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总觉得自己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误触这些地雷。 不过，相较于她的不自在，赖宇哲显得就比较泰然自若一点了。他笑着问：「薏心，能和我说说你最近的事吗？」 在说开的那天晚上之后，一直缠绕在他心上的结感觉已经渐渐松开了，对于现状他变得释怀，也不再去逃避身边的一切。除此之外，他也努力去戒掉写笔记的习惯，就像郑佑嘉所说的一样，文字是死的，可是记忆是活的，与其用文字去写下生活的所有一切，不如打开心结，用心去体会生活，更能深刻地停留在心上。 「最近的事？」 「嗯。」他点头，「我们不要聊过去的事，就聊最近的事，我想多了解现在的你。」 她觉得好奇怪，明明才经过几天的时间而已，但他们的立场却怎么好像完全对调过来了？但是，也因为这样的他，她原有的不自在才能得以减缓。 「好啊。」她点头，然后敲了敲他手中的菜单，「不过，在那之前，让我先点餐吧，我肚子好饿喔。」 心情放松之后，飢饿感就马上袭来。 「我也是，一看到你就忘了肚子很饿的事。」 打开菜单的同时，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回到好久好久以前，那是在她的喜欢还没有充满嫉妒，也还没有让赖宇哲感到的困扰之前，最纯粹的时光。 其实，重新来过没什么不好，她想这应该是对她和他最好的选择了。 「苡臻，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朋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本来还在低头滑手机的张苡臻顿时停下脚步，回过头，问：「宇哲在哪里？」 「就在那里啊，好像在和别人吃饭一样。」朋友指着一间餐厅的落地窗。 在太阳的照射之下，落地窗的玻璃面有些反光，张苡臻看不太清楚坐在赖宇哲对面的人是谁，她想走近看清楚一点，然而脚步却在距离落地窗还有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停下，但她无法再向前走去。 朋友好奇的声音接着传来，「咦？那个女生不是那个什么林……林什么？」 「林薏心。」她闷闷地说。 「喔，林薏心啊，就是去年你po文骂的那个吧？你说一直缠着你男朋友不放的那个青梅竹马。」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但心情却无法如此平静。 失忆之后的赖宇哲平常变得很少笑，他们的对话总是没有交集，而他更是常常说着说着就陷入自己的思绪，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容易以沉默收场。可是，此时和林薏心说话的他却笑得好开心，即使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的表情就已经告诉她答案，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眼前的画面让嫉妒逐渐涌上心头。 他怎么可以对林薏心笑得这么亲切？他已经多久没对她这么笑过了，明明她才是赖宇哲的女朋友！ 「我觉得你男朋友现在看起来没有很困扰的样子，反而很开心啊。他该不会是假装失忆，偷偷和那个林薏心在一起吧？」 嫉妒心填满了胸口，再加上朋友的火上加油，情绪又变得更加强烈。 「不会啦，宇哲不会做这种事。」张苡臻硬是忍住了快要爆炸的情绪，故作平静地说，可是在看见了赖宇哲对林薏心露出的笑容之后，眼神随即沉了下来。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2) 结束午餐，林薏心心满意足地走出餐厅，笑着说：「宇哲，谢谢你陪我吃饭，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不只是胃感到满足而已，她的心更是。她已经好久没有跟赖宇哲好好说话了。 看着林薏心的灿烂笑容，赖宇哲莞尔，「我也是。」 在赖宇哲的记忆中，这顿午餐大概可以说是他和林薏心相处得最平静的一餐了吧？没有不自在，没有害怕，林薏心的表现不再过去那样积极主动，他也不再因此感到畏缩，取代这些情绪的是更多想要多认识她的心情。 「真的吗？」她的眼底闪烁着惊讶，低下头搓了搓手指，随后抬起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她问：「那……以后我们还能像这样一起吃饭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答应，这让她更是开心地笑了。 他笑了笑，好奇地问：「不过，你是休息到几点？我怎么觉得你们公司的休息时间好长的感觉？」 「休息时间？」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手錶一眼，顿时慌张了起来，「啊，惨了惨了，我竟然聊到忘了要注意时间！宇哲，那我就先走了。」 和他挥手说声再见，她赶紧转身跑回公司。目送她离开，直到她跑进办公大楼之后，他才移动脚步，往公车站牌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才刚走出楼梯间，他就远远看见有一个人站在他家门口。 奇怪？是妈妈忘了带钥匙吗？不对啊，妈妈这个时候应该在上班，不可能回家。 他觉得奇怪，纳闷走近，随后发现站在他家门口的人是张苡臻。看到张苡臻，他平静的心情突然开始有了波动，自从那天晚上被张苡臻那样说过之后，他就不太敢跟她连络，而她不知道是因为抱歉还是怎样，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主动来找他。 「苡臻。」他开口喊了低头的张苡臻，她抬起头看他，他问：「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今天不来的话，你还要隐瞒我多久？」她面无表情，淡淡地问。 「什么？」他完全摸不着头绪，走到她的身边停下。 「你还装？」她的口气开始不耐烦，「你明明就已经想起来了，不是吗？」 「什么想起来了？」他觉得莫名其妙。 「少装了，如果不是想起来的话，你还会对林薏心笑得那么开心吗？你之前不是说很怕她吗？怎么才过没几天你就不怕了？你一定是想起之前和她在一起而且还没认识我的日子对不对？」她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她连环炮珠地问：「我都看到了，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和林薏心见面，两个人还那么开心，你现在是怎样？忘了我才是你女朋友是不是？」 张苡臻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以前的她就算是看见林薏心无视她的存在缠着赖宇哲不放都不曾像现在这样这么生气、这么不安。在她的心里，最让她害怕不安的是万一赖宇哲只有想起林薏心，又或者是说万一他想起的都是还没认识她之前的记忆，那她该怎么办？ 赖宇哲愣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解释：「我跟薏心只是朋友。」 他的解释没有安抚到她的情绪，反而踩到了她的地雷。她克制不了自己的嫉妒心，朝他崩溃大吼：「朋友朋友！你从以前都这样说！」 被她这么一吼，他顿时吓得不知所措，「我……」 又是这个表情？为什么每次面对她的都是这样茫然失措的模样？为什么对那个林薏心就笑得那么开心？ 她的胸口就好像是被紧紧抓住似的，她感到很焦躁。 她忽然往他肩上猛然一推，他顿时站不稳，当后背用力撞上了墙壁时，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伸手捧住他的脸，然后吻住他，是不曾存在他记忆中的激烈亲吻，就好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 停留在嘴唇上的温热让他很排斥，他立刻想要推开她，可是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命抓着他不放。他越想推开她，她抓得越紧，彷彿不顾一切地一直吻他，他们拉拉扯扯，他的嘴唇上传来微微刺痛。 挣扎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终于愿意松手，他才总算解脱，他吓得赶紧摀住嘴唇，害怕地看着她，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事。 她微喘着气，深沉的眼底看不出情绪，她淡淡地问：「你为什么只对林薏心笑而已？」 他不敢说话，深怕自己的回答会再次刺激到她。 可是，他的沉默不语以及惊恐的视线还是触动了她的情绪。就像是压抑了许久，她突然崩溃大哭，「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痛苦？每次问你什么，你都没有反应，为什么你就是不快点想起和我在一起的那些记忆？」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强忍着被男朋友遗忘的寂寞，尽心尽力地陪在他的身边，希望他能早点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也希望他们能快点回到过去，可是他却总是用这种困惑的表情看她，对于她所说的曾经也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对她笑过了？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的期待和耐心都渐渐被磨光，尤其今天又看到他对林薏心温柔笑着的模样时，这些心情更是瞬间消失殆尽。 为什么是林薏心？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林薏心？ 「苡臻，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让你这么痛苦。」他抱歉地说。 听到她说她因为他的失忆而感到痛苦让他自己很自责，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痛苦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所给予的也让他充满了负担。 他停顿了一下，决定和她说出真心话，「不只是你而已，跟你在一起其实我也觉得很累，与其让我们两个都这么痛苦，我们分手好不好？」 语落，她错愕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空气就像是瞬间凝结了一样，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不要！」 近似尖叫的声音划破了这片寧静，她失控大喊：「我绝对不会跟你分手！你要是跟我分手了一定就会马上去找那个林薏心对不对？谁都没关係！但就是那个林薏心不可以，我绝对不要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 她甚至已经可以想像林薏心在赖宇哲身边得意对她笑着的模样，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快受不了了。 「苡臻，你冷静一点，这件事跟薏心没有关係，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他吓得连忙安抚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然而，她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一直执着在林薏心身上，「一定是林薏心跟你说这些的对不对？一定是她叫你跟我分手对不对？」 自从赖宇哲失忆之后，林薏心就变得比以前更积极主动，她一定是要趁赖宇哲忘记一切的时候趁虚而入。现在赖宇哲已经想起关于她的事了，所以她就要趁这个机会怂恿赖宇哲分手，不然赖宇哲怎么会在中午跟她见过面之后就要提分手？ 无论赖宇哲怎么澄清，中午撞见的画面仍让她把这一切的过错全都归咎在林薏心身上。 崩溃的情绪就像是让她陷入了一个漩涡里一样，她深陷在失控的思绪洪流中，在原地打转着，但却是越陷越深。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3) 「我现在就去找她，找她把话说清楚。」 他吓得连忙拉住她，「苡臻，跟薏心没有关係，你不要去找她麻烦。」 「什么找麻烦？」她用力甩开他，大声地说：「你从以前就只会担心我去找她麻烦，从来不会顾虑我的心情。」 以前！以前！又是以前！ 到底是为什么一直要提以前的事？从刚刚到现在，她都一直不断在翻旧帐，而且说的都是他不记得的那些曾经，这让他越来越焦躁，再加上她有理说不清，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 他再也像无法从前一样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忍不住也跟着大声了起来，反问：「那你就有顾虑过我的心情吗？」 即便已经不记得了，但因为每个人都说张苡臻是他的女朋友，所以他也没有因为失忆而断了这段关係。她对他的好他都感受得到，她想帮助他早点恢復记忆的迫切心情他也感受得到，即使压力很大，但他还是尽可能去做到一个称职的男朋友该有的责任，她想要他待在她的身边时他就待着，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尽量去配合，他甚至觉得自己对林薏心都还没有付出这么多，可是时间久了，他却越觉得不对劲。 「你喜欢的人是以前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吧？」 张苡臻开始会抱怨现在的他，然后怀念过去的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了。」看着她惊愕的表情，他的情绪渐渐找回了理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一时失控，轻吁了一口气，放软语气，轻声地问：「苡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从朋友开始做起。」 张苡臻睁着大眼，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没有回神。 「苡臻？」他小心翼翼地朝她伸出手，想让她回神，可是还没碰到她，她猛然拨开他的手。 「我绝对不要！」 拋下了这句话之后，她转身往楼梯跑去，他愣了几秒鐘，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说什么要带我去透气，结果只是找我去搬东西。」林薏心不满地说，手里抱着沉重的纸箱，纸箱里装满了公司活动要用的广告宣传单。 「要不是我帮你，不然你迟到这么久还搞人间蒸发，不被骂死才怪？」郑佑嘉没好气地说。 林薏心本来还想反驳什么，但想想好像也是这样没错，如果没有郑佑嘉找藉口说要她帮忙，不然她怎么有机会从组长那边逃出来，今天迟到这么久还不接电话搞失踪，她的耳朵不被唸到长茧才怪。 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向他道谢，「好啦好啦，谢谢你啦。」 「知道要谢谢我的话就给我认命一点搬，不要再抱怨了，车上还有两箱。」他发号施令。 她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是……」 「是就是，尾音不要拖那么长，甘愿一点。」他对她的回应很不满意。 她忍住想翻白眼的念头，转过头，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笑着说：「是，学长。」 「不要笑得这么噁心！」 「你毛病很多欸！」 「会有你多吗？」他白了她一眼，「吃饭就吃饭，没事干么关机害我找不到人？」 这傢伙上班迟到就算了，竟然还关机，一直找不到人，害他差点没吓死，还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打扰我和宇哲吃饭。」她理所当然地说，听得他差点一拳跟她敲下去。 真受不了她，也不想想别人有多担心她。 「林薏心！」 就在他们要走进办公大楼之前，林薏心忽然听见了有人喊她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循着声音回头看去，看见张苡臻气急败坏地朝她跑来，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张苡臻二话不说就拿起手提包往她的脸上砸去。 在毫无防备之下，张苡臻的手提包直接打中她的鼻樑位置，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甚至还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用力划过了脸颊，疼痛在脸上蔓延，她摀着脸弯下身，原本抱在手中的纸箱落下，纸箱没有密封，里头的宣传单散落一地。 「林薏心！你烦不烦啊？」张苡臻指着她大骂，用手提包不断敲打着林薏心的头。 她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张苡臻突然在发什么神经，可是鼻樑上的疼痛却让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喂！你干么啊？」郑佑嘉赶紧丢下手中的纸箱，拉过林薏心，抓住了张苡臻的手，硬是停下她的动作。 「我才想问她要干么？」张苡臻用力甩开他的手，指着林薏心大骂，「宇哲都已经说不喜欢你了，你干么还一直骚扰宇哲？」 如果他没有认错人的话，这个女生好像是赖宇哲的女朋友吧？ 郑佑嘉看着激动不已的张苡臻，在心里纳闷着林薏心今天和赖宇哲见面的时候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 看郑佑嘉没有继续阻止的动作，张苡臻又举起手提包要往林薏心身上猛打。 「喂喂，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很难看。」郑佑嘉吓得举起手，站在张苡臻和林薏心中间，他一手护着摀着脸的林薏心，一手挡在张苡臻面前，阻止她打林薏心。 「什么难看？她才难看吧？长得不怎么样，还整天想起要抢别人男朋友，以为化了点妆就会变漂亮喔？长得丑还是丑啦！」张苡臻越来越激动，开始口不择言。 「喂，你最好给我闭嘴，小心我修理你。」郑佑嘉气得抡起拳头，作势要揍她。 张苡臻被他的拳头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随后又大喊：「欺负女生算什么男人？」 他白了她一眼，「那你自己咧？还不是一样在欺负女生？薏心难道不是女生吗？」 「我又不是男人！」 「打人还分男人女人？你这样乱打人就是不对！」他瞪了她一眼，威胁她：「你再继续乱我就报警，你这些话到时候就慢慢跟警察说吧。」 张苡臻一听，气焰顿时全熄灭，她委屈地低下头，声音里多了一些哽咽，「你们为什么都站在林薏心那边？就连宇哲也是，也是一直袒护林薏心。」 郑佑嘉觉得这个女生根本莫名其妙，先打人骂人都是她，怎么连先哭的人也是她？难不成林薏心真的又对赖宇哲做了什么吗？ 就在此时，林薏心的声音闷闷传来。 「那你说我又做了什么？」 郑佑嘉转过头，林薏心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平静，可是她的脸却让他皱起了眉，她整个鼻子都是红的，眼角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还装？一定是你跟宇哲说了什么吧？不然，他今天怎么会突然跟我说要分手？」张苡臻红着眼眶大喊。 「你们分手关我什么事？」她莫名其妙地反问。 「怎么会不关你的事？我们分手最开心的人一定就是你啊！除了你会怂恿宇哲之外，还会有谁？」张苡臻理直气壮地说。 如果是以前的她，她确实是会这么做，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会这样，但这种话张苡臻根本就听不进去吧。 她除了生气之外，更觉得无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张苡臻，她突然有一种看到从前的自己的感觉。 当这样的想法闪过脑中时，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跟张苡臻生气了。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4) 几分鐘之后，赖宇哲赶过来了，这件事情就像是一场闹剧一样结束了。后来，张苡臻又骂了她什么，她已经不想去理会了，只记得张苡臻是哭着离开的，而赖宇哲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抱歉地看着她，然后默默拉着张苡臻离开。 虽然表情愧疚，但赖宇哲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只留下了受伤的她。此刻，除了被张苡臻打的地方很痛之外，她觉得心更痛，看着他离开，她有一种被拋下的感觉。 「真是的，你们年轻人谈恋爱一定都要这么激烈吗？」郑佑嘉无奈蹲下身，收拾散落一地的宣传单，叹了一口气，问：「薏心，你今天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又跟宇哲乱说了什么？不然，他女朋友怎么会突然跑来发神经？」 她顿时微微一颤，双手不自觉紧握了起来。心跳声渐渐大声了起来，强烈得都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她低下头，闷闷地问：「学长，你之前不是说过又不是哭得越大声的人就越委屈吗？」 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可是郑佑嘉当初劝她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因为记忆清晰，胸口因为他而隐隐作痛的感觉更是清晰。 他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正低头看着地面的她，因为蹲下抬头的视角正好能将她的表情全都纳入眼底，她咬着唇，泛红的眼眶微微闪烁。 「为什么这个道理只用在我身上，今天换作是张苡臻在哭，你就不问清楚了？」她依旧没有看他，只是闷闷地问。 「咦？」他愣住。 「你什么都没有问清楚，就凭张苡臻单方面说的话就认定是我和宇哲说了什么害他们分手。」她抬眸，和他错愕的目光有了交会，「你知道比起张苡臻骂我或是宇哲不说话，你这样误会我更让我难过吗？」 她以为郑佑嘉会是最了解她的人。 心脏就好像是被掐住了一样，她觉得好委屈，被张苡臻打和人身攻击，甚至是赖宇哲的沉默不语都没让她这么委屈，此刻胸口传来的疼痛感比起那些时候都还要更强烈，更让她感到难受。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在意郑佑嘉的想法以及对她的看法，被他这样质疑让她好心痛。 「你不是说能体谅我的心情吗？那你为什么就没有感受到我想要改变的心情呢？」她哽咽地说：「我之前的确是这样的人没错，但难道你现在还是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突然发现比起赖宇哲，她更迫切希望能让郑佑嘉看见她的改变，更不希望郑佑嘉误会她，认为她还是从前的那个林薏心，她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好。 郑佑嘉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紧张向她解释：「薏心，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我误会了？误会的人明明就是你啊！」 不等他解释，她蹲下身抱起掉落到地上的纸箱，随手抓了一把宣传单扔进去之后就抱着纸箱快步跑进办公大楼里。 「薏心！」 不管郑佑嘉的着急大喊，她赌气地快步向前走，怎样都不肯回头。郑佑嘉心急的本来想直接追上，但一看见散落一地的宣传单时，他只能又蹲下身，胡乱地整理地上的东西，随后才抱着纸箱追上林薏心的脚步。当他走进大楼时，她已经站在电梯里，即使看见了他，但她还是直接用力按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关上。 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了，他更是加快了脚步，然而他还是赶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在他的眼前关上。看着持续增加的楼层数字，他懊恼地站在电梯门前，即使心里着急，但也只能在原地祈祷着下一班电梯快点来。 郑佑嘉很想跟她解释清楚，然而在走进办公室之后，林薏心就像是把他当成透明人一样无视他的存在，无论他跟她说了什么，她都不愿意回应他，甚至连视线都不肯跟他有所交会。 「柚子，要开会了。」 直到同事出声提醒，他看了林薏心一眼，最后只能拿起开会资料，将擦拭伤口的药膏放在她的桌上，然后和同事一起往会议室走去。在走进会议室里之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向她，她正在看他给她的药膏，忽然间，她转过头和他对上了视线，他吓了一跳，而她也是，不到几秒鐘的时候，她很快就撇过头。 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转身走进会议室里。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的事了，等到他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林薏心已经不在办公室了。 「薏心呢？」他问坐在一旁的同事。 「薏心她刚走喔。」 看来今天她没有打算要留下来看他的广播节目，她平常明明不管多累都会留下来的。 他失落地走回座位上，发现他给她的药膏已经放回到他的桌上。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用过了？伤口不知道还痛不痛？ 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他将药膏收进抽屉里。他本来还不是很明白她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经过了一场会议的沉淀之后，他想如果今天换作是他被这样误会了，大概也不会想跟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质疑他的人讲话吧。 「你知道比起张苡臻骂我或是宇哲不说话，你这样误会我更让我难过吗？」 只要一想到她说这句话的表情，他就觉得好难受。其实，他根本不是在责怪她的意思，当然也能感受到她想改变自己的决心，这一年多来她的所有一切他都看在眼底，但在事情发生的当下，他并没有想太多，也忘了要去修饰他的用词，他知道自己太过直接的质问刺伤了她的心。 这件事是他的不对，可是他还是好想告诉她，被她这样误会了也让他很难过。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5) 「同学，你有要搭公车吗？」 被公车司机这么一问，林薏心又犹豫了一下，随后尷尬地笑了笑，「司机大哥，不好意思，我看错号码了。」 看着关上的公车车门，她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第几班公车了？明明就已经到了回家的时间，可是她却离不开这个地方，她回头看向身后的办公大楼，公司所在的楼层仍灯光明亮，她看了时间一眼，距离八点只剩下五分鐘左右的时间，郑佑嘉现在应该正在准备节目的开始吧？ 让她离不开这个地方的人就是他。她好想像平常一样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主持节目，也好想像平常一样和他笑着说话，明明只要她不要再继续跟他赌气，只要好好听他说话，这么一来，他们之间的尷尬气氛一定可以马上化解，可是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怎样也拉不下脸。 「你今天吃饭的时候是又跟宇哲说了什么吗？不然，他女朋友怎么会突然这样发神经？」 「薏心，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是的，她真的很受不了自己这种幼稚的坏脾气。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他之后的抱歉模样她也明明都有看到，但她却还是被当下的情绪以及莫名的面子问题影响，下定决心要跟他赌气到底，结果弄得现在气氛变得更尷尬了。 如果现在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样跑进去看他主持节目会不会很奇怪？ 她的心情起伏不定，迟迟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会一直在公车站徘徊。 奇怪，她明明就不是属于那种容易想很多的个性，可是怎么一碰到郑佑嘉她反而变得这么容易多想了？ 思绪至此，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想了想，索性走到公车站牌旁的长椅上坐下，既然不打算现在回家，也没有要回公司的意愿，她乾脆就在这里听他的节目好了。她拿出耳机和手机，连上了网路广播，戴上耳机的同时郑佑嘉的声音刚好传来。 「哈囉，各位听眾朋友大家晚安，我是柚子，欢迎收听今天的音乐广场。」 郑佑嘉的声音就像是把外头的喧闹声音都隔绝开来一样，此刻她的耳边只剩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微热温度的夜风迎面吹来，她静静地听着广播，郑佑嘉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的节目差不多，感觉没有被她跟他赌气的事影响。 节目能顺利进行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是在她的心里却还是有点失落，她忍不住在想，是不是他并没有像她一样这么在意？ 在介绍了几首歌曲之后，郑佑嘉开始传递听眾的留言。 「接下来是……」他停顿了一下，「来自台中的郑佑嘉。」 一听见他的名字，她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口中所说的郑佑嘉是不是就是他自己？ 「他有话想跟他的学妹薏心说。」 当她的名字自广播中传了出来，她突然感到紧张，不同于那天他点歌鼓励她的期待心情，她现在只觉得紧张。 他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薏心，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听广播，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今天下午是我不好，我没弄清楚状况就误会你，还让你这么难过，真的很对不起。」 他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歉意，不像是在单纯唸稿而已，而是真心说给她听。他所说的话就像是拂过水面的轻风，在水面上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宛如她此刻变得波动的情绪一样。 「薏心，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太想跟我说话，可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清楚？不要一直这样避着我，看到你这么生气难过我也很难过，可是看到你都不愿意跟我说话让我更难过，所以不要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歉意和恳求，他怎么可以把话说得这么可怜？这样不就是害她变成坏人了吗？ 即使心里这么想，但她还是忍不住站起身，往办公大楼跑去，一心只想着要快点见到他。 其实，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并不是他让她变成坏人，而是她本来就是一个坏脾气又任性的坏人。她就是太依赖他的温柔了，所以才会把他的体谅和包容都当成理所当然，还这么任性地跟他赌气。 她怪他没看见她的改变，怪他不了解自己现在的模样，可是她自己不也一样吗？她明明最清楚郑佑嘉平常对她有多好，但她竟然还这样跟他闹脾气。 当她来到播音室外头时正在进行歌曲的播放，郑佑嘉拿下耳机掛在脖子上，低头翻阅着手边的资料。看着玻璃墙另一端的他，因为奔跑而变快的呼吸频率似乎因为来自左胸口的躁动而变得更加急促。 这时，他忽然抬起头朝她这边看来，四目交会的同时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她看着他，嚥下了一口口水，用嘴型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除了为了和他赌气的事情道歉之外，还有为了让他难过的这件事。只要一想到他说他因为这样而难过，她就觉得自己变得更难受了。 他迟迟没有回神，只是惊讶地看着她，直到导播指示节目该进行了，他才慌张戴上耳机，介绍下一首歌曲。 她突然很担心他是不是看不懂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还是把她的道歉解读成什么奇怪的意思了？果然没有面对面说清楚还是不行。 趁着歌曲播放的空档，他再次抬头看她，看她一脸不安的表情，他用嘴型询问：「要不要等我下班？我骑车载你回家。」 他边说还做了一个骑机车的动作加强解释，还加了一些乱七八糟她看不懂的手势，她看了忍不住笑了出声，一直缠绕在心上的不安也顿时消失。 没想到她纠结了这么久的问题就这样轻易解开了。这让她不禁在想，有时候问题一直没解决不是因为问题困难，而是迟迟不敢跨出下一步面对问题，所以问题才会一直存在着。无论是她对赖宇哲的执着也好，还是跟郑佑嘉闹脾气也好，这些都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直纠结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才会不断在原地打转，迟迟找不到方向，可是当她试着改变自己的心态，很多事情就都变得不一样了，而这些不一样其实都要感谢郑佑嘉，要不是他，她现在恐怕还是那个对赖宇哲死缠烂打的林薏心吧。 因为有他，她才能有所改变，所以比起其他人，她才会最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改变。 看着他用比手画脚的诡异方式提出的邀约，她没有多想，立刻点头答应。 「那我等你下班。」她用唇语对他这么说。 他惊讶地微微睁大眼，随后笑了起来，这大概是她看过他笑得最灿烂的一次。 看着眼前的灿烂笑容，她的心底顿时一阵荡漾，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才意识到这是好久没有感受到的心动感觉。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于郑佑嘉只有感谢，可是现在看来她还有好多情感没有向他表示。 例如，这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让她动心的喜欢。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6) 「学长，我的喉咙好痛，让我休息一下啦。」 无视林薏心可怜兮兮的哀号，郑佑嘉毫不留情拒绝：「不行！继续练习！」 「不要啦，我要休息！」林薏心索性趴在桌上，半耍赖半撒娇地说：「学长我好累喔。」 然而，这招对郑佑嘉依旧没有效，「你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欸，现在问题还一大堆，反应这么慢，你是要怎么主持节目啊？这个跟你那个可以预录的星座快报不一样欸，预录可以重来，但live可不行。」 她很想告诉他，会有那么多问题还不都是因为他吹毛求疵硬挑出来的？组长那边不是早就已经过关了吗？ 她这个学长平常明明就很好说话，撒一下娇就可以过关，可是只要一碰到和工作有关的事情，毛病就特别多，对一个节目的要求也很多，自从这个节目被核准之后，他就每天带着她练习。 没有得到他的讚美就算了，还被他嫌成这样让她很不高兴，她撇撇嘴，「live又怎样？我又不是没主持过节目，我前阵子和小安姊一起做的节目不是就被称讚说主持得很好吗？」 郑佑嘉当然知道林薏心不是完全没有主持经验，自从接手了离职同事留下的星座快报，她开始懂得如何透过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对于广播这方面越来越熟悉，公司也开始会安排她去上一些有关广播主持的课程。在大学毕业之后，她便从工读生转正职，然后跟着同事小安一起主持一个有call-in活动的音乐性质节目，由小安直接带着她做实务学习，并且累积经验。 这两年多来，林薏心一点一滴的成长他都看在眼底，但他就是不放心，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讚美而让她松懈。 「你还以为真的是你做的很好喔？」郑佑嘉白了她一眼，直接泼她冷水，「那个节目会好还不都是因为有小安在的关係。你哪次冷场不是她帮你解围的？你之后是要自己一个人，我们大家都没办法帮你。」 林薏心扁着嘴，无法反驳。关于这点，郑佑嘉说得没错，实际上场和平时练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就算有很有经验的同事陪在身边，那种紧张感还是和练习时无法相比的。 见她不讲话，郑佑嘉催促，「好了，别再耍赖了，快点起来练习。」 就算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但她仍赖在桌上不肯起来，因为她好累，而且喉咙好痛，她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你明天就代替我上场啊。」她赌气地小声咕噥。 「拜託，我一个大男人在那边讲现在是仙杜瑞拉的时间，听眾还没有关广播，我就先被自己噁心死了好不好？」他没好气地说：「再说，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企划，这是你的小孩欸，麻烦你这个妈妈负责一下好不好？」 「这个孩子也算是你的欸！别忘了你是爸爸！」她反驳，当初提案的时候他明明也很鼓励她，还给了她很多建议，如果说她是妈妈的话，那他肯定就是爸爸了。不过，如果真的照这样的逻辑来想，这个节目应该不只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要完成一个节目的企划绝对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办得到的。 「不要在这里讲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啦！」他心急地说。真受不了她，没事在会议室里讲孩子是他的这种话干么？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不被误会才怪。 「什么误会？」她摀住脸假哭，「孩子都快生出来了，你还在讲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她只是单纯想表达明天节目就要正式开始了。她想得很单纯，但别人听起来却一点也不单纯。 郑佑嘉着急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同事自外头看向他的鄙夷视线。算了算了，既然都被误会就随他去吧，他乾脆把会议室的门关了起来，把会让他分心的事物隔绝在外头。 「你、你想干么？」看见他关门，林薏心突然紧张了起来。 「我能干么？当然是陪你练习。」他没好气地回到她身边坐下。 「咦？不能休息吗？」她哀号。 他太了解林薏心的个性，他知道要是再继续押着她练习只会让她更反抗而已，还是好好跟她说，让她心甘情愿练习比较好。 他想了想，放软态度，轻声地问：「薏心，虽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参与而已，但最一开始的构想不就是因你而起的吗？你当初为什么想做这个节目？」 「为什么喔？还不都是因为组长说这个时段需要一个新企划。」她老实地说，当初会开始规画这个节目的原因很单纯，週一到週三的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这个时段因为原本的主持人的个人规划而空了下来，才会需要一个新的节目来填补空缺。 「然后呢？」 「然后……」她慢慢坐起身，开始回想当初规划的动机，「因为这个时间点让我想到了仙杜瑞拉这个童话故事。」 她的想法很简单，因为魔法消失的时间是晚上十二点整，所以十一点到十二点正好是舞会时间，对平常总是被欺负的仙杜瑞拉来说，这可以说是最快乐的时间吧。此外，在童话之外的现实生活中，这个时段刚好也可以说是大多数人结束一天的行程之后最放松的时间了。 不过，除了时间点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了当初这个想法的核心人物，「也让我想到了宇哲。」 赖宇哲是她的青春中一个最大的遗憾。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7) 时光飞逝，转眼间，距离赖宇哲发生意外的那年夏天到现在已经走过了两年多的时间。 虽然她现在对于赖宇哲失忆的事已经释怀了，但说不怀念从前都是骗人的，每当看见赖宇哲或是听见他的声音时，总是会让她不经意想起了从前。 喜欢他的心情沉淀了，现在在她的心里流淌的是遗憾。 即使过了两年多的时光，但直到现在赖宇哲还是没有恢復记忆，对于那段属于他们青梅竹马的时光仍是一片空白，儘管她很庆幸他现在的生活平静，但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感到遗憾。 如果将赖宇哲失忆的那个夏天夜晚比喻是魔法消失之际，那么她想那段做为青梅竹马的时光应该就可以说是魔法消失之前的快乐舞会时间吧。 她找不回过去，只能够独自一人怀念着这段过去。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希望有一个节目不是只有单纯拨放音乐而已，而是能让许多像她一样抱有遗憾的人收听并且call-in抒发自己的心情，不管是已经说出口的还是不曾说出口的遗憾，她都希望能有个空间可以让人抒发，虽然她没办法做到让时间倒转，但她可以做为一个倾听的出口，至少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能够尽情穿着玻璃鞋做梦。 就像郑佑嘉曾经给予她的倾听一样，或许无法真正带走遗憾，但多少可以多一些能够走向未来的释怀。 「所以，为了宇哲，你不觉得自己更该好好努力一下吗？」郑佑嘉问。 「嗯。」她不再闹脾气，轻轻点头，同意他所说的。 他见状，不禁欣慰地莞尔一笑，「对了，说到宇哲，他最近还好吗？最近我都只在顾你，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跟他联络了。」 「他喔，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知道他最近比较常回台中，可能是要陪旻嘉阿姨吧。」她不确定地说。 对于赖宇哲最近生活的详情，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她和赖宇哲已经没有联络得那么频繁了。而且，如果不是她主动联络，赖宇哲根本不会主动联络她，就算联络了她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的生疏尷尬，她常常说个几句就被他句点。虽然曾经说好了要重新当朋友，但赖宇哲给她的感觉却不是这样。 一想到这，她就感到落寞，「我总觉得我们的关係好像变得有点尷尬。」 「怎么说？」他纳闷地问。 「就是他每次跟我讲话的时候感觉都有点尷尬，常常会露出那种很抱歉的表情。」她轻叹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跟张苡臻之前跑来公司前面骂我的事情有关吧。」 说起来，他们之间的关係转变都是从张苡臻来找她的那天开始，宛如闹剧一般的那天下午。 在那天之后的没几天，赖宇哲和张苡臻还是分手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张苡臻谈的，不过她想他们应该算是和平分手吧？至少后来张苡臻没有来找她麻烦。可是，也是在那天之后，她开始感觉到赖宇哲面对她的时候总是会让她觉得尷尬。 「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他怎么还那么在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宇哲容易想太多的个性。」她无奈地说：「不过，或许也跟我刚开始的态度有关吧？其实，我那阵子确实一直不太能谅解宇哲，我明明就被张苡臻误会了，可是他为什么都没有帮我说话？之后不管有再多的道歉，都让我觉得比不上当下他跟张苡臻说一句你误会了之类的话。因为这样，所以我当下很受伤，那时候我都不太想跟他联络。不过，后来冷静下来去想，我觉得我慢慢能理解宇哲的做法，其实他当时选择什么都不说，直接把张苡臻带走才是最好的方法，要是他那时候还替我说话的话，只会让场面更混乱而已。」 「那你有跟他说清楚吗？」 她叹了一口气，「我也很想啊，可是我也是过了一阵子才想通，总觉得突然提起这件事好像只会变得更尷尬而已，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所以，她才会想要顺其自然，不刻意去解释什么，和他自然而然地恢復从前，可是好像反而变得更尷尬了。然而，错过了该说的时间点，原本想说的话却变得更难以啟齿。 「也是，以宇哲的个性，特别去说的话好像只会让他更在意这件事，然后变得更尷尬而已。」他低声附和，视线随后落到了桌上的文件，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拉回她的注意力，「既然这样，那就请我们的仙杜瑞拉在舞会时间好好跟他说清楚怎么样？」 她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觉得他的比喻很好笑，「可是，前提是他也要听才行。」 「你没跟他讲吗？」他很惊讶。 「讲了，可是不知道会不会听就是了。」她歛下眼，模样失落，当她传讯息通知赖宇哲时，他只有回应她加油两个字，平淡的回应让她很失望。 「总之，不管怎样还是先做好准备吧，你应该不希望让他听到你讲得二二六六的吧？」 「嗯。」 「很好，既然这样，那么……」他整理着散落在桌上的文件，重新编排好顺序之后，放到她的面前，「休息时间结束，我们继续吧。」 她顿时惊讶睁大眼，「咦？我才休息一下下而已。」 「什么一下下？明明就很久了好吗？」 「可是，我一直在讲话欸，我现在觉得喉咙好痛。我不管啦，我要去喝水休息。」她站起身。 「喂，不要给我藉机逃跑。」他抓住椅子，会议室里的椅子是可以移动的那种设计，他突然一拉，不小心让椅子撞到了她的脚，她顿时站不稳，整个人向前跌去。 他吓得伸出手，「啊，小心！」 脚步站稳的同时，时间彷彿跟着静止。他的手扶在她的腰上，而她的手则是搭在他的肩上，她和他的脸突然靠得好近，近得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近距离的对视让她的脸顿时一热，她慌张站起身，拉起衣领，大喊了一声变态就衝出会议室。 他很想叫她不要乱讲话，像她这样红着脸抓住衣领衝出会议室，口中还喊着变态，不是会害他真的被当成变态吗？ 可是……就算她骂他变态，但他还是觉得她好可爱。 他忍不住又想起刚才她近距离看着自己的呆愣表情还有她慌张逃跑的模样，光是用想的，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 唉，真受不了。与其说他是个变态，不如说他是一个傻瓜吧。 一个无论林薏心做了什么都觉得她好可爱的傻瓜。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8) 「七月十六日，今日星座运势。双鱼座，五颗星，今天的你可以说是好运连连，爱情、工作两得意喔。」 林薏心充满活力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赖宇哲咬着吐司静静听着林薏心今天的星座运势预报，每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听广播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但他的注意力从来都不是星座运势的内容上，而是林薏心的声音，他常常不小心陷入她的声音里，等到播报结束之后才会回过神。 「一大早听到薏心这么有精神的声音，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呢。」赖旻嘉笑着说：「就算只有一颗星，但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觉得有五颗星的感觉，听起来真的很有活力。」 思绪还没完全陷进去，赖旻嘉的声音猛然将他拉回，赖宇哲停顿了一下，应了一声，「对啊。」 然而，当他听见她的声音时，心里却只有满满的抱歉。 「其实，比起你现在来跟我道歉，我更希望你能在当下帮我说话……」 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两年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那天张苡臻因为他的关係而误会林薏心，甚至打伤她，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当下他只想着要快点把张苡臻带走，不要让张苡臻继续伤害林薏她，却也因为这样一时忘了要帮林薏心澄清误会，他一直没有忘记她当下受伤的眼神，再加上她后来的刻意疏离，他才知道那是之后不管多少道歉都无法弥补的伤害，比起张苡臻带来的外伤，更让她受伤的是他的沉默不语在她的心上留下的伤痕。 即使后来事过境迁，林薏心感觉也没有把这件事继续放在心上了，开始会主动和他联络，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疙瘩，就是没办法自在的和她聊天，和她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深怕自己会不小心再次伤害到她。 虽然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要说开了就好了，也知道林薏心的个性属于那种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的人，就算当下很生气，但只要过一阵子就没事了。可是，偏偏他是属于那种会纠结好久的压抑性格，也许是失忆之后养成的习惯，很多事情他都会一直惦记在心上，不管是好还是坏。只不过，每当他纠结在这些情绪当中时，他就觉得莫名熟悉，彷彿自己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人。 「对了，我听老闆娘说薏心今天晚上开始就会有新节目，她还一直在公司里宣传，提醒我们一定要准时收听，你有听薏心说过吗？」赖旻嘉问。 「有，她之前有传line跟我说。」他记得她前一阵子有传讯息跟他说新节目的事情，还说节目有call-in的活动，让她好紧张。 cinderella’stime，她说这是节目的名字，仙杜瑞拉的时间，她说她希望每个听她广播的人都能感受到像是在舞会般的快乐。虽然他当下只回了一句加油，但其实他更想告诉她这个节目的名字很适合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适合。 「晚上我们再一起来听吧。」赖旻嘉笑着说。 「嗯。」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宇哲你慢慢吃，妈妈先出门了。」 「好，路上小心。」 在赖旻嘉出门之后没多久，收音机里传出的不再是林薏心的声音，已经进入了下一个环节。他将广播关掉，虽然听到她的声音会感到愧疚，但是如果不是她的声音，他就没有办法专心听下去。 晚上十点四十分，正在进行中的节目再过不久即将要进入尾声，郑佑嘉觉得自己的胃好像紧张到像是在翻腾一样。唉，真是的，记得他第一次主持节目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了。 就在他紧张不已的时候，他看见林薏心竟然还在悠哉滑手机，他立刻出声提醒，「薏心，你还在那边干么？快点过来准备了。」 「啊？喔，来了来了！」她应了一声，赶紧把剩下的文字打完，然后传送出去。她把手机收进包包里，抱起桌上的资料，快步走到郑佑嘉身边。 「拜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滑手机。」郑佑嘉皱起眉，忍不住唸了几句。 「对不起啦。」她抱歉地笑了笑，「我在传line给宇哲啦，提醒他节目就要开始了。」 一听到是因为赖宇哲，郑佑嘉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嗯。」 前往播音室的路上，林薏心忍不住问：「学长，你觉得宇哲会听吗？」 「只要他有空的话，我想他就会听吧，因为这是他朋友的第一个广播节目啊。」 「是吗？如果他也是这样想的话就好了。」她歛下眼，看着自己不断向前迈进的步伐，想起了几年前他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你以后当上广播主持人的话，我一定会当第一个call-in的听眾。」 那是在他们还在笑着编织未来梦想的时光，是他给她的承诺，可是在那个掉了玻璃鞋的夏天之后，这个承诺也跟着被她摔破的玻璃鞋一同逝去。 虽然知道他的遗忘并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忘了曾经给过他的承诺，她就觉得脚步突然变得沉重。 「薏心。」 耳边传来郑佑嘉的声音，将她从记忆漩涡中拉回。 「虽然我知道这个节目最一开始的构想是因为他，但现在你不要再想着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她不明白地看着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跟着佇足的她，朝她微微一笑，「好好想想你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这个节目所付出了多少心力和努力，未来的路还很长，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能和你一起走多久没人知道，但是只有你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所以，为了这么努力的自己，就给节目一个好的开始吧。」 虽然他总是很嫌弃她，但是她的努力他都看在眼底，说真的，他很不希望她因为赖宇哲去影响到自己，不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而已，更是基于喜欢她的心情。 说完，他伸出手，给了她一个拥抱，把这些不敢告诉她的心情全都藏在这个名为鼓励的拥抱中。 「干么啊你？」她吓了一跳。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感慨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突然有一种女儿要出嫁的感觉。」 她顿时笑了出声，「拜託，像我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白痴的爸爸吧？」 「这是我要说的话才对吧？」他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就算再怎么不会生，也不会生出像你这么笨的女儿吧。」 「刚刚不知道是谁说女儿要出嫁了喔？」她用他才刚说完的话揶揄他。 「那只是举例，举例！」 她笑了笑，伸手回抱住他，彷彿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学长，谢谢你，我会好好加油的。」 在走进播音室之前还能像这样得到他的温暖，她突然觉得紧张好像全都消失了一样。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9) 「哈囉，各位听眾朋友晚安，我是cindy，欢迎收听晚上十一点的『cinderella’stime』。」 晚上十一点整，伴随着轻快的音乐声响起，林薏心充满活力的声音也从收音机里一併传出。在这样沉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澈明亮，彷彿不像是属于夜晚的声音，而是来自明亮的早晨。 「这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和大家见面，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对我的声音很陌生，现在应该都在想说这个人是谁啊？现在不认识没关係，从这个礼拜开始，星期一到三的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都会由我陪伴着大家。」她笑着说，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笑意，即使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但赖宇哲彷彿能看见她现在的表情，她的脸上一定掛着开朗的笑容吧。 林薏心的说话声回盪在客厅里，赖宇哲独自一人坐在收音机旁，儘管赖旻嘉早上还兴致勃勃地和他说好晚上要一起听林薏心的节目，但她今天忙了一整天，回到家已经很疲惫，在他的劝说之下她才提早去休息。不过，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没有因此感到孤单，因为林薏心的声音早已填补了身边的空荡。 在简单介绍自己的节目内容之后，林薏心笑着说：「待会我们节目有开放call-in喔，欢迎各位听眾朋友打电话进来，如果有什么不敢跟别人说的话，别担心，在这里你可以儘管说出来，我都会好好替你们传达，例如告白之类的，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向别人告白了，虽然都没有成功过啦。」 一听到告白，赖宇哲的心脏没由来的一阵紧缩。 「那么，在那之前我们先来听几首好听的歌曲吧。虽然我知道大家在晚上睡觉之前都会比较想听一些放松的歌曲，不过既然现在是舞会时间，我就一定要来几首嗨歌。」 听着节奏感强烈的舞曲，赖宇哲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跟着节奏加快了起来，然后他的视线落到了一旁的手机上，犹豫地看着手机。 如果是假装对林薏心的另一个身分cindy说，而不是直接对林薏心说，他是不是就会比较容易说出心理话？ ※ 还是没有吗？ 即使耳边响起的是轻快的节奏，但林薏心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失望地摘下耳机，暂时将耳机戴在肩上，趁着歌曲进行中的空档，让耳朵稍微休息一会儿。 接连两个call-in进来的听眾都是女生，她们说的都是关于过去的暗恋经验，虽然是陌生人，但听着那些和自己曾经有过的相似心情，她还是特别有感触，也因为赖宇哲忘了他们的约定感到特别落寞。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失望的，这本来就是她预料中的事情，不是吗？ 她叹了一口气，连忙告诉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要让情绪受到影响，进而影响到节目。让情绪沉淀了一会儿，玻璃窗外的导播给了指示，告诉她节目准备要继续进行，她重新戴上耳机，刚才播放的那首歌曲也来到尾声，她将音乐的音量慢慢调小，先是介绍刚才播放的歌曲，接着说：「接下来，我们要来接听第三通call-in电话囉。」 耳边传来电话接通之后的声响，接连两次的失望落空让她不再对这通call-in抱有特别的期待。当期待褪去之后，少了得失心让她变得没有压力。 「哈囉，你好。」她轻快地打声招呼，语调上扬。 对方停顿了一下，迟疑地开口：「那个你好……」 一听到这声音，她不禁顿时有些愣住，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脑中也随即浮现出他的模样，她下意识按住胸口，却压抑不住渐渐变得急促的心跳。 是他吗？不会真的是他吧？ 她嚥下一口口水，紧张地问：「你好！请问是来自哪里的朋友呢？」 「我……我是台中人。」另一端的他似乎也很紧张，说话有些畏缩。 相似的声音以及来自相同的地方让她感到更加紧张，但她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哇，跟我一样都是台中人欸，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变长了一些，就在她要出声提醒的时候，他缓缓开口：「我叫宇哲。」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说出自己名字的瞬间，她的胸口还是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撞击了一下。 她慌张地看着眼前的广播设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明明很希望赖宇哲能听她的广播节目，甚至是打电话进来跟她说话，但当她实际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站在播音室外头的郑佑嘉见状，顿时紧张了起来。没想到还真的遇到突发状况了。 所幸，空白时间没有持续几秒鐘，赖宇哲便主动说起自己call-in的用意，他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其实，我打电话进来是因为我有话想跟我的青梅竹马薏心说。」 我的青梅竹马？ 听到他提及这个熟悉的关係时，她的眼眶开始发热，她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见他这么说起他们这个关係了，明明是很熟悉的名词，可是对她来说却觉得好遥远。 「不过，虽然说我们是青梅竹马，可是因为我之前发生了一些意外，让我忘了我和她原本的关係，也忘了我和她相处的那些回忆。后来，好不容易和她重新当朋友，但我却做了一件伤害她的事情，虽然她现在感觉已经不在意了，但我自己一直没办法释怀，也没办法和她好好讲话。所以，我……我能请你帮我将这些话转达给她吗？」 听着他一直压抑在心上的情绪，她的喉咙一紧，情绪跟着微微波动了起来，但她不能让情绪影响到自己的说话语调，她轻吁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维持平稳，「当然可以，你想跟她说些什么呢？」 假装自己不是自己的这种感觉好奇怪，虽然他嘴上说不是在跟她说话，只是想藉由她转达，但他所说的这些话却都是给她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有一道隔阂一样。可是，如果不这么说的话，他是不是就没办法好好说出心里的话了？ 「我……我想说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什么，随后她的耳边清楚听见了他深呼吸的声音，彷彿他就在她的身边一样。 「薏心，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当他抱歉的声音传进耳里，她的鼻头顿时一阵酸楚，眼眶的温热也越来越烫人，她忍住泪水，可是眼泪的温度却还是传进了心底。 「虽然我知道我现在说了再多的对不起都比不上当初的一句解释，但我现在对于那件事除了对不起之外，还是只有对不起。虽然现在问有点太慢了，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你现在能原谅那时候的我吗？」 明明曾经是她听不进去的道歉，但他现在的每一句道歉都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底。 她现在真的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赖宇哲那样闹脾气？他们当初好不容易恢復到朋友的关係，可是却因为她一时的不谅解而让关係降到冰点，还让他一直这么自责，她明明比谁都还要了解他的个性，但当时的她为什么就是这么不体贴？ 不只是他感到自责，就连她也是。她深呼吸了一回，轻唤着他的名字，「宇哲，如果我是她的话，听到你这么真诚的道歉，我一定会原谅你，也希望你不要这么自责了。而且，说不定……其实，她早就已经原谅你了。」 其实，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她早就已经释怀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和他把话说清楚，害怕刻意提起会变得更尷尬，想说要这样顺其自然地走下去，才会害他一直这么自责。 很多事情只要说开了就没事，可是偏偏她和赖宇哲都不是属于那么勇敢的人。 他没有回话，于是她接着问：「宇哲，你想点哪一首歌给你的青梅竹马呢？」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对不起，我忘了。」 「忘了没关係。」她轻声地说，这句话像是说给现在忘记点播歌曲的这个他，又像是说给忘了所有的那个他，「宇哲，因为你说的这些话也让我想起了我那个青梅竹马，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和他真的很像。其实，我有一首歌一直很想送给他，请问你愿意代替他帮我收下这首歌曲吗？」 「好。」他应了一声，但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她介绍歌曲之前，欲言又止地开口：「那个……我……」 「怎么了吗？」她问。 「那个薏心……啊，不对，是cindy才对……」 听见他在两个名字之间犹豫，她笑着说：「没关係，叫我薏心就好了，是不是还有话想跟薏心说？」 他低应了一声，「薏心，还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对你好好说过。」 她没说话，只是抿起唇，屏气凝神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谢谢你。」 在震耳的心跳声当中，她听见了他这么说，他的声音很轻，却用力敲进她的心底，弥补了这两年多来遗憾在心底留下的空缺。 「不管是我忘记的那些时光还是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年多的时间，全都很谢谢你。谢谢你，能够重新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我也是。」他的真心话触动了她的心，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顿时愣住。 「谢谢你。」这次，他的道谢多了一点笑意。 她回过神，「那么这首歌送给你，这是来自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我相信你的青梅竹马一定跟我一样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在按下拨放之前，他说：「我也是，希望你能幸福。」 通话结束了，当前奏一响起，盈在眼眶中的泪水顿时溃堤，听着温柔的歌声，但她却忍不住摀住嘴巴，痛哭了起来，她赶紧关掉麦克风，深怕自己的哭声会传到赖宇哲的耳里。 看着玻璃窗另一端所有人的慌张表情，她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只要再给她一首歌的时间就好，她会把所有的眼泪全都宣洩在这四分多鐘里，不管是关于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的眼泪，只要是有关于赖宇哲，她全都会在这首歌结束的时候画下句点，她告诉自己之后再也不会为了赖宇哲而哭泣了。 虽然他的call-in并不是出自于当年和她的约定，可是他说的这些话已经足以让发生在两年多前那个夏天晚上的意外所造成的遗憾消失。 「谢谢你，能够重新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对她而言，这句话比任何曾经都还要来得有力量。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那只被遗落的玻璃鞋。 第十章 – 玻璃鞋的归宿(10)【完】 虽然赖宇哲的call-in让林薏心一度慌了手脚，甚至情绪失控，但后续的节目进行得都还算顺利，在和赖宇哲结束通话之后，她也有好好控制情绪，没有让一时失控的情绪影响到接下来的节目，对林薏心来说，第一次的广播节目算是圆满落幕了。 「薏心，辛苦了，回家路上小心。」 凌晨十二点十六分，和同事说了再见，她离开了办公大楼，即使忙到这么晚，但心里的踏实感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只不过，她的机车可就不这么想了，无论她发动了多少次，机车马达始终没有反应。 真是的，它是怎么搞的？ 她焦躁地看着完全没有声响的机车。她为了这个节目特地去考驾照，想说节目结束之后就没有公车了，要利用机车上下班才行，结果家里的这台机车竟然第一天上班就出状况，而且还选在这个时间点故障，根本比她还会挑时间闹脾气。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连公车都没有，她是要怎么回家？ 她突然有一种体会到仙杜瑞拉失去魔法之后的感觉，原来在魔法消失之后的回家感觉是这样。不过，她应该比仙杜瑞拉好一点，虽然南瓜马车变回南瓜了，但至少她还可以叫计程车，只是很花钱而已。 叭──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响亮的喇叭声。她吓得回头一看，随后翻了一个大白眼。 「学长，现在大半夜你还敢按喇叭，你是不怕被揍吗？」她没好气地看着坐在机车上的郑佑嘉。她刚才本来要和郑佑嘉一起走的，结果一时找不到他，只好自己一个人离开，原本以为他已经先走了，没想到人现在还在这里。 对于她的警告，他并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请问我们的仙杜瑞拉是怎么了？怎么还不回家？是找不到南瓜马车吗？」 「不是找不到，是变回没用的南瓜了。」她无奈地拍了拍机车坐垫。 「喔，是吗？」他拿起另一顶安全帽，「这里还有一辆备用的南瓜马车，要搭吗？」 她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当然要！」 「那就快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谢谢学长！」 炎热的夏季在入夜之后多了一份凉爽，轻拂过脸侧的夏风变得舒适宜人，不再像白天那样黏腻灼人。深夜时间，路上的喧扰都沉淀了下来，机车行驶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清晰，就如同坐在他身后所感受到的心跳躁动声一样。 「学长，你刚刚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没看到你？」回家路上，她好奇地追问郑佑嘉刚才在节目结束之的去向。 「当然是去厕所啊，我被你搞得肚子有够痛的，你都不知道我忍了多久？」郑佑嘉没好气地说，他很受不了自己只要一紧张肚子就会痛，然后就会想跑厕所的毛病。 「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先走，反而是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不跟我说再见就跑了，枉费我陪你到这么晚。」他抱怨。他不放心林薏心自己一个人回家，本来就打算节目结束之后要送她回家，谁知道他一从厕所出来就看见林薏心刚搭上电梯要下楼，幸好她的机车坏了才拖延到她回家的时间。 「对不起啦，我以为你先离开了。」林薏心笑着道歉，迫不及待地问：「学长，你觉得我今天做得怎么样？」 不知道她今天的表现在他的眼中是几分？如果能得到他的肯定和讚美就好了。 「嗯……」郑佑嘉想了想，「以一个菜鸟的程度，勉勉强强算是过关啦。」 不过，当他看到和赖宇哲通完电话之后崩溃痛哭的她时真的差点没吓死，差一点就要衝进播音室里把她带出来，还好她后来有稳住情绪，虽然影响到了一点声音状况，但后续的节目还算是进行得顺利。说真的，她的表现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好，看到这样的她，他觉得很欣慰。 她知道他没有直接唸说哪里不好就算是一种讚美，她充满自信地说：「我会越来越进步的。」 「一定会的。」他笑着应声，但随后叹了一口气，「不过，我当初真不该鼓励你接这么晚的时间，弄得我就算下班了也没办法安心回家。」 「既然这样，那你就每天送我下班就好啦。」她理所当然地说。 「你是以为骑车不需要油钱喔？」 「这不是南瓜马车吗？难不成南瓜马车也要加油吗？」她哈哈大笑，用他说过的话来吐槽他。 「你啊，就是跟我争最厉害。」他摇头叹气。 「没办法，谁叫你是我最喜欢的学长。」她厚着脸皮笑着说，说起这种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害臊。 听到最喜欢三个字郑佑嘉就没輒了，他无奈一笑，但眼神里尽是她看不见的温柔。 「不过，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我是说和宇哲通完电话之后。」他关心询问。 「你听得出来那是宇哲喔？」她很惊讶，以为只有自己认得出来。 「拜託，我对声音可是很敏感的欸，宇哲一说你好我就听出来他是谁了。而且，他后来不是也说自己就是宇哲吗？」 「也是。」她想了想，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呢？她想起了刚才失声痛哭的心情，说：「我觉得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仙杜瑞拉找到了她掉的玻璃鞋一样。」 她不知道郑佑嘉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在赖宇哲失忆的这些日子里，她常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掉了玻璃鞋的仙杜瑞拉，没有看见玻璃鞋，王子根本就想不起来她是谁。不过，在听赖宇哲说完那些话之后，林薏心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属于的玻璃鞋，心里的遗憾也圆满了。 就算赖宇哲依然想不起过去也没关係，但至少遗憾在她心中留下的空缺已经消失了。 「这样啊。」虽然是很抽象的比喻，但这段日子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郑佑嘉完全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他扬起笑，然后问：「所以，需要我载你去找你的王子，然后交给他吗？」 「不用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想自己留着。」她说。 对她而言，这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玻璃鞋充满了无数美好的回忆，这么珍贵美好的玻璃鞋她一定要好好珍藏在心里。她相信玻璃鞋就算不是交到王子的手上，她一个人也能让它闪闪发亮。 「而且啊，我觉得我和童话中的仙杜瑞拉不太一样。」她伸出手，从他的身后轻轻抱住他，她轻靠在他温暖的背上，「比起王子，我发现我更喜欢南瓜马车。」 初恋曾经给予的心动早已经变回了朋友的模样，后来她才发现反倒是郑佑嘉所给予的心动痕跡更让她感到深刻。 在说什么蠢话啊？他轻轻一笑，问：「我可以把你这句话当作是要给我的告白吗？」 她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温暖以及自己的心跳声，笑着说：「当然可以啊。」 这段日子以来，因为对赖宇哲的执着，让她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当遗憾逐渐消失，她的心也跟着渐渐清晰了起来。其实，她早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喜欢上郑佑嘉了吧。 不只是她自己，此时的心动也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那我们回家吧。」他笑着说，开心得连尾音都微微上扬。 「回谁家？」她故意问。 「废话，当然是你回你家，我回我家啊，不然咧？」他没好气地说，要不是现在是这么浪漫的时刻，不然他真的很想给她一个白眼。 她轻轻笑了起来，抱住他腰际的双手不自觉又加重了一些，然后在吹过耳边的阵阵风声里，她听见了他的轻笑声。 虽然午夜鐘声已经消逝，名为初恋的魔法也早已消失，让她在只有自己惦记的回忆里徘徊许久，像是失去了魔法的仙杜瑞拉独自走在黑暗的回家路上一样。 她曾经因此感到害怕无力，也曾因为被遗忘而感到遗憾，甚至茫然到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但在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遗憾，也完全放下了对过去的执着。她想，就算没有王子也没关係，因为在郑佑嘉的身边，她已经看见了黑夜离去之后的晨曦光芒，在她的眼中，那是比魔法还要更绚烂的明亮光芒。 童话时间结束了，她再也不是独自一人留在遗憾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