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 阿司匹林 第1节 《阿司匹林》 作者:成江入海 简介: “被那道旧伤折磨的雨夜里,他是藏在我血肉里的残留弹片,也是抚慰我的阿司匹林。” 靳时雨(alpha)x谢臻(beta) 占有欲强内心伪阴暗腺体受损警官攻x意气少年沦为黑手党百变冷静受 文案二编: 在靳时雨眼里,谢臻只不过把他当做年少时捡回家的一条狗。 经年重逢,执着找寻谢臻近六年的靳时雨,终于再次遇见将他残忍抛下的“哥哥”。 十三年的兄弟名义、年少时宣之于口隐秘扭曲的依恋、执着的追逐与仰望、苦涩孤独的少年光景和痛彻心扉的抛弃。 满怀怨恨的靳时雨想拉着他一起下地狱,他对谢臻那副永远清高、端持着无用自尊的模样厌恶至极,他爱看谢臻泪眼婆娑咬牙求饶的模样,爱看谢臻怒斥痛骂他,爱看谢臻的无能为力。 可六年后的谢臻不再意气风发,靳时雨满腔的怒火和怨怼终究在无形之中化为泡影。永远孤身一人的靳时雨,在爱恨的增长消磨中,清清楚楚认识到…… 他想和谢臻有一个家。 靳时雨诅咒谢臻,诅咒他要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精准概括: abo 狗血 重逢强制爱 烂俗 人设称不上超级完美 任何极端攻受控请被我劝退 剧情有点扯淡 attention: 1.无生子 2.攻受不长嘴 3.受坐过牢 架空、狗血、年下 第1章 谢时雨的谢 00 “0712546,你刑期已满,明天可以出狱了。” 老式陈旧的棉布衬衫再度被穿在身上,背后监狱大门合上时发出了金属剐蹭水泥地的刺耳声音。他抬头瞧了眼天,灰蒙蒙的,成片的乌云挤压在这被高楼圈起的有限天地,时而耳边传来阵阵闷雷声,无不在预兆着接下来将有一场大雨。 伴随着惊雷与闪电,以及那豆大的雨珠,身无分文的谢臻漫无目的地乱走着,他僵硬着肩膀,弥漫在空气中的铺天盖地的潮气像千万根银针般疯狂扎进他的右肩。 痛得他肩膀发麻。 而这场雨,却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01 “姓名?” “谢臻。” “年龄?” “二十九岁。” …… 静谧的审讯室内只剩审讯员的问话声,一问一答,节奏不缓不慢。谢臻坐在座位上,神色格外冷静,找不出半点异样,血气偏淡的面容让他显得有些过于病气。 谢臻的手指正在自己膝盖上交叠搓揉着,缓解着指尖的冷。 审讯员是个女性beta,她梳着利落干练的头发,手指翻动着谢臻的个人档案,在谢臻回答完她上一个问题后,女警员沉默良久,来回翻看了下谢臻那单薄却又格外“精彩”的个人档案,又扫视了下面前这个满脸病态的长发男人。 “案发当时,你在现场曾目击到嫌疑人带走了死者?”女警员抬起眼,目光注视着谢臻时带了几分探究。 谢臻冲她一笑,嘴角弯起弧度,有些淡淡的:“这位警官,案发现场是什么鱼龙混杂的地方你也知道,我呢,保全自己都算是万幸了,哪里顾得上别人。” 谢臻的气质有些与众不同,说话的时候吐字清晰,腔调也带着点悠悠的状态,浑身上下都带着股游刃有余的气息。 他变换了姿势,手指摸上自己的发尾末梢,轻轻勾了两下:“警官,我们是干什么的您应该心里也清楚,就算我看见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自愿还是被迫的。” 女警员定定看了他两秒,敛下眼:“谢先生,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接下来你可能要到这里很多次。” “我再问一遍,在场的很多人都声称你一整晚都在关注死者。我再次询问你一遍,你真的没看见,又真的没有关注吗?”女警员凌起眉,略显严肃地加重声音逼问着谢臻。 谢臻淡淡的笑凝滞了,他收起笑意,满脸淡泊:“没有看见。” 传话结束时,墙上的表钟已然走向夜晚十点半,谢臻看向腕上的电子手表,并未接受到任何消息。他起身,和审讯的女警道了别,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看过女警的胸口铭牌,又友好询问道:“不好意思,乔乐警官,请问一下这边有公共厕所吗?” 乔乐警惕看了谢臻一眼,手指向东方向:“直走右拐。”她看着谢臻冲她感激一笑,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厕所,乔乐还是忍不住再度皱了皱眉。 可疑的人。 乔乐还没想明白刚刚的审讯,手上动作不停地整理着记录,准备稍后给负责这类走失案件的一组送过去。还未完全打包好,余光忽然瞥着楼上修建的临时休息室有黑影晃动,在偏暗的光线下闪动,慢慢腾出个身影来。 二组组长靳时雨。 身高腿长,速干短袖下是紧实有型的肌肉线条,标准的剑眉,是典型的硬朗长相。不算太长的头发被水浸湿,随意往脑后拨去,露出饱满的额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乔乐忙不迭打了声招呼:“靳哥。” 靳时雨冲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靳时雨是警局内最年轻的组长,年仅二十四。他在警校期间表现异常优秀,在大四时被特招进联盟警署鹤英分局,开启为期一年的实习与锻炼。身为身高、体型、体力都无比具有优势的优质alpha,靳时雨在第一年“菜鸟期”便表现格外优秀,深受上头赏识,外加近年来二组alpha警员稀缺,靳时雨在毕业头一年便正式入职,并且一年后荣升为当之无愧的二组组长。 算是实习期,靳时雨在鹤英分局已经待了三年有余。 靳时雨是不少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侣模板,做事雷厉风行,办案效率高,还是个难得一见的“攻击型”alpha。无论是从武力还是智力,靳时雨都标准得有点儿过于不真实。 像是很难找到这人身上的半点缺点,当然如果忍耐度太低也算的话,靳时雨大概也仅有这么一个。 忍耐度太低大概也是归咎于靳时雨属于罕见的攻击型alpha,性情上多多少少带着点傲。真惹怒到靳时雨的话,下场总归是避免不了挨一顿打。 上一次和靳时雨叫板挑衅说要找人开了他、并且还非法袭警的嫌疑人,现如今手臂的骨头都还没有彻底长全。虽说靳时雨吃了处分,还被要求写了一万字的检讨,但却看不出靳时雨有半点悔改认错的样子,甚至连在乎这两个字都没有半点可寻的迹象。 总有看不惯的人暗地里说靳时雨这人太狂,又不知天高地厚,却又真没人敢在他面前叫板,毕竟很少有人能找出靳时雨这人狂妄的具体事件,说来道去最多也只能算是靳时雨身上野性难驯而已。 他平日里的做派太过随心,即便靳时雨这种性子从来不会打不该打的人,但联盟法条上明文规定的人权保障总不能当做个屁,可靳时雨偏偏就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这样的做派总会引起些许人的猜忌和艳羡,揣测靳时雨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硬茬在撑着。 不过乔乐是倒也不关心靳时雨究竟身后有没有背景,毕竟靳时雨能力强,为人处世周到,平时和同事插科打诨的话虽然说得少,但该交流的一句也不会落下。靳时雨身上这种无法被窥见内心的疏离感,与绝对的强悍实力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实力才是唯一的话语权。 而联盟警署的侧重点在于解决、处理、调查研究任何有关第二性别的案件与纠纷。鹤英分局负责鹤市与海英独立区,下辖无数个分设点,线人眼线网络遍布整个管辖区。 但在整个国内,藏污纳垢的地方简直不胜其数。第二性别的强弱与此同时带来的也是阶层的分化和无穷无尽的争端。现如今社会地位上,虽说叫嚣着平等,但alpha与omega这两种性别的优劣程度,极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当事人的生存空间。相较之下,beta倒显得中规中矩,常年混迹于社会中下层。 近年来,清剿非法营运、维护弱势群体的势头愈发猛烈。在人们发现劣种与优种的差距后,便有了一群妄想通过改良、研究的人,试图后天改变修补腺体先天上的缺憾,因此,相应的案件也越来越频发。不光如此,地下黑市买卖劣种alpha、omega,供上流阶层玩弄的事件也不在少数,鹤英分局管辖范围靠近中心首都,贫富差距大,任务量远远超出其他分局。 乔乐知道二组这段时间忙得几乎是晕头转向,靳时雨最近接手了一件连环杀人案,目标人群主要集中于beta,这种案件少见且棘手,二组全组连轴转了接近一个星期。靳时雨几乎夜夜都睡在警局里的公共宿舍,今天才算得上是要彻底结案,现下这个点撞见要回家的靳时雨也称不上奇怪。 “靳哥,我刚审完个人,是个beta失踪的案子,虽然现在还没满四十八小时,但我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你最近在弄那个杀人案吧,帮忙看看?”乔乐看着靳时雨正要往外走的身影,突然想起刚刚那茬,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叫住他。 靳时雨熬了大夜还没恢复够精神气,眼下还挂着点乌青,他没什么表情,听罢上前两步正欲接过。 突然警局内传来了点响动,靳时雨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个有些眼熟的背影就那么快速消失在警局大门前。靳时雨困意去了大半,蹙眉发问:“西街酒吧?” 乔乐点着头:“对,刚刚问完最后一个。前面被问话的都说这个叫谢臻的看到了当事人失踪,但刚刚他没承认。” 靳时雨低头欲翻的手停顿了下,指尖捻着那文件夹外壳的硬角。 靳时雨的脸色说不上哪里怪,在那一瞬间变了点味,只听见靳时雨从齿缝里缓缓挤出这两个字,他偏了偏头,语气古怪:“谢臻?” “对,一个……估计是搞那种情色游戏的吧,反正他是这么说的,毕竟西街酒吧,你也知道,要不是上头有人,估计早就被扫了。” 他打开文件夹,蓝色文件夹摊开后,一张被打印出来的、熟悉的黑白照片跃然纸上。照片上这人紧绷着唇线,抿成了条直线,深邃的眼眶中是双淡然无情无欲的眼睛,清晰可见的是,右眼正下方的脸颊上,垂直分布着两颗痣。 那是一张靳时雨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 靳时雨一目十行扫视完谢臻的所有档案,和这次涉事案件的审讯记录,最后才缓缓将目光挪到了有无案底那一列后的“有”字之上。 他重重将文件夹合上,默不作声。 乔乐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口试探询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这件案子归二组了,如果冯组问起来,就说是我主动要的。”靳时雨将文件夹扔在桌上,语气不明。 乔乐听了他的话,诧异地摸了摸鼻子:“二组最近不是案子很多吗,我还想着让你们休息一下,靳哥,看你这反应,你认识他啊。” 靳时雨冷漠打断道:“我不认识,有人认识。” 未等乔乐尴尬的再找出什么话头来,靳时雨转身回去拿了自己的夹克,又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室外刮了久久不停的大风,靳时雨被这股狂风吹得半湿的发丝乱飞,没拉拉链的皮夹克被风吹得鼓鼓作响。他长腿支地,跨坐在自己的黑色摩托车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荧亮的手机屏上摁下几个数字——谢臻的号码。 靳时雨速记能力向来出色,对于他来说,记下这么几个数字简直是易如反掌。他看着已经在屏幕上显示出来、等待着被拨通的数字,一手托着手机,一手转着自己冰冷的金属打火机。 摇动的火苗在燃起的瞬间几乎就被风吹灭了,靳时雨漫不经心地坐在摩托上,就那么静静地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眼里淬着冷光。 他很久没能见过谢臻,已经要有六年。这几年中能称之为噩梦、地狱的时刻已经仿若弹指一挥间闪过,靳时雨在恍然间听见谢臻的名字时,竟然都下意识忘记了憎恨,徒生出恍然隔世的错觉。 靳时雨有多恨谢臻,就连靳时雨自己都觉得很难衡量。他慢悠悠地顺着手心,将自己的打火机滑进裤子口袋,与此同时抬头凌眉望向漆黑的天空。 行走在阳光之下太久,靳时雨几乎都要忘记那些阴暗灰色的过去。 六年前谢臻亲自推他下地狱,靳时雨花费了毕生所有的力气,从地狱里爬出来,早就已经是烂了皮肉腐蚀了心的恶鬼,披上警察的外衣,就像一道镇妖符,将他内心里所有邪祟统统镇压住。 而在今天,这所有的邪祟,在谢臻那道匆匆背影后,彻底破土而出。 他拧响摩托车,在深夜中宛若一道弓箭般瞬间飞了出去,轰鸣声作响,划破了深夜的寂静。靳时雨认识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路,每个地点在他心中都有一条最短的路。 正如现在,他花费了仅仅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出现在了谢臻现在居住的酒店楼下。 靳时雨将车停在门口,心中默算了遍笔录结束的时间。谢臻在打车的情况下,大概不过两分钟后便会抵达这里。他终于肯再度打开熄了屏的手机,拨通了谢臻的电话号码。 在等待电话被接起的过程中,靳时雨格外有耐心,他在大风中耐心等待了接近一分钟,手指慢慢敲击着自己的手机背部,像是在踩着点。这通阔别已久的电话被接起的瞬间,靳时雨听见了四轮轿车缓缓行驶而来的声音。 电话那端是靳时雨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青年声线。 “喂,您好哪位。” 靳时雨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压着声音沉沉叫出了他的名字:“谢臻。” 阿司匹林 第2节 电话那端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嘟——嘟——”的两声短促响声,那端几乎像是躲避洪水猛兽般将电话迅速挂断,不带半点的拖泥带水。 靳时雨将手机挪开耳边,目光准确无误地对上停在自己面前的这辆出租车后窗上。谢臻脸上慌乱的表情甚至还没完全褪去,在半掩的车窗下,他们久违地对上视线,与此同时,谢臻几乎是白了半张脸。 那张彻底成长、褪去稚气的脸,带着专属于成熟alpha的凌厉和冷漠,一动不动地,看向谢臻。锐利的眼睛像是毒蛇般,淬着毒素和冷光。 “谢臻,找到你可真难。”靳时雨凉凉道,带着不达眼底的浅笑,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猎猎狂风吹动他的衣摆,身姿挺拔。 靳时雨的气定神闲,像极了个胜券在握的猎手,丝毫不害怕走到自己面前的猎物再度飞远。 司机正在催促谢臻下车,谢臻迅速回过心神,抓起刚刚被他慌乱扔到座椅上的手机,步伐不稳地往下走。 他有些不敢直视靳时雨的眼睛,或者说,在这个瞬间,谢臻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心情、态度去面对靳时雨。 脚刚刚踩上马路的同时,谢臻猛地发力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半长的头发在风中涌动。谢臻用了能调动出来的最快速度,可常年不经锻炼的身体哪能比得过靳时雨。 脖颈骤然一痛,气管被一道力气狠压住,逼得谢臻连咳两声。靳时雨从后面勒着他的脖子,反手将他狠狠地掼在了墙面上。 背部撞在不平的墙面上,谢臻痛得咬了下嘴唇,险些咬出血来。 靳时雨格外冷静,注视着谢臻。 谢臻今天穿了件普通的秋季款,半长的头发烫了点弧度出来,乖顺地拢了一半在锁骨前,但现在却被吹得有些乱了。 面若白纸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唇,让谢臻看起来几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和他印象里的谢臻,完全不一样。 “好久不见,哥。”靳时雨懒懒开口,慵懒的声线偏偏让人听出点寒来。 谢臻率先注意到了被靳时雨胡乱缠在手腕上的工作证吊牌,他有些意外,却又不动声色地藏起那抹异样的情绪,倒吸一口冷气颤道:“你松开我。” “你要是不跑,我也不会抓着你。” 靳时雨一语双关,漆黑的眸子打量着他。 眼前这人神色淡然,手指抬起任由那份工作吊牌从手心垂落,严肃正经的证件照刹那间出现在谢臻眼前,再度开口漫不经心地说:“哥,你说我们是不是真天生一对,一个警察一个罪犯。” “我说你怎么平白无故消失了,再也没踪迹,原来在我煞费苦心找你的那段时间,你在监狱里。不过我实在是很好奇啊,你是怎么一步一步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报应不爽吗?” 靳时雨语调懒懒的,掺着没有温度的笑意,戏谑和揶揄尽显。他那只冰冷的手还掐在谢臻的脖子上,指尖微动,顺着谢臻的喉结慢慢往下滑动,激起谢臻一身的鸡皮疙瘩。 毒蛇,谢臻只能联想到这样的动物。现在的靳时雨就像一条浑身上下都淬满毒的毒蛇,伺机而动、蓄势待发地准备冲上来用毒牙咬破他的血管,用蛇身绞断他的咽喉。 谢臻艰难地偏过头去,脸上逐渐浮现窒息的红:“靳时雨,你还觉得你能叫我哥吗。” “为什么不能叫。谢臻,是不能叫还是你害怕听见?你是怕别人知道我和你睡过,还是怕别人知道我们做了十年兄弟,还是在怕别人知道你当年就那么轻飘飘地抛弃了你的弟弟,现如今连认都不敢认?”靳时雨每说一句,谢臻的心便冷一分,只见靳时雨脸上戾气越来越重,可语气还是轻飘飘的。 除了面色有些沉,从这张脸上、语气中,几乎挑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靳时雨松开掐着他脖子的手,要去掰他的脸,迫使谢臻松开那紧紧咬着的唇,却被谢臻不偏不倚地躲开了。 只听见靳时雨冷嗤一声。 “谢臻,你在我这儿装什么清高?” 谢臻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他皱着眉偏头躲避这阵狂风,也躲避了靳时雨的目光和追问,他压下所有异样,重重连咳两声出来:“我装什么清高了。” “我不认你这个弟弟就算是装清高?靳时雨,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在十几年前了。” “当初我想捡个人回来玩玩儿,现在不打算要了又怎么样。你就他妈非要认我做哥,你是不是贱?” 靳时雨目光变得越来越冷,他那双大手几乎是在瞬间狠狠扼住了谢臻的下巴,手指捏着他两腮,巨大的气力几乎要将人骨头掰碎。谢臻感受到靳时雨的胳膊在发抖,那压抑着的怒火在此刻蓬勃而出,尽显于色。 只听见靳时雨压着声线,像是隐忍着从喉管里强行挤出句话来:“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在十几年前就死在大街上,为什么非得让我活着,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你要是真那么清高,六年前还主动爬上自己刚成年的弟弟的床,现如今还在西街酒吧做那种勾当?” “谢臻,你就这么喜欢这样?” 谢臻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浑身散发着刚刚洗完澡后的热气,水珠顺着谢臻的锁骨往黑色短袖内滑去。他坐在沙发上哑口无言半晌,脑海中还是靳时雨那张脸上几乎称得上是有些阴森、恐怖的表情,过往种种从大脑中闪过。 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谢臻自己也说不好究竟会发生什么。 索性来了一通电话,直接将刚刚从警局下班的靳时雨传唤了回去,他才得以脱身。 靳时雨临走前的眼神往谢臻有些头皮发麻,那种灼热的、明显的恨意几乎要将谢臻彻底淹没,谢臻难得心脏抽搐了下,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汇聚,五谷杂陈。 就连谢臻自己都分不清楚,在刚刚自己面对靳时雨的时候,究竟是哪一样情绪占据主导地位。 谢臻过去以为,时间可以冲刷抹平一切伤痕,躲避可以避开一切可能会触景生情的事物,可靳时雨这个名字就像是那块残留在自己肩膀处的弹片一样,融在他的身体、血肉里。 时而发作疼痛,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刻下更深的烙印。 谢臻手指扶着自己的额头支撑,在他身体稍微前倾的时候,一条有些短的简陋项链从谢臻的衣领之中滑出来。那是由根简单的黑色鞋带作为链条,一颗少见的黑色混金弹珠作为挂坠的项链。 弹珠上钻了孔的地方还带着磨损,看上去年岁已久。 如果让人仔细凑近查看,弹珠的背面还被用刻刀刻上了个小小的谢字。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认为这是谢臻的“谢”,但谢臻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是谢时雨的谢。 第2章 救命稻草 02 此处不宜久留。 谢臻冷静片刻后,立即去收拾出了自己的行李,连夜退房。他向来没有固定住所,基本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住处,大多数时间是居住在快捷酒店,依照他换住处的频率来看,这次的频率确实有些异样。 不管出于什么角度,起码目前,他不想再见到靳时雨。 谢臻一手拎着自己的小型包,一手回拨着某个电话号码,对面那头瞬间被接通。 谢臻还没等对面说话,立刻说道:“虎子,这两天我先在你家住两天,我马上到你家门口,备用钥匙是在门口花盆里是吧?” 虎子大名叫陈虎,定居在距离鹤市有几百公里的外市,常年不回来,他在鹤市的老旧小区房也常年空着不住人。虎子接连应了两声,大声嚷着回复:“行行,屋里的东西你随便用,都不太值钱,你看着拿主意就行。” 谢臻应了声,简单道别后挂断电话。他迅速且熟稔地摸出备用钥匙,插进老式防盗门的门锁,迅速闪身进了屋子。他出狱后这两年,便一直保持着定时更换住所的习惯,行动也是昼伏夜出,平日里要干些什么,也是千方百计的保证自己不会留下太多个人信息,大多时间都是用假名。 以至于两年以来,谢臻甚至可以算是整个鹤市的透明人物,他为的就是没人能够找到他谢臻。 可眼下,谁曾想昨晚酒吧里出了案子,好巧不巧还和他谢臻有点瓜葛,更凑巧的是,偏偏被靳时雨抓到了他的踪迹。 这实在说不上好运,前两天求来的上上签还窝在他包里,谢臻再也不想信什么劳什子占卜。 谢臻胡乱将包里的东西边拿边倒,叠好的衣服被他一一搁置好,最后只剩下几样零碎的小东西。谢臻拿起扔出来的烟盒,揪出寥寥无几的烟,点了根象征性抽了两口后又掐灭。 他鬼使神差地摸向自己的旧式皮革钱包,翻开来看,里面夹着两张有点儿泛黄的照片,白色照片角都翘了边。 第一张照片上是四个人的合照,四个人都没有笑,看起来有些渗人,是他父亲谢天宇、母亲吴婉、靳时雨与谢臻的合照。为了避免别人看着这照片,觉得是什么恐怖照片,当时谢臻还煞有其事地写了“全家福”三个字。 那个时候靳时雨才十五岁。 第二张照片是靳时雨十七岁和他的合照,也是谢臻拥有的唯一一张,靳时雨在笑的照片。谢臻印象里,靳时雨待在谢家的时间总是不太快乐,人小鬼大的时候便习惯板着张脸,后来长大了,更是不屑于在面上袒露出什么情绪来。 偶尔面对谢臻这个哥哥的时候,才会多出点丰富的表情来。 不过后来谢臻才发现这是他自作多情,毕竟靳时雨大概要恨透了他们姓谢的人,过去恨谢天宇,而现在恨他。 谢臻将两张照片往钱包里胡乱一塞,眼底略冷。 他简单收拾好一切后,终于坐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谢臻这个号码暂时还不能换,没法儿再度完全神隐,便只能祈祷接下来不会再遇见靳时雨。他边看着电视机里插播的新闻,边扫了眼自己的手机,注意有没有重要的信息过来。 突然,消息列表里弹出一条新的、没有备注的陌生信息。谢臻心中有些预感,早已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读完消息后还是不免面色一变。 第二天深夜,谢臻再度出门。咖色风衣外套被谢臻拢起,避免敞开的它被吹得到处飘,隐藏在鸭舌帽下的眼睛稍微一转,惯性打量着周遭的人和事物。 见没有太大异样,谢臻这才推开一家酒店会所大门。 谢臻刚迈进去,便摘了鸭舌帽,微微颔首,对着门口的人打招呼。 守在门口的望风小弟冲他毕恭毕敬喊了声三哥,又小声嘟囔着说了点透底的话,让谢臻有点心理准备。 来人照例将他一路引下去,谢臻穿越过黝黑的地下通道,狭窄的通道在不远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秘又宏大的地下建筑。 “谢三,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老大在里面等你‘收账’。”靠在门口的一个彪形大汉,身上套着件黑色的背心,硬邦邦的肌肉块随着动作耸动着。彪形大汉算得上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谢臻身上,冲着他的脸长吐出一口白雾。 收账是他们内部的说法,也就是领罚的意思。他们内部能说得上话的人,算上领头也就只有四个,谢臻排行第三。彪形大汉曾经是外国的雇佣兵,是个强悍的alpha,手上沾过数不清的人的血,后来被介绍召来到这里做事,姓杨排行第四。 杨四和谢臻向来有些冲突,眼下谢臻马失前蹄走背运,杨四说什么也要狠狠嘲笑一通。 谢臻笑出声来,看上去满不在乎,承载着水汽的眼睛幽幽瞥了他一眼,又长出一口气才道:“杨四,我这倒霉一次也是给你长记性不是?别哪天又犯了事儿,你又有几根肋骨能断。” 谢臻脸上还挂着笑意,见杨四气得要上手,还没来得及拦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男声:“谢三,进来。” 杨四收了手,大抵是想到谢臻接下来的结局,洋洋得意地冲他冷哼了一声。 门被打开,漆黑的室内骤然亮起灯来,谢臻的眼睛甚至还没能完全适应这刺眼的光线,一个重重的巴掌就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略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火辣辣的痛。 谢臻下意识皱眉,抬眼看向率先出手的女人。 女人排行老二,全名叫文慧,和谢臻也向来是有些不太对付。 “慧姐,您动手,不合规矩吧。”谢臻手指摸了摸划伤的脸,表情带着浅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话语间又将目光投向坐在里处,正随意打量着他的人——唐纪。 不过,谢臻虽然知道他叫唐纪,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 唐纪的长相偏阴郁,即便是寸头也很难掩盖身上的郁气。眼角处有一道小拇指大的疤痕,但不难掩盖本身长相上的优势,他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圈后,再次落在谢臻身上。 谢臻的风衣外套系拢,显出精瘦的腰部曲线,眼下两颗并列的小痣,配上标准漂亮的五官,从身量、相貌、举手投足间都是令人心生旖旎的“优质猎物”。 唐纪语气中带了点暧昧和揶揄,粗糙的手指摩挲过自己的下巴,眯着眼打量着谢臻,语气循循善诱:“条子介入进来这件事,谢三,你不该打?” 谢臻点头:“该。” “打你这么漂亮的人,我实在也是不忍心,但你既然也放话了……” 唐纪将手轻飘飘一挥,扔下四个字:“那就打吧。” 谢臻不清楚唐纪究竟是什么时候让他们收手的,只记得他被打到两眼前有些发昏,嘴角边上都还渗着血。 唐纪手下的人聪明,会挑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让人看上去似乎安然无恙,但实则连正常行走都难如登天,譬如现在的谢臻。 他被打到抱着个垃圾桶疯狂呕吐,狼狈到干呕两声出来只剩胆汁,白皙的手指关节紧紧扣住地板缝,忍耐着身体上的痛试图再吐。 谢臻这般狼狈,却从外表上看却又没有什么大恙。谢臻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文慧嘲笑他时翻的白眼,只能一边痛得喘息一边在心里回她一个。 只见文慧踩着高跟鞋慢慢走过来,带着杯颜色有些异样的水,她蹲下来强行掰开谢臻的嘴,将那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东西强行灌了进去。 满满一杯,几乎洒了小半杯在疯狂挣扎的谢臻的脸上。 谢臻额前的头发被浸湿,忍不住颤抖着大口呼吸。 阿司匹林 第3节 唐纪慢慢朝他走了过来,看不出太大情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然后唐纪顶着这张有些阴郁的脸,动作轻柔地握住了谢臻的手臂。 “谢三,我很信任你,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遍。累了吧,今晚在我这休息?”唐纪冲他笑笑,说的话却有些渗人。 谢臻勉强笑着,依旧做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抖着发痛的手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他撑着腿站起来,说话有些勉强,打了个诨:“不用,我还好。 ” 唐纪春风如沐的脸一瞬间如坠冰窖。 直立着双腿从赌场大门走出去的时候,谢臻都佩服自己强大的毅力,他像浑身都浸过一遍热水,整个人都烫得格外厉害。药效在慢慢发作,谢臻两条腿在止不住地发颤,身体各个部位、器官都在缓慢地燃烧着,试图汲取掉他身上任何一处可利用的空隙来增添要命的火势。 疼得几乎没有半点喘息空间的身体和被强行唤醒的欲望,挤压着谢臻的大脑神经,他努力支撑着自己走出酒店会所门口的监视范围。周遭都是夜晚站街的人,有男有女,在这样的红灯区,谢臻这么走到人群里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发昏的视线和下意识的渴望几乎让谢臻有些癫狂,他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发冷的地面上缓解,但想着横在大马路上可能会被出门的唐纪、或者别人捡回去,谢臻就忍不住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能强忍着、红着脸微弱喘息着。 他寻了个没人的死角,重重跌落在地。 空虚折磨得谢臻被迫蜷缩起来,不断用颤抖的手去触碰裸露出来的肌肤,崩溃的情绪到达忍耐边缘,这一刻,谢臻连面子都不想再顾及,勉强在汗涔涔的情况下睁开眼环顾周遭环境。 虚汗从额头上往下滴落,逐渐有些模糊了他的视线,慢慢的,谢臻连脑子都有些混沌,胡乱将手往系紧的风衣外套里钻。他微弱地出着声,残存的理智让他压抑着声音,可除此之外,谢臻再没有半点清醒的思维。 直到一双手再度狠狠掐上了他的下巴,将他浑身都是淤青的身体重重抵在墙面上时,谢臻眼前的视线才在疼痛下清晰了些许。 靳时雨那张放大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谢臻醒了大半,眼神有些迷离,敞开的衣领和早已被褪至胸前的衣服,无一不在彰显着他此刻的不堪。 发红的脸颊在黑暗中不甚明显,靳时雨整个人都沐在黑暗之中,唯独一张脸凑到他的跟前,谢臻才勉强能辨别出来这是谁。 泄了洪的记忆向谢臻已经混沌不清的大脑涌来,他隐隐约约听见靳时雨说了些什么,但他无暇顾及。 作为他曾经的哥哥,谢臻以这样一个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靳时雨面前,谢臻只觉得丢脸和羞耻。而更狼狈的是,他出于本能和记忆中的残象,主动抓起靳时雨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 凑上去吻了靳时雨,唇舌交织,带着他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与喟叹,抓住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第3章 和我一起下地狱 03 空气中带着隐约的潮气,谢臻的右肩有些隐隐作痛。他的发丝间被挤进五根手指,那人的手掌发力将谢臻的脸狠狠摁在了柔软的枕间,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破碎的声音时不时从喉咙中溢出,谢臻在这种境况下,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稍稍沾湿了白色的枕头。 谢臻有些喘不过气,闷咳了两声。beta对信息素的感知力可谓是微乎其微,可他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生生感受到了点微弱的信息素气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 但他似乎真的闻到了空气中那股非常淡的、特别的琥珀气味,一缕一缕往他鼻腔里钻。 “谢臻,告诉我,为什么。”靳时雨的手微微松了点劲,使得谢臻稍微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隙。谢臻思维迟钝,只能感受到自己正处在水深火热中,靳时雨的身体很凉,他下意识地试图扭过身去拥住这个人。可靳时雨又将他重重摁回了枕间。 他不知道靳时雨重复了多少遍,只知道这个有些过激的夜晚持续到谢臻意识逐渐回笼,他在靳时雨毫无章法的、几乎可以称得上野蛮的行动下熬了最起码要有四五个小时。 靳时雨太凶了,比起过去要凶上千倍百倍。 谢臻趴在床上,浑身上下都痛到不行,耳畔响彻的是无止休的撞击声,谢臻手指攥着床单的力气也慢慢泄掉,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 方才靳时雨把他强行扛回家,粗暴又不讲道理地扒掉他身上穿的所有衣物时,神志不清的谢臻也依稀能预料到今天他很难扛过这场风暴。体内久久无法疏解的旺盛火气和身上的疼痛交织,与谢臻内心的抗拒与挣扎叠加起来,谢臻头一回那么手足无措。 为什么偏偏又是靳时雨,谢臻想不明白。下意识流出的泪水逐渐浸透一整个枕面,他细微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抽噎声,死寂般的室内,让靳时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谢臻,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 谢臻整张脸被压在枕头上,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含混,却依旧能听清楚他的咬牙切齿:“因为我也像你恨我一样恨你,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谢臻还没说完,靳时雨已经带着怒火抓住了他的后颈,强行迫使他扭过头,直面着靳时雨的脸。 谢臻的睫毛是湿的,眼前像是蒙着层水汽,优越的骨相下,是一双不太明显的凤眼,脸颊上两颗并列的痣,随着他发红的嘴唇张合,隐隐约约涌动着。黑色头发凌乱地散在肩颈,胸口微微起伏着。 他那句满不满意,在声音陡然放出来后,几乎有些撕裂。靳时雨看着他,看着谢臻眼睛里那些怒火,低头吻住了谢臻的唇瓣。 野蛮又粗鲁的吻,在唇齿间的碰撞、淡淡的血腥味间诞生。靳时雨像个试图掠夺一切的强盗,蛮横地挤进他的口腔,挤压侵占谢臻拥有的氧气。 腾洒的热气灼伤了两个人。 靳时雨狠狠咬上谢臻那发育并不完全的腺体,强行往里面灌注着属于自己的信息素,牙齿咬破那层薄薄的皮肤,疼得谢臻忍不住浑身抽动了下。 “满意。”靳时雨咬人太用力,犬牙边缘沾着丁点谢臻的血迹,伏在谢臻后颈周围,他吻去谢臻后颈处的伤口,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头一回咬牙切齿般挤出两个字。 他的手扯着谢臻脖子上戴着的那颗弹珠,谢臻下意识想要反抗往后退,靳时雨用力一拉,便将谢臻生生勒到他的眼前。 “我特别满意。” 谢臻醒来的时候,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靳时雨住的地方是普通的两室一厅,装修风格也极具个人特色,简约、井井有条。 他两只手被两条领带分别被拴在床头,动弹不得。谢臻猛咳了两声,声音是难以辨认原本声线的嘶哑。他低骂:“神经病一个。” 骂完后,谢臻才后知后觉地闻到自己身上的药油味,毫无疑问,估计是靳时雨昨晚在他睡着后给他搓上的药油。 谢臻挣扎了两下,两只手腕已经充血,胀痛得要命。 靳时雨为了防他逃跑,甚至没有用手铐这种谢臻熟悉的东西,而是拿了两条结实的领带缠了好几圈。谢臻认命般躺回原来的位置,偏头盯着几乎是有些空荡荡的房间出神。 照规格来看,这似乎不是靳时雨向来睡觉的主卧。 他没再多想,闭上眼认命躺平,意图用睡觉来过渡着有些漫长的一整个下午。谢臻后脖颈的标记还在隐隐作痛,可见靳时雨昨晚是下了多大的狠手。 beta后颈的标记,照常理来说,不过一到两天就会彻底散去,因为天生对信息素不敏感,也不受信息素困扰,alpha的标记自然而然地会缩短留存时间。 所谓的标记,对于谢臻来说,也只不过是个“牙印”,只是这牙印未免太痛。 他也不懂,靳时雨为什么要留下这种完全无用的东西。 他熬过不知道多少个小时,对于谢臻来说大概是躺在床上来来回回入睡好几遍的时间,靳时雨才回来。门被打开,灯光亮起的那一刻,谢臻被灯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谢臻斜着眼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靳时雨,高大挺拔的身姿倚靠在门框边上,身上套着一套最为基础的联盟警署的警服,胸口佩戴了鹤英分局的徽章。 上面是一只金红色的鹤。 “饿了?”靳时雨冷冷抛出两个字,态度称不上太好。 谢臻不看他:“你怎么找到的我。” “定位器。”靳时雨抛出答案,慢慢走进屋内,他将自己的徽章摘下,脱下马甲、解开衬衫扣子将衣服一股脑抛在旁边的桌子上,露出漂亮的上半身。 天生的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格外流畅,随着靳时雨在抽屉里翻找剪刀的动作,谢臻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靳时雨耸动的背肌下,数不清的、深浅不一红色抓痕。 “你违纪了。”谢臻莫名不愿意再看,调转视线后云淡风轻地吐出四个字。 靳时雨像是突然来了兴趣,抱臂轻笑一声:“是吗。” “如果条件是能抓到你,我甚至可以不要这份工作引咎辞职,你和我谈违纪?” “你觉得我会怕再也当不了警察吗。” 靳时雨语气淡淡,叼上根烟再点上火,习惯性抽了两口便碾灭扔掉,谢臻看完他一整套的动作,心中一动,却还是没说些什么。 靳时雨走上来,准确无误地剪开了绑在谢臻手腕上的领带。涨紫的手腕一瞬间还回不了血,深深的勒痕在白皙的手腕上格外明显。 他眉宇间是舒展开来都无法掩盖的郁气,声音不轻不重:“与其聊这种没意思的东西,我倒是更想问问你,昨晚又去做了什么事。” “——才会让你那么如饥似渴地往别人怀里扑。” 谢臻面红耳赤,整张脸若调色盘般精彩,他定定看向他,捕捉到靳时雨脸上那抹略带点嘲意的笑容时,顿时有一股怒火毫无预兆地冲上头顶,他的唇微微抖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靳时雨面带嘲意:“你不知道?” “但我知道。”靳时雨颔首,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赤裸的、被一条毯子简单盖住的谢臻,“我知道昨晚是你主动扑上来吻我、勾引我,我们昨晚做了一整夜,你还哭着喊我的名字,最后趴在我胸口喊我谢时雨、小谢,你求我轻一点,求我不要再继续了,但还是很诚实地冲着我……” “住口!”谢臻彻底发了火,苍白着嘴唇冲靳时雨怒吼,这人的瞳孔微微抖动着,嘴唇也在发抖,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格外难以隐忍的东西。 一脸屈辱、不甘和毫不掩饰的恨。 靳时雨突然冲他浅笑了下:“我还以为你真就把我当做一条狗,避之不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我咬上。” “可是没想到你对我这只狗,还挺满意的。” 靳时雨从后腰抽出一把漆黑的枪,黑漆漆的洞口正对着谢臻裸露出来的胸口,冰冷的器械就那么抵在谢臻颤动着起伏的胸前,像是在发出死亡的预告。 谢臻脸上的愤怒还未完全散去,他胸口微微起伏,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着靳时雨标准到挑不出一星半点错误的拿枪姿势,半晌过去,他沸腾的情绪彻底冷却。 他伸手握住了枪,抬起眼看向靳时雨。谢臻拇指与食指间有一块已经不太明显的茧子,在覆盖上靳时雨的手背时,那熟悉的触感格外清晰。 谢臻嗫动双唇,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静静道:“让我离开或者开枪,你选一个。” “你以为我不敢?”靳时雨缓缓半跪下来,在谢臻耳畔温热吐息。 说这时那时快,谢臻陡然发狠劈掌去夺靳时雨手中的枪,不料靳时雨早有预感,生生挨下那手刀,抛出枪支转了个圈回到另外一只手上。 靳时雨轻飘飘地举起手,对着自己的太阳穴,神色自若。 他愈发冷的目光看着谢臻,然后扣下扳机。 是空枪。 靳时雨拆了弹匣,里面空空如也。而谢臻在注视他的动作时,慢慢往后退缩着,挪到了床的另外一边。随意盖着的毯子在他坐起身时便已经滑落,只盖住部分,两条布满淤痕的腿曲起。 谢臻面色难看,对于这个结果哑口无言。 他想夺枪反杀靳时雨的戏码不成,现在这般情景倒是显得他冷血冷性。靳时雨眼底幽幽,笑着开口:“你还真恨我。” “怎么只是和我做一晚上,生这么大气,看来昨晚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你来说,只有我不可以。” “可惜,你不愿意,我偏要勉强。看着你满脸屈辱躺在我身下,却还是被我顶到失神的样子,我特别兴奋,尤其是你骂我不知廉耻、乘人之危的时候,你不愿意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哥哥,跟着我一块儿下地狱吧。” 最后几个字被靳时雨压低声音,用气声带出来,却像是惊雷炸在谢臻耳边。靳时雨这些羞辱戏弄谢臻的话,一遍遍往谢臻脆弱、不堪一击的自尊心上冲撞。 谢臻面容有些扭曲,两条腿还在因为昨晚的事而打颤,他甚至没来得及再对着靳时雨的脸呵斥,脚腕便被抓住往后一扯。 “嘶!松手!”谢臻呵斥的声音有些破音,被一把从床上捞起来,靳时雨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抱起一丝不挂的他,以一个对谢臻来说有些诡异、耻辱的姿势。 靳时雨偏偏头,语气低沉又暧昧:“打个商量,吃完饭,我就放你回去。” 谢臻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在空荡荡的客厅不着一缕地进食,而他正被迫坐在靳时雨的身上。散开的头发遮住他的脸颊,夹筷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他在靳时雨的催促下进食,身体被撞到失衡。他蒙受着巨大的屈辱坐在桌前进食,每每勉强塞进去一口,都被心里那翻腾的无措、怨恨和自尊心折磨到几欲想拿着枪杀了靳时雨一了百了。 可他必须得走,今天他必须要离开。 谢臻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着白饭,冷漠的脸上挂上两道泪痕。 谢臻带着走两步便不稳一步的身体,打了车回去。他口腔里带着股怪味,被打过的嘴角又有了开裂的趋势。谢臻忍不住想低呕两声,顾及这是在出租车上,便只闷咳了两下。 反胃难受的劲儿迫使他靠在后座,头发被风吹得格外乱,凌乱的领口下是被殴打过后的淤青以及靳时雨在那仅剩的几片好肉上留下的痕迹。 谢臻摸了摸挂着的弹珠。 他拽住绳尾扯了两下,最终还是没将它扯下来。 阿司匹林 第4节 第4章 哥 04 谢臻捡到靳时雨的时候,靳时雨才五岁。 那天捡到他的时候,靳时雨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的,身上仅剩的就一件已经蒙了灰的白色短袖和灰色短裤,鞋底也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他一个人缩在马路边上看蚂蚁搬家,旁边还蹲着只流浪狗。 打小的时候,靳时雨便不爱说话。性子也是出奇的古怪、有种别样的倔,就连谢臻这个救命恩人,都不肯多施舍几句话出来。从小就沉闷,示好的方式也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递给对方。 靳时雨那个时候,今天给他递一个捡来的毛线球,明天再送他一个形状奇特的石头,后天再送个从自己新鞋上拆下来的鞋带,大后天又送他个小水壶。 以至于那段时间他像极了个捡破烂的收垃圾户,往抽屉里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破烂玩意,攒了一段时间后就集中再全部给扔了,反正靳时雨年纪小也不记事。 直到有一天靳时雨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一颗黑色混金的漂亮弹珠,握在手心里,用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然后冲着他艰难地开口出声:“哥——哥——” 两个晦涩不清的字只能大致辨认听清,但无论如何那切切实实是靳时雨来到他身边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比起过去那些简单的点头、摇头、招手来说,这两个字对于谢臻来说,和生活里初为父母听到孩子会说话叫爸爸或是妈妈时的程度不相上下。 那是谢臻留下的唯一属于靳时雨的东西,虽然靳时雨也没有拥有过什么别的。谢臻印象里,从靳时雨到他们家开始,他父亲谢天宇就不太喜欢这个孩子,谢臻在的时候才会给靳时雨几分好脸色看,他母亲又因为几年前产下死胎,精神有些恍惚,也难以给予靳时雨这个外来人什么温暖的关怀。 他天性称不上有多纯良、慈悲,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周回家时跟着靳时雨说两句话。照靳时雨的话来说,在他眼里,他谢臻似乎是向来看不起靳时雨的,待他就像对待一条狗。 原因大概出在谢臻自己身上。 谢臻小时候心高气傲,家底殷实,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优秀,是人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他这样的性格,向来是想一出便是一出,不然也不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把靳时雨捡回家。 他性格向来都还算不错,自认有些傲慢且自尊心过强,不太把人放在眼里。当年他分化为beta的时候,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接近一个星期,年轻气盛的自己才慢慢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后来靳时雨分化成了一个alpha,谢臻当时的心理也称得上是五味杂陈。 谢臻二十三岁那年,他和靳时雨分别。这六年来靳时雨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一步步走进鹤英分局成为人人赞叹的优秀警员,他全然不知。 只知道靳时雨早就已经恨透了他,恨不得将他彻底踩在脚下,让他受尽耻辱身败名裂才算顺心。 即便谢臻已经过得如此不如意,靳时雨却仍旧无法心满意足。 接到组织里打来的电话时,谢臻已经在蜗居休息了三天。 这三天,谢臻一旦闭上眼,眼前都是那些耻辱又旖旎的情景。他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靳时雨凑在他耳边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每一个动作,这让谢臻根本不敢入睡。 靳时雨说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他。这句话谢臻不得不信,他见识过靳时雨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劲儿,他既然说了这句话,就说明即便谢臻扔掉手机、换了号码,靳时雨依旧能从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之中,掘地三尺将他挖出来。 除非谢臻断绝和所有人的来往,不再露出半点动静,每天窝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彻底销声匿迹。否则,哪怕是谢臻死了,靳时雨都能拖着他的尸体回到鹤市。 谢臻站在洗手台面前,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格外苍白,他用冷水狠狠搓了两把脸,长吐出一口气。 他赶至黑市拍卖场时是刚好准点,米白色的珍珠项链戴在衬衫衣领下,与黑色丝绸衬衫的光泽相互映衬。谢臻脸上带着疏离的浅笑,在指引下慢慢入座。 beta的后颈上贴了个两个创口贴,在白皙的脖颈上格外突兀。谢臻漫不经心的和周遭认识的人打了招呼,目光迅速搜寻了下人群,寻到了杨四的身影。 确认无误后,谢臻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静静等待着拍卖开始。 “老大,这次情报消息准确吗。”一个穿着便衣的年轻男孩儿,往嘴里塞了两把妙脆角,匆匆往裤子上胡乱抹了两下,含含糊糊问着。 靳时雨瞥了他一眼:“出来的时候没吃饭?” “靳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吕霄他就是嘴馋。”乔乐坐在靳时雨边上,手上动作不停,飞快地操作着摆弄器械。 “陈哥已经进去了,摄像头已经同步好了。”乔乐说完,将针孔摄像头的记录连接到大屏上,称不上太宽敞的卡车后箱里挤了五六个人,聚精会神地看向电脑显示屏。 靳时雨手里握着对讲机,沉声道:“陈家伟,我们在拍卖场外右转一百五十米处的停车区,一旦有异样,立刻回撤,不要轻举妄动。” 叫做陈家伟的二组警员压低声音,语气里还能听出点吊儿郎当,他从齿缝里皮笑肉不笑地挤出几个音:“放心吧头儿。” 吕霄吃完最后一包妙脆角,这才再度开口:“咱们直接把这黑市拍卖场给查封了呗,干啥这还卧底啊。” “吕霄,做了那么久的事你怎么还是那么天真。”乔乐白了他一眼,“光是鹤市里,黑市的规模都大的出奇,有谁不知道?存在那么久,也没有特别明文规定,谁敢查啊,咱今天是来查倒卖人口的,你拎清一点。” 靳时雨:“够了,安静点。” 大屏上,随着陈家伟的移动,他胸前藏着的针孔摄像头也变换着角度拍摄着里面的人士。靳时雨目光炯炯,神色冷静地盯着里面的布局、人脸,被他阻止过后的车厢内静了不少,让他能彻底全神贯注。 来的人大多数是有头有脸的政商界的大亨,靳时雨过去也有过几次打照面的机会。他记忆力超群,见过的人都刻在脑子里,几个眼熟的,他细想想都能回忆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陈家伟那头传来了几声刺耳的衣料摩挲过摄像头的声音,发出点嘈杂的声音出来。靳时雨皱了皱眉,摄像头已经偏了向,正对着双皮鞋。 他再度举起对讲机:“陈家伟,调一下位置。” 镜头没变,却传来了几声低语,是陈家伟在和对方交流,和服务生。 没过片刻,陈家伟借着调整领带的姿势调正摄像头,镜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显示屏上的一处,谢臻的侧脸映于屏幕之上,鼻梁高挺,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侧身低头去凑近旁边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听着对方说话,珍珠项链若隐若现。 靳时雨捏着对讲机的手指紧了紧,目光略沉。乔乐低声惊呼了句:“这不是那个……”她略带着点急切地偏头去看靳时雨,“靳哥,这就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个啊。” 乔乐见靳时雨表情不对,停顿片刻,又立刻收了话头。 靳时雨静静回应:“嗯,我知道。” “人还没找到呢。”吕霄嘀咕了句。 靳时雨听闻,冷不丁回了句:“说不定马上就能找到了。” 谢臻静坐了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个有些熟悉的面孔。那人穿着西装,剃着短短的头发,大有一副土大款般的豪横气质,大大喇喇毫不受影响地坐下了。他用余光打量了下,闭上眼开始仔细回想在哪里见过这张面孔,谢臻在脑海中搜索着,片刻后,才虚虚睁开眼。 他拢了下西装外套,慢慢站起身,走向洗手间。 谢臻已然记起,那天在鹤英分局的洗手间,他见过这张脸。 杨四在人群中见他起身,不明所以地瞪了两下谢臻的背影,随即下了命令暂时中止。谢臻进了洗手间,在洗手台处缓慢地揉搓着自己的指腹,将洗手液沫儿冲个干净,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谢臻连脸都没抬。 “杨四,点个卯都做不好?” 杨四脾气爆,绿色眼珠盯着谢臻,衣服下膨胀着的、鼓鼓囊囊的肌肉耸动,恨不得抬手将眼前这个小白脸彻底扇飞过去,粗声粗气的:“做掉吧。” 谢臻一阵默,同情般望向杨四:“你是真蠢还是假蠢?” “你说什么。”杨四一把揪起谢臻的衣领,手背上还爆着青筋。谢臻冷眼瞪着他,一副懒得多费口舌的模样:“你觉得外面会有多少人,在这种地方打草惊蛇,众目睽睽之下杀一个警察,你倒也真敢说出口。” “别他妈给我讲这些,姓谢的,自从你进来,到处顾及这顾及那儿,早两年也没出过什么大岔子,怎么到你来了,就这么畏畏缩缩的?”杨四心中不满,带着愤怒的目光和怀疑的语气,话里话外都在编排谢臻有异心。 谢臻逐渐冷了脸:“杨四,我连我亲生父亲都敢杀,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异心。” 杨四被他堵了个结实,一时语塞,愤愤扔下谢臻。 谢臻皱着眉理了理发皱的衣服:“那个beta先别动了,尽早散场吧。” 没了谢臻需要盯着的事,他也无需再多留。谢臻和手下的人招呼一声后,便从侧门离开了,黑市拍卖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只是剔除了个重头戏。 他将西装外套褪下挂在臂上,寻了个路灯,靠着路灯开始安静抽烟。 谢臻点燃起一根烟,抽了两口正习惯性碾灭,想起什么来动作又再次一顿,默默再将烟嘴放在唇边,欲再抽两口。可常年的习惯难以改变,任由火星慢慢燎到根部,谢臻都没能再抽下去一口。 街上周遭有些乱糟糟的,一个长得格外精致漂亮的omega面带羞怯地走上来,询问谢臻能否加个联系方式。 谢臻停滞了瞬间,还没回话,那个omega已经率先看见了自己脖颈上的两个创口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说了句不用了,然后便飞快地丢了影儿。 也不怪他着急忙慌地跑了。靳时雨咬得太狠,两个创口贴都很难遮住那个伤口,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能是alpha,一个凶悍无比的alpha。 谢臻又想起了靳时雨,眉宇间是淡淡的厌烦,他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身欲离去。 猛地一打眼,对面路口伫立着的高大身影闯入谢臻眼帘。 第5章 你是不是有病 05 他真心该去看看运势,算算自己是不是最近碰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不然怎么会三番五次地走霉运。 谢臻对出现的人视若无睹,隔着一条马路,这时候也不管什么绕不绕远路的,他转身便朝着反方向走去,不留半个眼神给守在那处的靳时雨。 没走两步,谢臻又停下步子,看着眼前出现的乔乐和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警官,微乎其微地叹出口气。 警察局喝茶实在称不上什么太好的体验,起码对于谢臻这个五天进了两回的人来说。靳时雨带着乔乐坐在他对面,按照职位来说,靳时雨应当做主审,可他偏偏径直走向打字记录员的位置,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谢臻。 乔乐也愣了下,但也反应也够快,坐下后便开始走问话流程。 “谢先生,好久不见。”乔乐礼貌寒暄了下,随即又收起笑容向谢臻照常询问了点细则,她说话很是斟酌,毕竟谢臻是来配合调查,而不是来接受“审讯”的。 谢臻有些心不在焉,自知他们没什么证据,无非是通过某个渠道得知了今晚黑市拍卖会上会有倒卖,而他的出现刚好让他们想起了那个失踪的beta。他快速搜索着脑内的信息,试图排出消息是从哪儿走漏的范围,一边思索一边淡淡答着乔乐的问话。 他的心不在焉在靳时雨里格外明显,靳时雨敲键盘的手速逐渐慢了下来,盯着谢臻的眼神有些炙热。谢臻被这道突兀的视线惹得浑身不自在,被迫停下思考,眼神飘忽向靳时雨坐的方向。 “谢先生。”靳时雨嗓音沉沉,公事公办时不比前几天的嘲讽、戏弄的声线,听着严肃不少。 谢臻抬眼,示意他有话可以直说。 “我冒昧问一下,您是从事什么职业的。据我所知,这样的拍卖行如果不出示资产证明,是很难拿到入场券的。”靳时雨点了个最不好回答的问题,但凡他没坐在这儿,谢臻都能厚脸皮说出那句特殊职业,可偏偏是靳时雨来问,这摆明了要给他难堪,从各个方面而言。 他没有正规职业,要短时间能拿到那么多钱来证明自己的资产总额是不可能的事,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是有人带着他进去的。谁?他那不存在的情色交易老板吗? 谢臻有点预感,他一旦说出这个答案,出了警察局这个门,就能被靳时雨故技重施地绑回家里去。 “不好意思,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我可以选择拒绝回答吗?”谢臻笑笑,避开靳时雨的问题,可他偏偏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冷笑一声,“我看了上次的问话记录,您是说自己是从事特殊职业的,这个理由也说得通,为什么这次要拒绝回答?” “靳组长!”乔乐见情况不太对劲,连忙出声阻止。 “是因为我在场吗?” “靳组长!”乔乐加大了音量,旁边的靳时雨还直勾勾地盯着谢臻,眼神有些许恐怖。 她有些胆战心惊,从未见过靳时雨在工作场合中这样,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现点什么问题。谢臻依旧端坐着,眼神淡漠如水,可他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只手正紧紧揪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 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 今天的黑市拍卖会没有进行最后一场,说明有消息走漏了出去,而陈家伟说他之前见过谢臻,这收手速度为什么这么快便不言而喻了。当然,这前提是谢臻真的是倒卖组织里的一员,不然一切也可以用巧合二字来解释。 如果谢臻不是,那他们现在便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乔乐冷静下来,从外面叫来了吕霄,大着胆子对靳时雨说道:“靳组长,你最近太累了,让吕霄来记录吧。” 靳时雨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如炬,紧紧绷着一张脸,片刻后,乔乐才在一阵胆战心惊中送走了靳时雨。空气中飘着若隐若无的琥珀味,吕霄一走进来便格外灵敏地嗅出来了。他坐在凳子上,冲着乔乐小声耳语:“我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 “靳组长的?”乔乐骇然。 吕霄点点头,“应该是,我没闻见过,但是刚刚这里就他一个alpha。” 阿司匹林 第5节 靳时雨平时信息素保密做的非常好,除了档案登记上有写明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平日里几乎是没人能闻得到。这也正是靳时雨令人骇然的地方,毕竟对于ao群体,能够做到完全不漏出信息素的少之又少。 联盟从数百年前建立至今,有一些有关于第二性别的不成文的隐性定义。 优质的alpha和omega的精神自持力相当强悍,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能力,让他们具备超越寻常同类的能力,虽然联盟没有明确用精神力为全联盟上下所有人进行分级,但是在警局这种地方,有关警员的精神力测评都是真切存在数据的。 而有关于不同alpha、omega携带的信息素和个人特征,又能将他们细分为不同的类别,譬如靳时雨就是少见的攻击型alpha,重点表现在身体素质超出寻常的alpha,信息素压制的效用也比寻常alpha高出一大截。但缺点就在于不好控制,容易无差别攻击,以至于每当靳时雨要易感期的时候,他会一连休好几天假,直到易感期高峰期过去。 而像吕霄,就是典型的温和型,脾气很好,受易感期影响也小,只要控制得当,一般不会出现失控的情况。 虽说靳时雨是典型的攻击型,但他精神力测评是出了名的高,他的身体健康评估被作为保密材料收纳,除了靳时雨本人,或许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自控能力究竟能够到达什么水平。但光从日常生活中,便能感受到他的恐怖之处,毕竟吕霄入职到现在,从来没闻到过靳时雨的信息素,要知道他们常常出任务,一个不小心漏出来也是正常现象。 可靳时雨这么久了硬生生是没露出过一丝,这还是头一回。 谢臻又被逮着事无巨细地连番质问了一通,他耐心回答着这些问题,过了不知道多久,谢臻觉得自己的屁股都有些坐硬了,露出淡淡的笑冲着正沉默的两人:“不好意思,还有什么要询问的吗?” 乔乐合上眼前的文件夹:“没有了谢先生,您可以先回去了,这两天注意保持手机通畅,以便我们传唤。” “好的,辛苦。”谢臻微笑,从凳子上捞起自己方才脱下的西装再次搭在臂弯间,极具风度地冲他们又鞠了鞠躬,做完这些,谢臻才慢慢走向门外。 审讯室的门一经打开,靠在门旁边的靳时雨就横眼看了过来。谢臻被他直白又露骨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僵,动作停滞片刻后,顶着发麻的头皮继续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不料,靳时雨突然张口:“谢先生家住得离这不远,夜深了,也是我下班的点了,我送你怎么样。” 谢臻哑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回绝,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拒绝,靳时雨依旧会跟着过来。但处于本能的抗拒,谢臻在片刻哽塞后,淡着表情漠道:“不必了,谢谢靳警官好意。” 他没给靳时雨回话的机会,扭头就走,靳时雨那灼热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迫使他迅速逃出警局。 靳时雨还停留在原地,他靠着墙面,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手机,瞧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晚上十点十七分。 乔乐看了眼他的脸色,深觉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什么惊天大瓜,毕竟乔乐和靳时雨是同个时间段来到的鹤英分局,她从来没见过靳时雨身上出现这种情绪,如果说非要说见过的话,那就是上一次谢臻来警局的时候。 她是个聪明人,懂得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触靳时雨的霉头,可没想到吕霄这小子竟然真的这么没心没肺,嚼着垫肚子的火腿肠,吧唧吧唧的就凑上来好心肠提醒靳时雨:“靳哥,你是不易感期要到了,我刚刚在审讯室闻到你信息素了。” 靳时雨没答,脸上还是阴阴沉沉的。眼见着吕霄要开口再说话,乔乐连忙抓着吕霄的胳膊往回拽,冲着朝她看过来的靳时雨尴尬一笑:“不好意思,靳哥,吕二蛋他脑子有点问题,你别理他,我们先走了啊,再见靳哥!” “不是……干嘛啊!” “过来吧你!” 刚出去的谢臻,才出去没两步又接到了杨四的电话,他有些不耐烦地接通了,语气差得要命:“又有什么事?” 杨四那端顿时起了火,骂骂咧咧两句后才开始说正事:“你怎么又进局子了。” “如果不是你没点干净人,也不会有这码事。”谢臻语气格外烦躁,说完之后就把电话给挂了。空气中泛着即将要见雨的湿气,他的肩膀有些隐隐作痛,不出意外明后两日大概又要下雨。 一经雨天,谢臻就不太愿意出门,毕竟肩膀上的伤也不方便他去做些什么行动。此刻的他或许应该回家去从药罐里扒出几颗药来吃,但靳时雨这个潜在的不定期炸弹又让他不太想回去,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唐纪要将他彻底栓死在鹤市,只要他在鹤市一天,谢臻就没法儿彻底摆脱靳时雨的纠缠。 胸口前的弹珠被捂得很热,想起靳时雨的时候,这颗弹珠的存在感总会突然增强。 他对靳时雨的情感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无论如何,称不上喜欢,甚至是有些许恨的。只是这颗弹珠能够在谢臻走到绝境的时候挑起他心底最后一丝丝的挣扎,会让谢臻情不自禁地想起过去的自己,让他一次又一次从深渊之中绝处逢生,永远做那个谢臻。 谢臻没办法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只能依靠这样一个称不上特别有来头,甚至被靳时雨忘却的一颗弹珠,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当头一棒。 夜色格外黑,乌云飘动,逐渐将最后一点月亮都遮了个彻彻底底。夜风吹过,吹拂起谢臻的头发,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片刻,缓解那因睡眠不足而疲劳发酸的感受,片刻后,谢臻才继续往前走。 他不想面对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靳时雨,也不想再让靳时雨走到他面前凌辱他。谢臻走得很慢,十几分钟车程的路,步行耗费了他几乎一个小时。 老式居民楼已经大半熄灯,谢臻在一片黑中,摸黑上了楼梯,又顺着不见一丝光亮的廊道缓缓往前走。谢臻的步子很轻,很从容,一步一步都是稳稳当当的。 在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走向房门时,一个身影捞住他的腰,动作敏捷地夺去了谢臻手里的钥匙,极其迅速地打开了房门。 紧接着,这人的身躯再度压近,夹着滚烫呼吸的吻铺天盖地落在谢臻脖颈处,耳边是细微的呼吸声,和吻上皮肤肌理发出的啧啧声,谢臻皱着眉仰头,冲向鼻尖的熟悉气味让他有些头皮发麻,大腿连着臀在一瞬间彻底绷紧。 锐利的牙齿恶狠狠咬了他一口,被抵在玄关的谢臻倒抽一口冷气,不知从哪儿爆出来的力气,直直推开靳时雨,反手将灯给打开了。 晃眼的白炽灯让靳时雨不适应地皱了下眉,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谢臻。 “靳时雨,你是不是有病。”谢臻稳下有些紊乱的呼吸,不客气骂道。 第6章 暴雨天 06 房内静得厉害,一时间只能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靳时雨冲着他在的方向嗅了嗅,一股浓郁的信息素气息,往他鼻腔里毫不客气地钻,他眼底如寒潭般,沉着声音:“你身上有别的味道。” “所以呢?”谢臻头发有些乱,平着声音询问着。 靳时雨却格外强硬地冲上来拽住了他的手腕,用一股大得惊人的力气,将他重重摔在了沙发上。纵然是柔软的沙发,还没好完全的瘀伤在力的冲击下,也不免泛起痛来。那一刻,谢臻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在这一瞬间被砸出来了,顿时头昏眼花了片刻。 脖颈处的创口贴被人猛地撕开,靳时雨欺身而上,再度咬伤了他的后颈。 谢臻旧伤未愈,又被狠狠咬了一口,此时只觉得靳时雨是个无端发作的疯狗,四肢并用地推搡着靳时雨,一边踹一边咬牙切齿怒骂:“靳时雨,你个神经病。” “就算你标记一万遍,这对于我来说都只不过是狗咬的牙印,你他妈发什么疯!” 靳时雨源源不断地往谢臻那天生发育不完全的腺体灌着自己的信息素,嘴上咬的程度也比上次深更多。直到靳时雨从他肩颈处抬起头来,手掌摁着谢臻的肩膀不让他动半点。 “那我就标记一千遍一万遍,甚至更多。”靳时雨冷冷道。 谢臻瞧着靳时雨唇边鲜红的血迹,甚至生不出太多力气去感受后颈处的痛楚,难以置信地气笑了。 “你以为你是谁?”谢臻抬起头来,呼吸有些重,他眯着眼盯着靳时雨有些不太寻常的泛了白的脸色,悠悠一笑,“靳时雨,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靳时雨脸上是异于平常的白,他手顺延过谢臻的肩膀,摸上他的脖子。谢臻的后颈还在汩汩冒血,淡淡的血腥味和属于他的那股强而浓郁的琥珀味在空气之中交织,靳时雨手指穿过谢臻的黑色丝绸衬衫,将指腹摁压在谢臻右肩的枪伤上,语气是诡异的平静:“今天要下雨。” 谢臻神色微变。 “六年前因防卫过当致人死亡入狱,服刑四年,大学就读于鹤市最有名的警校,前途、未来一片光明。现如今沦落到拉皮条,整日整夜混迹在红灯区,靠着卖一幅皮相赚钱,哥,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苍天有眼。”靳时雨手指揉搓着谢臻柔软的发丝,平静到不起任何波澜的语气,却生生揭开了谢臻这六年来所有过往。 靳时雨唇色苍白,那些属于谢臻的血迹逐渐在他唇角干涸,颇有股诡异的感觉。 “每次下雨,我都在想,谢臻又要痛了。可我仔细再想想,那是你活该的,甚至不够,你痛得还不够。” “应该要把你这种永远高高在上的傲气,彻底碾碎。可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差太多,我还以为你碰上谁都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又和谁肌肤相亲呢?” 谢臻冲他怒目而视,想要挣扎,却又被靳时雨压得死死的。 靳时雨再度嗅了嗅谢臻,心满意足地笑了。两颗犬牙隐隐约约露出来,深邃眉眼下是令人看不透的情绪和神态,他凑上去在谢臻耳边耳语:“那个alpha的味道是红酒,这种恶心的味道,你最好不要让我闻见第二遍。” 他话毕,又像只温顺的狗一般替他舐去脖颈间的血迹。他的嘴唇在那片软肉上轻轻吮吸,直至只留下伤口本身。谢臻被他亲得发颤,皱眉欲躲,却又被牢牢掰回来,任由着靳时雨对他上下其手。 alpha天生强悍,尽管信息素压制对于beta来说没有用,可谢臻依旧难以撼动靳时雨的身子,强而有力的臂弯拢着他,让他动不了半分。 唯独能用的手,还在被压着的情况下有些使不上劲。 半晌后,靳时雨单手摸出银色手铐,准确利落地铐上了谢臻的两只手。 “靳时雨……停下!” “我要是不停呢?” 不出所料,鹤市在第二天的凌晨便下起了大雨,窗外久久不停歇的雨声,化作细密的银针皆数扎在谢臻的身上,那种带着湿气的阵痛从右肩开始弥漫,就像是一滴黑色墨水滴进纯澈的水中,迅速蔓延开来直至全身。 谢臻侧躺在床上,肩颈上的疼痛让他不能自已,苍白着一张脸无力地抖动着。漆黑的房间内,靳时雨站在窗边,眼神不聚焦地停留在窗外的雨幕上,空气中到处都是他靳时雨的信息素气味,而如针般的刺痛感也毫无悬念的袭上腺体,他紧紧抿着嘴唇,听见谢臻痛苦的呻吟声,思绪隐隐回落。谢臻方才就昏过去了,眼下又下了雨。 他往前走了两步,整张脸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哥,药在哪。” 谢臻没有应声,瑟缩在一起,口中还不停地呢喃着什么东西。靳时雨伸出手探向谢臻的额头,触及到的是一片滚烫,他难以察觉地轻声叹了口气,开始自顾自地从谢臻的柜子里翻找。 谢臻的东西少的可怜,除去几件衣服之外,就只有一些细碎的小东西。银行卡、简单的几样首饰、皮革钱包、和一袋子的药罐。 袋子里的药罐似乎要空了,靳时雨连着晃动了好几个瓶子,都没有听到那清脆的响声。唯一有点动静的,打开一看也仅剩下一颗药丸。靳时雨看了看躺在手心中的药丸,又偏过头静静看向谢臻。 手里那颗仅剩的药丸被靳时雨先灌进了谢臻的嘴里,他穿戴好衣服,冒着这场不知道要下多久的大雨,独自出了门。外面雷声作响,豆大的雨珠皆数打在伞面之上,靳时雨去药店买了几样谢臻常用的药品,又买了几样治疗感冒、发烧的药剂回去。 倾盆大雨打湿了靳时雨半个身子,他身上没能完全散去的信息素气息与雨水气息相互混合在一起,激起一声尖锐的猫叫。靳时雨淡淡看过去,被飘过来的雨水打湿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珠,在漆黑的夜里和一只被淋透的野猫对视。 他没有什么表情,走过去将雨伞放下,转身走进了居民楼。 靳时雨回到谢臻的住处时,谢臻依旧浑浑噩噩的,没见有醒的预兆,冷汗顺着谢臻的额头往下流,一张本来就不见多有气色的脸此刻甚至白的像纸。 谢臻紧紧闭着嘴,靳时雨见状掐着他的下巴,硬生生用手指掰开他用力咬合的牙齿,点点血迹和湿濡的水渍浸湿了他的手指,他垂下眼,漠不关心地用纸擦掉,随即又倾倒了几颗药往谢臻嘴里送去。 可谢臻不知道哪儿生的倔脾气,即便是神智不清了,也让人很难在他嘴里灌进什么东西。刚才靳时雨临走前塞进去的一颗,被谢臻藏在舌下含着,也是不嫌苦。 靳时雨不厌其烦地试图让谢臻咽下去,可谢臻偏偏就是不肯。 靳时雨皱着眉毛看着手心里药丸上的包衣,硬着头皮往嘴里塞,渡了口水去吻谢臻。他用手钳住谢臻的下巴,忍住口腔里的苦,硬生生往谢臻嘴里强灌。 眼见着谢臻皆数吞下,靳时雨才从他唇上挪开,黑漆漆的瞳孔静静看着谢臻,声音略轻:“谢臻,你最好活得再久一点,别把自己玩儿死了。” 依旧神智不清的谢臻痛苦地嘤咛了两声,皱起的眉毛拧巴成一个曲折的川字。 靳时雨撩开盖在谢臻身上的毯子,青青紫紫红红分布在一起,一眼看过去颇为吓人,他抽了张纸,去擦拭谢臻腿根上已经干涸的几处,替他把留在里面的东西统统再清理出来。 过了良久,他才收拾完,正欲擦擦,突然间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靳时雨的脸上,力道之大,险些将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靳时雨打得身形不稳。靳时雨也没恼,只是冷着眼看向气到发抖的谢臻:“你发什么神经。” 谢臻语调不稳,隐隐约约颤抖:“滚出去。” 见他未动,谢臻抬起眼,眼眶红得厉害:“谢时雨,给我滚出去!” 靳时雨转身消失在谢臻眼前。 第7章 青色手串 07 谢臻从来都不会叫他时雨,在谢臻做靳时雨哥哥的那十三年光阴中,谢臻大多时间都是直接叫他大名,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喊他谢时雨,偶尔的时候也会叫他小谢,但也少而又少。 靳时雨刚上初中的那两年,因为性格内敛沉闷又不爱说话,被人欺负的时候。那段时间谢臻的父母,谢天宇和吴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而已经在上大学的谢臻住校不回家,除了一个日常来做保洁的保姆,靳时雨基本都是一个人呆着。 被连着欺负了接近一个学期,靳时雨也没吭过一声,他们要零花钱,就把自己的零花钱统统上交,然后装聋作哑地走掉。直到那群高年级的盯上了靳时雨手上戴的一串青色珠串,实际上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不过是吴婉给谢臻求护身手串时无意间被坑买到的一串假货。 真的那串被吴婉邮寄给了谢臻,但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靳时雨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只在乎他手腕上戴着一串和谢臻手腕上相差无几的手串。 年仅十三岁的靳时雨毫不犹豫地出手,像一只恶狠狠的小兽般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将那几个反应不过来的高年级的家伙摁在地上打,最后的结果也自然是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被老师指着监控,然后严厉地喊他打电话叫自己监护人的时候,靳时雨倔强地偏过头,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那股子生人勿近又宁死不屈的样子,差点把人惹到发火。可那个时候到靳时雨,就是谁也叫不来,他既希望谢臻能出现在他身边,又希望谢臻不要出现。 但是最后谢臻还是出现了,他听说了学校把寻衅滋事的靳时雨扣下的事,连着赶了两个区的路程跑来带靳时雨回家。 十三岁的靳时雨的个头才不过到一米八的谢臻的肩头,他背过身,漠着一张脸像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闷。谢臻斜了他一眼,跟着老师虚假客套完,便用手拽着靳时雨的衣领往外提。 原本还怒火正盛的老师看了这场面都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让谢臻教训小孩不要用暴力手段,最后只得到这个漂亮、却又意外强悍的beta一个笑容。 “谢时雨,你出息了,才这个年纪就学会打架?”谢臻将靳时雨提到车上的时候,斜眼看他,让靳时雨如坐针毡。 阿司匹林 第6节 “说话啊。” 靳时雨印象里的谢臻脾气还不算特别特别好,尤其是在处理一些他觉得没多大必要的小事的时候,总会失去耐心。那个时候的谢臻就十分厌烦他闭着嘴不说话的样子,活像个闷葫芦,推一下出一口气,以至于靳时雨一不说话,谢臻便会皱着眉毛喊他大名,然后让他说话。 态度很差。 靳时雨闭上眼,脸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用青涩的声音格外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手串,他们抢我的手串。” 谢臻愣神:“什么手串。” 副驾驶座上的靳时雨微微晃动手臂,瘦小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被绕了两圈的青色手串,显然是已经断过,被靳时雨将就着用里面的绳子系了起来,几颗珠子勉强地挤在一起。 “不就是个手串……”谢臻话说一半,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串差不多的,只是从来没有戴上过。他在车上来回翻找了几下,终于在他放杂物的箱子里找到那串他只戴过一次的青色手串。他随意抛给靳时雨:“拿去,一样的。” 原本闭着眼的靳时雨突然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看,手心紧紧攥着那个手串,半晌没说话。 靳时雨语调轻轻:“如果这个给我,你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我本来也不戴这种东西。”谢臻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突然察觉到旁边的小孩不再说话了,又扬眉看过去,只见靳时雨握着手串久久不说话,脸上是他也看不出来的情绪。他突然察觉到什么,单手扒下靳时雨手腕上那串已经坏了的珠串,无奈道:“行了,小谢,我俩交换,这可以了吧?” “谢时雨你多大了,还喜欢这种珠子。”谢臻随手将手串放在车上,长叹出一口气。 靳时雨格外认真答着,仿佛是真的怕谢臻忘了他今年多大。 “十三。” 靳时雨不喜欢谢臻总是把他当作小孩子,他分明仅仅比谢臻小上五岁,可谢臻永远呈现出来的那股漫不经心的哥哥姿态,总是让靳时雨觉得他在谢臻眼里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就像他试图张口说出那些人对他做出的种种行径时,却又会设想到谢臻会骂他没有出息,便又不愿意开口向谢臻坦诚自己受伤、软弱的一面。 他想让谢臻看得起他,非常渴望……想要站在他身边。 过去的那十三年里,靳时雨一直在仰望谢臻,即便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过谢臻的眼中,即便他从未在谢臻这种随性洒脱的人心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可靳时雨发了疯地向前跑,向前追逐,只为了能够站在谢臻身边,只为能让谢臻看得起他,只为能让谢臻心里有他一席之地。 可谢臻对所有人都千般万般的好,不愿意放弃任何人,却独独愿意抛下他。 被谢臻抛下的那一秒,乃至后面六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靳时雨来说,都无比难熬。 靳时雨接连着两天都在鹤英分局忙工作,而鹤市也正好下了接近两天的雨。接到报警的时候,靳时雨刚松下紧绷着的肌肉,小小休息了不到半刻钟。 暴雨天突发命案,走外勤的人手不够,便又跑来二组借人。靳时雨是个高强度的工作狂,听了之后便开始自顾自地套雨衣,动作分外利落,深邃眉眼下是两片乌青,俨然睡眠质量并不怎么样。 乔乐想起前两天吕霄提的信息素的事儿,怕靳时雨出这趟门万一着凉发了高烧提前迎来易感期,他们在场一警局的ao都得遭殃。她光是简单地设想了一下后果,都觉得后脊发凉,大着胆子还是张嘴问了:“靳哥,你这易感期……是不是快要到了,要不换个人去吧。” 靳时雨动作不停歇,也丝毫没有感觉自己的个人隐私有被冒昧询问,轻飘飘答了话:“没有,还有一段时间,一直很稳定,不会出问题。” 乔乐连忙嗯嗯两声,也不敢多问,却在心里把吕霄那个危言耸听的东西骂了一万遍,胆战心惊地溜了。靳时雨带了几个身体素质好的,跟着外勤组一块去垃圾桶里翻尸块儿,大雨瓢泼,历经接近五个小时的搜寻,才勉勉强强将几袋尸块凑齐。 靳时雨身上沾了一身的腐臭,雨靴上沾满了泥土,一群人回到警局,陡然密闭的空间,让空气中泛着的庞杂的信息素气味愈发明显起来,还夹杂着雨水的味道,是同行的几个alpha漏出来的。但有阻隔贴的存在,这点气味也不会对同行的人带来太大影响,只是大雨和信息素气息一下子让靳时雨跳到了两天前。 眼前顿然浮现谢臻红着眼睛让他滚出去的场景。 靳时雨将手洗净,手指指腹上是被泡发后泛起的褶皱,他默不作声地盯了片刻,来回摩挲了两下,沉下眼眸。谢臻两次的口供,对于自己职业的阐述都是一样的,他说他是出来卖的,拉皮条的,把自己说得要多不堪有多不堪。 靳时雨在看谢臻风轻云淡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这样的谢臻很恶心,说不上来的恶心。他讨厌谢臻把他自己说得一无是处的模样,讨厌谢臻用最平常的语气甚至是调笑着说自己这样的长相能是什么样的正经职业。 而占据靳时雨内心更多的,是愤怒,一种无处发泄的愤怒。 在靳时雨十八岁那年,他们第一次滚上床的时候,谢臻也是像现在的态度一样,愤怒、不情愿。而走过这六年,对于谢臻来说,他靳时雨依旧不可以,而谢臻却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一份职业。 靳时雨对于谢臻来说,估计是难堪到极点了。 而谢臻这辈子都不会让靳时雨知道,那个红酒味的alpha是谁,因为他大概觉得这和靳时雨没有任何关系,靳时雨也无权过问。可靳时雨嫉妒、愤怒到极点了,几乎想要将这个人徒手撕碎,没有任何理由的,想要把靠近谢臻的所有人,统统都撕碎。 信息科的人速度很快,很快便确认了死者的身份,靳时雨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照片,短暂性的陷入了沉默,是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beta。 他们连着查了好些天的人,又猜测会出现在黑市拍卖会上卖给有特殊癖好的商贾大亨达官显贵的人,竟然已经死了三天之久。那么那天在黑市拍卖会上,可能会被卖出的人,不是这个失踪的beta,那么最有嫌疑的谢臻的口供,一下子就有了立足点。 或许那天谢臻真的不知道这个beta去了哪里,也是正好被他的哪个有钱贵客邀请去参加这么一场拍卖会,又或许线人的信息有误,那天本来就没有最后一场的压轴拍卖。 毕竟没有人会拍卖一个死人。 第8章 我知道你会来 08 喧嚣的西街酒吧中,灯光肆意闪烁。开到最大的音乐声疯了般敲击人的耳膜,如雨般强劲有力的鼓点让人震耳欲聋。 舞台被做得很高,刺眼的聚光灯落在舞台正中央,打在一人的身影之上。谢臻高高在上地坐在舞台上的交椅上,敞开的领口隐约露出胸前轮廓,黑色短衬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上浮,跳脱的白色蕾丝手套紧紧包裹着谢臻的手指。 高腰西裤下,谢臻两条腿搭在一起,黑袜遮掩住本该裸露出的脚踝部分,皮鞋嗒嗒点在舞台之上,两现场的气氛点到最高。 透明酒杯之中盛着淡黄色的酒水,谢臻指尖动动,任由酒水在杯中滚动。他伸出舌尖再含出杯口,试探性地品了下新款酒水,偏狭长的眸子里带着狡黠,谢臻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各位噤声。 在此瞬间,音乐声停歇,簇拥着的人群也顷刻间寂静了下来。 谢臻微微一笑,表情既艳丽,又让人觉得有些疏离。他压低声音缓缓道:“今天购买新款酒水并抽到幸运号7的客人,可以得到我本人亲自赠送的一箱酒水,祝各位玩儿的愉快。” “谢老板!你送的酒水是你亲口喂吗?” 谢臻不奢求在人群之中找到这道声音具体的来源之处,只是朝着那个方向轻笑声:“你猜。” 他丢下话头后便下了台,正巧遇见来找他的杨四。谢臻下意识地看了眼杨四的脖子,厌烦皱皱眉:“你能不能贴好你的阻隔贴,你难道不知道你这和性骚扰没区别吗?” 杨四是个粗人,听他这么说,手臂一抱,眼一歪嘴一斜,怒气冲冲地冲着谢臻狂骂:“谢三,你不会真以为人人都喜欢你吧,你再怎么着也就是个beta,再说了,别人都没说什么,你个闻不到信息素的说个屁啊!” 谢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米八的个子站在杨四这堪称是巨人块头面前也丝毫不怵,他语调平平:“我看你今天是想死在我这。” “你他妈……”杨四刚骂出嘴,奔来个小弟,一边大喘气一边冲过来着急忙慌地喊谢臻。 谢臻有些不耐烦,愠着半分:“赶着投胎?” “不是,三哥,有人找。” 谢臻闻言又看了杨四,指桑骂槐般地静静道:“一天到晚芝麻大点的屁事都要找,真不知道我是你爹还是你妈。” 杨四脑子还没转过弯,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连谢臻身上的香水味都散尽了。 谢臻看见靳时雨那张脸的时候,几乎是当场便黑了脸。尤其是看见靳时雨近距离上下打量他的着装时,他的脸色彻底黑下,比起煤炭来说都有过之而不及。 靳时雨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锐利的目光还停留在谢臻身上,也不说话,一直静静看着。谢臻没耐心陪他演哑剧,冷眼盯着讽刺:“靳警官好兴致。” “我买断了你们店里剩下所有的新款酒水,然后拿到了这个。”靳时雨语气淡淡,两指之间夹着一张花色卡纸,上面是谢臻亲自写的数字7。谢臻脸色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蹙眉向旁边吧台的服务员冷声道:“给这位先生多送一箱。” “老板,没货了。”服务员小声嘀咕,“他刚刚都买断了啊。” 谢臻只觉头顶有青筋在跳动,顿时冷呵出声:“没有就从分店去调,这点事还需要我教你?!” 靳时雨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指间的卡片,抬抬手拦住正要去调货的服务员,语气慵懒又散漫:“谢老板陪我喝一杯就好,我不爱喝酒。” 服务员面色尴尬地看了看谢臻,默默又把头低下了,心中狂骂一句,不爱喝酒你他妈点那么多。 谢臻和靳时雨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让服务员下去。他拉开个凳子,坐在靳时雨旁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找我什么事。” 靳时雨这副装腔拿调的模样真让谢臻觉得火大,分明连私闯民宅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偏偏装作一副又事相求的样子大费周章地跑到酒吧里点上这辈子他都喝不完的酒,然后抽个幸运卡牌来换谢臻一杯酒的时间。 有病。 靳时雨没有立刻答话,这种公众场合人群聚集的地方,信息素的气味最是庞杂,尽管在这种情况下,靳时雨还是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红酒气息。他稍微俯身,拉进了和谢臻的距离,在朦胧的灯光下,靳时雨瞳孔中发亮的地方尤为明显。 像是光碎在了眼睛里,零星分布着。谢臻被靳时雨这张陡然凑近的脸看得下意识僵硬,却还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恰好路过,顺道来问你一件事。”靳时雨风轻云淡的态度,仿若是完全不记得前段时间,谢臻喊他滚出去的情景,更恰当的形容或许是,他表现得让人觉得他并不在意谢臻的态度。 相较之下,被这个恶劣又凶狠的弟弟嘲弄了千百遍的谢臻,反而更在意他靳时雨。这让谢臻有些不平,他抬起眼:“说。” “多高的价格能买你心甘情愿的一夜?我刚刚花的够不够?” 靳时雨的话一出来,谢臻只觉得自己脸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他险些当场被靳时雨气得发抖,尤其是看见靳时雨这张脸上无比认真的神色时,谢臻当即扬起手正欲抡一个巴掌过去,还未触及到靳时雨的脸,便被靳时雨一把拽上前。 他手掌托着他的下巴,五指紧捏着谢臻的双颊。靳时雨另一只手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欺唇而上,苦涩的酒水被靳时雨强行渡进谢臻口中,舌尖搅动,逼迫谢臻咽下。 靳时雨深入这个吻,压制着谢臻不让他动半分,另外一只手则紧紧捏在谢臻的后颈,来回摩挲着。 直到谢臻快喘不上气,靳时雨才放开钳制他的手,用气音在他耳边静静道:“你疼得要死的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给你喂的药。” “不知道你前段时间,还有没有那么抗拒吃药,需不需要我再这样喂你。” 谢臻用手抚上靳时雨的脸颊,蕾丝手套划过肌肤时带着点异样的粗糙感,方才缺氧后红起的脸色逐渐褪去,他看着靳时雨因他的动作而分神,紧接着当机立断地又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靳时雨这次没恼,只是顶着脸上的红肿冲他轻笑:“哥,今天晚上有空吗?” “你真的有病,靳时雨,你疯了。”谢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感叹出一句。 靳时雨哼笑两声,好看的眼睛定在谢臻身上一动不动,他又靠在吧台上,轻飘飘地说:“除非你告诉我答案,多高的价格能买你谢老板一夜。” 谢臻沉默,利落将手上的手套皆数褪下,砸在靳时雨的胸口,毫无重量的、轻飘飘的。紧接着,谢臻一脚踩在靳时雨张开的两腿之间,用方才靳时雨对待他的姿势,紧紧掐着靳时雨的脸颊。 谢臻一字一顿:“对你来说,无论你花多高的价格,都买不到。” “那我要是用高浩东的命做筹码呢?” 靳时雨点了根烟,简单抽了两口后缓缓碾灭。他将烟蒂扔进垃圾桶,顺带着个精致又漂亮的玻璃酒杯,谢臻说不要他用过的脏东西,说话倒是伤人的要命。 街上车水马龙,各式各样丰富多彩的颜色交织在一起,霓虹灯散发出的光圈在暗色下构成头吃人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在地上蓄积的水潭中耀武扬威。靳时雨毫不留情地踩入水潭,一切光影终成虚妄。 世间万物无不成相,透过映照自己面孔的镜子时,他才能窥见出自己最为丑陋的一面。靳时雨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顺,水珠顺着鼻尖缓缓下落,他静静望着镜子中不带任何表情的自己,恍惚间竟然从镜子的角落瞥见谢臻的残相。 他耳边久久不停歇地响着铃声,靳时雨紧握成拳毫不留情地在光滑的镜面上落下一拳,鲜血顺延着拳头指缝往下滴滴答答流淌,他松了劲儿,任由鲜血慢慢淌遍手心。 靳时雨接通了电话,裸露的背脊靠着冰冷的墙面,长吐出一口气:“喂。” “父亲让我转达,三年已到,是时候该回来了。” 靳时雨听着电话那端冷漠又毫无感情的声音,仰头松动了下筋骨,语气惋惜:“麻烦你帮我转告他,我等的人出现了,恕我不能从命。” “……父亲已知晓。” 靳时雨压下眉,将电话切断,不断流着血的手被他格外将就地用纱布草草围了一圈,半干的头发自然垂落,隐约有些扎眼。 寂静的室内不带半点声响,静到靳时雨似乎能听见水珠滴落地板的声音。茶几上的水果刀被他捞起来来回把玩,一个不留神便飞在果盘中的苹果之中,汁水四溅。 门铃作响,靳时雨仅围了条浴巾,便走上前去开门。 来人头上的鸭舌帽戴得很低,漂亮的脸因为乌沉而显得格外吓人,谢臻换了身装扮,俨然也是洗漱过后才来的。松垮的衬衫露出他胸前大片的肌肤,不知是被热水熏烫洗过多少遍,现在仍然带着一层不均匀的红。 靳时雨勾起唇角一笑,眼底寒意略深:“我知道你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我把三年期限改了 哎哟我去我自己看一遍都笑一遍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司匹林 第7节 第9章 不要是靳时雨 09 “腰再塌下去点。” 不冷不淡的声音传入谢臻耳中。 清醒的沦陷最为致命,谢臻透过面前这面破碎的、沾染着鲜血的镜子,看着他与靳时雨叠在一起的身影,看着他自己灰白的脸和沾上血迹的后颈,看着无意间露出的弹伤一角。 在起起伏伏的潮浪之中,谢臻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处可去的孤船,他的睫毛和头发被汗水皆数打湿,挥洒而下的汗水是一场暴雨,将他的浑身淋湿,顺带给予肩颈刺骨的痛。 谢臻咬咬牙:“高浩东……在哪儿?” 靳时雨手掌抓住他的肩,轻哼出声:“我不喜欢你现在跟我讨论这些。” “我问你高浩东在哪儿?”谢臻狠狠心,直接用手拽住了靳时雨受伤的手,他干净的手掌顿时沾满了属于靳时雨的血迹,湿漉漉的,不太好受。 或许是谢臻太过用力,靳时雨吸了口气,将谢臻的身子直直压下,使得他半个身子尽数贴在冰冷的洗手台之上。靳时雨放慢语速,可语气却是越来越冷:“我说了——” “我不喜欢你现在跟我讨论这些。” 谢臻猛地挣扎了两下,大口喘着粗气,听到这话后却笑出声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如果你在骗我的话,我们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啪——” 重重一声,毫不留情地落在谢臻身上,他浑身痉挛了下,手指在光滑的大理石台上留下几道血色痕迹。谢臻羞愤又恼怒地抬头看向镜子里的靳时雨,只见靳时雨满脸笑意,精壮的上半身沾着点儿些许血迹,兴许是无意中沾到的,他随意用甩了甩头发,从烟盒中抽出一根,一如既往地只抽两口。 他嘴角噙着笑容,任由喷散出的白雾缭绕于他脸庞之间,英气的眉毛微微扬起,像是得了战利品的胜利者。 “哥,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吗?” 谢臻忍下发作的心情,趴着低下头,任由长发遮盖住自己的脸庞,不让靳时雨窥见他半分失态。可靳时雨却俯身下来,用手指将谢臻的头发慢慢拨到耳后,继而露出侧脸。 谢臻颤抖着闭了闭眼:“十六岁。” 靳时雨嘴角的笑停了片刻,动作也在某个瞬间僵滞住,又听见谢臻缓缓补充道:“十六岁,那天我喝醉了,我教的。” …… 谢臻慢慢将衣服扣子扣上,指尖还隐约泛红,散落的头发遮着眼前的视线,避免自己和靳时雨那直勾勾的眼神对视上。 等谢臻终于再度穿戴完毕,他终于才敢再抬起头。夜色已晚,谢臻的眼白中充着几根血丝,他语调平静:“你要什么。” 屋内寂静了片刻,靳时雨端起水杯往口中灌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你。” 谢臻一时间有些诧异,竟然在瞬间觉得是自己恍惚听错,反问:“什么。” 靳时雨站起身来,浴袍下的身材若隐若现,他步步紧逼,将还没反应过来的谢臻逼进墙角,宽阔的空间在瞬间变得闭塞,靳时雨伸出手,指腹触及到谢臻的脸。 “六年了,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我用高浩东现在以及未来直到死的人生和命运和你交换,我能让他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也能让他彻底脱离苦海。我只要你,不管以什么身份,回到我身边来。” 谢臻清楚自己心动了。 他亏欠高浩东的东西太多。如果当年不是他的年轻气盛、盲目自大和那不明分说的傲气,高浩东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或许现在会和那个叫做吕霄的警官一样,在鹤英分局担任个警员,可以用薪水供养他那垂垂老矣的父母,可以永远活在阳光下,慢慢再拥有自己的家庭。 可是二十二岁的谢臻太过于年轻气盛,妄想着成为那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成为所谓的救世主,去铲除这世间可能存在的所有腐烂。而结果便是,因为谢臻的莽撞和意气用事,高浩东意外失去了双腿,整日只能坐在轮椅上,还要忍受着无穷无尽、不知何时会停歇的报复。 谢臻拼了命地想要弥补,想要补偿高浩东一个安稳的人生,可偏偏就连他都是满身污泥。 即便那罕见的一面中,高浩东冲他挤出一个久违的微笑,淡淡说了句:“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可光是听到这个名字,谢臻便觉得一股强大的愧疚感卷席而来,压迫着他每一根神经。 “你不心动吗,哥。我知道你现在没有能力保住高浩东一家的平安,我也知道高浩东也不要你插手他的事,可你知道他们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当年那群人,常常来找他们一家的麻烦,欺负一个瘸子,一个躺在病床上没有办法自理的老人,只要弄不死,便出不了大问题。” “他们找不到你,找不到真正的仇家,所以一切的仇恨都集中在高浩东一家。他们整日像是被迫溃逃的蝼蚁,在不停逃窜离去的路上奔波。你别忘了,高浩东是个alpha,又有多少人等着他性命垂危,再榨干他身上属于alpha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靳时雨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刀刃,每说出来一个字,便在谢臻心口上狠狠划上一刀,直至谢臻的心变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他那胜券在握的表情,和唇边淡淡的笑意,虽然看上去似乎很平静、欢愉,却让谢臻察觉到些许的冷。他隐约觉得,靳时雨现在很矛盾。 而谢臻又不得不承认,他不了解靳时雨,但或许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却就在眼前。分明和他经年累月待在一起的人不止靳时雨一个,甚至于靳时雨和他相处的时间还抵不上某些从高中便开始做同学的朋友,可靳时雨偏偏最懂他。 靳时雨能够察觉得到谢臻身上任何一种情绪的来源,和对这种情绪愿意付出的筹码,他都清清楚楚。 而这般的敏锐,对于靳时雨来说,是他长达十三年的仰望所得到的结果。 谢臻被他说动,可脸色却越冷峻:“留在你身边……” “像今晚一样?”谢臻抬起眼。 靳时雨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谢臻到底在害怕什么,在犹豫什么。他弯起嘴角,嘲弄出声:“像这样,但不仅限于这样。” “对你来说,你不仅欠高浩东的,更是亏欠我的,不是吗。高浩东希望有稳定的生活,想要有安定的未来,而我只想要你,你知道即便你今天不答应我,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依旧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你,无论是我用强制的手段逼迫你就范,还是你主动和我做这笔交易,结果都是一样的。” 靳时雨凑上去,捏着谢臻的下颔:“你会答应,即便你不答应……我也会有一百种方式再让你答应。” 谢臻闭上眼,身体格外僵硬。可靳时雨那若有若无的摩挲和撩拨,瞬间调动了谢臻身上每个细胞的感官,靳时雨的吻辗转在他耳侧,暧昧的呼吸声再度蔓延开来。 谢臻脑海中突然闪烁过那属于他母亲的最后一段记忆片段,躺在病床上的吴婉早就已经没了行动能力,只能凭借各式各样的仪器吊着生命的最后一口气,窗外发黄的叶子在冷风中簌簌作响,片刻不到便又吹下一地。 衰微的生命力在空气中缓慢流逝,而谢臻唯一能做的只是握住吴婉冰冷的手,哽咽着说不出半个字出来。而吴婉那双含着泪的眼睛,迟缓地眨着,用那几乎是最后一口气,以极度哀求的语气慢慢挤出最后一句话:“妈求你……不要……” 他甚至都未曾来得及听见最后那几个字,可谢臻心知肚明,吴婉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她想说的是,不要是谢时雨。 为什么偏偏不能是靳时雨?因为无论如何,他们身上总归带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即便这种羁绊不来自于真正的血缘。真正的所谓的兄弟的羁绊,对于谢臻、吴婉甚至所有人来说,都不仅是简单的血浓于水,而是日经月累中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共识。 这么多年过去,谢臻依旧害怕见到靳时雨,可他最怕的不是靳时雨要报复他、要与他清算过去种种一把又一把的账。 他怕的是,靳时雨偏要打破他们之间真正属于兄弟的那块平衡之木,用这样的方式压着他、逼迫他低头,还要叫他一句哥。 这与羞辱没有半点区别。 第10章 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10 “哥。” 谢臻打了个哈欠,远远便听见谢时雨在叫他。谢臻将手里提着的糖炒栗子举起来晃了晃,冲着正守在门口的谢时雨悠悠道:“谢时雨,给你买了糖炒栗子,来,过来,拿着回去吃。” 十四岁的谢时雨突然开始窜个儿,接近十五的年纪却只比早就不长个的谢臻矮了小半个头,他性子依旧是老样子,常常是戳一下便动一下,放眼整个家里,谢时雨也只会和谢臻主动打招呼。 谢时雨穿着拖鞋上前两步,停在门口等着谢臻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袋子,转而便走进屋子里,闷进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 谢臻没在意他的不对劲,率先去看了吴婉和谢天宇。 他心里清楚,吴婉和谢天宇都不喜欢谢时雨,而谢时雨又是个不肯讨好别人的闷葫芦,自打谢时雨上了初中后,他便没再单独和吴婉他们吃过饭,唯有谢臻回来的时候,才肯上桌。 这种矛盾来源,谢臻洞悉不了,也没法从谢时雨嘴里翘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闲下来的时候尽量多回来缓和一下关系。他不清楚谢时雨的喜好,只能买一些大多数小孩子都爱吃的东西给他。 吴婉的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称不上特别好,医生说是因为间歇性发病,谢天宇为了照顾她,当天就把人带去了医院。本来因谢臻回家而聚齐的一家人又匆匆走了两个,唯独剩下他和谢时雨。 喧闹的电视机声吵得谢臻耳膜疼,可他又找不出别的事情可干,便擅自进了谢时雨的房门。 当时正是日落的时候,谢时雨窗外有一颗种得高而壮的梧桐树,随着风飘荡着青绿色的叶子,窗户大敞着,让风卷席着泥土的气息往屋内翻滚,带着谢时雨柔软的头发肆意飞扬。 谢臻靠在门边,手里百无聊赖地抓着一个梨:“栗子吃了吗?” 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的谢时雨稍微停滞了片刻,才慢慢答着:“吃了。”说完又不动声色地将长袖往下拽了拽。 谢臻眼尖:“手怎么了。” 谢时雨也不应声,谢臻阔步走上去,直截了当地扒开他的袖子,看着手臂上的红色疹子,难得沉默了下。他挠挠鼻子,又看了看垃圾桶里孤单的几个栗子壳:“你过敏?” 这人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身上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没事。” 谢臻将手里的梨子扔在书桌上,一把拽起谢时雨,强硬地拖着谢时雨上了医院。谢时雨的脸很红,慢慢的浑身上下都泛了红色疹子,在去医院的路上就开始有些呼吸不畅。 最后检查结果出来,谢时雨不仅对栗子过敏,还对常见的海鲜过敏。列出来的过敏源不少,谢臻通读完后还发现里面有不少东西谢时雨吃过,幸亏是轻微过敏,不像这次的糖炒栗子。 静脉输液要持续很久,谢臻本来是晚一点便要回学校去,但看着谢时雨靠在他背上陷入沉睡的模样,还是没有忍心推开他。 他抓起谢时雨搁在腿上的手,又撩开袖子去看他的红疹,却被内侧两道鲜红的、尚未结痂的伤口扎了眼。 谢臻没犹豫,拍了拍谢时雨的脸,把他彻底叫醒,随即乌沉着张脸质问:“怎么弄的。” “不小心弄到的。”谢时雨侧身拉开距离,慢慢坐正。 “谢时雨,你现在学会撒谎了?”谢臻狐假虎威地试图凌厉起来,可看着谢时雨那张还未恢复血色的脸,却又不忍心凶。谢时雨静静看着他,将袖子拉下来:“哥,我没有撒谎。” 谢臻听他的话,斜眼看向谢时雨:“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 谢臻在给靳时雨处理手上的伤口时,想起来的就是那天的梧桐、糖炒栗子和受了伤的他。谢臻半跪在地毯上,用镊子一点一点将里面嵌进去的细碎的渣滓挑出来,再慢慢用棉球给他消毒。 “靳时雨。”谢臻一边动作,语气平静,“有时候我真觉得,你还是挺贱的。” “你分明知道我会答应,也知道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可你偏偏要我待在你身边。” 靳时雨笑出声来,他凑过去看谢臻:“你不知道为什么?” 谢臻面色平静,将棉签扔进垃圾桶里,又抽了一根新的出来,他撩起眼皮,神色冷淡:“我不想听。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做你不该做的,也别管你不该管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意外。” 他没挑明儿,可靳时雨却听了个明明白白,他扬起眉:“哥,男性beta很难怀孕的,你不清楚?” 谢臻没因为他的调笑而松动半分,他冷冷抬起眼:“很难是多少,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无论是多少,我都不想成为这所谓的之一。” “尤其是和你。” 靳时雨缓缓收了笑,慢慢抽回手,拳上还是褐色的碘伏,未来得及继续处理,他随意用纸巾擦掉刚刚谢臻涂上去的碘伏。随即迅速出手,恶狠狠擒住了谢臻的手:“谢臻,你再说一遍。” 他用的力气不大,谢臻很快便挣开了,他揉着手腕,沉呼出一口气。 谢臻也没有多强求,又低下眼随意看了看靳时雨手上那刺目的伤口,直起身沉默片刻后开口:“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你应该巴不得我早点死。” “……晚点儿再死吧,活久一点。” 谢臻走的时候,天都快要蒙蒙亮了,窗外灰色的云层下露出些许微光。靳时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许久,静静地看着天上,明亮的太阳光从厚厚的云彩中慢慢挤了出来,就连靳时雨自己都不知道他坐了要有多久。 他逐渐看着谢臻远去,未经掩盖的脖颈上是暧昧的红痕,以及反复被他撕咬过的后颈伤口。靳时雨隔着那么远,隔着一整栋高楼,似乎都能隐约闻见谢臻身上那股属于他的琥珀味的信息素气息。无论是那个短暂的临时标记,还是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易,都未曾给靳时雨带来一星半点的兴奋和快乐。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靳时雨费尽力气绞劲脑汁,也只不过是在谢臻心中那人满为患的大厅得到了一张入场券。 一张只关乎于性的、普通的、非专有的入场券。 阿司匹林 第8节 消毒水的味道可以列为靳时雨这辈子最讨厌的味道。 靳时雨手中攥着单子,皱着眉从医院走廊穿过,直直抵达检查的科室。负责长期检查他信息素稳定的是个专家大拿,特意被靳寒聘请来给他做特殊检查的,每个月都要检查一次,以确保靳时雨的稳定。 靳寒是靳时雨血缘意义上的哥哥,除了每年最多见上的那么几面,靳时雨几乎要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医生用仪器给他做了最基本的核验,甚至还没来得及往深了去检查,就已经发现问题,靳时雨最近的信息素非常不稳定。 靳时雨是非典型的攻击性alpha,在自身能力强大的同时又存在着先天的缺憾,这也是靳时雨身上最为致命的弱点,他的信息素珍贵且具有可研究性,却天生不适合对腺体进行标记,频繁的标记和释放只会加大对靳时雨精神的损伤。 当年靳时雨被抛下就是因为,医生鉴定靳时雨未来会有腺体发育不完全的风险,这种病是先天性的缺憾无法弥补,而这种残缺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只能用时间来证明。 而事实上是,靳时雨因祸得福,却又没法儿完全避开基因上的掣肘。而先天性的受损会致使他这辈子都无法完全标记自己的爱人,索性,他想要完全占有的人,也无法被他完全标记。 “靳先生,你最近有了伴侣?”医生推推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靳时雨一眼。 靳时雨摇头:“或许不算。” “……您这样频繁地进行标记是不可取的,最近精神是不是不太好,也伴随神经痛、腺体不适、对它人信息素应激的现象?” 靳时雨默不作声,医生从他表情中窥出答案,犹豫的眼神在靳时雨身上来回飘着:“易感期或许会提前,今天过后我会和靳寒先生商议后续有关您病情的特质试剂的开发和研究,等这次易感期过后,就可以开始着手调理和试验。” 靳时雨听罢,敷衍点了点头,神绪还隐约停留在那个所谓的伴侣问题上。他实际上也并不清楚,他和谢臻现在这样算什么呢?算炮友还是他单方面报复下的仇恨关系,亦或者说拿一个更可笑的词——兄弟。 谢臻又把他当做什么呢。 靳时雨不明白,却清楚他离开谢臻后郁结在胸腔中满满的恨意,在看见谢臻含泪求饶的表情时会烟消云散,而看见谢臻牙尖嘴利的模样时又会再度汇聚。恨一个人为什么会是阶段性的?他恨谢臻从未看得起过他,恨谢臻从始至终只把他当做一条从马路上捡来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恨谢臻把他当做没有感情的机器利用完便甩手扔到一边,恨谢臻没有一句话便残忍地推开他躲着他直至分别六年。 是了,谢臻把他当做一条狗,一条永远都不配践踏他高贵自尊心的、低劣的狗。 靳时雨觉得自己太过矛盾,各种情绪汇聚在一起,他甚至没有办法捕捉到某些情绪的来源究竟是什么。他曾怀疑过自己是否喜欢谢臻,可却在大脑中追寻不到任何一条有关于谢臻的美好记忆。 他记得的是谢臻故意拿来让自己过敏的糖炒栗子,施舍给他让他在医院挂了一夜的水;他记得谢臻鄙夷地瞧着那不值钱的盗版手串,大发慈悲地翻出自己不愿意要的东西给他,让他如数家珍;他记得的是谢臻逼着他抽烟,凶起来的时候会是一个利落的巴掌…… 谢臻的恶行,也称不上是恶行,最多算叫做他盛气凌人的证据,条条状状皆数浮现于靳时雨脑中。他过去所在靳家受过的耻辱又何止一件两件? 过去是整个谢家折磨他,现在是靳时雨和谢臻两个人相互折磨。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愿意放弃率先在对方身上咬下一口肉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其实哥哥对弟弟的感情还是挺不一样的呜呜 但是弟弟有点认知偏差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 第11章 我会亲自找你 11 “唐纪说你最近心思不在圈儿里,让我来找你聊聊。”文慧拨弄着指甲,媚眼如丝的眼睛幽幽看向谢臻。 谢臻端起杯子:“最近风头紧,抓不到人。” “哪年头没有紧过?这几年抓005这件事的可是海了去了,咱们也进去不少人,也弄死过不少警察。什么时候怕过?”文慧完全不好糊弄,笑脸盈盈的,可说的话确是夹枪带棒,绵里藏针。 005号事件是他们组织里内部的叫法,代指的便是一整套有关于alpha、beta、omega三个群体的非法行动。无论是转卖供上游社会玩乐,还是带去做生物实验进行腺体改良,亦或者是所谓的人类斗兽场……统一称作005。 鹤市里,唐纪充当的是整个庞大暗网中的中游,下负责“采货”,上负责“供货”,干的也是较为核心的事儿。组织里干的事儿脏,和黑帮没有太大差别,005这样近年来格外热门又高盈利的活,组织里还掺和了不少非法药剂倒卖、毒品走私和军火交易,基本是可能涉及到的东西一一包揽。 谢臻负责的不算运行链上的上游,他和杨四大多数时间都负责“采货”,也就是要做好供货的准备,再加上个中间督工。以至于具体和买主的商讨,以及与上头的对接,他们几乎参与不到。而眼下谢臻今日久久没“供货”,杨四那头又做的令人不满,自然会引起重视。 “警局最近盯我盯得很紧,西街那边每天都有条子蹲守。如果不是唐纪一个不留意把人给玩儿死了,那个  beta也不会成为最后一个受害者,眼下拍卖会我被目击,失踪的时候我又是嫌疑人,文慧,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做?”谢臻看向文慧,“我早就说过了,所有事关条子的事宜统统都要问过我,把那个beta碎尸处理后抛到鹤市各个角落是谁的主意?你的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蠢?” 文慧也并不恼怒,她盈盈一笑,捻起兰花指握住茶壶的把柄,极具风情地倒下一杯茶。空气中散发着文慧身上浓郁的香水气息,她弯起唇角:“谢三,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 谢臻见她装傻,连个眼神都未给予,不徐不疾地又喝了一口茶:“文慧,你是做这行的,我对你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是为了能在这世道能活得更好些。你是唐纪身边为数不多跟了他这么些年的老人,混黑这件事,论手段我没有你狠辣,但是我比你更懂警察的心性。” “我谢臻读了四年警校,任职一年,又在牢里待了整整四年,出来之后又跟着你们和警察打了两年的交道,整整十一年。”谢臻伸出两根手指比出数字,似笑非笑地看向文慧。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把我往火坑里推?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动了别的心思?文慧,我奉劝你一句,把你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否则,对于我来说我莫过于是一个死,对于你来说呢?万一哪天唐纪意识到你在推波助澜,试图将我置于死地,你猜猜唐纪会怎么处理你。” 谢臻说完后,文慧脸色一变,瞬间意识到谢臻早就已经清楚这次这个beta的“意外”皆出于她手,而目的也只不过是动摇、铲除谢臻在唐纪心中那独一无二的地位。谢臻撩起眼皮,从桌下摸出个物件,搁置在桌子上:“想诈我,文慧,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永远不会走进陷阱之中的这件事实。” 气氛陡然间僵硬了起来,文慧站起身来,也不再故作姿态,她站起身,语气已然冷了下来,不再带半分笑意:“唐纪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请带路。”谢臻做了个请的动作,将杯中的茶喝尽。 腥臭难闻的血腥气,疯了一般往人脆弱的嗅觉神经冲击,那泛着恶心的气息,不知道究竟混杂了多少东西。血肉模糊的脸、四肢,以及如野兽般的互搏撕咬,令人触目惊心。 谢臻坐在观感最为冲击的第一排,旁边坐着早已气定神闲的文慧,她又再度恢复了笑容,时刻留意着谢臻那称不上太好的脸色。周遭是震耳欲聋几乎癫狂的欢呼声后嘶吼声,不断压着筹码为斗兽笼中的“斗兽”做赌注,庞杂的气味混淆在一起,带着血腥残忍的暴力,不断冲击着谢臻的感官。 文慧笑笑:“谢三,你觉得谁会赢。” “……黑方。”谢臻忍着心中不适感,冷静吐出两个字来。 “是吗?那我倒是觉得红方或许会赢。” 已经血淋淋的两个人影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直至一方倒下。文慧看到结果,站起身来笑容愈发明显:“红方赢了,啊呀……谢三,看来你没有认真在看。” “唐纪说了,今天要看到你答对胜家为止,等待下一场吧。” “抛尸人抓到了?”靳时雨接过吕霄抵来的文件,低头询问着。 吕霄神色有些难看,他看着靳时雨的脸色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天。而靳时雨察觉到他的异样,敏锐抬头,格外冷静地抛出两个字:“死了?” 吕霄点点头:“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上吊死了,死前还留了一张认罪书,但是只承认了这一桩案子。” “法医也鉴定完毕,确认是自杀。抛尸人与死者之间存在明确的矛盾冲突,杀人动机成立,且目前没有寻找到有任何受人指使的痕迹,不存在交易信息。这样是不是就不能把这件并案了?” 靳时雨随意翻了两下尸检报告:“前段时间二组负责的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经伏法,如果无法重新并案的话,那个案子就没法儿重新翻案。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偏偏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们刚找到人,审都没来得及审,人就死了,欲盖弥彰。” 乔乐欲言又止,斟酌片刻:“靳哥,现在证据链完整,是时候该结案了。” 她常常觉得靳时雨疑心病太重,毕竟这最后一个beta的死亡,与前面的连环杀人案中的细节没有半点符合,唯一的共性就是都是beta,可靳时雨偏偏认准了这两件案子之间存在联系,吃准了这背后一定有一只更大的手在推波助澜。 她不清楚这种疑心究竟来源于何处,但是接着查下去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靳时雨突然看了她一眼,随即将手上的文件搁置下:“结案吧。” 他话说完,卸下绑在腕上的护腕,拉开抽屉取了片阻隔贴出来,迅速贴上了自己的后颈。 靳时雨察觉到周围有些异样的眼神:“易感期快到了,假我已经请好了,两天后开始休假,这段时间让陈家伟带队出外勤,乔乐平时看着点,拿不准主意的去一组问问冯组。” “是!” 接到靳时雨电话的时候,谢臻才刚从人类斗兽场里撤出来。文慧收尾后便离开了,留下谢臻一个,他满脸镇定地寻公共厕所,假意要上厕所,实则冲进隔间后便开始止不住地干呕。血腥气和皮肉溃烂的气息在他鼻腔间萦绕久久不散,仿佛是盯上谢臻般,无论他吸进去多少空气,到肺里的也是那残忍的味道。 他将本就不多的进食彻彻底底吐了出来,口腔中是难闻的苦涩胆汁味,逼得他又生生再吐了一次。电话铃响得正是时候,谢臻脱了力,努力平稳着气息:“喂。” “回来。” 谢臻蹙蹙眉,看了看一片狼藉的衣服,哑着声音艰难回复:“等会儿。” 电话那端语气称不上和善:“我过段时间会到易感期,你最好不要出现找不到人的情况。” 谢臻说不清道不明地笑了,话里有话地暗讽他:“易感期?需要我替你找omega吗,我保证我能找到和你最契合的。” 靳时雨不说话了,隔着话筒,谢臻都仿佛能看见靳时雨那阴沉的脸色。 “别让我亲自来抓你。” “靳时雨,我问你,你们警局接受匿名举报吗?”谢臻忽略了他那句威胁,靠在门上有气无力道。 “……接不接受你不清楚吗?”靳时雨冷声,讽他也曾在鹤英分局担任过职务,现如今却假惺惺问他。他不清楚谢臻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是如何从一个人人称誉的优秀年轻警察变成个有过案底的杀人犯,甚至被开除警籍,就连警校都查无此人,再到现在和一些灰色势力混迹在一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能接受自己是个烂人,却还是无法彻底接受谢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过去的谢臻讨厌的那种人。靳时雨本身便烂,谢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许都讨厌他,可人总归不能讨厌未来的自己。 只听见谢臻嗤笑:“我给你报个价怎么样?西街酒吧,有人吸毒,带人去查查吧。” “你让我带人去查你的酒吧,谢臻,你喝多了吧。” “你们不是盯了很久,正巧啊,我现在不想落个清净,越乱越好,好让我名正言顺地休息几天。”谢臻呼出气,声音还有些不着调。 靳时雨抓着手机,走向办公室外,对着外面的人平静道:“接到举报,西街酒吧有人吸毒,你派几个人跟着禁毒队去顺便查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陈家伟这次就别去了,别让他们认了脸。” 谢臻在电话那端听着:“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靳时雨,你现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丝毫不知道避着人。” “我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我下班后没见到你的话,我会来亲自找你。” 第12章 你在关心我? 12 靳时雨推开房门,空荡荡的室内里没有半点儿声响,谢臻没有回来。靳时雨有过预感,倒也称不上意外,他倒了杯冷水灌了两口,抬起手扯掉外套里的马甲,从柜子里随便抓出件灰色套头卫衣穿上。 他睡觉的主卧和次卧不同,主卧内单调的陈设看起来有些军事化,铁板床上是一层薄薄的床垫,金属制的床杆直立,旁边是简单的大衣柜,除此之外,主卧内只剩下一张书桌和几个小柜子。沉郁暗调的装修风格,一眼看去有些压抑,但靳时雨却早已习以为常。 窗外夜色逐渐浓郁起来,靳时雨找到定位器显示,照着导航找了过去。黑色摩托在夜风中驰骋,狂风吹得靳时雨的头发四处飞扬,他将车稳稳停下,对着酒店牌匾,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新的抑制贴换上,抬腿走了进去。 谢臻在八楼,光标已经很久没有再动过。 谢臻刚吐完没有多久,便又被杨四拉来处理件所谓的琐事。杨四这人和唐纪的爱好差不多,最爱玩儿的就是omega,有时候是玩手下的几个,有时候是从谢臻手下带着的几批批次里挑人,但做事没有唐纪那么狠,长此以往下来也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只是今天,莫名其妙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臻接到杨四电话,说是个omega出了问题,让过去帮忙处理。谢臻自认倒霉,只能风尘仆仆地往这边赶,赶到后,看着情趣酒店水床上的死尸,差点当场骂出声来。 杨四才匆匆套上裤子,赤裸着健硕异常的上半身,抓狂地挠了半天的头。谢臻沉了沉气,没有擅自上手碰尸体,他抬眼看向杨四:“你确定不是你弄死的?”谢臻的眼神平淡无波,像是只在说一件日常琐事,杨四抓狂得厉害,怒气冲冲的对着谢臻吼道:“你他妈废话个屁,这几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约炮的时候弄死过人?我叫你过来是处理的!平白无故弄死个人,怎么交代?!” “报警吧。”谢臻轻瞥了下尸体,转下眼球对上杨四难以置信的眼神。 杨四眼球几乎都要瞪出来:“谢三你脑子有问题吧,你他妈混黑帮的还报警求援啊?!” 谢臻被他的话弄得心烦,想到身边还有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靳时雨,便烦得更厉害了。他不耐烦地指了指床上的尸体:“你说了你不是你弄死的,你心虚什么?你现在跑了警察只会顺藤摸瓜摸到唐纪的头上和我的头上!我不想……” 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敲门声,谢臻顿时噤了声,皱眉看向门口。未得到回应的人,又不耐地反复敲了好几下,杨四朝他眼神示意该怎么办,谢臻一头两个大,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你去开门,我报警。” 杨四没辙,只能走上前去开门,猫眼里是个套了灰色卫衣的男人,看不清具体的长相。杨四索性将门彻底打开,还没来得及彻底看清楚来人的脸,只觉得如钢铁般的重拳瞬间落在了他的脸上,将杨四一个一米九几的大块头生生打飞出去。 谢臻刚拨通电话,抬眼便看见从门口被一拳打到眼前的杨四,他震惊之余,来人已经走进来眼疾手快地掐住了杨四的脖子。 他才看清楚是靳时雨。 说不上来的怒火在见到人的那刻就已经直冲云霄,他还未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房间里飘出来的那股浓郁的红酒味信息素,和谢臻当时身上沾染的味道如出一辙。他面色阴冷,捏着杨四时,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股莫名的狠劲。 谢臻隐隐约约听到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眉头一跳连忙制止:“靳时雨,松手!” 话音刚落,杨四便反绞住靳时雨,面目狰狞,将其压在身下,扬起拳头欲挥到靳时雨脸上。杨四的力气大得要命,早年做雇佣兵的时候练就一身腱子肉,这下眼看着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怕是能生生把人的骨头给打歪。 两个人眼看就要陷入一场混战,谢臻连忙扔了手机,冲过去用尽力气及时拽住了杨四要打下去的拳头:“起来!”他冲着杨四吼道,呵斥着让他从靳时雨身上起来。杨四怨毒地瞪了谢臻和靳时雨一眼,骂骂咧咧地起身,听一耳朵过去没有半个能听的字眼。 谢臻力气大得出乎意料,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行动,冷着眼看了看靳时雨,拽着靳时雨的衣领就将人直直拎了起来。而靳时雨也面无表情的、冷冷的、带着愠怒的看着他。 谢臻拽着他衣领的力道越来越重,像是要活活勒死他,语气冰得可怕。 阿司匹林 第9节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靳时雨咬着后槽牙,呼吸都慢慢变重。谢臻忽略他的眼神,头也不回地冲着杨四喊了一声:“杨四,报警。” 死在床上的omega被拉去做了尸检,确认死亡原因与谢臻无关后便放了人,靳时雨因为出手伤人被罚了处分,连假期前的最后两天班都被告知暂时不用来上了。 刚出警局的大门,谢臻和门口的靳时雨对视上,他肚子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只能僵硬地扭开头。 谢臻理了理衣服,这时候才彻底看清楚衣领上的污秽沾了一大摊,神色越发难看。 他眼睁睁看着靳时雨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昂首阔步地往前走,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他走到自己的车前,背对着谢臻,没吭声。 道上只有几盏零星的路灯,昏黄的光照下来,朦朦胧胧只能看清个大概。靳时雨稍偏了头,扭头看向他,像是在示意什么。 他们心里都憋着火,谁也不肯主动打破僵局,僵硬着对峙了半晌,靳时雨沉沉出了一口气:“还要我请你?” 谢臻:“我可以打车。” “打车?你的目的地是我家吗?”靳时雨嘲了声,迅速上了车。 他等了片刻,谢臻才跟着上了他的车。摩托车的后座不算大,挤着两个大男人有些勉强,靳时雨的嘲讽历历在耳,谢臻自觉往后靠了靠,避免碰到靳时雨的背。 靳时雨开得飞快,遇到红灯时又急刹车,震得谢臻连续好几次撞在靳时雨的背上。 压在心里的火苗越窜越高,谢臻撑扶着摩托车的手忍不住攥拳。 到了靳时雨家,谢臻前脚跨进门,后脚便拽着靳时雨的衣领狠狠给了他鼻梁骨一拳。 用力之至,一拳便见了血。 靳时雨眼神发狠,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领,用指关节随意擦了擦流出来的血迹。 他猛地反揪住谢臻的衣领,将谢臻狠狠掼到地上。后脑、脊椎砸在地上,谢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砸出来了。 “咳……咳……” “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底线。”靳时雨扼住他的下颔,手指发力,像是要把人下巴捏碎。 “我早就说过,别让我再闻到那个红酒味的信息素,也不要让我在你身上闻到别的alpha的味道。你搞清楚,你现在是以什么地位和身份待在我身边。” “既然把我当做交易的甲方,那就做好你该做的,别做任何你不该做的。” “谢臻,你他妈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谢臻努力出声:“你那么嫌弃我脏?” 靳时雨眯眼:“不然你以为呢?” “你以为我把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喜欢你吗,哥,我十八岁那年,你是第一次吗,看起来比我熟练多了。” 谢臻不出声,曲起腿往靳时雨腹部狠狠踹了一脚,趁机猛地一把推开了他,他莫名其妙暴了怒:“你还敢叫我哥?” “我还想问你,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靳时雨!” “装定位器,打人,明明知道我身上不干不净还要和我不清不楚,这会毁了你你知道吗?!” 靳时雨被那一脚踹的疼得厉害,咬紧了牙,连着冷汗都险些冒下来,他仰着头嗤笑:“你在关心我?” 谢臻千句万句要骂出来的话,被靳时雨这么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靳时雨见他不说话,笑得一脸了然:“怎么不说话,你也知道你的关心只不过是你这么多年以来习以为常的……属于上位者姿态的教训?” 他的表情逐渐冷却下来,躺在地板上的姿势分外随意,他就那么盯着已经爬起来的谢臻,慢慢出声,声音凉薄:“怎么,你还把我当成你们谢家的狗。” 谢臻无言以对,却浑身发着抖,极力克制着要爆发的情绪。 他摇摇头,声线有些许不稳:“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那你把我当什么,亲人?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爱信不信。” 靳时雨被他话中莫名幼稚的语气逗笑,他缓缓直起身子来:“信不信是我的事,可谢臻,我可以直白告诉你,我从来没把你当过亲人。” 他扭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神色淡淡:“挺晚了,算算账吧。” “我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碰我的东西,我不仅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我还知道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我还会干什么。我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告诉你了,我不在乎未来究竟还能不能被别人称作一声靳组长,所以我不介意变成和你一样的人,谢警官。” “买了你这么久,我还没见识过谢老板主动逢迎的样子。我只给你半个小时,把你身上恶心的味道藏一藏。” 谢臻被谢警官三个字砸得只觉天昏地暗,他尘封的、逐渐忘却的过去,被靳时雨用三个字强行唤醒。 他甚至没有精力去设想接下来可能会遭受到的羞辱。 谢警官、谢老板、谢三……他记忆中再度闪现白天的所见所闻,眼前景象逐渐虚化被鲜血染红,血肉飞溅,入眼是一片模糊。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胜者的狞笑,狂欢,如潮涌般铺天盖地袭来。 谢臻腿一个没撑住,面色苍白地呕了出来。 第13章 故友 13 “吐够没。”靳时雨皱着眉,没好气地拍了拍谢臻的背,递过去一杯水。 谢臻软趴趴地跪撑在垃圾桶边上的桌子上,闭着眼,睫毛被生理泪水濡湿,没有什么反应。 靳时雨有些不耐,扯了扯自己被弄脏的灰色卫衣,探头过去看谢臻,又再拍了拍:“谢臻,出声。” 被拍的人依旧没有反应。靳时雨察觉有些不对劲,放大声音:“谢臻?谢臻!哥!” 谢臻勉强艰难地睁开眼,眼泪盛在眼眶里,眼前模模糊糊的,他还冒着冷汗,嗫嚅着嘴:“别叫了……” 下一秒,谢臻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他被靳时雨一把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谢臻没力气和他多费口舌,任由靳时雨抱着,暂时性的将头抵在了他胸口上。 “家属平时多关注一下,病人长期营养不良,还贫血,平时要注意一日三餐的食用时间,也要多勤加锻炼,不要懒惰,没什么大事了,挂完这两瓶水就好了。”护士推着个输液架过来,靳时雨站在旁边,不动神色地接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的谢臻,淡淡地说:“知道了,谢谢。” 护士莫名其妙地瞥了眼这对看起来熟又不太熟的情侣,皱着眉替谢臻扎上针,临走前还嘱咐了句:“注意输液瓶啊,及时换瓶,不然容易回血。” 她嘱咐完后便走了,周围都是输液的人,有些嘈杂,听起来有些许乱糟糟的。靳时雨摸了摸口袋,发现口袋里没有耳机,只能随意挑了个和谢臻隔着个位置的座位坐下。 “今天没吃饭?”靳时雨瞥向谢臻。 谢臻蜷曲了下手指:“关你什么事。” 靳时雨说:“……你要是不想聊,那不如来聊聊别的,比如你和那个叫杨什么的是什么关系。你们应该不只是简单的介绍客户中间人的关系吧。” 他说完,表情自然又从容。 谢臻沉默片刻:“没吃。” “平时呢?” 谢臻反问:“你查户口?” “你户口上有多少人,家境怎么样,人生历程我都清清楚楚,需要查吗?”靳时雨随意撇了他一眼,手指随意点着座椅靠背,发出敲击金属时的哒哒声。谢臻蓦地沉默,没有回看他,半晌后才有了动静。 “无论过去怎么样,现在只有我一个了。”谢臻语气平淡,如果没有那长达接近一分钟的沉默,靳时雨或许真的会觉得谢臻全然不在乎。 靳时雨嗤笑:“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谢天宇是你失手捅死的,我是你亲手推开的,你漂亮、完美的人生是被谁毁的,答案还需要我说吗?” 谢臻盯着缓缓往输液管里流的液体,呼吸都跟着它变慢,他闭上眼,低声开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想你重蹈覆辙,你不该和我扯上关系。你既然能猜到杨四和我之间存在别的关系,你就不应该接近我,你应该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不在乎。”靳时雨风轻云淡地回答着。 谢臻加大音量斥道:“我在乎!” “……无论如何,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不要让我后悔当年捡你回家。”谢臻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扶着额。 靳时雨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别假惺惺了,谢臻,你现在装什么好人。” “你当年,把我丢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亲人?” “你知道我那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每个晚上,在每个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晚上,我都在想,如果你在我眼前,我会亲手掐死你。”靳时雨低声凑在他耳边说话,像是恶魔的低语,他的眼神如刀般割在谢臻脸上,疼得厉害。 谢臻翕动下嘴唇,没有应声,他盯着靳时雨这张放大的脸,无声息地叹出一口气。 “谢臻?!” 远处炸开一道又惊又喜的呼喊声,靳时雨身影微顿,不着痕迹地正过身子,挪开视线看向快步奔来的人。来人穿着件低调又不失气度的大衣,头发被皆数梳到后面去,第一眼看过去的印象就是温和。 谢臻皱眉对上来人的视线,辨认出来是谁后,肉眼可见地出了神,迟钝地喊出个名字:“沈京昭……?” 沈京昭见他认出了自己,顿时展开笑容,眉眼弯弯的,不动声色地坐在了靳时雨和谢臻中间。 沈京昭笑道:“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很久都不见你了,你生病了?严重吗?” 他是个alpha,谢臻当年的同窗,甚至还是一个寝室的舍友。谢臻依稀记得,沈京昭七八年前,临着毕业的时候和他表白,被拒绝后的尴尬场景。那种尴尬在现在沈京昭连环的热络关心下重新涌了上来,掺杂着物是人非的窘迫,让谢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谢臻还没有回答,便看见靳时雨的手搭在了沈京昭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将沈京昭拉开:“这位沈先生,烦请你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沈京昭扭头看向他,眼底还带着笑:“诶,你是阿臻的弟弟是吧?我见过你的照片。” 靳时雨的脸彻彻底底黑了。 “你好,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京昭,是阿臻的大学同学。”沈京昭笑眯眯地伸出手,要和靳时雨握手,被靳时雨冷冷一眼忽视了。靳时雨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来,替谢臻换了一瓶新的输液瓶。 靳时雨低眼看向谢臻,冷淡扔下两个字:“走了。” 谢臻心里一阵叹息,说不上来的无奈,深知靳时雨这下是生了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实在没有多的精力再去应付,随即谢臻挤出个尴尬又勉强的笑容:“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自从毕业后我调去海市,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吧?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是在鹤市这边工作?鹤英分局?”沈京昭语调很温柔,一双带着水光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看得谢臻有些发毛。 谢臻礼貌答着:“没有,我已经不做警察了。” 沈京昭面上惊讶了下,随即又淡淡笑笑:“人各有志,我也理解,不过我还是挺意外的。其实看着你这个发型就应该猜出来了,不过很好看,很适合你。” “……谢了,你怎么回鹤市了?” 沈京昭说:“工作需要。” 谢臻堵了话头,冲他礼貌一笑后便不说话了。沈京昭探头看向输液架,语调带着笑意:“你弟弟是走了?等你输完液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打车。” “没关系,我顺路。”沈京昭理了理衣领。 谢臻诧异挑眉:“我还没有说我要去哪里。” 只见沈京昭冲他再度笑笑,弯着眉眼:“送你的话,怎么都是顺路的,都是老同学,别再拒绝我的好意了吧?好啦,就这么定了,我等你输完液。” 阿司匹林 第10节 谢臻不好再拒绝,轻轻点了头。 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稳稳地停靠在小区楼下,谢臻打开车门,扭头谢绝沈京昭要下车送他上楼的好意。他明确拒绝,沈京昭也不好再坚持,他温柔笑着,头发被轻轻吹起:“阿臻,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这几年我问过在鹤市的朋友,有没有见过你,但是最后的答案都是没有,眼下缘分来了,我真的很高兴,能给我一个你的电话吗?” 谢臻不咸不淡地笑了下:“沈京昭,我们不是一路人。” “阿臻,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同学情谊吗?”沈京昭面上染着点失望,湿漉漉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可怜。谢臻默了下,朝他展示了下自己的手机号,等沈京昭笑着记完,谢臻淡淡道:“走了。” 沈京昭说:“阿臻,晚安。” 谢臻没有半点停留,将手机熄屏,揣着兜慢慢往回走。靳时雨住的那间公寓灯还亮着,他站在原地莫名定住了片刻,手机响起,锁屏上出现条短信,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我是沈京昭。 他没管,沉了口气往公寓走。 等他到了公寓,摁着密码锁打开门,房门刚被推开,便见着站在门口的靳时雨。靳时雨靠着玄关处的墙边上,垂眼看了看手表:“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谢臻抬眼:“你什么意思。” 靳时雨偏偏头,灰色运动服没换,散下的头发随意分布着,凌厉的眉眼中透出点冷光:“你说我是什么意思,你们老情人相见分外眼红吧?怎么,他没约你出去过一夜?” “嘴放干净点,他是警察。”谢臻绕开靳时雨,也不恼,静静地扔出五个字,他还没走远,靳时雨攥住他的手腕。 “谢臻,管好你自己,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吗?” 第14章 易感期 14 “少侮辱我几句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吗?”谢臻大声回怼,怒视着靳时雨,“他是警察,是警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比你清楚一万倍。他大好的前程大好的未来,他为什么要跟我弄得不清不楚?!反倒是你,靳时雨我真他妈的搞不懂了,你到底为什么来做警察?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前程不在乎未来也不在乎这份职业,你为什么要考警校?” 谢臻怒气冲冲,嘶哑的声音彻底破音,他举起手来,苍白的手背上还带着两个针孔,微微颤抖:“靳时雨,你记清楚你是干什么的!” 靳时雨攥着他手腕的力道越发加重,他执拗地拽着谢臻,死死地盯着谢臻,心中只觉得有股讽刺的意味泛了上来,他活像一根刺,尖锐地刺了回去。 “你在问我这个问题?谢臻,我倒是想问问你,你的初心在哪里?我费劲爬出来站到这里,你当我就是为了看一个拉皮条、人人可欺的谢臻?!” 谢臻挣了挣手腕,没有挣脱开,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靳时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当机立断地单手强行拽住谢臻两只手,猛地抽出谢臻口袋里的手机,陌生电话来电。 他不顾谢臻的反抗和挣扎,摁下接通按键。 “喂,阿臻,我给你发了微信好友申请,你看见了吗?” 沈京昭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出来,寂静的室内空荡荡地回响着,无人应声。 靳时雨单手拽着手机,压着扼制住谢臻的那只手,将人反扣在墙上,膝盖挤进谢臻的腿间,强行压着谢臻亲了上去。靳时雨恶狠狠又凶蛮的吻,撕咬着谢臻的唇,犬牙咬着谢臻,丝丝血迹往外冒,粗鲁的呼吸声交织,夹杂着几声闷哼和轻微的呻吟,毫无保留地传进手机。 对面那头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并不缱绻的吻来回厮磨了许久,谢臻被靳时雨亲得腿软,腿根间相互抵着,令人脸红心跳。 靳时雨退后些许,看着仍未挂断的电话,吐出一口气:“沈京昭是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靳时雨,谢臻现在正忙,等白天再说吧。” 靳时雨挂断电话,手指摩挲着谢臻发红的脸颊:“阿臻?”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低沉且沙哑,暧昧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见半点情谊。谢臻看着靳时雨的脸,听着这话,感受不出来半点温存,只觉得靳时雨的怒火抵达到了一个新高峰。 谢臻皱着眉,莫名觉得鼻尖有一股微乎其微的琥珀香气,他敏锐地看向靳时雨,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上浮,尤其是看见靳时雨的表情时,他莫名笃定,靳时雨的易感期……到了。 谢臻不是第一次应付这样失控的靳时雨,第一次是在靳时雨十六岁。 窗外正下着雨,谢臻开着车从学校赶了回来,他平时休息时间少,只有在周六周日才能出校。家里的保姆给谢臻打了电话,说是谢时雨高温不断,关在房间里迟迟没有出来,家里谢天宇和吴婉不在,只能找谢臻给拿个主意。 谢臻听了就知道,谢时雨大概是要分化,紧赶慢赶地赶回了家。那是他平生第一次闻到信息素的味道,虽然很淡,对于他这个beta来说几乎是微乎其微,可也足够震撼。他推开房门进去,被蜷缩在床上战栗的谢时雨吓了一大跳。 他冲上去,抽了几张餐巾纸给谢时雨擦汗。谢时雨冒着冷汗,面色潮红,紧紧闭着眼,拳头还紧紧窜在一起,嘴里还不断从齿缝里挤出疼这样的字眼。谢臻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只知道信息素越强悍的alpha,在分化的时候越痛苦。 谢臻皱眉:“谢时雨,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是谢臻,哥来了。”谢臻扶着谢时雨的肩膀,手心下的谢时雨在颤抖,“谢时雨,张嘴!不准咬舌头!” 谢时雨被他强硬地掰开了嘴,舌尖上鲜血淋漓。谢臻的强悍和野蛮让谢时雨慢慢睁开了眼,可向来清醒沉闷的眼睛里是专属于alpha的兽性,谢时雨反抓住谢臻的手,几乎是颤抖着将谢臻捞上床,将他紧紧抱在怀抱里。 洗衣液的清香一点一点往鼻腔里钻,谢臻莫名心跳有些加快。谢时雨十六岁的年纪个子已经窜得很高,和谢臻差不多,但肩膀却旷阔不少,长臂一捞,将他紧紧禁锢在自己怀抱里。谢臻不适应这种依赖、温存,试探性伸出手去拍谢时雨的背,还没拍两下,他便被谢时雨狠狠地咬了一口。 顿时冒血的肩颈浸染了白色衬衫,谢臻皱着眉,手指微微屈起,在谢时雨弓起的背脊上停留,没有闷哼一声。 那天的记忆,谢臻记得格外清楚,窗外大雨瓢泼,谢时雨抱着他,雨水气息透过窗户缝往里钻,空气中偶尔飘来淡淡的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气味,谢臻会永远记住这个味道——琥珀。 神志不清的谢时雨亲了他,嘴唇被谢时雨咬破了,一笑就会裂开涌出鲜血来。 一整个晚上,谢时雨仅靠着拥抱、和野蛮的亲吻度过了他人生唯一一次分化。 至此,谢时雨真正成为了一个大人,而在那个暴雨天,他是在谢臻的怀抱中成长的。 他对谢臻不一般、特殊的情感,统统都被谢臻归为那个雨夜中的吊桥效应,而他的追随、仰望,则是雏鸟效应在作祟。在谢时雨迎来成长的第一道难关之际,摇摇欲坠的吊桥由他的哥哥牵引渡过,笨拙的鸟在暴雨中展开翅膀,灰扑扑的羽毛被雨水浸湿,可他依旧选择飞翔。 只因为前方有谢臻,而他的翅膀为谢臻而生、为追赶谢臻而展开。 而对于谢臻来说,他只知道,谢时雨姓谢,是他谢臻的弟弟,是这个世界上除却谢天宇和吴婉以外,他谢臻最亲密的亲人。 谢臻清醒后再也没有向谢时雨提过这天晚上,包括那些不明分说的吻和抚慰。 半清醒半疯癫的靳时雨是最恐怖的。谢臻头皮发麻,被强行摁进枕头里,身体被野蛮地撑开,沉默中爆发着靳时雨无穷无尽的怒火。 “靳时雨……呃……轻点。”谢臻闷在枕头里,努力发出字的音节,他后颈愈合不久的伤疤又再次被咬破,痛得他直抽抽。 靳时雨沉默着不说话,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野蛮的动作逼得谢臻几欲崩溃,他仰着脖颈,生理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喉间是痛苦的嘶哑叫喊,谢臻手指在靳时雨的背脊上留下道道抓痕。靳时雨受易感期影响,浑身都很烫,眼皮都是肉眼可见的红色,像是只彻底被煮透了的虾。 沾着欲望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靳时雨,在易感期彻彻底底变成了个疯子。 谢臻盯着靳时雨手上的镣铐,险些失声破音:“……你干什么!靳时雨!” “哥,光是留在我身边,有那么难吗?” 那是谢臻听见靳时雨说的最后一句正常的话。他在这张床上反反复复地被痛醒、反反复复地晕厥,体内每一个细胞中的水分似乎都被彻底榨干,谢臻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背脊上是鲜红的皮带痕迹,谢臻反复晕厥,靳时雨彻底发疯后的恐怖行径让他回想起来都忍不住颤栗,他宁愿永远不要清醒,也不愿意回忆这几乎可以称为噩梦的一天半。 噩梦……简直就是噩梦。谢臻就连做梦,一闭上眼都是躺在靳时雨身下,承受着反反复复的、痛苦的折磨。他挣扎着哀求,到最后他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在整个人被禁锢在床上任人摆布的这如噩梦般的一天半,谢臻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忍耐着待在靳时雨的身边。他分明知道靳时雨疯起来会是个疯子,分明知道靳时雨易感期不受控就像个定时炸弹,为什么不逃? 历经一天半,谢臻进入了反复的高热不断。再度醒来的时候,谢臻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望着室内昏暗的光线,他嗫嚅着干到起皮的双唇,试探性地观察着周围,强行起身,无法直立的双腿促使他狠狠跌倒在地。 裸露着的身体上,伤痕累累,谢臻跌坐在地上,用力反复挣扎了很久,也难以支撑着腿直立。深深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卷席而来,带着些许悲哀感,他屈膝,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也不管地板究竟有多冷。谢臻吸了吸鼻子,依旧隐隐作痛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那噩梦的一夜。 他崩溃的用手攥着腿,记忆里不停闪过吴婉临死前的嘱托和过往的点点滴滴。谢臻终于忍不住流了滴眼泪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到干涩的嘴巴上,咸得厉害。 门口传来清脆的锁舌弹起的声音,谢臻不用回头,便能感受到靳时雨走到了距离他多远的位置。靳时雨慢慢走到他身边,用手强行抱住他,将他往床上抱。 谢臻在感受到靳时雨的触碰时,还下意识地抖了两下,他努力平静下来,用最平常的语气询问他:“你能离我远一点吗?” 靳时雨撩起眼皮看向他:“不能。” “我想离你远一点,疯子。”谢臻终于压不住怒火,低声冲他怒斥,他喉间刚挤出一个音节,眼泪夺眶而出,无声地向下流。 靳时雨将他抱回床上,静静看着他下意识地流眼泪,他抽出两张餐巾纸,一边递给他,一边淡淡答着:“听见你摔了,才进来看看。” 餐巾纸怼在谢臻眼前,他咬了咬牙,抬起手努力推开了靳时雨的手。靳时雨被他无力的手推开些许,便皱着眉强硬地替他擦去脸颊上的水渍。 “谢臻,你这样特别丑。” “水。”靳时雨又出去一趟,又端了杯水回来朝他示意。 谢臻不再理会他,闭着眼强行忽视靳时雨的存在。 靳时雨没说话,往嘴里灌了两口,强硬掰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谢臻的下巴,轻车熟路地将水灌了进去。谢臻抗拒的厉害,挣扎着漏出一半,稀稀拉拉撒在床单上,出现几块水渍。 “你要不想我这样喂你,你就自己喝。”靳时雨皱眉,将水杯撂在床头柜上,直起身子看着他的动作。 谢臻捂住脸,沉默片刻:“……靳时雨,滚出去行吗,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你在怕什么?” 谢臻猛地抬头,掀开被子指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我怕你哪一天疯了让我跟你一起死在床上!我不该怕吗?” “随你。”靳时雨冷淡答着,转身离开。空留依旧心有余悸的谢臻在卧室里缓和心情,他胸口跳得厉害,止不住的闷和痛,他看向门口,有些崩溃地捂住了头。 第15章 困住你的是什么 15 在别人眼中,谢臻是个很难被篡改意志的人。 谢臻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倔,一旦认定的事情,是死也不回头的。从十岁的时候,谢臻在路边捡到流浪的谢时雨,他领着谢时雨回家,谢天宇和吴婉不愿意收留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但谢臻却倔得异常,他看谢时雨可怜,就要带他回家。 谢天宇说,捡小孩儿不是捡猫猫狗狗,不能说养就养。但谢臻不肯,拽着谢时雨的袖子不肯挪道,硬着头皮和向来严厉的谢天宇对峙很久,最后得偿所愿留下了谢时雨。 初中的时候,谢臻不知道为什么认定了要做警察,自打谢臻小时候,就希望谢臻能够从事医药行业的谢天宇大发雷霆,和谢臻吵了一架,后来谢臻便选择在学校住宿,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谢臻不再在家里常住。 高浩东是谢臻高中同学。谢臻依稀记得见高浩东的第一面,那个时候才高一,高浩东又黑又瘦,一眼看过去就像个发育不良的竹竿。那个时候,谢臻嘴里咬着根已经光溜的棒冰棍子,转头冲高浩东招手笑:“你好,我叫谢臻。” 谢臻弯起眼,挤出个自然又明媚的笑给他,最后得到高浩东怯生生的一句自我介绍。高浩东是个乡下孩子,是被家人含辛茹苦地送到鹤市读最好的高中的,他说话的时候还会带着点儿明显的地方口音。他和高浩东做了三年同学,谢臻潇洒惯了,换一个环境便结识一群新的朋友,和谁也提不上特别要好、特别交心,但谢臻清楚,高浩东把他当作最要好的朋友。 当年高浩东没有朋友,成天到晚都跟着谢臻,跟着谢臻耳濡目染,跟着谢臻一块进了警校。 谢臻心气高,年轻的最大毛病就是自以为是。迄今为止,谢臻吃的亏不少,也受过不少挫,顺风顺水的人生里第一道坎儿就是分化,谢臻当初笃定了自己会成为一个alpha,后来他的分化在一个平静的夜里度过了。预设的目标没能达到,谢臻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憋了一整个星期,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 第二道坎儿就是高浩东。 后来谢臻的人生没再顺过,他被不断地磋磨、打平、一遍又一遍地被现实打击,他失去警察的职位、入狱、家庭破裂、成为谢三谢老板。他的心境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纯净,也再也没办法做当初那个谢臻,以至于谢臻见到沈京昭的那一刻,以一个最为直观的、血淋淋的方式,会见了他预设人生中的自己。 他傲、他倔、他不服气不低头,但靳时雨偏偏又不让他好过。 “把这些吃了。” 谢臻整个人蒙在被子里,靳时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谢臻没有动,身体僵着保持着一个姿势,直到靳时雨毫不客气地把被子给他掀了起来,刺眼的光晃着谢臻的眼,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疲倦地看向靳时雨。 靳时雨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止咬器,黑色金属在白炽灯下闪烁着光泽,牢牢箍住他的下半张脸。靳时雨站着,高大的身子背光而站,眼神淡漠:“把饭吃了。” “不饿。”谢臻轻轻皱眉,扭过头去。 靳时雨说:“……你还想再进一次医院吗?” 谢臻沉默了片刻,勉强支撑起身子,神色倦怠:“靳时雨,晚点的时候,给我一盒避孕药。”他说完话,似乎连着空气都凝滞了,靳时雨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却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你怕什么?” “我怕出现我不想看见的意外,我不想有这样的可能性。” 这是靳时雨第二次问他,怕什么。 阿司匹林 第11节 第一次靳时雨问他,谢臻说怕他伤害自己,于是靳时雨在他面前戴上了止咬器。第二次靳时雨问他,谢臻说怕怀孕,不想有这种可能性发生,可靳时雨却不想顺他的意。 靳时雨的神色越来越冷:“你每次和我做完之后,都在吃药?” “你能问出这个问题,也足够天真的。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也清楚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意外发生,你觉得我会允许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发生吗?”谢臻冷笑了下,“所以不光以前,再到之后,我都会这么做。靳时雨,我直白地告诉你,我抗拒的不是怀孕,是你。” “如果没有你突然出现打乱我的生活,我会比现在你眼前的谢臻,高兴一万倍。” 谢臻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的弹珠越来越滚烫,像是被拱在火上来回炙烤着,烫得他胸口前的皮肤都发痛。他放了狠话,可靳时雨却没有预想中的怒火,而是冷硬着嗓子:“可我不想让你痛快。” “把饭吃了,吃完饭,过几天,我带你去见高浩东。”靳时雨话是那么说,却没有过多为难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将饭菜都提到谢臻床头柜前,一一给他摆好。 谢臻听见高浩东三个字,动作停滞片刻,他猛地抬头,看着靳时雨的眼睛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他声音哑了下来:“是他要见我吗?” 靳时雨轻扫一眼:“是。” 他不再说话,靳时雨随意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在金属制打造的犬齿下,靳时雨的嘴唇是天生的薄,唇色有些发白,他微微张开嘴,洁白的牙齿稍稍露出,准确无误地咬上了手指间的香烟。他没有点火,只是轻轻咬着,慢慢濡湿了烟嘴。 他冷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沉默不言的谢臻身上,连眨眼的频率都比寻常缓慢些许。 谢臻慢慢将菜放进口中,连眼皮都没掀,平静无波地说:“别看我。” “你不想知道高浩东跟我说了什么吗。”靳时雨抬起手,将卧室的窗户推开,转了个身子的方向,将烟点燃,白烟缕缕往窗外飘,他深吸一口,如释重负般重重吐出去。 谢臻说:“你要是想说,你自己就会说。” “我在等你问。” 谢臻干嚼了几下嘴里的蔬菜,语气听上去毫不在意:“我只想见他,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见我,我不在乎。” “就算他来见我,让我赔命给他,我也不在乎。” 靳时雨莫名笑了,将还剩下大半根的烟扔进垃圾桶里:“谢臻,既然你这么洒脱,说死就能为别人去死,你还死乞白赖地待在鹤市干什么,你要是换了卡,远走高飞,你现在也不会受这种罪。连死都绊不住你,把你绊在鹤市的是什么?” 接下来接近一个多星期,谢臻都极少见到靳时雨。靳时雨只有在起初几天的时候,会给谢臻送饭进来,后面等谢臻能下床之后,靳时雨便再也没露过面。 或许是因为谢臻本身就在躲着靳时雨,靳时雨在易感期期间,谢臻能少在靳时雨面前出现就少在靳时雨面前出现,他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他窝在次卧里,往往一待就是一整天,靳时雨为了防止他擅自出门,还将大门反了锁,但却在冰箱里备了不少食材。谢臻平时便不爱吃饭,对食物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每天煮上一份面条,吃完了就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可靳时雨在他腺体上留下的伤痕却久久没有愈合。像是一道陈年旧疤,在白皙的脖颈上显得格外狰狞,没有结痂的伤口乍一看有些血肉模糊,淤血肿胀在旁边好的皮肉下,肿成紫红色的淤痕。 谢臻用手指缓慢地摩挲着脖颈处的伤口,垂着眼静静思考着。 门口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谢臻抬眼看向门口,静静等待着靳时雨进来,可门口迟迟没有传来开门声,只听见极其响彻的一声“砰——”。 重物坠地。 花瓶撞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臻沉默了片刻,缓步走向房间门口,隔着一扇门,安静地伫立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拧开了门把手。 高大的靳时雨,面无血色地跪跌在地,手心扎在碎成一地的花瓶碎片中,鲜红的血液从靳时雨指缝间溢出来,红得有些刺眼。他戴在脸上的止咬器莫名摇摇欲坠,抬起眼睛来时,映入谢臻眼帘的是一双充血猩红的眼睛。 靳时雨紧闭着唇,丝丝血迹从靳时雨嘴角往下流,他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声音压抑又隐忍:“进去。” 谢臻心头猛地一跳,对靳时雨的记恨和恐惧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拆下靳时雨脸上的止咬器,用尽力气掰开靳时雨紧咬着的下巴,他着急地大声怒斥着:“张嘴!靳时雨!” 靳时雨改不掉痛的时候咬舌头的毛病。 活到现在也算是命大。 作者有话说: 困住他的是什么嘞……特别特别多吧。其实我们小谢也很自责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没有想真正伤害哥哥啊! 第16章 做一辈子的谢警官 16 靳时雨醒的时候,受伤的手心已经被纱布包扎了起来,洁白的纱布有些晃眼。他被撂在沙发上,接近一米九的身量在沙发上窝着显得有些拥挤。他挣扎着起身,却和刚从洗手间走出来的医生打了个照面。 是个面生的。 靳时雨微微皱眉,伸手去抚摸了下后颈。医生微笑着大跨步向前几步,弯腰和他自我介绍:“靳先生,我姓陈,是靳寒先生安排来的家庭医生,从今天开始,负责你的身体健康事宜。” 靳时雨下意识看向次卧紧闭的房门:“他叫你来的?” 陈医生笑着摸了摸头,顿时了然靳时雨说的是谁,他点点头:“是谢先生给靳寒先生打的电话,靳寒先生安排我过来的。靳先生,您这个身体状况比较特殊,适用的特质试剂已经开始着手进行研究了,您易感期期间一旦出现的失控、精神状态不稳的情况,请及时给我拨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 靳时雨自然地接过名片,淡淡地瞥了一眼:“叫你过来,也不止是看病的吧。” 陈医生笑容一僵,面露尴尬地笑了。靳时雨没多说话,点到为止,陈医生是靳寒的人,也就意味着是靳家的人,靳时雨常年在外,和靳家联系不多,但因为基因问题,又备受关注。在靳时雨进入鹤英分局之前,靳寒本来想要靳时雨跟在他手下做事,后来靳时雨不肯。 靳时雨执意进鹤英分局,最大的原因就是谢臻。 三年期约已到,靳时雨的调岗申请估摸已经被靳寒准备好了,但谢臻出现,之前的三年之内没有找到谢臻,靳时雨听从靳寒安排的约定也就此作废。 眼下,靳寒失去了把靳时雨抓到眼皮子底下盯着的机会,想来也只能靠着这个来监视他。 陈医生一眼看过去,就不是单纯的家庭医生,他手心手指间有熟悉的枪茧。 “负责军区那边的吧。”靳时雨又扫了他两眼,下了定论。 陈医生笑着说:“靳先生好眼力。另外……靳寒先生让我提醒您,有关谢先生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想插手,但是如果到了不得不插手的时候,他不会手软。” 陈医生离开后,靳时雨坐在沙发上静静看了看手机通话记录,最上面的一通电话是谢臻打给靳寒的,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十秒不到。他下意识抬起手来握住自己的下巴,只觉得谢臻在他临着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很耳熟。 就好像,很久以前,谢臻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靳时雨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抑制贴出来,一个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他抓了件外套,正欲出门去敲谢臻的门,一出门却发现谢臻已经坐在了客厅里。 他穿得很正式,衬衫一丝不苟地塞进了西装裤里,因为坐下后紧绷着大腿,还能隐约看见衬衫夹的轮廓,从被擦得锃亮的皮鞋往上看,是纤细的脚踝。 从后面看过去,谢臻的后颈还暴露在空气之中,伤口看上去有些狰狞。靳时雨默不作声地撕开另外一个抑制贴,从谢臻身后绕过去,顺手将抑制贴贴在了谢臻的后颈。 谢臻出神很久,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下意识躲闪,直到感受到冰冷的抑制贴的存在。他抬眼平静无波地看了看靳时雨:“可以走了?” “你什么时候起的。”靳时雨挑了个离他远一点的位置坐下,端起水杯。 谢臻说:“两个小时前。” 靳时雨看了看他,沉默片刻,端起来的水也没有喝,站起身来迅速将外套穿上,大跨步着走到门口:“走吧。” “就这么想见高浩东?”靳时雨察觉到谢臻正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他攥着车钥匙风轻云淡地问着。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说话,靳时雨偏头去看他,发现谢臻有些紧张,手指正紧张地蜷曲在一起,漆黑的瞳孔连转都不转,像是出了神,全然没有听见靳时雨的话。 谢臻的衬衫领子有点歪,靳时雨下意识抬手帮他扯了扯,谢臻瞬间回神,敏锐地回视着他:“……别碰我。” 靳时雨的手在空气中顿顿,微凉的眸子静静看着他,语气有些不善:“既然紧张到连衣服都整理不好,那就改天再去,等什么时候不紧张了,再去也不迟。” 他知道谢臻不会等到改天,便又继续帮他把领子都一一弄好,这才收回手打开了车门。靳时雨今天没有开摩托,开了辆不常用的车子,他平时的吃穿用度称不上特别奢华,车子也是路上一抓一大把的常见牌子和款式,低调的很。 去见高浩东的路上,车内一直很安静。靳时雨重复着打方向盘、踩油门、踩刹车的动作,旁边端坐着的谢臻闭着眼,窗外有风灌入,他看了看云层的颜色,有些乌沉沉的,车载导航边缘显示着两片重叠乌云。 靳时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那天为什么要开门。” 他真是疯了,竟然希冀着从谢臻口中听出任何关心他的字眼。 谢臻面上平静如水,语气淡淡:“我还没有见到高浩东,你不能死。” “今天见了之后,在你眼里,我就可以去死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气氛陡然降到一个冰点,靳时雨冷着脸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着自己的车。 谢臻幻想过很多个和高浩东见面的场景,他想过自己会因为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愧疚而顿时流出眼泪来,想过高浩东会因为这些年来那些人对他的家人们不眠不休的骚扰而愤怒地辱骂他让他去死,也想过自己没有勇气面对临时落荒而逃。 可他没有想过他和高浩东再次见面是由靳时雨牵的线,也没有想过高浩东见到他的第一面,没有嘶吼没有愤怒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半分怨毒,平静的有些可怕。 靳时雨站在他身后,顺手将房门给合上了。高浩东坐在轮椅上,轮椅是新换的,被擦得锃亮,他膝盖上搁置了一本书,手指慢慢翻动着书页。 谢臻对上高浩东平静的视线,在这个瞬间,他积压在胸口里想要说出来的千言万语都化作尘埃,烟消云散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紧张到不停地用手指揪着裤缝,向来顺从的长发被窗外涌入的风吹拂起,扫过他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高浩东静了片刻:“谢臻,我以为你会穿着警服来见我。” 一根银针,瞬间扎进谢臻的心,银针上仿佛淬了毒,毒素慢慢在他心口蔓延,遍布全身。 谢臻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麻痹了,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我以为,七年过去了,你会带着好消息来见我。”高浩东顿顿,继续补充着,“可是我没想到,你已经不做警察了,我以为你会做一辈子警察。” 简单通俗的话语,像魔咒萦绕在谢臻耳畔,他哑着声音,艰难地回答着高浩东:“浩东……对不起。” 高浩东将膝盖上的书合起来:“如果只有这句话想说,我们今天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高浩东因为七年的瘫痪,下肢已经开始逐渐萎缩,不再具备当年在警校锻炼出来的紧实的肌肉,看上去反而有了些许高中时又黑又瘦的模样。他的神态称不上憔悴,但肉眼可见的有所消瘦,眼眶凹陷,漆黑的瞳孔仿佛两颗没有光泽的黑色珍珠,呆呆地盯着人时有些瘆人。 “我这些年让人找过你,每次都找不到。”谢臻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说一个字都疼得厉害。 高浩东不再抬眼看他,驱使着轮椅缓缓往房间去,背影瘦削又孤独,他声音平淡如水:“谢臻,谢谢你,但以后别再来了,我从来没有觉得是你的错。” 谢臻眼睁睁看着高浩东的背影,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起风了。 片刻过去,靳时雨用手指敲了敲房门,将他的神绪拉扯回来,声音不冷不淡:“可以走了。” 谢臻甚至还没有什么反应,便被靳时雨强硬地拉扯着手臂,生生拽出了高浩东的家门。他和靳时雨并肩站在电梯间里,靳时雨的手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臂,没有松动,可他连推开靳时雨的心情都没有。 那句“我以为你会做一辈子的警察”在谢臻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好消息?不仅仅没能够给高浩东带来所谓的好消息,反而还需要借助靳时雨的手来保护他的平安。 楼上的高浩东,在窗边静静注视着谢臻和靳时雨远去,他的床头摆放着两张合照,一张是大学时候他和谢臻的单独的合照,一张是大学宿舍里他们三个人的合照,依次站立着他、谢臻、沈京昭。站立在最中间的谢臻穿着警校里的制服,冲着镜头咧开嘴比出一个明晃晃的耶出来,刚刚训练完后的他们都大汗淋漓,穿过这张相片,高浩东甚至能够隐约闻见那天的汗水、和即将来临的暴雨气息。 他侧头看向楼下越走越远的谢臻,正如相片里他侧头微笑注视着他一样。 肩膀上的刺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像是有千万根针扎在骨缝里,连着插在心口的那几根银针,牵引起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痛。谢臻仰头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认命般承受着肩伤上的疼痛。 靳时雨一边打着方向盘,目光透过车前窗看向云层,黑压压的,密不透风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趁着红灯的间隙,从车座间掏出一瓶阿司匹林出来,扔向谢臻,镇静道:“上一次多买的。” 谢臻正闭着眼,被药瓶砸了下,迟钝地睁开眼。 “……又要下雨。”谢臻呢喃着,头依靠在车窗前,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靳时雨见他这副颓败又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轻轻呵笑了一声:“没想到高浩东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能把你打击成这样,哥啊,我以为你早就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警察了。” 谢臻深深吸入一口气,随即也冒出个看似轻松的浅笑:“是啊,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了,不然我也不会成为今天的谢臻。” “你不在乎你自己,却在乎我还能不能好好做一个警察?” 阿司匹林 第12节 靳时雨的笑容逐渐有些扩大,可认真看过去却又无法在他眼睛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真真切切的笑意,眼底冰冷,让人瞧不出切实的喜怒,一时间有些变幻莫测。他话语中带着嘲意,眼珠转动落在谢臻身上:“撒谎成性。” 谢臻脸一白,紧抿着嘴唇不再理会靳时雨。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靳说话难听的核心点不仅仅在于哥哥当年做的$%$&#,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误会。其实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哥哥不做警察了,而且完全在走反方向的路,但是小靳呢,其实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在追逐哥哥的步伐,走到一半发现哥哥把自己抛下了,还把过去的自己也抛下了,很生气! 第17章 回忆 谢家兄弟与高浩东 17 谢臻真正对谢时雨这个“弟弟”有实感,是在上大学的时候。 他上初高中的时候住校,回家的频率都是固定的,对家的执念没有多深重。后来读了警校,回家的频率被迫变得更低了起来,规定能够出校的时间偶尔会被其他事挤占,谢臻在这种情况下,才会越发催生出想要回家的欲望。 为了关照和自己聚少离多的父母,谢臻基本能抽空回家的时候都会回去。刚上大一的那年,谢臻回家很勤,撑到过年的小长假,谢臻也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赶回家过年。 高浩东家离鹤市远,来回折腾一趟的出行费用也分外高昂,高浩东索性不回家了。临着放假那天,沈京昭和和气气的和他们道了别,拖着行李箱钻进楼下的接送车里。 谢臻将提前收拾好的衣服通通塞进背包了,望了眼趴在床上看心理学相关书籍的高浩东。他用刚拆下来的衣架戳了戳高浩东,咧嘴冲他笑了笑:“浩东,今年去我家过年呗?” “这不好吧。”高浩东专心在看书,声音轻轻的。 谢臻走近两步:“没什么不好的,你反正一个人待在学校也没事干,不如跟着我一块儿回去,人多也热闹。” 盛情难却,最后高浩东还是被谢臻连扯带拽地塞进了车里,还附带了他那寥寥几件常服。 谢臻上了大学后便买了车,后来走了申请,上下填了不知道多少申请表,才获批能停在特定的停车场内。他这人图方便,有车以后,跨两个区回家更容易也更快,索性成年后火速考了驾照,又买了车。 事实证明买车是正确的,不然在谢时雨惹事后,他也没办法那么快赶到。 载上着忐忑不安的高浩东回家的路上,谢臻莫名出神好几次,在这一整个学期里,他和谢时雨的交流甚至可能会比高三一年还要多。他终于有了点谢时雨是他亲密关系的弟弟的实感,虽说谢臻不知道具体来源是哪里,但总归是件好事。 他打着方向盘,像是随意提起:“我等会介绍你给我弟认识,我弟今年才上初……初二吧,初二第一个学期。不太爱说话,和你挺像。” 高浩东听他那么形容,瞪了一眼,反驳他,说自己也没有很不爱说话。谢臻见他状态好了点,才放心笑笑,说了句我开玩笑的。 到了家,谢臻刚将车熄火,就从车窗处瞧见谢时雨听了声儿后跑出来的身影。一个大概只长到一米七左右的初中生,瘦瘦的、单薄的,站在家门口静静望着他的方向。 谢臻冲着谢时雨扬了扬下巴:“喏,我弟弟。” 高浩东打眼看过去,蓄着一头黑色柔顺短发的少年,身上套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居服,身上带着股异常的沉默气息,完全不具备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活泼。 他被谢臻拽下车,到了谢时雨面前和他打招呼。 谢臻拍了拍高浩东:“我大学同学,今年不回家,我带着他来家里过个假期。” 谢时雨轻轻点了点头,少年青涩的面容初具轮廓,也不难看出是个基因好的帅哥苗子,只是和谢臻长得不太像。谢臻是典型的精致、漂亮的长相,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恰到好处,几乎是漂亮的人该怎么长,他便怎么长,外加右眼正下方还生了两颗画龙点睛的痣,让谢臻这张脸加持上了见了就忘不掉的特色。 而谢时雨长得更具个人特色一点,很难不看出是副具备攻击性的长相,轮廓深、骨相更突出。 高浩东对谢臻家里的事不是很清楚,也没敢多嘴去问为什么兄弟两人长得不太像,只是觉得谢时雨这种性格,能生出对谢臻的独一份儿的依赖也是罕见的事。 第一顿在谢家吃的饭,几乎让高浩东有些若坐针毡。他微妙地发现,这张餐桌上所有人的聚焦点都在谢臻身上,谢臻的父母却并未给予同样是孩子的谢时雨半分真切的关心。 反而是谢臻偶尔撩起话头问谢时雨点问题,比如最近学习怎么样、生活怎么样诸如此类。 谢时雨一一乖乖应答着。 这顿饭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度过,谢臻让保姆给高浩东收拾出了客房供他留宿。 “浩东,是不是有点儿不自在啊?我们家就这样,习惯了就好。我弟弟和爸妈关系没有很亲密,我也不常回家,所以就这样了。”谢臻带着高浩东走了一圈,介绍完一些必备的东西放在哪儿、该怎么用后,便大大咧咧躺在客卧的床上,语气自然又轻松地说着。 高浩东坐在床边,有些诧异:“这样啊……你们兄弟俩性格差异还挺大的。你这么开朗,弟弟看起来有点闷呢。” “是啊,性格特别闷,小时候压根不愿意和人说话。”谢臻笑笑,腰部发力坐起身来,“他也就和我说说话,小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我哥哥。” “行了,浩东你早点儿休息吧,我明天带你出去转转,我先走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发微信或者来敲我房门都行。” 谢臻打了两声招呼,出门径直去了谢时雨的房间。 谢时雨和高浩东一样,房间在二楼,住的是客房。房门虚掩着,里面也静悄悄的没有多少动静,谢臻敲了两下门后便推门进去,只看见谢时雨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身影。 他轻车熟路地拉了个椅子坐在谢时雨边上,看了两眼他,又询问道:“不是给了你那个特别宝贝的手串儿吗,你怎么不戴了?” “前段时间不还要死要活的,还和人打架了。” 谢臻在说前段时间谢时雨因为手串打架而被叫家长的事。 谢时雨握着水笔的手稍微停滞,他看也没看谢臻:“哥不是也没戴。” “我平时训练不方便,戴了也白瞎。”谢臻笑了笑,瞥了眼谢时雨的作业册,只见水笔尖晕出墨迹,在粗糙的纸张上晕开一个黑点。 他出声提醒:“谢时雨,要好好写作业就好好写,不写就好好聊天。” 谢时雨这才把笔放下,默不作声从抽屉里掏出那串宝贝的青色手串,当着谢臻的面戴上了。他偏过身来,青涩的脸上表情有些别扭,微微抿着唇:“哥,你那个大学同学……” “怎么了?”谢臻抬眼,面露疑惑。 谢时雨拧巴了半天,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谢臻觉着莫名其妙,难得冲他笑了笑:“耍我啊谢时雨。” 谢时雨定定地盯着谢臻的脸半天,手指不自在地来回摩挲着,他鼓起勇气,语气却还是有点淡:“哥,今晚陪我一起睡吧。” 这是第一回,谢时雨对谢臻提出有些亲密的要求。过去他们之间,疏离到简直不能用兄弟两个字来形容,就像是生命中的泛泛之交。 谢臻头一回感受到所谓的“兄弟”情谊,他诧异地看着谢时雨,很意外谢时雨这种长时间封闭自己情感的人会向他率先抛出建立亲密关系的橄榄枝。 他点了点头,答应的很痛快。 深夜,谢时雨安安静静地躺在谢臻身边,睡姿是格外的安稳,可谢臻却有些睡不着。他睁眼放空,旁边是谢时雨安稳的呼吸,微弱的声音逐渐夺走他的注意力,以至于后来的谢臻注意力一直在谢时雨身上。 那天晚上他想了格外多,在他初入大学的这一个学期里,随着自己感受到离家疏远,开始下意识的维护家人间的亲密关系后,过去没有常常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谢时雨也钻了出来。 谢臻不是主动和人维持亲密关系的人,以至于谢时雨不主动,他也只会简简单单的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弟弟,说不上多亲密,但却又异于旁人。 从他开始上大学、读警校,或者说是从那次他跨了两个区开车回来见谢时雨班主任的时候开始,有些事情就开始变了。 谢时雨开始给他发一些信息,虽然谢臻回的并不多,后来就是每次谢臻回家的时候,谢时雨都会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等他回来,然后见了他喊一声哥。 谢时雨不想做什么,哪怕和寻常人不同,谢臻不会强迫他从众,但谢时雨一旦想要什么,谢臻都会无条件地给。 旁边的少年呼吸绵长,微微翻动身体,侧身贴近谢臻。谢臻顺从的让谢时雨抱着自己,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睡衣打在谢臻的胸膛上,他抬手摸了摸谢时雨的发旋。 在谢时雨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对于谢时雨来说,我是个好哥哥吗? 谢臻就这么无声问了自己两个问题,发现意义不大,便不再多想安心睡过去。 鹤市位置靠北,基本到了一月份后就会下雪。谢臻回来的赶巧,第二天早上眼一睁醒来,窗外已经蒙上一层白霜,探头看去,满地雪白。 他有良好作息,不到六点就会起床,谢时雨还在睡,他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正好遇见和他一样生物钟的高浩东。 高浩东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站在门口。他们向来有早上去跑步的习惯,一时放假也很难改掉,谢臻把他顺手拦下:“下雪了你还出去跑步?” “那不然待在房间里干什么,你这有什么书吗?” 高浩东很早就和高中又黑又瘦的体格说了再见,眼下比谢臻还高一点,训练出来的体格结实耐打。 估计也冻不死。 谢臻:“没书,你要是让我陪你看书的话,我宁愿陪着你去晨练跑步。” 高浩东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行啊,走呗?” “你训练狂吧?得了得了,陪我抽根烟去。”谢臻搡着高浩东往走廊尽头的厕所去,准确无误地从高浩东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点了两根,一根塞给他。 两个人云吞雾绕还不到五秒钟,掩着的厕所门被轻轻推开,比他俩矮半个头不到的谢时雨静静看了他们两眼,闻着烟味也不躲,也不说话。 谢臻连忙把烟给掐了,高浩东也顺势掐了烟,火速扔进垃圾桶里。 “放寒假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谢臻在抽烟上有点强迫症,他抽烟一根只抽三分之一,但一定要抽到三分之一。 眼下火急火燎掐了烟,目测还差一口,他只能折了这根软趴趴的香烟,眼不见心为静。 谢时雨:“锻炼。” 难得放假,一天也不想锻炼的谢臻难得沉默了下,瞥了眼莫名在憋笑的高浩东,头顶缓缓冒出个问号出来。 他不免咂舌,抹了把脸试图想唤醒“可能还没睡醒”的自己。 谢臻默默吐槽:“你个初中生,锻炼个屁啊。” 作者有话说: 这章和下章都是回忆篇 时间线是哥哥18岁 弟弟13岁的时候~ 第18章 回忆 紫檀 18 “讲实话,你弟是不是不太喜欢我?”高浩东手里那这个树杈,在雪地里哐哐写出高浩东三个大字。 谢臻瞄了眼坐在家门口发呆的谢时雨,用戴着手套的手抓起一把雪捏成一个球,随意答道:“没有吧,小谢对谁都这样。” 高浩东:“……是吗?” “那他为什么老是这样看着我?” 他低下头,冲着谢臻做出一个凝视表情,乍一看有些阴测测的。谢臻猛地抬头被他吓了一跳,差点一个不稳坐在地上。 谢臻暴怒:“他哪有这样!跟个鬼一样啊!” 他们闹的动静有点儿大,谢臻回头看过去,发现谢时雨正在看他们,匆匆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瞪了高浩东一眼:“回去了,换个衣服带你出去转转。” 高浩东:“还换衣服?” “我换条裤子,你在车库等我下。”谢臻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去,路过谢时雨的时候步子顿了顿。他低头看向谢时雨,放轻了声音:“你坐这儿不冷吗?” “哥,你们要出去吗?”谢时雨答非所问,两只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看上去有些红红的。 谢臻点头:“嗯,你要去吗?” “可以吗?”谢时雨站起身来,跟着谢臻进屋。谢臻被他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微微皱了下眉:“有什么不可以的。” 阿司匹林 第13节 他话音刚落,抬眼看见站在楼梯上的谢天宇,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爸,早上好。” 楼梯上的人扶着扶梯,点头应声:“要出门?” “我带上他俩出去转转,有什么事吗?” 谢天宇将视线停留在谢时雨身上,沉吟片刻,说了句去吧,便转身消失在眼前。 谢臻隐约察觉到旁边的谢时雨神态有些不对劲,他偏头,凑上前去盯着谢时雨的脸看。陡然靠近的脸让谢时雨脸红了片刻,他下意识后退,刚刚的紧张情绪也被一扫而空。 “你怎么了。”谢臻一把拦住他,皱眉询问道。只见谢时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才放开手,也没有过多追问。 谢时雨安静在楼下等着,谢臻换完裤子下楼时,手上还拿着一副手套,他扔给谢时雨:“把这个带上,别冻伤手。” “你不喜欢浩东?”谢臻见他把手套戴上,才挑眉轻声询问。谢时雨没说话,将每根手指都套套牢,他天生手就偏大,戴谢臻的手套也不算特别不合适,等他一一调整完,才开口回应谢臻:“没有。” “是哥哥的朋友,我不会讨厌他。” 谢臻有些意外,抬起手来压了压谢时雨的头,笑道:“那好吧。” 鹤市的雪越下越大,几天后甚至堆积出了厚厚一层。谢臻窝在房间里看电影,电影演到最高潮部分,主角为失去亲人而痛哭流涕,哀嚎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飘荡着。 谢臻从床上翻下来,稍微开了窗户的一条缝,冷风毫不留情地往房间里钻,冻得他一哆嗦。 他被冷风吹得迷了眼,窗缝外能看到的是暖黄色的路灯,在雪地里打出一个又一个黄色光晕,在厚厚的雪地上还留着几个脚印。细小的雪花钻进来,打在谢臻脸上化成滴滴水,谢臻抬手要关窗,只见一个薄薄的身影从视线盲区走出来,来人还拿了一个树枝。 谢臻的动作停顿片刻,他静静看着谢时雨走到上午他们待的地方,蹲下身来在厚厚的积雪上,用树杈一笔一划写字。 他默默看了很久,等待的过程有一些漫长,谢臻只好用抽烟来静静等待。谢时雨写完后,依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谢臻只能看见一个明显的谢字,后面的字被他遮的严严实实。 后面连谢臻被冻麻了手,谢时雨才迟钝地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往回挪,他攥在手心里的树杈被随意扔在草坪里,插着兜,消失在了窗缝间。 重新被雪覆盖住的地方,只能看出些许被写过的痕迹,却看不出是什么字。只是谢时雨那个谢字写得格外深,依旧停留在雪地里。 谢臻重新将窗户合上,将冰冷的手搓热。 他下意识又去看楼下那个位置,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电影早已播完,房间内回归至一片寂静。谢臻揉了揉脸,忽闻门口轻轻的敲门声,他有预感是谁,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谢时雨。 谢时雨在雪地里冻了很久,却看不出来他有多冷,仿佛真的只是从房间里出来找他一样。谢臻插着兜,静静看着他。 “哥。”他轻轻叫了一声。 谢臻:“嗯。” “我想送个东西给你。” 谢臻下意识就想拒绝:“不用,我什么都不缺……” 他话都还没有说话,谢时雨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皮盒子出来。铁皮盒子躺在谢时雨的手心里,他没有主动递,也没有收回手,只是任由盒子躺在他手心,等着谢臻主动去拿。 谢臻犹豫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他的手指轻轻撩过谢时雨的手心,很冰。 “好了,快回去睡吧。”谢臻握在手心,没有立刻拆开。 “……晚安,哥。”谢时雨语气很平,说完后自己默默将门合上,随着几声轻轻的脚步声,外面再也没了动静。 谢臻靠在门边,打开铁盒,里面是一串被打磨得很光滑的紫檀木手串,被一根黑色细绳串了起来。他拿起来,手指轻轻磨了磨,将视线落在最尾部的珠子上,一个被篆刻得格外端正、整齐的臻字。 他抬起手串,对着光看了看,又将它放回盒子。 谢臻慢吞吞打出两行字出来,发送给了谢时雨。 “谢了,但是我戴手串不方便,很用心,哥哥也很喜欢。” 对面没有回复。 过完年不到一个星期,谢臻就准备带着高浩东,收拾收拾回学校了。一个年过下来,虽然谢臻家里也说不上特别有年味儿,但无论怎么说也比高浩东一个人待在寝室里要强。走了这一遭,高浩东和谢臻不约而同都涨了几斤肉,外加荒废了一个假期的体能训练,弄得高浩东回学校之前还有些愁眉苦脸的。 谢臻用脚冷不丁踹了高浩东一脚:“你摆这愁脸干什么。” “你这不是废话吗,荒废了这么久,回学校指定比不过老沈,到时候又要跑腿一个月买早饭了。” 谢臻哼哼笑了两下:“你放心,不会输的。” 他和高浩东收拾完行李,准备走人的时候,谢时雨正坐在院子里的露天棚下,端正着身体在读书,手指偶尔捻过纸页,视线一直紧紧盯着书本,没有挪半点。谢臻背着包,扭头看向谢时雨在的方向:“小谢!” 谢时雨这时才挪过视线:“嗯。” “我回学校了,给你留了东西,放在你房间了。” 他开车载着高浩东远去,没看见谢时雨坐在原地,目光一直紧紧地跟随着远去的车辆。 锁定的目标车辆逐渐模糊消失,连带着谢时雨的心也一块儿飘走了。 谢时雨将书本合上,迫不及待地跑向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后,只看见自己床单上搁置着一个熟悉的铁皮盒。他愣在原地,僵硬着身子不敢上前,最后还是鼓起莫大的勇气,走上前去把盒子的盖子掀开,预想的那个他亲手打磨的紫檀木手串不在里面,而是一只精美漂亮的手表。 他拿出手表,底下还垫了一张纸,遒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 “还有一支钢笔,在书桌上。” 落款,谢臻。 谢时雨摩挲着纸张上的墨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点浅笑出来,他将这张纸条认认真真地折叠起来,将它变成一个对称的方块。他快步跑到书桌前,拿起桌子上的那支金属制的钢笔,笔帽上有一个繁体的谢字。 他认得,是谢臻平时最常用的那款的另外一支,定制款。 谢时雨攥着钢笔的手逐渐浮出一层细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谢字,最后放到唇前轻轻地吻了一下。 一触即离。 “鹤市的雨下起来还没完没了了。”高浩东塞了块面包在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着。 沈京昭躺在上铺,嘴里咬着一根巧克力棒:“是有点儿烦,我听说你今年在谢臻家过的年?” 高浩东点点头:“是啊,今年没回家,他索性把我给拉回家了。” “玩得开心吗?他们家怎么样?”沈京昭语调轻且平稳,眯起眼睛笑得分外轻松。 高浩东思索片刻:“还行吧,他家有个弟弟,没听他提过。” 躺在床上的沈京昭还想再问,刚好谢臻推开宿舍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两份饭,搁在桌子上淡淡道:“回来了,食堂今天没有你要吃的红烧肉了,买了排骨,凑合吃吧。” “阿臻,你吃过了?”沈京昭从床上下来,捞过一份饭,冲着他询问道。 谢臻:“有个学长请吃饭,就干脆在食堂吃完了回来的。” “不是我说,我们老谢就是受欢迎。”高浩东故作沉稳地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脸,不出意外吃了谢臻一个响彻的板栗,他皱眉冷笑了下:“浩东,我怎么觉得你从我家回来之后,话多了不少?” 高浩东撇了撇嘴:“和你弟弟相处久了,当然显得我话多。” “少废话,你不吃饭是吧?不吃扔了。”谢臻威胁他,眼瞧着高浩东咧开嘴笑了笑,连忙道:“吃吃吃。” 谢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他掏出手机看了两眼,是谢时雨发来的信息。 “哥哥,这个月末会回家吗?” 谢臻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还是回了个‘不’字。 外面雨没停,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簌簌的响声,谢臻躺在床铺上,从自己的枕头下拿出那串紫檀木手串,一动不动地看了半天。沈京昭见他不出声,探头出来轻声笑道:“你哪儿弄来的?” 高浩东低着头扒饭:“哦,那个,他弟弟送的。” “小叶紫檀,挺好的。”沈京昭笑着评价。 谢臻沉默了一会儿才发声:“有什么寓意吗?” 沈京昭沉吟:“也没有吧,无非是平安吉祥什么之类的。” 谢臻哦了一声,将手串塞回枕头底下,枕着手,轻轻闭上了眼。 平安?那确实是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心愿。 作者有话说: 看刻字的话可以看出一点端倪,小谢送的是臻,不是姓是因为他感谢、喜欢的不是哥哥,是谢臻。但是哥哥送的是“谢”,更像亲人吧,把他也当做自己亲人的,就像后面哥哥拿的那个小时候的弹珠,也就是第一章 ,是谢时雨的谢……不知道解释的清不清楚……os:兄弟俩好喜欢刻字哦跟小学生一样。。 第19章 束缚 19 “西街酒吧被停业整顿一个星期了,谢臻也没踪迹,给他打电话就找借口说自己最近生病了。现在又下雨了,他又有理由窝缩着不出来了。”文慧弯起唇,指尖夹着根女士香烟,缓缓递至唇边,眼中带着些许笑意,语气听上去有些耐人寻味。 男人的手触及她的大腿,从腿根往上抚摸,文慧夹着烟,毫不留情地往男人的手上烫去,麦色皮肤上陡然出现了个烟疤。 文慧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人:“疤脸,谁给你的胆子。” 疤脸不是真的疤脸,只是当年到文慧手下做事的时候,正好脸上划了道疤,便得了这么个名号。后来伤口痊愈后,文慧也没心再给他起一个,索性就一直这么叫着。 疤脸不恼,手背上火辣辣的痛也没撼动他面色半分,他依旧是笑脸吟吟地对着文慧道:“做都做过了,慧姐,这胆子难道不是你给我的吗?” “闭嘴。” 文慧冷冷呵斥出声,将疤脸的手挪开,她挑了个位置坐下,两腿交叠,将未熄灭的香烟抽到底:“唐纪那边到现在也没准信,看来他是对谢臻很放心。” “唐纪拿捏着他的把柄,谢臻不会轻易倒戈的。”疤脸哼哼一笑,满不在乎地伸出手摸了摸脸。 文慧随手将烟头扔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她用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疤脸微微裸露出来的胸肌,毫不客气地用力刺了两下,她微微眯眼:“你信吗?” “我当然信,要论狠毒,谢臻这人的手段比我狠毒多了,连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能轻而易举的放弃,我可不敢小瞧他。” 文慧微笑着说:“他倒不倒戈,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毕竟唐纪是越来越看好他了,到时候还有没有我们的事还不知道呢,不把他踢出局,我们还玩儿什么?” “内讧可不是明智之举,小慧。”疤脸伸手从搁在桌子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慢慢点燃,深呼出一口气,他笑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属于成熟男性的性感,压低声音如是评判着。文慧听着这个称呼,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目光又些冷。 靳时雨撑起一把雨伞,走到谢臻右侧,他步伐较快,率先一步迈入雨中。雨水敲打着伞面的声音环绕四周,谢臻还滞在车库门口,没有动作。 他捏着雨伞的伞柄,回头走到谢臻面前,他伸出手直接地捞过谢臻的身体,一把揽住了谢臻,将他整个人都拥进怀中。宽大的手掌轻轻覆盖在谢臻的右肩处,准确无误地盖住了他肩膀上的那道陈年旧伤上,手掌的暖意在秋冬雨夜中显得有些突兀,谢臻微微瑟缩了下,呼吸也忍不住放慢。 谢臻依稀能够感受到,从靳时雨胸膛处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他敛下眼,沉沉呼出一口气,第一回没有较劲去挣脱靳时雨的“束缚”。 雨水敲击在地上的积水中,溅起点水花,泼湿了裤脚。谢臻在靳时雨的怀抱下慢慢挪到了公寓楼下,看着靳时雨侧着身子,单手利落地收起了雨伞,他没有松手,依旧紧紧抱着谢臻。 谢臻心情不佳,声音平淡且沉闷:“松开我吧。” 没有得到响应。身旁的人依旧自顾自地揽着他,带着他往前走。 “靳时雨。”谢臻被他带着往前走了好几步,他沉着气,轻轻叫出靳时雨的名字。 靳时雨:“说。” 谢臻想要说话,却莫名哑了火,默默拨弄了下沾着点雨水的额发,道:“算了,没有什么。” 阿司匹林 第14节 他是想问靳时雨……高浩东来他们家过年的那年,他在雪地里写的名字,是不是谢臻。 实际上这个问题似乎也并不需要多问,谢臻自己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如果换做当时的他,或许还要等待上三四年才能意识到这件事,可现在的谢臻站在十八岁的谢臻的未来中回望,一切都不言而喻。 但是即便那个名字的的确确是谢臻,可又有什么作用呢?在谢臻眼里,从靳时雨十六岁开始到十八岁的那两年,不过都是靳时雨编织出来的一场以谎言为核心的美梦陷阱。 而谢天宇和吴婉的死,像是一根利刺,永永远远哽在谢臻的喉咙中,尖锐的刺扎进血肉里,每当谢臻回忆起来的时候,都会有千般万般的痛楚。他无法抚平靳时雨被他们伤害所留下的伤痛,也无法忽视掉靳时雨那倾注一切的反击。 奇怪,他们本来应该两不相欠的。 靳时雨对他说话只说一半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神色冷漠地抱着他走进电梯,表面看上去,似乎并无异样,可谢臻却能感受到靳时雨在逐渐收紧手臂,慢慢地,勒紧他,将他扼在怀里。 电梯门缓缓合上,靳时雨温热的呼吸倾洒而下,强硬地覆盖上谢臻冰冷的唇。谢臻挣扎了两次,却并未挣动,他抬起眼皮看向电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抗拒地后退:“别在这种地方发情。” “我易感期快要结束了。”靳时雨又冷又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低语着。 他没有发情,也没有失控,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很想亲吻他,知道自己很想和他做。 从过去很多年延伸到现在的,那股盘踞在心里的不满、占有欲、不甘统统都翻涌了出来。靳时雨最讨厌高浩东,也讨厌另外那个所谓的大学同学沈京昭,他不甘心,不甘心谢臻对高浩东从一而终的在乎,不甘心这费尽心机才能将谢臻留在身边的机会,是从高浩东那里偷来的光。 或许如果没有高浩东,谢臻早已远走高飞,离他千万里远。 靳时雨想到这些,浑身都忍不住发冷,那种名为愤怒的情绪,在他心口翻涌。 谢臻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手臂连抬起来都费劲,前不久吃过的药似乎慢慢起了药效,肩膀也没有那么痛,他本该推开靳时雨,本该恶狠狠地推开靳时雨。 可是他回想起临走前,高浩东最后的那个眼神,谢臻就没有心情再去反抗、计较这些了,他妥协地闭上了眼,任由嘴唇被磕破磨出血迹。 谢臻跟着靳时雨的动作,一路跌跌撞撞,被迫跌倒在沙发上,被衬衫夹夹紧的衬衫被靳时雨蛮横地扯开,他正要往里伸手,可看到谢臻萎靡的神情,那些涌上来的暧昧情欲顿时荡然无存。 靳时雨支起身,眼神逐渐变冷,瞳孔中似乎还掺着些许费解,他嗓子有点哑:“谢臻。” “……你这样不恶心吗?” 谢臻依旧闭着眼,异常的平静,他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破罐子破摔:“是啊,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觉得吗?” 靳时雨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被气笑了,低低的笑声在客厅内反复回荡。 他彻底起了身,靠着沙发无言,他从烟盒中拿出烟来,金属打火机点火反复好几次,都没能点上火,靳时雨握着打火机的手紧了紧,下一秒,金属打火机被他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撞击着瓷砖,发出清脆的响声。 茶几上的东西,被靳时雨一扫而空,玻璃被砸碎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手里能够到的东西统统砸了出去,顷刻间,客厅已经是一片废墟。 谢臻还是安稳地躺在沙发上,精疲力尽地抬起左手,用手背盖着眼睛。 谢臻:“还做吗?不做我要去睡了。” 沉默似乎是靳时雨的答案,谢臻静静等待了片刻,最终支起身子自顾自地往房间走去。靳时雨背影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紧紧攥着的拳头垂落在腿边,他缓缓弯下腰,将烟盒捡起来,终于有了动静:“站住。” “谁说我不做了。” 谢臻的身影停住,他转过身来,平静无波的眼睛望向靳时雨,只见靳时雨咬着一根香烟,静静的看着他,方才的怒火、暴怒在他脸上一扫而空,但谢臻知道,靳时雨很生气。 气到恨不得现在就上来把他撕碎。 明明他连反抗都没有反抗,靳时雨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不就是他这具躯体和他那微乎其微的自尊心吗?谢臻不挣扎、不反抗,将他想要的都递呈在靳时雨面前,为什么这样愤怒呢。 他也不懂,谢臻现在只想快一点做完,快一点痛完,将靳时雨这烦人的易感期和磨人的雨夜统统甩开。 真的……很烦人。 第20章 嘴硬 20 靳时雨易感期还没有完全结束,却在第二天就回警局上班了。谢臻醒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是生生疼醒的,止痛药的药效早就已经过去,他浑身上下都痛,尤其是腰疼得厉害。 他柔韧性一般,但昨天晚上,谢臻总觉得自己挑战了人类极限,整个人就差被掰到腿和身子对折。 靳时雨粗鲁、直接到连谢臻的衣服都懒得脱,由此也能窥见结果战况的惨烈。 火大。 无论是还没停的雨,还是这场使他们关系更加恶化的冷战,都让人火大。 谢臻强撑着想要去洗个澡,勉强正坐在柔软的床垫上,他盯着地上散落的裤子,不明分说冒出点火气,他费劲吧啦的给了裤子一脚,却一个重心不稳,猛地栽在地上。谢臻清晰地听见脚腕发出咔的清脆响声,额上顿时冒了冷汗。 他跌在地上,冰冷的瓷砖传递出寒气,疯狂往毛孔里钻,他伸出手捂住红肿的脚踝,心里自己骂着自己倒霉,又压不住疯狂上窜的火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臻真心觉得自己之前求的那个签就是个屁,他这辈子再也不会信什么风水。 衰到家了。 谢臻伸手去床上摸手机,摸到后下意识想给靳时雨发信息,手指刚刚接触到键盘,又顿住了。他犹豫着打了几个字,又反复删减着将聊天框里的字删除,摁下熄屏键,将手机甩回床上。 谢臻废了半天的劲,才从地上再爬回床上去,他用力咬了咬嘴唇,疼得冒出了眼泪,泪眼朦胧地盯着天花板出神。他不想逞强,也不想低头,下场就是他只能忍着,忍到靳时雨回家发现他的异样,或者忍到他稍微好一些,毕竟他现在一只手一只脚都没什么大用处,和半个残疾人相比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属于是想爬也爬不了,想走也走不了,甚至连想用手倒立撑着前进都做不到。 倒霉催的。 谢臻呼出一口气,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他宁愿不去发泄、不去踹那条裤子。 靳时雨今天回来的很晚,晚到谢臻几乎在床上疼了又醒、醒了又睡着、睡着再疼醒好几遍,他才到家。兴许是因为看过监控,知道谢臻一天都没有出过卧室,这才到这里来看看。 靳时雨淋了雨,脱掉湿漉漉的衣服后只剩下一件黑色工字背心,他眼下有点乌青,手心里还握着一杯热水,推开门后看见的就是谢臻狼狈的身影。 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谢臻红肿的脚踝。谢臻察觉到他的视线,冷不丁地拽着毯子盖住自己赤裸的下半身,他扭过头,避免直接接触靳时雨的视线,抿着嘴唇假意盯着床头灯。 “什么时候摔的。”靳时雨走上来,将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无视谢臻紧紧拽着毯子的窘迫,直截了当地把毯子一把拽了下来,往前一扔。 谢臻下意识躲闪,缩了两下,又被靳时雨一把捉住小腿。靳时雨强行抬起谢臻的腿,观察了下伤势,凉凉抬起眼皮:“哑巴了?” “中午。” 靳时雨额上爆了青筋,语气还有些许生硬:“你越活越回去了?智能手机对于你来说是个摆设吗?” 谢臻拽着毯子再次强行盖住自己,他对上靳时雨那奇怪的眼神,硬着头皮想要说点什么,却生生被靳时雨的动作给打断。靳时雨弯下腰,利落地将他扛在肩上,陡然失重加上一天没进食,让谢臻一瞬间有些眼冒金星,他手指紧捏着靳时雨臂膀的肌肉,试图从失重中找寻一些安全感。 他眼前一片眩晕,咬着牙:“我不用你送去医院。” 谢臻才不想让别人看见这副衰样。 靳时雨没理他,扛着谢臻径直走向浴室,先是把谢臻丢进浴缸里,不顾谢臻的反对给他潦草地洗了一遍。过了一会,又拿来了谢臻干净的衣物,扔到他面前示意他快点穿好。 等谢臻穿戴整齐,浑身上下干爽到与方才仿佛判若两人的时候,靳时雨才迟迟回复道:“你以为我会有那个精力陪你再跑一趟医院吗?” 他漠着一张脸,将医药箱和冰袋放在谢臻面前。 靳时雨:“自己处理,我去洗澡。” 谢臻听完这八个字,心头一跳,眉头下意识紧蹙着。靳时雨一边走向浴室,一边把上身仅剩的那件黑色工字背心给扒了下来,漂亮紧实的背部肌肉上赫然是几道新鲜的抓痕,谢臻冷淡地答着:“做不了了,疼。” “哪里都疼。”他又用强调的口吻重申了一遍,只见已经走到浴室门口的靳时雨眉眼间染上了点戾气,还隐约带着点怒气,转过身来看向他说道:“……洗澡不是性暗示。” 谢臻:“……” 更烦人了。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窗外的雨声相重合,谢臻拿着冰袋覆盖在肿胀的脚踝上,阵阵刺痛袭来,但疼了一天的谢臻几乎说得上已经习惯了。他保持着冰敷的动作,一动不动,也没有注意到浴室里的水声逐渐停了。 等靳时雨坐到他身边的时候,谢臻才发现他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靳时雨没看他,只是用手拨了拨冰袋,再度看了看伤势,或许是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靳时雨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声不吭地出了房间,又拿着两板药进来了。 他将谢臻的止痛药放在床上,冷不丁道:“你寻死的方式还真够独特,打算哪天活活疼死吧?” 谢臻因为长时间的疼痛,身体负荷过重,面色是肉眼可见的虚浮煞白,他依旧轻飘飘地回嘴:“不管怎么死总比死在你家的床上好吧。” 靳时雨沉了脸,手上的干毛巾毫不留情地砸在谢臻身上:“是吗,需不需要我夸你伟大,连死都不想待在我身边的你,居然为了自己大学的同窗委身给自己的弟弟,好一出漂亮的戏,把你们之间的‘同窗情’彰显的淋漓尽致啊。”他阴阳怪气完这么一通,继而补上半句话。 “把你头发擦干。” 靳时雨伸手稳住自己头上摇摇欲坠的毛巾,一边转身离去一边擦拭着自己半干的头发。他背上的几道抓痕被热水烫的有些发红,谢臻就那么看着那几道发红的伤口在肌肉的耸动下,晃着消失在他眼前。 谢臻用手撑着脸,将毛巾搭在头上,彼时正好手机震动了下,他抽出手去摸手机,看见杨四质问他还要在家里窝缩多久的信息,无可奈何地对着自己正在冰敷脚踝的动作拍了张照片过去,迅速打出一行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努力想传达出的遗憾。 “崴了,我也挺想出来干活的,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我基本半残,你确定要我出来吗?” 杨四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来来回回跳转了很多次,才给谢臻发来一串省略号,附带一句废物。谢臻懒得和他计较,反手就将手机扔到一边,单手擦着头发。 靳时雨不太注重生活,外加他的头发本来就短,平时也没有什么吹头发的硬性需求,更何况家里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固定的睡觉的地方。今天他想去找吹风机给谢臻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家里并没有配备吹风机,想必之前谢臻也只是用毛巾随意擦擦了事。 明天大概需要去一趟超市,买一个吹风机回来。靳时雨刚抽了一口烟,脑海里突然蹦住这样的念头,他不想管谢臻,因为谢臻让他觉得烦躁至极,可是他偏偏又做不到这件事。 在恢复工作的第一天里,靳时雨身上所有的烦躁、不安、愤怒统统都来源于被高浩东打击到萎靡的谢臻,统统都来源于不屑给予他一星半点关注和重视的谢臻。他本该在这场游戏里置身事外,而谢臻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他,他理应不在乎,他只需要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完成想要的报复就好。 可是谢臻一出现,甚至没有出现的时候,这个人的身影就已经盘踞在靳时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举一动都能够牵动他的情绪神经。 本来应该只剩下恨的,现在这又算什么? 靳时雨仰着头,将不知不觉已经燃尽的烟头扔进垃圾桶。 乔乐忙不迭地将刚出炉的热腾包子往嘴里塞了两口,身上的挎包肩带摇摇欲坠,在极速奔跑中来回荡起,甩打着她的大腿。她差点被包子噎住,在警局大门口一个急刹车,握拳在胸口反复敲了两下,面色痛苦。 身后传来脚步声,乔乐憋着涨红的脸,扭头看过去,见是靳时雨,猛地咳了一声,火速伸出手,一脸正气地冲着他打招呼:“靳哥!早上好!” 靳时雨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他太阳穴猛烈跳动着,视线缓缓打量着乔乐这幅着急忙慌、不修边幅的样子,沉吟两秒,最后还是皱着眉问道:“乔乐,你今天早上出门被炮轰了?” 乔乐咽下嘴里的早饭,冲靳时雨咧嘴一笑:“没有没有,刚刚车子在半路抛锚了,我怕迟到,只能跑来了。” 她说完话,灵活转动着眼珠,无声观察着靳时雨的心情,似乎比这段时间的平均心情水平稍微高出那么一些,为此,乔乐还特地依依不舍地伸手将剩下的包子递到靳时雨面前:“靳哥没吃早饭吧,我请你。” 靳时雨看着塑料袋里的包子,顺势拿了一个,语气淡淡:“谢谢。” “yes sir!”乔乐冲他敬了个礼,动作干净利落,随即飞快地窜进了警局。靳时雨习惯了手下这帮警员偶尔的无厘头,没什么反应,只是将一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地吃干净,才慢吞吞走了进去。 上次配合禁毒队查的西街酒吧,跟着去查看的吕霄他们一无所获,除了谢臻举报的“吸毒”,其他还真心一星半点儿都没能露出来。眼下西街酒吧吃了处罚,要停业整顿三个月,也就意味着这件酒吧暂时可以剔除重点监视范围。 一切似乎都莫名回归风平浪静,连他们向来以工作狂魔著称的二组,近来都没有什么相关的案子出现。靳时雨易感期刚过,本想通过解决一下积压的工作抒发一下情绪,谁料想还能轮得着他做的东西,没几天就差不多收了尾。 他空暇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空暇到经常忍不住去回想和谢臻的一切。 第21章 不是相好 21 鹤英分局来了一位新面孔。不过,对于靳时雨来说却已经算不上是新面孔了,他看着那张梳着背头、温和懂礼的脸,光是一眼,就有股异样的情绪上窜。 阿司匹林 第15节 靳时雨看向被局长亲自带到会议室的沈京昭,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文件,并未多给予眼神。几个已经开始进入茶水时间的警员,趁着喘息时间偷摸着议论这个貌似大有来头的新面孔,消息向来灵通的警员扬了扬下巴:“是南部那边儿来的,是个监察官,也是个alpha,听说能力贼强,今年还不到三十,就已经是这个档次了。” 警员抬起手,在某个水平线上划了划。 靳时雨闻言抬头看了看扎窝聊天的几个,将杯子里的速溶咖啡往嘴里灌,喝完这一口,他将手里刚看完的文件合上,转身回了办公室。 约莫过了快要有一个钟头,办公室外响起道有点儿陌生的声音:“这是靳警官的办公室吧?” 靳时雨抬起眼,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窗看过去,沈京昭那张难得有些不太友好的面容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可沈京昭却有着超乎凡人的敏锐力和洞察力,一瞬间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眼前衣装整齐的沈京昭无声无息地冲他微微一笑,眼底深不可测。 靳时雨起身开门,长身倚靠着门框:“门口有写,这里是靳时雨的办公室。” 沈京昭被莫名这么呛了一通,倒也不恼,只是冲他盈盈一笑:“靳警官,我找你有点儿私人的事。” “现在是上班时间,私事请在私人时间找我吧。”靳时雨凉凉掀起眼。 沈京昭见他要转身进办公室,立刻出声:“靳警官,今天下班后,我们一块吃个饭吧。”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于靳时雨来说,他也很想和这个姓沈的正面交锋一回,他没有躲的习惯。 靳时雨扭头:“那烦请沈监察官把地址告诉我吧。” 沈京昭笑着报了一家饭店的名字,靳时雨没应声,转身把办公室门合上了,彻底将他和那张欠抽的笑脸隔绝开来。 谢臻指尖夹着香烟,放置嘴边深吸一口,随即吐出一团白雾,白雾腾然而起,朦胧了眼前的视线。他抽到差不多的地方,将烟头碾灭,随手扔进烟灰缸中,又从口袋摸出一台崭新的手机,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紧闭的门被人推开,杨四带着一群人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谢臻一只脚还贴着膏药,穿了一只拖鞋,一只运动鞋,乍一看还有些滑稽。 杨四格外明显地打量了下谢臻那肿胀的脚踝,确认谢臻之前确实没有跟他说瞎话,这才安稳坐下,气沉丹田,然后张口就是用那粗犷的声线骂人:“谢臻你个狗娘养的,把这么多事丢给我一个人,死都联系不上,说什么不方便联系,光是这段时间给你打电话换的手机号码都有十好几个了!你不嫌麻烦,妈的老子还嫌弃麻烦呢!” 他的骂战依旧喋喋不休,谢臻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脸赤红的杨四,等过了半晌,杨四彻底冷却下来后,谢臻才将手里的手机撂在桌面上,举手投足之间丝毫没有被怒骂了好几分钟的窘迫,反而显得分外自然:“以后都用这个号码和账号。” “哦,你在担心你那个警察相好啊……”杨四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来回颠了颠,露出个有点儿恶劣的笑出来。 谢臻看着他这副样子,就莫名头疼:“……他不是我的相好。” 杨四撇了撇嘴,眼疾手快地抓着谢臻后颈处贴着的抑制贴一角,用力狠狠撕下,顿时间,一股浓郁的、极具攻击性的琥珀味信息素猛地往杨四鼻腔里钻,他身上的alpha因子瞬间被牵引调动,刺得他恶狠狠地皱了一下眉毛。 “你还说不是?” 谢臻下意识去捂,动作却没有杨四快,等他触摸到那片地方的时候,手指的触感下,只剩下几块痂的粗粝。他虽然闻不到,却能从杨四和部分手下的表情中窥见出结果,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动作极快地揪住了杨四的领子:“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别对我动手动脚?” “不就是撕个抑制贴,看你动静大的,怎么了,你害怕啊?害怕唐纪每三个月给你打的试剂奏效?”杨四虽然被靳时雨的信息素呛得难受,但还是硬着头皮和谢臻横,他被勒到呛了下口水,继而幽幽道:“005进行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你怎么就觉得这东西会在你身上奏效?更何况,唐纪给你打的量,可是比那些杂碎低多了,谁让你是beta呢?” “你一个beta,对于你这种不愿意受制于发情期这种东西的人来说,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有几率带上点omega的特质而已,你怕什么?你一个beta,你怕什么?” 谢臻拽着他领子的手松了松,面容变得越发冰冷,看着他时眼神有些骇人:“下一次再碰我一下,你试试看。” 他随即从口袋中拿出个备用的抑制贴,迅速贴在后颈上,下一秒,整个人都坐得离杨四远了不少。等空开安全距离,谢臻才放下心来,缓缓将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嗓音依旧有点说不上来的寒:“最近是不是太安分了点,你怎么不动手。” 杨四还停留在谢臻方才那个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中,被他的话拉回神来,一边站起身去开窗,一边回答着他的话:“最近有人盯我盯得太紧,估计是你那个相好安排的,不是条子,跟些个苍蝇一样阴魂不散,好歹我们也一块干了两年,谢臻啊……我劝你,最好快点和这个条子断干净,免得哪天他的血溅你一身。” 谢臻:“我说了,不是相好。他要死要活,我不在乎。” “……你这么洒脱,你还待在他身边做什么?”杨四哂笑。 谢臻脸色不变:“你多话了,你在到唐纪手下做事之前,你也是无事一身轻吗?” 谢臻话里有话,告诉杨四这是他和靳时雨以前的恩怨,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靳时雨死不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所谓。 是真是假,杨四也很难从谢臻脸上窥见正确答案,毕竟谢臻最擅长的东西,一直都是面不改色地撒谎。 杨四哼哼两声,别开了话题:“既然你差不多好全乎了,那就开始……狩猎吧。” “斗兽场那边找咱们进货,我推后了一段时间,差不多过两个星期就要交货了。名单我已经差不多拟好了,接下来怎么让他们不知不觉地在鹤市消失,就是你的事了。” 谢臻颔首,示意明白,他依旧坐着,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指关节。差不多通了气,杨四喊谢臻起来,要带他去看即将被“进货”的新批次。 谢臻依旧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着,心中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见他这幅表情,杨四不屑地扬了扬眉,继续补充道:“对了谢三,唐纪让你一个星期后去找他。” 一个星期后,每三个月的定期。 他不由自主有些恶寒。 杨四说他作为一个beta,不应该怕,但是谢臻却依旧忧心忡忡。 毕竟……在靳时雨标记他的时候,他闻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气息,似乎一直都不是错觉。 谢臻隐隐约约,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烈直觉。 第22章 烟 22 靳时雨在沈京昭的对面坐下,随性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半点在意,仿佛真的只是被普通同事叫出来吃一顿饭。他的手指捻过菜单的小角,慢慢扫视过上面所有菜品。 “你觉得我是来找你吃饭的?”沈京昭撑着脸,冲着他微微一笑。 靳时雨没理会他,又翻过一页,在最末尾上的汤面行列中,选了碗牛肉面顺势打上勾。 “不管你来不来找我,我也要吃饭。”靳时雨缓缓合上菜单,递给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服务员,语气平平。 沈京昭没什么胃口,跟看向他的服务员摆了摆手,对上靳时雨的眼睛,他突然笑出声:“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准确来说,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喜欢阿臻。” 靳时雨面上无所谓的表情,突然一变。 “让我想想,好像是我们大一上结束的那个寒假,阿臻回来后,多了一串小叶紫檀的手串。其实这东西如果是家人送的,也没什么……但是啊,你知道有人会有那种嗅觉的吧?” 靳时雨:“嗅觉?” “就像你在见到我第一面的时候,就对我很不礼貌的那种嗅觉一样。”沈京昭那张笑脸吟吟的脸,慢慢冷却下来,没有什么温度。靳时雨听完他的话,竟然失神了一瞬,启唇微笑:“有意思。” “不过可惜你说错了话,我不喜欢谢臻。”靳时雨接过端上来的面,拿着筷子在碗里来回搅拌了两下,开始闷头吃面。 沈京昭叹了口气:“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不可信。” “那你去听可信的人说话。”靳时雨又夹了一筷子,“就算你去问谢臻,他也不会觉得我喜欢他。我们之间的事太多太杂,就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但是我的答案和他一样,我不喜欢谢臻。” 靳时雨说着,又用筷子慢慢地撇去汤水上的油脂,动作缓缓的,撩起眼皮看向他:“只不过……谢臻是我的。那天那通电话,也不过是在像你传递这件事,希望你不要不知死活地多管闲事而已。” “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谢臻产生别的心思的,但是我只说一句,谢臻是我的beta,无关过去,无关将来,无关……生死。” 碗里的牛肉面被吃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几根寥寥的细面丝在汤水里舒展着,靳时雨将筷子摆好,抽出餐巾纸来擦了擦嘴,做完这一切后,靳时雨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微笑的沈京昭,道:“你还有话要说吧?但是我只打算给你这一顿饭的时间,再会了,沈监察官。” 靳时雨转身离开,沈京昭在他身后张了张唇,有些欲言又止,半晌后,兀自对着空荡荡的桌子轻笑了下。 无关生死?这个生或者死,指的是谁呢。 沈京昭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叩了几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节奏略缓,让人听不出半点焦虑的情绪。他拿出手机给谢臻发了信息,像是无一例外地沉入大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期望过谢臻能够立刻回复他,不管是他还是谢臻,都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他倒也想直白地冲到谢臻面前,对他这几年的经历好好问上一问,但是他沈京昭对于谢臻来说,什么也不是,在谢臻的所有信息和档案在警局、警校抹除后,沈京昭连谢臻的大学同学都称不上。 谢臻看见沈京昭的消息,已经是在回到靳时雨家里。今天不知怎么的,谢臻前脚刚到,靳时雨后脚便回来了。 靳时雨偏了偏头:“晚饭吃了吗?” “不饿。”谢臻轻轻把手机揣回兜里,如是答道,他分明看见了靳时雨手里提着的蛋糕和饭菜,所以他的答案是不饿,而不是没吃。靳时雨的眼神在谢臻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刚回来。” 沙发上放着谢臻的外套,一只脚上还套了一只袜子没来得及脱,一看就是被刚刚从外面回来。谢臻没有否认,微微颔首。 靳时雨不知道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淡淡道:“估计中晚饭都没有吃。” 谢臻手指间捏着个脆皮核桃,不动声色地捏开了,他抓着有些碎的核桃仁往嘴里送:“你们警察有这种眼力,要是哪天退休不干了,说不定还可以做个私家侦探谋闲职混口饭吃。” 靳时雨将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坐在谢臻身边:“我这不是观察出来的,是猜的,准确来说,是带着百分之八十笃定的猜测。” 他说话间,从果盘里抓出几个核桃,手掌发力捏碎好几个,零零碎碎的核桃仁夹着片状的核桃外壳,躺在他手心里,他伸手递到谢臻面前,继续补充道:“而且,你不是也没有转行做什么私家侦探。” 谢臻垂眼看着他手心里的核桃,一言未发,挡开了他的手掌。靳时雨见他不肯要,轻笑一声,倾倒手掌,任由手里的核桃全部进了垃圾桶,他又拍拍手心,震掉那些碎渣。 “今天沈京昭来找我了,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靳时雨打量着手心被核桃外壳硌出来的些许绯红,继续说着,“他说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喜欢你,我说我不喜欢你,实际上我很恨你,他却不信,我就让他来问你。” “他应该给你发了消息,只不过或许问的不是这个无聊又没有意义的问题,可能是约你见面?当然,这是我猜的。” 谢臻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靳时雨却笑了:“这句是骂我还是骂他?” “骂你们两个。” 靳时雨紧追不舍地继续问道:“那你的答案呢,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你?” 谢臻罕见地露出了一副很难以形容的表情,就仿佛是两个苦大仇深的人天天吵着要掐死对方,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个人笑着说要和他坐下来聊聊人生和未来一样。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垃圾桶静静道:“不喜欢。” 他后面还有半句没有说出来,也不算太恨。 一个人,看到对方突发奇想地捏碎个核桃吃,就走上来抓了一把捏碎。核桃仁不是完整的,而是和核桃碎掉的外壳混在一起,如果不管不顾地抓着那把碎碎的核桃仁塞进嘴里,或许会被硬的壳硌到牙齿。 对于想吃核桃的人来说,他吃的不那么顺心,却又得到了一把核桃仁。 这是什么道理呢?谢臻倒也一时间给不出个确切的名字,但是他和靳时雨之间,靳时雨似乎就是这样的。如果靳时雨恨透了他,或许连坐在他身边说这通废话、捏核桃示好的事情都不会干;如果靳时雨喜欢他……他们两个都不会坐在这里。 在他们之间,最微妙的莫过于感情两个字。两个人在怒火中烧的时候都会紧咬着牙关步步紧逼,滔天的怒火卷席过一切,最后烧出的灰烬散成一个恨字,那藏在心底的恨意统统被拉扯起来,光是对峙、争吵,都能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可是当寂静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又会不约而同地心软,那些数不清的旧账又被暂时搁浅,一切过往都被慢慢浸入水中,熄灭了那欲发的火焰。 讲实话,谢臻觉得在感情这方面的账,他永远都没法儿和靳时雨算清楚。 谢臻突然很想抽一根烟,但是迫于他的烟盒里已经空了,他只能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温水下肚,扫去些许饥饿感。 他仰头眯眼看着客厅里的吊灯,今天是难得不想和靳时雨夹枪带棒聊天的一天,谢臻深呼出口气:“如果你当年早一点告诉我,或者说是立刻告诉我,谢天宇对你做的那些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送回孤儿院。起码让你有一个正常点、说不上太痛苦的童年。” 率先点了烟的靳时雨,吐出烟圈,冷眼斜视谢臻:“你开始卖自己的悔不当初的好哥哥人设了?” 谢臻被他撩出火气,刚软和些许的声线又冷硬起来:“还有后半句,这样也可以让我的生活安宁。” 谢臻被靳时雨捏住下颔,脸颊肉在瞬间被挤压出来,他讨厌这种处于弱势的、被逼问、被堵嘴的方式,于是他抬起手肘恶狠狠地捅向靳时雨,还未触及到靳时雨半分,靳时雨夹着一口烟雾的唇便覆了上来。 烟雾被瞬间渡入谢臻口中,呛人的尼古丁气息涌上他的鼻腔,谢臻推开靳时雨,连呛三四声,只觉得连鼻子都被通了气,辣辣的,难受的要命。他被呛得红了眼圈,怒不可遏地瞪上靳时雨:“我真说错了,你这种神经病级别和姓沈的放在一起,真是拉低了你的档次!” 靳时雨继续抽了一口:“你不是想抽吗?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想抽烟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挲中指的第二根关节。” 谢臻下意识紧了紧拳,手指蜷缩在一起,他压根没有想过靳时雨还会记得他酒后随口说的话。 靳时雨十六岁那年,谢臻二十一岁,正值大三。 谢臻学抽烟学得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学会怎么抽了。青春期的少年不管怎么着,对于如何成为一个大人这个问题总是有着千奇百怪的答案,而少年谢臻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自行摸爬滚打,凡是什么新鲜事他都乐意试一试,像是抽烟这种貌似象征着成长的行为,他也乐此不彼地学会了。但谢臻无非是图个乐子,第一次抽烟的时候才抽了不到二分之一,他就丢了兴致,后来再抽烟的时候,第一回烟头与指间的那几公分距离像是烙在他的心口,不自觉地便掐了烟。 他养成了抽烟只抽三分之一的习惯,一来是他瘾本身便不大,抽烟也不过像是走个过场。对于谢臻而言,与其说他习惯的是尼古丁,倒不如说他上瘾的东西实际上是那条三分之一线,毕竟对于谢臻来说压抑、隐藏、克制是常态。 十六岁是道分水岭,谢时雨的分化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震荡。或许是因为没人觉得这个闷声不吭的小子会临时分化为一个alpha,还是信息素攻击性极强的那类。分化的那天是谢臻陪着他,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吻过后,谢臻几乎一个月没回过家。 后来再回来的时候便是一身酒气。直到现在靳时雨也不知道谢臻喝醉的原因是不是他,只知道谢臻回来的时候碰上了他,继而毫不避讳地点烟开始抽了。 阿司匹林 第16节 向来避讳在他面前抽烟的谢臻,就那么默默地抽了一根又一根,每一根都抽到了底。被酒精染红的脸上,眉毛拧巴着,望向他的时候,瞳孔里似乎闪着水光。翕动张合的嘴唇、保持着夹烟动作的手指、身上通红的每一寸,都变成了靳时雨迄今为止都牢记的瑰丽景色。 “我教你抽烟吧。” 谢臻喝多了后有些大舌头,说话都带着些许磕巴,可他像是不太清醒,从烟盒里扯出一根新的递给他,等着他接。 下了自习后,还没来得及换下校服的他,莫名在空调房里出了一身薄汗,他略显忐忑地接过谢臻递给他的香烟,眼神紧紧锁着谢臻的脸。那个时候的靳时雨,在听着谢臻吞云吐雾的声音时,鬼使神差地将烟放进口中,长时间的等待让烟嘴被濡湿,他能感受到那端有些潮下去,变得软嗒嗒的。 谢臻借着一股醉意躺在沙发上重重喘气,冲他招手:“小谢,你过来,我教你。” 他记得自己走上去了,然后离谢臻的脸很近很近,他的心跳如鼓,眼睁睁看着谢臻凑近他,用正在抽的那根烟点燃了他嘴里的那根烟。烟雾熏着他的眼睛,火辣呛人的味道往鼻腔里钻,他看着谢臻嘴唇翕动,教他怎么抽。 谢臻说了很多,还记得最后念叨着他只抽三分之一,怕对烟上瘾,有时候忍不住的时候会下意识摩挲自己的指关节。他那絮絮叨叨了一堆的话慢慢消失噤声,谢臻困倦的、被熏红的眼皮合上了,一切都归于静谧。 作者有话说: 忘记今天周六了啊啊啊晚了两个小时私密马赛 第23章 他不在乎 23 谢臻是在谢时雨分化的第二天,发现了谢时雨的秘密。 在谢时雨分化关头,他神智不清地抱着谢臻,野蛮地亲吻了自己的哥哥谢臻。 谢臻不知道谢时雨的亲吻来源于什么,是把他认错了人,还是仅仅属于分化时期渴求伴侣的生理行为。可当谢臻看见谢时雨藏在衣服后面,贴满了整个衣柜内壁的、密密麻麻的照片的时候,谢臻才真正察觉到一切都早已变了质。 照片上的脸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有的是近景有的是远景。从谢臻十八岁之后,照片就多了起来,约莫是因为谢时雨从十三岁的时候才认识到那份心意。照片大多数都是谢臻回家的时间里拍的照片,偶尔也有几张是跨区的照片,就连谢臻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被偷拍的,也不知道谢时雨是怎么无声无息地跑到他上学的地方,还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 谢臻没有细想,就已经觉得毛骨悚然。他盯着衣柜里的照片出神很久,在痛苦中挣扎着浅眠的谢时雨微微翻身,发出细微的声响。 被谢时雨咬破的嘴唇还隐隐作痛,谢臻捡起一张掉到衣服上的合照,那是一年之前拍的全家福。四个人不苟言笑地凑在一起,拍了一张称不上温馨的全家福。 十五岁的谢时雨和他身高差不了多少,板着一张脸,不偏不倚地站立在他身边,距离刚刚好,连肩膀都没有挨上。 谢臻头有些痛,捂着脑袋沉沉呼出一口气,认命地把想要掏出来的新睡衣给塞了回去,他不想让谢时雨知道他看过衣柜,也不想那么快地去面对谢时雨的感情。 谢时雨的状态不稳定,谢臻不好离开,便只好打开窗户的一条缝,借着外面瓢泼着的风和雨点抽了一根又一根。他眯着眼,各式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五味杂陈。 他把谢时雨当做弟弟,虽然也称不上亲生兄弟那样的至亲血脉中的情谊。可无论如何,谢臻对谢时雨的情感认知也仅限于普通的家人罢了。 意识到谢时雨对自己的心思时,过去的一些说不通的东西顿时通了。谢时雨对他表现出来的所有小心翼翼,统统都有了答案。 谢臻掐灭最后一根烟,将烟头丢在垃圾桶里。 谢臻走的很决绝,不带半点拖泥带水。谢时雨已经熬过了最难熬的一晚,剩下的一切,谢臻全部都交代给了留在家里的保姆,嘱托她去买抑制剂、抑制贴和止咬器,又给谢时雨打了一串嘱托的文字发过去。 他躲了。 躲开了来自谢时雨的感情。之后谢时雨故作以前的语调,以和以前相差无几的态度与谢臻交流,仿佛他依旧是那个比他小上五岁的弟弟,态度称不上热络也称不上疏离。 变化的是谢臻,他看待发生在自己和谢时雨之间的事的视角变得越来越敏感、刁钻。一旦谢臻想要回复谢时雨的信息,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谢时雨衣柜里那些照片,那种令他无言的紧紧跟随和窥探欲,让鲜少处理这类情感的谢臻无从应对。 更为诡异的是,谢臻并不厌恶谢时雨这样莫名其妙的感情,他能够理解谢时雨为什么依赖他、爱慕他。可是谢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离谢时雨远一点,或许对谢时雨更好。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他们之间没有半点可能性。 可谢时雨很聪明,聪明到连谢臻都有些出乎意料,用一个更妥当的词来形容,应该是敏感。即便谢时雨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全然不知,却也能凭借曲折的思维路径找到正确答案。 谢时雨问他,是不是自己在分化那天做了什么,谢臻没回。 而谢时雨比他想象的更加坦诚。 这般形似表白的承认,彻底将谢臻推上了悬崖边缘。 一个月后小长假,谢臻抵不过谢天宇和吴婉的双重催促,只能赶回来。临近家门口,谢臻却又退缩了,买了几扎啤酒在,窝缩汽车后座上闷头喝了几个小时,他不断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试图不再去想谢时雨,可他越想麻痹自己的大脑神经,脑海中有关谢时雨的记忆就会越发清晰。 谢时雨第一回叫他哥哥,谢时雨每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谢时雨每一次保持适当距离的献宝。谢天宇和吴婉不喜欢谢时雨,对于谢时雨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时雨能够信赖、依托的人只有谢臻一个人。 谢臻无法设想,如果谢时雨没有自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会变成多么孤单、孤僻的一个人。 他喝完那几扎啤酒,给自己找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谢臻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感绊住了他,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对亲缘的宽容,或许是什么别的。 总归不是喜欢吧,谢臻抱着这样的心情喝醉了,还因为一时上头,教会了年仅十六的谢时雨抽烟。 他们的关系那么不明不白。 谢时雨问他:“哥,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恶心?” 宿醉醒来的谢臻看向天花板,语气淡淡:“谢时雨,我没那么想。” 谢臻说完,看着站在身旁沉默不语的谢时雨叹息,他看不出谢时雨的心情是好是坏,无论是如释重负还是更加提了一口气,他统统都看不出来。 谢臻顶着昏昏沉沉的头,慢吞吞坐起身来。谢时雨以为他又要走,一声不吭地退开半步,替他让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走。” “我只是想去倒杯水喝。” 靳时雨说不喜欢谢臻,谢臻一点也不在乎,就像当初他也不在乎那份所谓的喜欢一样。因为喜欢是假的,不喜欢是真的,不喜欢最好,所以他不在乎。 谢天宇在从事医药行业的路上剑走偏锋,虐待靳时雨、在靳时雨的身上做实验这件事,永远没办法抹去。烙印在靳时雨身上的那些对谢天宇和吴婉的恨意,谢臻没理由让他放下和谅解,而靳时雨蓄谋、一步步地用感情作为武器来报复,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让一切都变得千疮百孔,谢臻也没法儿视而不见。 很多东西都横在眼前,谁能分辨的出来哪一份叫爱哪一份叫恨? 他现在想做的事,就是快点从靳时雨手上解脱,不要再和靳时雨有一分瓜葛。 当年吴婉在得知他和靳时雨那些事后,没过多久便走了,留下的遗言也只有那么两句,告诉谢臻不要是谢时雨。 不管谢臻对靳时雨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第24章 定期的试剂 24 “靳哥,一组那边递了个案子过来,冯组说一组最近手头忙,让我们处理,就当是还上次你易感期他帮衬的人情。”乔乐拿着文件夹风风火火冲进了靳时雨的办公室,彼时靳时雨刚刚灌下三包速溶咖啡。 他抽了张纸,习惯性地擦了下嘴角,大步流星向前:“我看看。” 靳时雨飞速翻了翻文件夹,皱了下眉:“报案人现在在哪儿?” 乔乐:“听说现在情绪还是不太稳定,现在在调解室呆着,旁边有人陪着。” “笔录上说,她六年前来报过案?报案记录呢,怎么没调出来?”靳时雨将文件夹合上,递还给乔乐,语气有些不解,审视的目光仿佛在质问,虽然乔乐知道靳时雨就算是看鸟也是这个眼神。她叹了口气:“我查了,没有。” “她确定是在鹤英分局报的警?” 乔乐欲言又止,咳嗽了下,神神秘秘道:“咱们这边是没有查到以前的报案记录,确定没有,而且我看她好像精神状态不是特别稳定,但她反复确认强调,是在这儿报的案,不知道是记错了,还是咱们这边出问题。” 靳时雨没顾及乔乐小声说话,依旧维持着正常语调:“那当年报案后杳无音讯,她也没有在事后询问过进程吗?” 乔乐挠了挠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刚刚查完确认没有之后去问她,为什么这六年期间没有在意过当年那个报案,她说她发觉自己报案后,人身安全没有再受到威胁,我具体询问是为什么,她选择保持沉默了。” “行,我知道了。”靳时雨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抓起桌上的本子和笔,“走吧,我去问。” 只听见乔乐轻声咳嗽一声,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靳时雨的三四层眼皮,和白色眼球中的红色血丝,有些犹豫:“您这,真没问题吗?万一猝死了……这可是工伤。” “这不是工伤。”靳时雨淡淡答道。毕竟不睡觉是他自找的。 不知道是不是沈京昭近期留在鹤市的事影响到了靳时雨,这一个星期以来,谢臻和靳时雨近期几乎没有怎么见过面,自从那天之后,靳时雨便鲜少回到这个住处来,要么是在警局留宿,要么是熬到深更半夜才选择回来,他们上一次做还是在谢臻崴脚的前一天,也就是见完高浩东的那天晚上,他后颈腺体大概已经很难再被闻到靳时雨的信息素气息,因为伤口已经在结痂愈合了。 一个星期没见,谢臻心里也不免卸下劲儿。 今天是要去见唐纪的,按照往常惯例去打一针。在靳时雨重新再出现在谢臻生活里之后,谢臻就没有再见过唐纪,一来是没有必要的见面理由,二来是谢臻也不想见到唐纪。 这次见面也就是属于不得不见,硬着头皮前往。 谢臻的脚伤好了个差不多,没有再严重到只能穿拖鞋出门,也就是走路多了后会有些痛楚,但谢臻还是留了个心眼,在脚腕上缠了一节绷带,堪堪露出鞋子几公分。 他见到唐纪的时候,和平常一样,文慧也在,只是这次文慧的脸上莫名出现了两处瘀痕,明显是被打过。在进门前,谢臻也没有见到长时间待在文慧身边的疤脸。 谢臻对文慧的事情不太关心,但一看见文慧的脸,他鼻前就不由自主地闻到那天斗兽场难闻的气息。他脸色有些微妙,却还是下意识挂上了笑容,缓缓走进去。 果不其然,唐纪的视线在一瞬间便落在了他缠着绷带的脚腕上,语气有些阴:“谢三,你的脚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谢臻不卑不亢地答着,也不太想和唐纪之间有什么虚假的嘘寒问暖,他将视线挪动到桌面上的药瓶,微微笑着,主动拿起试剂给自己打了进去。唐纪就那么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说话,直到谢臻脸上逐渐褪了点色。 唐纪用手撑着下巴:“听说你最近找了个相好,还是个警察。” 谢臻动作一顿,心里知道之前的事,杨四怕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全部告诉了唐纪。 “老大,说笑了,以前的孽缘而已。”谢臻将刚刚为了静脉注射而撩起的袖子给放了下去,遮住白皙手腕上迅速淤青起来的一块,低头思索片刻,又笑着补充道:“而且,总归是条子,您放心,我知道分寸。” 唐纪的目光依旧没有挪开,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说话。 谢臻知道唐纪在想什么,毕竟唐纪盯上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眼前的一块肥肉迟迟不落嘴,却被别人率先给叼走了。看着架势,谢臻莫名觉得唐纪今天不会平白无故地放过他。 他静静的,没有说话,而是等待着唐纪先开口。 唐纪沉默片刻,声音突然严厉了些许:“把抑制贴撕下来。” 谢臻没有反抗,反手就将脖颈上的抑制贴给撕下来,已经在慢慢愈合结痂的伤口乍一看还是有点狰狞,尤其是和他处的光洁对比起来,就更为明显了。看着他们的反应,估计味道已经微乎其微,谢臻心里松了口气。 “唐哥……”文慧坐在唐纪身边,突然软绵绵地开口叫了唐纪一声。唐纪扫了一眼文慧,冷着脸呵斥:“闭嘴。” 谢臻还没在这微妙的氛围中察觉出个什么一二三,文慧便顶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色晕了过去。整个人的身体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软趴趴的身体像是被人抽碎了骨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唐纪冷着脸冷哼了一声,抬脚在文慧身上又补了一脚,阴恻恻地低声讽道:“贱人。” “你知道文慧今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唐纪又将视线对准了他,凉凉问道,锋利的眼神像是要在谢臻身上刺个洞出来,“因为我发现了她和疤脸,我这个人最讨厌我的东西被别人碰,这个你是知道的啊,谢三。” 谢臻心中腹诽,但还是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谢三,我给你个机会,过来,跪下。” 唐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裤裆,意欲再为明显不过。 谢臻沉默,笑容也僵在脸上,脚像是被黏在了地上,动不了半分。唐纪一点也不顾及已经晕厥的文慧,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紧紧盯着他。 暗处的角落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就等着唐纪一声令下,准备冲上来摁着他跪下。谢臻深吸了一口气,手背上爆起青筋,他总觉得青筋在突突跳动,连呼吸都忍不住和跳动频率一起慢慢加快了。 他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还没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剧烈的响动,门被人横冲直撞地打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已经辨认不出人样。 “啧。”唐纪冷声轻啧。 谢臻察觉到现在是个不错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他抬起眼,迅速撂下一句话:“杨四那边还等着我,我先去了。” 他飞快地窜出了门,面对许多身高体壮的手下丝毫不发怵,面色冷静地穿梭过人群,生怕唐纪突然吆喝一声就把他扣下。 谢臻的步子越来越快,直到他穿过不知道第几条街道,脚腕传来些许疼痛时,他才意识到暂时可以了。他呼吸有些紊乱,腺体滚烫,甚至还伴随着些许刺痛,谢臻早已经习惯这种副作用,只是皱着眉伸手捂了两下。 阿司匹林 第17节 街道人潮涌动,谢臻伸手打车,准备去找杨四。 他和杨四负责的区域主要是拍卖场、酒吧这两个地方,基本属于是搜寻一些走投无路的劣质alpha、omega或者是条件相对好的beta。这群人的去处有去做试剂的适应性实验体,有斗兽场成员供人取乐,有成为拍卖体卖给权贵,也有鲜少机灵的能留下来做事。像他和杨四,接触最多的大概就是拍卖体和斗兽场两项,在分工上,谢臻只在拍卖场上露面,而杨四便在斗兽场露面。 他们最常做的无非就是挑人、选人、训练人,再到后一步。不过这类生意虽然不少,但比起日常的走私、贩毒、勾结等等比起来,还是小菜一碟。谢臻来了两年,里头的事经手大半,但迄今为止,从未真正接触到过的便是医药试剂那一块区域。 那些只有唐纪能够直接接手。 谢臻也就仅仅偶然接触到过冰山一角罢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假孕情节就要开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写在文案里写了一百年 终于要写到 第25章 意外 25 “谢三,你来的正好。”杨四刚磕灭一根烟,正好看见谢臻到了。 谢臻身体不适,没有抽出精力去应他的声,便单纯用眼神示意让他直说。杨四看不爽他这傲慢的姿态,面色不善,但还是直接开了口:“有个omega溜了。” “怎么溜的。” 杨四莫名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开口:“阿东失职,起了色心,没看住,跑了。” 阿东是在谢臻手下做事的,眼下出了事,赖在他头上也无可厚非。谢臻头有些痛,只能抬抬手指淡淡问道:“阿东人呢?” “关着。”杨四翘起腿,从自己的小腿旁抽出一把军式短刀,刀面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冷光,他拿在手中把玩片刻,继续道:“不管怎么说,阿东也是你的人,我去做总归是不合适,交给你了。” 杨四将短刀撂下,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臻蹙眉,又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捡起短刀。 “麻烦……” 他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后便回来了,原本闪着银色冷光的刀刃此时布满了鲜血,看上去有些许扎眼。谢臻毫不客气地将沾着血污的刀还给杨四,杨四倒也不介意,随意在裤子上擦了擦,便插回原处。 杨四冷嘲热讽:“谢三,你这手上可是沾了不少血,洗洗干净再回去,别让你那警察相好给发现了。” 谢臻懒得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腺体处的刺痛和发热感越发明显,他越发觉得有些异样,他对着杨四回了句:“阿东先留着,别让他断了气。” 他撂下这样一句话后,便消失了。杨四对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啐了一口,对于谢臻刚刚那语气,别提有多不痛快了! 杨四起身去查看阿东的状况,发现阿东十根指头的指甲都被挑了个干净,身上其他的伤口比起杨四罚人的时候也只重不轻,杨四稍微打消了点疑虑,吩咐手下紧紧看着阿东,别让他过了气。 回去的路上,谢臻头越发的晕,腺体的不适感也远远超出了之前,甚至时间持续得有些过分长了。他觉着诡异,只能临时让司机掉头去医院。 腺体的异常让他心跳如雷,他生怕出现什么问题。 信息素科室很少有beta造访,但也并不是没有。谢臻在一堆科室里选择挂号的时候,纠结了半天,也只能找到这个相对符合的科室。 医生倒是看起来见怪不怪,谢臻简单阐明了下自己的问题,医生推了把眼镜,淡定自若道:“先做个抽验吧。” 医生在电脑上啪啪输入,从打印机里抽出单子让谢臻交钱去做抽验,半个小时后拿着化验单来找他。 谢臻攥着单子就去了,针管插进有些疮痍的腺体时,他还下意识疼得抖了一下,紧紧咬着后槽牙心想这块地方还真是多灾多难,强忍着让医护人员抽完那一小管。 腺体抽验和验血也差不多,只不过腺体抽验针对的是他们第二性别所可能发生的任何病况。谢臻脸色有些难看,他口袋里揣着两个手机,那个被靳时雨追踪的手机的gps定位已经被谢臻暂时性地关了,虽然他觉得靳时雨最近也没有空闲关注他去哪儿。 自从有了新的联系方式,谢臻看那台手机的频率便越发低了。虽然靳时雨也不常给他发信息,今天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在哪。” 谢臻扫视了下白得有些晃眼的医院,缓缓打出几个字:“朋友聚会。” 他还没来得及关上手机,靳时雨便打了电话过来,语气有些冷冰冰的质问他:“你把gps关了?” “不然总不能事事都让你知道吧。”谢臻懒洋洋答道。 靳时雨:“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谢臻沉默了下,声音沉了些许:“多了去了。” 电话那端的靳时雨听上去有些阴晴不定,谢臻一时间也拿不住靳时雨又要骂他些什么,谁知道靳时雨冷不丁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谢臻:“……”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靳时雨,但是谢臻能断定一件事,那就是他估计没有好日子可以过了,这一周的清闲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头。 谢臻这刚挨了一针的腺体又要被靳时雨咬一口,烦人。 他静静坐着,等待着时间流逝,差不多过去半个小时左右,谢臻去自助机器取自己的单子,上面各种专有的英文名词,加上许多他听过但是没多大印象的东西汇聚在一块儿,他也放弃了自己辨认的想法。 拽着单子又上楼去了信息素科室。 谢臻递出单子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眉毛因此而微微蹙着,略显不安地坐在医生对面。 医生快速扫了两眼,又抬头看了看谢臻。那一眼,谢臻就已经在脑子里设想过了最坏的结果,谁知道医生紧接着悠悠道:“哦,没啥大事。” 谢臻悬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 可下一秒,医生说的话却像是一把屠宰的刀飞速向谢臻旋来,几乎是直奔脖颈而来。 “就是怀孕了。” 谢臻全身狠狠一僵,看向医生的眼神都充斥着难以置信。那一秒,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的那一秒,谢臻觉得脑子里一切有逻辑的东西都变成一团浆糊,他没办法思考,甚至没办法呼吸。鼻腔涌入不了新鲜的空气,反而像是有大股大股的海水往他鼻腔里流动,彻底封死他呼吸的路。 谢臻张口,想要说话却是无声的。他依稀能看见医生的嘴巴在动,可谢臻什么也听不见,耳边是嗡嗡的鸣声,他发痛的腺体甚至都有些要脱离自己的知觉了。谢臻用手指狠狠掐了自己两把,迫使自己清醒一点。 医生看出他的异样,委婉道:“beta怀孕是小概率事件,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如果您未来没有打算和女性beta或者是omega结婚的打算,这可能是您这辈子唯一能接触到属于自己孩子的机会。但是这同时也要考虑到您的伴侣,也就是那位alpha的意愿,毕竟beta和omega不同,无法对信息素有所感知,怀孕期间每个周期都需要人工注射alpha信息素的。” 谢臻苍白着脸没说话,腾然站起身,他冲着医生点了点头,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诊断单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科室。 医生坐在原地眨了眨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谢臻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正巧要到下班的点,遇上要好的同事,扯饭后闲篇般地提起刚刚这个beta得知自己怀孕后的奇怪反应。 beta不关乎优劣,也就意味着在第二性别上,永远平庸。优秀的beta能够占据的社会资源也只不过是在优质的alpha、omega,和正常的alpha、omega瓜分后的一小部分。而无论是多优秀的beta,未来的伴侣也基本注定会是个beta,也就意味着未来代代都会是平庸的第二性别。 但男性beta怀孕就另当别论,这恰恰证明他的伴侣是一位相当强大且优质的alpha,未来生出的孩子,成为alpha的可能性很大。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高兴才对。 谢臻打车回去的路上,心乱如麻。他靠在车窗边上,看着灯红酒绿的夜景,头越发疼痛。他下意识去抚摸自己胸口前的弹珠,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却莫名奇妙烫得谢臻手指发麻。 他浑身上下的血几乎都冷透了。 怀孕……怀上靳时雨的孩子。这他妈的简直就像老天爷给他开的一个玩笑,这种小概率事件为什么偏偏会降临在他和靳时雨之间,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么糟糕的两个人之间产生血脉的联系? 谢臻强大的精神体系险些在这一瞬间彻底崩盘。他手指摸到弹珠上那个谢,眼前又再度浮现吴婉被气到住进医院前声嘶力竭地呐喊,那撕裂的声音和难以置信地谴责还历历在耳。 “你不是说他是弟弟吗?!” “你们在干什么!!!” “谢时雨,你狼心狗肺!” 谢臻恶狠狠地闭了闭眼,眼球被风吹得干的厉害,他颤抖着呼吸,试图找回自己正常的呼吸频率。谢臻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司机稳稳刹车,他的身子随着惯性向前倾了片刻。 单子被谢臻折得方方正正塞在口袋里,他握拳的手依旧在抖动,他平稳着动作开门下车,步子停歇在小区门口久久不动。水泥灌铅的双腿走不动道,更难为他的是,他该怎么面对靳时雨? 靳时雨今天会想要做爱吗?他又该怎么解释,还是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实话实说。 谢臻从未觉得选择有那么难做过。 每一个选择,似乎都象征着地狱,因为无论如何靳时雨都会知道他怀孕的这件事。除非谢臻现在就回到医院要求流掉它,但这意味着谢臻起码要在医院待上一整天,也意味着靳时雨会亲自找过来,并且目睹这些。 最后谢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有些浑浑噩噩的。谢臻脸色实在难看,以至于打开门后对上靳时雨那难看的脸色时,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靳时雨缓缓走到他面前,仗着高他的那几公分,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底透出森森寒意,他抱着臂,打量着谢臻难看的脸色。 “我不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你今天又去见了谁做了什么,可能发生了什么?” 靳时雨伸出手掰着面色灰败的谢臻的脸,让他的眼神直视自己:“心虚了?” 谢臻神色木然,依旧没有想好该怎么和靳时雨坦白,他下巴被掐的生痛,可却懒得再对这做出什么反应。他目光涣散,盯着靳时雨的时候,总让靳时雨回忆起见完高浩东的那天,谢臻躺在他身下心如死灰的表情。 靳时雨光是想到,整个肺都疼得厉害。 在看见谢臻定位消失的时候,靳时雨胡思乱想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说过话,理由也很简单,只要靳时雨不主动找谢臻说话,谢臻也不会主动向他挑起话头。而向来作为话题主导者的靳时雨,在那天谢臻说出“不喜欢”三个字后,就莫名将自己置身于冷战的氛围之中,于是他们便没有一句话可讲了。 然而,看见谢臻定位消失的时候,靳时雨连最坏的结果都要想完一遍。他一边说服自己,谢臻这只狐狸只是在故意躲着他罢了,而这种可能性确实占据了接近百分之九十九。 但只要谢臻出危险的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依旧存在,靳时雨就没法儿彻底忽视,可他又顾及那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性中的冷战因素,如此下来终于给谢臻发了第一条破冰信息,却被谢臻这样冷淡回复。 他气的要疯了。 靳时雨拽着谢臻的手臂,发力将他带到沙发上,他脸上的郁色不减,乌压压的,就像是一滩黑水,他贴近谢臻,鼻尖抵在谢臻的脸上,手掌掐着谢臻胳膊的力气越来越大。呼吸炽热,打在谢臻的脸上,谢臻的身体下意识一僵。 靳时雨声音听不出喜怒:“谢臻,从你脚伤到现在,我们才多久没有做?” 谢臻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涣散的视线也慢慢聚焦,他沉默地盯着靳时雨。靳时雨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红了,像是要哭的样子,谢臻有些晃神,微微皱了下眉毛。 谢臻预料到靳时雨要吻他,在吻即将落下的时候,他不偏不倚地偏开了头,任由吻落在脖颈上。 作者有话说: 哎哟我天终于到了 第26章 诊断单 26 空气一瞬间都凝滞了。 谢臻几乎是在那一秒里,就做出了决定。他不会告诉靳时雨这件事,也不会在今天和靳时雨发生关系,他会在明天抽时间出去打掉,然后把口袋里那张就诊单撕个粉碎,无论这样做可能带来的代价会有多大。 他的闪避给靳时雨本就压抑着的怒火带来了一个出口,除此之外,靳时雨心里多的更是委屈。就连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委屈什么,在那一瞬间,几乎是本能的酸涩感涌上来,几乎要将靳时雨整个人彻底淹没了。 靳时雨咬了咬牙,捉着谢臻回来,手掌强硬地抵着谢臻的脖颈,吻上去的瞬间便碰出了血。坚硬锋利的牙齿磕磕碰碰,浓郁的血腥味溢出,迅速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软舌卷过口腔内的一切空气,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好像变得稀薄了起来。 谢臻要被靳时雨这般横冲直撞的吻,亲到窒息了。 手掌透过掀开的衣服,覆上他的腰,发烫的手掌弄得谢臻一个激灵,他猛地伸手狠狠推开靳时雨,把靳时雨整个人从沙发上彻底推到了地上。靳时雨后脑撞上茶几,尖锐的桌角磕在后脑上,湿漉漉黏糊糊的血液刹时间就流了出来。 那种血液在头发间,顺着头皮往下流的发麻感,像一条阴暗潮湿的蛇缓缓爬过他的脖子。 靳时雨跌坐在地上,手指摸向后脑,鲜红的血液覆在指腹上。 阿司匹林 第18节 靳时雨抬起眼皮,看向谢臻的时候,恐怖得有些令人心惊,他的眼睛一整圈都是红的,漆黑的瞳孔里,汇聚着一个小光圈,里面倒映着狼狈的谢臻。 “……对不起,今天不能做。”谢臻哑声,头发也有些凌乱,他紧紧抿着嘴唇,说话都有些发颤。 半晌过去,只听见靳时雨轻笑了声:“对不起?” “没有,你怎么会对不起我。”靳时雨说完,慢腾腾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谢臻,头顶着光,面部覆盖上一层阴影。他离谢臻只有一步之遥,几乎是抬手就能触及到他,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大手摁在谢臻的头上,轻飘飘的,察觉不出任何力道。谢臻却因为这一掌,觉得心底一沉。 谢臻的后脑勺被托住,被强硬地推前了几分,他抗拒着后退,避免脸直接贴上去。靳时雨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再看不出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谢臻没给靳时雨做过这个,反倒是靳时雨给他做过不少,刚刚还在担忧靳时雨会不会不依不饶选择霸王硬上弓的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即便他不愿意低头,不愿意承受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羞辱,但总比告诉他今天不能做的理由要好。摇摇欲坠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倒向了另一端。 他抬起手,手指有些抖动,缓缓替靳时雨解开腰带,修长的手指打开皮带扣,将缠绕的半圈扯出来,再将它彻底抽出来。 谢臻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他浑身紧张,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在了手上,他甚至隐约有些感受不到手的存在,酥酥麻麻的。 …… 他懒得和靳时雨计较,去抽餐巾纸想把脸擦干净,可靳时雨却摁住了他的手,动作利落地反擒住谢臻,他光裸的背脊紧贴着沙发,顷刻之间,靳时雨已经重新骑在他身上。 谢臻甚至来不及顾及脸上的东西,连忙去扯被靳时雨拉下摇摇欲坠的裤子,他眼眶还红着,冲靳时雨怒斥:“你耍我!” “我没答应今天不做。”靳时雨强硬地再度摁着他的手,限制住谢臻不停试探反抗的手,他微微眯眼,不知道谢臻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他歪着头,压着他不让谢臻动弹,单手取了根烟出来,再点燃。 “我说了不行!”谢臻怒吼着,声音震颤。 靳时雨敛眉抽烟:“理由呢?” 谢臻的嘴唇微微颤抖,陡然噤声,说不出话来。 靳时雨:“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今天就可以不做。” “……我不想。” “只是不想?”靳时雨反问。他敏锐的洞察力下,谢臻很难做到编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脱身,刚刚静了片刻的他,再度用力挣扎了起来,他面色铁青,大有一副不脱身不罢休的气势。 剧烈挣扎下,裤子里的摩擦声愈发明显,谢臻对口袋里的确诊单格外敏感,当即又停了挣扎,生怕靳时雨听见异样的声音然后拿出那张几乎和死刑宣判书无疑的确诊单。 谢臻心跳如雷,第一回软下声音求他:“我今天不想做,行吗?” 他的抗拒,总让靳时雨觉得裤子底下藏了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他将烟磕灭扔在烟灰缸里,即便面对谢臻这难得的示弱也不低头,靳时雨神色冷漠:“不。” 靳时雨腾出手去解谢臻的裤子,方才触摸到拉链的一角,谢臻却莫名又不挣扎了。他抬起眼,看向谢臻绷紧的裤子口袋里的方块,目光扫过的时候,谢臻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 他抬起眼对上谢臻透着紧张却又强装镇定的脸,拉拉链的动作顿时停歇。 谢臻今天抗拒做到底,可是挣扎到一半又不动了,反而像是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把他的裤子给脱了,然后扔得远远的。 靳时雨沉默片刻,故作要拉他的拉链,与此同时,手指迅速地抽出了塞在谢臻裤子口袋里的纸张,他举起着个小方块,定定看着表情崩塌瓦解的谢臻:“这是什么?” “你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是哪个情人给你写的情书,还是你制定的逃跑计划?” 谢臻呼吸急促,试图伸手去抢,可靳时雨却游刃有余地将他压了回去,手指挑开,一目十行地扫过所有。 谢臻心如死灰,整个人弓着微微颤抖。 靳时雨的视线慢慢落到最后一行文字,短短四个字,却让靳时雨的大脑猛地短了路。 确认怀孕。 谢臻,怀孕…… 他的大脑慢了半拍,迟钝地接收着这四个字传递出来的信息。靳时雨手指莫名发了抖,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份心情,究竟是震惊、不知所措,还是欣喜多一点,靳时雨也很难判断。 靳时雨忽然意识到自己还骑在谢臻身上,他当即撤开腿站回地面,脚下一个踉跄不稳,坐在了地上,他手指间还攥着那张确诊单,冰凉的地板传出森森寒意,透过皮肤往里钻。 谢臻心已经死了,整个人彻底被打入谷底,他痛苦地闭上眼,用手背堪堪遮住自己的眼睛,眼眶里又热又烫,蓄在眼眶的泪水不动神色地滑了两滴出来。谢臻试图说话,张合嘴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努力拉扯着声带,艰难发声:“我……” 靳时雨抓起桌上那根刚磕灭没多久的烟,将就着塞进嘴里,攥着打火机走去了阳台。 周围都静静的,靳时雨就那样,吹着冷风抽完了这一整根烟。 第27章 他说不可以 27 靳时雨一直觉得,谢臻是个很难形容的人。他和谢臻认识十九年,而他现在也不过仅仅二十五岁,谢臻这个人几乎占据了靳时雨五分之四的人生。 小时候他仰望谢臻,后来长大一点,他追逐谢臻。再到后来,靳时雨奋力前行只为能在有朝一日重新追赶上谢臻,可在他二十五岁的这一年,他猛地回头,却发现谢臻一直停在过去。他愤怒、记恨、且痛苦,对于他而言,曾经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的人,不是被他亲手碾碎的,而是自己坠下悬崖粉身碎骨。 谢臻把他推到地狱,靳时雨后来的每一天,都想要爬出来亲手拉着谢臻下地狱。可让他大失所望的是,谢臻已经在地狱之中了,而且是他自己亲手放弃的自己。 五岁到十三岁,靳时雨印象里的谢臻是个很高傲、冷漠、自大的人。谢臻初高中的时候和家里关系有些疏远,因为谢臻自打初中的时候就定好了未来要做警察,态度相当坚决,不容任何人插手。希望谢臻继承自己的谢天宇接受不了,谢臻便少和家里来往。 他记得在谢臻初高中的那段时间里,一回到家心情就不好,靳时雨和他打招呼,叫一声哥哥,谢臻也只是平淡地嗯一声,然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戴上挂耳式的耳机隔绝一切声音。 谢臻常年住宿不在家,唯一有可能管他的人不在,谢天宇便显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谢天宇在外人眼里,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即顾家又具备善心,收养了他这样一个不爱说话、不讨喜的孩子。可靳时雨却知道,藏在谢天宇道貌岸然的皮囊下的,是个扭曲、丑陋、令人作呕的灵魂。 对于物质生活早已满足到无法再进一步的谢天宇而言,精神上的满足更为重要。而在常年高压的研究中滋生出来的丑恶情绪,便是看着无法反抗的幼童成为他刀下的猎物,流多少血,割多少肉,统统都由谢天宇来决定。 他身上细微的伤口,他承受的那些早已空管的针管…… 靳时雨唯一的希望——谢臻,回来的时候,这一切早就已经化为灰烬,何况谢臻甚至从未正眼直视过靳时雨。或许是因为,谢臻那个时候长得太高了,而靳时雨长得太矮小,谢臻的视线范围内,永远出现不了这个弟弟。 靳时雨很讨厌谢臻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每次用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哀求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也得不到谢臻回馈的一个眼神。他以为,谢臻把他带回家,他会拥有一个温柔、强大的哥哥,他的世界不会再是暗调的灰色,可结果是谢臻根本不在乎他,不在乎“谢时雨”。 谢臻鲜少回家,靳时雨能和他交流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所谓的“兄弟”被彻底碾碎是在什么时候,靳时雨也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谢臻那天回家,和谢天宇大吵了一家,吵得很凶,他光是站在谢臻的门前,都能感受到怒吼带来的房门震颤。 谢天宇苛责谢臻的不懂事、任性,像个最普通的父亲那样,会为了孩子的未来而争得面红耳赤,他不停地翻着旧账,细数着谢臻长大以来干过的所有荒唐事,自然也包括他执拗地让家里收养靳时雨的事,苛责他带来的这个小孩不爱说话,甚至不如一只家养犬。当时,年轻气盛又眼高于顶的谢臻,毫不客气地一一怼了回去,他话语间的怒火夹着尖锐的刺,毫不客气地投射出来,扎碎的确是靳时雨的心。 “那你就把他当成养一只宠物算了!他在这个家里和一只宠物、和一只家养犬有区别吗?你心里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靳时雨对这句话记得很深,深到几乎刻在了骨子里。在他年少的时候,无数个梦境中,都不断重演、重复着谢臻的这句话,那天他站在门口,浑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冷凉水,他最后的希望也彻底幻灭。 就连谢臻,都把他当作一只弃犬。 他不喜欢谢臻,却又事事都想要追上谢臻。上了初中后,谢臻如愿以偿地进入警校,也单方面的和谢天宇和解了,他回家的频率越来越高,连带着对待靳时雨也越来越好。谢臻越发注意到这个弟弟在家里的格格不入,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关心去抚慰靳时雨、平衡这失衡的家庭关系。 靳时雨拼命追逐他,事事都暗中和他较劲,谢臻拿过几个三好,得过什么样的奖,靳时雨就要拿得比他更多、做得比他更好,他疯了一样追逐谢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奔跑前谢臻的前面,让他看见自己的身影,让谢臻无需再低头俯视他的渺小。 即便他的成功从未有人庆贺,可他依旧是那个孤独的胜利者。 他希望谢臻能够平起平坐地看待他,而不是以强者俯视弱者的视角。相同的青色手串,即便他手里的是假货,但他拥有和谢臻大差不差的东西。 可谢臻给他留下的记忆都称不上美好。鄙夷、施舍、愤怒……各种各样的记忆化作残缺的碎片,只给他留下最碎片最痛苦的部分。靳时雨甚至记不起,谢臻曾经对他有过什么善意吗? 靳时雨怀揣着这样的感情,慢慢走到了十六岁,他分化了。后来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那段时间里,靳时雨不再那么讨厌他,或许是因为他成为了一个alpha,在某种程度上真切地超越了谢臻。再后来,他十八岁,谢臻主动来找他上床。 过去的一切,都那么疼。吴婉死了,谢天宇也死了,而靳时雨的十八岁却在痛苦和折磨中度过。 那天的雪下得尤其大,靳时雨依稀记得自己被胶带缠住嘴巴,跪在笼子里,心中叫嚣着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挪过去,他呜咽着、想要祈求谢臻不要袖手旁观。可是谢臻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名字中的“谢”荡然无存。 靳时雨看着他的眼睛,想说出口的祈求却没有吐露出来,只剩下手指抓在地板上的猩红血迹。 此后的两个月内,靳时雨度过了非人类所能承受的痛苦光阴。他休息的床铺是铁皮的硬床,是最标准普通的军式化床铺,白天承受的东西过多,迫使那些人只能在晚上拿手铐铐住靳时雨的四肢,避免他癫狂。 他白天的活动空间是一间笼子,一间被他弄得血淋淋的笼子。手上的指甲也不是以前的指甲,是被拔掉后重新长出来的新甲,靳时雨是一头困兽,在那里的整整两个月,靳时雨在想的都是如何杀了谢臻。 靳时雨自救过无数次,如果不是他缺席了高考前的体检,如果不是靳寒无意中发现这位失踪的高中生在医院的留存档案记录为一名罕见的攻击性alpha,如果不是靳寒恰好知道靳时雨的亲生母亲抛弃的那个孩子也在那所孤儿院,他或许永远都走不出那个牢笼。 他费劲所有力气爬出来,伤后自我疗愈,克服一切噩梦,他从鲜血淋漓的地狱里爬出来,淬了一身的毒。 靳时雨最恨的人就应该是谢臻,起码在没能再见到谢臻的那六年里,他每一天都是这样想的。 可真正和谢臻重逢后,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样了。 靳时雨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不明白他对谢臻那阶段性的恨,不明白为什么谢臻一哭他就会下意识心软一次,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急迫地想要证明谢臻独属于他一人。 当占有欲、不忍心、恨意、不甘、委屈汇聚成他所有的情绪时,靳时雨开始不懂除了恨以外的东西究竟来源于哪里。他甚至还怀疑过自己,他是不是……喜欢谢臻? 后来靳时雨的答案是那他可真够贱的。 可现在,靳时雨越发迷茫了。谢臻怀孕了,对于自尊心强到极点的谢臻来说,怀孕,还是怀上他的孩子,应该已经算得上是致命的打击。他应该高兴,高兴于他终于在谢臻的自尊心、骄傲上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也能称为一种报应不爽,他应该觉得解气才对。 可靳时雨想要再点一根烟的时候,手却一直哆嗦点不上。他颤抖的手带动着火苗抖动,在昏暗的阳台闪着光,手指差点就要被彻底燎到了,靳时雨被火苗烫得回神过来,陡然发现唇边根本没有第二根烟。 而他,要做爸爸了。和谢臻,有一个家。 靳时雨一个人待了很久,确诊单被他拿在手里,不敢太过用力将它捏皱,他慢慢将确诊单的那堪堪发皱的一角抚平,推开阳台门重新进了客厅。 谢臻依旧躺在沙发上,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靳时雨没有先开口,而是去拿了两包湿巾过来,走到谢臻面前,默不作声地将他脸上的东西都细细擦掉。谢臻被他擦得睫毛不停抖动,有些难受,可他还是不敢睁开眼看靳时雨的表情,不敢面对靳时雨的反应。 擦完脸后,靳时雨又没了声音。谢臻甚至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他等了很久,等到自己激荡、掀起惊涛骇浪的内心终于回归平静,回归到一潭死水。 谢臻的声音有些单调,听起来格外冷漠,他说:“我明天会去打掉。” 他话音刚落,睁开眼,却发现靳时雨一直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肚子。 半晌后,谢臻才听见靳时雨的声音。 他说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可以看出来谢臻记忆里的和小靳的不一样 谢臻的记忆是真的!哎哟 第28章 没有爱也可以 28 “我有权利决定,你没有。”谢臻下了最后通牒,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靳时雨留下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靳时雨抓住了谢臻的胳膊,强硬地拽着他不让他离开,他压着声音:“为什么不可以留下它。” 谢臻听着他的话,想要挪开的脚步牢牢粘在地上,他眼神透露出些许诧异,诧异靳时雨竟然在和他打商量,诧异靳时雨居然会提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谢臻抬起手,将靳时雨紧紧握着他胳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被气笑了,冷嘲热讽地开口:“靳时雨,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什么样的关系才需要我把他留下来?你拿高浩东做要挟,把我留在你身边,任由你想做就做,像个机器人一样,像一个只会做爱的机器人一样。为什么?理由不就像你说的那样吗,你乐于看我被迫迎合你的样子,乐于看见我的自尊被你踩碎。” “我们之间又没有爱,为什么要把它留下来!”谢臻这一句话,说得很缓、很重。 而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砸进靳时雨的脑袋,他突然觉得耳边轰鸣,什么声音都听不清。 阿司匹林 第19节 我们之间又没有爱…… 对啊,他们之间又没有爱,为什么非要把它留下来。 谢臻不再理会他,恶狠狠推开他,彻底摆脱了他的束缚,抓起沙发上的衣服打算往前走,他光裸的背脊在光下照耀着,显现出漂亮的弧线,他冷漠的眼神像一把刺刀,轻轻捅进靳时雨身体里。谢臻才走不到两步,劲瘦的腰身被长臂一把箍住,靳时雨从背后牢牢抱住了他。 靳时雨身上的衬衫松松垮垮,裤子也是,露出好几片皮肤,他吹了很久的冷风,身上有些冰,贴上谢臻赤裸的背脊时,温热传导过来。他抱得很紧很紧,将头低下来埋在谢臻的右肩上,温热的呼吸吹过谢臻肩上的伤口,刺得谢臻一个激灵。 “谢臻。”靳时雨的声音很低、很沉、又很闷。 他的嘴唇抵在谢臻的肩膀上,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地说道:“可以,没有爱也可以。” 谢臻的心中防线彻底崩溃,他背对着靳时雨,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忍着不发作,声音嘶哑,低声呵斥着:“放开我。” 手臂又收紧了一分,谢臻在他怀抱里猛烈挣扎起来,用手肘一下又一下毫无章法地捅在靳时雨的身上。靳时雨闷哼两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犯倔,抱着他死也不撒手。 谢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中怒火中烧的同时,眼眶里又忍不住流出很多温热的眼泪,他下意识去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流了满脸。无论是他的拼死挣扎还是他的偃旗息鼓,靳时雨都死死地抱着他不动。靳时雨侧头去吻他后颈,无声的、压抑的,一切的一切都慢慢穿透谢臻的心。 “没有爱也可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意味着什么? 靳时雨是谁,是从出生后就被亲生母亲扔下在孤儿院待了五年的靳时雨,是五岁的时候又一次被孤儿院扔下的靳时雨,是被谢臻捡回去在形如虚设的家里孤独地待了十三年的靳时雨,是在十八岁的时候被唯一信赖的人抛下的靳时雨。 二十四岁的靳时雨,不仅没有家,也没有爱。 如果能有家,没有爱也没关系。 哪怕这个家是被他一个人硬生生搭出来的牢笼,也没关系。 谢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挣扎两下才发现手上被铐得严严实实,他盯着手上的银色手铐,一时也无话可说。 他静了两秒钟,用腿恶狠狠地踹向床尾,发出重重的一声巨响。 “操!谢时雨!”谢臻终于憋不住想要发泄的欲望,从昨晚开始,他还对靳时雨抱有最后一丝丝幻想,他幻想着靳时雨既然这么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会不会在他们之间也还会存在一些过往的情面在,这些情面会不会也能带出靳时雨对他的一丝丝谅解。 让他谢臻可以体面一些。 可他真是大错特错。靳时雨昨天晚上抱着他说没有爱也可以,沉默着任由他发泄的可怜模样,还真让谢臻有了错觉,有了眼前这个人还是姓“谢”的错觉,有了他们之间还是像以前那样的错觉。 眼前是陌生的陈设,是靳时雨平时住的主卧,床是一架军事铁床,床垫是新的,连外皮的塑料都没有拆掉,像是临时垫上去的。银色手铐紧紧镣铐着他,在谢臻反复挣扎几下后,手腕通红。谢臻发了狠,反手攥住床头的铁杆,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出来的力气,竟然生生将有些锈了的组装管拆了下来。 谢臻手掌通红,深紫色的淤痕浮现在掌心,是火辣辣的痛,他故技重施,两只手并用将另外一头的也拆了下来。他挣脱了束缚,只是两只手还被迫铐在一起。 锋利的锈迹铁管端在谢臻手掌留下几道划痕,他不甚在意,强撑着下床。 靳时雨的卧室简单的离谱,谢臻倒也没有什么偷窥癖,下床后便打算就这样离开这里,可在他试图转动门把手的时候,才发现房门已经被靳时雨反锁了。 谢臻沉默了一瞬,不太镇定地砸了一拳在门上。手指关节被厚重的门撞出血来,丝丝血迹缓慢渗出,他甩了甩手,慢慢坐回床上。 冷却下来后,谢臻舔了舔泛皮干涩的嘴唇,有些头疼欲裂。 怎么办?难道他真的得就这么被胁迫着生下一个他完全不想要的孩子吗? 唐纪那边该怎么办,他这两年里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吗? 靳时雨请了一天的假,他心乱如麻,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他没有做好丝毫的准备。说的难听一些,就连靳时雨都没有想过谢臻会存在怀孕的可能性。因为概率实在太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在乎的只不过是谢臻那种除了单纯的性,不想和自己有瓜葛的态度而已,而谢臻现在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和他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靳时雨将谢臻锁在了房间里,避免谢臻今天冲动去医院打掉那个孩子。领导询问他今天的请假理由是什么,他一时间也答不上话来,只是说家里有事,说完才发现,他靳时雨或许真的要有家了。 街头上人来人往,靳时雨靠在电线杆边上,静悄悄地点燃了一根烟,又一次抽到了底。 他眼神尖,视线缓缓落在街头对面的婴幼儿用品店,靳时雨沉默了良久,将烟磕灭扔进垃圾桶里,等着身上的烟味都散了个干净,才慢慢走向那家店。 店内各种东西应有尽有,尿不湿、奶粉、玩具、婴儿车、婴儿床、玩具……一应俱全。鬼使神差的,靳时雨提起一个购物篮,看见什么就抓什么,将一个购物篮添得满满当当,一个不够,又提了第二个。 他挑了很多,还买了一个粉色的婴儿车,和几件小衣服。 等到了结账的时候,柜员通过他买的东西,一眼就辨认出来,靳时雨是个一时兴起的新手。柜员热情地替他介绍了柜架上的东西,帮他都替换成最好的。靳时雨不懂,但也胜在人傻钱多,别人说好,他就统统都买了。 柜员送他走的时候,还称赞他的伴侣很有福气。 靳时雨提着两袋东西,高大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他心想,谢臻才不会这样觉得。 谢臻会觉得,遇见他是这世界上最倒霉的事。 第29章 回忆 兄弟 29 他们之间还是有度过一段和谐且温暖的时光的。 只不过这段美好时光整整跨度了远去了六年,即便那些记忆依旧清晰,甚至还泛着青涩的印记。属于他和谢时雨的,一段隐藏着所谓兄弟关系下的亲密依恋。 那场让谢臻头疼的告白之后,谢臻就常常回想过去他们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实话讲,谢臻对这个弟弟的印象并没有那么深刻,或许是因为有“兄弟”这层关系作为掩盖,所以谢臻总会陷入一个思维误区,认为谢时雨黏他一些是应该的,更亲近他一些也是应该的,想要得到他的认同和陪伴也是应该的。 但后来他才明白,谢时雨每次给他发信息确认他回不回家,他的答案决定了谢时雨那天的安排。无论那一天谢时雨有什么事,无论那天他在哪里,无论那天的天气究竟怎么样,只要谢臻要回来,谢时雨哪怕是用跑的,哪怕是在狂风暴雨中奔驰疾行,也要赶在谢臻到之前回到家里。 家是谢时雨和谢臻寥寥无几的交集点。 谢臻在某种程度上很心疼谢时雨,于是他带着这样的情绪让靳时雨硬生生地闯进了自己的私人空间里。谢时雨并没有主动开始追求他,只是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从那之后谢臻每次回家,都会撞进谢时雨那双藏都藏不住的眼睛里。 他从来不张口说自己喜欢谢臻,因为谢时雨的眼睛是会说话的。那双不合于少年的漆黑瞳孔,再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是会闪烁出些许细碎的光,紧紧地、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的身影,一旦谢臻察觉到这束名为喜欢的注视和仰望后,便再也甩不掉了。 “哥,我这样很烦吗?”谢时雨趴在二楼的栏杆上,静静看向正往三楼走的谢臻,谢臻身子僵硬了片刻,他扭过头来:“为什么这么说。” “你每次回来,都会来我房间看我。上一次你说,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是骗我的吗?” 本来想逃避一下的谢臻被他堵了个结结实实。 “而且你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东西。这次呢?” 谢臻手插在口袋里,手指紧紧抠着口袋里的耳机,他抿着嘴唇:“……买了蛋糕,在车里,你自己去拿。” “我没有车钥匙。”谢时雨眼底染了点笑意。 谢臻彻底败下阵来,调转下方向,迅速地下了楼,他的落荒而逃看起来有些滑稽,谢时雨从二楼慢吞吞往下走,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风风火火的谢臻提着一盒小蛋糕回来了。 他还没张口,谢臻“啪——”地一声,把蛋糕盒塞进他的怀里。随后踩着拖鞋又迅速地上了二楼,脚步停在楼梯上没有前进一步,柔软的棉睡衣穿在谢臻身上,头发也垂下来,看起来多了些许柔和,他干巴巴地开口:“走啊,到你房间去看你。” 谢时雨笑了,提着蛋糕盒上了楼。 房间被谢时雨翻新过,所有的陈设看起来都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房间里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最瞩目的是放在谢时雨书桌上的两张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和一张他们的合照。滑稽的是,谢时雨把那张他们的合照用了一个大的相框框了起来,而全家福那张却用了小的。谢臻敏锐地注意到这个,没有吭声,随意拉了个凳子便坐下。 他这人容易尴尬,尤其是面对这种场景的时候。说和以前都一样是万万不可能的,毕竟谢臻没法把这些记忆全部都一键删除,但让谢臻立刻接受、拒绝谢时雨,却更难。于是谢臻在面对谢时雨的时候,很难得的没有什么话好说,反而是向来话少、沉默的谢时雨挑起话头。 “哥,这个星期学校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谢时雨打开蛋糕盒子,拿着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淡奶油的甜味在舌面上渐渐蔓延开,他抬眼望向谢臻,询问的意思分外明显。 谢臻大脑一时间有些短路,在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值得分享的事。事实上是,过去谢臻觉得可以随口一提的小事,在此刻觉得提起来又有些没话找话,继而他尴尬一笑,摇了摇头。 谢时雨似乎是猜到他会这么说,淡淡地抬眼瞧了下他:“哦。” 人家都说青少年特别藏不住事,但谢时雨无论干什么都不显于色,一时间也很难让别人觉得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两个人同时都默了,谢臻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口。 手机在口袋震动起来,对于谢臻来说几乎和救命稻草没什么区别,他抓着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接通:“喂,浩东。” 谢时雨慢吞吞将蛋糕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面色微冷。 谢臻打完电话,思来想去还是回到谢时雨的房间里。谢时雨已经开始做作业了,高中的学业重、课业繁重,光是做作业都要花费上大把大把的时间,更不用提预习和复习什么的。谢时雨现在读的高中和谢臻当初读的是一所,谢臻走过一遭,自然是知道这里面的老师到底有多变态,他没有被课业压到精神失常都属于是他调节能力强。 不过,就这样的高压,谢时雨还是选择走读而不是住宿,他也挺意外的。更何况,谢时雨和吴婉、谢天宇之间的关系不算好,而平时他也不在家。 “你现在上高二了吧。”谢臻推开门,又坐回了刚刚的位置上,故意找了个以谢时雨为中心的话题,谁料想刚刚还有点活气的谢时雨,现在却闷头算题,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谢臻一时间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再度开口:“你平时方便吗,不方便的话要不要改住校。” “不用。”谢时雨又答。 谢臻:“……” 他见谢时雨似乎是不愿意聊天,于是顺手将谢时雨桌上的蛋糕盒子收了起来,准备一会儿顺手扔出去,谢臻还没走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别扭的人又开了口:“今天去外面吃吧。” “阿姨没做饭吗?” 谢时雨:“我让她今天别做了。” 谢臻有些不理解,靠在门边。见谢臻没有干脆利落地掉头就走,谢时雨才好了那么一点。 “你在闹什么脾气呢。”谢臻此时此刻终于找回了点儿做哥哥的自在感,他抱着手臂,眉毛挑起,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突然不爽的谢时雨。他迅速搜寻到谢时雨不爽的点,觉得有些可笑,顿时笑了出声:“因为浩东?” “不可以吗?” “可以,但是也不可以。” 谢臻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是作为弟弟单纯的占有欲,那么他可以这样,如果是作为别的,那便最好不要。 他慢慢收了笑意,房间内没了声音,谢时雨坐在位置上定定地看着他,炯炯的眼神仿佛要在谢臻身上烫出一个洞来。谢臻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不想伤害谢时雨,但是也不想伤害到别人,不管怎么样,在外人眼里,他们终归是兄弟。 没有任何人会在乎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真正的血缘关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兄弟。 谢臻下意识去摸手指,摩挲了两下后还是说出口:“你叫我一句哥,你不会不明白。” 这才是他说的,当作没发生过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的,正常发展。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的意思,明明是,我们还是兄弟,我们只是兄弟。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这几天太忙了 原本说好两章 晚上可能还有 赶得出来就今天不行就明天啊啊啊啊不好意思sorry各位宝宝 第30章 回忆 我一点也不想做你的弟弟 30 那天的晚饭,因为谢臻的一句话,飘在两个人之间的那股奇怪暧昧的气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寂静。两个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尤其是谢时雨,四道菜和一道甜品,他只动了几筷子,碗里的白米也只被扒了几口。 谢臻问他为什么又要出来吃饭,又不吃几口,谢时雨只是闷声淡淡说道:“蛋糕吃饱了。” 巴掌大都没有的小甜点,被一个正值成长期的alpha少年当做晚饭吃,还说是吃饱了,这几个字没有一个是真的,说来说去也只不过是谢时雨在和他闹别扭。谢臻叹了口气:“我去抽根烟,你再吃一点。” 谢臻起身出去,一连下了二楼,穿过大厅,没过多久背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谢时雨将包厢的门缝缓缓关上,看着桌子上的菜,没有半点胃口,谢臻愿意依旧维持他们的关系,但在谢时雨希望能够更进一步的这件事上,连哄骗、安慰他一下也不愿意。 有时候谢时雨甚至会想,要是当初没能被谢臻捡回谢家就好了,这样他可以顺理成章的对着谢臻说出那四个字,可以不顾及一切地告白。而谢臻也可以抛开一切束缚来认真考虑他是否具备作为爱人的合格性。 谁想做他的弟弟,谁想要就这样安逸地待在他身边十年八载。 谢时雨打开手机,看着微信里寥寥无几的几段对话,又长抒出一口气,他在谢臻的聊天框里打出一行字:“哥,把账结了吧。” 阿司匹林 第20节 谢臻回得很快,似乎是一直在看手机。 “不吃了?” “嗯。” 谢时雨缓缓打出这一个字,拿上自己和谢臻的外套,推开门准备出去寻谢臻。他眼尖,刚出包厢门便看见谢臻叼着一根未曾点燃的烟,靠在大门口的收银台结账。 遥遥的,谢臻低垂着眼,高翘的鼻梁在暖光下渡着一层小毛边,平时不笑时充满冷漠的脸,在此刻显得柔和多了。谢臻似乎还在和收银的女士聊天,付完款后冲那人柔和笑笑,叼着烟含混地说着什么,把人逗得笑开了怀。谢时雨驻足在原地等了片刻,在谢臻即将要看过来的时候,迅速下了楼梯。 “这儿。”谢臻冲他招了招手,生怕他看不见。谢时雨没应声,插着兜走到谢臻身边,将自己胳膊上挂着的外套递给谢臻,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薄长袖,黑色又显得人厚度不够,看上去跟风一吹就要倒了也差不多。只不过谢时雨心里清楚,谢臻身上的肌肉很匀称也很漂亮,和羸弱这个词完全不沾边。 谢臻眼带笑意接过外套,没有立刻穿上,和收银的女士礼貌道别,这才带着谢时雨出去。谢时雨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外套套上,彼时正好一阵狂风吹过,大风吹乱了谢时雨的额发,谢臻的手垂在身侧,他只要伸出一根手指,便能轻而易举地触摸到谢臻的手背。 只要他再大胆一些,他就能牵到谢臻的手。 可是谢臻却像是感觉到什么般,抬起手彻底避开了这种可能性。 “浩东跟我说,学校那边儿有点事,我今晚不回家了,赶回学校那边,我先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其他的别想了。”谢臻不动声色将嘴上的烟点燃,猛抽了几口后将烟头磕灭。谢时雨猛地劈手夺下谢臻嘴上叼着的烟,而那人的身体却格外敏锐,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反手扼住了谢时雨的手腕,动作利落地将人磕在了墙上。 谢臻慢条斯理地从谢时雨手指间夺回那根烟,弹进垃圾桶里:“你要干什么。” “不高兴?”谢臻没等他回答,又问道。 谢时雨抬手握住谢臻有些纤细的手腕,喉中哽了哽,半天才对上谢臻的眼睛,慢慢说道:“不高兴的话,你会留下来吗。” 谢臻松开手:“小谢,走了,送你回家。” 他没有等待谢时雨答应,而是强硬地拽着谢时雨的手臂,将人生拉硬拽地拖着往前走,可谢时雨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试图狠狠甩开谢臻的压制。 “……小谢。”谢臻顿住,压低声音叫道。 谢时雨动作不停。 “谢时雨!”谢臻有点怒,回头瞪了谢时雨一眼,声音也染上几分怒气。这一回头,谢臻才猛然发现谢时雨憋着气、冷着脸,可眼睛却红了。 看着谢时雨那副隐忍不发的模样,谢臻又不忍心冲他吼,他也清楚谢时雨为什么闹别扭。那句话他想了很久,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态度去和谢时雨表明,谢臻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有些事可以继续,有些事不可以,这是谢臻的原则和底线。 有些事可以心软,有些事不能心软。 “为什么要叫我小谢,为什么要叫我谢时雨?谢臻!我一点也不想做你的弟弟!”谢时雨咬牙切齿地冲他怒吼,震颤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已经隐忍很久。谢臻早就预料到谢时雨会说这样的话,但真正听见的时候,却还是觉得心头跳得厉害。晚风吹拂过,谢臻一时间缄默无言,他攥着谢时雨手腕的手越发收紧,他和与自己差不多高甚至已经高出一点的谢时雨堪堪对视,谁也不愿意先败下阵来。 谢臻看见谢时雨的手腕已经发红,他用力甩开谢时雨的手。 “……不要闹脾气。”谢臻从嗓子里挤出话来,有些艰难。 谢时雨定定看着他,生要从谢臻的眼睛里看出点别的东西来,可他却大失所望了。谢臻那双眼睛里除了闪烁着些许失望之外,没有半点儿别的情绪。谢时雨只觉得心口皱巴巴的,有点又酸又涩的疼和痛涌上来,他拼命抿着嘴,压下心口的酸,在面对态度意外有些坚决的谢臻时,他终于率先败下阵来。 他根本拗不过谢臻,永远都不可能。 谢时雨那张透着伤感的脸很快消失在眼前,谢臻眼睁睁看着这个宽阔的背影缓缓消失,只身上车,他停在原地缓了一会儿。 高浩东的电话里并没有说有什么急事,只是谢臻自己觉得他该走了,起码不应该在今天留在谢时雨的身边。谢时雨需要冷静,他同样也需要。 向来冷静的谢臻,却在今天夜里接连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波动起伏很大,他不再冷静,甚至在某些瞬间有些失控,不是因为谢臻意识到谢时雨的这份情感汹涌且猛烈,而是因为…… 谢臻根本就不排斥,甚至愿意接纳。 可谢时雨是弟弟,谢时雨可以毫无顾忌地冲他吼,说自己不想做他的弟弟,说自己喜欢他,说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谢时雨可以做出任何选择,无论他是否做错,作为哥哥,谢臻都可以替他兜底。 但谢臻不行,他是哥哥。没人会为他的选择负责,谢臻还必须要负两个人的责任。 谢臻对各种感情什么的,不太有兴趣,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对谁动过心,他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有伴侣,或者说会在三十几岁的时候相亲凑合过完余生,伴侣大概率也会是个beta。谢时雨就不一样了,他才十六岁,也是个alpha,没有道理一头栽在他身上,让其他人落下口舌。 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选择,分明完全不需要犹豫,但看见谢时雨因为他而展露出的悲伤、愤怒的情绪时,谢臻一时间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是不是他不该对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年太过残忍。 谢臻这般想着,慢慢走向车内,他坐进驾驶座,还未坐稳,却被这位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年猛地一把扯了过去。 紧接着,就是个充满血腥气的、凶恶的、青涩的吻。 第31章 回忆 喊魂 31 一吻作罢,浓郁的血腥味从唇上往口中漫,谢时雨索求不够,又压上来替谢臻舐去了上面的血液。他亲完,低头埋在谢臻的颈间,仿佛只是一个吻,就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一样,重重的喘息声和细微的哭腔,在谢臻的耳畔起伏着。 谢臻攥紧的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没能坦然地推开谢时雨。这头被困的幼兽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只是默默趴在他的肩头,反复舔舐着自己唇上的血迹,就像是自我疗愈般。谢时雨不和他争吵,也不解释自己这个以下犯上的凶恶的吻,只贪恋他和谢臻之间这一两分钟的温存,而这份温存甚至也只是建立在谢臻的宽容的基础之上。 “……小谢。”谢臻的胸口有些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谢时雨不应,他固执地抗拒着这个称呼,固执地不肯抬头,就像他固执地不肯接受谢臻只愿意接受他做弟弟这件事一样。 谢臻沉了沉气:“起来,趁我还不想发火。” 半晌后,谢时雨终于从他怀抱里抬起了头,眼角有些红,他唇上还带着血的痕迹,谢臻抽出一张抽纸,娴熟地替谢时雨擦掉。谢臻的动作很轻,也不会牵扯到谢时雨唇上的伤口,反复擦拭,直到纸巾上再未出现浅红色的印记。 “我比你成熟很多,在考虑一些事情的时候,会比你权衡的更多些。小谢,有些事你做可以,但是我做不可以,这种事希望你能明白。”谢臻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反手扣上安全带,对上谢时雨的眼睛,又继续道:“如果你对我的选择有异议,你也可以用事实来改变我的想法,我对此没有意见,但是小谢,不要用我们之间的亲情来绑架我。” “好了,擦擦,回家了。”谢臻又抽出一张纸来,扔给谢时雨,又嘱托他把安全带系好,他的语气平平,没有什么波澜。谢时雨接过,慢吞吞擦掉眼角的水渍,他冷静下来,靠在座椅上吐息。 谢臻平时在谢时雨面前展露的自我,向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偶尔会露出一些少年气,只不过不是在他面前。谢臻平时有些端着,仿佛和哥哥这个词过不去,在面对谢时雨的时候,永远要求自己沉稳。 可谢时雨不希望他这样,他希望看见谢臻能够对他发脾气、拌嘴,而不是一味的沉稳。如果谢臻不肯对他展露出其他面,他们就永远不会打破那道横在他们之间的壁垒。 “谢臻。”谢时雨闷在副驾驶座上,突然开口喊了他的大名。 谢臻握住方向盘的手明显一紧,他瞥向副驾,嘴唇下意识抿紧。继而听见谢时雨压低声音,低声说了点什么,恰巧道路上行驶过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轰隆声压过了他的声音。 谢臻有些愣:“什么?” “……没有什么,回家吧哥。”谢时雨扭扭头,镇静自若地回答着。 谢臻也没有再追问,兴许是知道,谢时雨的那句话在此时被他听见,只会更加难办。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谢时雨说的是,不要把我当做弟弟了。 他很想成长,很想成为一名足以被认作谢臻伴侣的alpha。再也不想,在谢臻的身上闻见其他人的信息素气息。 谢时雨十七岁的时候,即将进入高三。那年暑假他的学习任务越压越重,高二还能苟延残喘用来休息的二十天暑假被压榨到只剩十天,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学校的暗示下进行着“暑期补习”。他成长越来越迅速,身体逐渐抽条,比一年前还高了些许,似乎已经突破185大关,为了增强体质,谢时雨闲下来的时候就在家自主健身,原因也在于今年入夏的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无缘无故在床上躺了要有三天。 高烧不下。就连说自己这段时间学校的事太多回不了家的谢臻,都因为他这个无论如何都不见好的病匆匆赶回了家。 谢臻到的时候谢时雨还躺在床上,满头冷汗瑟缩在被子里。一开始谢臻还以为是谢时雨的易感期,后来发现确实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他扛着谢时雨跑了不少医院,来来回回很多次,跑遍了鹤市的医院,中医西医都看过了,迟迟不见好。 后来还是家里的阿姨说会不会是中了邪,让谢臻可以去试着请个土方子来叫一叫魂。谢臻一个比谁都信奉科学的人,实在是没有办法,最后才主动去找家里的阿姨要了那个神婆子的联系方式。神婆子架子还比较大,需要亲自去请来,谢臻不太放心谢时雨的状况,而谢时雨又紧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无可奈何之下,把谢时雨初一送的那串紫檀佛珠塞在谢时雨手里攥着,又让家里阿姨帮忙看着点才放心离去。等他开着车把神婆子从乡下接出来回到家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 神婆子拿着一堆东西在意识有些混沌的谢时雨边上,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还在谢时雨的太阳穴附近撒上了几滴水,用符箓烧成灰,煮成符箓水,往谢时雨常用的生活物品上撒了撒,美其名曰是驱邪。后来神婆子又抓起铃铛,在谢时雨身边准备喊魂,布满皱纹的一张脸突然出现在旁边的谢臻眼前,谢臻眉头一跳,听见神婆子问他:“他平日里最在意的人……是你吧,你叫什么名字,他又叫什么名字。” 谢臻身上套着来不及换的速干衣,上面已经有汗水反复浸湿又反复变干过,他抱着手臂,没有理由去反驳神婆的话,虽说不喜欢这样神神叨叨的仪式,但还是皱眉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谢臻,他叫谢时雨。” “哦……好啊……谢臻………谢时雨……”神婆絮絮叨叨地转过身去,对着谢时雨缓慢地摇起铃铛。嘴里反复用诡异的腔调吟唱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那种腔调即诡异又滑稽。谢臻听得连连皱眉。 最后神婆做完一切,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谢臻照例开车将人送了回去,再返回的时候,几近凌晨。谢臻蹑手蹑脚地钻进谢时雨的房间,屋内还弥漫着一股符箓灼烧后的烟灰味。房间里很黑,谢臻只能凭借手机屏幕的光亮靠近床边。 未等他彻底走进,谢时雨哑着声音,声线低低的:“……哥?” 谢臻动作凝滞片刻,下意识僵硬住,有些找不到手脚,回过神来胡乱嗯了两声,就看见谢时雨抬手把床边的灯给打开了。 暖黄色的台灯亮光撒在谢时雨身上,让谢时雨的脸色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苍白。谢臻慢慢走到他床边坐下,替他掖好被子:“今天请了个神婆来,你看到了?” “看到了。”谢时雨说话的声音哑得不成样,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半坐起来,才一会儿,又冒出一身的冷汗。他用到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握着几颗圆润的珠子,他抬起手一看,才发现那串送给谢臻的手串不知什么时候断在他的手心里了。 暖光打在手心里几颗珠子上,谢时雨一时愣了神,就连谢臻也有些惊讶。谢臻迅速反应过来,从谢时雨手上一颗颗把东西捡起来放在床头柜里,静静道:“没事,就当做是祛病消灾。” 谢时雨没吭声,借着光看谢臻的脸。 他伸出手指主动去触摸谢臻近在咫尺的脸,指腹顺着谢臻的眉骨滑落到唇角。而谢臻被他触摸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浑身僵硬,只能静静看着一脸病气的谢时雨为所欲为。 “哥,不是说最近都不回来了吗。”谢时雨眼里难得闪出点轻松的笑意,因为从那次争吵后,他和谢臻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安静的、略显亲昵的,坐下来聊天。大概过去要有大半年了。 原因也很简单,谢臻虽然极力克制不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他和谢时雨的关系,但还是会下意识逃避、躲闪,在无意识中减少了回家的次数。而谢时雨学业越来越忙,也不是每次都有空能够准确无误地出现在谢臻面前,外加他们两个都犟得离谱,没人肯再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情,没人肯率先屈服。 谢臻被他的话一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谢时雨的手背,示意他把手拿开。 “……你在家无缘无故地烧了三天,我不回来看看,你醒来之后难道不会胡思乱想吗。” 谢时雨支着身体往前倾,结结实实地埋在了谢臻胸口。细软的头发像是小尖刺一样扎在谢臻的脖颈上,有些痒痒的,谢臻僵硬着身体调整坐姿,顺势将谢时雨抱住,任由他拥抱着自己。 谢时雨故意用干涩起皮的嘴唇蹭过他的锁骨,说话时还带着笑音:“哥,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 谢臻摸他头发的动作停了片刻,静静道:“平时多锻炼身体,增强点身体体质,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等等还有一章呃啊啊啊啊啊 第32章 回忆 我说不要 32 在谢时雨十七岁那一年,也就是谢臻二十二岁大四毕业,正式进入鹤英分局工作后,发生了一件他们都会刻骨铭心记住一辈子的事。 谢臻在入职后没过多久,在非任职期间,和高浩东遇上凶案现场,最后以谢臻肩部中弹、高浩东双腿残疾的结果收尾。那是谢臻人生最黑暗、最低谷的一段时光,因为肩伤位置刁钻,有少量弹片残存在谢臻的肩部,常年因为潮湿而感到关节疼痛,外加他的肩伤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持枪能力,谢臻被调配到接警员的位置暂居。 他和高浩东进入警局不到两个月,一个再也无法做警察,一个无法再恢复到右手持枪的精度,甚至无法再成为负责第三性别专区的一线警员。除此之外,高浩东的残疾,让谢臻的人生几乎彻底幻灭。 接到电话的时候,谢时雨刚结束一场模拟考。那天晚上本来还有一场数学考试,教学楼外也下着滂沱的大雨,雨声砸在石泥地上,散出雨后的泥土气息。电话是阿姨打来的,阿姨有些语无伦次,急得连鹤市本地的方言都冒了出来:“刚刚医院警局打来电话,说你哥哥受伤了!中了枪伤!” 谢时雨安静聆听的神情,在听完阿姨说到受伤的时候,手机不可控制地砸在了地上。彼时正好,天边轰隆一声巨雷,连带着粗壮的闪电劈出一道亮光,生生豁开一道裂缝。他连忙捡起地上的手机,张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线:“……在哪个医院。” “阿姨……!在哪个医院?” 那天的雨太大了,敲在脸上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痛觉。谢时雨眼前混沌,看不清什么东西,甚至隐约闻到雨水、泥土气息中混杂着股淡淡的鲜血气。出租车被堵在路上,流水顺着发丝往下“啪嗒——啪嗒——”地滴下,谢时雨手指紧紧抠着,指甲生生嵌进肉里,疼得他有些发麻,半晌过去,他突然觉着自己有些喘不上气,那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忘记放松下来呼吸了。 谢时雨指头上还沾着点点黑墨,是在考那场英语考试的时候留下来的墨渍,他可以说是狼狈,蓝白色的校服被雨水打过后紧紧贴在身上,高度紧张的情绪导致空气中隐约露出了些许琥珀气息。谢时雨的五感都变得很迟钝,慢慢挪向窗外,外面一片霓虹,在滴满水珠的车窗上晕染开来。 谢臻,他想到这个名字,就很疼。 他冲下出租车,连等待电梯的耐心都没有,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冲到了谢臻的病房。谢时雨像一只落汤鸡,隔着病房门的窗口,看着躺在病床上安静无声的谢臻。 谢时雨用湿漉漉的手指握着门把,不敢走进去,攥着门把手出神地盯了很久。 谢时雨最后还是没进去,他有点太狼狈了,他只要知道谢臻没事就好。不过多久,谢天宇和吴婉就会赶回来,很多事,都轮不着他来处理。 “是家属吗?”护士正好路过,盯着这个湿漉漉宛若落汤鸡般的alpha,轻轻蹙了蹙眉。谢时雨卡了下壳:“……嗯。” “等一下再进去吧,把你的信息素处理一下。” 谢时雨有些恍惚,轻轻嗯了一声。 阿司匹林 第21节 直到最后,谢时雨都没有再回去,等到谢天宇和吴婉到了,谢时雨便偷偷摸摸走了,权当他没有来过。外面的雨逐渐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他在门口打车回了家。 明天还有一天考试,谢时雨翘掉一场,又准备接连翘掉后面的两场。学校管得严,但谢时雨一直不是个特别恪守规矩的人,偶尔会毫无理由地请假离校,这样的事,谢时雨的班主任和谢天宇沟通过几次,结果发现家长也不太关心这件事,久而久之也处于一个放养的状态,毕竟谢时雨的各项成绩都很优异,除了这方面偶尔会出现点差池外,也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于是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没有理由翘考试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藐视校纪校规。班主任打家长电话没能打通,最后还是直接打到了谢时雨的手机上,这次谢时雨倒是没有一个理由都不给,很爽快地坦白自己哥哥受了伤,他接下来也会缺考。 谢时雨很坚持,听起来就知道是不一般的犟。 那天晚上,谢天宇和吴婉一个晚上都没回来,谢时雨也几乎一个晚上没能睡着。他床头柜里还放着那串断了的佛珠,拉开抽屉还能听见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谢时雨挑出那个“臻”,放在眼前看了很久,看到眼睛发酸、发痛。 枪伤,会很痛吧。 次日中午,谢天宇和吴婉回了家,他们不知道谢时雨在家,于是谢时雨干脆从窗户往下攀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去了医院。 谢臻已经醒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谢时雨推开病房门,声音不小,可谢臻却连看都没有看向这里。 “哥。” 没有声音。 “哥……”谢时雨的声音变得有些不稳,他气息有点乱,隐约还带着点慌乱。谢臻眼珠稍微转动了下,看向他,沉默片刻,也只是挤出一句话:“你先回去吧。” 谢臻身上的气质似乎在一天两天内就彻底蜕变成了这样,变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十几岁的谢臻很意气,有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后来成年进入警校后,变得沉稳了很多,但身上的那股意气也没有灭,尤其是和高浩东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言行举止都充斥着那种轻松、肆意的状态,很有少年气。可现在的谢臻,莫名的,让谢时雨觉得很陌生。 像是原本还绿意盎然的青松,一瞬间凋谢枯萎了。 谢时雨待在门口很久,最后还是选择转身将门合上了。 接下来很久,谢时雨去医院看谢臻的时候,谢臻都是一句话都不说,一言不发。直到谢臻出院,他告假回家休息,在家里待着的时候,阿姨每天都把饭送到谢臻房门门口。谢臻除了必要的时候会出门,其他时间都闷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比谢臻十六岁那年分化更甚。 吴婉很心疼谢臻,几乎想到现在的谢臻都会忍不住挤出两滴眼泪来,而谢天宇则是恨铁不成钢地说就不应该纵容谢臻去报警校,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谢时雨什么都没想,没有去想如果谢臻不是警察就好了,也没有去想手串要是没断就好了,他一直只想一件事。 如果可以抱抱谢臻就好了,如果谢臻可以依赖他一下就好了。 谢臻这人太独,独到发生了任何事,谢臻都没法朝任何人吐出一星半点的苦水。 谢臻在家里闷了接近一个月,每到下雨的时候,他还未痊愈的伤口都还隐隐作痛,最初的时候,疼到几乎很难忍,要靠着吃很多药才能把那股镇痛压下去。除此之外,谢臻一闭眼就是高浩东声嘶力竭地在医院里哭嚎喊痛的场景,是高浩东爆着青筋悲痛地询问能不能救救他的场景。 一幅幅场景,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次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谢臻吞咽药片的时候,都有些难以下咽,他难以受控地想要哭出来,尤其是看见自己房间里陈设的那几张照片的时候,看见高浩东那张笑脸的时候。 他对不起孤身一人来到鹤市做警察的高浩东,对不起高浩东远在天边的亲人。谢臻就算磕一万个头,都没法消磨掉内心深处的愧疚,那些愧疚汇聚成了乌黑、浑浊的湖水,这辈子都很难再清除干净。 “啪嗒——”房间灯突然被打开,谢时雨站在他房间的门口,身形挺拔。谢臻将难以下咽的药片干咽了下去,被有些粗糙的药片喇过嗓子,声音有些粗哑难听:“出去。” “不要。”谢时雨静静道。 “谢时雨,我再说一遍,出去。”谢臻抬眼,有些凶。 谢时雨用力攥了攥拳:“我说不要,谢臻。” 第33章 回忆 我带你回家 33 鼓起勇气拼命站在他的面前,以一个平辈的姿态,用力喊出他的名字。 谢时雨不为别的,只因为做弟弟,他永远都无法彻底走进谢臻的生命之中。 片刻寂静后,谢臻的手指攥紧了床单,他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下巴上已经生出了点青色胡茬,眼白里是熬夜充血后的红血丝,他咬紧牙齿,像是生生要把牙齿咬碎,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可一眼望去,却能感受到他脸上令人胆寒的冷:“滚。” “趁我还不想发火之前,滚出去。” 谢时雨没有动,而是用他凌厉的目光毫不畏惧地对上谢臻,他不退反而走上前了几步,头一回格外不知分寸地抓住了谢臻的手臂,手指紧紧捏着那块臂肉,生生勒出了点淤痕。谢时雨声音有点低哑,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谢臻,我求你了,别这样。” “别这样好不好?”谢时雨放低声音,抓着谢臻的手,让他摸上自己的脸。谢臻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因怒火而反复起伏的胸口逐渐平息,他逐渐静了下来。 谢时雨见他不动,抬手猛地抱住了谢臻,手臂圈住谢臻的腰身,一点点收紧。谢臻被他勒得难受,温热的呼吸打在谢时雨的脖颈上,他逐渐放轻呼吸,静静道:“松开。” 不同于刚才隐约带着怒火的呵斥,而是格外平静的两个字。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谢时雨一声不吭,没有说半句话,也没有退半步,他依旧抱着谢臻,直到谢臻突然发力用双手恶狠狠地推开了谢时雨。肩膀上的伤隐约被扯到,谢臻疼得冒了点冷汗出来,却还是发狠将床头柜上的东西统统甩到地上。 玻璃、重物落地后,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时雨一愣,台灯玻璃在他脚边炸开,炸得他耳边轰鸣。谢臻有些失控,用手捂住眼睛,险些想要流出眼泪来,他以为谢时雨会走,可他却下意识上来要查看他的伤口。 “……对不起,出去吧。”谢臻躲开他的手,淡淡道。 房间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听见谢天宇和吴婉着急忙慌地跑来的声音,谢时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冷不丁地对上已经到达门口的谢天宇的眼神。 “你在干什么。”谢天宇皱着眉毛语气不善。吴婉脸上泪痕还没干,看着谢臻的脸,当即又捂着嘴流出眼泪来,着急忙慌地喊着谢臻的名字,踉踉跄跄地跑进来,完全没将站着的谢时雨放在眼里。 谢时雨也不在乎,只是扭头看了谢臻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从谢天宇审视的眼神中慢慢离开谢臻的房间,再到回到二楼。 谢时雨升上高三,没有理由翘课,白天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在家,他也不清楚谢臻在家的情况怎么样,只能抽出时间来给谢臻发信息,虽然对方永远不回,聊天框变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晚上给你带甜品回来吧。”谢时雨发出消息,不出意外地又石沉大海。谢臻这段时间不再闷在一个房间里不出门,偶尔的时候也会出门一趟,只不过去干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谢时雨倒是知道一些,谢臻出去之后,很晚才会回来,他睡得晚,便撑着等到后半夜谢臻回家。有的时候谢臻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烟味,有时候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熏得人眼睛疼。 谢臻不应该沾酒沾烟,可谢时雨也知道他劝不动,甚至他晚上站在楼梯口,静静等着谢臻回来的时候,谢臻嘴里都还咬着烟,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无论谢时雨说什什么,谢臻都没有任何回应,谢时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高浩东残疾了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只知道谢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被谢臻用多年努力建立起来的大厦瞬间倾颓,纵使是谢时雨想要拦住、稳住谢臻摇摇欲坠的身躯,也觉得无力从心。 如果他不是谢臻的弟弟,他或许会狠狠给谢臻一拳,让他再站起来。 可他是。 高三晚课下了自习,谢时雨顺路去了家附近的蛋糕店,买了谢臻平时最常带的那款。到家的时候,灯基本已经全熄完了,谢时雨照例摸出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空调已经关掉了,泛着一股冷气,嗅着总觉得鼻子有些痒。 谢时雨吐出一口气,顿时腾然出白雾,他背着双肩包率先上了三楼,下意识去看谢臻在不在房间。 空无一人。 谢时雨有些习惯了,提着蛋糕转向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写剩下的作业。桌上的闹钟指针逐渐转到十二点,楼下依旧没有传来一星半点的动静,谢时雨将最后一张卷子的大题写完,合上笔盖,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他抓着手机到了一楼客厅,没有开灯,静静等着谢臻回家。 手机上的时间逐渐跳到凌晨一点,谢时雨不停翻看着手机相册里谢臻的照片,和微信里的一页页聊天记录,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时,他还是会有些忍俊不禁。 直到他翻看完了所有,门口依旧没有动静。谢时雨敲打着键盘,缓缓发出一行字。 “哥,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发出去不久,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谢时雨见是谢臻的电话,连忙接起,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不是谢臻的。 “……好,我知道了。”谢时雨将电话挂断,出门打车赶去了酒吧。 等谢时雨到的时候,酒吧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皱着眉毛拨开一群又一群的人,照着刚刚打电话来的酒保说的位置找人。酒吧里很吵,晃眼的灯光几乎晃得谢时雨睁不开眼,他照着酒保说的位置找了过去,却发现位置上没人。 “你好,刚刚有电话打给我,我是来接我哥的,我没找到他,你有看见他去了哪儿吗?” 酒保摇着手里的东西,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好像去厕所了。” 谢时雨点头道谢,掉头跑着去找人。厕所里不少酒鬼,隔间门大敞,不少人趴在里面呕吐。谢时雨挨个瞧了一遍,都没有找到谢臻,他对着仅剩的几个厕所隔间敲门。 挨个敲过去,传来好几声骂声。谢时雨便再转头去敲下一个,直到敲到一个没人应声的隔间。 “谢臻?”谢时雨试探性地发问,里面低低嗯了一声。 “……把门打开。” 谢时雨听得出来,谢臻醉得不轻,说话都有些迷迷蒙蒙的,他耐心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谢臻把门给打开。谢臻没吐,像是进了厕所后就反锁了门,一个人坐在地上,静静地,坐了很久,甚至等谢时雨走进去,他都没有什么反应。 谢臻坐在地上,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他抱着膝盖,整个头都埋在膝盖里,缓慢地抽吸着,他抬起手,慢慢地抓住了谢时雨的脚踝,很用力地攥住。 “谢臻。”谢时雨站着,轻轻喊出他的名字,又慢慢蹲下,将手覆盖在谢臻的背上。酒气拼了命地往谢时雨鼻子里钻,他敏锐地感受到谢臻弯下的背脊慢慢开始抖动、颤抖。 谢臻哭了,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崩溃的、发泄式的哭泣。 谢时雨心里像是被一只手恶狠狠地攥住,揪得疼得厉害,他伸出手抱住谢臻,双臂慢慢收紧,一直勉强支撑着的谢臻终于浑身脱力地摔在谢时雨的怀抱里,湿漉漉的眼泪皆数沾在谢时雨内里的毛衣上,在动作之余,还有不少蹭在了谢时雨的脖颈上。 谢臻崩溃的在他怀抱里号啕大哭,一句话也不说,只剩抽噎和凌乱的呼吸。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往往,谢时雨还能听见细微的议论声,可他一点也不在意。 “哥,谢臻……是不是伤口很疼。”谢时雨扯开自己套在外面的冬季外套,裹住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谢臻,将他整个人彻底裹在怀里。 谢时雨低头去亲他发旋,低声道:“回家吧。” “我带你回家。” 第34章 谁活该 34 外面乌云密布,突然一个闷雷狠狠打下,卧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谢臻一个激灵,猛地惊醒。手掌心还依稀能看见掰开老旧钢管时留下的红痕,眼前一片灰暗,已经傍晚了。 谢臻刚刚睡醒,嗓子又干又涩,他迟钝地眨了眨眼,隔着衣服碰了碰肩膀。门外传来些许响动,谢臻木着一张脸,撑着床坐起。 他低垂着头,曲起一只腿,手指被他掰得咔咔作响。 “咔哒——”一声,锁舌弹起。靳时雨提着东西走进来,还没迈进两步,床上坐着的人像是测算好距离般,弓起背宛若一只迅猛的豹一般,猛地窜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 靳时雨一时不备,险些被谢臻恶狠狠地打到地上去,粘稠的鲜血从鼻子里啪嗒啪嗒往下滴,手里的东西也一瞬间稀稀落落撒了一地。谢臻还不够解气,揪着靳时雨的领子把他摁在地上,骑上去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 靳时雨眼前有些昏花,一时辨认不出谢臻的表情,他通过拳风准确无误判断出谢臻的拳头方向,伸出手掌牢牢拦住,五指攥得很紧,将谢臻的拳头牢牢箍在手心。 他终于看清谢臻的表情,阴郁、咬牙切齿、愤怒、和一些委屈。靳时雨的心在这个瞬间被什么东西戳得稀巴烂,婴儿玩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咕噜咕噜发出吵闹的响动。 谢臻喑哑的声音中染着怒火:“靳时雨,我今天打你都算轻的。你……”他难得哽了一下,猛地收回手,平息下怒火后才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不可能生下来。你以为你谁啊?靳时雨,你他妈以为你自己是谁?!”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明明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高浩东,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会再见你。” “你……不清楚吗?为什么啊?”谢臻说着说着又哽咽,勉强稳住声线,颤抖着声音反问他。 靳时雨被他摁在地上,之前那几拳打在脸上时,手铐被顺带着甩在脸上,冒出几道血痕,他仰着下巴,看向谢臻的时候眼神慢慢由不可置信再到平静,他平复着自己起伏的呼吸,逼迫自己不要去过度在意那句如果没有高浩东。 靳时雨脸上是火辣辣的痛,痛到他几乎难以忽视这种感受。 “又是高浩东……又是他。” 阿司匹林 第22节 靳时雨抬手去擦拭去鼻下的鲜血,兀自突然笑出声来,他手背上沾着血,又伸出手指轻轻掐住了谢臻的下巴,平静的笑声过后,他脱力地平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沉默。 “那我呢?谢臻,我该怎么办。”靳时雨低低出声,不像是询问,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就该死吗?哥,我就该死?” “我就该被你扔下,就活该去死?六年了,六年过去了……我还是睡不着,我还是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勉强睡着……我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都是你那天走的时候那种冰冷的眼神。我就活该去死?我就活该一次一次被你们扔下?”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谢臻,为什么?我被抛弃,被孤儿院抛弃,被你抛弃,我都是活该?” 靳时雨说话的语气很轻,语气充满着不解和困惑。 靳时雨抬眼看向满脸错愕的谢臻,难得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出来,他继续道:“被拔掉指甲,让指甲重新再从肉里长出来,被打断两根肋骨,小指骨折……电击、监禁,频繁抽取信息素,把我做成他们实验的药人……你还想听更多吗?谢臻,这一切是不是我活该?” “我不应该做什么?不应该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还是不应该在五岁那年遇见你?还是不应该被亲生母亲当做缺陷人抛弃扔下?” “你告诉我啊!谢臻!说话啊?!” 靳时雨反扑欺压上身,双臂撑着地板,两只眼睛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狼狈的面孔上,沾着斑斑血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质问着他,低吼声像一身闷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里湿湿的,这还是过了冬至后的第一场雨,又寒又湿,房间里没开空调,谢臻肯定受不了…… 他质问谢臻的时候,原本积郁在胸口中的怒火又莫名被浇灭,质问的心思在这个瞬间突然又劈叉到了别处,脑子里一堆想法纷乱交错叠在一起,连靳时雨现在都分不清他到底想干点什么。 谢臻躺在地板上,连疼都忘却了,他定定地看着靳时雨,声音卡在喉咙里半点都发不出来。 直到两滴略咸的水滴滴在谢臻的唇边,他手腕有些脱力,他勉强抬起手来,金属手铐碰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谢臻的手指停滞在距离靳时雨脸颊的一寸边缘,慢慢地,又缩了回来。 连靳时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出那两滴眼泪。 他觉得特别特别痛,无论哪里都是。 谢臻缓缓撕下膏药贴的膜布,脱了衣服反手将膏药贴在肩上。靳时雨将脸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下,一言不发地去阳台抽烟了。 周遭都静悄悄的,谢臻有些心烦意乱,甚至也想找烟出来抽,摸烟的动作却还是收了回来。那两滴又烫又咸又涩的眼泪,落在脸颊上的触感依旧清晰可察。 他们此刻就像站在悬崖边缘,谁都不肯进一步,谁也不能退一步,在这场纷争中,没人愿意妥协,而爆发过后的他们,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我想吃点东西。” 靳时雨抽完烟进来,听见低着头的谢臻淡淡道,语气有些疲惫。 靳时雨动作一顿,走到厨房看了眼冰箱,空荡荡的,他想起谢臻一天没吃东西,又将门合上回答道:“没有东西了,点外卖过来或者是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回来做,你选吧。” “算了,我去趟超市。”靳时雨原本想让他做选择,但仔细一想,还是决定买点食材备用。靳时雨心情不佳,从桌上拿起家门钥匙,换上鞋准备离开。 谢臻声线平平:“……我和你一起去吧。” 在下楼前往超市的过程中,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几乎可以说是降到冰点。没人再主动开口说话,也没人再提起刚才的事,靳时雨说的那些话在谢臻脑海中反复震荡,弄得他头痛。 外面下了点雨,去超市不过也就是一栋楼到另外一栋楼的距离,在肩膀紧挨着于伞下避雨的那两分钟,靳时雨身上的气息都像根刺。 谢臻不知道靳时雨当年经历过这些,靳时雨提起的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靳时雨。愧疚?还是坦荡? 他通通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的超市人烟有些稀少,连收银员都坐在收银台撑着脸打瞌睡。靳时雨随手挑了几包蔬果菜瓜扔进购物车里,又去挑了几包挂面,谢臻便一直跟在他身后。 谢臻这人忌口不算多,但也称不上少,这些所谓的忌口都被列于“可以吃但是不爱吃”的行列之中,类种有些庞杂,但靳时雨却莫名都一一精准地避开了那些。 他安静的要命,只能静静打量着周围,谢臻地目光慢慢落到超市里间柜台上的奶粉,又迅速地收回了眼。 “你要买点什么。”靳时雨又抓起一包塑封后的菠菜放进购物车里,语气沉沉问道。 谢臻:“没有什么要买的。” “那你跟出来干什么?”靳时雨审视的目光在一瞬间就落在了谢臻身上。谢臻皱眉闪开他的视线:“出来透透气。” 靳时雨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收到了电话,是靳寒打来的,说是有关他的特质试剂研究初步有了成效,让他抽空和陈医生回去做一次皮试。 他应声完,听着靳寒补充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东西,耐着性子将话都听完后才挂,等他回头一看,谢臻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柜架的另外一侧。靳时雨轻轻皱起眉毛,推动着购物车往那个方向去了,却发现谢臻也在打电话。 谢臻说话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说去哪儿。” “你要去哪儿?”靳时雨蓦地出现在他背后,语气平而冷淡。谢臻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稳住手机对着电话那端随意扯了个借口挂断,他眉宇间有些不善,对于靳时雨这种偷听的行为感到有些厌烦。 “沈京昭的电话。” 谢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多余解释这句,只是觉得自己不解释的话可能会更麻烦。 “你要走?”靳时雨微眯起眼,甚至当即开始怀疑谢臻要跟着出来逛超市是预谋好的要逃跑。谢臻几乎是一眼就识破他的想法,静静地看着靳时雨:“我如果能走,你连我一个屁都摸不着。” 骂完又觉着不得劲,又补充骂了一句。 “一群神经病。” 他还不能走,起码在彻底弄清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不能走。 第35章 无法自欺的一件事 35 沈京昭的那通电话有些许莫名其妙,他突然打电话过来邀请谢臻去外市参加一名大学时期对他们帮助甚多的一位教授的二婚婚礼。谢臻拒绝后无果,又被他旁敲侧击说如果在鹤市受制可以去别的地方。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谢臻火气也比以往旺不少,这样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对于他来说,基本等同于找骂。 厨房里开了灶,没过多久,靳时雨便端着两碗煮好的鸡蛋面回来了。煎过的鸡蛋安安分分撂在白面上,里面还摆着几根烫熟的青菜,这也是靳时雨难得能称得上做的还不错的面食,毕竟小时候他跟着谢家的阿姨也只学过这一样。 熟悉的味道在谢臻舌根上漫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咬断了嘴里的面,一瞬间险些连咀嚼都忘记该怎么做了。靳时雨倒是面不改色,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吃饭,也不抬头看他的反应。 谢臻总觉得嘴里味道尚佳的鸡蛋面突然有些泛涩,就像在拼命提醒他和靳时雨之间出现了一条天大的鸿沟,那样的感受就像是时隔多年重温到家的味道,却猛然发现菜品已经变质了一样。 “难吃?”靳时雨吃得很快,在谢臻撂下筷子不动的几分钟里,他基本就已经把一碗面吃了个大概,他抬起眼询问谢臻。 谢臻:“……没有,你这个跟王姨学的吧。” 靳时雨淡淡嗯了一声,将碗里剩下两根青菜拣出来吃掉,罕见地提起了这个和他们都有联系的人:“逢年过节有空的时候我还会去看她,她现在在家附近做家政,那个年轻时骗了她所有家当的病痨鬼丈夫前几年死了,她现在过得不错。” 坐了四年牢,跟着唐纪干了两年,谢臻一直没和过去的人或事有什么联系,听到靳时雨说王姨过得不错,他难得有了点和过去挂钩的实感。 “挺好的。”谢臻低声回了句,匆匆往嘴里扞了几口面。 靳时雨不明分说地看了他一眼。 谢臻饿了一天的胃在猛烈的进食下突然变得有些绞痛,谢臻勉强吃了两口,又没法纵容自己再继续,只能作罢。 碗里剩了半碗,靳时雨正在看手机,听到动静暼了一眼:“你就吃这些?” “有点难受,不吃了。”谢臻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胃里酸水上涌的疼痛,却不减反增,刚咽下去的食物,在他脸一白之际,险些吐了出来。 靳时雨眉头一跳,动作迅猛地捞起谢臻、拿上钥匙,雷厉风行地准备出发去医院。谢臻被他抱起来的时候狠颠了两下,险些吐在靳时雨身上,他捂住嘴发狠道:“……你动作轻一点会死吗?” “我看你快死了。”靳时雨不太留情,冷声反呛。 到达医院后,靳时雨给他挂了个急诊,匆匆地带着谢臻去了急诊室。靳时雨进去后娴熟地报出了有胃病史、一天没吃东西、目前确诊怀孕的基本情况,让患者本人无话可说。 医生建议做个b超,纵然是谢臻说自己已经好受多了,却还是按捺不住靳时雨的强硬。迈进b超室的时候,谢臻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毕竟做b超也就意味着,他有机会会看见肚子里面还没有发育成型的那个小生命。 即便谢臻千般万般不想留下来这个孩子,可他不是铁石心肠,靳时雨有多想、多强硬地想要逼着他做出留下这个选择,谢臻都看在眼里,再硬的心到这样的时候,也会软化那么一瞬间的。 黏糊糊的液体被涂抹上肚皮的时候,谢臻罕见的有些紧张,他略显局促地撩着自己的衣服,安静地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负责做b超的医生将冰冷的仪器放在他肚子上,不到半秒,发出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啊?谢先生,你没有怀孕啊,怎么跟医生乱讲啊,不过你这个肠胃是有点严重的,这个胃呢……” 谢臻后面的话甚至都没能完完全全听进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滞了,停滞在没有怀孕那四个字出来的瞬间。 没有怀孕,没有这个所谓的意外。 谢臻大脑在这瞬间转得很快,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应该开心的,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对于他来说,多得仿佛是如释重负。 因为他和靳时雨谁都不用做选择了。 站在门口的靳时雨,听见这个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伤口在一瞬间莫名又痛了起来,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冷了。靳时雨静静看向躺在检测台上的谢臻,目光里带着些许不解、困惑和难以置信。分明是已经确认在确诊单上的检测结果,为什么会出现差错? 医生确认完基本情况,递给谢臻两张纸让他擦干净肚子上的粘液,谢臻愣愣接过,溺在靳时雨的眼神里回不过神来。 直到靳时雨突然消失在眼前,转身不见了,谢臻才堪堪回神。谢臻缓缓屈起身,动作缓慢的将肚子擦干净,沉默着接过单子回了急诊室去找医生,医生正在给其他病人就诊,于是乎谢臻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姑且等待。 这个消息有点像个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而实际上宣布他怀孕的那个重磅炸弹也不过才是昨天砸在他的身上而已。谢臻连坐下的时候,动作都轻松了很多,从昨天回去开始到刚刚,谢臻的坐姿、站姿都有些下意识的紧绷和小心翼翼。 谢臻明明一心不想要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却还是在某些细节上透露出了点实质。譬如他真的一天都没有摸过烟,即便这一天里发生了那么多,也譬如他一直小心翼翼,害怕会出现怎么样的意外。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种冷酷的决心和小心的呵护凑在一起格外荒谬,在某种角度上来看,他和靳时雨这两天的争吵、袒露,看起来有些像个笑话。 叫号到了谢臻,谢臻独自一人进去解释了下昨天发生的情况,又在医生的絮叨下接过胃药配药的单子,出门后才发现靳时雨已经回来了。 身上还带着点烟草气息,俨然是去抽了烟才回来。 谢臻有些无言,尤其是对上靳时雨这双锋利、堪称是质问的眼神时,他有些无话可说。 昨天唐纪的试剂里有什么成分和靳时雨注射在他腺体里的信息素结合导致出的假孕现象他不清楚,也很难用所谓科学的语言去解释。 谢臻卡了半天的壳,最后也只静静地憋出来一句故作轻松的话:“这样不好吗?这样我们都不用做选择,我们不会闹得那么难看。” 靳时雨看上去有些生气,那双极具威慑力的、alpha的眼睛,在直面上去时,总让人想起森林中的毒蛇恶狼。 不知道又是那句话戳了靳时雨的雷点,他冷冷嗤笑一声:“谢臻,我现在觉得你这人特别有意思,就算怀孕是真的,你也不会做出我想要的那个选择吧。” “从头到尾对你来说,答案只有一个,怎么现在惺惺作态,从昨天到刚才为止,我对你说了那么多希望你把它留下来的话,你没有半分动容,你现在跟我说选项里有我,你还真是扯谎的功夫信手拈来。” “你要是早几个小时跟我说出选择这个词,我可能还真的会感动两秒钟。” 谢臻被他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紧了紧拳,面无表情地看向靳时雨,他转身走去西药房找人拿药,不愿意和靳时雨再多费口舌。 毕竟他谢臻切切实实就是靳时雨口里说的那样。 回去的路上,靳时雨安静的可怕,车里浓厚的烟味儿甚至没有散过,一根又一根,基本没有断过多久。 谢臻闻得心烦,皱眉打断他要点烟的动作:“能不能别抽了。” 靳时雨冷不丁将刚点上的烟碾进烟灰缸里,顺应着红绿灯踩下一个刹车,他淬着冷光的眼睛看向谢臻。 破天荒的,难得征询了一次谢臻的意见。 “回去做吧。” 谢臻眉毛一跳,心里又烦得厉害,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捂住眼睛:“向来不都是你说了算吗,随你便。” 片刻沉默后,谢臻察觉到靳时雨明显加快的车速,还是皱着眉补充了一句。 “……要买套。” 谢臻在这个瞬间,猛地清清楚楚察觉到,他和现在的靳时雨之间,与过去的谢时雨之间,最为本质、清晰的差别是什么。 第一个差别就是,现在的靳时雨远远没有当初谢时雨演出来的那么喜欢他,不会无条件地迁就、害怕惹怒他。 第二个差别就是,他们都是距离未成年世界已久的成年人,在解决怒火和烦闷的事情之上,也会有些不约而同的共识。 阿司匹林 第23节 明明是个对于谢臻来说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可他却和靳时雨一样提不起多大的兴奋劲。 谢臻清楚,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从他知道怀孕的消息开始,他心里那架天平上就已经有另一方选择的存在,只不过是在现实面前显得有些举重若轻。 他更清楚的是,藏在他心里纠结、默认的可能性是来自对靳时雨的情感,而靳时雨的请求、坚持,也不过是在谢臻对他的感情上添加砝码而已。 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冷酷无情。 他谢臻,不管是二十二岁、二十三岁的谢臻,还是二十九岁的谢臻,一直对靳时雨有情。 不管当年兄弟的那道坎儿有多难跨过去,不管发生了多少的事,谢臻永远都没法撒谎骗自己不喜欢靳时雨。 作者有话说: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其实谢臻是喜欢靳时雨的只不过因为当年有哥哥弟弟的因素在 现在有过往种种的记忆在 其实他一直都很喜欢呃啊啊啊啊啊只不过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20%被他自己否认掉了 因为他觉得20%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20%就已经是谢臻能达到的喜欢的标准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第36章 谢警官 36 谢臻罕见地抽完了一根事后烟,狼狈的身体很难完全支撑住,只能靠在床头借住力。靳时雨是个床品有点差的人,一旦开始,不管谢臻再说什么都不会停,甚至还会变本加厉,眼下他做了个痛快,就一个人跑去洗澡了。 连话都没跟谢臻说一句。用过的套打上结,零零散散扔在地上,发皱的床单和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的一股气味,无一不在提醒谢臻刚刚又发生了一场多么疯狂的性事。 靳时雨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锋利的眉毛轻轻下压,手指迅速地在手机屏上来回点动。谢臻将手里迟迟没有扔下的烟头抛到地上,他注意到靳时雨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心情看上去似乎好了不少。 谢臻表情淡淡,撩了下眼皮,一副慢走不送的表情。 靳时雨走到床头顺走了烟盒,他又随手将窗帘彻底拉好,稀稀朗朗的星光被灰色窗帘遮了个全。他上半身还赤裸着,肩上多了个谢臻刚咬出来的新鲜牙印,似乎已经被热水浇到彻底泛红。 他光滑的背上,还留着好些道已经愈合、变浅的疤痕,在光线下,不仔细看甚至没法看出来。谢臻的肺又有些痒,他静静地看着靳时雨出门、再将门彻底合上,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靳时雨吃了多少的苦,谢臻还真的一无所知。 靳时雨这人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管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都一笔一笔地记在心里。除非他真正在某个瞬间爆发,你才能知道他心里到底积攒了多少未曾显现出来的东西,而在爆发之后他又像是回归到正常的自我,变得冷静、不显于色。 他趴在谢臻身上赤红着眼睛质问的场景,在这个晚上,宛若一场久挥不去的噩梦一样,来来回回萦绕在谢臻身边。 上一次前来报案的女性omega在阐述具体事项的过程中情绪过激,最后暂且去医院治疗,直到今天靳时雨才得到了她已经完全稳定下来的消息。 靳时雨带上他们组为数不多的女警之一——乔乐,在出租车连续经过五个红灯、又缓缓停在第六个红灯前时,觉得这趟出行可谓是很有尿点的乔乐终于按捺不住向靳时雨打听:“靳哥,你最近是不是……呃,谈恋爱了?” 谈恋爱,特别荒谬的三个字。靳时雨在这走走停停的出租车上坐得有些不好受,胃里有些泛恶心,他皱着眉毛闭眼小憩,在乔乐都以为自己抛出的这个问题会在靳时雨的无视下无疾而终时,靳时雨闭着眼丢出了个答案。 “在他眼里我可能挨不上这个词一分一毫。” 乔乐心中一震,默默扭头回去不敢再问。 抵达医院时,报案人正躺在病床上,还在和身边的人神色温和地聊着天。 报案人见他们到了,不由自主地神色一顿,她笑得突然有些勉强:“靳警官,乔警官,你们来了。” …… “我是大概在一个月前,在一家夜总会附近被绑架的……我从事的工作比较特殊,就是在夜总会里卖酒水的,平日里大概凌晨两三点才会回家。那一天,我照例回家,因为夜总会里莫名奇妙失踪的人有很多,就连专门给omega服务的那群alpha也有过失踪,但老板在夜总会附近装了很多探头,基本上没有死角,所以相对还比较安全。我一般会打车到附近,确定自己的行踪是能被追踪到的,才会放心。” “但是那天,我才刚出夜总会,没过多久,就被打晕了,后来我就被和一群人一起带到了一个地方关了很久……我发现我们过几天会被转移到别的地方,然后就找机会,耍了点小聪明从对方手里逃了出来。报警后我有去联系夜总会,可他们说对准那个地方监控探头那几天刚刚好坏掉了。” 靳时雨快速地用笔记着东西,他抬起眼皮,问出了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六年前报过一次案,是什么意思?” 报案人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地有些许不对劲,她看着靳时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靳时雨锐利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报案人神情很紧张,手指飞快搅动被子:“我六年前遇到过类似的事,但是对方没能成功,事后我去报警,怕他们再找到我,但是我没法提供任何证据……外加我六年前患有一定程度上的精神疾病,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乔乐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纠结和遮掩,她挑起眉毛,有些不解地深入询问道:“不了了之?” “接我警的是一个值夜勤的警官,姓谢,他当时确实是接了我的报案!至于后面为什么你们查不到,我也不清楚!真的,你们应该去找那位姓谢的警官!” 靳时雨紧握着笔,在记录本上写字的动作一顿,险些划出一道长长的笔痕。 谢臻早上醒来的时候腰还很痛,但还是坚持着爬起来了。吴婉的祭日很快就要到了,在牢里那几年,谢臻没法儿去好好拜拜吴婉,后来刚出来的那两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被拦着没法去。他害怕今年又会出什么幺蛾子,索性在没人骚扰的今天,去墓地看看吴婉。 吴婉的墓地是当时谢天宇挑的,挑在郊区的半山腰上,半座小山上整整齐齐地排了很多座墓碑,而谢臻早已对吴婉墓碑所在的地方烂熟于心,他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吴婉面前。 谢臻是个不孝的儿子,起码对于吴婉来说,他做得实在不好。吴婉身体不好,但也凭借着常年的休养吊着一口气,保持的也算不错,谢臻一直固执地认为,如果当初没有他和谢时雨那档子事,吴婉也死不了。 如果吴婉没撞见他们的事,会不会活得更久一些? 那或许也太残忍了,让吴婉面对这些血淋淋的现实。面对自己入狱、谢天宇死亡、他们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吴婉或许会再痛苦上一万倍。光是让吴婉看见她心心念念、欣赏、喜爱的儿子沦落到这个地步,恐怕眼泪都要流上好几轮了。 谢臻站的有些累,便靠坐在吴婉的碑边上,有风吹乱了他的额发,灰尘扬起溅进眼球里,他揉了揉发疼几欲流泪的眼睛,恍惚间竟然听见有人喊他谢警官。 谢臻理了理头发,慢吞吞站起身来,冷不丁地和下一层台阶上的一个中年女人堪堪对视。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不是错觉。 谢臻定定地盯着中年女人那双惊喜、又充满笑意的眼睛,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第37章 疤脸 37 其实谢臻已经不太记得她姓甚名谁了,经过女人提醒,谢臻才想起来有过那么一码事。那个时候已经是谢臻经历过枪伤之后,他暂时被调配到接警员的岗位,负责承接每天报案的警情。当时他刚下班,和来换岗的同事交接完后便出了警局,回家的路上撞见抢劫犯抢了女人的一个中型袋,谢臻当时跟着追了近三条街,把包追了回来,又带着女人去了辖区内处理这类案情的派出所报了警。 听女人说包里装了不少现金,是她四处借钱借来的,是给自己女儿的救命钱。被谢臻这么一弄,长期高压的女人在拿到失而复得的包时,拽着谢臻的手号啕大哭了起来,哭到几乎是差点要晕厥过去。 她女儿的病要移植骨髓,没有充足的钱,完全克服不了化疗、手术的全额费用。在icu病房里一天住下来就要上万块,那一口气也完全是凭借着仅剩的家底吊着。谢臻听她讲了个大概,帮着对电子产品都不甚熟悉的她,走流程帮忙筹款,又给了她一笔不大不小的数额,帮着解决一些手术上的困难。 这件事没给谢臻心里留下太大的印象,只记得是有这么一码事。毕竟他帮忙的份额也不算多,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和能做的,谢臻没想过会有人记他那么久。 女人姓秋,是个罕见的姓,见到谢臻的时候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谢臻被她生拉硬拽,说是要请他吃顿饭,谢臻不肯,又好说歹说劝谢臻去她家里坐坐。 秋姐家里冷清得要命,是在城郊结合部的偏乡下地区,租了老式独栋里的一间单间,地板是没经过拓瓷砖的水泥地,墙面上刮的腻子也只是薄薄一层,还有几个意外被凿出来的洞。单间里只摆了一张床,一个简陋的随行衣架和小餐桌,以及各种看不出牌子的小电器,墙上还挂着一张小女孩的遗照。 谢臻从进门前便看见了,他定定地看了两眼,没有多置喙,实际上从秋姐出现在墓地,就能说明很多东西了。谢臻不提,可秋姐又偏偏谈起,脸上还笑吟吟的:“谢警官,我一直都特别想感谢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女儿也很难再撑后面那段时间。” “说不定我也崩溃一头撞死了……要不是遇见了你,我肯定是没有勇气面对现在这种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情况的。我女儿死的时候,就那天,她哭着跟我说对不起呀妈妈,花了你那么多钱。我一下就……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秋姐用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了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又哭又笑地抹眼泪。谢臻没什么表情,也没主动去纠正秋姐对他的称呼,他静静听着秋姐说了一大通。 “秋姐,我当时做的那些,只是我当时应该做的事,您没必要这样。” “为什么没必要啊?!谢警官,我后面还去找过你很多次,提着果篮打算去见你,结果他们和我说,没有谢警官这个人了。我就想,大概是调岗了吧,可我相信缘分,未来肯定能再遇见你!你看,今天就叫我遇见了,谢警官这次是特意回墓地来看望家人吗?” “……嗯,是调岗了。”谢臻垂下眼,静静地喝了口水,“看望我母亲。” 对于母亲这个话题,在回忆起秋姐和她女儿的事之后,谢臻不愿意再多提一个字。在秋姐家里小坐了一会没多久,谢臻便接到杨四的催促电话,他和秋姐告辞,紧赶慢赶地回了市区。 从前几天杨四和他汇报说谢臻手下的阿东失手放走一个omega开始到现在,这个失踪了的omega至今杳无音信。既没有听说有报警的风声,也没有听到人在哪里的风声,就像这人无缘无故掉进海里消失不见了一样。 杨四说人是从夜总会附近带来的,是天生腺体受损,观察了近两个月才有机会抓到,准备送去实验所进行改良实验,而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杨四也无法一时间迅速找到一个天生腺体有所受损的人,替上这个名额。为此唐纪还和杨四发了一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火。 今天要开会,还是个不小的会。大多数时间里,需要谢臻参加的会不过就是唐纪、文慧、谢臻、杨四四个人的会议,但偶尔也会出现几次大型会议,是谢臻这两年多来为数不多的接触到“上层”的机会。但这样的会议谨慎程度远远高出平时的小例会小探讨。 文慧开着车来接了谢臻,自从上次一面之别,文慧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脸上的淤痕淡下去,可身上却多了不少疤痕。光是一眼,谢臻就能判断出来文慧这满身的伤是来源于哪里,毕竟唐纪是个板上钉钉的禽兽。和一般禽兽不太相同,唐纪这人很享受追逐、狩猎的过程,不愿意强迫,这也是为什么谢臻在他身边待了两年之久,却还是没有被唐纪碰上一根汗毛。谢臻胜在能忍,哪怕唐纪无数次用肮脏龌龊的手段来刁难他,谢臻也会硬着头皮拒绝,而文慧比他更渴望权力,也更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早早地便委身给了唐纪。 虽说老二的位置是文慧的,可文慧在唐纪面前的姿态可谓是放低到了极点。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谢臻没想到的是,文慧竟然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和疤脸无声息地搞到了一起,还让唐纪发现了。文慧能从唐纪手下再捡回这么一条命,都是可喜可贺的事,说明对于唐纪来说,文慧在某些方面做得实在无可替代。 疤脸这段时间销声匿迹,谢臻几乎都没能再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谢臻将安全带扣好,对着驾驶座上的文慧偏了偏头:“疤脸今天没跟着你?” “……你还不知道吗,疤脸死了。”文慧木然着一张脸,冷冷地扫视了下谢臻。 谢臻有些意外,但又不太意外,他平淡地哦出声:“是吗,那还真是意料之中。” “不过我特别意外,你为什么会和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唐纪是个什么样的人。” 文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平日里风情万种的眼睛却有些异常的冷,她没有说话,而是猛地踩下了刹车。 文慧身边有不少人,有的人信谢臻真的一心一意地给唐纪做事,有的人不信。而疤脸就是那个信的人,倒也称不上信,只是觉得没有多大的必要去怀疑,毕竟谢臻这两年尽心尽力,做的事也挑不出半分差错,也没有过半分逾越。疤脸认为是因为谢臻动到了文慧的蛋糕,所以才会那么忌讳谢臻,把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文慧做了这么年,疤脸是在她身边最尽心尽力的一个,也带有很多时候文慧会忽略掉的理智,帮文慧做了不少事。眼下疤脸死了,文慧丢了一个最有力的帮手,以至于她现在看着谢臻就肝火旺得不行。 “文慧。”谢臻察觉到文慧频频看他的眼神,语气平平叫道。 驾驶座上的女人略显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谢臻:“你见到疤脸的尸体了吗?” 文慧猛地被点了一通,突然来了个猛刹,她目光紧锁着谢臻:“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单纯提出一个疑惑罢了。”谢臻将头靠在窗上,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你的意思是疤脸可能没有死?” “我并没这样说吧。” 文慧却不理会他这迂回的姿态,定定看着谢臻:“如果我能找到疤脸,算我欠你人情。” 谢臻猛地笑出声,眼睛微微弯起,可表情却依旧透着一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他随意摸了摸自己的肩,指尖顺着发丝穿插过去,语调中还带着几分轻松:“先找到再说吧。” 文慧的脸色和缓了些许,开始沉默地开车。 第38章 靳寒 38 “靳哥,你怎么看?”乔乐将记好的笔录塞进包里,打开出租车的门迅速钻了进去,她手上还拿着两个正冒着热气的包子,甚至还有些烫手。靳时雨跟着钻进车,顺势回答道:“不怎么看。” “你刚刚表情都不对了。”乔乐降下车窗,开始弥补自己没吃上的早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的时候有些含混。靳时雨不轻不重地捏动着自己的肩膀,手法娴熟地给自己放松按摩,他瞥了乔乐一眼:“那天你查过销案记录吗?” 乔乐吃东西的动作一愣:“没有啊。” “没有的话,回去就查一查,然后拿给我。”靳时雨说着,又停顿了下,“我认识的一个人,六年前也在鹤英分局,他就姓谢。” “真的假的啊?有这么巧的事,那他现在在哪儿个辖区工作啊,咱去找他问问情况呗。” 靳时雨没应声,乔乐面露困惑地看向突然噤声的靳时雨,片刻后,这人才缓缓开口道:“他已经不是警察了,而且这个人你前不久还见过。” 乔乐在脑海中飞速寻找着前段时间见过的姓谢的人,搜索到最后,脑海中只浮现了一张人脸,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嘴里的包子都忘记咀嚼。 “档案上没写啊。”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没有写。”靳时雨撑着脸,慢慢将眼睛闭上了。 乔乐瞄了他一眼,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靳哥,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能让我问吗?” 靳时雨抬起眼皮:“如果我说不能,你会不问吗?” 阿司匹林 第24节 狭小的出租车里,靳时雨的腿缩起来抵在前座上,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出租车都显得很狭小逼仄。乔乐尴尬笑了笑:“你和那个谢臻什么关系啊?” “他上次拍卖会那次讯问,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你俩之间不太对劲。” “……他是我哥哥。” 想过分手对象、仇家等等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的乔乐猛地愣住,平时转得再快的脑子也差点儿不转了。她是局里为数不多的女警,在局里跟个万金油一样,一组需要的时候就去帮帮一组,二组需要的时候又调来二组,但大多数时间都还是待在二组多一些,毕竟一组的冯组年纪已经要有两个靳时雨那么大,组员也是老人,体系已经很成熟完善,用到她的时候也不多。在二组待了那么久,和靳时雨相处了三年,她还是头一回听靳时雨有个姓谢的哥哥。 饭后闲谈的时候,乔乐偶尔听到别人讲过,说靳时雨,是有个哥哥,不过姓靳,在第二军区,虽然是口口相传的八卦,但是空穴不来凤。而现在突如其来冒出来个……谢臻,乔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混乱还是混乱了。 靳时雨一眼看明白她的表情,冷不丁笑了下:“不是亲生的。是我养父母家里的哥哥,我十八岁那年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了。”他顿了顿,又仔细想了想,继续补充道,“或许你想听的不是这么没意思的答案,但是我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去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 乔乐沉默了下,硬着头皮说:“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靳寒在第二军区任职,现在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做到了中将的位置,除了有家庭背景支撑的因素在,靳寒也是名副其实的年轻有为,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婚配,也是军区内一块香饽饽。 靳时雨十八岁那年被靳寒带着人救了出来,做了dna检测后将靳时雨带回靳家,到现在整整六年过去,靳时雨和靳寒见过的次数甚至不会超过三位数。当年靳时雨大四的时候要去鹤英分局,但靳寒要靳时雨去他手下做事,被靳时雨拒绝了。靳寒和靳时雨定了个约定,说是三年之后如果还没有结果,就回到他身边去。靳寒放纵的态度让很多人都觉得靳寒是将计就计,害怕靳时雨未来有一天会超过他,可靳时雨倒不这么觉得。 毕竟像靳寒那样眼高于顶、都任何人都不屑一顾,有足够傲气,称得上真正年轻有为的人,根本不屑于畏惧一个初出茅庐的他。帮他只不过是因为,靳寒知道靳时雨心不在靳家,而对于靳寒来说,靳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靳时雨今天得了空,便抽空去找陈医生,做一次皮试。靳时雨最近的信息素越来越不稳定,甚至在某些时候有些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一次正常的标记对于靳时雨来说甚至有些吃力,尤其谢臻是beta,做起标记来比寻常的正常标记还要困难上一些。连续这样做上个几次,腺体刺痛都成了家常便饭。 陈医生原本的职位是在军区,自从上次的事后,被靳寒临时调配去做有关靳时雨信息素的研究,除了每个星期定期上门检查靳时雨的身体状况外,还带着点监视他和谢臻的意思。靳时雨看破不戳破,也就随着靳寒去了,只是他没想到,今天靳寒也在。 上一次见到靳寒,还是在好几个月前。 靳时雨有些许意外,诧异地看向他,眼神询问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靳寒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自己的来意,只是抱臂静静坐着,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睛轻轻扫过靳时雨。 “你怎么在这?”靳时雨还是主动开口问道, 靳寒似乎是抽空从第二军区到这边来的,他大衣里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制服,靳寒的亲生母亲是个外国人,受基因影响,靳寒的鼻梁很高、眼眶深,连瞳色都比寻常人要浅上一点,他身材也很高大,和靳时雨所差无几,甚至还比靳时雨高上几公分。 靳寒将手掌上的手套摘下,慢条斯理道:“来验收一下你的身体状况。” 话虽这么说,但是靳时雨对靳寒的性子也有所了解,靳寒从来不对没有结果的事过多插手,他这么说,就说明靳寒知道靳时雨最近腺体受损很严重,挑这个由头来,大概也是上门来算账了。 靳时雨没说话,兀自走到陈医生面前,示意可以走了。 最近给靳时雨研究的特质试剂出了初版,给靳时雨进行过药物皮试后,确认药物都没有什么问题,靳时雨又被拉去做了一次详细的腺体、信息素检查,向来号称事事都很忙的靳寒还真就在原地等到结果出来,最后的检查结果甚至连靳时雨都没能率先拿到,就被陈医生送去给了靳寒。 结果自然是不太好。 靳寒手里拿着他的检查结果,看了很久,最后抬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靳时雨一眼,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觉得那个姓谢的怎么样?” 靳时雨难得沉默,眼里带上戒备,像一根刺一样扎向靳寒。靳时雨没有立刻回答,略带疑惑地偏头看向靳寒,他微皱着眉毛:“什么意思。” “你想看看你的报告吗?”靳寒语气平平,格外具备威压的目光扫向靳时雨,“上次我应该让陈医生转达了我的意思。” “我只是很好奇,你表达恨的方式就是反复标记一个永远都标记不上的beta?折磨的还是你自己?靳时雨,你脑子被什么糊住了?” 靳时雨:“……” 他想过靳寒开口会说出什么强制措施来,也想过靳寒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翻拍出来的有权有势的人一样,报出两条路出来让靳时雨挑。可没想过靳寒开口的语气很是费解,与生俱来的傲慢让他真诚发问的问题显得格外讽刺。 “如果你能处理好这种事,我不会管,也不想管,但是你要是处理不好,就只有我来管。”靳寒将报告扔在桌上,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 “一个月后的定期检查,如果还是这样,我会亲自动手让他离你远一点,而且,越远越好。” 第39章 他的身后 39 谢臻眼睛上的条布被扯下,突如其来的强光逼得他抽动了下眼睛,他皱着眉看向同行的文慧。文慧适应得很快,熟练地开始卸自己身上的东西,谢臻今天出门就没带什么,除了一台手机,手表,和脖子上戴的链子。 他扯下脖子上的项链,捆在关机后的手机上,递到那人手中,圆润的弹珠在光下闪着光,镀出个“谢”的轮廓。 谢臻收回短暂停留的视线,低下头来开始卸手表。 文慧带的东西多,等谢臻卸完了过很久,她才被放行。谢臻这两年以来,只来过这个地方三次,这是第四次,具体方位在哪儿,谢臻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每次他和文慧或者是杨四开车到了指定地点后,就被会蒙上眼,然后开始一次又一次的转变交通工具,陆转水再转陆,最后抵达这里。 甚至没有给到谢臻任何观察到周遭环境的机会。 他们到的时候,唐纪和杨四已经到了场,只不过这次人比以往要多少那么一些,前三次和唐纪来开会的面孔,谢臻也算是有点印象,但这次似乎多了几张新面孔。谢臻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静静地坐在了文慧的身边。 谢臻清楚,眼下坐到他们周围的人,都是称不上真正的幕后人,真正有权利的人,根本不会坐到他们面前。 会议进行到一半,谢臻听得有些困乏,这次的总结被杨四揽了活去,相较之下他便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忽然之间,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这场会议。 有手下探头进来,避讳道:“有东西掉了。” 谢臻目光一凌,不动声色地缓慢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骨,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这场小插曲被轻飘飘地带过,谢臻、杨四、文慧原路返回,留下唐纪跟着他们说些他们听不得的话。 有东西掉了,意思是在哪里有什么被他们判定为所有物的“东西”掉了,如果是人的话,可能是坠海,也可能是坠崖。如果是物的话,说明有东西失窃,什么东西不能让他们知道,无非就是和那些“药”有关的东西。 谢臻闭着眼深思,抵达接应的地方时,他看了时间,到最后抵达地点关机的时候,过去两个小时半。最后一次路上车程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可上一次去的时候这段路程却只有二十分钟。 他没法准确判断那段水路走的是河道还是海路,但谢臻倾向于是海路。 “谢三——!谢三!” 谢臻的思绪猛地被拉回来,他恹恹地看向杨四,表情不善:“干什么。” “你他妈想什么呢?问你知不知道阿东被唐纪提走的事。”杨四开车还不忘抽烟,整个车厢里都是浓郁的烟味,谢臻降下车窗,面上不显可心里却觉得有些凝重。 “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依我看,阿东这次估计要被扔到斗兽场喂狗咯……”杨四嘻嘻哈哈地笑了笑,文慧漫不经心地挑着手指甲,悠悠道:“斗兽场养的都是人。” “被圈养起来当成动物博弈的,还不能叫做狗?”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没看谢三脸色都难看了不少吗?上一次给他带到斗兽场,也就看了几场吧,我看他差点要吐在我面前了。” “前任条子嘛,找了个相好也是条子,对这种事没什么忍耐力是正常的。” …… 谢臻听着他们一口一个谢三,来来回回吵得他头痛,皮笑肉不笑地出声:“别叫了。” “你应该好好祈祷一下,唐纪提走阿东是因为心情不好,而不是因为那个逃跑的omega跑去报了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顶多也就算是个御下不严,杨四你呢?” “你说你这次要吃几个巴掌?” 杨四有些勃然大怒,对着谢臻怒目而视:“你还是祈祷一下唐纪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谢臻敷衍地点点头,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我马上就开始。” “你!” “行了别吵了。”文慧冷不丁地斜着瞧了杨四一眼,及时制止了这场有很大可能性会爆发的争吵和闹剧。 杨四见状冷嗤一声,只能噤声。 阿东这个人,谢臻了解不多,阿东是今年刚进来的新人,没有什么太大的经验,而谢臻这边的活相较于文慧和杨四那边轻松些,便先把人塞来了谢臻这里。阿东在西街酒吧做了不到一个月的事,西街酒吧被停业整顿,谢臻这里暂时落个清闲,于是手下的一些人都被支到杨四那里去打下手。 如果不是那天杨四提起阿东这么个人,谢臻都快忘记了。 仔细想想,西街酒吧大概很快也会重新开业了,虽然说是停业整顿三个月,但是三个月的流水有多惊人,谁都知道。上面的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谢臻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大着胆子让靳时雨去查,一来他知道在他的地盘,除了他想让靳时雨查到的东西可以被查到,其他的东西连个影子都会看不见,二来是他可以借此躲上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三来就是会有收拾这个摊子,不会让西街酒吧停业太久。 他倒是也很想知道背后是谁在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谢臻下车后顺势点上了根烟,慢悠悠地照着记忆里的路往前走,他手指一顿,在昏暗中捏灭了烟。 谢臻连续快走几步,待到转弯之际猛地顿住了步伐,他又再度恢复了步速,神态自若地往前走着。等到周遭的灯都黑了个透,谢臻隐隐约约感受到后面的人的步伐隐隐加快,他特意放慢了步子。 凌空一刀捅上来的时候,谢臻连连后退几步,空手接住了来人的手腕,他用力反拧,试图将这人的刀给扯下,却不料他的手劲大的异常,谢臻用了九牛二五之力也难以彻底撼动。刀刃被这人抛到另外一只手上,趁谢臻不备,闪着光的刀刃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了谢臻的背上。 谢臻伸腿横扫,将人推搡在地,他双手紧勒着来人的脖子,僵硬地躲避着乱捅的刀子。这人嗓子眼里发出几乎要窒息的倒抽气声,陌生的脸让谢臻觉得有些诡异,分神的瞬间,这人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出的力气,翻身欺压而上,掌中的刀离谢臻几乎只有半掌之遥。 谢臻瞳孔微微放大,千钧一发之即,屈膝重重击向这人的手,趁懈力的片刻,彻底将刀推了回去。短短不过半秒间,这人腰部上的血在瞬间涌出,溅进谢臻的眼睛里。 眼球顿时是火辣辣的痛,顷刻间模糊不清的视线,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红色的纱,谢臻越试图睁开眼睛越疼痛,他凭借着直觉迅速往旁边翻滚着,踉跄向前跑。 忽绝背后重重一刀。 谢臻脱力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慢慢靠近他的脚步声,在片刻后陡然加速起来,声音逐渐消失在耳边。轰隆的车鸣声毫不客气地从身边驶过,刮起一阵强风。 这种破路……还有人经过。 看来还是需要去烧香拜个佛,毕竟下一次不一定会那么好运。 谢臻眼前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眼球又火辣辣的,痛得厉害。他思忖片刻,靠着墙边努力平复着呼吸,祈祷靳时雨今天不要留在警局里加班。 他压低声音,唤醒手机的人工智能管家,下达了一条给靳时雨发送定位的指令,听见机器人礼貌又冰冷的声音汇报已成功发送,谢臻才勉强放松下来片刻,浑身紧绷着的肌肉在一瞬间松弛了下来。 眼下这幅样子本来最不应该让靳时雨看见,但谢臻目前能联系到的、不会是幕后主使的、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的,只有靳时雨了。不过叫靳时雨过来,或许麻烦会比想象中的多一点,毕竟靳时雨现在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哄好的小屁孩了,变得又难缠又难哄。 谢臻停下喘息的这片刻,甚至都还不忘拼命在脑海中思考那张陌生的面容。 谢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像是在某个瞬间里,他见过这张脸一样。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谢臻眼前已经彻底看不清东西,才隐约听见靳时雨那辆摩托的熟悉车声。他下意识垂着头,感觉似乎是有血流在了脸颊上,狼狈的模样或许要被靳时雨一览无遗皆数看去了。 七年前一个人在酒吧喝到烂醉,也是被个还在上高中的靳时雨给连扛带抱弄回的家。上一次被唐纪下药,窝在无人的暗巷,还是被靳时雨给带回去的。 这一次又是这样。谢臻发现,他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走,偶尔会磕得头破血流,偶尔会满身狼藉,可每一次回头的时候,却都发现靳时雨跟在他身后。 成长对靳时雨来说该有抽筋扒骨的万分痛楚,要剔去身体里跟随谢臻的本能,要摆脱做谢臻影子的习惯,要忘记谢臻的眼睛,要彻底抛下谢时雨这个名字。可偏偏,靳时雨这人改了名,抽了筋扒了骨,甚至严重的时候或许换了一身的血,最后还是走到他身后。 夜色太暗,靳时雨堪堪走到他身边:“脚又崴了?” 谢臻沉默了下,才声音嘶哑地开口:“……看不见了。” 靳时雨这时才察觉到不对,打开手电筒照向垂着头的谢臻。谢臻及肩的长发在打斗中变得一团糟,凌乱地飘在脸上,蜷曲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有几道明显的鲜血痕迹,明显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他下意识想要问点什么,却又莫名闭上了嘴巴,伸手将谢臻脸上的血擦掉些许,冷静问道:“你的血?” “别人的。” 血液是最脏的,更不用提是别人的血,保不齐还带着点什么风险。靳时雨伸出手,将谢臻的手强行搭在自己掌上,将人硬生生拽起,语气平平:“算你识相,知道叫我来带你走。” 谢臻宛若盲人摸象,上靳时雨的摩托车后座都慢了几拍,他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顺着靳时雨的意思抱住靳时雨的腰。 谢臻莫名低声笑了下,静静道:“遇到困难找警察啊。” 第40章 陌生而纯情的吻 40 阿司匹林 第25节 在失去视力被迫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躲在那里等待着靳时雨过来的途中,谢臻很忐忑。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来意的前提下,谢臻无法确定自己的生命在那完全受制的时间里是否受到威胁。 幸运的是,谢臻没有面临那最坏的结局。 但最近好像真的太倒霉了,光是医院,谢臻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来过好几回了。靳时雨带着他去了急诊,确认血液不带病毒后,谢臻一颗悬着的心也悄悄放下了。医生立刻给做了眼部清洗,谢臻躺在就诊室,躺到身体都快要彻底发麻,才听见医生说可以了。 靳时雨在门外候着,谢臻接过医生开的药品单,刚转过身,又听见医生补充道:“你这个背上的伤口……是刀伤吧?管制类的。” 谢臻步子一顿,只见门口的靳时雨听见动静,走到门口简单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见到是警察随行,医生便又没再多问,只是提及了句如果要看刀伤需要重新再挂个号。谢臻点头应是,背后的伤这才惊觉有些痛了起来,视力降低、减弱的时候,往往会给人带来感知上的迟钝,以至于他现在才惊觉伤口似乎是有些深。 “我打电话让陈医生到家里。”靳时雨垂着眼,动作利落地拨通了电话,简单吩咐后,对上谢臻的眼睛,冷淡发问:“看什么?” “不问我点什么,不像你的作风。”谢臻眼睛还有点不适,眨动的频率都略快了些。 靳时雨突然一笑:“现在应该不是了解情况的环节吧?嗯……算是刚刚报案?” 谢臻:“……” 果然,靳时雨这个人变得越来越难缠。谢臻稍压了下眉头,面露不悦地去取药,靳时雨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视线像是火一般灼烧着他的后背,仿佛要将那一道疤痕看出个好歹来。 直到两个人出了医院,靳时雨才似是若无其事般提及:“背上有伤,太难看的话,谢老板很难再就业了吧?” “西街酒吧要重新开业了啊。”谢臻听完他的话,熟练地撇去话语里那股冷嘲热讽的腔调,迅速得了结论出来。 和他想的差不多,甚至刚刚好。 靳时雨冷哼一声:“是啊,不知道谁在保你们。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干的真的只有这一行吗?谢老板究竟真的是不知情,还是包庇纵容,还是说……主犯?” “难听。你叫我谢老板,难听死了。”谢臻皱着眉驳了他的话头,轻飘飘转移话题,避而不答。 靳时雨:“你想要我叫你什么?谢臻?哥?还是说,要我叫你谢警官?” 靳时雨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特意拉长了腔调,谢警官这三个字变得意味悠长。谢臻脸色难看了些许,他冷不丁瞧了靳时雨一眼,他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一味侧着脸,让谢臻难以从靳时雨的表情上辨别出什么来。 为了保证不出差池,谢臻罕见地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靳时雨又继续道:“我最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人把你在鹤英分局就职过的档案抹掉了,我想警校里也是这样吧。毕竟你的故事早就应该被编上七八个版本在学校里流传了。可我连毕业生名单里,都找不到你的名字。” “我有时候都怀疑你的人生是不是真的有过这么一段?” 靳时雨扭了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谢臻不语,眉毛又一次慢慢蹙起,故作龇牙咧嘴般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疼。” 靳时雨表情怔愣了下,一眼便看穿了谢臻的把戏,但他还是顺着谢臻的想法和心意,收了话头,想着先把谢臻带回家再说。 陈医生已经提前在靳时雨家里等待了,实际上靳时雨从小到大养成的性子就是不太爱看医生,除非实在是迫不得已,光是和谢臻重新遇见的这段时间里,靳时雨都数不清自己到底见了多少次医生,眼下可能还要因为谢臻,把陈医生频繁叫来家里几天。 当警察的都有点儿忌讳,虽说靳时雨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医生见多了说不定也会倒霉,这还是乔乐他们告诉他的。靳时雨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谢臻这样,总跟身上被下了咒一样。 “这是刀伤吧?”陈医生熟练地在谢臻的衬衣上剪了个洞下来,“还不是普通的刀,感觉有点像弹簧刀。” 谢臻讶异了下:“是弹簧刀。” 谢臻刚刚就看见了陈医生掌上、手指上的茧子,他知道,这人是摸过枪的,从军区来的医生,见过的伤口或许多得数不胜数了,一眼能看出这是弹簧刀也不足为奇。只是谢臻有些奇怪,靳寒分明完全可以安排一个非军区的来给靳时雨当家庭医生。 只不过可能监视的效果没有那么好……但靳时雨身上有什么是让靳寒改变主意要加强监视的? “你这个需要缝合的,肯定要打麻药,我个人肯定是没法打,跟我跑一趟吧。”陈医生只是简单看了眼,又将带来的箱子合上了。靳时雨眉毛莫名抖了下:“你早说弄不了,我就让他在医院弄了。” 陈医生有些语塞:“靳先生,你只说是刀伤,我以为是那种浅一点的。更何况,我猜谢先生不想在医院看,也是因为人多眼杂吧,和我走一趟吧,很快就能回来。” 谢臻低声笑了下:“陈医生,还挺聪明的。” “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陈医生冲他笑笑,低头看了眼腕表,“现在是晚上十点,谢先生换一套衣服,注意不要碰到伤口,十五分钟我在楼下等您。” 陈医生提着自己的医疗箱出了门,上一秒还和和气气聊天的客厅突然冷了下来,谢臻随意拍了拍自己沾了尘土的裤子,顶这个漏了个大洞的衬衣去找衣服。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怎么搭腔的靳时雨突然开口:“拿我的外套。” “什么?”谢臻停顿了下。 靳时雨一把捞起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外套,顺手扔到谢臻手上,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你的衣服都太薄了。衣柜里最厚的衣服也就是两件大衣,你知道现在已经要入冬了吗?” 谢臻卡了下壳:“……我知道啊。” “是吗,看不出来。”靳时雨低着头懒懒答着。 谢臻一时有些无语凝噎,他将靳时雨的外套虚虚搭在身上,靳时雨手长,买外套常常会有长度合适了但袖长不够的毛病,于是会习惯买大一码,套在谢臻身上就显得更大了。 外套大一点,挡风效果也会好一些。谢臻经常换住处,所以衣服都是定季就清,上次搬来靳时雨家里的时候,就带了秋天穿的衣服。现在入了冬,谢臻本来是想要去买的,但总是忘记这回事,要不是靳时雨提醒,他估计还要再挨上几天的冻才能想起这码事。 谢臻话到嘴边停了半天,才故作轻松地回复:“谢了。” 这句谢了,他也不清楚是在谢靳时雨不详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谢他借自己外套。 那人玩手机的动作稍停了下,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等谢臻要拿着钥匙出门的时候,靳时雨才腾然站起身来:“我陪你。” 靳时雨阔步跟了上来,利落地将门上锁。 谢臻定定地看着突然就说要跟上来的靳时雨愣了愣神。靳时雨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凝着,乍一看可能还有些冷,可是谢臻总觉得,靳时雨在某个瞬间,悄悄改变了。 像靳时雨现在的性格,是完全不屑于隐藏自己本性的劣根的。就像是之前很多次,靳时雨用下流、直白、露骨、尖锐、难听的话来讽刺他,来重伤他,那种讥讽和发自内心的怨恨,会从人的眼睛、表情、动作里渗透出来。可不知道是从哪个瞬间开始,谢臻慢慢感受不到靳时雨那毫不掩饰、深入骨髓的怨恨了。 可能是从他崴脚后,也可能是从告诉靳时雨压着自己难得痛苦宣泄的那个瞬间,再或许是在昨天那场完全出于双方自愿的性体验。 谢臻能感受到,昨天晚上的靳时雨,比任何一天,都要开心。不是非常具象的开心,可谢臻就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心情不错。 谢臻收了思绪,跟着靳时雨一块上了陈医生的车。 伤口的程度不算深,但却有些长,缝合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等谢臻包扎好,再准备要回家的时候都已经快到十二点。谢臻最近睡的时间有点少,到了这个点,难得没有什么事,罕见的犯了困。 谢臻身上沾了一身灰,却困得连动都不想动,但是想到明天可能还要去探探口风,搞清楚点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就不得不去把乱糟糟的头发洗了。谢臻洗头的时候,几乎都快闭上眼,眼皮沉得厉害,好不容易洗干净,擦个半干,又忙着给自己简单洗个澡。 他后背不能沾水,洗完后套了件干爽的睡衣睡裤,顶着一头还在滴水的头发出了浴室。靳时雨还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查些什么东西,见谢臻出来了,才起身准备要去洗漱。 还未靠近谢臻,沾水的凉拖在地板上猛地打了个滑,眼见着刚包扎好的谢臻保不齐又要砸在地上乃至伤口裂开,靳时雨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被重力带着两个人齐齐往下摔去,靳时雨咬着牙将两个人调了向,头一回充当了次人形肉垫。 谢臻那一头水,飞溅出一堆水珠砸在靳时雨脸上。这么一摔,直接把谢臻的睡意统统甩了个干净。 他的胸口和靳时雨的胸口紧紧贴在一起,就连脸都近在咫尺,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连那份灼热感都格外清晰。靳时雨轻轻蹙着眉,胸腔里的心脏却越跳越快,他低垂着眼,去寻谢臻的躲闪的眼睛,背后发麻的痛感一点点散去,他莫名伸了出手掌,笼住谢臻那瘦削的肩头。 谢臻看着靳时雨微微飘动的头发,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摸过靳时雨的头发。 他来不及躲闪,只觉得一只手掌轻轻摁在他的后脑上,紧接着,就是一个,对于他来说很陌生的、很纯情的吻。 仿佛只是简单的……唇齿相依。 谢臻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让手指钻进了靳时雨的发丝间。 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第41章 信一次也无妨 41 谢臻觉得自己疯了。 谢臻非常清醒,清醒到现在可以思考任何他想思考的事,哪怕他们在接吻,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指尖蓬松的头发,在他指尖肆意窜动着,发热的掌心有些烫,若即若离地摸着靳时雨的头。 柔软的唇部轻轻碾过,滚烫的气息肆意喷洒在脸上,谢臻微微一颤,靳时雨闭上了眼。 他找回理智,双膝跪地坐了起来,谢臻嘴唇有些发红、发肿。分开的那瞬间,靳时雨猛地睁开了眼,他抬眼看向谢臻,这人正跪坐在自己身上,十指蜷曲着静静搁置在腿边。 谢臻的呼吸还有些紊乱,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清晰可闻的喘息声,他伸手捂了捂灯光照射下有些发酸的眼睛,他没有说话,突然发觉坐着的地方顶着自己,肌肉猛地绷紧,翻滚下来堪堪坐在地上。 “……你什么意思?”靳时雨被压得四肢有些发麻,缓过了劲后才支起身来,他不去遮盖自己的反应,只是不解地静静看着谢臻。 谢臻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故意寻了个借口:“我今天有点累,不想做。” “谢臻。”靳时雨没有捅破他这有些拙劣的借口,只是分外平静地喊了他的名字。 谢臻低头沉沉嗯了一声。 “未来某一天里,我不希望你会被我亲手逮捕。接下来不管是你回到西街酒吧,做那些拉皮条的勾当,还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点什么。谢臻,不要让我那个让你待在我身边受尽一辈子折磨的诅咒失效。” “还有,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受伤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来的就不仅仅是我了。”靳时雨撑地站起身来,静静地说道,他步子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补充道:“所以,不要再受伤了。” 靳时雨这次没有对他恶言相向,也没有出声讥讽,语气平静至极,他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来,衔在嘴边,去拿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他进了浴室,在有些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抽完了一支烟。靳时雨的心跳声依旧清晰可闻,在胸腔里“砰砰——”地不停跳动,浑身的鲜血在此刻似乎都加速流动了。 靳时雨闭眼时,眼前都是谢臻的笑靥,很陌生的……却又莫名熟悉的场景。 他抱臂倚着墙,呼吸不自觉地放慢了。 在靳时雨拼命地想要在脑海中搜寻出那段记忆,却只闪过片段性的,过往的种种。所有庞杂的记忆在一瞬间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压得靳时雨脑神经隐隐作痛,他忽然觉察到胸口、小臂隐隐发麻,难耐的窒息感突然泛上。靳时雨松了呼吸,喘息的频率隐约加快,他猛然睁开眼。 靳时雨的眼神有些困惑,望向天花板的时候甚至隐约有些失焦。 谢臻第二天一大早,就安排人下去查了这回事。昨天谢臻在看那个人的时候觉得眼熟,肯定有过一面之缘,而能和他有过接触、并留有点印象的人,绝对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 可接连着查了一个多星期,查来的结果,却一无所获。 不是杨四手下的,也不是文慧手下的人,那只能是唐纪手下带着的人。可唐纪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谢臻跟着解决完一堆西街酒吧要重新开业的杂事,处理完后照例要赶回靳时雨家。最近这段时间,靳时雨都没有再管过他的去处,也没有像过去那样令人胆寒地发来定位图片,告诉他自己知道他在哪儿。 平时基本都不怎么发消息,非要发的时候,内容也简单的不行。 西街酒吧三天后就要重新开业,谢臻终于该忙的东西都暂时告了一段落。这三天也算是他重操旧业前能拿到的最后的休息时间,谢臻除了想躺在床上多休息休息外,还想去办点儿别的私事。 这两年来,谢臻常年躲着,和文慧、杨四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有定居的地方。唯独谢臻是来回换住处,甚至白天能不出来的时候,就不愿意出门。原因无他,谢臻不想遇见不想遇见的人。 和靳时雨重逢后,最不想见的人已经见过,就连大学时期、象征着他警察岁月的要好的朋友都和他阔别重逢。对于现在的谢臻来说,他没有什么好怕的,也没有什么好躲的。 难能可贵的三天空闲。 谢臻回了靳时雨家,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饭味。靳时雨最近很忙,回家的时间基本都晚的不行,警局加班、留下来处理加急的案子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最近频率高得离谱,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谢臻自己回家弄点饭凑合凑合吃一下。 闻到饭香的时候,谢臻还松了口气,今天终于不用吃面了。 靳时雨刚炒完一盘菜,见谢臻回来了,端着菜上了桌,他又去洗了洗手,忙完一套后才静静道:“吃饭吧。” “今天这么早?”谢臻拉开凳子坐下。 靳时雨递过来一只碗:“结案了。”他神色淡淡,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端着碗开始盛汤。 他对警局的事闭口不谈,谢臻也懂规矩不会多问。一顿饭吃下来有些过于静谧,两个人“食不言”的不尴不尬地吃完了一餐,靳时雨饭做得很好,谢臻吃得都比平时要多少一些,他连着扒了两碗才将碗放下。 “我最近遇到一个熟人。”靳时雨突然开口,眼皮不抬地继续说道,“她似乎和你认识,准确来说,和六年前在鹤英分局任职的你认识。” 谢臻几乎是在一瞬间,脑子里就蹦出了那个人的脸,他神色不改,抬眼无声看向靳时雨。 “有印象?”靳时雨敏锐地察觉到谢臻隐约透露出来的异样。 谢臻轻笑了一下:“见过的人特别多,我该记得谁?” 阿司匹林 第26节 “你销了她的案,你不记得?” 谢臻表情没有一丝动容:“我没销过。” 沉静了片刻,靳时雨安静地看着他,半天都没有吭声,他扭头看向外面已经彻底黑下的天,陡然转了话题:“我上次让你去买冬衣,你还不去?” “哦……忙忘记了。” 靳时雨收回视线:“我明天休假。” 谢臻最近的伤口在愈合了,结痂的时候经常发痒,在靳时雨说自己明天休假的时候,谢臻只觉得不仅是背,甚至连胸口的地方都有些痒。 谢臻盯着自己手心的掌纹,那天抚摸过靳时雨的头发的触感又再次回过头来,涌在手心上。 这样几乎可以称为主动邀请,推动他们关系缓和的一步,难得至极,甚至隐隐约约间让谢臻看到过去他们相处的影子。很奇怪,谢臻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让靳时雨别再叫他哥,也发自内心地认定靳时雨不再是“谢时雨”。 可他今天又看见了,阔别重逢的,谢时雨。 二十四岁的靳时雨或许经常会骂他心狠,骂他是个歹毒、冷酷又不近人情的人。谢臻也觉得,他做的很多事,对于靳时雨来说或许有些太狠了,他冷酷的伪装几乎能骗过所有人,甚至包括谢臻自己。 哥哥、弟弟,兄弟的身份从谢臻有意识地捡回靳时雨回家的那天开始,就成为了一种比基因环绕更甚的链接。麻痹的感知下,隐隐发作的心动的感知,在一天又一天地积累下,深深积在他心底,即便刮掉溢出枷锁的那一层,却除不掉接连在深处的情感。 谢臻骗了自己,说从六年前开始,他对靳时雨就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埋在谢家父母坟墓之下的因果和怨恨。 可是那一切,统统都斩不断。 不然心为什么剧烈跳动呢。 时间太长了,断了的紫檀手串也已经消失不见了。谢臻闭着眼眼,手掌撑着脸,静了片刻后才开口道:“靳时雨,明天一起去一趟灵鹤寺吧。” 谢臻拒绝谢时雨太多次了,答应一次靳时雨也没关系。 如果只是一天的话,做回你的哥哥,应该也没关系吧。 靳时雨对他说,要让谢臻在这个世界上嚣张得再久一点,要让那个希望谢臻待在他身边受尽一辈子折磨的诅咒灵验,要让他的未来永永远远待在自己身边。 那谢臻就许愿,许愿靳时雨的警察岁月里,永远都不要出现伤病、垂危的现象,许愿靳时雨的未来能够在最大程度上远离他,远离这个靠近他没有半点好处的哥哥。 “我以为你现在还是不信这个。”靳时雨颇显意外地看向他。 谢臻半晌没说话,等靳时雨等到有些不耐烦了,他还是没有睁开眼,像是打盹入了睡。 月亮的倒影落在落地窗上,谢臻抬起眼皮,又一次看了眼手掌:“刀尖舔血的亏心事干多了,信一次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特别温情(?的两章。其实我们小靳真的喜欢他哥但是他可能有点迷迷蒙蒙的 因为他忘记了sos sos 但是本能还是喜欢他哥 虽然恨恨的 但是属于是谢老板抛出点接纳的意思就会心软的小盆友一只……算了我解释不清楚呃啊! 第42章 平安符 42 和靳时雨一起,像正常、要好、亲密的朋友才会做的那样,一起同行去灵鹤寺这种事,换做两个月前的谢臻,他连想都不敢想。 但这样的事却切切实实发生在他们身上。 入冬后的天气有些寒,尤其是像鹤市地处偏北的地带,入冬也要早上一些,现在已经到了正常哈出一口气都能显现出白雾的程度。 谢臻出门前将就着穿了靳时雨的外套,甚至还煞有其事地裹上一层围巾才肯作罢,相较之下,只穿了毛衣和加厚冲锋衣的靳时雨便显得有点单薄。临着出门前,靳时雨还扫视了眼他的装扮,面无表情地挑了下眉:“还以为你生性不怕冷,结果还是要拿我的衣服穿。” 他对靳时雨这不说点不痛快话的毛病已经完全免疫,毕竟相较于两个月前那些直戳人心窝的冷嘲热讽而言,现在的靳时雨说来倒去也只是耍耍嘴皮子威风。 谢臻干脆没有理会他。 今天是周末,鹤市出行的人也较平时要更多一些,在鹤市鼎鼎有名灵验的灵鹤寺更是人满为患。车子刚开到山脚下,隔着远远的,谢臻透过车窗便能看见山腰上密密麻麻的人影。 靳时雨在开车,拥挤的车流中,只能缓慢移动。 窗外是嘈杂的喧闹声混杂着车子的鸣笛声,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刺得谢臻眼睛有些睁不开。这场和拥堵车流对抗的过程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谢臻才勉强望见灵鹤寺的身影。 灵鹤寺之所以能被大家称作“灵”,是因为它不像普通寺庙那样,去了只能烧香、祈福、参观再买些佛家开光的纪念饰品。灵鹤寺提供给游客烧香的香,都是带有单独包装和编号的,原因无他,灵鹤寺每天会随机挑选一组有缘的数字,其中组合只有发放贡香的哑僧知道。编号中涵盖数字组合的游客可以去寻大师求签解签,向来拿到过“特殊编号”的游客们都称赞灵验,至此灵鹤寺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作为鹤市本地人,谢臻从来没有来过。一来是因为过去的谢臻不信这些神佛理论,二来是因为他也没有什么想求解的心愿和事。 人很多,靳时雨只能在下车后下意识去拽谢臻,避免一不小心两个人就会走散,他手指抓到谢臻指尖的时候,在瞬间僵硬了下,迅速又挪到小臂的位置,静静道:“别一回头不见人影了。” “你难道不会用微信吗?” 靳时雨拽着他在人群中穿梭,连头都没回:“发微信找不回不想回来的人。” 灵鹤寺寺门近在咫尺,谢臻和靳时雨率先一步进了寺门,准备要去领香,去拜一拜佛。旁边队伍里有人满脸惊喜地对同伴说自己拿到的是“特殊编号”,可以去求签解签,谢臻冷不丁地瞄了一眼,狐疑道:“有那么灵吗?” 身后的靳时雨正抱臂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下意识回复道:“不灵。” “你来过?”谢臻反应很快。 靳时雨突然愣了个神,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说不灵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怔愣的表情仅仅短暂地持续了两秒,他恢复平常那副表情,否定地摇了摇头,:“没来过。” 打了个岔的功夫,就轮到了谢臻领香。谢臻从盒子里堆放着的几乎是数不清的黑金色包装的贡香,他随意从底下翻了一个出来,递给哑僧,经哑僧阅过后,递给了他一条红绳。 意喻有缘人。 谢臻诧异地看了看那串似乎并无什么特殊含义的数字,先迈出一步等待靳时雨抽完。靳时雨抽完香后,哑僧只是默默冲他微微一鞠躬。 靳时雨扫向他手里的红绳:“现在灵不灵你能去感受感受了。” “我没什么想问的。”谢臻手指捻着这根红绳,神色平静道。 靳时雨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撇开视线:“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没有想求解的事。” 谢臻沉默片刻,单独进了求签解签的地方。 经玄空法师示意,谢臻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签来。 “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坭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 谢臻将它递给玄空法师,难得有些沉默不语,他对签文一窍不通,但粗略一看,或许不是什么上签。玄空法师不过是接过手静静看了一眼,向他颔首问道:“不知施主此次求解为何。” 谢臻脑海里闪过些什么,又冲法师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施主此行前来,定是有些因果埋藏在这其中,走进这灵鹤寺,也必定有所求,只是施主心中不愿承认罢了。这世间因果繁杂,万事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既种下因,便来求一个果吧。”玄空法师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冲他轻轻点了个头,声音和缓而沉厚。 “我接下来会怎么样?”谢臻沉默片刻后,才静静问出这个问题,看着玄空法师不语微笑的模样,又继续补充道:“还有——” “和他之间会怎么样。” 玄空法师从手中展出签子:“下签,有拖泥带水之象,凡事守旧则吉也。退步可得,进步为难,只宜守旧,切莫高扳。若是心中道义,则是心存恶者得祸,心存直者可获福矣。” “施主心中太多纷扰,受困受制太多,不论是接下来究竟如何,还是与施主所问之人之间,都埋藏着许多事物。施主若是无法及时斩断,那便试着找一找自己的‘因’,万物皆有始末,既要追求一个果字,那便去寻寻自己的本心为何。若是贸然冲动行事,只会伤人伤己,不如暂退一步,或保持现状,兴许会更有利于施主你去寻找答案。” 谢臻等玄空法师解完签,不置一词,他从法师手中接过这条签,冲他微微颔首:“谢谢玄空法师指点。” 他转身便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靳时雨刚刚上完香,手指上还沾着点抖落的香灰,隐约还能闻到衣服上的香灰味。靳时雨刚结束,在门口等他出来,见谢臻出来了,他下意识去瞄谢臻手上的签:“怎么样?” 谢臻大大方方地将签子展示给他看,靳时雨只是瞧了一眼。 “看上去不是什么好签。”靳时雨淡淡道。 谢臻手指摩挲了下签面:“下签。” 靳时雨反问地很快:“你问的什么?” 谢臻沉默了片刻,轻轻瞥了他一眼,看见靳时雨那分明带着探知欲但还要装作不在意的眼睛时,他将签子轻轻塞进口袋里,躲开视线,转了一圈缓缓落在人群里,他伸手将围巾往下拽了拽:“问了自己最近的运势。” “行了,去逛逛吧。”谢臻顺势转移了话题,瞧也不瞧,径直往前走去。 寺庙里有不少摆出来说是开过光的手串,虽然说所差无几的手串,谢臻还在各大商店小贩那里见到过,但摆在寺庙里的东西价格总是要翻上一番,大抵也是买个心安的差价。谢臻从小到大都不信这些神佛之说,向来坚持认定事在人为,可当初紫檀的那次挡灾之后,谢臻倒是有点儿信了。 或者说,不是他突然就信了神佛之说,而是觉得求一个心安又能怎么样呢。 谢臻手指挑起一串平安符,定定地看着上面的祥文很久,直到靳时雨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你要买?” 谢臻手指顿顿:“啊,买一个吧。” “就买一个?”靳时雨眼底没有什么波澜,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分外明显。谢臻却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摸了摸手上的平安符,祥文纂刻在木牌上的凹陷凸起在指腹来回摩挲着,他收了眼底的情绪,淡淡回答道:“就买一个。” 靳时雨蓦地冷笑了下,转身便消失在人群里。 一个平安符的价格也不过三四十,他甚至能将整个摊上所有的平安符都统统买下来,只买一个不是因为只舍得买一个,是因为只愿意买一个。而谢臻连一个平安符都不肯多买,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无情。 谢臻垂下眼,掏出手机付款扫了码,将手里这个平安符放进口袋里,朝着刚刚靳时雨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对谢臻来说,他的平安不会被一个木片庇佑。 没有必要买第二个。 作者有话说: 哥哥是买给小靳的^_^ 第43章 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 43 下午的时候,谢臻和靳时雨一道去买了几件衣服。从灵鹤寺离开后,靳时雨的兴致便一直不高,黑着脸开车充当司机,只有在谢臻主动跟他说话的时候,才会阴阳怪气地回复几句。 是因为平安符的事在生气。谢臻淡淡扫了他一眼,翻动手机页面打算找家饭馆的动作都微微一顿,他冷淡的目光落在靳时雨身上,被这人又黑着脸回视。 谢臻不善言辞,让他现在掏出平安符解释是送给他的也不切实际,于是便顺势给了靳时雨一个台阶下:“晚饭要去吃什么?中午灵鹤寺那里的素面味道一般,我看你没吃多少,现在应该也饿了吧。” “随便。”靳时雨不为所动,冷着脸挪开了视线。 这人不顺着自己的台阶下,谢臻无奈也只能点点头,建议道:“去火锅店吧,好久没吃了。” 靳时雨冷着脸神色不变地反驳着:“火锅太油太辛辣了,我在健身,吃不了。” “找一家家常菜的菜馆。” 靳时雨又驳他:“和自己下厨有什么区别?” “那买菜回家做。” 靳时雨冷笑:“回家也是我做吧?我今天休假,不想做。” 谢臻这时候才发现,靳时雨今天不找他的茬,心里大概是好受不了了,否则也不会站在商场和他来回对呛三四个回合。周围路过的人偶尔有抛来视线的,甚至还有驻足围观了片刻的,谢臻觉得丢脸,只能咬着牙问:“那你说吃什么?” 谢臻心想,如果靳时雨的回答是随便,他就一脚踹上去,让靳时雨有多远滚多远。 阿司匹林 第27节 果不其然,靳时雨斜了他一眼,即将要钻出口的那个“随”字口型都清晰可见。谢臻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避免自己听到这两个字后会更上火:“我看你是不饿。” “不想吃的话你随时可以回家。”谢臻又抬手顺势一指,指向靳时雨手里的两个纸袋和自己手里的纸袋:“最好把这些也一块带回去。” 靳时雨愠怒,脸色有些难看,咬牙切齿地叫道:“谢臻!” 谢臻神色不改,但是好歹是收了话头,他来回看了好几眼,靳时雨依旧是臭着那张脸,等待他给个说法,他轻啧了一声:“靳时雨,你比小时候烦人多了。” 小时候这三个字,像是打开了靳时雨身上的某个开关,靳时雨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谢臻的错觉,他总觉得靳时雨刚刚或许是假的恼火,但是现在,或许添了几分真情实感出来。 蓦地,靳时雨不再说话了,原本侧身靠向谢臻的那一点距离,也瞬间拉开了些许,他满脸漠然:“你定吧,去哪都行。” 两个人的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尴尬,谢臻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来回摸了好几次后颈,他抿着嘴唇一声不发,只能别开视线,苍白又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小时候很烦人。” “我只是——” “我只是说,你没有小时候好说话,没有那么……好哄。” 不好哄这个话一出来,谢臻破天荒地觉得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恶心又肉麻的字眼,哪怕这个词眼儿的意味也称不上多重,但放在争锋相对的两个人之间,就显得有一些暧昧和肉麻。尤其是谢臻主动说出来。 这和变相说自己刚刚是在哄他有什么区别……谢臻心道。 靳时雨也不愧是靳时雨,冲他皮笑肉不笑地发问:“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在哄我吗?” 谢臻觉得靳时雨这人关注点有点新奇,他哽了一下,还未张口,突然听见一声响得几乎能穿透整个商场的喊声:“靳哥!” 周围的人的视线纷纷投在他们身上,靳时雨微微蹙眉看向声音的方向,在看见陈家伟和后面笑脸盈盈的沈京昭时,靳时雨下意识挡在谢臻面前,将谢臻遮了个大概。谢臻记得这个人,当时进了拍卖会,还险些被杨四一了百了做掉的条子。 实话讲,谢臻这个时候就应该带上东西转头就走,避免在后续给靳时雨的工作带来什么麻烦。但是就在谢臻打算掉头转身就走的时候,眼尖的沈京昭却精准的在他要走的那一秒喊住了他:“谢臻。” “家伟,你怎么和沈监察官待在一起?”靳时雨视线不徐不疾地落在满面笑容的沈京昭身上。 陈家伟摸了摸头发:“噢,靳哥,是这样的,你这今天不是休假吗?高局就让我出来带着沈监察官来几个哨点转转,你知道的嘛,一组那边天天忙得脚都不沾地,冯组这两年也是卯足了劲打算高升啊,趁着年轻力壮的,不要命似的要案子,不然就应该是冯组来的。现在这不刚好饭点了,我和沈监察官就一块来吃饭了。” 陈家伟的视线缓缓落在靳时雨身后的人身上,“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西街……”他突然噤了声,下意识看了靳时雨一眼,眼神还在询问着怎么回事。原本还想着要避一避沈京昭,却突然想起来刚刚沈京昭好像喊了谢臻的名字。 他顿顿,察觉到三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谢臻从靳时雨背后走出来,神色淡淡地对着一直看着他的沈京昭打了声招呼:“好巧。” 沈京昭眼里带着笑意,视线缓缓在靳时雨和谢臻之间游走了下:“你们也是要去吃饭吧?今天凑巧,不如一起吧。” 陈家伟探头出来:“你们认识啊?” “认识,我和谢臻以前是同学。”沈京昭说话很巧妙,避开说是哪个阶段,让人也很难反应出来谢臻和沈京昭是大学同学。靳时雨眉毛轻轻跳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将视线落在谢臻身上,将选择权递给了谢臻。 谢臻沉默片刻:“我没意见。” 实际上谢臻头疼得厉害,他平日里最烦这种场景,一顿不尴不尬的饭吃下来,人都要肠胃炎了。 尤其和靳时雨加沈京昭两个神经病,这画面谢臻连想都不敢想。 从上次重逢后到现在,其实沈京昭给谢臻发了很多次短信,话里话外都是说要出来见上一面,统统都被谢臻拒绝了。记忆最为深刻的那次,还是沈京昭莫名其妙打了通电话过来,说是邀请他一块去外市一个老同学的二婚婚礼,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说什么如果在鹤市受制可以去别的地方。谢臻总觉得沈京昭知道点什么,但是又不敢贸然打听。 但谢臻知道,离沈京昭远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谢臻和沈京昭做了四年的大学同学,一切都知根知底,沈京昭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谢臻还要清楚,沈京昭就是个凡是都会笑脸盈盈的笑面虎,表面随和、温文尔雅,但实际上做事比谁都要怪。 大学上理论课的时候,来授课的讲师请人阐述一下对于积累成患的有关于第三性别的冲突的看法。沈京昭当时的回答,谢臻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记得沈京昭说:“人和人就是有差距的,先天性的基因问题的差距在某种程度上和个人财富的差距没有任何区别,既然人可以为了财富努力,为什么不能在为了改变自己天生劣势的躯体而奋斗?人都有追求让自己更好的权利,而这样先天性的基因差距甚至会给人的人生带来致命的打击,想要改变人生,有野心和欲望,我不觉得有什么错。” 当时沈京昭说的话听上去有些有悖人伦,事情还险些闹大,但碍于沈京昭家里背景不浅,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当时的谢臻,在某种程度也赞同沈京昭的部分观点,他认同人有权利去试图改变自己的人生,但是有关于想要强行改变先天缺陷弥补不足,跻身所谓“优越”的群体中的一员,这种想法他不能苟同。 从那个时候开始,谢臻就对沈京昭这样的人敬而远之,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社交距离,虽然关系也还算要好,但总归是比不上和高浩东那样。 沈京昭家世显赫,来警校上学,未来的路也早就已经被铺好了,他天生就是alpha,优势明显,看待所有事物的时候都有些高高在上,是典型的精英派,有些时候,甚至会给人一种道德感、正义感薄弱的错觉。 他们之间,本来就算不上特别要好,后来出了事,谢臻也逐渐和一切都断了联系。 可沈京昭却还是一口一个阿臻的叫他。 “阿臻,你不是很喜欢吃鱼吗?这家的醋鱼很好吃,鱼肉很嫩。”沈京昭弯着眉眼,夹了一筷子抵到谢臻碗里。 谢臻盯着碗里那块鱼肉,虽说鱼肉上没有刺,但谢臻总有一种靳时雨的眼神变成了根大鱼刺卡在鱼肉之间的错觉,只要他咽下去,靳时雨回去就能随时和他翻脸。 “我最近不能吃发物。”谢臻礼貌拒绝了。 肉眼可见,靳时雨的表情才稍微好看一些。 一顿饭下来,在永远表情和煦笑眯眯的沈京昭、脸上阴晴不定风云变幻的靳时雨和一脸不知所谓迷茫吃饭的陈家伟的夹击中度过,谢臻觉得难熬的要命。 谢臻见一顿饭到了末尾,才撩下筷子:“我去上个厕所。” “阿臻,我陪你一块去吧。”沈京昭随之起身,谢臻正要拒绝,沈京昭又继续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不好再拒绝,只能在靳时雨和陈家伟两个人的注视中,和沈京昭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谢臻没有那么想上厕所,也只是想出门抽根烟透口气,谢臻去了吸烟室,靠在吸烟室的窗边静静地点燃烟头,语气平平:“说吧。” 沈京昭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想出来抽根烟。这几年压力很大,抽烟的次数也多了不少吧?” “你什么意思。”谢臻凉凉扫视他一眼。 “阿臻,你在鹤市待得很辛苦,你应该离这些事都远一些。你完全可以去海市,那里有我,我可以很好地照应你,过点安稳的日子,不要那么胆战心惊的,不好吗?”沈京昭收了笑容,表情有些凝重。 谢臻淡淡瞧了他一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时候酒吧幕后经营人也算得上是一份高危职业了?我坐过牢,没法儿再做警察了,我们俩早就不是一条路的了,别插手管我的事了。” 沈京昭莫名笑了:“靳时雨和你是一路的吗?” “啰嗦。”谢臻掸掉烟灰,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只扔了两个字出来。 “我是认真的,阿臻,我可以庇佑你。”沈京昭扯回了话头,语气平静。 谢臻没心思再听下去,他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你要说的就这些,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而且,我谢臻,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谢臻冷不丁回头望了他一眼,“这句话,我也不想再说第三遍了。” 作者有话说: 谢老板干什么都靠自己,不需要神的庇佑,也不需要上位者的庇佑。谢老板是一个特立独行的、身上特别多秘密的神秘人…… 第44章 我也祝你平安 长命百岁 44 回家的路上,靳时雨也一直沉默不语。谢臻心道,难不成还在因为平安符的事而生气,他甚至都要豁出去,准备从口袋里将平安符掏出来送给靳时雨了,但未曾想,他还没动作,靳时雨却先他一步开口:“姓沈的和你讲什么了?” 谢臻稍一愣神:“……他劝我去海市。”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 靳时雨仿佛突然松了一口气,攥着包装袋的手都微微松弛了下来,只是还保持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将家门打开。几件包装袋被随意搁置在茶几上,谢臻走了一天,正欲去洗漱然后睡觉,却被靳时雨牢牢抓住了手臂。 眼前这人抿着唇,紧紧盯着他:“我有话要问你。” 谢臻瞧着他有些犹豫的模样,皱着眉毛催促道:“有话直说。” “你是不是……还是警察。”靳时雨问出话来的语气很笃定,像是得了什么具体的依据,一句话,弄得谢臻眼皮猛地一跳。 谢臻撩起眼皮,漂亮的眼睛分外淡漠地看向靳时雨,声线却冷了些许:“这是你新研究出来的侮辱人的方式吗?” “沈京昭为什么要替你在陈家伟面前隐瞒你曾经是警校学生的事实,为什么警校找不到你的档案,为什么鹤英分局也找不到你的档案?如果你真的是像现在这样的身份的话,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抹掉你那段警察生涯?”靳时雨说话的速度逐渐加快,不解的情绪从他的每一个字眼里往外冒,几个连续的问题几乎把谢臻砸了个眼冒金星。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是所有人都把谢臻藏起来了,而不是将他彻底抹去了。靳时雨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讲得通。 谢臻镇定地推开靳时雨的手:“因为我是整个鹤英分局的耻辱,我令他们蒙羞。这很奇怪吗?更何况,说不准也只是你现在的职位等级不够,你如果加快速度加官升爵的话,说不定可以早点看见那份你心心念念的档案。” “再说了,华丽的外表、完好的皮囊人人都能瞧上几眼,像我这种藏在里面的脓疮,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的。”谢臻语气很平淡,甚至不惜将自己比作溃烂的脓疮,他用眼神询问着靳时雨,还有什么问题,可靳时雨却依旧不说话。 靳时雨意图从谢臻的表情中窥见任何一点说谎的痕迹,可他都失败了。谢臻的表情那么坦然自若,仿佛只是在自嘲,在回答他这个突发奇想的问题。 这人的坦荡和无畏,将靳时雨心中的怒火缓慢点燃了。 为什么一个优秀的、坚持那么多年警察梦想的人,会在几年之后变成另外一个人。 靳时雨和他沉默对峙片刻,松下的拳头又默默再次捏紧,他用手握住谢臻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让谢臻觉得有些酸痛:“你既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 嘴硬如靳时雨,他也不得不承认,谢臻受的伤太多了,多到靳时雨无法预料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什么程度,而他也在害怕,害怕谢臻在某个瞬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死了。 靳时雨对着谢臻说了一千句一万句诅咒,却没有一句诅咒他是短命鬼。谢臻开心也罢难过也罢,被迫待在他身边受尽折磨、被生活蹉跎到遍体鳞伤也罢,他希望谢臻好好活着,要活得久一点。 而不是以一个罪犯的身份故作潇洒地、胆战心惊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甚至在听见谢臻说,沈京昭要带他走的时候,靳时雨也在那一瞬间萌生了想要带着谢臻远走高飞的想法。起码,要让谢臻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谢臻听了他的话,却又冲他粲然一笑:“靳时雨,你记得两个月前你跟我说什么吗?” “你说你要带着我一起下地狱,可是我一直在地狱里。从七年前,被那颗子弹打进右肩的那个瞬间开始,我就已经在地狱里了。我妈死了,我爸也死了,还有你,我从地狱里一层一层地往下坠,掉到现在谁都拽不起来的深渊里。我这双手,你知道碰过什么吗?” “血,很多人的血。靳时雨,你有时候在我面前总是下意识的天真,从你查我手机定位,发现我手机里带有小型反追踪器,却装作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从你在拍卖场遇见我,明明知道我和那群人是乌合之众却还是来找我开始,你的天真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你。” “你明明可以一劳永逸地跟踪我,说不定接下来还能破获一窝的犯罪团伙,可是你又心软又天真。你口口声声说恨我,明明有更直接更了当的方式,你却硬要将我留在你身边。你不问有关于我背后的一切,不问我可疑的行踪,你明明敏感又多疑,却在这件事上装瞎。你在纵容,在包容,在赌,你骂我狼狈,骂我从云端跌倒泥地,你看似在践踏我的自尊,可是你却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假的。” “你还是希望我是谢警官。”谢臻步步紧逼,语气平缓却有力,像一根刺一样彻底扎进靳时雨的心头。谢臻眯着眼笑,手指轻轻抚摸过靳时雨的嘴唇:“但是我确实已经不是了。” “我们做了十三年兄弟,过去的事我就当做和你一笔勾销。之前我也想过,我是不是特别恨你,但是后来发现也并没有,我还叫你一声谢时雨,你离我远一些。” 靳时雨瞳孔微微放大,他捉住谢臻在自己唇边摩挲的手,冷着声音,面色染上愠怒:“这算什么?” “一笔勾销?你打算和我彻底断开,过去的一切都抹去不算数,你在开什么玩笑。谢臻,你把我这些年都当笑话?”靳时雨气极反笑,怒火毫无方向地窜进他浑身上下各个角落,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烧透。 可谢臻却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再亏欠你什么,如果要赌上你的未来,来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炸弹的话,我宁愿不要。” 靳时雨彻底怒了:“你他妈非得这样?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谢臻却有些答非所问:“你的那些听着有点难听的诅咒以及祝福我都照单全收,不管是诅咒我长命百岁被你折腾到死,还是不要再受伤、活得久一点别把自己玩死了这些,我一一收下。但是那句和你一起下地狱,我就不要了。” 谢臻面色依旧平静的可怕,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扁扁的木牌出来,静静地递到靳时雨面前,他将平安符塞进靳时雨手心,继续道:“作为回礼——” “我也祝你平安,长命百岁。” 雕刻在木牌上的符文,摸着还有些扎手,靳时雨房间内没有开灯,手指攥着护身符的动作越来越紧,他绷得很紧,甚至有种手指要抽筋的错觉。 猛地,他卸了力。 “谢臻……谢臻……”靳时雨只觉得手指有些痛,被木牌的尖锐的角扎得有些发麻。外面太黑了,眼前也是,靳时雨不知道和谢臻的这一条路到底什么时候能出现一星半点的光亮,也不知道这样的黑夜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告一段落。 硬邦邦的床板头一回硌得他肩膀痛,靳时雨轻轻翻身起来,走去了谢臻在的房间。谢臻没有锁门,黑漆漆的屋内,谢臻窝在被子里,一切都静得要命。 屋里卸进一点点光来,让人能隐约看见人影。这个时间太晚,由于困意,靳时雨的眼睛发酸发胀,他仰头望了望天花板,沉沉呼出一口气,甚至还有些发抖。 今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了。靳时雨忍耐了很久、很久,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谢臻现在在做什么。即便那次的案子结了案,不了了之,即便局里对于谢臻的判定暂时没有嫌疑,可谢臻不对他设防,谢臻的坦然,比任何证据对他来说都要难受。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窒息。 阿司匹林 第28节 靳时雨站在门口很久,良久后才哑着嗓子轻轻开口道:“哥。” 床铺上的人微微一抖,没什么额外的反应。靳时雨眼底略暗,继续道:“别做蠢事。” 第45章 他的执拗 45 “小谢,浩东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永远都没法做警察了。” 谢臻的哭腔在梦中响起,靳时雨猛地惊醒,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忍不住蜷曲起手指,掌间还躺着那块平安符。靳时雨头疼欲裂,用手死死拽住了床杆。 闹铃正好响起,靳时雨将闹铃火速关掉,顶着疼得要命的头去洗漱。谢臻还没有起床,卧室的房门合着,门口玄关处的鞋子也没有换掉。 他洗漱完后,盯了那间房门片刻,穿戴整齐后便出了门。谢臻不想让他掺和这摊浑水,是因为会影响到他靳时雨的未来。 那谢臻的未来呢? 靳时雨用手狠狠搓了两把脸,冷冽的风刮得脸部生痛,甚至隐约还要冻出鼻涕,他眼眶很热,不知道是被手掌搓的,还是下意识的反应,只要一想到谢臻,他就觉得嗓子眼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吸了水的棉花。 谢臻永远都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而靳时雨跟随在他身后那么多年,却依旧没有能够完完全全地获得谢臻平视的姿态。 靳时雨在想,为什么要替他考虑,为什么不能替自己考虑一下,未来的光景会是怎么样?有些事那么重要吗?靳时雨从未奢想过,能在谢臻这种冷漠无情的人心里占据一亩三分地,但他不明白,不明白对于谢臻这种人来说,到底什么最重要。 他想不通。 六年前的报案被销案,那条销案记录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实际上,那天的靳时雨只不过是在诈一诈谢臻,他说谢臻销了那个女人的案,可是连靳时雨都没有找到任何的记录,甚至没有办法证明她曾经报过案。 谢臻这个人就像是切切实实地被抹去了。 靳时雨看得出来,报案人有所隐瞒当年的事,他连续及反复向报案人询问了将近三四遍,却依旧没能得到一个完整、系统的解释。在谢臻和这个报案人之间,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六七年前的过往仿佛成了一团谜。而靳时雨如果想要彻底拨开迷雾,最快、最直接的路径只能是高浩东。 但他并不打算过早的去见他,最起码,要等到靳时雨手里拿到足够说服高浩东揭开伤疤的东西。 在此之前,靳时雨想见一次靳寒。 他想知道,在六年前自己被从那间地下室里救出来之前、以及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再某些瞬间,自己总是能回想起一些莫须有的事物。 比如,谢臻那张陌生的笑脸,和靳时雨那毫无逻辑的、毫无理由的占有欲与喜欢,究竟来自于什么地方? 靳寒常年在第二军区,基本很少回到靳家,靳时雨也很少回去,基本处于一种完全陌生的状态。上一次靳寒出现在他眼前,就已经足够让他意外,毕竟像靳寒这样的大忙人,竟然会有心操心他的事。 看起来性格也变了些许,靳寒过去和他说话时,总是惜字如金,语调也冷冰冰的。 靳时雨难得主动给靳寒发了讯息,提前告知了自己晚上会到军区附近,有些事情要找他,为了以防万一,靳时雨还提前给陈医生打过招呼,嘱托他帮忙告知靳寒。 第二军区离鹤英分局有很长一段距离,位置也基本处在郊外,靳时雨开车也要耗费一个小时多的时间才能到达。但他实在太过于迫切,迫切地想要知道。 靳时雨到达的时候,靳寒派了个秘书出来接应他。 靳时雨看见这个秘书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怪,毕竟在靳寒那样一张常年死鱼脸的人身边,竟然会有这么一张……明媚、温柔的脸。虽然这样用词有些夸张,但和靳寒相比,确实是明媚又温柔。 靳时雨识人能力不错,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笑面虎的类型。秘书姓纪,纪秘书带着他进了军区,穿过层层重兵防御,最终进到第二军区内部属于靳寒的那间办公室。 纪秘书冲他露出个有些俏皮的笑容,扬手和他说了再见。 靳时雨没当回事,推开门,一眼便瞧见正端坐在桌前写文件的靳寒。靳寒手腕翻转,轻微动了动,连头不曾抬,语气平静沉稳地问:“有什么事,要见面说?” “六年前,你带人把我救出来,我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后,所有一切,你记得的一切,我通通都要知道。”靳时雨微微蹙着眉毛,一字一顿强调着。 靳寒指间的钢笔,在用力间隙微微一顿。 “你想知道什么,又想我告诉你什么。”靳寒抬眼,静静地看向他。靳寒既然这样说,就说明靳时雨问的问题里,他切切实实是知道些什么东西的。 甚至不需要靳寒回答,靳时雨心中就已经有了些许答案。 靳时雨呼吸隐隐有些加重,深呼吸道:“我要知道,我是不是……我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 “他。” 靳寒眼皮一跳:“谁?” “谢臻。” “我不知道。”靳寒这次连眼都没抬,利落地在文件上写下两个字。 靳寒将钢笔轻轻搁置下,手指交叠,以打量的眼神瞧了靳时雨几眼,语气平平:“你是觉得你是那种见到陌生的亲哥哥,然后会哭着喊着说自己好喜欢谁谁谁的性格吗?” “或者说你觉得我是会整日整夜守在你身边扮演兄友弟恭的性格吗?” 靳寒或许是觉得自己口中的这个形象有些好笑,忍不住冷笑了下,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无奈道:“当年救你出来的时候,你跟个鬼一样,医生说应激反应很严重,后面……” 靳寒难得停顿了下,罕见的表情变换也慢慢收起,变得有些许冷漠:“父亲主张让你用电击治疗,陆陆续续持续了接近一个月。我平时不在家,对这件事知道的不多,当时带你出来后第二天就回了第二军区,如果想问,我建议你去问父亲身边的那位唐秘书。” “……有空的时候,回去看望一下他,他现在已经无法下床,全凭机器吊着一条命。两个月前还有闲心操心你的事,现在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他应该很想见你。” 靳时雨眼皮轻轻跳动了下,他对自己这个血缘意义上的、古板又封建的父亲,没有半分感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于靳时雨来说都更像是一个陌生人,靳寒这番话,在靳时雨耳中听起来甚至还不如点头之交的朋友病危要来得动魄惊心。 “那你怎么不回去尽孝。”靳时雨扯了个笑出来,眼底却冷冰冰的。靳寒闻言,锐利、审视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刺向靳时雨,他面上不显,却依旧能看出来靳寒身上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威压和怒气,他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擦拭去手掌边缘沾上的墨迹:“靳时雨,你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是吗?” 靳时雨语气淡淡:“抱歉。” “还有——谢谢。” 靳时雨这句谢,不仅仅是对当初靳寒救他出火海,还是靳寒纵容他去鹤英分局,也是对于靳寒对所谓三年之约的视若无睹,更是今天毫无保留的回答。 他真心地认为,在“靳”这个有些腐烂的姓氏下,靳寒是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 靳寒对于他的道谢,没有什么反应。 靳时雨打开门,冷不丁地和面无表情的纪秘书打了个照面,他意外地抬了抬眼,朝着里面望了一眼示意。靳寒这时莫名看过来,轻轻皱了下眉毛。 “滚进来。” 纪秘书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只有擦肩而过的靳时雨能听见,下一秒,这人立刻挂上笑眯眯的笑容,语气轻柔又平和地笑道:“是,马上开滚。” 靳时雨:“……” 他有点看不懂靳寒了。 门轻轻地合上了,靳时雨伸出手来,反复握拳、张开,他看着手臂上突出的手筋,静静地瞧了片刻,调整好心情后才离开。 靳时雨本来没有想问那个问题,没有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谢臻。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真的问出这个问题,靳寒作为一个局外人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又不是算命的人,也不会什么离谱的读心术。 实际上,靳时雨问出来,只是想问自己。 就像是当人面临选择时,却决定将选择交给硬币、转盘,当硬币或者转盘在翻动旋转的瞬间,人的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期盼一个答案的出现。 哪怕最后的答案不是心中所想,他也会再掷一次。 就像靳时雨这般,他心里早就已经比任何人都清楚、明晰。 靳时雨心里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一如既往地喜欢谢臻。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记忆中的谢臻是什么模样,不管他看着谢臻时心里涌出的那些恨意的干扰。 他的执拗就像是一枚得不到正确答案后,便会无数次腾跃转动起的一枚硬币。即便眼前有众多阻碍,即便总是会出现那些该死的不可抗力,他都会不服输地再来一次。 所以,靳时雨总是会执拗地、不服输地,再爱上他一次。 或者说,靳时雨永远都爱谢臻。 所谓亲密无间的兄弟之间依赖血缘、过往种种美好的记忆。 可在靳时雨眼里,这些他们都没有。他和谢臻身体里流着不一样的血,在十三年光阴中,残缺的记忆里甚至找不出一块相貌不错的拼图,可他还是爱他。 维系在两座孤岛间的锁链,贯穿身体每一寸的致命吸引,不需要血缘、也不需要所谓美好的记忆。 原来只需要刻骨铭心的一点爱就足够了。 够靳时雨反反复复在他身后追逐十几年,够靳时雨毫无保留、毫无理由地喜欢上他两遍。 第46章 你似乎很讨厌下雨天 46 靳时雨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灯都熄着,他打开门,发现里面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手里提着的吃食被他攥紧,靳时雨甚至连灯都没来得及开,阔步冲到谢臻住的卧室门口,将门迅速推开。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甚至连窗帘都是紧紧闭着的。 “谢臻?!”靳时雨有些急迫,呼吸瞬间紊乱了些许,他匆匆出了卧室,将东西放在茶几上,连着大声喊了三遍。 空荡荡的,只有回音。 谢臻不知道去了哪里,衣柜里的衣服还在,可定位彻底消失不见了。靳时雨手心攥着手机,死死的,大有要将手机凭空捏出五道指痕的架势。比起生气,靳时雨多得是担心,他害怕谢臻这个不怕死的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靳时雨揣上钥匙,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便匆匆地要往门外去。客厅的灯没开,黑漆漆的一片,靳时雨不明分说地往外冲,却在转弯出门的瞬间和人撞了个结结实实。 熟悉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在刹那间铺天盖地地钻进鼻腔,靳时雨甚至没有来得及去多看一眼他的表情,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将谢臻牢牢抱在怀里。 靳时雨的双臂避开了谢臻背上的伤口,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揽住谢臻的后脑勺,将谢臻狠狠地摁在了自己的怀里。 谢臻被他抱得一愣,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他甚至连呼吸都没完全平复,靳时雨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让人有些痒痒的。谢臻伸出手来想要推开他,反复试了几次却无果,只能将就着让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无奈问道:“能不能松开我。” “……谢臻。” 谢臻很少听他这么平静地喊自己的名字了,只能嗯了一声,只听见靳时雨安静了片刻,又缓慢道:“我以为你走了。” 不可否认的是,谢臻在听见这六个字的时候,切切实实的被戳中了。没有人比谢臻自己更清楚,他迟早会走,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可靳时雨只用了六个字,就能让谢臻心软一瞬。 他不受控地伸出手,若即若离地摸了摸靳时雨的头发,手指指尖只是轻轻地触及到那几根发丝。谢臻没有任何理由去摸他的头发,不是情动,也称不上安慰,他这算什么呢? “走不走的,有什么区别。”谢臻这次去挣脱他,用了些力气,才从靳时雨怀里后撤一步,退了出来。靳时雨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里还闪着细碎的亮光,他抿了抿唇,手指因为攥得太用力,而微微发红。 谢臻想着,这样的靳时雨,有点像过去的样子了,像一只不服输、很倔又委屈的小狗。一句话也不吭,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他叹了口气,绕开靳时雨进了屋。 谢臻的无视,似乎让靳时雨很生气,起码谢臻本人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两三步的距离,靳时雨又立即追了上来,这次他紧紧拽住了谢臻的手臂,毫无预兆地亲了上来。 毫无章法、莽撞的、野蛮的吻,在磕磕绊绊间诞生。谢臻脚上甚至都没能站稳,只能闷哼两声被靳时雨推坐到沙发之上,淡淡的血腥味从舌尖处往舌根蔓延,他能感受到靳时雨的手指慢慢地游走进他发间,有力的掌心扼着他的后脑,不让他动分毫。 靳时雨整个人跨坐在谢臻的身上,来回之间,谢臻起了反应,而靳时雨格外敏锐地腾出手来,隔着裤子那层布料,不轻不重地摸他。 谢臻有些窘迫,闭着眼睛偏头过去,强行打断了这个吻。谢臻的嘴唇还沾着水光,他略微加重了喘息,试图迅速平反下自己大脑的晕眩。 阿司匹林 第29节 可靳时雨却一声不吭地,转战其他地方。软绵绵的吻落在谢臻脖颈上,缓缓吻过喉结,寂静的房间内,还依稀能听见亲吻的喘气声。 谢臻缓缓用手解开了衬衣的扣子,露出光洁的胸膛。 又闭了闭眼。 可靳时雨却又不想继续下去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谢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犹豫片刻后,靳时雨伸出手来反反复复揉捏着谢臻的后颈,他喉结微微滚动,眼底的欲望慢慢褪去,一眼望进他眼里,只能感受到平静。谢臻神色微动,在望向靳时雨的时候,即便靳时雨没有说一个字,可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逐渐发酵了。 一种古怪的情绪,在谢臻心里慢慢翻涌出来,他总觉得,靳时雨比任何人都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瞬间。 停在,他们之间距离不过方寸的这一瞬间。 最终谢臻还是主动开了口,微微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靳时雨:“没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 话音落下,靳时雨直起身子,随手反复揉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试图抚平自己内心的狂躁和不安。靳时雨情绪波动很大,甚至没能好好地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他能闻到空气中泛出些许琥珀香气,在躁动和不安之中,越发浓厚。 他只能用这样无声的、谢臻无法察觉到的方式,来宣泄和暴露自己的情绪。可靳时雨不知道,在空气中琥珀气息逐渐加重时,在他背后的谢臻,抬眼盯向他的背影。 谢臻没吱声,手指拧了两下,一声不吭地点了根烟出来,他时不时磕磕烟头,抖下点烟灰出来。 “下次,不需要你找我。” “……谁想找你,你当我工资白拿,饭白吃吗?还是说你把我当白痴了?”靳时雨没回头,冷硬地答道。 谢臻倒也不恼,知道靳时雨心里不痛快,磕了两下烟灰,脸上挂起淡淡笑意:“我怕你是真不想做警察了。” “你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靳时雨轻哼了一声,蹙着眉走向餐桌。谢臻慢慢收起自己脸上的表情,将烟头捻灭后,下意识地揉捏着自己的肩膀,他表情放松下来,轻声嘀咕着:“嘴硬……” 靳时雨耳朵尖,就算只是轻轻的两个字,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心情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想张口去挽留谢臻,却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留住他,于是连尝试都没有尝试。 就算靳时雨张了这个口,问他能不能不要走,谢臻也只会答非所问地冲他笑笑,甚至可能只会是面无表情的凝视,然后甩下一句,不要天真了。 谢臻不会为了靳时雨停下脚步,这个道理、这个苦头,靳时雨不想再吃第二次。 靳寒的嘴,说起灵验来,倒是比什么都灵验。靳时雨才去见靳寒不超过三天,那边就急匆匆地打了电话过来,说是靳家老爷子不行了。靳时雨倒是不痛不痒,但这位他血缘意义上的父亲,地位非同小可,纵使是谁,也不敢拦着靳时雨,不让他回去,甚至还会赶着靳时雨回去。 当天,靳时雨是在出警的时候接到的通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安排好工作,就被这匆匆的一通电话,临时终止了今天的任务。高局让他尽快回去,说是已经安排人过来暂时对接,等人到了后立刻回去。 靳时雨眼皮跳动得很快,等着对接的人来了,靳寒派的人也到了。这一次的阵仗实在有些太大,靳寒甚至没有时间换一辆不显眼的车,从第二军区,开着军事用车便直接直奔这里。靳时雨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后座的位置被人打开,他拽着车身上高高的握手,踩在轮胎上,脚上发力猛地登上车。 靳寒坐在他身边,面若冰霜,纪秘书在前方开车,车厢内静得有些可怕。 “怎么那么突然?”靳时雨理了理衣服,微微皱着眉。 只见靳寒猛地睁开眼,却有些答非所问:“等会有任何人和你搭话,都把嘴巴闭得严实点,别理会那帮人。纪星,抑制贴。” 正在开车的纪秘书掏出一盒抑制贴,用力甩到后排去,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擦着靳寒的脸飞了过去。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靳时雨看见靳寒的额上切切实实爆出了所谓的青筋,略微有些铁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彻骨的眼神,狠狠剜向驾驶座的方向。 纪秘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车速,故作镇定地说道:“靳先生,抱歉。” 靳寒没有找他茬,只是皱眉撕开抑制贴,递给靳时雨一张,平静道:“贴好。” “我能控制好。”靳时雨皱眉接过。 “贴好。”靳寒有些不耐,又缓缓强调了一遍。 靳老爷子从两年前开始,身体每况愈下,随着时间流逝,靳老爷子也算是沉疴难起。于是靳寒便开始慢慢着手接过靳家的一切大小事务,眼下靳老爷子只剩下这最后一口气,几个子女、昔日战友、后辈都纷纷赶来。 但靳寒没到,没人敢吱声进门。 靳寒到的时候,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头,他连看都未曾看过一眼,任由纪星在前方开道,阔步穿过所有人,直截了当地推开了门。靳时雨跟在他身后,面色冷峻,还未踏进门内,靳寒反手摁住了靳时雨的身子,示意他先别进。 门合上了。 靳时雨被迫扎进人群之中,在房门关上的瞬间,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再度响起,吵得靳时雨耳膜有些痛,他不耐烦地扫视了下周围的人,这群来送靳老爷子的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受了这般的冷眼,也不免徒生出点意见出来。 纵使有人和靳时雨搭话,靳时雨也听着靳寒的话,冷着脸一一不搭理。约摸过去半刻钟,纪星才过来开了门,靳时雨没有扎在最前面,而是等人都涌了个干净,才慢吞吞地走进去。 这群着急的人,无非是想要在活着的人面前刷脸,尤其是靳寒。但是,靳时雨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也不在乎亲生父亲的死活,他只要到了场,便姑且算是尽孝。 纪星守在门边,笑着打量了靳时雨一眼:“靳警官,你倒是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靳时雨没想到纪星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搭话,撩了下眼皮,淡淡回答道:“纪秘书也很特别,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是能够笑得出来。” “不出意外,接下来靳先生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出于多方面考虑,我想靳警官你也应该留下。”纪星见靳时雨走进门,才缓缓将房门关上。 他说话的语气倒是风轻云淡,但靳时雨偏偏听出了点别的意味出来。靳时雨略显诧异地瞧了纪星一眼:“我觉得靳寒不会喜欢你这个性格的秘书。” 纪星露出个大大咧咧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准确来说,靳先生不喜欢所有碍眼的人和事物,但是碰巧,我或许还算顺眼。” 靳时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常年审讯、窥视人内心心理的靳时雨,下意识嗅到了纪星身上古怪的气味。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所谓的“危险因素”,而靳寒的事情也不需要他来操心,毕竟靳寒想要击溃谁,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那么简单。 靳时雨对那场临终遗言没有多大的兴趣,而是去寻找常年候在靳老爷子身边的唐秘书,他本来没想这么快来问,只不过这一切都来得太过凑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问些出什么答案,倒显得有些说不过去。唐秘书在靳老爷子身边做事二十余年,如今也已经冒出不少白发,在这场死亡面前,多年的得力下属甚至没有权利走近他,而是静静地站在窗边候着。 “唐秘书。”靳时雨缓缓迈步走向他,只见那双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慢慢挪动,落在了靳时雨身上。唐秘书第一眼没有认出靳时雨,多花费了些时间才认出,这是那个在六年前的冬天,才认回来的靳时雨。 唐秘书没有主动开口,而是定定地看着靳时雨,等待着他的下话。 靳时雨打量了他片刻,沉吟道:“我想向您仔细询问一下,过去的事。” 唐秘书偏过头去,视线落在磨砂制的玻璃窗上,沉默了片刻,恍然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顺着窗子的纹路缓缓下流。 “下雨了,你似乎很讨厌下雨天。”唐秘书静静说道,“起码在我印象里,是这样的。” 第47章 谢臻走了 47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如鼓点般,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静悄悄的房间里,只能听见这些许动静,却对靳时雨来说,有些震耳欲聋。 白雾从手指间溜走,缓缓飘出一道弧度,逐渐消散。靳时雨手里握着手机,看着微信聊天框里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迟缓地打下一行字:“今晚不回去了,外面下雨,记得吃点药。” 靳时雨不指望谢臻会回复,毕竟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交流里,他没回过谢臻,谢臻也没有回过他。所有的字眼都能够一一归类到所谓的简简单单的报备之中,再也没有什么更进一步。 唐秘书说那个时候的他,谁也没办法靠近,情绪、精神长时间没有办法彻底稳定下来,这样的情况在下雨天更甚,后来为了保险起见,也算是为了以绝后患,靳家老爷子选择了个伤害最大、见效最快、最一了百了的方式。 靳时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时日的,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有多么的狼狈,只知道在醒来的那几天里,如噩梦的记忆依旧在紧紧环绕着他,他睁开眼、闭上眼,眼前都是那间鲜血淋漓的铁笼和双手。 他不记得自己整个被治疗的过程,也不记得从那个地狱般的地下室出来后发生的一切,只记得从清醒的那一瞬间,靳时雨就很恨,整个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紧,反反复复的蹂躏着,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痛。 那他忘了什么呢,忘了自己那番备受忽视、践踏的真心? 靳时雨轻笑了下,默不作声地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他刚扔出手,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来。” 靳时雨将手机摁上熄屏,抬眼和推门走进的靳寒对上了视线,他想着张口说点什么,却又发觉自己没有一个合适的称呼去称呼他。平日里,靳时雨都直截了当地叫靳寒,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靳寒面前这样叫,但是他心里一直是这么叫的,毕竟他叫另外一个人“哥”已经很多年,这个简单的单字,对于靳时雨来说意义非凡。 而现在在靳家,人多眼杂,说不好会有人听去说怎样的闲话,靳时雨倒是不在乎,但他不管怎么样,总得替靳寒考虑些许。于是靳时雨干脆没有张口,用眼神示意着靳寒,询问有什么事。 靳寒缓缓将门合上了,向来冷峻的表情上还沾了点严肃:“他走了。” “哦。”靳时雨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还真是完全不当一回事。”靳寒莫名轻笑了下,保持着挺拔的站姿,站在靳时雨面前,遮盖住了他眼前的视线。靳时雨若无其事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掌,闻言眼皮轻轻一跳:“我该怎么当回事?我和他才见过几次,要我把他当作父亲吗?” 靳寒笑意微微收起:“那你把谁当作父亲,又把谁当作兄弟。” 听见兄弟两个字的同时,靳时雨手上的小动作缓缓停滞:“我没有父亲。” 靳寒一直在等待他的下半句话,却发现靳时雨收了话头,没有半点声音了。靳寒打量着靳时雨的神色,微微挑眉,几乎是笃定般道:“你去找了唐秘。” “那又怎么样,听来听去,也只是那些东西。从他嘴里能听到的,不过是我当时有多狼狈、凄惨,而你们的出现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把我从地狱里狠狠拽了回来。”靳时雨淡淡道。 这话到了靳寒耳朵里,他只觉得有意思:“难道不是吗?如果没有我,你确实说不定已经死了。” 靳时雨表情未变,语气平静:“是啊,幸亏有你,我才能活到现在。” “那谢臻呢?”靳寒这人竟然莫名有些跳脱,眯着眼,一副考量的姿态。靳时雨听到谢臻的名字的时候,平静的表情难得再次出现了一丝裂缝。 靳寒对别人的八卦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听,也不在乎,只要不牵扯到他的利益和所得,靳寒不屑于对别人的事情倾注一丝一毫的关心。他现在问谢臻,也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靳时雨沉默了片刻,在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靳寒知道,谢臻是靳时雨养父母的孩子,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兄弟,也是靳时雨执着了很久想要再次重逢的人,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之间变得那么微妙。 “你想说什么。” 靳寒沉吟片刻,静静地望向他,居高临下的凝视,让他看上去分外倨傲:“我想说,你想把谢臻当什么,兄弟还是爱人?” 靳寒的问题,是一根刺,硬生生卡在人的喉咙里。靳寒的言下之意很隐晦,如果靳时雨现在想要把谢臻当做兄弟,那么报答完过去的恩情后,他会替靳时雨扫平过去的一切,如果靳时雨想要把谢臻当做爱人,那么靳寒希望他这份感情到此为止。 无论如何,靳寒现在都更加希望让靳时雨远离谢臻。 只不过是方式稍微温和了一些。 靳时雨一连被困在靳家两天,都碍于这场丧事而迟迟不能动身回家。直到鹤英分局那边的事,靳时雨觉得没有办法一拖再拖,他才强硬地从靳寒手下回了家。 打开家门后,里面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只不过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就连玄关处的鞋子,都已经被清了个干净。 谢臻走了,一声不吭地走了。 次卧里被收拾的很干净,就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唯一能称之为生活的痕迹的,还是空荡荡的垃圾桶里的一板空了的药板。是谢臻前几天吃完的阿司匹林。 谢臻不仅仅带走了自己来的时候买的衣服,也带走了那天靳时雨陪他买的衣服。他留下来的,只有一板空的阿司匹林,和一块难得能称之为祝福的平安符。 靳时雨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意料之中?愤怒?无力?还是平静? 似乎任何情绪都有上那么一点。 靳时雨缓缓打开微信,给谢臻拨去一通微信电话,在长达一分钟的响铃后,自动挂断。在孤零零的聊天框上,赫然出现自己那条绿色的“对方未响应”。 靳时雨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手机,将手里的饭随意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再那通未响应的通话后一个小时,谢臻在靳时雨没有察觉的时候,回复了一句,走了。 等靳时雨看见手机,心中的怒气爆发出来,意欲要痛斥谢臻一番,然后想要把他带回来的冲动,被红色的感叹号浇灭。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他目前唯一能够联系上谢臻的联络方式,在几分钟前,彻彻底底失联。 谢臻又一意孤行地抛下他一次。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说再见。 阿司匹林 第30节 第48章 不懂事 48 “谢,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高鼻梁、深邃眼眶的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冲着谢臻耸了耸肩,手指指向已经奄奄一息的alpha,用不太标准的中文,皱着眉强硬问道。 谢臻背手站在他身前,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几乎已经快失去生命体征的alpha,伸手抬起了这人的下巴,冰冷的触感在指尖划过,他的视线在alpha身上来回游走几遍,最后回落在外国男人身上,语气平静如水:“我会把人带回去验一遍,看看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如果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会全额退还他的卖价。” 外国男人再度耸了耸肩膀:“谢,我不想为难你,但是这次货的质量太差了。” 谢臻忍着,平稳着呼吸微笑,心平气和的,脸上的笑容官方且疏离:“我会查明的。” 眼前这个外国男人是一个嘴巴格外碎的男人,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着,反反复复强调着这样的一件事,像是要把它说烂也不为过。谢臻听得头大,还是熬着听他说完,等他散了气,再将人送出去。 等人走了,谢臻才让人把这个外国男人带来的alpha带了回去。 杨四等了很久,谢臻传回口信回去后,杨四便赶着到了地方,接过人的时候,脸色还有点难看,估摸着是这段时间被唐纪骂得太多遍,有些狗血淋头。眼下,杨四和他手下又出了这事,处理不好指不定又是一顿罚,这样一来,脸色也不会有多好看。 “外国佬倒打一耙什么。”杨四怒气冲冲地从谢臻身边擦肩而过,谢臻摸了摸额头,皱着眉毛轻飘飘道:“查完了我去应付,别轻易下定论,这件事暂时先别告诉唐纪,这几天你也不想和他打交道吧?” 这话不知道戳中了杨四的哪个雷点,当即斜睨着谢臻,阴阳怪气地说着:“你不想和唐纪打交道?” “如果非要说,都可以。”谢臻毫不畏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油盐不进地笑了笑。 他是不愿意和唐纪打交道,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去打交道。说到头来,最不想见到唐纪的大概还是杨四,毕竟杨四这段时间,犯的错大大小小层出不穷,唐纪到现在都还忍着不吭声都算是杨四运气好。 杨四也就耍耍嘴皮子,动动嘴上功夫,继而脸上的表情微微转变,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他:“等我半个小时,等会一块儿去斗兽场看看吧,别整天泡在你那酒吧里。” “想恶心我?”谢臻靠在墙壁上,随意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杨四又看了看他,视线慢慢挪到他身上,似笑非笑的:“不是啊,带你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免得以后见了大场面还是要吐。” 谢臻神色不变:“等我回来吧,等会有些事儿。” 杨四倒也没在乎这么个时间差,满脸不怀好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距离谢臻离开已经有三个多星期,鹤市彻底入了冬。刚下雪那天,靳时雨在警局通宵加班,上次来报案的报案人提供的信息,没有找到一丁点的线索,不管是她失踪时的监控,还是跑回来的线索,都没能继续深究查到底。 靳时雨知道报案人藏了六年前的报案细节,但是却没有办法详细追问。直到最近,报案人又来找他,说是最近家里频繁地被骚扰,被人用血在玻璃窗上写字,被用石头砸破玻璃窗,大大小小的恐吓威胁层出不穷,被影响到几乎没法正常生活。靳时雨查了监控,查完之后发现都是一群小混混,说是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具体说是受谁指使,又支支吾吾说不清,说是听说有来钱快的差事就跟着来做了,但问起谁是第一个说的,又没有一个人吱声。 报案人被安排到了警察局附近的酒店里住着,治安大队的还派了几个人轮流盯了一两天,依旧没有什么头绪。 下雪的时候,靳时雨刚接完一通治安大队打来的电话。治安大队那边说是抓到个来报案人住的酒店周围闹事的,但具体也没细说,接完电话,靳时雨匆匆套上外套就走了。 从警局休息的二楼下来,才发现外面下了雪。细细小小的雪花不停往下飘,在一瞬间,飘了靳时雨一脸,他伸手抹了两把脸,将围巾裹得紧紧的。 治安大队带着人回了派出所,靳时雨在街上走了不到十分钟,便到了地方,和治安大队的几个兄弟打过招呼后,他跟那个“闹事”的碰了面。 他顺路过来的时候,还把报案人顺路给捎了过来,这一见面,旁边的女人尖锐地爆发出一声尖叫,怒气冲冲地恨不得冲上去要用手抓烂他的脸。靳时雨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开,拽着人离开,没有半点犹豫。 靳时雨详细问她:“你认识他?” “他——他是个变态!成天到晚缠着我!你们把他抓起来!抓起来!!!”她在靳时雨边上,情绪又变得有些激动。靳时雨连忙伸出手摁住她,连着压了好几遍,都没有什么作用,无可奈何只能严厉着声音:“冷静点。” “他和前段时间那个案子有关系吗?”靳时雨在她的声音里强硬地开口,试图压过她的声音。报案人在靳时雨放大的声音,彻彻底底安静下来,怒气冲冲地深呼吸着,半晌后才吐出一句没有。 靳时雨心头一阵失望,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自己知道了。 处理完这场勉强算是民事纠纷的事,靳时雨又只能当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地回去。现在这件事没有什么头绪,报案人常有心态不稳的时候,偶尔不接受靳时雨那一套又一套的询问,因此靳时雨想要通过这一侧窥见谢臻当年那些事真相的心思,也暂时埋没了。 靳时雨带着一身寒气,回鹤英分局将手上的东西暂时收了个尾。 家里冷清,前段时间谢臻还在的时候,靳时雨有那个想要赶快回家的劲头儿,有不由自主地想快点见到谢臻的那份心。眼下谢臻走了,靳时雨又恢复到和往常一样的状态,不太愿意回家,基本是早上起床洗漱完出门就走,半夜三更加完班才回来,接连着连轴转,连乔乐和吕霄都忍不住在他面前絮叨说这适合冬眠的季节,给自己瞎上什么强度。 靳时雨知道谢臻会在西街酒吧,只不过他前段时间去过一次,就是谢臻走的第二天,被那里的人以稀奇古怪的理由打发走了。靳时雨没有什么耐心,却也无可奈何,不能硬闯,谢臻兴许是吃准了这件事,因此将他隔得远远的。 让靳时雨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他偶尔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到西街那边停留片刻。 今天晚上的雪越下越大,靳时雨将围巾系紧,驾驶着车子往回去,在西街酒吧停了车,冬天的半夜里,来酒吧的人不多,黄色的灯光打在薄薄的一层积雪上,映出暖的光。靳时雨绷着脸,匆匆一瞥。 远处的车上摔下来一个身影,跪在街道上吐了个稀里哗啦,瘦削的背影微动,长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靳时雨视线一愣,打开车门慢慢走向远处的身影,他脚尖对向这人,伸出手来搀上他的手臂。 硬生生将人拽了起来。 “……出事了?”靳时雨声音有些冷。谢臻有些冷漠,伸手狠狠推开靳时雨的手,背后的车上传来悠悠的调笑声:“谢三,这是谁呀?” “谁?我看看。哦……谢三那个警察相好嘛不是。”杨四从里面探出头来,在昏暗的路灯下,露出个有些看不出具体喜怒的笑容来,看上去有些阴。 靳时雨抬眼静静看向杨四,眯着眼无声质问。 旁边那个陌生面孔露出个更怪的笑容,将话头转向靳时雨:“啊呀,警察啊,那不是更有意思了。” “有意思?要不要和我去警察局有意思?”靳时雨再次强硬地拽起了谢臻,要将谢臻往后拽。 杨四收了笑容,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好啊,我跟着你回去,你敢带我回去吗?谢三,你这相好挑衅我们,你是不是打算拆伙自己过日子了啊,怎么不跟唐纪说一声?” 谢臻惨白的脸,在这时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许,他用手反握住靳时雨,不轻不重地将靳时雨推到自己身后,声音嘶哑的难听,就张口的一瞬间,都被口水呛了一下。 “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当真就不太好了吧。” 第49章 为了我留下来吧 49 真是太恶心了……无论看多少遍,都是一如既往的恶心。谢臻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无论是和杨四这种人待在一起多久,都不会习惯他们的残忍和冷漠。虽说在接到杨四的邀请的瞬间开始,谢臻就不指望他这葫芦里卖出什么好药,毕竟杨四向来和他争锋相对,可谓完全不对付。 不跟着杨四去,又指不定被曲解成什么样子。 谢臻现在,一步都不能走错了,他也承担不起走错的后果。 谢臻将靳时雨护在身后,看见杨四那张脸时,心里就下意识泛出那种作呕、恶心的感觉。光是盯着杨四的那张脸,谢臻就能隐隐约约闻见当时那近在咫尺的血腥气。谢臻努力挥去眼前恶心的画面,目光慢慢冷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杨四:“今天的笑话,你难道还没有看够吗?” 杨四托着腮,伸手揽过旁边的人的肩膀,凶恶的表情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一股不和谐的诡异:“当然没有啊,来都来了,要不我们一块进去玩玩儿吧?” “靳……靳时雨?我没记错吧,我们见过。上一次,你还打了我。”杨四嬉皮笑脸地推开车门,下了车,推开谢臻走到靳时雨面前,满怀笑意,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靳时雨的肩膀。靳时雨面无表情地闪开,手却扼上了谢臻的手腕:“谢臻,怎么回事。” “关门了,你回吧。”谢臻不动神色地挣开他的手,抱臂看向杨四,直截了当地表示了拒绝。不过一瞬,杨四又将矛头对准了靳时雨,大有一副如果谢臻不答应,他便会无休无止地纠缠靳时雨。 谢臻头有点疼,怒气翻涌:“杨四,你别太……!” “可以啊。”靳时雨不知为何,迅速打断了谢臻的话头,一脸无畏地对上杨四的视线。只见谢臻的表情有些古怪,在那一瞬间,看上去有些怒其不争,他压低声音想要去怒斥靳时雨的无厘头,却在一瞬间对上了靳时雨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里装的是平静、无畏,汹涌的水光翻涌着,不过顷刻,谢臻竟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谢臻咬了咬牙,看着杨四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恨不得伸手给杨四一个巴掌。 胃里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半点能吐的东西,而谢臻被这突如其来出现的靳时雨和这莫名其妙整出这样一出的杨四,弄得头大不已。谢臻有些心烦气躁,以至于不想再在这寒冷的室外、这群神经病中间再过多停留一分一秒。 谢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昂首阔步地从杨四和靳时雨中间穿了过去,顺手还一把握住了靳时雨的手,力气大得要命,将人硬生生地给扯到了前面。靳时雨脚下一个踉跄,被迫跟着谢臻那走得有些快了的步伐,才进酒吧大门,谢臻的手就已经转移到靳时雨胸前的衣领,将人狠狠掼在了墙上。 “跟你说了多少遍多少遍,离我远一点,你来这里干什么?”谢臻有些咬牙切齿。 靳时雨眼神平静:“你摔了个狗啃泥,我上来扶你一下也有错?” 谢臻头更疼了:“我摔死了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为什么没有关系?我答应了吗?谢臻,你又在自以为是。”靳时雨冷静得有些令人发寒。 “谁自以为是了?” “你。” “我看自以为是的是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你答应他意味着什么吗?”谢臻被他说得眼前一晕,险些没有伸出手来直截了当地扇一巴掌到靳时雨的脸上去。 靳时雨却伸手直接抓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连带着呼吸也隐约加快:“是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像一个蠢货一样,你是知道很多,知道所有知道一切,你什么都清楚,于是你可以站在那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俯瞰我,指责我,安排我。那我呢?” 靳时雨语速很快,冷静的外壳下,心却跳得很快。谢臻被他说得一愣,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门口又传来杨四那轻飘飘的冷嘲热讽声调:啊,谢三,你在这调情什么的不合适吧?” “去死。”谢臻冷冷扔下一句话,猛地送来拽住靳时雨衣领的手,加快步伐往里走去。 靳时雨也跟着冷斜了杨四一眼,毫不客气地从杨四身边擦肩而过。 酒吧里人多眼杂,谢臻为了降低可能对靳时雨造成的影响,还特意安排了一间包厢。杨四带着自己的玩伴,从谢臻身边擦肩而过,压低声音耳语:“唐纪知道他的名字了,我们一起玩玩吧。” 诡异的笑,在谢臻耳边响起,谢臻身子一僵,毫无预备地一拳狠狠打在了杨四的头上。 杨四冷不丁地被恶狠狠地打了一拳,身子一踉跄,整个人在顷刻间,砸向了包厢中的茶几,他抽了口冷气,额头猛地撞向茶几的桌角,鲜血流了一整脸。 谢臻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狠狠踩在了这人的膝盖上,反手拽住这人的手腕,向后一扯。谢臻的表情难看的有些过分:“你说什么?” “谢三!”杨四怒吼着出声,眼球充血,冒出难看的红血丝。 “叫我做什么?”谢臻冷笑,“你他妈再敢在唐纪那里多说一个字、两个字试试看?杨四,你真以为我怕了你。” “你有病吧!谢三,你整天到晚和条子混在一起,现在你是要把枪口对准我了,对准自己人了,是吗?”杨四对着他怒目而视。 谢臻被他牛一样大的手劲儿挣得难受,松开发酸的手腕,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一跌,重重撞在了靳时雨的胸膛上,他盯着杨四:“上一次你和文慧连着手给我使绊子,把我扯进警局里,这时候我就不算是自己人了?杨四,你羡慕我啊,羡慕我做过警察,羡慕我有能力,羡慕我在唐纪面前是大红人?你怎么不整整脸,然后到唐纪面前卖屁股去啊?” 杨四没有半点犹豫,冲上来就要给谢臻一拳,被靳时雨眼疾手快地拦了个结实。杨四冲着谢臻大声怒吼:“谢三,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靳时雨冷着脸,要上前,却被谢臻拽住了,谢臻盯着他,语气不带任何波澜:“你让开,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谢臻。”靳时雨皱眉回视他,又被谢臻死死抠住袖子,谢臻打开包厢门,将靳时雨一把推了出去,没有半点犹豫,怒呵:“滚!” 包厢内只剩下谢臻,杨四,和那个最近老是跟着杨四的相好。谢臻呼吸有些重,小腿被杨四一把拽住,那人像一头恶兽一般冲过来,大有一副不将谢臻也砸个头破血流便不罢休的架势。 谢臻灵巧地闪开,又被杨四用手掐住脖子恶狠狠砸到了墙上。 杨四突然了然般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给他解围啊。今天这场表演赛看得还不够吗?要我说啊,唐纪就是对你太仁慈了,才会纵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干这些事。换做是我们,怎么可能会是简简单单的看一场表演赛?” 靳时雨被关在门外的那一瞬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卡在喉咙里的怒吼声,在顷刻过后,才猛地爆发出来:“谢臻?!你有病吧!” 他伸出腿,几乎是恶狠狠地踹着这扇门,用力之至,甚至吸引来了安保。靳时雨一肚子火不知道怎么发,被周围的人拉住,不让再动,他深呼出两口气,拼命试图冷静下来,铁青着一张脸。 靳时雨心里复杂得要命,回想起杨四那张血淌了满脸的样子,不需要知根知底,他都能知道杨四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谢臻和他之间力量悬殊,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岔子。 他甚至不敢想象,不敢想象打开门时,会出现怎么样的光景。 靳时雨手指被冻得发凉,冷冷的,摸着自己的脸时,都觉得冰得厉害。靳时雨感觉自己身上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呼吸都有些困难,也难得委屈得眼眶痛。 就那样一句,滚,和你没关系。 直到过去很久,包厢门才慢慢打开。一眼看过去,杨四已经端坐在包厢之中的沙发上,脸上的血已经干涸,甚至还带了不轻不重的各种伤口。开门的是谢臻,谢臻额上也肿起一个大包,从肿包里流出一道血痕出来,他冷冷地盯着站在包厢外的靳时雨:“我不是让你滚吗。” 靳时雨唇部翕动了下。 谢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消失在了楼道里。 谢臻的漠视,谢臻的冷淡,比任何事都让他难受。这三个星期里,靳时雨一直在思考,他做错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为什么谢臻总是那么的自以为是,为什么谢臻可以随意地抛下他,一遍又一遍。为什么谢臻总是装作知道一切的高深模样,摆出一副我是对你好的神态和姿态,去做出他认为的正确的决定。 阿司匹林 第31节 凭什么,凭什么靳时雨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 靳时雨开了第三瓶酒,坐在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坐的位置。那天谢臻穿得很好看,然后靳时雨买下了所有的酒,只为了见他一面,那个时候他用难听的话去侮辱他,只为了能在谢臻的脸上看见一丝丝在意的神情,无论是厌恶还是什么。 只要谢臻在意他,只要谢臻在意他说的话,就算是好是坏,又有什么所谓。 靳时雨灌下买的最后一瓶,酒水从嘴边往下流淌,浸湿了靳时雨衣领前的布料。眼前是一片昏黄,眩晕得有些厉害,靳时雨有些想吐,撑着头重重趴在吧台,轻轻干呕起来,他喝得肚子发涨,涨得有些疼。 他眼前的东西慢慢都消失不见了,被一片黑彻底覆盖住。靳时雨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一些陌生的场景,周围都冷得要命,像是被大雪裹住了,浑身的血管都被冻得无法流动。 直到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靳时雨在恍惚间,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茫茫大雪中孤独地前行,没有方向,只有积在膝盖高位处的厚厚的积雪,又冷又冰,冷冽的寒风刺着骨,剐蹭着人的皮肤,痛得要命。 他头部昏昏沉沉,只能一点点往前挪动着,没有任何方向,身边也没有一个人。靳时雨能做的,只有一个人往前。 身体头重脚轻,像是在水中反反复复沉浮着,四肢瘫软。重重地下坠,又轻轻地浮起,上下来回颠动着,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胸前贴着温暖的背脊,熟悉的气息扑面袭来。 靳时雨伸出手,虚虚抓住谢臻的手:“哥。” “干什么。”谢臻的声音有些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兴许是靳时雨醉得有些过头了,靳时雨竟然低头埋在谢臻的肩膀处,甚至还用散下来的头发往他肩颈处反复拱了拱,痒痒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直到靳时雨带着轻微的哭腔又喊了他一遍。 谢臻才确定靳时雨这个时候,真的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 谢臻一颗心,在这么一瞬间,被靳时雨的声音戳得稀巴烂,软得一塌糊涂,不带任何余地的,谢臻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心软了。靳时雨有些硬的头发扎着谢臻的脖颈,痒痒的,谢臻这时候回答得没有那么冷漠,停顿了片刻:“我在。” “为什么要……扔下我啊。” 靳时雨哭了。 滚烫的眼泪顺着靳时雨的脸颊往下流,冷不丁地流进谢臻的衣领里。靳时雨身上的酒气,漫到谢臻的身上,混杂着空气中的冷气,闻起来有些难受。 谢臻将靳时雨塞进出租车里,叹出一口气,还是认命地跟着靳时雨一块上了车。谢臻原本没有想要跟着靳时雨一块回去,他只想让出租车司机帮忙把靳时雨送到家门口,至于具体要怎么样,他不打算管了。 可靳时雨的表现,让谢臻没有办法就再次把他扔在这里不管。 靳时雨喝醉之后黏人得要命,抱住他的脖子死死不撒手,拽着他,头靠在谢臻的肩膀上,脸颊上流着眼泪,嘴里还不甘心地低声问道他为什么不要他。 谢臻岿然不动,用手指摸着靳时雨的头发一言不发。 下了车,雪下得越来越大了。靳时雨被谢臻背在身上,人高马大的,甚至连两条腿都没法完完全全被提起,勉勉强强地耷拉着。谢臻有些吃力地背着靳时雨进了电梯,到了门口,谢臻下意识想要从口袋里摸钥匙,却忘了自己已经把钥匙还了回去。 谢臻从靳时雨口袋里摸出钥匙,将门打开。 靳时雨还闭着眼,看上去不太清醒,谢臻背着他进屋,抽出手来开了个灯。白炽灯晃了靳时雨一下,晃得他轻轻哼了一声,谢臻淡淡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将人放在沙发上。 “哥。”靳时雨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静静看向谢臻,眼神有些失焦,像是找不到焦点。谢臻累得够呛,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他这次没有吭声,安安静静地把水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靳时雨不死心地再喊:“哥。” “叫魂?”谢臻静静斜了他一眼。 谢臻答了他后,又不说话了,不过片刻,靳时雨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几乎想要流出眼泪的眼里,他嗓子有些低哑:“别走好不好。” “不要回去,不要去那里,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 清醒着的谢臻又一次在靳时雨身边沉默了。靳时雨这次却不像刚才那样,没有回应后便又再叫一遍,而是执拗地问他,说谢臻,别走好不好。 他的沉默,换来了靳时雨一步又一步的靠近,靳时雨靠近他,慢慢挪到了谢臻的身边,他勉强支起酒气满满的身体,摁住谢臻的肩膀,语调却一遍比一遍委屈。靳时雨表情有些痛苦,两颊因为醉酒而泛出红,还挂着两道泪迹:“谢臻,你说话。” “要我说什么。”谢臻偏开头。 “说你不会走,不会扔下我,不会抛下我,不会不要我。”靳时雨酒气熏天,将头压在他身上。 “……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因为我,不行吗?”靳时雨竟然还能答他的话,语调听上去都清醒得不行。 靳时雨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蒙着一层雾气,他一声不吭地等着谢臻的回答,可谢臻却难得沉默,半晌后才轻轻笑出来:“……别闹了,你喝太多了。” “谢臻!”靳时雨哽咽着怒吼出来,像是延迟爆发的火山,岩浆在这一瞬间喷薄出来。 谢臻忽觉肩膀一痛,猛地一皱眉。靳时雨掐住了他的肩膀,难过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闪着光的眼泪都依稀可见,他逐文逐字地慢慢强调道:“我特别讨厌你,我讨厌你,自以为是,我讨厌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特别特别讨厌。可是……” “可是我特别爱你,谢臻,哥——” “我特别爱你。”靳时雨突然卸了力,重重摔在他的腿上。 “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停下你的脚步呢。” 靳时雨彻底闭上眼,再也没动静了。可谢臻一颗心,却陷入长久的震颤。 第50章 我希望我能爱你 50 我特别爱你,谢臻。 明明只是很简单、很平常的一句话,明明在六年前,在有些玩笑话中和数个温存瞬间中,谢臻听过很多遍。很多很多遍,大概是耳朵可以起茧子的程度,他记得每一次和靳时雨紧紧地抱在一起时,靳时雨总会小心翼翼又小声地趴在耳边说他爱他。 谢臻明明听过那么多遍了,可直到现在再听到这句话,给他带来的效果依旧像是当头一棒,砸得他整个头都在震动、嗡嗡作响。 而谢臻也确实没有想到,事已至此,现在的靳时雨依旧能对他说出这句话。 谢臻的手指抚摸着靳时雨的头发,来来回回抚摸了好几次,直到他那零碎的思绪终于被一通又一通催命般的电话给拉了回来。谢臻看着来电,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挂断了唐纪的电话,然后伸手去抽茶几上的湿巾,替靳时雨一点一点地,将脸上擦干净。 旁边的手机被调至成了震动,亮着屏幕嗡嗡作响,可谢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么多的耐心,他不去看手机,甚至照顾到了靳时雨的指尖。 直到他没有任何可以替靳时雨做的事了,谢臻才松起自己屈膝的腿,半蹲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靳时雨的嘴巴。靳时雨被戳了两下,嘴唇微微张合,蹙着眉动了两下,片刻后又没了动静。 谢臻难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声音略轻地说道:“停不下来了。” 谢臻收起笑容,将脖子上挂着的那颗弹珠取了下来,戴在了靳时雨的脖颈上。黑金色的弹珠上被小刀纂刻出一个小小的谢字,谢时雨的谢。 两年前他出狱,谢臻回到谢家去取那些旧物,在抽屉里翻出来一堆破破烂烂的东西。小时候靳时雨不爱说话,唯一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将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塞给哥哥,于是乎谢臻抽屉里堆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瓶盖、毛线球、鞋带、奇怪的石头和漂亮的弹珠。 他和靳时雨后来闹得很难看,难看到谢臻那个时候觉得,他和靳时雨这辈子都将老死不相往来,难看到谢臻觉得他和靳时雨再次见面都恨不得伸手掐死对方。可当谢臻翻出抽屉里那些东西的时候,靳时雨的脸仿佛就成为了一种魔咒,在他身边反复萦绕无法驱散。 谢臻活得很痛苦,他需要做很多自己无法狠下心去做的事,需要被迫成为凶恶的猛兽,需要手沾鲜血头顶道义才能生存。在每个肩膀隐隐作痛的雨夜,谢臻都能回想起那个时候的靳时雨,抱着他,用脸颊贴着伤口的场景。 靳时雨有多崇拜他,谢臻活得就有多痛苦。而这样的崇拜、憧憬与现实的反差相映,让被迫在暗不见天日的巷道里行走的谢臻,反反复复被记忆凌迟。 有时候谢臻也会想,就这样一了百了吧,放下那些负担,毫无负担、责任感地活着。可是不行,无论如何,谢臻总要对得起靳时雨过去那段永远紧追着他的时光。 靳时雨的爱,对于谢臻来说,就像是那块残留在肩膀处难以被彻底清除的弹片,在每个雨夜都会伴随着疼痛而加深存在感,又像是反反复复将他从深渊中扯出来的、救他一命的阿司匹林。 如果想一了百了的时候,摸到那颗曾经象征着靳时雨的崇拜、喜爱的弹珠的时候,总归也是能让谢臻再仔细想一想。 想一想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衬得上美好二字的回忆。 想一想自己来时走过的每一条路。 谢臻永远无法自在、轻松地对待清醒时候的靳时雨,如果那天,在靳时雨预料到他要离开的那天,靳时雨格外清醒执着地对他说:“谢臻,为了我留下来吧。”的话,谢臻可能会没有办法找到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拒绝他。 而如果那天,靳时雨一板一眼地对着他说:“我特别爱你,谢臻。”的话,谢臻一定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惜今天的靳时雨醉了,否则他应该能够看得出来,爱也是可以留住谢臻的。只不过嘴硬又自以为是的谢臻,会趁着他的不清醒,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醉话,只不过在他一个人清醒的时候,谢臻还能有勇气说不。 “物归原主了……等你醒来的时候,朝着你人生原本该有的路线,慢慢航行吧,不要追逐任何人,也不要为任何人停留。你早就不是谢时雨了。” 谢臻声音很低,低到仿佛被藏进呼吸之中,他冲着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靳时雨莞尔一笑,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 胆小又怯懦地,在心中附和。 “我希望我能爱你,时雨。” 打心底里讲,谢臻特别喜欢靳时雨的名字。自打靳时雨五岁那年被谢臻捡回来那天起,鹤市接连着间断性的下了接近半个月的雨。后来谢天宇和吴婉就给新弟弟起了个有些随便又没有那么随便的名字,起码听上去依旧很好听。 小时候的谢臻很喜欢下雨,也是这个缘故。谢臻当年是因为头一回在和父母的博弈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而靳时雨是他人生第一个强硬决定的胜利品,从靳时雨真正来到他身边那天起,谢臻不再是父母掌下控制的一具躯壳。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的发生了太多,每到绵绵不绝的雨天,谢臻就会疼,可即便如此,即便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遭受雨水潮湿的折磨,谢臻还是尤其感谢当年的那场连绵的雨。 如果没有那段长达半个多月的雨,从孤儿院跑出来的靳时雨也不会因为躲雨而蹲在马路边上商店的屋檐下。 谢臻知道,那场雨是命中注定的,靳时雨是上天的馈赠。 起码,是改变自我意识过早觉醒的他的宝物。 谢臻简单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将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归为原处之后,才退了出去。等到谢臻再打开手机一看,唐纪已经给他打了接近要有二十通电话。 凝固过后的伤口,虽然被纱布包着,但一经冷风吹,还是火辣辣的疼。谢臻一下楼,被这冷风吹得整个人都在打颤,面部肌肉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他回拨了回去。 没有半分钟,电话被挂断了。 谢臻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再拨了回去,他忍着烦躁又拨了好几遍,对面那头才不徐不疾地接起。在听到电话拨通的那瞬间,谢臻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话调却微微一转,带着点毕恭毕敬又温和的腔调:“唐哥。” “伤口疼吗?”唐纪的声音有些阴,悠悠的,光是听着声音都能看见他脸上那伪善的笑容。谢臻握着手机的手又紧了紧,淡淡答道:“唐哥,您给我打二十多个电话,有什么吩咐吗?” “我问你伤口疼吗?”唐纪笑吟吟的。 谢臻沉默片刻,敛下眼,无声地回答了他的话。 “来见我,解释。” 谢臻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蹙着个眉毛:“唐哥,你不要听杨四胡诌。正好,最近有些事需要和您汇报一下,今天太晚了,去您那儿有点远,明天早上八点,我准时到。” 唐纪在那边哼笑了下:“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我一个小时后到。” 第51章 骗子 51 “啪——” 重重的一声巴掌响。谢臻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昏脑涨,冻得冰凉的脸颊陡然间热了起来,他双手垂至腿边,一声不吭地侧着头,任由自己半张脸肿得老高。 唐纪火气很大,在谢臻见到他后喊的第一声唐哥后,便伸出手给了谢臻一个重重的巴掌,他怒气攻心,整张脸都涨红了,目眦欲裂地瞪着谢臻,反手直接揪住了他的头发,一脚踹在谢臻的膝盖窝。 谢臻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却依旧挺着腿不动。细软的头发被强硬地拽起,牵扯着头皮,带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痛。唐纪瞧着他这幅倔样儿,冷不丁又阴恻恻地笑道:“谢臻,你他妈还真是个硬骨头啊?我软磨硬泡你两年,连个手也没让我摸过,原来是去啃另一块大肥肉了啊。” “我听不懂……”谢臻疼得头皮发麻,只能倒吸着冷气勉强应答。唐纪用力挤压的手指摁在谢臻额前的伤口前,疯了似的刁难,他咬牙切齿,又挂着难看的笑容:“我之前以为你还真只是跟个有点旧情缘的条子挂钩,没想到啊,谢臻,靳家的小子,靳寒的弟弟,你倒是真敢瞒啊……” “啧,你看看你,演技有多好啊。今天杨四和你可以把他永永远远地留在西街,你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谢臻,你不想让他去死,那要么你替他去死吧?暧昧不清,和他上了多少遍的床?我忍你很久了!” 阿司匹林 第32节 谢臻被唐纪拽着重重甩在地上,唐纪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就连表情都隐约有了些许变化。唐纪怒斥的声音不大不小,手下的人都被唐纪打发出去了,在空荡荡、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谢臻和唐纪两个人。 这个地方,位于一幢酒店会所的地下。会所挂牌的名字是个喽啰的,实际上的老板是唐纪,唐纪早在正式接受鹤市这边的生意后,就已经开设了数不清的酒店会所、酒吧夜店、高档会所拍卖厅等等。唐纪喜好开地下室,暂时圈养那些被称之为“产品”的人的地方,基本都位于地下,但他向来谨慎,基本一批货只会停留不到一个星期。 谢臻现在待着的地方,是唐纪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处,也是他们最常集中开会的一处,他来过很多次。这里陈设着唐纪很多用来折磨人的玩意儿,一一挂在墙上陈设着,有些家伙上还带着洗不掉的血迹,离得远远的都让人觉得能依稀闻到浓郁的血气。 唐纪这人癖好变态,人也是个禽兽,一旦疯起来,谢臻完全没有办法彻底拿捏准。 当初唐纪看他第一眼,谢臻就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了那种意味。谢臻与人交往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看对方的眼睛,读对方的眼神,过去注视他的眼睛太多,这种眼神他再也熟悉不过。那种对漂亮的、好看的、赏心悦目的东西,想要夺取、占有和摧毁的眼神,他再也熟悉不过。 而从谢臻要和唐纪打交道的第一天开始,谢臻就对唐纪百般防备,连单纯的独处时间,他都不会留,哪怕唐纪用言语、行动,暗示他千万遍,谢臻也不为所动,他知道,他一落到唐纪手里,那才算是真正的完了。 “谢三,看着我。”唐纪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睛像一只蛇一样,冰冰冷冷、滑滑腻腻。谢臻半依靠在地上,头皮还有着火辣辣的疼,艰难地抬起眼看向唐纪,露出个惨淡的笑容来:“我和他,大概上了很多很多次吧。” “养虎为患啊……你说那个靳时雨要是死了,会省掉多少事?很多次机会的吧,我听杨四说,很多次你们都能以绝后患。总是被你用各种偷奸耍滑的理由,给一一否了,你跟杨四说他是警察,哦,想杀了一个警察,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吗?”唐纪慢吞吞蹲下来,用手指掐住了谢臻的下巴,眼底带着止不住的寒,他口中所谓的杀一个人,变得像是讨论今天吃什么饭一样简单、风轻云淡。谢臻暗自咬紧了牙关,慢吞吞哼了一声:“……唐哥好气度。” 唐纪眼底一冷,伸手掐住谢臻的脖子:“你别忘了啊,你以前也是叫——谢警官的。” “唐哥不提,我还真忘了。”谢臻淡笑。 谢臻被唐纪再度一把踹在地上,胃部被这样结结实实的一脚踹上,痛得整个人都在发麻,他蹙着眉毛,太阳穴隐隐作痛。谢臻如释重负地躺在地上,看见唐纪起身慢慢整理自己着装的动作,他才慢慢呼出一口气。谢臻知道唐纪今天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了。 唐纪整理好自己的袖口,随意地坐在凳子上,语气平静:“之前是我不想管,也没那个心情管,但现在看来是我平时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你别忘了你当初到我面前求我安排你在我手下做事的场景。你爸的骨灰,到现在都还在我这里,这两年你做的事我也都看在眼里,和杨四和文慧比起来多了几分婆妈,但胜在仔细、谨慎。你的那份心,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你一直很出色,杨四和文慧在某些方面够不上格,你够格,却没有那么狠心。” “上一次,你背上的伤,是我安排的。我确实是想看看,遇上这样的事,你和那个警察会怎么做,但我倒是很意外了,居然一声不吭地,没联系上我们,也没去医院,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缝了伤口,现在这么一想,是靳时雨给你找的人吧?看来他也没有那么忠诚啊。” “你说——如果我把你和他一块交出去,会怎么样?”唐纪兀自笑了,话里话外都在要挟谢臻。谢臻皱着眉,胃部疼得厉害,只能闷着头不吭声。 半晌过后,谢臻才憋出来一句:“我接下来也不会做错事。” “是吗?”唐纪慢慢悠悠地反问。 谢臻抬头看他,分外肯定道:“是。” “那如果是我要你彻底和靳时雨断个干净呢,哪怕是要他死?”唐纪笑脸吟吟的,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还嗤地笑了一声。 他又继续增添道:“就像当初我让你去了结你父亲一样,当初谢天宇是你进来的敲门砖,现在,你想再往上爬,这块砖就是靳时雨,你愿意吗。” 靳时雨醒来的时候,是早上的生物钟,六点钟准时清醒,他浑身酸疼,肌肉也酸酸痛痛,他慢吞吞地翻身,大脑有些发蒙,他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满身的酒气挥发出来,有些难闻,靳时雨大脑有些混沌,仔细思索了半天昨晚发生的事,也没有能找到一个结果。靳时雨只记得自己昨天喝多了,然后隐约记得是被谢臻背着回来的,虽然除了谢臻,也没人能送他回来。 靳时雨闷咳了一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颤动了两下,他伸手去摸那处,指尖只摸到了一颗圆润的弹珠,纂刻出来的谢字凹凸着,在指腹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那份粗粝。靳时雨拿到眼前,对着光静静看了一眼,透着光、金色细碎的闪光在黑色弹珠里闪烁着。 靳时雨将弹珠慢吞吞捏在手心里,攥得越来越紧,却又觉得用力过度后,手指关节疼痛,莫名卸了力。 他收拾收拾下了床,洗漱过后准备去警局上班,手指莫名打着哆嗦,牙刷毛在牙齿上刷了几下,不由自主失去控制撞到牙龈上。靳时雨刷了几分钟的牙,出了点血,混着柠檬味的牙膏,在口腔里有些火辣辣的,他漱完口,又狠狠泼了两把冷水在脸上。 透过镜子,靳时雨盯着自己的脸,顺着视线下移到脖子上的弹珠项链,深呼出一口气。 临着出门前,靳时雨看见茶几上搁放着的一张纸条,和一张有些陈旧的照片。那张照片是十七岁的靳时雨和二十二岁的谢臻的合照,也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照片上他们都在笑,那个时候的他,甚至还略显羞涩地将手背在身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生涩的笑容。 靳时雨夹住这张照片,翻过来,在空白的相纸背面看见了他和谢臻的名字,并排签在一起。 而旁边那张静静地躺着的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谢臻这次和他说了告别的话。 短短的两行字。 “不要再来找我了,过你的人生去。” 靳时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有勇气一口气读完这两行的,他伸出手来,面无表情地在相纸背面的“谢臻”两个字摩挲了半天。 骗子。 如果对于你来说,走不走没有任何区别的话,为什么要留下这张照片。 第52章 异动 52 靳时雨头有些痛,拎着两袋包子进到鹤英分局,刚把手上的一袋包子递给前几天替他值了勤的同事,还没走到办公室,屁股都没有个着落,就被人急哄哄地喊了过去。 “靳组长!高局喊你去开早会,十分钟后会议室!” 话撂完便跑了,靳时雨三下五除二地将袋子里的包子吃掉,迅速咀嚼着,又拿着杯子接了杯温水,灌下去整整一大杯。整个早饭流程,在短短不到五分钟内,靳时雨就解决掉了三个包子和一杯容量有600cc的水。解决完温饱问题,靳时雨抄起自己的会议记录本,轻车熟路地往会议室赶。 以往开紧急早会的时候不是没有,但和今天差别有些大,之前无论如何也会带上除了靳时雨以外的别人,比如陈家伟,有望成为二组副组长的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靳时雨一块行动、搭配工作。这样单独把人叫过去的时候,确实也算是少见。 靳时雨推开门,一眼瞧见一组的冯组,冯组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旁边还坐着个熟面孔,沈监察官沈京昭。高局还没有来,靳时雨挑了个冯组对面的位置坐下,随手翻开记录本,目光并未停留在沈京昭身上半分,但他却能感受到,沈京昭正在看他。 那样直白的目光,几乎没有给人留有躲避的余地,于是乎靳时雨在承受了几分钟后,终于抬起头来,冷静又冷漠地看向他。奇怪的是,当靳时雨将视线投向他时,沈京昭又不徐不疾地将头扭了过去,就连平日里常年挂上的和善的笑容,都荡然无存。 这次会议的规模看起来不大,但靳时雨却能感受到架势大的不行。当高局带着另外两个副局长,以及几张连靳时雨都认不得的陌生面孔进来时,靳时雨的眼皮直突突地跳动着,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直到高局表明了这次会议的目的。 高局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这几年来在鹤市,乃至其他城市都格外猖狂的非法行动组织,总结了近几年进行的清剿行动,以及有关的未曾有结果的各类有关第三性别的案件,以及目标群体犯罪团伙。这些事,靳时雨听得不下十遍,直到高局郑重地将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满脸严肃、肃穆地开口:“除此之外,几年前,受上级指示,我们在鹤市、海市等等多个市区划分了人员,开展了一场卧底行动。” “从这项行动陆续开展至今,已经有五至六年的时间。期间,我们安排进当地犯罪团伙中的警员,有的杳无音信,有的在犯罪团伙中如鱼得水。近日来,由鹤英分局委派至本市辖区内犯罪团伙中卧底的警员,一个接着一个失去了音讯,从今天开始,需要全体警员留意这些同僚们的讯息,在办案的过程中,时刻注意,有没有他们的踪影。” “卧底行动已经有了一定成效,在得到犯罪团伙核心窝点后,我们将开展清剿行动。目前失去联系的有,鹤市范围内的水蝎、榆树以及鸦青,海市范围内的头莺、黑獾……” 靳时雨不由自主地伸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神色微微一暗,思绪不由自主地浮想到谢臻身上。打心底讲,靳时雨对于卧底这件事没有太意外,有些事放在警局里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讲,这次打到明面上来讲,就说明可以酌情开始准备收网。当初靳时雨询问谢臻,是不是还是警察,就是在怀疑他会不会是在做卧底行动,但现在无论是谢臻的否认还是警察局这边的说辞,都对不上。 他心比原来更沉了。 当时拍卖场的消息,也是上面透露的风声,大概率也是里面的人传出来的消息,当时谢臻不知情,甚至还深陷其中,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会议结束后,靳时雨被沈京昭喊住留下了,高局坐在沈京昭的身边,手指间不断地抽拔着钢笔盖,时不时用笔端点了点桌面,发出轻微的敲击声,不过几下,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他将笔收好,脸上严肃:“你们聊,趁开工之前解决。” 高局的身影逐渐消失,靳时雨注视着他离去,将头拧回来,盯着沈京昭,静静地等待着他开口。沈京昭将自己的领带拆下,常年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收敛起:“你最后一次见到谢臻什么时候。” “昨天。”靳时雨答得飞快。 “昨天?”沈京昭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严厉地扫视着他。靳时雨被这样的眼神看得火大,不满地挑了挑眉:“是啊,昨天。” “靳时雨,有些话我不想挑明白来说,但是你自己心里明白清楚。我需要联系他,给我他的新联系方式。”沈京昭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伸出手掌,眼神平静。 靳时雨被他这通逻辑弄得差点发不出火,一肚子哑炮窝在心里,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靳时雨呼了口气,嗓子里像是被什么糊住了,蹙着眉别过头去:“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昨天才刚刚见过他,你跟我说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靳时雨眼皮一抬:“……再说一遍,我没有,并且他也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了,我找不到,我也不会去找他。” “我有我自己的事该做。”靳时雨定定地补充道,说话间隙隐约停顿。 他该做的事是什么,坐在这个会议室里的人,大概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沈京昭知道,谢臻知道,靳时雨也心知肚明。有些事情,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去做,明明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但真到了那个关头,不管他是多么坚韧、具备勇气,可到了临着的最后一步,依旧会发怵、犹豫。这件事可能是天大的大事,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不需要人迈出那么明显的一大步,对于靳时雨来说,让他彻彻底底意识到,谢臻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就已经是一件举步维艰的事。 曾经拼命追逐的人,在某一个瞬间,和他背道而驰。 靳时雨见面前的沈京昭莫名哑了,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只是静静地盯着他。靳时雨用同样冷漠、平和的眼神望向他,直到沈京昭率先坐不住,整理着衣衫慢吞吞站起身来。 “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沈京昭蓦地笑了一下,直着身子,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一瞬间让靳时雨幻视到了很多年前的印象里的谢臻。靳时雨觉得好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出来,他弯起眉眼,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想让我怎么样。” “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能做的也都做了,甚至连高浩东都用最狠的方式逼了他一把,你知道他和他说什么,他对着谢臻说自己以为谢臻会做一辈子的警察,让他别再来见他。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重?就连这样,他都不肯回头。” 靳时雨越说越快,在最后压低着声音带着重音,恶狠狠地怒斥出声:“他不肯回头你知道吗?!” 沈京昭不愿意再和他过多交流下去,冷着一张脸摔门离开。靳时雨头疼欲裂,独自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静静地、平稳地呼吸着,慢慢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隐约乱了些许,空气中都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琥珀香气。 会议室门口没过多久,就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乔乐的声音从门外闷闷地传进来:“靳哥,你还好吗?” “……乔乐,给我拿个抑制贴,谢谢。”靳时雨闷在臂弯间,声音有些低闷。 乔乐被他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跑去拿抑制贴,攥着一盒抑制贴冲进会议室,撂在桌子递给靳时雨,见靳时雨神色还是平常,悬着的一颗心回归原处,她猛地松了一口气,看着靳时雨慢慢将抑制贴贴在后颈处。 靳时雨见她一脸紧张兮兮,静静地站起身:“外面都闻到了?” “对啊,有几个敏感点儿的都有点受不了,跑出去透风了。”乔乐一脸担忧,声音顿顿,又继续问道:“没事儿吧,靳哥。” “我没事。”靳时雨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你帮我约一下前段时间那个案子的报案人,昨天盯梢出了个乌龙,我有点额外的事想问她。” 乔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准备掉头就往外冲,还没跑两步,就又皱巴着一张脸,一言难尽地对着靳时雨道:“靳哥,虽然我闻不到,但是你要不还是得味儿散散再出去?” 靳时雨微微颔首:“知道了。” 眼瞧着乔乐出去打电话,靳时雨端坐在椅子上,一点也没有受到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素波动的影响,只是隐约觉得脑袋又疼了些。靳时雨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没办法根治,发病的契机至今也没被靳时雨感受个透,但是他向来是个不怕死不怕痛的家伙,当初即便知道自己频繁地标记、动用信息素,腺体会受损会不适,可还是不要命地一遍一遍地去标记谢臻。 一个标记、一句话没有办法永永远远留下谢臻。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谢臻没有办法被永远标记,而谢臻也不会为他的一句话而动容。 刚才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大了点,才一时没有收住。 跟靳寒说的一样,他靳时雨碰上谢臻,什么理智冷静都是形同虚设的东西。 靳时雨让乔乐去找那个报案人,昨天晚上的态度有些异常,靳时雨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报案人有隐瞒的事是事实,而这件事一定和谢臻有关也是事实,他过去想等待时机,找她问个清楚,但现在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现在的靳时雨,必须立刻、马上搞清楚,所有被迷雾遮挡着的过去,搞清楚谢臻隐瞒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两章…… 第53章 我想找到他 53 报案人到警局的时候,靳时雨已经稳定很多,他特意再换了一个新的抑制贴,避免出现什么意外。报案人被乔乐接到了会议室,靳时雨照例叫上乔乐一块,抓着会议记录本三步两步走到报案人对面坐下。 报案人看上去有些紧张,虽然尽力压着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尽力压制着那股紧张,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靳时雨熟稔地抬起眼皮静静扫视了她两眼:“就上次您的报案,我想再向你询问几个问题。” “靳警官,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她有些扭捏,干巴巴地开口。 靳时雨像是要望穿她,头一回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那我就直说了。我想了解一下你和当年报案的那位谢警官的事。” 眼前的女人,神色在一瞬间陡然紧张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眼珠也缓缓飘动着,像是找不到聚焦点,来来回回在乔乐和靳时雨身上飘荡了三四回,最终还是落在自己手上,用力地用指甲来来回回扣着甲床旁边的软肉,用力之至,几乎是要抠出血。 乔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您先冷静下,不要把手弄伤了,我们警察只是按需询问,您只需要如实作答就好了。” 女人听了这话,还是神色紧张的,不敢盯着靳时雨看。靳时雨有些困惑,眉毛紧紧蹙了蹙,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有难言之隐,她不至于这么频繁又多次地盯着靳时雨看,说明她不仅仅是怕那件事被别人知道,更是害怕这样的事,被靳时雨给知道。靳时雨心中隐约涌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他面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铁青了起来,他搁置在腿上的手莫名握紧了拳头,静静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轻声问道:“你知道那个姓谢的警官,和我有关系,对吧。” 在这样一瞬间,女人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身体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僵硬住。她迟钝地抬起头来,哆嗦着嘴唇,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来半句话。她的神情、态度,在这一瞬间,彻底证实了靳时雨的猜想,靳时雨心头一沉。 “你不敢说,是因为怕我找你的麻烦。” “我说的对吗?” 乔乐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犹犹豫豫地看了看靳时雨,再扭头看看这个女人,皱着眉毛低声喊了靳时雨一声:“靳哥……” 靳时雨声音稍微大了点,再一次强调地问道:“我说的对吗?” 阿司匹林 第33节 女人这次的脸彻彻底底白了,她哆嗦了两下,这才嗫嚅着开口:“我看过你和他的照片,你和他的合照。” 靳时雨表情有些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纸,是谢臻留下来的那张照片,语气平静:“是这张吗?” 女人只是看了一眼,又难得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靳时雨手指攥着相纸,隐隐约约收紧,他镇静地收起相片,将原本打算用来记录的钢笔搁置在桌子上,十指交叠搁置腿前:“我想知道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女人磕磕巴巴地打了个颤,像是想到什么恶寒的事,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已经承住了充满惊恐、惊惧,还裹着泪水,嘴里不太镇定地嘟囔来嘟囔去,像是问不出什么事了。 可靳时雨今天却像铁了心一样,非要从她这里问出什么好歹。会议室里沉寂了片刻,慢慢地,女人终于张了口,带着惊惧的哭腔:“我把他害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真的没想要害他!” 乔乐被陡然间崩溃的女人吓了一大跳,靳时雨眉头一紧,抽出两张纸递到她的面前,他依旧岿然不动,表情如常:“继续说。” “六年前,我从那里跑出来,跑到警局……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警局里只剩下那个姓谢的警官和另外一个警官,谢警官是接警的……安抚了我之后,决定先送我回家……那天那个警官闹肚子,谢警官刚好就要下班了,他说明天会有人给我处理,然后他送我回家的路上,被人看见了。你知道那群人胆子都很大的,他们会无穷无尽地骚扰我,就像一块永远都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就像现在一样,总是会出现一批又一批的人,永无止境地来骚扰我、恐吓我!” 乔乐默默打开了录音,看着情绪面临崩溃的女人,再度递上了几张餐巾纸,让她擦擦眼泪再继续说。 “那天晚上……他们守在我家家门,我特别害怕,我害怕家附近有危险,让谢警官跟着我一块儿上的楼,然后……然后我看见他们了,谢警官也看见了,谢警官让我立刻把门打开进去,这样把他们都关在门外,然后再报警……但是我特别害怕,特别害怕,那天地上都是血,全都是血!我把谢警官关在外面了,等天快亮了我才敢从窗户往外看,打开门之后才发现好多好多血。我那天听到谢警官的声音了,可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害怕……”女人越说,眼泪直流,不由自主地流了整张脸,她稀里哗啦哭得一塌糊涂,像是要把全身上下所有水分都统统哭个干净。 靳时雨每听一个字,脸色每冷一分。 “然后呢?”靳时雨一字一顿道。 “第二天我不敢去警局……我不敢去,我也不知道我的报案有没有被人处理,我只知道那群人没再来了,所以我以为是警察处理了那些。我原本想把这些都瞒在心里的,我不知道……我前段时间来报案的时候,看见你,我一下子就想到谢警官了。我知道谢警官,那时候谢警官的手机壁纸就是那张照片,我知道我知道我看见过的……我看见你我一下就怕了……我怕你知道真相……” 靳时雨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将笔记本彻底合上,面色是说不上的凝重。乔乐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像是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被靳时雨轻飘飘地打了回去。 “你带着她,等会送她回去。”靳时雨撂下一句,甩手走了。 靳时雨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窝缩着,手指紧紧攥住,又缓缓松开,他口袋里的那张照片还有些发烫,像是带着股浓稠的、温热的触感和温度,就像粘稠又恶心的血液。那个时候,应该是什么时候的事? 靳时雨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是谢臻接触到他们的开端吗?还是说更早的时候,从高浩东那个时候开始?靳时雨对谢臻的过去一无所知,他急迫地想要寻找到谢臻过去发生的一切的蛛丝马迹,想要寻找到谢臻隐之于口的秘密,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彻彻底底改变了谢臻,将这样一个人彻彻底底改头换面。 他真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谢臻。 沈京昭从海市过来,最大的任务就是来监督这次由鹤英分局为主力的收盘行动,这段时间,沈京昭一直待在局里,时不时地传出点上面传达下来的消息,各种各样隐秘的小会开了一遍又一遍,靳时雨也算得上是忙的团团转。 这段时间,靳时雨和沈京昭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两个人都不太待见对方,尤其是靳时雨,见到沈京昭几乎可以说是本来就差的脸色变得更差了,而沈京昭也明显得不行,遇见谁都好的脸色唯独见到靳时雨会变得有些难看。两个人之间夹枪带棒的气势,险些让局里的人以为他们两个之间掺杂了什么不可分说的个人恩怨。 靳时雨熬了几个大夜,把手里一两桩案子结了,顶着熬夜过后的两个大黑眼圈,慢吞吞地去了茶水间,刚给自己装着一堆茶叶的杯子灌满热水,迎面遇上从厕所出来的沈京昭。 靳时雨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刚打算视若无睹地从沈京昭身边过去,只见沈京昭风轻云淡道:“我拜托让人去查了,谢臻已经很久都不在西街酒吧了。” “你不是有通天的本事吗?你想查什么查不到。”靳时雨捧着茶杯,动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滑,他冷漠的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讨论的只是个陌生人。 沈京昭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你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谁爱知道谁知道。”靳时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靳时雨穿好了衣服,准备下班回家休息,鹤市彻底冷了下来,到了室外甚至有一种浑身都在发僵的错觉。靳时雨捏了捏后颈,抻了个懒腰,脑海中还回想着沈京昭说的那番话。 谢臻已经不在西街的酒吧了,那他去了哪儿,那天的事,谢臻能有一个善终吗。 靳时雨伸出已冻得发僵的手,将手里的东西都腾了腾,在满屏的联系电话里准确翻找到了靳寒的电话,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在等电话接通的那一分钟里,靳时雨在心里措了一万遍的词,但听见靳寒的声音那一刻,他果断选择了有话直说。 毕竟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再拐弯抹角,靳寒可能会直截了当地挂了他的电话。 “我想找到谢臻。”靳时雨声音坚定,不大不小,在呼啸寒风中。 电话那端安静了片刻,靳寒不太耐烦地冲着另一头:“纪星,明天查一查谢臻的踪迹。” 靳时雨哑了下,眉毛一动:“你俩睡一起?” 电话猛地被挂断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一秒:谁爱找谁找 后一秒:我想找到他! 第54章 他是一个卑鄙的人 54 靳时雨很意外,在找上高浩东之前,竟然是高浩东最先找上他。在高浩东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靳时雨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毕竟高浩东从失去双腿以后,便不再乐意和人来往,当初靳时雨找到高浩东,帮高浩东解决那群永无止休缠上他们家的牛皮糖后,高浩东也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是能这样也好,不这样也行。 高浩东很早就丢了活着的乐趣,每天过得像行尸走肉一般,这次主动找他,靳时雨直觉告诉自己,和谢臻有关系。只不过靳时雨不知道,激发高浩东选择主动联系他的契机是什么。 当天靳时雨休假,朝着高浩东现在住的地方开车去了,冬雨下不大,只能下出毛毛雨般的一层,但是冷得出奇,那股又湿又冷的寒气往人骨头里钻,冻得骨头缝里生冷,就连靳时雨都有些扛不住,在羽绒服内套了一件保暖的衣服。靳时雨动了动僵硬的关节,敲响了这扇门。 门里的人推着轮椅,将门打开了,轮椅在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那双如死水般的眼睛对上靳时雨的眼,靳时雨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高浩东这张瘦削、骇人的脸吓到一丝一毫。 “找我有什么事。”靳时雨低眉看着他,自顾自走进这间在冬日里冷得有些过分的屋子,他下意识地蹙了下眉:“不开空调?” 高浩东语气平平:“不需要。” 靳时雨却没顾及他的话,抓着遥控器对着空调一通摁,空调没有一点反应。靳时雨眼皮跳跳,对着空调打量了几眼,也不管高浩东允不允许,直截了当地打了物业的电话,要求派人过来维修。而高浩东倒也没拦,只是静静看着他弄完这一切,等靳时雨挂断电话,他才开口:“去里面聊吧。” “物业的电话我很早之前就留给你了,有什么需要打他们电话就行。”靳时雨一边道,一边朝着里面走去,倒也没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地去推高浩东。高浩东虽然说当年看着老实,但是骨子里也是个要强的人,他连空调坏了甚至都不愿意打电话给物业,让物业来修理空调,宁愿挨冻,怎么可能愿意让靳时雨推着他的轮椅,带着他进房间。 靳时雨虽然脾气一般,也不太在乎体恤这两个字,却还是懂得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的。 即便他过去、现在,都很讨厌高浩东,也不意味着他心里没有藏着同情。 “沈京昭前段时间给我打了电话。”高浩东的轮椅在地板上推动,发出响彻的咕噜咕噜的滚动声,他声音有些嘶哑,也很平静。靳时雨静静等待着他的下话,靠在门框边,双手环抱着胸口,眼神却渐渐飘向了窗外。玻璃窗上砌着雾蒙蒙的雨珠,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外面透进来的寒气,靳时雨轻轻又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高浩东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厘头地冒出一句:“谢臻那伤留下病根了吧。” “留了,一下雨就疼,入冬更严重。”靳时雨淡淡答着。 “我听沈京昭说,他现在干的事……”高浩东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靳时雨将头扭向高浩东,安安静静地望向他,面上却带了点不解。 “然后呢?”靳时雨歪头反问。 高浩东却莫名笑了,瘦削的脸上冒出难得的笑容,乍一看有些吓人,甚至给人一种后背发凉的错觉,他笑得呵呵了两声,长吐出一口气:“你是以为我也那样看他?” “我真的以为他会当一辈子警察。” 靳时雨默了默:“是吗,对谢臻来说,这句话无疑是威力最强的一记子弹,正正打在谢臻的身上,他那天回去之后,为这件事萎靡了很久。” 高浩东抬起眼来:“我做错了吗?” 短短的一句话,五个字,将靳时雨问得哑口无言。高浩东说的没错,他没做错,放在那样的谢臻身上,下一记强药才能逼着他回头,逼着他停步。可谢臻这个人不知道哪来的倔劲,就连昔日挚友、内心最深的亏欠之处的话语,都没能将谢臻这头脱了缰的野马彻彻底底拽回来。 不仅仅是靳时雨不明白,高浩东也不明白。 “我今天叫你来,只想跟你说一件事,我不想留在鹤市了。”高浩东将盖在自己腿上的毛毯扯了下来,扔在床上,裤腿下萎缩的小腿看上去有些渗人,他毫不畏惧地对上靳时雨的目光,没有自卑也没有怯懦,只是坦然。 高浩东不得不承认,他实际上内心是一个很卑鄙的人,在出事的那一段时间,他内心其实是怨恨的。如果当年不是谢臻的热血过头,鲁莽的他们不会两人结伴一起去探那些人的虚实,而他也不会被人用轿车碾过双腿,落得个再也站不起来、断送警察生涯的后果。 他心里其实是怨恨的,即便谢臻哭着和他道歉,即便是谢臻那浓厚的歉意几乎能将他彻底淹没,他还是怨他。那种感情,在心里是五谷杂陈的,高浩东跟谢臻说了无数遍,他说自己不怪谢臻,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拉住谢臻,听劝的谢臻也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可他没有。他们两个人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初入社会,剃头挑子一头热,高浩东知道自己称不上有资格可以怪谢臻,因为他也争强好胜。 可自己的人生毁了,而谢臻的人生依旧能够勉强运转行动,心里总归是有不甘的。高浩东一直觉得自己很卑鄙,又很恶毒,在听到有关谢臻的消息后,高浩东竟然罕见地放下了心里的负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被欲望、嫉妒霸占的人,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这样诡异的“殊途同归”中,获得了一点轻松。 高浩东却又很痛苦,他的痛苦在于,自己过去结伴同行的人,带着他走向警察道路的人,最终自己沦陷了。 谢臻不再做警察了。 每看见床头的照片一次,高浩东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谢臻一次,想起他们过去的岁月。高浩东被这双腿、被沉疴难愈的身体折磨太久,整个人都沉溺在黑漆漆的属于病痛的泥沼里,他一半沐浴在日光里,一半又挣扎在深渊里。 他不想,再在这个城市待着了。 高浩东想找一个常年晴朗的地方,找一家靠谱的残疾人看护中心,然后安度完自己最后的余生。不用追求庇佑,不用追求平安,哪怕是成为他人手中的实验品,痛苦地死去,也不要在日复一日地自省、自伐之中,忘记自己的名字。 “我会安排的。”靳时雨收回视线。 靳时雨当初答应会保高浩东安然无恙,即便谢臻食言,就那么不讲一声地离开了他,他也依旧会完成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高浩东对于谢臻来说,有多重要,靳时雨甚至不愿意去细想,他只知道,这是他目前力所能及的,可以为谢臻做的一件好事。 靳时雨在走之前,终于问出他很想问出的那个问题。 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浩东低垂着头,没有应声,在靳时雨的耐心逐渐要被耗尽的时候,靳时雨才听见高浩东沉沉地说道:“等谢臻回来,你问他吧。” 靳时雨那一刻,脑子里忽然闪现过一句疑问。 万一谢臻,回不来了呢? 万一谢臻,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阴暗、潮湿的室内,关着几个面容姣好的人,隔着铁笼子,一一陈放着铁盆,里面塞了几个干瘪、硬巴巴的馒头,铁盆里装着纯净水,室内时而发出细小、尖锐的抽吸声,还有吞咽声。 谢臻靠着门边,手指间夹着香烟,面无表情地将一根烟抽到底,他将烟头摔在水泥地上,溅起些许细微的火星子。杨四站在他身边,冷不丁开口:“选好了没?” “右手边第二个。”谢臻目光一扫,落在那个人身上,做完决定后便转身出了门。 杨四眯着眼,静静扫视了下谢臻的背影。 上次的事究竟是怎么了结的,杨四不太清楚,他倒是意外,为什么唐纪会放过他,甚至还有意把谢臻往上提拔,谢臻已经开始受命插手唐纪才会管的那医药部分了。这种隐隐约约钻出来的危机感,让杨四分外不爽。 谢臻今天要赶船,唐纪安排他去上次的那处,兴许要一口气呆上一个月之久。唐纪说谢臻该帮忙去操心管一下被关在岛上的那批人,平时接触杨四的工作多,这样的事交给他,美其名曰是放心。可谢臻知道,唐纪这是把他支到岛上去,以后是杀了还是宰了,都没有任何声息会再传到鹤市。 岛上算是一个中转的集中营,上面的设施齐全到让谢臻都有些骇然,尤其是那一个个搭建起来的、纯白色的集装箱,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岛上,站在高处乍一看俯瞰过去,只觉得像是恶心的白色方形虫,凌乱地分布着,就连空气中都似乎隐约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和药味。 谢臻被冷冷的海风剐蹭着脸,只觉得脸颊生痛,他去办了交接,从今天开始,岛上的西侧的“集装箱”——唐纪的地盘,统一交到谢臻手上管理。 到了岛上,鹤市里称兄道弟、默认的行号都被彻底推翻了。现在所有人,都叫谢臻二当家。 谢臻抽下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到的第一天,谢臻就把这一亩三分地都巡了个遍。所有关着人的集装箱,谢臻都一一看了,甚至还看见了熟人。 之前在他手下做事,被唐纪带走的阿东。 还有,一直杳无音信的疤脸。 警局最近有了点异动,关于高局上次说的卧底行动。 他们几乎是大着胆子顶风作案,鹤市又连发了几件失踪案,靳时雨和二组的人,顺带着一组的,都忙得团团转。沈京昭带来了消息,透露了几个他们接下来可能会交易的场所,现在进去的卧底都没法传消息出来,杳无音信,几乎可以说是进展寥寥,现在他们也只能瞎猫碰着死耗子,凭着经验再寻一寻、找一找,试图能再找到和他们的联系。 靳时雨和一组的人分头带队蹲了点,却两组都扑了空,熬了几天,便再也没了动静。 最后一通传出来的消息来自于鹤市的“水蝎”,其次序的是“榆树”,失联最久,几乎被判定为大概率已经身亡的是“鸦青”。时隔一个多月,“水蝎”再次传出了消息,有关鹤市区域范围里下一次的行动。 只是次日,靳时雨在家门口,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字迹纸张。 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地址,落款是臻。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有哥哥追弟弟!先避一下! 阿司匹林 第34节 第55章 阿东和疤脸 55 谢臻到了岛上才知道,当初他们做的那些甚至和这里的东西都搭不上边。就像岛上的人只承认上了岛做事的“掌权人”,像之前在鹤市做的一桩桩买卖,到了这里也统统不认,手下的人没人知道“谢三”,只知道谢臻是唐纪安排过来做事、处理岛上事务的人,那么唐纪既然是西侧这边的管事,替他管事的自然也就是仅次于他。 以至于谢臻听那些别别扭扭的行号有些耳朵疼,便统一让人都叫自己一句哥就行。每日待在这儿,要做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没有太好的心理素质,多多少少做起来会有些难以接受。 集装箱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身体上具备缺陷的alpha、beta、omega,信息素不稳定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每天都会安排新一批的有关“005”的改良腺体试剂,信息素不稳定加剧更是属于窸窣平常。这里负责做这些的医护,不知道哪里长的铁石心肠,甚至能够冷漠到冷眼看着人疼得在地上打滚。谢臻第一次见的时候,心里只觉得心冷、恐怖,面上却强装着镇定,一副见过世面的派头般安安稳稳地抽着烟。 谢臻每天需要做的不仅是盯紧住那些试验体,时不时还要跟着医护去一趟研究的小基地,定期了解基本情况,再将信息转移给唐纪。唐纪在鹤市有什么需要的活动,都会直接传到谢臻这里来,然后再盯着这些宝贵的试验剂,以便唐纪有任何需要,都能够随传随到。 存放着药剂的地方,甚至也陈设着谢臻每三个月都会服用一次的药剂,标签瓶上用英文花体写着四个英文字母“beta”。其余大部分,基本都属于alpha和omega,包括一些稀有、少见的信息素。在这里真正意义上腺体有着“适配性的缺陷”的人很少,大部分人的缺陷都在身体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唯二能够称之为作用的便是,给那群研究改良的医护们提供试验体,第二则是给有这方面需求的人物提供“买卖服务”。 谢臻听唐纪说,在这个岛上真正能称之为有价值的试验体的人,少之又少。这个岛上或许有百号人以上,而真正能够符合要求的也超不过一只手,只不过到底是谁符合要求,谢臻也并不清楚,毕竟出现在他眼前的人,都太普通了,而真正神秘的人,却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阿东和疤脸被关在相隔甚远的两处,谢臻甚至还需要开着岛上专用的车从这边的一端,开到另外一端。 岛上湿冷,谢臻得在肩膀旧伤上贴上保暖贴,再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御寒,才勉强能应付得过来。光是在地面上都如此,更不用提潮湿、渗水差且位于水域边缘的集装箱内,见到疤脸的第一面时,他正呼吸微弱地躺在铁笼里,面色铁青,嘴唇被冻得发了紫,这人虚虚抬起眼睛看了谢臻一眼,又缓缓闭上一副不愿意过多言语的模样。 谢臻命人将笼子打开,送了些外伤药和吃食进去,他又差使人出去候着,自己则是缓缓蹲在了疤脸面前。 “文慧一直在找你。”谢臻语气很平,目光却如死水,静静地落在了藏在疤脸身上的、某个细小的,甚至还隐约闪着光泽的小样件儿,如果不是凑的近,几乎很难察觉。谢臻的眉毛不受控地微微跳动了下,他若无其事地替疤脸拉拢那单薄的外衣,安静地等待着回应。 只听得疤脸气息微弱道:“麻烦你告诉她,我已经死了。” 谢臻不解:“活着为什么要说死了?” 疤脸无力轻笑:“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大概是还有没有人挂念着你的区别。”谢臻收起表情,直起身来,靠在笼子的铁杆之上,他的视线依旧停在疤脸身上,神色不明地打量了片刻,才寻出个新鲜话题。 “你和文慧是怎么被唐纪发现的。”谢臻微微挑眉。 疤脸翻了个身,不愿意作答,闷声闷气半晌后,讽笑道:“他发现什么事,还需要用撞破这种戏码吗?” “可惜。”谢臻听罢,轻轻咋舌,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可疤脸却彻彻底底翻身翻了过去,不再给予谢臻任何一个眼神。谢臻背过身去,临走之前,顿然停在门口,声音还透露着些些许困惑:“疤脸,你怎么见到我这么不耐烦?是因为我太聒噪,还是因为我的到来,对于你来说和不详的征兆没有什么两样。” 背过去的疤脸身体轻轻一僵,不由自主地,挪动着眼睛,试图去瞥后面的谢臻,他沉了沉气,带着虚弱中的愤怒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假惺惺……” 谢臻没有回应,只身出了门。 疤脸在那一瞬间,激出了浑身的冷汗,整个后背在顷刻间湿透,受药物影响,疤脸的腺体还隐隐作痛,整个脖颈都在发麻,可他浑身上下的所有血液都在沸腾,在细小的血管中涌动,与此同时,他四肢都不由自主地麻痹了,僵硬地找不到自己的右手在哪儿,以至于疤脸想伸手把衣服上的扣子扣上,拧了半天,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根本没有抬手。 造成这一切的,是谢臻。 阿东没有熬过那十分钟的车程,或者说是死的更早,谢臻去的时候,这人的尸体已经处于一种温冷的状态。 阿东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最后是从缝在裤子大腿根内侧里的小夹层里,找到了一只微型联系器,而处理尸体的人却见怪不怪地将这甚至没有指甲盖大的东西碾碎,将人用白色的布裹上,然后将他四仰八叉地随手抬了出去。 谢臻看着地上碎了的东西,一时间也了然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前两天唐纪在下一次的活动地点周围发现有便衣警开始蹲点,十有八九就是被阿东传出去的消息。阿东是今年进来的新人,长得也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谢臻从第一眼就知道阿东是警察,当初被塞进来给谢臻做事的时候,阿东第一眼看向他,虽然有在极力伪装出一副惧怕却又艳羡的模样,可谢臻对于那种审视和考量的眼神再清楚不过。外加,阿东在生活上一些微弱的小细节,谢臻也再熟悉不过。 当时调走阿东,把阿东扔到杨四旁边做事,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回避风险,毕竟唐纪的疑心一旦泛起,就很难再彻底打消。岛上知道鹤市当地有什么计划和安排的人不多,只需要排查一遍昨天是谁、在哪儿提及过,就能圈定范围找到可疑的对象。事实证明,这个范围离阿东要近得多。 接到唐纪消息的时候,谢臻正躺在床上沉思,消息的内容很简单,上面不过寥寥数语。 猎物咬钩,半月后见。 八个字,足以让谢臻觉得神经胀痛。谢臻翻身坐起,忽然意识到肩膀上的暖贴似乎没了温度,又撕下来再重新贴了一个。 猎物,也就是唐纪口中的那块于谢臻而言的敲门砖,在唐纪设计的“悲剧陷阱”中,悄然沦陷了。谢臻面无表情地下意识拨弄着自己短短的指甲,在静悄悄的房内,不小心碰到摇摇欲坠的桌子,桌上的瓷缸在一瞬间滚落,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外面守岗的人不过半分钟,就奔来敲门询问有没有什么事,谢臻淡淡答道:“喝水的缸掉了,没什么大事。” 唐纪虽说是半个月,可谢臻却提前了一个星期出发,先行前往了一次鹤市。唐纪向来不喜欢不速之客,尤其是像谢臻这样,不打一声招呼便跑过来的,即便在谢臻坐上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我父亲的祭日快到了,今年我去给他下葬吧。”谢臻耷拉着眼皮,对着唐纪道。已经彻彻底底过去六年,六年前谢臻面对自己父亲的尸体,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可他最后唯一的选择却只有只身走进那扇名为“惩罚”的监狱大门。六年过去了,被他亲自递出去的骨灰盒,停歇了六年都没能入土为安的谢天宇,也是时候该入墓了。 唐纪这几年一直保存着谢天宇的骨灰盒,还有谢天宇生前的所有研究报告以及手稿,所有记录都在他那里暂存着。谢臻没有看过,也不被有机会去看。 “我都没意识到,原来都六年了。”唐纪漫不经心道。谢臻敛声屏气,没有插话,任由唐纪用那散漫的眼神来来回回打量了他数遍,最后笑了一声道:“我差人去取,半个小时后,送到你手上。” “对了,一个星期后的大戏你想好要怎么演了吗?”唐纪冲他微微笑道,神秘莫测地说着:“正好你今天来了,我们来加个猛料也不错。” 谢臻大脑闪烁过他可能的几个意味,最后还是面不改色地出去了。 事情结束之后,他带着谢天宇的骨灰,去从吴婉死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的双穴墓地,安排人帮忙将谢天宇的骨灰盒安置好,最后再在吴婉边上添个新的墓碑。 这些东西,谢臻暂时是没有办法再监工了。 第56章 绑架 56 靳时雨接到地址,破天荒地率先告知了沈京昭和靳寒。无论是从靳时雨想尽最大可能性保谢臻一次,还是从安全角度来思考,他都必须先告诉这两个人。靳寒会无条件地考虑他的安危,而沈京昭,和他一样对谢臻心软,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前段时间,靳时雨让靳寒帮忙查谢臻的踪迹,最后查到那天半夜谢臻进了一家酒店会所,之后再也没出来,彻底没了踪迹。靳时雨也算是个老油条,对这种事熟稔得很,他光是用猜,都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那里大概是一个窝点,有别的通道能供应谢臻从这里出去。 而消失的谢臻却写了这样一张字条,被人悄无声息地放在靳时雨的家门前。就连放字条的人,都是临时找来的,一问三不知, 无风不起浪,靳时雨深知这是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圈套,就算是傻子都能够看出来,这群人巴不得用谢臻当做诱饵挂在鱼钩上,然后等待着他这条鱼上钩。 而正是这么一个明显又耀武扬威的圈套,却能让靳寒反复叮嘱他三四遍,让他靳时雨不要冲动行事。所有人都知道靳时雨的痛点是谢臻,就连沈京昭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瞬间,也是眉间带着困惑,狐疑地看向他:“你不会冲动吧?” 靳时雨静静地看着他,歪头询问:“我只有一件事想问,要怎么样才能确保他的安危。我说的是,不仅仅是活着,我要他体面的活着。” 沈京昭诧异了一秒,收起表情:“这个你别管了,我会处理的。” 靳时雨不知道沈京昭口中的“会处理”究竟是怎么样的程度,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谢臻的状况,比任何人都想要维护他。有时候,靳时雨甚至宁愿谢臻以一个不清不楚的身份待在他身边,起码在那种时候,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是真的。靳时雨承认自己也存在自私的层面,他自私地希望谢臻能够无罪,自私地希望谢臻能够还是过去的谢臻,自私地希望谢臻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无论谢臻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心里藏着的阴暗面统统都和谢臻有关,就像是他不知死活地去擅自调动谢臻的隐私信息,就像很多次都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去任由谢臻的所作所为。 而这样的时光似乎切切实实要真正结束了。在等待着半月之期到来的靳时雨,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焦躁,他光是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是想象中谢臻的样子,想象中会再次失去谢臻的情景。 半夜,靳时雨再一次从梦中惊醒。硬邦邦的床上,浸了一层冷汗,灰色的床单被背后的汗水浸出个人形,模模糊糊的。靳时雨半坐着,安静地点了根烟稳定心神,他眼下泛着乌青,面色却难看得要命。 距离约定地址相见的日期还剩一个星期,靳时雨迫切地希望这一天迅速到来,无论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起码要让他能够看到一个成形的答案,而不是现在这般惴惴不安地虚度光阴。靳时雨不会为了谢臻违纪,却会为他乱神,他开始祈祷,即便他有千般万般不想让谢臻再离开自己一次,但他还是希望谢臻哪怕是被当做同伙抓起来,也要活着。 靳时雨才二十四岁,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待,十年、二十年……谢臻亏欠他的东西,连一辈子都还不完,就算谢臻在监狱里继续度过一段漫长的岁月,重见天日之时,他们也没有两清的道理。靳时雨就是要和他纠缠不休,纠缠到死,甚至要葬在同一块墓里。 摇摇欲坠,在头顶欲掉不掉的头铡,在突如其来的一瞬间,猛地坠下砍断了他的头颅。这样悬挂在心里的事,有关谢臻安危的事,他苦苦等待了一个星期多的事,在手机两声震动中,有了一个结果。 照片上是身上血迹斑斑的谢臻,奄奄一息地被绑在椅子之上。真实的伤口、一模一样的脸、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疤痕印记,从每个角度,都只有一个答案。 谢臻现在很不好,非常不好。 靳时雨是在从警局回家的路上收到的消息,在那一瞬间,他脚下的刹车猛地踩下,整个人因为后坐力狠狠地撞向了方向盘,胸口还带着火辣辣的痛。可靳时雨却忙不迭地去放大照片里的每一个细节,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证明这张照片的虚伪性。 而当他第三次证实,这张照片大概率是货真价实的时候,靳时雨再也不想多等一秒钟。靳时雨比任何人都确定,他的自私来源于谢臻,而这些所谓的自私的前提是谢臻必须得活着。靳时雨将这件事上报给沈京昭一人,也是希望沈京昭能够在确保谢臻活着的前提下,尽力给谢臻一个最轻、最平稳的结局。 靳时雨不知道沈京昭是如何和高局他们传达的意思,只知道这件事像羽毛飘进河流中,慢慢的,没了音讯。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去找高局。 靳时雨想要谢臻活着,完完整整的活着。 靳时雨给高局拨了无数个电话,却都无人接听,盯着手机屏幕上晃眼的凌晨一点的时间显示,他蹙了蹙眉,知道这是高局那深睡眠、震天响呼噜的毛病,于是便打着方向盘转向准备直接开车去高局家里。 一路上,靳时雨都开得飞快,甚至不曾注意到一辆不起眼的小型轿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随在他不远处的地方。 被磨得一干二净的耐心,让他在这个深夜彻底陷入了焦躁不安的境况。靳时雨只觉得自己的腺体隐隐作痛,大概也能预想到,如果陈医生在他身边,会用多么多样、多彩的话来骂他,骂他这个明明知道自己天生腺体负有缺陷,却还是频繁让自己陷入情绪不稳的境况,让本来就变得越发脆弱的腺体承受更多不该承受的东西。 但他无暇顾及,将车匆匆停好,方才将钥匙塞进口袋,余光蓦地瞥见些许动静。靳时雨紧张、敏锐的神经在此刻彻底绷紧,漆黑的路上只有几盏昏暗的灯,他迅速扫视过自己的四周,除了积雪融化的斑驳水洼,和被冷风吹拂隐隐摇摆的花坛树木,别无他物。 靳时雨的手握着车钥匙,下意识地握紧,神色严峻地矗立在车旁片刻,在强光猛地闪烁过来的同时,靳时雨反应迅速地将车解开了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备阔步迈上车。刺眼的光线时他短暂性地失去了看见事物、判断事物的能力,手指在触摸着车内事物的同时,他脚下一麻。 一只手恶狠狠地拽住了他没来得及调整坐姿从而悬挂在外面的脚。 车底! 靳时雨咬着牙,发狠的腿部发力,重重地一脚踩了下去,彼时,另外一端车侧窗被砸破,发出噼里啪啦的玻璃破碎声,黑漆漆的洞口、那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物件,枪管,正无声无息地对着他。 他的动作在一瞬间停滞下来,被踩着的那双手再度拽上了他的腿,而这人分外得意地站起身来,揪着靳时雨的衣领,将他恶狠狠地从车上揪下来。 两个人,靳时雨迅速地判断着局势,冷静地看着持枪人,估摸着这人也并不敢在这样的居住区开枪。只需要给他一分钟,一个存在机会的一分钟,他就能够脱身。 “谁让你们来的?”靳时雨压着呼吸,镇静地询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是谁想要你?”持枪的人狞笑两声,手指摩挲了下枪身,满脸陶醉地笑道:“我们可是蹲你很久了啊。” 靳时雨身形微动,冷不丁的,一把透着寒光的短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刀刃隐约划破皮肤,带着些许的刺痛,靳时雨觉得浑身发麻,冷眼瞧了身后的人一眼。 紧接着,靳时雨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再去思考新情况的应对之策,只觉得后脑被重物恶狠狠地击过,他眼前一花,被迫踉跄几步,在不断的眩晕之中,嗅到熟悉的气味。 被乙醚浸透的纱布,结结实实地,捂在他的鼻前。 渐渐的,失去所有知觉。 第57章 我不准 57 刺骨的冷水迎头泼下,靳时雨被混着冰碴子的冰水浇了个激灵,猛地打了个冷颤,牙关哆哆嗦嗦地抖动着,他挣扎着睁开眼,由模糊逐渐变清的视线内,涌现出重重幻影。 靳时雨想抬手去撩起被冰水浸透的额发,却只能感受到手腕上作响的镣铐声,他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彻底睁开眼,任由生理泪水从眼眶混着淌下的冰水滑落。那是属于动物的本能,在嗅到危险气息的瞬间,浑身肌肉都绷起蓄势待发的架势。靳时雨的眼白中,挂着几根鲜红的红色血丝,狠厉地望向正前方的方向。 他狠厉的目光在接触到这人的脸时,顿时软化了下来,露出诧异的神色。谢臻被绑在他的对面,棕色麻绳在人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双手搁至腿间,被手铐铐得死死的。谢臻脸上的伤看上去比照片里更为严重,一片淤青从脖颈边缘连上下颌,几乎要蔓延到脸颊,他正紧紧闭着眼,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息。 而靳时雨,以一样的手法,被绑在他的对面,只不过唯一的差别是,谢臻被绑在凳子上,而他被摁着跪在地上。 双肩很沉,被麻绳勒得很痛,靳时雨困难地挣扎了两遍,声音嘶哑道:“谢臻……” “谢臻……听得见我说话吗?”靳时雨说话的间隙,牙齿都在发抖,他逐渐放大了声音,直到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和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呼唤。 靳时雨连咳两声,沉呼出一口气。 “谢臻!”靳时雨声音嘶哑,尾音直接破了音,猛烈挣动了几下,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跪在地上,挣扎着试图往前挪动,维持着跪姿的双腿,被麻绳捆住大腿和小腿,无法伸展一寸一毫,只能缓缓地用膝盖磨蹭着地,一丁点一丁点地挪动。 “他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调笑般的声音中,带着隐约的冷意,唐纪面带微笑地从暗处的门外推门而入,光线在这一瞬间陡然倾洒而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一波又一波的人。 唐纪走到靳时雨面前,慢慢站定,微微笑着:“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唐纪,怎么说呢?应该算是谢臻的顶头上司。请你过来,想帮你一个忙。” 靳时雨眯着一双眼,因为紧张,下巴紧紧地绷起,锋利的下颔线看上去分外僵硬,他咬紧了牙关。 阿司匹林 第35节 “这是你请人的方式?再说了,我们认识吗?” 唐纪眼带笑意,笑脸吟吟地微笑着,不徐不疾地接过手下递来的几张纸,那副自己将在无声中宣读人生死的神情,将唐纪整个人衬出几分洋洋得意,他缓缓开口:“谢时雨,alpha,曾居住于鹤市经发区夹河路131号,养父叫谢天宇,养母叫吴婉,是十六岁后分化,是少见的攻击性alpha……谢天宇在你身上,投入过不少吧?过去我一直不知道,谢天宇手稿里画的乌云符号指的是谁。” “现在我知道了,是你吧?我找了你六年,六年前失踪,消失在人海之中,摇身一变,变成鼎鼎有名的靳寒的弟弟,上了警校进了警局……你真该好好感谢你的哥哥,要不是靳寒把你过去在谢家的痕迹都抹了个干净,你早在出现在视野里的第一次,就被我抓来了。” 靳时雨脸色愈发的寒冷,他凝着视线,冷笑着对上这人视线,他半眯着眼,语气毫不留情:“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只见唐纪还没有张口回答,唐纪背后、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谢臻,冷不丁地喀出一口鲜血,他弱弱抬起眼,闷咳两声,胸口还残存着被恶狠狠踹过的剧痛,他气若游丝:“唐纪……” 唐纪脸上笑容一滞,略显散漫地转过头来,对上谢臻的视线,他冲着谢臻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阴恻恻的。展露着五官的寸头下,五官每跃动一寸,都能被清晰地看见,唐纪很得意、从容,轻轻啊了一声。 “啊,谢三,你醒了。” 谢臻咬了下舌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智更清醒一点,他头很沉,混沌着,有些找不着南北,却依旧能清晰地看见跪在地上的靳时雨。谢臻只觉得嗓子眼里卡着一口浓稠的淤血,闷闷的、不上不下,憋得他连着喉管到胸口都在镇痛。 “你耍我……唐纪。”谢臻咬着牙,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 唐纪嗤笑:“这怎么能叫耍你?你本来不就是答应我了,和我合作,把你这位相好,带到我面前吗?我只不过是稍提前了几天。” 半月之约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幌子,不仅仅是用来忽悠靳时雨的,更是用来忽悠谢臻的,从头到尾,即便没有谢臻的参与,唐纪也依旧会在某一天,用尽各式各样的手段把靳时雨带到这里来,而所谓的以靳时雨做“敲门砖”,也只不过是唐纪随便寻找的一个理由和借口。 绑架靳时雨和试探谢臻,本身就是独立的两件事,只不过唐纪将他们混杂在一起,让谢臻误以为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而事实上,从那天开始,从唐纪质问他、扬言自己是养虎为患的那天开始,从唐纪说让谢臻踩着靳时雨的尸体往上爬开始,就已经是唐纪的一个圈套了。从始至终,唐纪压根没有打消过对他的怀疑,而得到靳时雨,也是他势在必行的事。 以至于在谢臻提前一个星期来替谢天宇下葬后,回到唐纪身边,就被毫不客气地毒打了一顿。那一刻谢臻才意识到,在那天甚至更久以前,唐纪心中积攒的火气,才真真正正爆发出来…… 唐纪根本不是那种一而再再而三愿意放纵他的人,这人是毒蛇,所有火气都积攒着,等到一个特定的机会,猛地出动,恶狠狠地咬上一口。 就像现在。 谢臻隐约猜到唐纪要做什么,他呼吸频率加快,拧着手腕,用弯曲的手指去勾身体上的麻绳。只听见“咔哒——”一声,唐纪用手里的钥匙替靳时雨解开了手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靳时雨,举止轻蔑:“你问我,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这具身体。”唐纪笑眯眯的,说话直白,乍一听甚至有些许露骨。 谢天宇曾参加过005,负责上游的生物实验,是最早的一批医药工作者。十五年前留下所有研究成果离去,成为一名私营医药公司的药剂师,此后,承受他人生最后一段研究的对象,是靳时雨。 是靳时雨啊……谢臻喉咙里仿佛卡着一根鱼刺,不上不下,扎着喉管,难以忍受。 靳时雨眉毛不动,神色如常,他手腕上勒出两道挣扎后的红色印记,淡淡笑道:“那么如果我死了呢?” “那肯定会很可惜,但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唐纪和他一唱一和道,脸上是胜券在握的表情。 靳时雨在猜测到唐纪想要什么之后,陡然间没有那么恐慌了,因为唐纪想要的必须建立在他靳时雨能够活着的前提下,而拿捏着要害的人,只会是靳时雨,只能是靳时雨。 靳时雨的信息素紊乱、腺体发育不全,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任何人都无法触及到自己的身体,得不到自己身上任何东西。 靳时雨如释重负地轻笑了:“你想要从我腺体里抽取血液吧,前提是我必须放出信息素……所以啊,你要是觉得你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办到,那么就试试看吧。” 顷刻之间,周遭的气氛都刹那间有了变化。唐纪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靳时雨,反反复复几眼,得意地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出来:“所以呀,这个环节,才需要谢三的参与啊。谢三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吧?” 靳时雨冷静的面孔微微一颤。 针头扎进脆弱的腺体时,靳时雨后颈还痛得要命,他手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抽取着腺体处的血液。密集的空间里汇聚着浓郁的琥珀气息,唐纪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笑容逐渐加深。 靳时雨抽了第一管,又抽了第二管,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大脑神经也在彼时涌来锥心刺骨的痛,他用发白的手指攥住两管含盖信息素的血液,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朝着谢臻的方向指了指:“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我活着,他就不能死。” “不然,我有很多办法让你们再也无法在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唐纪:“感人肺腑啊……但是和我谈条件,你还是太过于高看自己了。谢三,我自然不会杀他,毕竟他是我的人,至于你啊,我倒是又有点别的兴趣了。” 唐纪说话说着说着轻轻顿了顿,他笑着眨了眨眼,扭头冲着恹恹的谢臻笑道:“我还没玩过alpha呢。” 坐着的谢臻,嘴唇干得几乎泛着皮,他虚虚望了唐纪一眼,只是一个平静如水的眼神。唐纪的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他早就已经想把谢臻搞到手,眼下的暗示几乎已经成为明示,唐纪哪里是对什么alpha有兴趣,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他又将视线轻轻落在因为痛苦而面露难色的靳时雨身上。靳时雨正紧紧皱着眉头,攥着两管血液不肯松手,额头上露出明显的青筋,甚至还能从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看见青色的脉络。 靳时雨状态很差,谢臻不敢赌唐纪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因为他对005最核心的部分所知甚少,他不清楚唐纪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而他也不能让自己被绑在这里,听天由命般的,任人宰割。 思索不过几秒,谢臻就已经做了决定。 他看见靳时雨在听到这句话,脸上甚至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波澜不惊地看了唐纪一眼。直到靳时雨对上谢臻的眼睛,靳时雨有种诡异的预感,或许能被称作……心有灵犀,他嗓子眼里仿佛被什么异物卡住,反反复复想要说点什么,却无果。 直到谢臻脸上挂着那副诡异的平静,静静道:“我陪你玩。” “谢臻!”靳时雨在听见第二个字的时候,就猛然间爆呵出声,他手心猛地发力,生生将两管血液捏碎,玻璃渣钳进手心,扎着肉疼得厉害,他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额上还不停地渗着冷汗,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凶狠的、扭曲的情绪。 靳时雨用一种,极为凶恶的、恐怖的姿态,扯着嘶哑干裂的声带,几乎是命令式般吐出三个字。 “我不准。” 第58章 鸦青 58 谢臻心头重重一跳,嗫嚅着嘴唇看向靳时雨,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谢臻盯着靳时雨那副几乎称得上恐怖的表情,目光停滞了片刻,他看着靳时雨死死地盯着自己,脖颈上爆出明显的青筋,蜿蜒盘旋在他的身上。 那一刻,谢臻真的觉得靳时雨疯了,他嘴唇发抖,散落的长发有些遮盖视线,让谢臻心烦意燥,他仰着头,让略长的刘海从视野前消失,或许也是为了让眼泪消失。 他仰着头缓解情绪,依稀能够听见靳时雨沉重的、痛苦的呼吸声,而罪魁祸首就像是一个等待好戏开场的旁观者,静静地微笑着看他们这场感人肺腑的好戏码。 谢臻咬了咬牙,别开视线,生硬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你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准,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抓住活下去的机会?” 谢臻说话语速太快,甚至还反呛了自己一口,他用平生最冷漠的语气,用最伤人的态度,重重地,给了靳时雨一刀。 跪在地上的靳时雨,听到这两句话,更是毫无意外地,彻底爆发了。靳时雨胀痛的神经、负重过多的腺体,在此刻无限制地被放大了痛楚,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密密麻麻的痛楚拼了命地往心口攥,他脑海中依稀过六年前自己求着谢臻不要走的情景,眼前是鲜红的血液。 飘跃而下的雪在眼前汇成那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靳时雨有些失态,膝盖碾过破碎的玻璃渣,几乎是狂暴般嘶吼出声,他挣扎着的躯体也在微微颤动,不知道为什么泪流满面的脸颊上,沾染上一道淡淡的粉色血痕。 “谢臻!我可以让你活下去!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只要我活着,我就能让你活着,我能让你安全无恙地活着……” “我给你想要的,什么都给你……不可以,我不准,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不准丢下我,不准去做,不准剩下我一个人!” “不准……”靳时雨卸了力,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听起来字字泣血,他垂下头去,整具身体却像是彻底死了,唯有呼吸时身体稍有起伏,才让谢臻能清楚判断他还活着。 蓦地,谢臻听见靳时雨用一种堪称恐怖的语调,静静地,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轻声说着。 “谢臻,你要是敢,我就敢把这里所有人,全部杀了。” 谢臻浑身上下一寒。 “嗤——”唐纪冷不丁地笑出声,眼底带着轻蔑的笑意,用手指直直地划过靳时雨湿漉漉的头发,意味深长地拖拉着语调:“我倒是想知道,你怎么杀了我们所有人?” 靳时雨轻轻抬起头,冷水水珠从鼻梁上滑过,他云淡风轻地笑出了声:“你来试试啊。” “我反正活也可以,死也无所谓。但是你们不想让我死吧?如果我不配合你们,你又要怎么做?”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死不了,死的只会是你们。你以为我是什么正义之士,是把道德勒在脖子上恨不得将自己勒死的蠢货吗?我是会睚眦必报的神经病,是毒虫,我倒是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但总有人不想让我死。” “我最希望能在乎我死活的人,他不在乎,那么我死不足惜了。” 靳时雨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讲述什么稀疏平常的事,他的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地压在人的胸口,将人彻底压得喘不过气了。谢臻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面部,让它不要抽动,他呼吸有些混乱,一时间分不清靳时雨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正常还是混乱,分不清靳时雨说的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这让他头皮发麻。 而最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不是靳时雨的状态未知,而是他觉得,靳时雨现在非常清醒,比任何一天都要清醒。 气氛一时间格外僵持,靳时雨毫不惧怕地盯着唐纪,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生生刺穿。唐纪面色铁青,拳头反反复复握紧又张开,僵持不下。 外面传来格外明显的脚步声,有人穿过小门走到唐纪身边,在他耳畔耳语,轻声说了不到几句,唐纪脸上顿时染上几分不耐的神色,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机指着靳时雨道:“把他放到4号间去。” 谢臻睫毛抖动了下,没作声,4号间是疤脸的位置,又听见唐纪指着自己:“他也是。” 谢臻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喉咙处几口腥甜,冷不丁咯出一口血来。 他被解绑,和靳时雨一道被人架起,眼睛上被再度蒙上了黑色的布条。谢臻被人架着匆匆路过人群,他只觉得一大波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而谢臻闻到了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气味。 或许甚至称不上陌生。 这个淡淡的香水味,他不久之前才刚刚闻见过。 旁边的靳时雨,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谢臻能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稍有异动。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从谢臻的脚底窜到头顶的每个毛囊,谢臻差一点,就要彻底忘记该怎么呼吸了。 靳时雨启唇,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大小,轻轻地念道。 “白兰地。” 谢臻这时候才觉得当头一棒,打得他头昏脑涨。 白兰地,是沈京昭的信息素。 为什么会是沈京昭,为什么偏偏是沈京昭,谢臻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为什么偏偏是他。谢臻那一刻不是觉得心寒,而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觉得不值,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不甘,至于他自己的态度,反倒没有占据太大的比例。 谢臻的眼睛有些发烫,他沉默着被人摔进4号间的另外一架牢笼里,而早已没了气力的靳时雨被扔在他的身边。他们把勒得人浑身发紫的麻绳拆了下来,换上手铐。谢臻的四肢终于短时间内获得了解放,他疲倦地靠在笼子的一角,沉默的方隅之间,他们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剩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喘息声。 之所以把他们关在一起,无非是因为,唐纪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谢臻的嘴巴很干,干燥到起了皮,他随意舔了舔,沉沉呼出一口气。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谢臻压根都不清楚是否还活着的疤脸,他声音很沉很低,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你怎么……” “也到这里来了。” 靳时雨虚虚睁开眼,静静地瞧着谢臻,罕见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谢臻头靠着铁杆,沉默片刻:“很好笑吧,上次见到你还威风凛凛,这一次就和落水狗一样了。” “不好笑。”疤脸艰难地翻了个身,瘦削的脸看上去有些恐怖,眼眶、脸颊几乎都下凹了,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活脱脱像一个活死人。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人的眼神,可谢臻却能接受到疤脸那令他如芒在背的视线。 疤脸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直到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寂静,他才郑重其事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咽喉里生硬地挤出来一样。 “我和文慧,也算是一段露水姻缘,她信任我,依赖我,但是我却骗了她不少,她以为我死了,大概又发了不少脾气。我跟着文慧做事,很多事都耳濡目染……” “在我最新一次换的住宅里,有我带过去的东西。”疤脸喘了口气,又缓缓闭了闭眼:“是我从文慧那里得到的,东西不算多,应该还算是有用,地址在北海街道57号,至于在哪里……我也记不太清了。谢三,哦……不对,谢臻,我的喉咙很干,里面似乎要着火了,我尝试了很多天,勉强地顽固地多活了这么几天,但是很可惜,我的联络器坏了。” “如果能再见到文慧,你不要告诉她我死了。还有……” “剩下的你尽力而为吧,鸦青。” 一字一句,听得谢臻头皮发麻,他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直到听见鸦青两个字,谢臻只觉得,在这一瞬间,足够掀翻这个世界上很多重物的诡怪风力,猛然间袭来,用最为锋利的风刃,撕开了那一层,几乎要长在他皮肉之上的黑色外衣。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撕开了谢臻的伪装。 谢臻眼前昏暗的视线里,似乎终于有一道白光闪过,重见天明。 太久了,久到谢臻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走到这里来,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所有的心酸打碎了往嘴里咽,那苦涩的味道一天又一天在口腔里蔓延开。谢臻在乎的东西很少,对于他来说,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这样一个瞬间,被他的同伴,轻轻地说了出来,风轻云淡的,却拨走了千斤重的磐石。 谢臻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在微微发抖,他嗫嚅了下唇,还是没有张口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他伸出手指,从自己的皮鞋跟处,并用双手,狠狠地将嵌在里面的联络器挖了出来,甚至连指甲,都微微断了一节。 靳时雨眼睁睁看着谢臻稍有动作,缓缓的、轻声的,对着指尖的小物件,轻声道:“170804,鸦青,请求连线。” 阿司匹林 第36节 第59章 拒绝 59 那种心情,究竟该称之为什么呢?如释重负还是不甘心,又或者说是庆幸吗?靳时雨突然觉得整具身体,都到达了一个疲惫的极点,疲惫到他想要立刻闭上眼睛睡过去。 靳时雨早就应该习惯了,习惯谢臻的无视,习惯谢臻的自以为是,习惯谢臻的一言不发。分明他问过那么多次,他几乎痛不欲生了,他被谢臻这一遍遍、一遭遭弄得,忘记该怎么质问,该怎么去面对他。 他对于谢臻有这样一个正常的、合理的运行轨道而如释重负,庆幸于谢臻还是谢臻,却又不甘心,不甘心于……他什么都不知情,对于他谢臻来说,靳时雨看上去那么……微不足道。 那么自己这些时间里,又在痛苦、挣扎着什么呢? 靳时雨的沉默、一言不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停留在谢臻的身边。谢臻将情况和地点一一详细、系统地汇报给了那端,静静地,将联络器再次掐断,安静地用臂弯圈住膝盖,无声无息地靠在笼子上。谢臻的视线渐渐落在不远处已经没有动静的疤脸,默不作声地盯了很久,直到他收回视线,上仰着头,一滴眼泪从眼角顺势滑落。 “小谢。” 谢臻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没有完全聚焦,他涣散的瞳孔里,只能看见昏暗的一片。他期望靳时雨能像过去那样,不可置信地冲他发脾气,再或者说是冲他抱怨冲他冷嘲热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股诡异的沉默,安安静静地靠在笼子之上,平静地、稳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靳时雨没有答话,无声地翕动了下双唇,他脑海中忽然闪烁过很多、很多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想到自己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期望、渴求谢臻还是谢臻,想到自己那可笑的执着、期盼被人打破后踩碎后的窘迫,想到自己那可怜的违背初心的自私心理,他千遍万遍想要替谢臻找到理由开脱,想要替谢臻找到赎罪的理由,可现在,现实告诉他,你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可笑的旁观者。 他在乎的不是谢臻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无论如何,出于哪一方的规定,谢臻都不该冲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个字。 靳时雨在乎的是,谢臻没有给他留半点希望,谢臻碾碎他希冀的行为,很坦然,即便他们站在同一方,即便谢臻知道他们站在同一方,可他还是将靳时雨毅然决然地推开了。 “对不起。”谢臻扯着嘶哑的声音,想遍了所有的词,最终还是只吐出来这三个字。 靳时雨笑了下:“没有,你没对不起我。” “谢警官,你做得很对,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会吗?他不会。 靳时雨对谢臻做不到那么狠心,也做不到那么决绝,他的身边注定会有丝丝缕缕牵引着谢臻,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和谢臻断个干干净净。 谢臻多狠啊,谢臻当年可以毫无理由地扔下他离开,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谢臻可以重逢之时畏惧他害怕他也不说自己有苦衷;谢臻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驱逐他逃离他;谢臻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不道而别。 他们用尽全身所有能刺伤对方的话去说,一个希望挽留,一个要把对方推走。 靳时雨手腕有些无力地垂下,抿着发白的嘴唇,无声无息地合上眼。良久,漆黑的眼前有白光闪过,他又慢慢睁开眼,看着来人高大的身影,靳时雨瞥见是沈京昭的脸,又兴致恹恹地扭头闭眸养神。 谢臻和沈京昭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涌动着尴尬、窘迫、失望等各式各样的情绪因子,翻涌着,拼命吹拂着他们那些被泡沫堆砌出来的同窗情谊。 不过片刻,那些东西,统统都散了。 沈京昭扭头,回避着谢臻的视线:“我给过你机会。” “嗯,你给过我机会。”谢臻淡淡答道,“去你身边和留在唐纪身边,有什么区别?” 沈京昭的眉宇间染上些许厌恶,不满道:“你不应该拿我和他作比。” “在我眼里没有本质区别,依附人做事,无非是依靠这个,之后再依靠那个,我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近一点的地方呢。唐纪,现在大概也只是看我不高兴了,看我不满,所以把我扔到这里来晾一晾,等哪天他高兴了,我大概又能出去了。” “难怪啊,明明不该知道我在做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地劝慰我离开。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这是在又当又立吗?你希望我和你记忆里那个高傲的谢臻依旧如出一辙,希望我时隔真的多年身上依旧洁白如雪不沾一粒尘埃,可你呢?你在做什么。” 谢臻眼底带着嘲讽,阴阳怪气地一字一顿道,他脸上挂上虚伪的笑意,眼底却冰冷至极。沈京昭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放在那张儒雅绅士的脸上,也只不过是表情的轻微波动而已,可对于作为旁观者的靳时雨来说,这点扭曲或许已经能够载入沈京昭的人生手册了。 沈京昭没有再答他的话,而是居高临下地站在笼子面前,将视线挪到了靳时雨身上。 “我是来提他的。”他话音刚落,身后又窜出几个人,将笼子打开,双臂架起靳时雨。靳时雨毫无反抗之心,像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格外冷静,冷静到甚至能够在路过沈京昭的那一瞬间,用刀剜般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靳时雨的背影在背光中逐渐变得有些模糊,谢臻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拳,只见靳时雨侧头回视了他一眼。 靳时雨的选择是对的,现在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撑到救兵到来,而不能有任何的打草惊蛇。 “舍不得?”沈京昭恢复了冷静,换上那副如常的微笑面孔,静静地问道,细微的嫉妒从人心底往上攀爬,他又补充道:“这还只是我这边的第一次,唐纪那边很快也会来,你觉得我和唐纪是同流之辈,阿臻,你真是大错特错。” “哪怕是唐纪,看见我也要低下头的。”沈京昭微微笑,拉长语调继续道:“所以……你知道你做了一个特别蠢的选择吗?” “我再给你一次选择机会,到我身边来吧,我现在就可以让人给你开锁。” 谢臻无所谓地抬起双手,并着手抚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充耳未闻地扬起了头,他的沉默是变相的拒绝,沈京昭盯了他足足一分钟之久。 实际上,沈京昭本来早就应该知道的,像谢臻这种人,哪怕落魄、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也不会向他投靠一分一毫。谢臻这个人是有骨气的,又是有一份独属于他自己的倔强的,他的内核远远比外表看上去要强大。 而在谢臻拒绝的那一刻,沈京昭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很多情绪。 围绕着沈京昭很多年的悸动,伴随着他们那如同泡沫般的同窗情谊,伴随着那些对于沈京昭来说形同虚设的理想、初心,统统烟消云散。 这一次他站着,比坐着的谢臻要高上很多,他们之间的对视再也不是七年前大学毕业时,谢臻仰头直视他、拒绝他的那五公分。 七年前的谢臻拒绝他的告白,而七年后的谢臻拒绝他的邀请。 谢臻一直是谢臻,从来没有变过,即便被岁月蹉跎,被生活打磨,无数次跌倒再站起,谢臻依旧还是谢臻。 可笑。沈京昭冷着脸背身远去,彻底消失在谢臻的眼前。 第60章 他想在靳时雨身边靠岸 60 “轰隆——轰隆——” 几声响彻云霄的雷声,在顷刻间炸开,谢臻闭了闭眼,安静地听着这两声闷雷。从鹤市往这个小岛上赶,需要跨市行驶很长一段时间,再转海陆,最后抵达这里,约摸要有将近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除去紧急通知,再到完整部署,他们真正能等到救援的时间兴许会在六到七个小时,这还是客观情况下,照着这个天气来看,保不齐会再下一场大雨,如果下雨,那么这段路程的时间就又要延长。 谢臻不知道,他和靳时雨能等那么久吗?准确来说,靳时雨能等那么久吗? 谢臻在靳时雨对于他们的特殊性这方面一无所知,六年前谢天宇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而如今唐纪也不曾跟他透露过一词一句。说到底,谢臻只清楚靳时雨是个罕见的攻击性alpha,是少有的先天性腺体缺陷后仍具备较完备、优异基因的alpha。这样即便具备缺憾但又分外完备的天赋,放眼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即便是有了这样的靳时雨,他们又能做什么?六年前谢天宇留下的遗物手稿里究竟写了关于靳时雨的什么东西? 频繁的思考、揣摩让谢臻有些疲惫,他食指上的一节指甲断开了,上面还留有锋利的、层次不齐的形状,谢臻伸出食指,在掌心来来回回划动了好几下,直到在掌心划出一道又一道发白的印子。 谢臻静静地数着秒数,期望自己能够在这狭小的、与时间相隔绝的这里,能够多窥见一些时间的痕迹,起码,要让他能够相对准确地意识到时间流逝了多少。 在靳时雨走后,谢臻数过一万多秒,静谧的空间里,甚至可以听见渗水的某处发出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他就这样在安静的环境里做着这样一件重复的事。谢臻呼吸平稳缓和,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身上下都是紧绷的。 不知道是不是谢臻的错觉,他竟然隐隐约约能闻到从疤脸身上散发出来的,若隐若现的腐烂味道。可是疤脸才刚刚死去,怎么会呢? 想起来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疤脸身上就已经烂掉很多地方了。等到靳时雨回来的时候,靳时雨会不会也像当时的疤脸一样,满身伤痕? 不,不会的。谢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可靳时雨没有再回来了,谢臻数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觉得有些错乱,久到他在这样隐蔽的角落里发生了幻听,他都没有再看见靳时雨回来。谢臻的精神有些恍惚,竟然在黑漆漆的空间里仿佛听见靳时雨在喊他哥,反反复复的。 谢臻有些慌了,坐在地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镶嵌进肉里也不知道痛。禁锢着的双手、发痛的旧疾、疲倦的身体让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焦躁。谢臻在这样的情绪中慢慢被吞没,而这一切的来源,都在靳时雨身上。 他伸出双臂圈住曲起的膝盖,无声无息地将头埋进去,又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谢臻才感受到嵌在鞋底的联络器有了反应。这次谢臻挖得很费力,手腕上提不起半点力气,等他接通,已经费了好一番功夫。 “鸦青,收到请回复。” “收到。” “现在情况如何,周围环境是否相对安全?” “靳时雨被带走了,我还在。” 对面那头沉默了几秒,答了句收到,请不要轻举妄动,支援很快就到。 谢臻攥着已经没有动静的联络器,这次没有再费劲地把它塞回去,而是捏在手心里。手心的联络器没有半点温度,实际上谢臻真正拥有它的时间很短,从他拿到手,没有多久,就再也没有摸过了。谢臻当年把他塞进了谢天宇的骨灰盒里,放在骨灰里保存着,只为了有朝一日拿回来的时候能够有理有据。 那天从唐纪手里拿回骨灰盒不算个错误的决定,虽然谢臻并没有打算那么早结束这一切,他觉得远远不够,自己知道的、了解的、掌握的证据都远远不够,但是他依旧给自己上了一层保险。 而事实证明,这层保险是对的。 唐纪对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毫无防范之心,甚至可以说对他是防范、算计的心思最重的。 谢臻冷笑了下,在这批来支援的人里,大概也会有不少人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阴谋吧。毕竟杳无音信的鸦青时隔六年再度出现,多么蹊跷又可疑的一件事,这位深入犯罪团伙组织、未曾联系过警方的卧底究竟被同质化了多少,他们一无所知。 谢臻闭上了眼,只能够听天由命。 靳时雨被架着越过层层关卡,沈京昭格外悠闲、优雅的在他身后踱步跟随。空气中混杂着一股难闻的、复杂的信息素气息,虽然已经被掩盖过,却还是能被人闻出来,可见这个地方究竟有多少人来过,才能让这里的一切都被浸透出味道来。 他手心里的玻璃渣子还没有拔个干净,有些已经深深嵌进了肉里,看上去有些血肉模糊。靳时雨紊乱的信息素在空气中横冲直撞,平等且无差别地吸引着每一个alpha的厌恶和反感,就连沈京昭这种坏情绪从来不形于色的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毛。 靳时雨察觉到他的反应,冷笑了下,话调里的笑意甚至没完全落下,背上被重重一压。靳时雨整个人都被压在了冰冷的实验床上,他的脸颊被迫挤压在铁床上,冻得人牙关打颤。 “你最好祈祷你今天能活着回去。”沈京昭退后几步,挑了个顺眼的位置坐下,云淡风轻地说道。 “实话讲,鹤英分局的人把你的档案看得很紧,我花了不少功夫才看到你的信息。” 靳时雨舒了口气,懒散又无畏地答着:“那真是辛苦你了。” 眼前的人手一顿,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朝着旁边的人示意了一个眼神。 谢臻数到第三万六千多秒的时候,集装箱内的寂静被打破了。谢臻听见外面爆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几乎可以用“混乱”来形容的声音,他知道,是支援的人到了。不知道是第几如雷贯耳的枪声穿透,尖叫声、嘶鸣声爆炸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响起,谢臻的耳膜被吵得有些痛,只能下意识地去舔干涩的嘴唇,试图转移些许注意力。 “砰——” 面前的门,重重一声落下,刺眼的手电筒光线从门口穿透进来,刺得谢臻眼睛一痛,几乎要生生流出眼泪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揉,却越揉越痛,索性收了手,逼着自己去适应这股光线。 谢臻的喉咙实在太哑了,以至于对方问出自己是不是鸦青的时候,回答的声音都听上去有些恐怖。 关着他的笼子被人撬开,禁锢的双手也得到了解放,他被人掺着走出去,谢臻走出房集装箱的那瞬间,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堆积着的乌云汇聚在一起,连着雨、连着细碎的冰雹,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不要命了般地砸下来。 谢臻觉得身上发寒,却无暇顾及其他,推开紧紧扶着他的那两双手:“有没有找到靳时雨?” 带队的人看了看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看见,但靳中将已经带人去找了。” 谢臻听见靳寒的名字,攥紧的拳头又松了松,原本紧绷着的面容故作轻松地松弛了下来,他强装镇定地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脖颈,选择了沉默。 是啊,靳时雨的人生不是只有他谢臻的,单论“依靠”二字,靳时雨最大的依靠应该是靳寒,而不是他谢臻。思来想去,就连谢臻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他给了靳时雨什么呢?似乎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有过一些什么,也被他毫不留情地一一收回了。 小时候把靳时雨捡回家,美其名曰给了他一个家,可却不曾想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没有太大道德底线的恶魔。在靳时雨小的时候,对他做一些频繁的、痛苦的实验,而谢臻却从来没有发现过一次,一直到十八岁这么多年,甚至靳时雨连跟他开口讲都没有讲过。 谢臻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人生该如何如何如何,想着自己的未来该怎么样,却一直忽视了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靳时雨从笨拙沉闷的孩童模样逐渐成长为规规矩矩穿着初中校服沉默不语的少年,细碎偏长的额发遮盖住他平静如水的眼睛,蓝白色球鞋碾过马路上一片又一片因枯萎而凋零的落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靳时雨就那样,寂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后来再到高中,逐渐挺拔的靳时雨开始偏好穿一些更为宽松的衣服,常常出镜的是一件黑色套头卫衣,偶尔靳时雨会带着一台有些陈旧的旧相机出门去拍照片。拍下来的照片各式各样,可能会是闪烁的红绿灯,也可能会是被风卷席而起的落叶群。 谢臻对靳时雨的成长历程了解甚至称不上多,他与自己的家永远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却从来没有意识到靳时雨是因为这个家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所以才愿意一直待在这样一个苦不堪言的地方。在谢臻的眼里,靳时雨仿佛是一瞬间就长大了的,只有短短的几个阶段,而靳时雨爱好什么、爱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谢臻统统都不知道。 因为靳时雨是那种即便是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只要是谢臻给的,都能够照单全收的人。 靳时雨宽容他做不好一个哥哥,于是祈求他做自己的爱人,可谢臻在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上也缺少天分。 也怪不了最后那一年里他们闹得那么难看,回头一看,谢臻也觉得自己称为自私也不为过。 船上没有什么动静,谢臻被安排在一个角落,他一言不发地窝缩在这一个角落,眼睛却不断地扫过每个上船的人。这个岛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找到靳时雨又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过去的八个小时里,靳时雨又独自一人承受了什么呢? 阿司匹林 第37节 谢臻清楚,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冷静无比,可内心早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毕竟在警方到达这里后,沈京昭便也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了。如果他离开了,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靳时雨也不在这个岛上了? 狂风卷席着暴雨,周遭的人来来回回奔忙着,没有人有空暇来关注他,谢臻手心里已经被完全捂热的联络器再也没有任何用处,他将这个联络器随手塞进了口袋,站起身来走到船的边缘,静静地盯着漂浮着的、乌黑色的海水在风浪中翻涌。 特别糟糕的…… 谢臻漂浮着的思绪被爆发出的惊呼声牵扯回来,他心头突突跳动,像是有种诡异的预感,他猛地回头,只见靳寒乌沉着一张俊脸,身后跟随着数不清的人,背后有一副担架,上面正躺着一个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血肉模糊的……人。 那一刻,谢臻彻底愣住了。 他连喊出靳时雨名字的勇气都没有,扎堆的衣着白色医护服的人,齐刷刷地冲上去,将暂时搁置在甲板上的靳时雨围了个圈。谢臻在稀稀落落的人里,是最为突出的那一个,他停留在要靠近,却没有靠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是惊愕、无措和心疼。 谢臻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几乎捏得他要窒息了,他反反复复张了几次口,却依旧没能做到发出声音。直到高大、极具威慑力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靳寒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对面,用几乎是平静到可怕的语气静静说道:“这是我第二次看见这样的靳时雨。” “你是第一次吧?” 你是第一次吧? 这样的一句话,仿佛跟魔咒一般,在谢臻耳边萦绕,久久挥之不去。靳寒的言下之意,如果他再听不懂,就是真的蠢。靳时雨第一次受伤,是因为他谢臻,第二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谢臻。 有些事情不必挑得太明白,也不必说得难听,靳寒就是这样的人,光是从面相和做事风格上,都能看出来靳寒这个人是与生俱来的刻薄和不留情面,以至于他的每一句点到为止,都是深谙其理的讽刺。 谢臻发自内心的觉得,他给靳时雨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恶劣的天气,不知道还要下多久的雨和冰雹,细碎的小冰雹压在船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救护车的警笛声在压抑的雨夜里格外突兀,谢臻被拽着带向相反的方向,就着力道被人带进警车之中,靳寒的背影离他不远,而远去的救护车已经开出去不知道多久了,甚至连尖锐的警笛声都只能听见个响儿。 谢臻被雨彻底浇透了,他浑身都已经湿了,肩膀上的伤莫名其妙加倍地疼痛了起来,他捂住自己的肩膀,难以言喻地、钻心蚀骨的痛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忍不住冒了一头的冷汗,却依旧一声未吭,等待着警车开回警局。谢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那么痛,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药了,还是因为别的,因为靳时雨? 靳时雨被带走前的最后一面,最后一眼,深深烙印在谢臻心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纪星撑起雨伞,替靳寒挡去半边雨幕,他的目光短暂性地停留在已经逐渐远去的警车之上,沉重的黑伞在他手心里摇摇欲坠,他静静开口:“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靳寒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水珠,低敛着眉毛,一言不发。直到靳寒的手心都被雨珠浸了一层薄薄的水渍,他才抬起头来,俯视着稍矮他半头的纪星:“你觉得需不需要。” 向来巧舌如簧的纪星罕见沉默,他知道靳寒这一辈子看过太多生死,虽然性子看上去冷漠又无情,做人也是刁钻又刻薄,却在面对亲人生死这件事上的时候,总是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雷厉风行。说到底,无论靳时雨和靳寒之间的情谊是深是浅,靳寒还是不愿意看见靳时雨就那么死在他面前。 面对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更不要提让畏惧死亡的人去面对。 纪星撇开了头:“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去。”靳寒冷不丁打断他。 靳时雨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东西。从他五岁的时候开始,再到后来每一个年龄阶段,都冒出来很多很多陌生的事物。在这样的梦境里,靳时雨仿佛以旁观者的身份从自己幼年时期走到那难忘的十八岁,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跟在谢臻屁股后面打转,看见长大后的自己与谢臻并肩。 诡异的是,靳时雨竟然在眼前浮现了,他和谢臻有着差不多的身高,穿着同一套高中校服,并肩说说笑笑地走在马路边上。生长茂密、旺盛的梧桐树枝丫几乎看不见顶端,窸窸窣窣飘动的梧桐树叶,在耳边沙沙作响,靳时雨站在并肩的二人身后,迟钝地一点一点跟随着。 这是他内心最可笑的幻象了吧,靳时雨做梦都想要以平等的姿态站在谢臻身边,而不是所谓的兄弟。 他慢慢跟随着,眼前的景象却又接连着变换,温馨的场景又一点点消失不见。靳时雨眼前窜现旖旎的风光,听见陌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他试图伸手抓住那人赤裸的手臂,却没能触摸到分毫。 靳时雨抓了个空。 “除颤仪——除颤仪——!”此起彼伏的尖锐叫声在耳畔炸开,喧闹的声音让靳时雨听不太清梦里的声音了。靳时雨觉得一醒来的话,身体又会变得有千般痛万般痛,他紧紧闭着双眼,身体在一次又一次地震颤起伏中弹跳而起,又重重落下。 靳时雨大概是有些幻听了,他听见谢臻静静地流着眼泪,絮絮念着他的名字。 怎么还是谢时雨,他还是谢时雨吗? 谢臻还要他吗? 不知道,靳时雨也不知道,谢臻又好像从来没有要过他。 说不清的繁杂情绪,在心里翻涌,他的大脑慢慢变得很迟钝,他看见眼前谢臻的笑容,看见谢臻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喊小谢……他又听见很多,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说爱他,听见无休止的争吵、辩驳和字字泣血的哀求。 他决定休息一会儿,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靳寒盯着一直亮着灯的急救室,默不作声地接过纪星递来的水,灌了两口后,又再度抬手看了看表:“几个小时了。” “四个小时。”纪星静静答着。 “谢臻那边还没有结束吗?”靳寒抬起眼。 纪星:“听警局那边说刚结束不久,接下来一个月大概都会派人随行。” “让他来医院。”靳寒不容反驳地下达了命令。纪星看着靳寒那副说不上有多难看、却又称不上好看的表情,难得犹豫了片刻,他低垂着眼睛,没有动作,在靳寒再一次强调式的眼刀下,纪星还是去联系了。 纪星在估算,如果靳寒等会要发火,他有几成的几率能够拦下他,答案是零。虽然纪星知道靳寒不是那种会随意迁怒别人的人,但对于靳寒这种狗屎脾气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万一呢。 还没等纪星拨出这通电话,谢臻就已经到了。 实际上谢臻身上也有不少伤口,没有经过处理,还泛着恐怖的淤青。靳寒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又淡淡道:“他醒了之后应该更想见到你,在这等等。” “……我本来就是要来的。”谢臻坐在靳寒的对面,手指发酸、僵硬,肩膀已经动不了了,他的狼狈不堪与光鲜亮丽的靳寒相比,显得有些难堪。 谢臻本来就是要来的,对啊,他本来就是要来的。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他都是要来的,想到这里,谢臻的腰板又直了一点,他的眼神有些虚焦,无声无息地盯着急救室的灯。 谢臻那一刻在想,靳时雨醒了之后,他们该怎么办呢?他再一次远走高飞,再一次离开靳时雨的身边,还是留在这里,为了靳时雨留下来? 高局建议他如果想继续进行警察工作,会在一切办妥后调到他市,毕竟在鹤市,留下太多谢三的痕迹了,无论是从人身安全还是生活保障角度上看,留下远远没有离开更划算。 他想走吗? 谢臻脑海里涌现那天靳时雨喝醉后哭着抱着他,问他可不可以不离开,问他可不可以为了自己留下来。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爱是可以留下他的,靳时雨是可以留下他的。 他想在靳时雨身边靠岸。 第61章 醒来 61 谢臻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坐了有多久,久到靳寒被一通电话叫走,久到后面纪星又被靳寒临时差遣回来。谢臻和谁都不熟,无论是和随行的警察,还是和这个经常待在靳寒身边的秘书,还是说医院里走过的每一张面孔。 很多环节,很多细节,都在告诉谢臻,自己仿佛和“正常人”的生活脱节太久了。谢臻烟瘾有些犯了,却又只能蹙眉压下喉头的痒意,灌下去两口水,接着静静无声地等待着。 直到纪星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了他身边,然后向他摊出手掌,掌心是一盒烟。谢臻看着这人神色淡淡,眼底还带着点笑意,温和地冲他笑了笑道:“你想抽烟吧?” “纪秘书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到位。”谢臻接过烟盒,握在手心里,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紧紧地抓着。纪星又打量了他两眼,估计谢臻在等到靳时雨安全出来之前,是不会离开这儿半步的,他神色不改:“他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谢臻眉毛一跳,静静地没吭声。 “实际上,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靳寒会对你发火,毕竟像靳寒这种烂到没话说的脾气,要是真上来了,大概谁也拦不住。”纪星坐在他身边,难得松懈地放下了长时间紧绷着的肩膀,笔挺的西装肩角也有了塌陷的样子,他长呼一口气:“靳时雨的伤况主要集中在表面,断了几根骨头,血出得有些多,但最麻烦的是伤在腺体。” “靳时雨这样的特殊的存在,无论是在哪一方,都很重要,就连靳寒也不例外。靳寒向来是无利不往,他迁就靳时雨总有迁就他的理由,虽然说靳寒身上也带着一点突兀的……血缘观念?所以靳时雨对于靳寒来说,还是挺重要的。”纪星一边笑,一边用手撑着脸,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和平时展露出的温和模样完全相反。谢臻见惯了太多像变色龙一样的人物,也不诧异,抿着嘴唇打断问道:“他的腺体伤得很严重吗。” “啊,很严重,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吗?”纪星语气淡淡,跳开靳寒这个话题后,他倒显得有些兴致怏怏。纪星又摇了摇头,继续道:“靳时雨的信息素攻击性很强,但是想要像正常alpha一样随意调用是不可能的事,他就连短时间内多次标记一个人都是做不到的,好像连对alpha的完全标记也做不到吧,更别提……抽取了那么多信息素,应该很痛。” 纪星的话让谢臻身体微微一停顿,他紧闭着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睁开。这一瞬间,他心里很不解,甚至装载了很多疑惑,因为靳时雨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这个,也从来没有说过。 谢臻和靳时雨之间真正能够称为标记的时刻,是在重新遇见之后。靳时雨每次都表现得很自若,没有可窥见的半分异样,除了易感期期间那次病倒。或许是因为靳时雨太过于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标记他,以至于谢臻完全没有察觉到靳时雨身体上的异样。 谢臻只知道靳时雨是攻击性alpha,是腺体发育不完全,但不清楚他的具体症状。谢臻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深入理解的beta,以至于他甚至无法理解在腺体里抽取出血液对大脑神经造成的痛苦有多痛。 那么靳时雨在捏碎给唐纪的那两试管的血液时,更痛的是手、是神经,还是心呢? 谢臻突然不想说话了,连多出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说的这些靳寒只会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说,他要是冲你发起火来,大概是神来了也拦不住。”纪星哼笑一声。 谢臻很平静,没什么反应:“我对靳时雨不好。” 纪星:“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好又哪有什么不好呢?对于乞丐来说,递给他一个馒头递给他一百元钱,或许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好了。像对于我来说,哪怕靳寒给我再多的工资再多的权力,我也觉得一般。” 纪星话音刚落,谢臻就听着不远处电梯声响起,他下意识看过去,竟然是靳寒回来了,靳寒高大的身影蓦地出现,旁边的人顿时哑了声音,表情也在一瞬间整理好。 谢臻惊讶于纪星的反应速度,却又识趣地当作没有听见这个话题,抱臂将烟盒盖在弯曲的手肘间。 “纪星,你倒是和谁都能聊起来。”靳寒走过,冷不丁地静静道。纪星脸上挂上温和又正规的秘书专用笑,不卑不亢地回答他:“修习社交能力是成为一名合格秘书的必经之路。” 说实话,谢臻都能听见纪星心里在讲,尤其是给你这样脾气差又不讲道理的上司做秘书。 他的心绪被纪星打了个茬,此时此刻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忐忑不安,更像是一种在即将迎来结果时的听天由命。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里面的医生走了出来,对着靳寒说些什么,谢臻坐得有些远,没有太听清,只能通过周围人神色来判定是怎么样的结果。 等看见靳寒神色正常,冲医生点了点头时,谢臻才将一直哽在喉咙处的那口气疏解了出去。 靳时雨术后一直没有醒过来,听医生的诊断,说是腺体受损很严重,可能需要比较长的一段恢复期。期间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让靳时雨不再完全自控住信息素的溢出,也就是说让靳时雨处于最自然最普通的状态,去用身体分泌的信息素来慢慢冲缓腺体,也就是所谓的一种涓涓细流淌过干涸地的状态。 对于alpha来说,信息素对于他们来说和氧气的重要程度所差无几,毕竟信息素联系着大脑神经,也影响着身体机能。靳时雨得先在医院中静养,直到醒来后,再进一步展开所谓的治疗方案。 谢臻见到靳时雨的第一眼,靳时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后颈那块地方被分量恐怖的纱布包裹了起来。 靳时雨当时的衣物和东西都被收拾在一边放着,谢臻的眼睛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被放在最上面的那个简陋的,甚至只是用鞋带穿着的“项链”,和撑起柔软衣物的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一块平安符。 他突然眼睛有点湿,手指轻轻一勾,将项链勾起来,又将平安符拿出来,静静地放在靳时雨的床头。 后来谢臻每一天都会来看靳时雨一次,他暂时没有住处,于是又回到一开始找朋友虎子借的那间房子里。 过得很平常,过得很潦草。 唯一能称得上与昨天有些不同的地方,大概是自己在靳时雨病房里又多坐了一段时间。 谢臻只有白天会来,晚上则照例回去,他裹着一层厚厚的围巾,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夜色,在医院门口等着车。车子隔着老远要往这边开,谢臻堪堪看见个车头,还没有来得及等到车子开到他的面前,他就听见自己的电话响了。 电话那端说靳时雨醒了。 谢臻几乎是拔腿就往回走,匆匆地,穿过人群,挤进电梯间里。在等待着楼层从1变化到5的时候,谢臻一颗心都跟随着电梯上下起伏。 他每走一步,都在想,靳时雨会不会并不欢迎他的到来,但光是这么想着,谢臻就已经走到了靳时雨的病房门口。 门口没有人,里面也没有说话的声音。 谢臻轻轻地屈起手指,将门把手拧开,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门缝。那微乎其微的声音仿佛都会打扰到他的清净,以至于谢臻动作很轻,轻到连走进门来都小心翼翼。 他一转身,只看见空无一人的病房里,靳时雨躺在病床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蹑手蹑脚的他。 安静的、没有什么表情的。 谢臻上一次有印象见到这种表情的靳时雨,还是在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被吴婉撞破的那一个星期。 那时候谢臻似乎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于是乎他就用那副称得上完全毫无波澜的表情,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62章 我会留在你身边 阿司匹林 第38节 62 “喝水吗?”谢臻坐在距离靳时雨有些距离的陪床位上,抿了抿嘴,略显局促地问道。 靳时雨默不作声,原本平躺着的身体静静调了个方向,彻底背过身去。谢臻坐在那里,只能看见靳时雨微微弯曲起的背脊,几块骨头突出,肌肉微微隆起。 过了半晌,靳时雨才淡淡回答道:“不用。” 空气中的沉默因子像发了疯一样扩散,完全无法消散的压抑感,在这种情境下,变得越发膨胀。谢臻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该问靳时雨疼不疼或者说是有没有好一点…… 可是靳时雨抗拒和他交流的态度,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谢臻长到这么大,遇到不想和自己说话的人,干脆就会闭嘴不愿再说,从来也没有哄着谁的道理。准确来说,他这个人对于一些比较细腻的情感的处理能力很差,差的一种极致,他单枪匹马走惯了。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于是谢臻有些别扭地闷咳了一声,清了清嗓:“还是给你倒一点吧。” 靳时雨侧躺着,眼睛紧闭着,听到这句话和谢臻倒水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眼皮一跳。直到谢臻那双不知道为什么被冻得通红的手,握着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我说了不用。”靳时雨微微蹙眉,目光短暂性地停留在谢臻发红的手上,语气听上去有些生硬,却在瞧见谢臻无语凝噎的表情后,不算太客气地补充了一句:“放着吧。” 靳时雨没有再窝在被子里,没有再以一个不愿意沟通的态度面对谢臻,他撑扶着床面,支起半个身子,勉勉强强地依靠在床头。谢臻见状,弯腰替他摇了摇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谢臻的手上动作才刚结束,就听见靳时雨不冷不淡地问道:“你没别的事能做了吗?” “是啊,没有别的事能做,所以每天都会来看看你。”谢臻难得放轻松了些许,又走过去替自己也倒了杯温水,语气平和又自在。一口水刚灌进口腔,冷不丁对上靳时雨那双写满了果真如此的眼睛,谢臻的手顿了顿。 谢臻瞥开视线,手指摩挲着杯子:“等会警局的人应该会来问话,我陪你坐到那个时候。” “不用,你想回随时可以回去。”靳时雨满脸勉强,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又煞有其事地放下了。 “……你在闹别扭啊。”谢臻难得又破天荒地在靳时雨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样的情绪似乎距离成年后的靳时雨已经远去很久,对情感感知称不上多敏锐的谢臻难得有天分了一会,干巴巴地开口问他。 可这不问还好,一问出口,靳时雨又一次向他投以那种难以具体品味其意味的眼神,很平和,却又有些压抑。靳时雨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有些牵强地扯出个浅笑出来:“谢臻,你有点自作多情了吧。” “我躺在医院里,不会受伤也不会出事,有负责巡逻的护士,也有定期查床的医生,我很安全,不需要任何人陪床。”靳时雨语气淡淡,收回视线,低头抚摸着自己的掌心,继续道:“更何况,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劳驾闲暇之余来看望我的谢警官,不要摆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虽然你看上去也没有多关心,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谢臻听完一愣,下意识想要辩驳,却不知道从哪点开始辩驳起,毕竟靳时雨平日里阴阳怪气都是摆到明面上,今天却有些暗戳戳,让人怀疑这句话的深意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谢臻不太自然地别开视线,静静道:“高局建议我去其他城市,不要再留在鹤市了。” 想象中的沉默并没有到来,与之相反的是,靳时雨只是动作稍微停顿了片刻,然后语气淡淡答道:“恭喜,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你非得这样说话吗?”谢臻有些忍无可忍,自觉头疼地扶住额头。 靳时雨却没忍住冷笑出了声,他浅浅笑了两下,目光却不接触谢臻半分,只是百无聊赖地开始抓掌下的被褥,他很平静,又很冷漠:“谢臻,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不带任何干涉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想法的祝福,和不纠缠你不阻碍你一星半点的洒脱,还有那些弥足珍贵的,能够更清楚认识自己地位和分量的自知之明。你不是常问我算什么东西吗?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竟然不管重来几次都会妄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也不怪你的无情,主要是我这个人总归是带了点正常人身上都有的贱,不撞个明明白白,大概是不会懂得一些事的。” “我现在懂也不算晚——” “靳时雨这个名字在你谢臻心里是永远排不上号的,你或许可能会在乎很多人,但是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无论都强硬的手段,都不可能留下你,与其让我们之间都弄得那么难看,不如我清醒一些。” 靳时雨再也不想做白日梦了。 不想再幻想着谢臻能够对他有很多很多爱,不再幻想着谢臻可以永远以爱人的身份陪在他身边。靳时雨之前很想知道,在过去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遗忘的、扭曲的那部分记忆里,谢臻是什么样的?和他现在眼里、记忆里的谢臻所差无几吗?而这个问题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最简单的爱字,靳时雨只是想知道曾经那段时光里,在他眼里有没有看到谢臻的爱。 虽然说是这样,可靳时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忽略掉了一个最直观、最现实的问题。那么就是,那些存在他记忆里的争吵,和发生的矛盾情节,都是历历在目、真实的。而最直接的道理是,他们俩之间似乎横着一条吴婉的命。 即便靳时雨不计前嫌,即便谢臻也不计前嫌,那么没有爱的事情,怎么继续呢? 谢臻爱他吗?说破天或许也只有一点,但大几率还是不爱,或许还很恨他。他们重逢的第一面,谢臻看着他的时候,眼里的胆战心惊,脸上的强装镇定是骗不了人的。 既然从过去到现在,在没有发生爱的重逢里,在记不清、不一定有爱的过去里,他们之间过得都那么勉强,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强求。 靳时雨手上摩挲被子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下,他扭头,眼神分外平静,像是深深地思考过很久。 “如果你是在考虑我之前和你做的那个交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前段时间高浩东联系了我,想换个地方生活,我把他送到了别的城市,他会过得很好。” 靳时雨声音顿顿,又继续补充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远走高飞了,我允许你走。” 病房里寂静了片刻,谢臻的手垂在裤缝的边上,默默攥了攥拳,他有些躲闪,没有直接对上靳时雨的眼睛。靳时雨的话,像一把尖锐的钢刀,毫不留情地扎进来,可谢臻心里却是说不上来的感受,大概是愧疚占据更多,他想不到靳时雨这样的人,会说出这样一通话来。 明明在不久前,靳时雨还在说,他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和自己一笔勾销,明明在不久前,靳时雨还在说,他要和自己纠缠一辈子。 可现在难缠的靳时雨要放他走了。 在之前,无论是谢臻身上还带有多少麻烦,还有多少牵绊,还有多少重担,靳时雨都没有想过放手。可在谢臻真正自由的时候,在他真正拥有选择自己离不离去的权利时,靳时雨却放手了。 因为靳时雨发自内心地认为,被重重因素困住的谢臻,他能强硬地留下来,而在真正拥有完全的、自由的选择权的谢臻面前,靳时雨认为自己永远留不下他。 谢臻卡了下壳,看向靳时雨的面容,看向他被纱布包得紧紧的脖颈,脑海中是靳时雨哪怕被威胁到死亡的时候,也只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我最希望能在乎我死活的人,他不在乎,那么我死不足惜了。” 他眼前涌现靳时雨捏碎那或许是抵达身体极限的最后两管血液时,压抑地说自己不允许。一个永远都渴望把控着他生活中一切的人,一个从小时候就把他视为所有物的人,一个死缠烂打他到二十四岁的人,现在放手了。 谢臻背过身去伸手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一滴眼泪,他声音有些低,却又是罕见的肯定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会走,也不想走。” 靳时雨身体一僵,盯着他不放,干涩的嘴唇抿在一起,仿佛欲言又止,直到谢臻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面色不改:“靳时雨,我会留下来,留在鹤市,留在你身边。” “……随便你。”靳时雨匆匆收回眼神,皱着眉毛,将头彻底偏了过去,不冷不淡地敷衍过这句话。 “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一会靳寒应该也会派人过来,我明天再来看你。”谢臻冷静自若地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带上自己的东西,慢吞吞地出了病房。 靳时雨装作看不见而闭上的眼睛,随着门轻轻合上,又睁开了,他虚无缥缈地盯着天花板,耳边还就回荡着谢臻的这两句话。 他觉得自己没出息。 给一点甜头都想要缴械投降的、缺爱的恶鬼,就连青面獠牙张牙舞爪都是伪装。 没出息死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 请欣赏 谢老板哄弟记 第63章 私心 63 老旧的小区房周围监控稀少,虽说社区民警经常督促这边的物业多安装几个摄像头但碍于拖拉的工作状态,那些早就应该安装上的监控迟迟没有安装,再加上这地方晚上有些阴恻恻的,随行的警察都会送谢臻上了楼,确认房间里没有危险后才离开。 留在鹤市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过得更加胆战心惊一些,但谢臻是不怕的。谢臻将这两年来,自己存储下来的非法经营的账本、地址、经营流程以及一些犯罪证据统一交给了警局,除此之外还包括岛上的一些简单事物。警局带人救援的时候,岛上大部分都没能被转移,唯一蹊跷的是沈京昭和唐纪都消失了,彻底没了踪迹。 谢臻笃定,在岛上一定有着他们都不知道的通道,而沈京昭和唐纪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什么也不为人知。谢臻从来没有进入过那些被标为“重点”的集装箱,因此也不知晓在里面多了些什么又少了点什么,唯一笃定的是,作为实验对象的人消失了。 篡改基因、篡改命运的人会死,谢臻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毕竟在他刚分化的那一年,谢臻也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找到一种可能性,让自己改变的可能性。谢臻比很多人都更早地认识到自己的平庸,比很多人都要早熟地体会到不甘,以至于他撞了几次墙,最后又比谁都更快地意识到现实。 谢臻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面前的电视一动不动,上面正播着最新的综艺,艺人哈哈大笑狂卖节目笑点,可所有的声音进了谢臻的耳朵,都变得宛若噪音一般。谢臻的面部表情是沉寂的,没有半点变化,他正思考着,思考着这混乱的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这一切的契机? 七年前,谢臻和高浩东在大四结束的班级聚会结束后,撞见了有人被装进麻袋中带走,当时已经获得鹤英分局职位,已经上任不到一个月的他们率先联系了警局申请支援,紧接着,为了不跟丢目标人物,两个没有经验的新人大着胆子莽着性子大胆尾随,直到跟随到了地点,看见了凶杀现场——准确来说,应该是分尸现场。 意外的是,两个人被敏锐的他们发现,最后谢臻肩颈处中了一枪,身中数刀,而被击中一条腿,难以快速行动的高浩东,在警车到来前忽远忽近的鸣笛声中,在一片混乱中被人驾驶着车,毫不留情地碾去了一双腿。 最后死者的验尸报告中显示,死者身体里存在很多药物残留,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对腺体的催化药剂。那也是谢臻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005”事件,而真正的、所谓的卧底行动,是从谢臻开始的第一年。 至于为什么由他成为第一个单枪匹马冲锋陷阵的勇士,一切都要归结于谢天宇。 从谢臻发现谢天宇与005有关开始,从高浩东被判定终身残疾开始,谢臻就不得不被卷入其中。 那么,在六年前的那场同学聚会中,沈京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谢臻闭了闭眼,抓着遥控板将电视机声音关掉,这时才惊觉自己的手机已经接连着震动很多下。 谢臻蹙着眉,手指一张张地滑过照片,这些照片看上去应该距离现在有些年月了,石墙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生锈的铁笼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墙壁上甚至还带着许多道手指磨过的鲜血痕迹。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惨不忍睹,直到谢臻在那张没有铺任何东西的铁板床头前,看见两个血糊得看不清的字眼。 竟然是——谢臻。 谢臻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忽觉身体一怔,他猛然间回想起靳时雨那次的发泄,和靳寒的那句话,你是第一次见吧?谢臻猛然意识到这些照片是什么,手指攥着手机,紧紧地,甚至泛了白。 能有这些照片的,除了靳寒大概也没有别人。谢臻的头一下子被冲得很晕,被隔着屏幕的鲜血气冲得头皮发麻,他的名字一共有二十八画,一笔一划都是用血写出来的,用手指写出来的,模糊不清的、团成一团的。 谢臻一个晚上都没能睡好,他顶着发青的眼圈,早上起了个大早,穿上冬衣,套了条格子围巾后便又照例出了门。这个点,负责轮班看护的警员刚好交班,谢臻出了门,刚好和一辆小型轿车上的他们打了个对眼。 兴许是没想到谢臻会起这么早,几个人还意外地面面相觑了下。谢臻身份特殊,甚至还带着些许尴尬,和这群年轻警员几乎是找不到什么话头可以聊,他摸了摸鼻尖:“我去看望靳时雨。” 几个人连忙哦了两声,开着车载着谢臻去了。不知不觉,快到过年的时候了,鹤市的雪也进入了三天一小下五天一大下的状态,谢臻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雪,连到了医院都浑然不觉。 谢臻没来得及吃早饭,他从醒来看到时间的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让他快点见到靳时雨吧。准确来说,这个想法从谢臻昨天晚上看见那些照片开始,就已经诞生了。 他本来以为,这个点靳时雨大概没有醒,却不曾想,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时,躺在床上的靳时雨又一次准确无误地投来了目光。靳寒替他找的护工送来了早饭,三层摞在一起的食盒正放在旁边,腾腾地冒着热气,护工局促地坐在一边,顺应着靳时雨的意思,说是冷一下再吃,那他也就只能等一会儿再喂。 本来这种事,是可以安排和靳时雨熟悉点的警员来帮忙搭把手,但年末本来事就多,这次清剿后还有很多后事要料理,再加上靳时雨这个主力住了院,警局人手紧缺,于是靳寒只能花钱雇了不熟的护工来照顾靳时雨。 谢臻被屋子里的热气烘了一脸,匆匆摘下围巾,熟稔又冷静地走向护工坐的地方:“我来吧——” “不用。”靳时雨眼皮都没抬,“我自己会吃。” “有一只手不是骨折了吗,不要乱动了。”谢臻朝着护工挥挥手,示意他给自己让个位置,话音刚落,却不曾想靳时雨态度又一次强硬地拒绝了。 谢臻眼皮跳了跳,没说话。旁边的护工从谢臻身后探出头来,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试探性地问道:“那……靳先生,还是我来?” “谢谢,但是不用了。” 谢臻拍了拍护工的肩膀,示意让他先走,丝毫不顾靳时雨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威胁的眼神,他拉了拉凳子,弯曲着长腿挤在小板凳上,手指拨了拨粥盒:“你喝白粥还是小米粥。” “谢臻,你听不懂……”靳时雨有些恼,正想发作,冷不丁对上谢臻的眼睛,想要说出来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他冷着脸一言不发,满脸都写着你又在干什么。 谢臻已经替他做了决定,端了小米粥,他握着勺子,在粥里搅和了很多下,舀起一勺,低垂着眼轻轻吹了吹,慢慢递到靳时雨唇边。谢臻的表情认真且真挚,全神贯注地认真做着这么一件事,他手有些僵硬,送到靳时雨唇边的粥,却迟迟没能被人吃下去。 靳时雨只是看着他,然后垂下眼,不明分说地偏过头去。 “确定不需要我帮忙?”谢臻将粥盒轻轻放下,将那已经凉透了的一勺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镇定自若地问道。靳时雨又看了看他,依旧不说话。 片刻后,靳时雨才猛地开口:“哪里给你来的习惯,我说了给你吃吗?” “……那你到底吃不吃?”谢臻有些语塞,顺势重新端起来,舀了一勺再次递到靳时雨唇边。谢臻瞧着这次靳时雨神情和刚在不太一样,他看了看那勺小米粥,迟迟没有动作,谢臻心想大概是不愿意用他用过的勺子,不愿意吃他吃过的粥,他叹了口气,话头一转:“那吃白粥吧,我去洗一下——” 牙齿轻轻磕碰到瓷勺的声音响起,靳时雨皱着眉咽下了一口有些过于烫的粥,他面色称不上有多好看,像是对这粥意见很大,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太烫。” 谢臻现在发现了,靳时雨长大后,唯一没变的性格就是别扭,还有些拧巴。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从来都不是一回事,这人其实现在内心很舒畅吧…… 谢臻更无语了,只能慢吞吞搅和着粥,晾一晾等着冷一些,再递到他唇边。实际上靳时雨有一只手,他可以端着碗,让靳时雨自己吃,但这差事既然揽了下来,再说不干,靳时雨大概会掀碗。 “烫你就自己吹吹。” “不想干就别干。”靳时雨眼皮不掀,冷声冷气地怼了回去。谢臻自觉好笑,扯着嘴角还没笑出声来,只听得门口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谢臻抬眼瞧过去,是满脸笑意的纪星,他笑脸吟吟地插科打诨道:“不好意思,你们在调情吗?” 谢臻:“……” 谢臻沉默地放下碗,靳时雨刚张开嘴,碗就从面前长了腿跑了,他迟钝地又讪讪闭上,听见谢臻静静回答:“在帮残障人士做胃部保养。” 纪星笑而不语,冲着靳时雨微微挑了挑眉毛,谢臻很识趣,光是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现在不该留在这。谢臻假意看了看手表:“我去打个电话。” 阿司匹林 第39节 等着谢臻慢慢远去,纪星才从门口走进来,他在靳时雨面前站定,悠悠道:“靳先生让我来问你,你信还是不信?” 问题抛出来的时候,靳时雨没在看他,而是盯着窗外,眼睛扫过窗外枯枝上覆的雪,视线绕了一整圈才慢慢回到纪星身上:“信。” “为什么?昨天情况也已经和你说过了。你说他决定留在鹤市,但是你知道这对他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高局给他去外市的选择已经是仁尽义至了。为什么‘鸦青’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从他被任命做卧底后大大小小经历了很多事,我先不说关于他那段坐过牢的经历,你要知道,哪怕是现在的谢臻都依旧供认不讳。其次他从出狱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动向,他的忠诚度和纯洁度还有多少,谁敢做赌注,谁又敢留他继续待在鹤英分局?” “他身上的蹊跷太多,如果他继续留在鹤市,结果或许就不会是目前摆在眼前那么好看了。谢臻有可能面临很长一段时间的监视,和无穷无尽的审查,他接下来每一年,只要那些人依旧在犯罪,他都会被再次询问一遍。” “那么多所有人都觉得蹊跷的地方,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所有人都觉得疑心的地方,你为什么不觉得?” 纪星抱着手臂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靳时雨只觉得头疼,他伸出没有被打上石膏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沉呼出一口气。 “你们都没有见过十七八岁的谢臻,我见过,所以我知道,不可能。”靳时雨微微停顿,“如果你也见过那个时候的他,你也会觉得不可能。” “至于他最后是否会选择留下来,还是选择一个更好的出路,我不知道,我尊重他的选择。” 纪星哑然一笑,一针见血:“你明明希望他留下来,哪怕这个选择不是最佳选项。” “人总是有私心的,但私心往往决定不了一切,难道纪秘书没有私心吗?”靳时雨冷静反问,镇定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剑,直直捅进纪星的胸口。 纪星淡然一笑,没有直接作答,他得了答案,准备回去和靳寒报告,才走到门口处,靳时雨便听见纪星轻笑着说了一句—— “也是有的啊。” 作者有话说: 那么纪秘书的私心是什么呢?是希望靳寒能对他动心吧,哎。 副cp线走的是一个做任何事都会权衡利弊包括感情、未来的位高权重冷心臭脾气硬石头1与表面随和阴阳怪气笑嘻嘻不在乎任何人但是真动情的0…… 抽象啊!两个人相处方式: 寒哥:纪星,不要擅自替我做决定。 星星:我只是把你今天要用的套儿的牌子换了而已。 寒哥:别让我说第二遍。 星星:知道了。(内心:你的&#$是敏感肌吗? 第64章 这就是我的私心 64 靳时雨在医院疗养了半个多月,最后在靳时雨的强硬态度下,还是提前结束了在医院挺尸的日子。靳时雨出院的动静小,冬天早上连天还没亮,他就已经打包完了所有的行李,被人搀着上了车,然后往家开,除了帮忙办理出院的靳寒,几乎没多少人知道。 他也没提前告诉谢臻。 这点上,靳时雨还藏了点别人察觉不到的小心思,他无非是想看看谢臻是单纯因为愧疚,所以才每天都来医院照看他,还是因为想来看他。 如果是想来看他,那么到医院发现人不在,再转道到他家里来看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靳时雨藏着的这点小心思,却莫名被纪星看了个透。纪星最近被靳寒派过来,安排靳时雨的日常生活,好好的一个行政秘书,变成了个生活秘书,索性纪星能屈能伸,在勒令靳寒给他按双倍工资算之后,才乐呵呵地来了。纪星驾驶着车,透过后视镜笑眯眯地看了看靳时雨,明媚的脸上露出些许了然:“不需要通知一下谢臻吗?万一他今天跑空怎么办。” “……不用。”靳时雨默了两下,偏头望向窗外。 纪星没吭声,开着车将靳时雨送回去,又安排几个人替靳时雨搬了东西上去。 靳时雨拒绝别人搀着他,自己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纪星哎呀了一声。 靳时雨顿住步子,面色疑惑地看了看他。只见纪星晃了晃手机,悠悠道:“谢臻问我他今天是不是不用去医院了。” “我回不回?”纪星冲他笑道。 本想着能自然无痕地让谢臻吃点闷亏,却不曾想出师不利,这一起的连环考验在谢臻格外敏锐的洞察力下,直接被扼杀了。靳时雨木着一张脸,此时说不回倒显得他心思太多,于是便满不在乎地扔下一句随便你。 谢臻不是听了谁的消息,也不是听了什么风声,只是前两天的时候,就能感受到靳时雨有些躁动不安,又碰巧前天走之前,听见靳时雨说最近就要准备出院。谢臻只是碰巧猜了下,却没想到自己一猜就中了,甚至连靳时雨不会告诉他自己出院了也猜中了。 发出去求证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谢臻原本挣扎着打算起床的身体又一次摔进暖和的被窝里。冬天起早实在有些难为人,尤其是谢臻这种已经不规律生活有一段时间的人,让他每天雷打不动的起床,实在有些折煞人。 谢臻硬生生在床上多躺了两个小时才起床,想着还是得去看看靳时雨,毕竟靳时雨不会留人在家里照顾他,估摸着也是一个人待着,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指不定刚出医院又要被拽回去。 赶到靳时雨家的时候,才上午九点,谢臻摁了摁门铃,半天没有反应。谢臻眉头一跳,又急促地摁了几下,他低头看了看靳时雨家用的防盗门锁,大脑里甚至已经闪烁过四五种暴力开门的方式,还没研究到可行性,门就自己打开了。 靳时雨一手打着绷带,一手握着牙刷柄,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道:“催命啊。” “怕你出事。”谢臻有些窘迫,正了正神色。 “那你现在看到了,活得好好的。”靳时雨面无表情地将牙刷塞进嘴里,暴力刷牙带来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清晰可闻,谢臻听着他的话,太阳穴下意识突突跳动了下。 这回答可真是……如鲠在喉。 靳时雨自从那天听了他说要留下来后,干什么事都喜欢呛人,倒也说不上阴阳怪气,只是有些心口不一。谢臻对他这些胡思乱想的产物没什么兴趣,只知道他逆着靳时雨的话来便是了,就像眼下靳时雨摆出一副逐客的样子,估计心里巴不得他强硬地闯进他家。 谢臻摆出一副表情舒展开的样子,沉吟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事给我发信息。” 靳时雨:“……” 只听得靳时雨刷牙的声音停了两秒,继而声音却越来越大,脸也越来越臭。谢臻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当即转了话头:“算了,现在回去估计只能直接吃午饭了,我和你一块吃早饭吧。” 不等被牙膏沫封印的靳时雨同意,谢臻用手背轻轻推开靳时雨,侧身钻了进去,又熟稔地换了拖鞋。 靳时雨此刻心里的郁气才散了点,等他刷完牙洗完脸出来,谢臻已经烤了一大盘的面包片,扔在餐桌上,甚至连草莓酱都没有。靳时雨看得不由一阵沉默,缓缓开口:“你这是来看望病号的?” 他的声音缓而沉,上扬的语调听着多了几分不解。 谢臻嘴里还叼着一块面包片,干巴巴地嚼了两下,微亮的眼睛瞟向他:“看望的环节不是已经在刚刚就结束了吗?” 靳时雨额上青筋微微凸起,看着桌上干巴巴的面包片,整个人都饱了,于是又自己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才在谢臻身边坐下。 谢臻坐的位置离他有一臂的距离,他正盯着电视机津津有味地看着,虽然靳时雨不知道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动物世界到底哪里吸引人,但也还是板着一张脸,听着里面的催眠的解说,喝着助眠的牛奶,大脑罕见地放空了一段时间。 实话讲,靳时雨确实已经很少有过大脑空空、什么都不去想的时候了。以前常常睡不好,会做噩梦,后来就习惯将精力投入进工作,花费120%的气力去专注做别的事,靳时雨的精神常年习惯于紧绷和集中,难得的大脑放空确实是这段时间的头一回。 靳时雨恍然意识到这件事后,注意力都被拉回来些许,他瞟向谢臻,语气不冷不淡道:“你最近很闲?” “是啊,没有什么事干,以前呢,手下带着一堆法盲,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东一个电话西一个电话,每天晕头转向的都在给人擦屁股,现在是手机半天不会憋出一个响。”谢臻轻轻笑了。 靳时雨冷嗤笑出声,嘲道:“你听上去还很乐在其中。” 谢臻却默了几秒,手掌托着脸静静道:“没有,很痛苦。” 很痛苦。这三个字出来的时候,靳时雨的手指下意识抽搐弯曲了下,带着隐约抽筋的疼痛,他才发现是自己握着杯子的劲道有些失衡,他放下杯子,活络活络了手指,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在这群人中间待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明不白,又怎么可能拿出证据让别人相信我依旧保持着忠诚,而不是变成墙头草临阵倒戈。”谢臻手指笃笃敲击着茶几,节奏忽慢忽快,他嘴边扯了个浅笑出来:“能怪谁?怪我自己。” 靳时雨微微眯起双眼:“你明明知道去他市是更好的选择,你还是说要为了我留下来。为什么?” 谢臻敲击茶几的动作蓦然停止。 谢臻察觉到靳时雨正在缓缓靠近他,他偏过头时,正好和靠近的靳时雨面面相觑。靳时雨伸出手,摁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半个身子都半推半就地摁在沙发上,炙热的呼吸清晰可闻。 “谢臻,我问你,你是以哥哥的身份留在我身边,还是以谢臻的身份?或者说,你留下来是为了我的私心,还是你自己的私心。” 已经长长不少的头发,在干燥的冬天里,被摩擦出静电,沾浮着人的衣物,触及着沙发,牵引着靳时雨和他贴近的部分。 好热的呼吸,整个人都被这股莫名的紧张、压迫蒸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谢臻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他被甚至只有一只手的靳时雨罩了个结结实实,在靳时雨身体的阴影下,在直白的逼问下,第一次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谢臻是觉得,如果他们能一直保持这样,也很好,就像普通的兄弟关系一样,也很好。 如果成为爱人,或许也很好。 谢臻只是觉得陪着靳时雨就很好,却抛却了一个对靳时雨来说最重要的问题。 横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那道障碍,六七年前就被谢臻强行封锁起来的称为爱的荒地,在谢臻如雷贯耳的私心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即便他知道,由他来做靳时雨的伴侣或许称不上是上上策,但谢臻却依旧沉默地探出头去,伸手揽住靳时雨的脖颈,主动地亲了上去。 靳时雨僵住了。 唇齿缠绵间,谢臻冒了一身的细汗,靳时雨愣着一动不动,连带着身体都僵硬得要命,只能由谢臻勉强维持着这个对腹部核心要求颇高的姿势,用烂到家的吻技去亲他。 他的发丝受静电所扰,缠绕在靳时雨的衣领、耳畔。 谢臻偏开一寸,平静道:“这就是我的私心。” 靳时雨被谢臻滚烫的呼吸打得有些不知所措,大脑宕机片刻,连反应都比往常慢了很多。 谢臻的私心是和他接吻、和他拥抱,甚至……甚至是上床。靳时雨想到这里,喉结不受控地微微滚动了下,眼皮颤动着合上了。 好硬。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各位……这两天有考试啊啊啊啊,今天就考试忙着复习,凌晨来更新一下……!果咩纳塞各位! 第65章 爱的第一天 65 “为什么不敢看我?”谢臻盯着靳时雨颤动的睫毛,紧贴着的身体传递过来吓人的烫度。 谢臻声音有些低,他去抚摸默不作声的靳时雨,手指轻轻掠过他脖颈两下,在那伤痕累累的腺体上停留。 靳时雨只觉得鼻前的呼吸都逐渐变得稀薄了起来,呼吸越来越沉重,谢臻说一个字,做一个动作,所带来的存在感都强得要命,像是充斥在四面八方的一把小钩。 “没有不敢。”靳时雨睁开眼,平稳了下气息,安静地回视他,他这个时候才轻轻又嗯了一声,继续问道:“然后?” 谢臻被问得一愣:“什么。” 靳时雨脸上的表情很正常,平静如水,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波澜,他那张轮廓分明、极具英气的脸,在面无表情的时候格外具备压迫性,可他现在的表情却不像是方才的那种逼问,而是一种平静的反问。 “我说,这是你给我的理由,紧接着又怎么样?”靳时雨话语顿顿,露出个意味不明的轻笑出来,继续补充道:“或许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说你爱我。” 靳时雨故作镇定,可问出来的时候却又忐忑不安,他承认自己没有出息,承认自己永远无法拒绝谢臻,承认自己就算在同一面墙上撞千百万遍,也还是控制不住继续靠近它。靳时雨的感情是不受控的,可他特别清醒,清醒到扒不出谢臻任何一丁点爱的迹象。 大概是因为爱这个字对于谢臻来说难以直白袒露出来,谢臻只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像是默认了。 “你的爱太突然了,哥。”靳时雨再次冲谢臻露出了一个恰当好处的笑,他微微直起身来,押着谢臻肩膀的手抬起掐了掐他的后颈。 靳时雨偶尔会觉得自己贱,一边渴求谢臻对他倾注更多的情感,却又一边无法说服自己他真的爱他。 可这也不仅是靳时雨一个人的患得患失,谢臻同样也在模糊的情感边界、匮乏的表达能力中反复跳跃。 靳时雨又拉开了些许与谢臻的距离,他缓缓起身,带着喝干净的杯子往厨房走,声音不大不小:“你什么都没有和我解释过,却在面对一个客观意义上被你丢下无数回的我时,选择用最苍白最无力的东西来说服我。” “虽然浓情蜜意的时候,甩出来多少证据都没有几个空头的哄骗话术来得有用,但在这种时候,和我解释比一句单纯的爱要更有说服力。”靳时雨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任由它灌满杯子再不停溢出冲洗着,他懒洋洋地转过身来,靠着水池:“或者说,你刚刚是觉得我们只是在调情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我愿意和你调上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的情,比刚才、比以前更甚,但是不要拿爱这个字来做理由。” 阿司匹林 第40节 靳时雨话语一落,抬手关闭了水龙头,水流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几声水滴缓慢滴落在杯子里的声音。 “如果非要用这个字眼,那么就让我看见。” “看见你的——爱。” 谢臻在鹤市没有几个朋友,曾经交换过联系方式的朋友也随着他频繁更换手机号码而找不到了。陈虎是他出狱后认识的朋友,性子豪爽,和他也算投缘,但却不住在鹤市,也没有办法叫出来谈谈心。 谢臻在联系人里东翻西翻很多遍,却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联系的人,他嘴边咬着烟,愁绪像烟雾,不知不觉就飘了一大片地方。谢臻最后找了纪星,他们俩说不上很熟,但胜在不熟,他打一眼,就能看出来纪星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可真要下个定义,却又不知道该是哪一类人。纪星也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都是泛泛之交,太熟的人无法一吐为快,不熟的人又无法托付一定的信任,这样半熟不生的状态最好。 自从被靳寒委派了安排靳时雨生活的任务后,纪星相较于之前要闲下来不少。暂时摆脱了那种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二十五小时都位于高压的状态,纪星从人人敬畏的纪秘书变成了个照顾少爷生活起居的“管家”,他倒也乐在其中。毕竟活少钱多的工作,人人都愿意干。 纪星到了之后,便端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谢臻,看着谢臻发呆,他忍耐了两分钟,最后还是忍不住微笑道:“靳时雨给你甩了脸色?” 彼时,谢臻的表情才隐约有了松动,他诧异看了眼纪星:“不是。” “那么请问叫我来这里一趟的理由是什么呢。”纪星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有些事情,想找人聊一聊,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滚了一遭,就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再说了。”谢臻低声一笑。 纪星觉得有些无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眉毛不抬,撑着脸道:“那就是不想说了,我还以为这一次我能多比靳寒知道点儿什么。” 谢臻手指夹着烟,动作凝滞片刻,又轻轻磕了磕烟灰,静静地看了纪星一眼,眼神的意味不明而喻。知道,知道什么? 他这宛若变脸般的表情,引得纪星发笑,他似乎心情不错,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陡然靠近谢臻,一张温和明媚的脸突然拉进,谢臻眼皮微微一跳。纪星在他耳边细语,放低放缓了声音:“两个月前,靳时雨来找过靳寒,他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纪星说到这里,又缓缓收了话音,他眼睛里噙着笑意。谢臻探究地看向他,沉吟片刻:“条件。” “谢先生,我这个人很世俗的,那天我看到靳时雨家里挂着的那副画不错,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你帮我讨来,怎么样?”向来展露着沉稳、冷静,几乎想在靳寒面前展现出完全的一丝不苟的人,此刻却露出了丁点儿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 谢臻捻灭了烟头,也不看他,只是随意地将垃圾扔进垃圾桶中,顺口回答道:“好啊。” 纪星这才继续道:“他问靳寒,他以前是不是特别喜欢你。” 他那副卖关子的模样又一次消失、荡然无存了,纪星端着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下一口水,悠悠说道:“谢先生很奇怪吧?怎么会对着靳寒那种人问出这个问题,而事实上确实是他不记得自己过去是否真的喜欢过你。你觉得呢?” 谢臻不答,纪星又继续补充说着:“情况我大概也了解一些,当时靳寒他爸,哦,也就是靳时雨他爸,说是靳时雨应激反应太严重了,后来用了电击治疗,可能有一部分的记忆扭曲或者缺失了吧。不过照着电视剧的演法,通常被篡改、被遗忘的东西,大概是最痛苦的东西?他居然什么都没忘,就是忘记自己喜欢你。” “喜欢对于他来说是什么很痛苦的记忆吗?” 纪星说完,抛出这个问题,将谢臻钉牢在地。谢臻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手指摩挲着玻璃水杯,垂下眼,静静地思考着过去,他轻轻啊了一声:“大概是的。” “是痛苦的。”谢臻又默默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 屋内突然静得有些可怕,谢臻披着头发,垂下来的碎发遮挡着两颊,发尾乱糟糟地躺在谢臻的灰色帽衫卫衣里,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结了一层霜。纪星懒洋洋地单挑起一侧的眉毛,突然间,听着谢臻张了口。 “从他十六岁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他喜欢我了。但是我不喜欢他,不仅不喜欢他,也不能喜欢他,小谢和我一样都姓谢,他对我父母没有感情,他不认我父母做父母,从他真正有意识开始,他就没有叫过他们一声爸爸、妈妈。”谢臻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画面,他望向纪星,继续道:“我后来拒绝他,很多次,虽然从来没有真正狠下心来过。他跟我说过几次不想做我弟弟这样的话,但我还是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说我是他哥这四个字。有一次小谢跟我说,他没有爸也没有妈,他谢时雨的谢,是我谢臻的谢,他说他是跟哥姓。” “可惜我不要他,不管他在我面前哭,还是在我面前倔着低头一声不吭,不管是我要打还是骂,他都一副死也不改的样子。小谢说这辈子就认定我谢臻一个,不认错,不肯改,他说喜欢我这件事儿改不了。” 谢臻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哑,像是被刚刚抽进去的尼古丁熏到了,可纪星却能听出来,在他带着丁点儿笑意的声音里,藏着来自几年前的——潮湿,应该是眼泪作祟。 “以前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猖狂,被我拒绝一次后,就会萎靡、小心翼翼很久。直到七年前我受伤后一蹶不振,他才变得格外猖狂起来。那天我喝多了,我躲在酒吧的厕所隔间里,崩溃地想要嚎啕大哭一场,可哭没有一点用,谁知道小谢找过来了。后来我被他抱着,他不叫我哥,叫我谢臻,问我是不是很疼,然后他是把我抱回去的,我当时看着他那张侧脸,整个人被他两只手臂兜着,他那个表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他以为我睡过去了,可我听见了,他跟我说——” “谢臻,再也不会痛了。” 谢臻絮絮叨叨的,边说边笑,听得纪星眼前一黑,面上维持着沉静,难以想象靳时雨那个王八羔子可恶的性格,以前竟然是这样的。纪星听得有些头大,贴心地抽了张餐巾纸递给谢臻,谢臻没接,放空了视线。 “从那天之后,小谢才说,哥,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一个。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我的低谷时期,小谢的存在是我的救命稻草。我父母不赞同我做警察,很多人都不赞同,有些瞬间,就连我自己都恍惚我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选对了,把好朋友带上这条路,然后毁掉了他的双腿,这路真的对吗?就连我自己都在怀疑我自己的时候,谢时雨比我更信任我自己。” “实话说,我是喜欢他的。我没法拒绝他,或者说,那颗他十六岁就埋在我心里的种子很早就已经发芽了。十一月十七号,小谢的生日,可能也不是他的生日,是孤儿院登记的日子。那一天谢时雨十八岁,我和他做了,我主动的。从那天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隐藏在同一个屋檐下,隐藏在同一对父母下。我妈身体不好,医生说剩不了几年,完全凭着一堆药罐吊着,有一天他把我抱着抵在洗手台上,我们在接吻,甚至已经在脱衣服了,被我妈看见了。” 谢臻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原本稳定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几乎是掩盖不住的。谢臻沉呼出两口气,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平缓了很久,声音沙哑。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小谢是故意让她看见的,他甚至在我妈质问他的时候,平静又诡异地向她重复我们做过的事,硬生生用几句苍白的话,把我妈带到死亡边缘。然后我妈死了,在她知道自己的养子上了她亲生儿子之后不久。我父亲说谢时雨是蓄意报复,是恶意谋杀,他说就连谢时雨的感情都是假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好报复的手段和工具。小谢从上初中开始,从他十三岁开始,就在跟踪尾随我,他的衣柜里装的全都是偷拍的我的照片。我问他是不是故意让我妈撞破的,他说是,我问他是不是恨过我,他也说是,我问他恨不恨我父母,他更是一一应下。” “当时我不知道我父亲对他做的一切,我只知道我妈临死之前反反复复地对着我说不要是谢时雨,我只知道我妈就那么死在我眼前。于是我怒不可遏地说,我后悔捡了他这只乱咬的流浪狗,应该让他在街边自生自灭。可我又后悔我说了这句话。” “他不是我后悔捡到的‘流浪狗’,他是我人生中做出的第一个最重要的选择,是我生命里出现的最大的馈赠。” 谢臻长舒出一口气,压抑的胸口得到了些许的缓释,他睁开眼,虚虚望向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有靳时雨发尾的触感。 靳时雨说得都是对的,对于无法拥有上帝视角的他来说,谢臻的爱,很透明、很微不足道、很突然。 没人会在意谢臻压在心底藏了多久,抗拒承认了多久,克制隐忍了多久。他们只会在意谢臻表现出来的有多少,表现出来的时间有多久。 这答案或许是零天。 谢臻握了握拳,反反复复再松开。 而今天,可以成为第一天。 第66章 我喜欢你 66 “我回来了。” 谢臻推开门,声音拉长,听上去有些平,他弯下腰将鞋子脱下,臂弯间挂着自己的羽绒服,慢慢悠悠地走进去。 靳时雨不在客厅,谢臻连外套都没有直接放下,走到主卧将门轻轻推开。靳时雨躺在那张铁床上,呼吸均匀地浅眠,他只不过是推开了门,靳时雨便敏锐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他,又诧异地将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你怎么又来了。”靳时雨翻身下床,顺手将被子叠好,从谢臻身边擦肩而过,淡淡问道。靳时雨出了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润喉,询问的眼神却一直留在谢臻身上,他高出谢臻几分,眼神向下凝视着他,一边喉结滚动吞咽着水。 一杯温水不过几秒就被喝了个干净,他握着空荡荡的玻璃杯,靠在饮水机边上,歪头示意谢臻说话。 谢臻只是看着他,不过思索片刻,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靳时雨的腰,两只手臂紧紧地缠着靳时雨劲瘦的腰身,他嘴唇抵在靳时雨脖颈周围,轻轻地亲了下他的后颈。 突然冲上来的人把靳时雨打了个措不及防,可靳时雨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抱住他,却生生忍住了,抬手把杯子放下。 靳时雨轻轻蹙着眉,语气不解:“你干什么。” 他被谢臻弄得脖子很痒,接连着闪躲了几下,知道谢臻彻底将头埋进他肩窝。谢臻穿的灰色卫衣有些大,从靳时雨的视角看过去,会看见他的长发窝在后脖颈卫帽的地方,乱糟糟的。靳时雨伸出手,将被谢臻捂热的发尾都捋到前面来,露出他光洁的后颈。 他做完这一切,谢臻都还没有说话,靳时雨等得有些不耐,只能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肩:“谢臻……” “小谢。”谢臻抱着他的那双手逐渐收紧,逐字逐句般说道:“我想亲你。” 靳时雨诧异得要命,甚至连嘴都没张开说话,谢臻就不留余地地拽着他胸前的衣领,将靳时雨半推半就地推在沙发上,谢臻凑上来蜻蜓点水地亲了他两下,又慢吞吞地退开。 靳时雨只觉唇上被触了两下,转瞬而逝,他刚刚脑海中闪过的“主动索吻”的热辣场景并没有出现,他看着谢臻这雷声大雨点小的行径,险些直接气笑,他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单薄又无力地问道:“……就这样?” “你都骑我身上了,就这样,真的只是亲了我两下?” 谢臻坐在靳时雨腿上,心中一窘,面上勉强依旧维持着镇定,他轻声答着:“不然呢。” “……”靳时雨一阵沉默,却没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单手抱着谢臻的腰,凭着一股惊人的臂力,将谢臻整个人强行掀了下去。谢臻屁股在沙发上堪堪坐稳,只见靳时雨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根烟来:“随便你,只是你煞有其事地提前和我打招呼,我还以为你要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但仔细想想,主动扑上来和我热吻也不是你的风格。” “行了,你又来这干什么。”靳时雨眼皮都懒得掀,将烟塞进嘴边,冷不丁地摸出打火机出来,对着烟点燃了,深吸一口后悠悠问道:“找我有事?” 谢臻扫他一眼,直截了当地抽走了靳时雨嘴边的烟,慢吞吞放进自己口中,被谢臻这举动弄得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靳时雨,面色明显一愣,他眼睁睁看着谢臻吸了一口后捻灭:“医生不允许你抽烟。” “我不能回来吗?你都把家门钥匙给我了,难道不是想让我随意进出的意思?”谢臻抬抬下巴,示意茶几上的那把钥匙。这是上午的时候靳时雨给的,说是懒得再听谢臻那催命式的催促开门的声音。 靳时雨手一抬,正想要拿回来,手背又被谢臻牢牢握住:“我今天搬回来住,以后也在这住。” 肉眼可见,靳时雨一僵,他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很不满:“你回来干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谢臻,这是我家。” “你想我住在你身边。” “我没有。” “你有。” 靳时雨语塞了,乌青着一张脸,起身从客厅往客卧走,谢臻立刻抬起脚跟了上去。只见靳时雨进了客卧之后,在里面收着什么东西,谢臻静静看了一会,冷不丁出声问道:“在收什么?” “……一些垃圾。”靳时雨声音平静,将一堆纸抱着几样东西,连着卷起来握在手里,他连看都没看谢臻,就要从他身边擦肩过去,却被谢臻结结实实地拽住了手臂。 谢臻将他紧握着的东西全部都拿了下来,里面是很多张旧照片,当年靳时雨偷拍他的,还有很多张谢臻和靳时雨都拿过的、一模一样的奖状,中间裹着一块平安符。 看见这些旧东西,谢臻才知道靳时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谢家了,大概是在谢臻失踪的那段时日。谢臻捡起其中一张照片,是偷拍的角度,靳时雨看着镜头,眼睛里微微带着笑意,偷偷瞥向身后背对而坐的那个身影,头轻轻地歪着,错位靠在谢臻的肩膀上。 应该是靳时雨十四五岁的时候。 “明明不是垃圾,你撒什么谎?”谢臻将东西都收好,把平安符塞回靳时雨手心,却把这些东西统统放回了原处。 靳时雨笑了一声:“谁撒谎了,这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嗯,放了那么多天都不处理,唯独等我回来后,要拿去当垃圾扔掉。”谢臻点点头。 “谁说我要扔掉?”靳时雨轻笑,“怎么,是垃圾我就一定要扔掉吗,这是我的东西,我的房子,我想让它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我想让人住进来就让谁住进来,我有绝对支配权,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 谢臻不可避免地长叹出一口气来:“小谢,你知道吗,你长大之后最不讨喜的一点就是嘴特别硬。” “明明很喜欢……明明想让我住在这里,明明在我亲你的时候,整个人都特别诚实地作出反应了……可是嘴上还是说不要、不喜欢。实际上还是个因为只被亲了两下就不满足抱怨的人,可非要装作一副我逼着你让我留下来的样子……” 谢臻向前走了两步,他靠近靳时雨,几乎脚尖挨着脚尖,他凑上前去,离靳时雨只有咫尺之遥,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带着水光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实际上谢臻只是轻轻一推,他便和靳时雨一同倒在床上,他用手撑出一片空间,跪趴在靳时雨的身上,声音在耳畔回响:“小谢,时雨,让我住在你家,好吗?” 靳时雨怔愣地看着他,莫名红到耳根,别扭地扭过头去:“我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谢臻声音低而哑,他瞳孔中还承载着水光,亮晶晶的,轻轻地念完这两句,扬起下巴去主动亲他。 谢臻在靳时雨的唇上轻轻吮吸,牙齿轻轻摩挲着人的唇瓣,又缓慢地舔了舔。靳时雨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彻彻底底动弹不得,他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从未料想过从谢臻嘴里说出来这四个字,会那么容易、轻松、自然。这甚至是靳时雨想象力都不曾有过的场景。 这一切都有点超出靳时雨的心理承受范围了。直白的谢臻……主动索吻的谢臻……还趴在他身上…… 谢臻真是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 “我喜欢你,靳时雨,接下来我每天都会再说一遍,不是突然的爱,如果你觉得突然,就把它当做我爱上你的第一天。”谢臻眼神有些失焦,手掌撩开靳时雨的额发,露出靳时雨一整张脸,他唇上沾着点刚刚接吻后的水光,胸口微微起伏,喘着气。 靳时雨在想,谢臻真的疯了。与此同时,靳时雨单手抱住谢臻,将两个人的位置迅速调了个向,靳时雨的膝盖野蛮且直接地顶开了他的腿,直截了当地压在床垫之上。 靳时雨眼神里带着些许不解,可多得更是被挑起后的欲望,他用手轻轻扼住了谢臻的下巴:“哥,你知道人不能在床上表白吗?” “你知道人不能忍吗?”谢臻轻轻抚摸了下靳时雨的脸。 只听见靳时雨面色乌沉地骂了一句操,脸色非常难看地起了身,他看着谢臻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又心有不甘地反扑回去,恶狠狠地将谢臻的嘴唇咬了个遍,直到谢臻人都要缺氧,才肯罢休。 谢臻知道他的医嘱,以至于这么有恃无恐地来来回回折腾。既能从靳时雨这里讨到甜头,又不至于被摁着折腾,简直是稳赚不赔。 靳时雨顶着一张臭脸起身,气得几乎要捏碎手里的平安符,还没撤开两步的距离,就听见谢臻略带笑意地说道:“小谢,我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你说过去的我提不上爱这个字,那我愿意让今天变成第一天。” 阿司匹林 第41节 作者有话说: 靳时雨……一款拧巴人……后面感情戏没有什么虐点了 甜甜甜几下 第67章 第一次 67 谢臻真的吃错药了。靳时雨一大早照常醒来,居然看见谢臻已经坐在餐桌前玩手机了,他见自己起了床,扭头冲着他微微笑着:“早上好,小谢。” “……嗯。”靳时雨揉了揉头发,只觉得古怪,瞧了谢臻一眼。这人昨天发了疯一样,又是勾引他又是打直球表白,今天又起了一个大早,点了早饭的外卖,老老实实坐在餐桌前笑着跟自己说早上好。如果不是靳时雨相信谢臻做人方向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他都要怀疑谢臻是不是在对着他使什么出卖色相的计谋。 谢臻替他盛了粥,推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掠过靳时雨搭在桌面上的小臂,语气似笑非笑:“这次需要我帮你做胃部保养吗?” 靳时雨用勺子在粥里搅了两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少来惹我。” 这话说完,靳时雨眼皮都没抬,停顿了片刻,像是寻找到了什么缘由,他狐疑望向谢臻:“你是不是最近没有班儿上,太闲了?楼下超市最近在招收银员。” “是吗,我最近确实是没有什么事干,我等会下楼扔垃圾的时候会去看看的。”谢臻点了点头,表情认真,仿佛真的深思熟虑了一遍,慢吞吞吃着早饭。 靳时雨脸上浮现些许困惑:“你要去?” 谢臻又点了点头:“去试试吧,你们这小区还挺高档的,估计一个月工资也有好几千。外形好一点的说不定还能争做个小区超市销冠?有这个说法吗?” “……”靳时雨捏紧了下勺子,语塞至极,只能恨恨地吃了两口饭,频繁抬头看了谢臻好几次。可这人一直侧着脸,一声不吭地一边看手机,一边吃早饭,半天再也没个声响。 靳时雨没多少胃口,勉强吃了半碗,将勺子往碗里一摔,语气平平:“吃饱了。” 谢臻没理他,靳时雨又重复一遍,这时候谢臻才抬起头来,神色带着些许茫然:“然后呢。” “然后不准去。” 靳时雨严声厉词,端着碗往厨房去了。谢臻反应很快,冷不丁笑出声来,靠着餐椅忍着无声笑了半天,直到靳时雨再从厨房里出来,冷眼盯着几乎快要笑出眼泪的他。谢臻长长顺了一口气,眼带笑意:“我以为你看着我在你面前晃,心很烦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有关于靳时雨内心心境解剖的方面上,谢臻已小有所成,他光是看着靳时雨的表情,听他说话,都能听出言下之意和心中所想,以至于嘴巴又毒又擅长嘲弄人的靳时雨,在面对谢臻的时候彻底无计可施。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在家无聊至极,仅此而已。”靳时雨硬巴巴地找了个理由,“别太自作多情。” “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谢臻笑着起声身,将东西都收拾了,准备提着昨天的垃圾下楼,还没走两步,就看见靳时雨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谢臻猛地一回头,静静盯着靳时雨:“来吧,陪我一块丢垃圾。” 心思被拆穿,靳时雨也不恼,抱着手臂,安安静静地跟在谢臻身后。靳时雨其实担心的倒也不是什么,只是小区超市这种地方,大爷大妈比比皆是,谢臻还是个最好找对象的类型,一个beta,适应性那么强,还长得好看,但凡扎进这堆中老年人群里,估计就出不来了。 保不齐还得被逼着加上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的微信,然后每天手机叮叮叮响个不停。 想想就很麻烦。 靳时雨一下楼,便瞧见了藏在小区停车位中的一辆私家车,里面坐着两张熟面孔,是警局的人,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警车里坐着的两个便衣警察托着腮,一块瞧着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疑惑地问道:“他俩为什么住一起。” “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接下来会一直住一起。” 实际上谢臻也看见了,只是没有理会,照常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谢臻或许都要面临无穷无尽的监视,与其每次都友好地打招呼,不如就彻底忽视这些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眼睛”,免得心里总会溢出一种不被信任的愤懑和不满。 “……复职后,我会替你说话。”靳时雨站在距离谢臻半步之遥的位置,冷不丁地掀了个话头出来。谢臻顿顿,他偏头看向靳时雨,这人没有穿很厚,像是天生不怕冷似的,套了一件灰色加绒卫衣和羽绒马甲,挺拔的身姿在空荡荡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有些突兀,乍一看俨然一副大学生的模样。 这人表情淡淡的,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下意识从内里散发出的从容。谢臻感到意外,笑了笑:“不用。” 靳时雨紧着又问:“为什么。” “对于我来说,再做不做警察,其实没什么所谓了。”谢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竟然毫无波澜,他过去曾经在想,真有这么一天,一定是在非放弃不可的情境下,可他现在却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他不免自嘲笑笑:“别的东西另说,光是我个人,我就已经习惯不了了,环境能改变一个人,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或许我应该说正义感爆棚?或者是天真?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靳时雨站在原地不动,他一只手插在兜里,背挺得很直,静静地盯着他道:“如果环境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你早在出生的时候就会被判死刑。谢臻,你不是一个易变的人。” 他甚至很执拗。 “能不能别站风里聊,把垃圾扔了再说,我人都快冻僵了。”谢臻灵巧地岔开话题,抬手拽住靳时雨的手臂,快速往前奔去。 靳时雨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纪星来过不少次,靳寒所有想要传达的话,基本都通过电话或者纪星转达,虽说次数寥寥无几,但也称不上没有。陈医生好几次跟着纪星一块来的,除了抽了几次血、带了几管适配于调整靳时雨腺体毛病的初版药剂外,还兼顾给靳时雨做身体检查。 听陈医生的意思,再观察一周,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就可以回到工位上了,再等到时候熬过一次易感期,就彻底没有什么问题了。谢臻听完医生诊断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纪星最近跑得太勤,以至于连向来不太关心别人的事的靳时雨,都忍不住发问:“纪秘书,你是转行走生活类了吗。” “是啊,被靳先生辞了。”纪星开了个玩笑,脸上挂着微微笑。谢臻正窝在沙发里看书,听见这话,才抬起眼看了下他,纪星不知道为什么疲倦很多,眼下还带着两片乌青,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谢臻问他:“纪秘书最近没有睡好?” 纪星答得很流畅:“嗯,身体不舒服,睡得不太好。” 莫名的,谢臻总觉得纪星似乎有什么心事,压在心里,跟块儿沉甸甸的大石头一样。毕竟纪星这两天跑到这里名为“探望”的次数太多了,虽然挂着个“生活秘书”的头衔,但也不是说不再帮靳寒料理工作上的事了,不知为何,眼下看上去闲得很。 靳时雨对纪星的事没甚兴趣,他自从摘了石膏后,便开始有规律地计划恢复健身计划,眼下正忙着做时间规划,刚刚问的那一句话都已经是闲暇之余抽空出来的最大限度。靳时雨眼皮都不抬,安安静静地在做规划,听着谢臻和纪星扯闲篇。 直到听见纪星一边笑,话调里还带着点儿揶揄的笑意:“谢先生,那么画什么时候能给我呢?” 谢臻:“……” “什么画?”靳时雨停了笔,抽空抬眼望向谢臻,询问着。 不等谢臻张口回答,就听见纪星悠悠道:“谢先生答应我,替我把这幅画要来。”他又伸出手指,指了指靳时雨家客厅挂着的一副画,靳时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谢臻。 谢臻脸上还带着点心虚,以及说不上来的故作自然。靳时雨心里没什么波澜,淡淡哦了一声:“那你拿去吧。” 此刻轮到纪星愣了,靳时雨家里挂着的这幅少说也要十好几万,眼下跟送垃圾一样看都不看一眼便给了出去,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姓靳的都是一样的财大气粗,还是说他们姓靳的都喜欢装逼。 “你知道这画……”纪星扶了扶额,想开口说话,却被冷不丁堵了回来,靳时雨头倒也不抬:“反正不是我的,这房子是靳寒的,东西也是,你要就拿走。” 搞了半天,还是靳寒的东西。 纪星顿时失了兴趣:“那不要了吧。” 靳时雨又继续道:“你要是缺钱,找靳寒可以解决很多事,没必要来这里搜刮。” “不是都说了吗?我被靳先生辞了。”纪星这次的语气倒是听上去不像在开玩笑,虽然话里还带着笑意,莫名给谢臻听出几分轻松的意味来。 “虽然没有全辞,但是贴身秘书确实是不做了。”纪星撑脸微笑。 谢臻替他倒了一杯水:“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很缺钱吧,可以了,我今天的任务也算是完成得很圆满,明天再见。”纪星没去喝水,而是撑着膝盖潇洒地站了起来,揣着口袋往外走。 等纪星的人影消失,门声重重响起,靳时雨才又一次有了点反应:“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别人做了这么个约。” 谢臻充耳不闻,反而反问:“纪星提起靳寒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怪。” “他们睡过。”靳时雨将笔记本翻了个页,语气平平。 谢臻脸上钻出大大的疑惑,而靳时雨斜眼瞥了他下,无声笑笑:“很奇怪吗?以前我不也是不明不白地就被你睡了。” “不要说的好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你所谓的不明不白地被我睡了,实际上是我差点在你生日那天归西。”谢臻倒也不害臊,直白地袒露出来,语气很平,却多了几分怨怼。 靳时雨写字的手指顿顿,又扫他一眼。 谢臻指尖抓着瓣儿橘子,慢吞吞塞进嘴里,无意间和靳时雨对视上,他嚼着带有饱满汁水的橘子,眼神在靳时雨身上流连片刻。他很快便收回了眼神,却依稀能感受到靳时雨的眼睛一直紧紧咬着他。 圆珠笔在纸张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谢臻不自然地吞咽了下口水,甩下手里的橘子皮,猛地站起身来:“我去上个厕所。” “我不太记得了,给我讲讲。”靳时雨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及时喊住了他。 “讲什么?”谢臻装作听不懂,只能装傻。 靳时雨眼神平静无波:“讲讲我的初夜,讲讲你的初夜。” “你真的想听?”谢臻一脸难以言喻,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仿佛像是有一团棉花塞在喉咙管,不上不下,含含糊糊的。 靳时雨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只看见,谢臻不自然地偏过头去,长至锁骨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他轻轻咳了一声,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出来:“你……” “你秒了。” “……” 谢臻说出口的一瞬间,几乎有些压抑不住笑,整个人极速背过身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谢臻!”靳时雨怒不可遏的声音几乎要穿透整个屋子。谢臻终于憋不住了,整张脸笑得通红,甚至被口水呛到好几次,连着咳嗽好几声,他逼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顶着一张笑到通红的脸,憋着声:“诶,哥哥在这儿呢。” 作者有话说: 铺垫一下,我们小靳已经忍你很久了! 第68章 不后悔 68 靳时雨是在确认身体没有大碍后的一个星期回的警局。他连着休息了一个月多,警局里也可谓是大变样,多出来了几张新面孔,听说是上面派下来镀镀金的,靳时雨对这些东西没甚兴趣,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陈家伟手里把工作对接了回来。 他不在的日子里,基本都是陈家伟在负责带队,局里有意培养陈家伟,靳时雨是知道的,大抵是因为几个领导都觉得靳时雨在这里呆不长,毕竟说到底靳时雨总归是有更好的去处。 乔乐和吕霄几个年轻点的组员,见靳时雨回来,腿都跑起火来,从公共办公区飞跃来飞跃去,跟着靳时雨后面转圈圈询东问西。 靳时雨忍着没发作,只能当做没看见这群“闲人”,偶尔抽空回答几个问题,一屁股后面撵着好几只,嗡嗡嗡的,搞得他跟个马蜂窝一样。 “你们最近很闲?”靳时雨板着一张脸,终于忍不住发作,额上青筋来回跳动。 乔乐哎呀了两声,爽朗笑笑:“这不是最近安分多了吗?我们任务量也小了不少呀。” “就是就是,靳哥,我没想到当初那个姓谢的竟然也是警察,你俩早就认识吧?当时那么剑拔弩张的,现在怎么还住一起呀?”吕霄这人,一八卦起来,整个人都嬉皮笑脸的不分场合,没心没肺地冲他咧嘴笑。 靳时雨幽幽盯了他们两个一眼,一言不发,冲着不远处的陈家伟招了招手:“家伟,给这两个没事干的找点事干。” “实在没事干的话,就去帮保洁清理一下厕所。”靳时雨扬了扬下巴,攥着手里的记录本往高局办公室走去。 在他受伤后,只有刚醒来的那两天,警局派人来询问过具体情况,后面再来的人似乎都被拦下了。靳时雨一直没有机会和高局直接、面对面地聊过这件事,他不仅想知道谢臻在被叫去调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还想要知道,他现在能替谢臻做什么。 靳时雨迈进办公室的门,和等待已久的高局面面相觑,靳时雨微微皱了下眉毛。 “来了。”高局冲他颔首。 靳时雨抬眼,礼貌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高局,我想了解一下,这次的事。” “我就知道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问这件事。”高局冲他淡淡地笑了,眼角泛起几条笑纹,他继续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经历,他的态度,他的回答。” “六年前,谢臻发现自己被这群人缠上,主动上报,那次经过上级决定,决定将计就计开展一次卧底行动。谢臻是第一位,但是谢天宇的事情,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谢臻给我答案是,法院判决是正确的、公允的。从那以后,我们所有人都认为,‘鸦青’的使命不疾而终了,为了延续那个计划,后面还有一个‘鸦青’,以至于当谢臻联系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见了鬼,因为几个上层领导都知道,第二个鸦青死了。” 阿司匹林 第42节 “没有人料想到他会回来,也没有人料想到,他依旧在做这件事。鉴于谢臻的贡献和努力,上面一致决定,如果谢臻愿意继续在这个行业里,会为谢臻在他市安排一个岗位。” 靳时雨眼皮一跳,忍着想要发作的冲动:“……实际上,你们只打算给他一个岗位,让他继续安度余生。” 高局沉默不语。 “没有嘉奖,没有名誉,他的坚持最后只有坐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里,接接电话,拿几千块钱微薄的工资,然后熬到退休?” 高局叹了一口细微至极的气:“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失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因为你们的放弃和那两年的杳无音信?”靳时雨莫名轻飘飘地笑了,声音轻嗤,“我不相信谢臻会杀了他父亲,也不相信谢臻会成为那些不入流的鼠蚁之辈。” “你们都把谢臻的一切钉死在耻辱柱上了,那么你们为什么要给他选择权?为了减轻负疚感吗?”靳时雨脸上带着冷漠的表情,逐字逐句地质询着。 高局皱了皱眉,沉默良久:“……只能说这是谢臻自愿的。你要知道,如果谢臻说不清他父亲那件事,我们再怎么相信他也没有用。” “而事实上,他甚至连让我们相信的证据都没有,别再无理取闹了,靳时雨,回到你的工位上去吧。” 靳时雨手指紧了紧,几乎想要将手里的笔彻底捏碎,他冷漠地看了看高局,转身夺门而出。 他复工第一天,一到下班的点,便被人反反复复催促着快点回家,早点休息,等彻底养好了再继续加班。靳时雨将临时从家里拿出来的围巾,往脖颈上缠了几圈,光是去停车场开车,到小区停完车下车这短短的两段路,都能给靳时雨淋一头的雪。 靳时雨随意摇了摇头,攥着自己的围巾打开房门,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谢臻靠在沙发上,满脸惬意地和纪星还有陈医生聊天。 靳时雨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手里攥着的围巾也改为松松垮垮地挂在手上,他瞥过谢臻一眼,对着陈医生问道:“今天又检查?” “是的,靳先生说要盯你紧一点,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来。”陈医生笑笑。 靳时雨一下子就听出这言下之意,他脸黑了下。这无非是靳寒在点他,不要太过分,之前几次频繁地给谢臻做标记,差点弄出毛病来,眼下这种情况,万一他心里没有数,靳寒这人大概是要给靳时雨收全尸了。 谢臻抬抬眉毛:“闹出事来?” “你装听不懂?”纪星笑笑,却没笑出声音来。 谢臻没答,托着腮静静看了靳时雨两眼,又将目光挪回纪星身上:“你也装听不懂?” 靳时雨不耐地蹙眉:“你们打什么哑谜。” “陈医生刚刚转告纪秘书,说靳寒要给他涨工资,可纪秘书却说,三倍工资、干轻松的活,已经足够舒坦了。”谢臻神态放松,冲着纪星笑笑,轻松又自在。 看着这样的谢臻,靳时雨心里头才彻底放松下来,他顺从地伸出手,任陈医生给他做检查,眉宇间也染上点放松的笑意,语气却依旧平淡,静静地瞧着纪星:“靳寒叫你回去。” 纪星脸上原本还是想装作听不懂的表情,却被靳时雨这直白的言论压得呼吸一停,他不满地瞪了靳时雨一眼,只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人畜无害地笑笑:“真会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靳时雨又看他一眼,冲着纪星晃了晃手机,上面是一条一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纪星神色瞬间僵硬了。 靳时雨又淡淡道:“靳寒说他已经在楼下了。” “哎呀。”谢臻不轻不重又幸灾乐祸地哎呀了一声。 “哎呀。”陈医生一边忙活抽空间莫名哎呀了一声。 纪星猛地站起身来,环视了下周围的环境,当机立断地便要往阳台窜。靳时雨手机又一震,他低头看了看,有些意外,喊住了纪星:“靳寒说劝你不要从阳台爬走,旁边那户也是他的房子,如果你爬到隔壁,他会报警说你入室抢劫。” 向来温文尔雅又明媚开朗的纪星,难得五官扭曲了下,指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咆哮道:“我?我抢劫靳寒?!” 靳时雨点点头。 虽然谢臻看不出来纪星和靳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纪星这人现在大概是要被气出心脏病了。姓靳的都一样有病,这个谢臻深有感受。 在纪星抓狂的这几分钟里,靳寒已经到了门口,摁响了门铃。 清脆的门铃声,险些让纪星抓狂,他来来回回踱步了几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闪为妙,还没有什么动作,门就被“咔哒——”一声,轻轻地打开了。 “纪星。”靳寒的声音毫无波澜,几乎仅仅两三步,就到了客厅。 谢臻和靳时雨都识趣地一声不吭,谢臻看着电视,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靳时雨安静地看着陈医生替他做检查。莫名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纪星僵硬着身体,背对着靳寒,一声不吭。 靳寒又重复一遍:“纪星,过来。” 纪星依旧沉默。 这一次,靳寒没有半点犹豫,上前两步,抬手直截了当地拽住了纪星的后衣领,整个人宛若提小鸡仔一样,猛地将人拖拽着往门口去。 谢臻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又看见纪星无声地挣扎着,才不过几下,就又被靳寒单手掐住了双手,避免他挣扎。 “靳寒你他妈有病啊!” “砰——”门重重一摔,没声儿了。 等陈医生憋着笑,提着东西离开后,满脸叹为观止的谢臻面容抽搐了下,他悠悠地感叹道:“你们姓靳的,还真是一样的不讲理。” 靳时雨眯了眯眼:“我如果真的不讲理,你现在还会被我铐在床头。” “可以啊,你可以铐我。”谢臻笑眯眯地冲他微笑,他坐在距离靳时雨一臂距离的地方,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谢臻贴近靳时雨:“怎么,你还在生气?”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还在生气。”靳时雨凉凉扫视他一眼,像是听着什么好笑的言论,险些冷笑出来。 谢臻指了指他这个表情:“这不叫生气?” “这叫生气?”靳时雨反问。 “小谢,我是真的喜欢你。”谢臻叹了口气出来,生怕靳时雨还在以为这件事而生气,以为他还依旧不愿意相信那几个字。 谢臻这些天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每次谢臻主动凑上去亲他,亲着亲着又被靳时雨不偏不倚地闪开,然后一言不发的,也不说亲的怎么样、也不说喜不喜欢。 而纵使靳时雨听了谢臻说这话很多遍,再听见一遍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他别过头去,谢臻又熟稔地蹭到他身边来,用手指摩挲着靳时雨的耳朵,将靳时雨被冻红的耳朵搓热。 “小谢。”谢臻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耳朵,抬起腿来顺势往靳时雨身上攀,慢吞吞地跨坐在靳时雨身上。 靳时雨习惯地伸手一捞,将谢臻兜住,他这时候才瞥过头来,安静地注视着谢臻:“我今天问了高局。” “他说如果你说不清楚谢天宇的事……”靳时雨声音淡了下去。 谢臻抚摸靳时雨耳朵的手一愣,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硬,他脸上表情凝滞片刻,又迅速恢复过来:“行了,别说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臻笑笑。 谢臻像是突然没有了兴致,打算抽腿从靳时雨身上下来,他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来丝毫的开心。靳时雨手指抓住谢臻的手臂,紧紧地,他将即将下滑的人捞了回来,抬头轻轻吻了吻谢臻。 他单手抱着谢臻的腰,手臂缓缓收紧。 靳时雨松开谢臻的双唇,低头,像过去一样,抵在谢臻的肩窝里,温热的呼吸缓缓喷洒着。 谢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任由靳时雨抱着,然后慢慢地收紧,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勒死在怀抱里一样。可谢臻依旧顺从至极,不反抗,也不出任何的声音,等到靳时雨在他胸口重重地喘气。 “谢臻,你是自愿的吗,你会后悔吗?” 谢臻不语,脖颈被他弄得很痒,他被迫仰着头,轻轻笑出声来。 “我是自愿的,我不会后悔。” 为什么?靳时雨忍不住想,为什么谢臻放弃所有辩解的机会,为什么谢臻自愿接受这一切,为什么他不后悔这种境遇。 连靳时雨都替他感到不公、替他感到不允。 很久很久,靳时雨再次叹出一口气。 第69章 宝宝 69 谢臻近一个多月以来,任何行动都被人跟着,虽说靳时雨身边同样也有人跟着,但那名为保护,而谢臻这边除了保护,更多了一层意味,监视。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出门倒个垃圾都会有人盯着看的日子,对一切都已经持以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好比谢臻已经很多天没有真正出过门,平日里做的事也就是窝在靳时雨家里待着。鹤市冬天寒冷,靳时雨怕他旧伤发作,买了很多盒膏药和暖贴回来屯着,除了偶尔下冬雨时过分阴湿的时候需要出门买药,谢臻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出门的理由。 靳时雨在上班,刚开始回来还算早,后面便开始加班,经常过了晚饭点才回来。之前还有没什么事可干的纪星和谢臻聊几句天,打消掉点烦闷,可现在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只剩下他一个人。 谢臻合上一本晦涩又难懂的外国名著,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眼睛飘到落地窗前,外面是积雪融化些许后露出的灰色地皮,一块又一块的斑驳,带着秃秃的、凌乱的脚印。 那时候靳时雨问谢臻后不后悔,他是真的不想后悔。谢臻又一次翻开书,咬开笔盖,提笔在纸张上停留片刻,唰唰地写下了几个字,有力的字体跃然于纸上,内容却看上去有些滑稽——“书看不懂,也不后悔,不想后悔。” 虽然谢臻不知道靳时雨为什么要在家里摆这么多本晦涩难懂的书,这种崭新程度几乎可以说是拆开后就没有再读过,难道说是拿来助眠吗? 谢臻暗暗吐槽了下,赶巧看到靳时雨给他发了信息。 易怒不好哄:“不回信息?我今天按时下班,需要带什么菜回来。” 至秦:“刚刚在看书,带两个西红柿吧,我最近半夜容易饿,可以摸起来啃一下。” 易怒不好哄:“你到了半夜都不睡觉。” 至秦:“是啊,你不陪我睡我失眠,怕你什么时候又无声无息地晕过去一回,然后出人命。” 靳时雨瞧着谢臻发来的这条信息,没忍住笑了一下,谢臻在说前段时间他刚刚出院的时候,情况还不稳定,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腺体疼得要命,后来直接在半睡半醒中疼晕了过去,如果不是那天谢臻碰巧要来他房间拿东西,说不定还真的得被折腾回医院去。 他不愿意和谢臻睡在一起,一来说是因为自己不习惯太软的床,睡不习惯,二来,是不想。当然这也仅仅只是谢臻个人的猜测,毕竟现在的靳时雨和他相处,虽说很平常,但总归让人觉得之间有什么隔阂,他找不到原因,只能当做是靳时雨心里还有芥蒂,谢臻一时找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就这样得过且过。 偶尔,谢臻还会冒出一句两句调笑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靳时雨,喜欢他,想要接吻,随后靳时雨就认认真真凑过来吻他。 谢臻有时也在想,他们现在算什么?交往关系还是暧昧关系?总不能是兄弟关系,谁会和兄弟亲嘴? 分神之余,谢臻忽觉余光中的手机屏幕里的消息跳动了下,靳时雨回复了。 易怒不好哄:“可以把床搬过来。” 至秦:“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睡?” 至秦:[图片] 至秦:这床很大。 等谢臻把自己卧室的床铺照片发过去,并提出这个疑问后,靳时雨没再回复过他。谢臻自然也没指望靳时雨会直接回复,面对这种明里暗里的暗示和调戏,靳时雨总是岿然不动像座死山,一边不动声色打回来,再一边从谢臻身上薅走所有能薅的好处,然后戛然而止。 就连谢臻都忍不住为靳时雨这惊人的手段拍手叫好,活脱脱像一个吃人豆腐又不打算负责任的死流氓,如果不是谢臻再也不会怀疑靳时雨对他的感情,他真的要以为这是靳时雨随意撒下的爱情陷阱。 可天知道靳时雨看见谢臻那么直白问他为什么不和他睡的时候,收到的冲击有多大。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呢?大概无非是之前用尽手段千方百计强上还不乐意的人突然冲着自己敞开了怀抱,甚至该对于自己的冷淡非常不满。如果放在烂俗狗血八点档里,这种情节大概只有主角虚与委蛇准备刺杀反派时才会出现。 靳时雨深呼了两口气,将聊天界面反反复复打开看,又反反复复关上,连续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很多遍,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大冬天里灌了一口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冷却的凉茶。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鹤市这边肃清了不少黑色势力,再加上有陈家伟帮忙帮衬,靳时雨的工作量也减轻不少。前几日,靳时雨又去找了高局一趟,表示希望警方这边能够尽自己所能查一查当年谢臻失手杀人的案子,虽然高局答应了会去查,可靳时雨知道这件事积压了六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是能够查出来的,恐怕早就已经查清楚了。 六年前谢天宇死亡的时间,是在他已经被那群人带离谢家之后没两天,因此对于谢天宇的死,靳时雨一无所知。靳时雨从谢臻口中撬不出答案,早晚有一天,也会从别人那里得知,他不相信就连唐纪他们也一无所知。 谢臻身上的冤屈终有一天会被洗尽,他永远都拥有再做回谢臻的权利。靳时雨俯首,将书桌上那些遍布密密麻麻文字的档案全部收好,一一归类,静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表指针慢慢转过正中央。 靳时雨腾地站起身,抓上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围巾,“唰——”地打开门,和门口正欲敲门、一脸懵逼的乔乐面面相觑了下。靳时雨正要拔腿就走的动作又慢慢收了回来,不尴不尬地咳一声:“怎么了?” “上回那个被奸杀的受害者丈夫又来了,说是死都不同意尸检,说咱们这边儿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把人给剖了,要赔偿,不然今天就睡警局调解室里。”乔乐指了指调解室的方向,手指一落不到一秒,又听见震天响的哀嚎声。 阿司匹林 第43节 靳时雨听得眉头一跳:“受害者父母都同意也签了字,他成天来闹个什么劲?” 乔乐压低声音,轻轻咳嗽一声,紧闭着牙关溢出点细微的声音:“为了讹钱呗,吃软饭的。” “他还说要往上告呢……” 靳时雨见惯了无赖,大步流星地路过调解室,听着这人哀嚎道要告他们,不带情绪地朗声道:“去告吧,告完了去拘留所睡觉,到期了再来告,吃他个持续性有规律还健康的软饭,说不定软骨头的毛病都能治好了。” 靳时雨说话的声音很大,清清楚楚地传进人耳朵里,那躺在调解室长椅上的人立刻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指颤颤指着靳时雨的背影,嘶吼出一句:“我要投诉你!” “这个是我,不要记错名字。”靳时雨伸手指了指墙上的照片,云淡风轻地扫了这人一眼。听见乔乐毫不掩饰的笑声后,靳时雨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处理一下,随后如同脚底抹油般从警局按时下班撤了。 吕霄手里端着一杯速溶咖啡,悠哉悠哉地走到乔乐身边,若有所思:“你觉不觉得靳哥今天下班特别急?他居然没骂人。” “上一个和靳哥说要投诉的人,可是手都折了。”吕霄说着又摸了摸下巴。 乔乐白了他一眼:“别把人说的那么黑恶行吗,当时难道不是因为那人先动手袭警的吗?就把我们二组之前那个,就那个小梅,脸给打的,三天都没消肿,这还只是一巴掌。” “谁知道靳组这个暴脾气,出来看见当场拽着人的手把人给打了,然后才被罚的。后来那个小梅还对咱们靳组长就此倾心,认真准备了一场告白仪式,结果被靳哥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 吕霄来得晚,不太知晓,眨着眼睛凑上来八卦地细问:“怎么浇的?” “当时小梅,给靳组长买了什么玫瑰花呀,巧克力呀,还挑在情人节表白,那天特意请了假,回家里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来表白。然后对着靳组长说我喜欢你啊什么的,结果靳组长一眼没看,就回了一句,请假理由不符实,明天交一份检讨给他。” 乔乐边说边叹气,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吕霄,继续道:“然后那个星期后小梅就申请调岗了,像靳哥这样的人呢,虽然脾气差了一点,不太温柔,但是人还是很不错,又肯帮手下的人出头,又不压榨廉价劳动力,除了喜欢他的人有点遭罪之外,其他方方面面都还是很不错的。” 吕霄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静静道:“但我听几个兄弟说,靳哥和那个谢老板关系……” “不是跟你说了吗,靳哥小时候被他们家收养的,那个谢臻是他哥哥。”实话讲,乔乐说这些话出来,自己心里都没什么底,毕竟靳时雨和谢臻的关系看上去可不像是张飞和刘备的关系。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小时,他们私下的八卦群里又一次传开,靳组长今天着急忙慌地走了,是着急忙慌地去买菜回家了。 靳时雨提着一袋西红柿,还有一袋排骨,几根玉米等各种食材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楼道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一盏,忽明忽灭地闪烁着,他借着光线将钥匙塞进钥匙扣里,将门打开,连一只脚都还没来得及迈进门,眼前就已经闪现出一个人头,谢臻冒出头来问道:“回来了?” “嗯。”靳时雨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谢臻,自行换了拖鞋,慢慢走进去,见谢臻已经自觉地开始收拾袋子里的菜,心头一动。 “今天在家又是看书和看电视?”谢臻要帮忙,靳时雨也不拦着,抓起个洗干净的西红柿往嘴里咬了一口,静静问道。 谢臻撩起眼皮看了看他:“还有搬床。” 靳时雨手上动作停滞了下,他那瞬间,甚至真的在思考谢臻说的这四个字的可行性。最后通过衡量那张床完全没可能被谢臻完好无损地搬到主卧去的结论后,才继续开口。 “……你当我有那么好骗?” 谢臻笑了笑:“那你为什么说可以搬?” 这倒让靳时雨哑了炮,只能无声地将最后一口西红柿塞进嘴里,安安静静嚼完咽下去后,才转移了话题:“让开,做饭了。” “你躲什么?”谢臻眼带笑意,将洗尽的菜都往里推了推,挡在前面,静静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耳朵已经发红的靳时雨。靳时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反问道:“我躲什么了?” “你每次亲我我不都没有躲开吗?” 谢臻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靳时雨沉默了片刻,微微蹙起眉毛,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别扭,神色仿佛凝固在了脸上,他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隔了半晌,才问道:“你现在是真的愿意了吗?” 显然的,谢臻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回复:“什么……” 他猛地意识到,靳时雨或许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以一个所谓“恋爱”的姿态去和他相处。靳时雨拥有的有关于“性”方面的记忆,或许都掺杂着一些变了味的情感。而没有爱,甚至连自己的出生都不沾染这个字眼的他,好像更不太懂得该怎么和他正常恋爱。 就像是无论如何都沾着一点,抹杀不掉的痛苦记忆。 “是啊,愿意。”谢臻冲着靳时雨点了点头,很轻松、很自然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靳时雨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安安静静道:“我怕我会失控,我怕你会受伤。” 谢臻笑了笑,伸手去摸靳时雨的眉骨,手指轻柔地来回抚摸很多遍,低声温和地说道:“没关系的,小谢,没关系,我爱你,我不介意,我不害怕。” 他主动伸手攀上去,整个人被靳时雨轻而易举地搂住,谢臻用很轻的吻,吻在靳时雨眉骨,顺着眼睛一点点亲到嘴角。靳时雨手环在他肩上,抚摸着他右肩处冷掉的暖贴,难得低声又柔和地说着:“冷掉了,我替你换一个。” “小谢,宝宝,等会再换。”谢臻用低哑的声音喊他宝宝,很轻,嘴唇蹭在他的唇角,欲吻不吻。 靳时雨浑身像过了电,整个人半僵着抱着谢臻,大脑一片混沌,只能听见宝宝这两个字,来来回回在脑海里冲击、回荡。 为数不多的理智险些让靳时雨就这么被谢臻拉走,他抬手拉拢自己被扯开的衣服,带着浑身上下都过电般的酥麻感,头晕目眩地轻声说道:“等过几天易感期之后。” “好不好……宝宝?” 第70章 脸红 70 去接靳时雨下班是一个很冲动的决定,但谢臻在家里待了很多天,几乎可以称作是即将长草的程度。谢臻称不上是非常乐意出门,但也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正常人,憋得久了,总能让自己生出一种想要和空气说话的错觉。 谢臻出门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照着之前靳时雨反反复复的强调,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二月初,正好也是天气最冷的时候,唯一能称得上还不错的是,太阳很大,谢臻套着长款羽绒服,将卫衣帽子盖在头上,围巾潦草地扎在一起,边呼着冷气边往外走。 他原本只是想出门溜达溜达,但在冷不丁地和一辆便车里的两双好奇的眼睛对视上的时候,谢臻甚至还犹豫了下要不要打个招呼。那两张面容看上去都比较年轻,照靳时雨平时和他讲的,大概是他们二组的人,那两双黑溜溜、充斥着好奇、打量的眼睛,几乎要将谢臻捅个穿。 谢臻将脸从围巾里抬起来,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隔着一层车窗,闷声道:“要不要请你们吃饭团?” 里面两张脸面面相觑,都不应声,谢臻转过头去自言自语道:“那我买两个海苔肉松的,一个金枪鱼的。” 等谢臻走到小区便利店,再捧着三个热气腾腾的饭团回到车窗前时,车上的两个人忙不迭地打开了车门,笑眯眯地说道:“哥,你后面坐,暖和暖和。” 谢臻将饭团抛给他们,下意识便钻进了开满暖空调的车里,他屁股刚坐稳,刚剥开饭团外层的纸,还没尝上一口鲜,就感受到这两个看上去没多大的小子的炙热目光了。 谢臻沉默了下:“……你们领导不让在车上吃东西吗?” “没有没有,我们领导很人性化的。”两个人连忙摆手。 “那你们看我是因为想吃金枪鱼吗?”谢臻哑然失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对这两个愣头青小子说些什么。只看着这两个人在察觉到自己目光过于炽热后,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傻笑了两声继续道:“哥,听说你是靳哥他哥,我们叫你哥也没事吧。” 谢臻点了点头,淡淡道:“没事。” 可他心中却在腹诽,靳时雨才多大,就被一群人追着赶着喊哥?靳时雨今年才几岁,过完二十四周岁生日不到半年,也不过只是二十五岁而已。靳哥他哥,怎么听怎么怪,谢臻甚至想张口否了这个关系,宁愿把这种听起来显老一点的称号留给靳寒,但又舍不得抛下这层。 他收回神绪,闲聊般拉起家常:“你们什么时候替班?” “五点,再过半个小时他们就会来了,如果局里有事儿的话可能就会来得晚一点。” 谢臻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闷着不说话,将捂着自己的围巾拆卸下来,手里吃完的饭团垃圾团巴团巴,用纸巾包起来塞进了口袋。 “哥,你要不要去看看靳组,估计开过去靳组也要准备下班儿了。”这人一看就话密,还喜欢来事,谢臻瞧着这张笑嘻嘻的脸,手里的垃圾还热乎着,莫名地、鬼使神差地、剃头挑子一头热地答应了。 等车真开到警局的时候,谢臻人还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车上两个年轻人立刻要扯开嗓子喊出声来,谢臻忙不迭地拽住:“别喊。” “啊?” 谢臻跟着啊了两声,平静道:“我等他出来好了,你们有事可以先去忙。” “外面多冷啊,哥你要不进去,进去等,悄摸儿的,哎呀我懂你的,哥你是想给靳哥一个惊喜是不?绝对悄摸儿的,没人知道!” 谢臻被这炉火纯青的自来熟弄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抠了抠手,被半推半撵着塞进了打足暖气的调解室,还配上了一杯热茶。 外面人来人往,匆匆赶过来匆匆赶过去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停歇过,谢臻动了动耳朵,静静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中途几乎没有人来打扰他,只有方才带着他进来的那两个警察过来打了招呼,说是靳时雨今天可能晚一点儿下班,还在开会。 又一次重新来到这里,谢臻的感受与之前几次很不同,之前以嫌犯的身份被抓到这里配合调查的时候,是觉得好笑,后来以鸦青的身份到这里来的时候,是沉重且愤懑的,可现在以一个非常普通的身份坐到这里,他却觉得很轻松。 完完全全的放松的状态,毕竟谢臻从未想过能够以什么身份重新回到这里来过,他不抱任何希望,就这么安静地随波逐流。 而事实证明时间确实是最好的良药。 谢臻等了不知道有多久,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围巾又围得很实,他懒得再伸手将围巾摘下来,就将就着窝在这温暖的小空间中。沉重的眼皮拼了命往下压,带着几乎可以说有些超标的温度,将谢臻逼出了睡意。 他趴在桌子上,手心里握着一个只剩些许温度的纸杯,整个人埋在围巾、臂弯之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临时开会,靳时雨也不知道时间长短,只是在会议过半的时候给谢臻发了信息,告诉他不用等自己吃饭,可谢臻却没回。靳时雨只当是谢臻没看见信息,却不曾想到是他跑到警局,还在调解室睡着了。 刚出会议室,靳时雨就被手下几个新人用种又奇怪、又难以言喻的眼神窥视着,他满脸不知所以,最后还是陈家伟发了善心走上前来友好地提醒了他。 “那个,谢臻来了,在调解室等组长你呢。” 靳时雨还没听完,只听到调解室就已经迈开腿往那边走了,留着一脸茫然的陈家伟在原地摸了摸鼻子,他走的太风风火火,甚至连原本打算看热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靳时雨就已经进去了。 一进门,靳时雨被铺天盖地的热气扑了一脸,空调开得太高,熏得人头有些晕,他上前两步,在谢臻身边静悄悄地坐下。谢臻枕在围巾和手臂上,一张脸被烘得很红,眉毛还微微蹙着。 靳时雨伸出手,替他拨开窝在卫衣里的头发,又松动了下围巾,将被捂得结结实实的脖颈露出来透透风。做完这一整套动作,靳时雨才又拉近了点儿和谢臻的距离,他轻轻嗅了嗅谢臻,这人身上只有一股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气味,混着受热膨胀的暖空气因子在这片空间里来回飘荡。 “谢臻。”靳时雨用食指戳了戳谢臻右边脸颊上垂着分布的两颗小痣,轻声叫了叫他。谢臻被戳了几下脸,眉毛下意识地皱起来,挣扎着睁开眼睛,瞧着闯入眼帘的靳时雨,不带半点意外神色,用刚睡醒后干哑的喉咙问道:“会开完了?” 谢臻这才发现声音被这暖空调烘得太干,话音一落,便又往嘴里灌了两口冷茶。 靳时雨冲他点了点头,主动伸手把谢臻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随意又平静地问道:“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要过来?” “一直待在家里很无聊,就来了,来接你下班。”谢臻笑笑。 靳时雨盯着他干涩的嘴唇出神,炯炯的目光停留了片刻,摁着谢臻的后脑蜻蜓点水地亲了两下,说道:“好,走吧,回家。” 靳时雨站起身来,顺手替谢臻拿过外套挂在臂弯之间,他牵着谢臻往门口走,倒也不顾外面好几双八卦的眼睛,等把谢臻带到靠近门口位置,才又替他把围巾围上,将衣服递给他。 “我换个衣服,拿车钥匙,等我两分钟。”靳时雨话音一落,便大步流星地往办公室去了。公共办公区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唏嘘,谢臻没怎么认真听,却清楚地听到了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乔乐乔警官感慨:“要是小梅在,估计眼泪水能飚到外面那条河里去。” “太夸张了吧?” “夸张手法你懂个屁……这是手法,懂吗?手法?只是为了表达此情此景的震撼你懂个毛……” 嘈杂又喧闹的声音,惹得谢臻不免多看了他们两眼,一群相当具备年轻生命力的人,互损、打打闹闹,不由自主让谢臻有些幻视到过去自己在这里的场景,还有以前在警校的日子。谢臻扯了个笑容出来,正好被过来的靳时雨捕捉到。 靳时雨给了那群人两个眼神,立刻就安静了,他走上前来下意识问道:“笑什么?” “没笑什么,小梅是谁?”谢臻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却见靳时雨连眼皮都没抬起,反应不快不慢:“之前的同事,后来调岗走了。” “你和她……”谢臻跟着靳时雨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要问点别的,才出口三个字,便被身后格外响彻的声音堵回去了。 “哥!慢走啊!靳哥也拜拜!” “是啊!哥!明天还会请我们吃饭团不?” 谢臻脸上挂上淡淡的笑,探头出去:“一定。” 刚出警局没几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紧紧蹙着眉毛的靳时雨,一副难以理解又苦大仇深的模样,他不解且疑惑地开口问道:“他们为什么叫你哥?” “不正常吗?他们也叫你哥。”谢臻拍了拍他。 靳时雨眉毛蹙得更紧:“没有叫我哥,叫我的时候是带着姓的。” 谢臻有些哑然失笑,弯着眉眼问他:“你连这个也要计较?” “不是计较,只是觉得从他们嘴里叫出来,听着有些怪。”靳时雨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眉毛却松开了,看上去平和许多,仿佛一只莫名炸了毛的小狗瞬间被顺了毛。 谢臻故意逗他:“我听着倒还行,比某人的顺耳一点,毕竟某人一这么叫我,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靳时雨沉默了下,默不作声地打开车门,看着谢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阿司匹林 第44节 “那我以后不叫了。”靳时雨神色淡淡,斜着瞥了他一眼。 “不可以呢,小谢,哥哥还是要叫的。”谢臻笑眯眯的,脸上被熏出来的绯红还没有完全褪去。靳时雨轻轻扫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似是格外随意地沉声道:“哥哥。” 与此同时,正好车子在靳时雨手中被驾驶着,猛地窜了出去。 谢臻被这力度猛带了下,不由自主地一愣。他这两个字念得有些意味不明,慢吞吞的、尾调上扬,像是一把小钩子。谢臻对视上靳时雨略带着点笑意的眼睛,听着他闷声笑了笑,胸腔震动,低声喃喃了一句:“更红了。” “脸。”他又补充道。 第71章 易感期 71 为了不打扰靳时雨的工作,陈医生给靳时雨例行检查的时间调整到了晚上。谢臻想着靳时雨回家一趟太麻烦,便又一次轻车熟路地蹭了几个帮忙守着楼下的警员的车,准备晚上的时候跟着靳时雨一道去。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谢臻是问好了靳时雨的下班时间才去的,等到警局门口下了车,靳时雨刚好从警局出来。 谢臻在门口等人,脚下是一滩已经化了的雪,他咬着烟,没点火,旁边还站着两个警员,估计是他们给递的。谢臻最近抽烟抽得少,主要原因是之前医生不让靳时雨抽,他以身作则,靳时雨就跟着他抽得少,家里也没有存着什么烟,每次靳时雨想要下楼买一盒的时候,谢臻就说不准去。 他洞悉人的本领很强,哪怕靳时雨没直说自己要去买烟,准备出个门,都能被身后的谢臻悠悠点破,说是不准买烟。于是靳时雨只能充当做本来就没想买的样子,去楼下买点调料上来,以至于不知不觉靳时雨已经买了三包盐了。 靳时雨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两个警员的肩,淡淡道:“最近辛苦了,我让家伟带着你们去聚个餐,就等你们了,快去吧。” 等两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说了再见,谢臻才挑起眉毛看了看他,他唇边咬着烟,要笑不笑,细长的烟摇摇欲坠。靳时雨伸出两指夹走,对着他说:“不想抽的话,下次可以直接拒绝。” “我倒还好,抽了就抽了,只是怕你闻出来,给你名正言顺的理由去买。” 靳时雨静静看着他说道:“我已经好了,抽烟也没关系。” “你说没用,检查了才有用。你请过假了吗?易感期的假。”谢臻见靳时雨围巾没有围好,便伸出手替靳时雨整理好那条黑色的羊毛围巾,团巴几下系紧。 靳时雨一脸顺从,睫毛垂着,点了点头:“等检查结果出来后交个证明就可以。” “走吧。”谢臻又摸了摸他的头,被摸的靳时雨一愣,将车钥匙递给他:“你开。” 谢臻一直开到陈医生给的地址,陪着靳时雨进去做检查。陈医生说是有之前一直负责给靳时雨做腺体检查的专家坐诊,对靳时雨的情况了解得比他多,这次系统的检查自然也不由他来做。解了突然换了医生的疑惑,谢臻突然反应过来,迟疑问道:“他之前都是被要求定期去做检查的?” “是啊,他的情况比较特殊,靳寒先生很关注这些,所以他每个月都必须来检查,以免出现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解决。” 谢臻啊了一声,慢慢问道:“所以他每一次频繁地标记,自己都是知道检查结果的,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的后果。” 陈医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狐疑地点了点头,他拉长音嗯了两声,幽幽道:“也是因为他标记你太多次,靳寒先生才会把我调到他身边。” 谢臻:“……” 他还以为,那次易感期,靳时雨晕倒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原来,那么早之前,就有迹可循。谢臻微微蹙了蹙眉,问道:“那他是不是,易感期只能干熬过去?会不会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他本质上还是个各方面都非常正常的alpha,易感期也是和普通alpha一样的。只不过对于他来说,不能太频繁地使用信息素,他的腺体功能上有缺陷,没有办法及时再生,相对于正常人来说要更慢一些,神经也更加敏感一些,所以过度使用会让神经阵痛。他的体质,易感期会比其他人更难熬一点,先不提他的信息素攻击性很强,再加上易感期的时候信息素会紊乱很多,所以可能易感期会比一般alpha更容易失控,要生熬过去肯定更难,但他的控制力很强,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谢臻眉毛蹙得更紧了,他抬眼问道:“能做吗?他现在。” 陈医生一副突然吃了瘪的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卡了下壳,欲言又止很多遍,最后还是挂着满脸尴尬地说道:“当然可以,易感期有伴侣安抚效果还会更好,就是别标记太多次就好……” “可是靳时雨跟我说不行。”谢臻盯着陈医生,满脸的认真。陈医生被他这种直白的眼神,弄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沉吟片刻:“可能怕你受伤……嗯……不会有事的,他骗你的。” 谢臻哑了下,一瞬间无言,想了想又补充道:“上一次,他易感期的时候,做的有点过,是因为这个吗?” 对于这种类似床上咨询的环节,陈医生几乎抓狂得想要立刻就跑,他抿了抿嘴,干巴巴地试图分析:“他大概是害怕伤害到你,但是没关系,只要不是起不来,都没什么太大关系。” 谢臻顿时一言难尽地看了陈医生一眼,他看着陈医生无辜地和他面面相觑。彼时正好靳时雨回来,他出来的时候再整理衣服,朝着这边投来视线:“在聊什么?” “没什么。”谢臻笑了一下,“检查完了?怎么样?” 靳时雨递过来报告,一边解释道:“没有什么问题,易感期正常,我明天开始休假。” 陈医生听到这句话,尴尬地用手挠了挠头,开始欲盖弥彰地哼起歌来,视线飘忽不定,乍一看过去还带着难以言喻的笨。靳时雨眯了眯眼,突然发问:“陈医生,你刚刚在讲我吧,还不是什么好话?” “怎么可能——哈哈。”陈医生尴尬笑笑,脚底抹油,立刻溜了。谢臻也不答,只是冲靳时雨了然笑笑,抬手摸了摸他:“走吧。” 回去的路上,是靳时雨开的车,天色已经黑了,过于亮的车前灯打在马路上,车辆稳健地向前行驶。谢臻头靠在车窗上,盯着靳时雨的侧脸出神,行驶到小区楼下,谢臻让靳时雨先去停车,自己则快速往便利店走去。 谢臻速度很快,走进便利店后准确无误地挑完要用的东西,再加两个饭团,一块儿火速结了账,将东西揣在羽绒服外套口袋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靳时雨才刚刚停好车,在昏暗的路灯下缓缓走过来。 “买了什么?”靳时雨偏偏头,下意识问道。 谢臻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买两个饭团,先垫垫。” 靳时雨易感期将至,这两天也隐约有些许预兆,睡得比平时要更早一些。现在不过晚上九点,靳时雨便打着困了的由头回了房间,脸上倦色尽显。谢臻倒也随他去,只觉得有些事情急不来,反正靳时雨的易感期是早晚的事,不过就是这两天。 陈医生说得很对,靳时雨不愿意让自己在易感期的时候帮他,大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靳时雨担心上一次失控的现象再度重演,更不用提他刚刚病过一场,完全有这种可能性。 但让他一个人熬过去,总归是不现实的事,既然靳时雨不愿意,有些事就只能他自己来。做完了这个心理准备,谢臻倒是觉得心中轻松不少,看了一会儿电视,读了一会儿书,便去洗澡了。 约摸十二点的时候,谢臻刚从浴室里出来,边听见些许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微微蹙了蹙眉,隐约听见门没关好的吱呀声,谢臻推开自己没关牢的卧室门,发现一切都是好好的,没有任何异样。 谢臻一愣,隐隐约约嗅到空气里掺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琥珀气息。谢臻抬腿走向靳时雨在的卧室,不动声色地拧开了门把手,里面的光很暗,只有一点没有遮挡的窗户处撒进来的月光,靳时雨靠在床边,手里周围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衣服,将靳时雨围了个结结实实。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谢臻今天回来后挂在门口衣帽架上的羽绒服。 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谢臻有些惊讶,而向来敏锐的靳时雨却仿佛充耳未闻,一直维持着这样一个动作,甚至连投过来视线的尝试都没有。谢臻站在门口,一瞬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莫名加速涌动了起来,刚刚洗澡的时候构想的方案一遍遍重现,弄得他心跳加速。 谢臻伸手无声搓了搓脸。 这是筑巢吗? 他迈着轻轻的脚步,慢吞吞地再回到浴室里去。 半个小时后,谢臻再次轻轻推开了靳时雨的卧室门,赤脚踩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向靳时雨床边挪。 谢臻借着昏暗的月光,看着靳时雨眉头紧锁的面容,伸出手指轻轻覆盖在他唇上。 第72章 爱是常觉亏欠 72—上 …… 72—下 靳时雨易感期期间,很粘人,粘人到让谢臻恍惚这是不是靳时雨。毕竟过去的谢臻,没有任何一次以这样的方式陪伴他度过易感期,以至于谢臻被这样的靳时雨缠着,总是觉得……心中有股异样的感受。 沾着些许自己来得太晚的歉意,又带着许多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多得数不过来,误会也是一桩桩、一件件、一码码,从吴婉去世开始作为导火索,谢臻跨不过去心中那道坎,无法和吴婉去世的事和解,靳时雨又以为这么多年来他在谢臻心里什么都不是。以至于六年后重逢的他们,相见分外眼红。 谢臻对靳时雨的复杂情绪已经完全超过可以用言语形容的程度,他过去喜欢他、喜欢这个弟弟,很大程度是因为靳时雨让谢臻找到了“自己”,他们接吻,做很多爱人之间才会做的事,在隐秘又无声的禁忌关系下干很多出格的事,可是他们之间横了一条人命,甚至……或许不止一条。于是谢臻又恨他,开始反思自己带他回到谢家,对自己这个完整的家庭的益处在什么地方?很长一段时间,谢臻都觉得是因为自己的选择导致这个家支离破碎。在爱家和爱自己之间,在恨靳时雨和爱靳时雨之间,谢臻反复跳脱、反复做着选择。 再次见面后,靳时雨很恨他,似乎也成为了一部分谢臻恨他的理由。谢臻那个时候偶尔也在想,他们就这样相互记恨、老死不相往来吧,可靳时雨偏偏不。 谢臻做哥哥做的那么失败,他以为给靳时雨带来的“家”是野兽的洞穴,而在过去他心中埋怨靳时雨毁了这个家的时候,却不知道是这个家毁了靳时雨。靳时雨从多少岁开始承受那些非人的痛苦呢?在他甚至还没有被彻底分化为一个alpha的时候,在谢天宇只是确定他腺体发育有缺陷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他人荼毒的对象。 而作为哥哥,他什么都不知情。 靳时雨要报复谢天宇,报复吴婉,那是他的选择,是他无数个反复惊醒的梦后,最应该做的决定,而事实上,他也只不过是轻轻拨动了下这个家中摇摇欲坠的房梁,“轰——”的一声,房梁却塌了。 明明他这样的经历,没有彻头彻尾变成一个疯子,都是上天眷顾。 他以前觉得靳时雨欠他的,后来又觉得他们两不相欠,现在却又觉得是他欠靳时雨的。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谢臻才更贴切地理解到什么叫做“爱是常觉亏欠”。 谢臻伸出手抚摸着靳时雨的发旋,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劲,手指轻轻挠过他的头发,来回盘旋,反反复复,想得越深,心就酸酸涩涩的,就连身体的胀痛、麻都彻底忘记了。 靳时雨正埋在他颈间,用劲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但他兴许只能在他身上闻到久久挥之不去的琥珀气息,来自于他的、浓厚的信息素气味。 “在想什么。”靳时雨吻了吻他,低声问着。 “没什么,想自己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靳时雨似乎是以为他在提这次,淡淡回答着:“很及时。” “我点个外卖吧。”谢臻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迅速转移了话头,他最近这两天有些过度,声音听上去都哑得厉害。 靳时雨除了偶尔张口聊聊天,大多数时间都沉默得打紧,更别提再操劳两个人的吃食,以至于这两天都是谢臻点的外卖。靳时雨低低嗯了一声,可等谢臻要爬下去拿手机的时候,人还没出去,又被捞了回来。 一瞬间,谢臻有些语塞,伸出手来轻轻顺着靳时雨的头发摸了两下:“不能不吃饭吧?” “我得吃饭吧?”谢臻无奈笑了下。 靳时雨似乎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时候才彻底撒开手,谢臻迅速去拿了手机,偏头一望,发现靳时雨靠在床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谢臻被他盯得有些面热,不太自然地瞥开了视线。靳时雨躺在床上,上半身裸露出来,轮廓明显、有型的身材上,遍布着很多又青又紫的痕迹,有些地方谢臻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有些地方的记忆又分外清晰。 他无法辩驳的一件客观事实是,靳时雨这张脸不笑的时候,冷得让人兴奋。谢臻躺回他身边,靳时雨便又攀上来,轻轻嘬了他两下,一言不发的留着细细的吻在他身上。 “小谢,陈医生问我你易感期情况怎么样,有没有难受?”谢臻滑动着有些少的信息,翻到早上自己已读忘了回的对话框,张口问道。靳时雨淡淡答着:“不难受,很好。” 谢臻心中如是应道,靳时雨确实是很好,倒是他自己好像不太好。直到现在,谢臻的大腿还隐隐作痛,他长叹出一口气,揉了揉靳时雨的头发:“不难受就好,也不枉费我……” 他说着说着停了顿,靳时雨却突然来了兴趣,抬眉故意问道:“什么?” “不枉费我英勇献身。”谢臻敛着眉眼,点了点清淡的东西,语气淡淡道,同时又伸手掐了掐靳时雨的肩膀。 “就是套买的太少了。”靳时雨合上眼,语气淡淡道,抬起手来拍了拍谢臻的屁股。谢臻被他弄得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像是又浮上来了,他有些面红耳赤,欲盖弥彰地呵斥出声:“那你也得戴啊。” 第一天的时候,谢臻买的那一盒都用光了,后来谢臻说点个外卖送过来,靳时雨又垂着头懒洋洋地说不用,当时他下意识驳回了,却突然回想起什么般随口说随便。虽然靳时雨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可谢臻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想到了什么,无非是之前的事。 很多细枝末节,在平静的生活中展露,谢臻才发现靳时雨竟然那么耿耿于怀,他下意识地去心疼靳时雨,不忍心去揭开这块伤疤,便自主退后一步,谁知道……靳时雨这人,得寸进尺,还不太要脸。 谢臻气急了,声音一出来,靳时雨抱着他靠在身边,发出低低的笑声,胸口微微震颤着,轻轻抖动。 莫名的,谢臻听着他的轻笑声,脸再次一热。 靳时雨易感期差不多度过高峰期的时候,谢臻就发誓要把靳时雨踹回主卧睡,但前段时间还欲拒还迎的靳时雨跟膏药一样,光是撵都撵不走,对峙到最后,谢臻也就只得到了个口头保证,保证接下来的行为都绿色清新无毒。 所幸靳时雨的假期只有五天,在假期最后一天,靳时雨就该收拾收拾差不多准备回岗了。他易感期过后正好要赶上过年,靳时雨之前缺岗太多,春节期间给安排的值班等任务自然也更加重一些,能早些去便早些去。 谢臻对过年这种特殊的节日兴趣不大,不管过什么节对于他来说都相当于是睁着眼皮一天再闭上眼睛一个晚上,就那么一恍惚就过去了。以至于在收到靳时雨过年期间要值夜班的消息时,谢臻也就是毫无反应地哦了一声。 靳时雨彼时手上正在替谢臻扎头发,掌心握住谢臻能扎住的那部分头发,抓着梳子来来回回顺了几遍,听着谢臻这个反应,靳时雨手上动作一顿,罕见地表达出了切切实实的不满,他皱皱眉:“就这样?” “……怎么了,你想过节吗?”谢臻对靳时雨加班这事儿不诧异,对自己一个人过节也不是很诧异,倒是对靳时雨这不满的态度很诧异,他惊讶地看向靳时雨,愣了片刻后,又忍不住笑了下,继续道:“哦,我是不是应该表达一下不满,然后抱着你的手臂晃两下,说一句怎么这样子啊,你再对着我说对不起哥哥,我也想陪你一块儿过节,但是没有办法,我再撅个……” 靳时雨额前青筋微跳,轻拍他示意谢臻够了别再说了,谢臻识趣地闭了嘴,笑脸吟吟地继续手里的事,他当机立断地换了个话题:“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靳时雨不说话,用手腕上的皮筋迅速扎在谢臻的那束头发上,轻轻给颈后的、扎不起来的头发梳了梳顺,绕到沙发上坐下,冷淡地盯着谢臻。谢臻回视回去,又实在被这眼神看得发毛,只能爬过去哄着亲他两下:“你想怎么样?过年的时候。” “不想怎么样。”靳时雨抱着臂,岿然不动,任由脸颊被谢臻亲了两下,等谢臻亲够了,才抬手推着谢臻的脸颊,将人不轻不重地撇开。 谢臻被推了两把,顺势摔在沙发上,抬手捂着侧腰吸了口凉气,面露难色,表情有些扭曲地用余光瞥着靳时雨。靳时雨察觉到动静,瞥了他一眼,瞬间抬手去捞他:“又抽筋了?” “……那倒没有。”谢臻一时语塞,只觉得这句话槽点很多,毕竟这两天他腰常常抽筋,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位。谢臻调了一下姿势:“我装的,谁让你不理我。” 阿司匹林 第45节 “小谢呀,你现在长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大了。以前还是很可爱的,我说一加一等于三,你都会点头的。现在呢,不仅仅得寸进尺,还这么难哄,动不动就生气,还不告诉我自己想要什么,我每天像高考一样,跟研究数学题似的研究你的心理,我都快能出书了,名字都想好了。” “不过……你倒是比以前鲜活很多,再也不装大人了,有种难以形容的幼稚。” 靳时雨猛地攥住了谢臻的脚腕,顺着力道将人一拽,谢臻毫不防备地被拉近了点,腿搭在靳时雨的大腿上,这人伸手顺着谢臻宽松的裤管往里钻,握住小腿肚。谢臻被靳时雨掌心摸得发毛,立马紧张兮兮地绷起身体:“你又要干嘛?” “不干嘛,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现在体力差很多,肌肉也退化不少。”靳时雨声音稍微停顿了下,“与其在家里研究我,不如多锻炼锻炼,争取下一次少晕两回。” 谢臻怒了,抬起就是一脚,往靳时雨胸口踹了过去,他佯装出来的愤怒也散得很快,轻轻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淡淡说道:“就是有点晚,应该早点让你这么鲜活的。” 靳时雨沉默片刻,平静毫无波澜地说道:“一点也不晚。” 第73章 你在为我而流泪 73 春节来临那天,谢臻难得主动下了一次厨。为了防止做饭不翻车,他还特意在选择饺子馅儿的时候挑选了白菜豆腐粉丝,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得非常难吃的搭配。谢臻把煮熟的、每个都不一样的饺子装进保温盒里,又盛水煮了一碗面。 谢臻将围巾围上,提着保温盒便出了门。距离那次事故之后已经过去一两个月,警局每天派来盯点的人也一无所获,再加上今天是除夕,他没在楼下看见那熟悉的车子。 靳时雨没什么特殊爱好,稍微表现出点偏好的大概就是买车。车库里停了好几辆摩托车,再除去靳时雨平时上班开出去的一辆低调的大众辉腾,车库里还停着一辆看起来没开过几次的奔驰。 光是通过风格、价位,谢臻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这车绝对不是靳时雨自己买的,大约是靳寒送的。毕竟靳时雨看起来更喜欢摩托车,如果不是天气冷,大概连四轮车都不愿意碰的。 谢臻驱着那辆奔驰去了警局,到的时候天也快黑了。今天路上堵得要命,像是所有人都赶着同一个时间点回家似的,透过微微敞开的车窗,谢臻还能隐隐约约闻见淡淡的鞭炮气息。 他将车停好,快步下去,警局门口的地面上也留着一些细碎的红色垃圾,飘着淡淡的火药味,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谢臻对这里轻车熟路,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靳时雨的办公室,可还没等他走到靳时雨办公室,这人就已经将门一拉,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两人之间还隔了几步的距离,谢臻诧异地微微抬眉:“你知道我要来?” “碰巧而已,你不是说过节无所谓吗?”靳时雨走上前两步,顺手拿过谢臻手里提着的东西,反掌贴在谢臻肩上,推着他往办公室里去。 谢臻被他推着往前走:“我说了无所谓,但是没有说不来看你吧?不然你这么孤零零的,也太可怜了吧。” “也不知道是谁可怜。”靳时雨神色淡淡的,冷不丁斜了他一眼,言下之意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仿佛整张脸都写着,明明是你更需要我吧。 谢臻哼笑两声:“真是讨人嫌。” “那你还给讨人嫌送饭吃。”靳时雨将食盒打开,意外地挑了挑眉,又继续补充道:“而且还亲手给讨人嫌做。” 饺子的味道不太好,但沾上醋也勉强能称得上尚可这两个字,靳时雨倒是不太挑剔,将自己那一份一个不落都吃掉了,还替着谢臻解决掉了剩下的几个。至于面,谢臻只煮了小量的一份,不知意味是什么,靳时雨随手用筷子将面搅拌开来,望着氤氲的热气缓缓道:“这面也是你自己扯的?一头粗一头细的。” “这份是你的。”谢臻默认,将食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很长的一根面,我又搓又捏了半天,才煮出来的。” 靳时雨不说话,往里面倒了点醋,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只听见谢臻又说着:“新的一年要来了,小谢,我祝你健康长寿。” “……你想活到几岁?”靳时雨突然抬眼问道。谢臻被他问的一懵,摸了摸下巴,试探性地回答着:“八十?” “不用长寿,我七十五就够了。”靳时雨又垂下眼,慢吞吞地夹起面条往嘴里送,他面上平静如水,可谢臻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臻从来不奢求自己能活到多么多么久的将来,甚至在早几年,他甚至悲观地想着自己或许不到三十岁就会死去,八十岁也只不过是他认为合格医疗水平能够保障人们达到的一个大众年龄而已。 谢臻声音干涩地嗯了一声,纠正道:“那我活到一百零五岁吧,你到一百岁。” “一百岁,一个屋里住两个老妖怪。”靳时雨忍不住哼笑了下,眼睛下意识弯起,“算了,妖怪就妖怪。” 谁让他愿意爱到一百岁。 告别年假的第一天,靳时雨收到了有关于年前自己拜托的那件事的消息。靳时雨拜托了靳寒、高局等一切能够动用到的关系,去探查谢臻当年和谢天宇的那件案子,当初谢臻是主动自首,再加上证据链完整,又是过失杀人,其中许多细枝末节都未曾被彻底关注过。 据靳寒找到的消息来说,当年谢家周围邻居表示,在谢天宇死亡的前一段时间,谢家有些鸡飞狗跳。靳时雨隐约有些印象,但却不多,他知道那是吴婉死了下葬后,谢天宇知道自己和他儿子搞在一起,于是每天都在争吵。 可靳时雨记得的东西不多,一切都很模糊,在他脑海中所谓“真实”的记忆,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了。以至于如果偏要让靳时雨回忆,他只能回忆起自己被称作养不熟的白眼狼、咬人的狗诸如此类等等,如排山倒海般粗俗不堪的形容与辱骂,构成靳时雨有关谢家最后的记忆。 除此之外,靳寒还查到了,在靳时雨被绑走后几日,谢天宇便死了。而在靳时雨被绑架离开到谢天宇死亡的这几日里,谢臻一直没有回过家。 也就是说,有很大程度的可能性,谢天宇最后一面见到的是谢臻,而倒数第二面,是靳时雨。 靳时雨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回忆不起当日的记忆,他只记得,在吴婉死后,他与谢臻对峙过,也听见过谢臻和谢天宇的对话,无非是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捡他这样一只不懂得感恩的恶犬,怒斥他的行为目的性太强,纯粹属于恶意报复。 之后谢臻与他对峙,话说得很难听,而他一直待在家里,谢臻却摔门而去。紧接着,靳时雨便不记得了……然后是什么?然后是他被绑到一个地方,却意外地在那里见到了谢臻,然后谢臻与他们如鱼得水的交谈,可却又仿佛带着一丝局促,直到他们互相认出对方。那时候靳时雨看着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跪在地上,手指间都是血,然后无声地望向人群之中的谢臻,抖着嘴唇用最为寂静的方式喊了一句哥,仅仅是嘴唇翕动而已,然后他们对着谢臻说,这是谢天宇交来的人,你弟弟,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谢臻说不是弟弟了。 压住心脏微微抽动的痛觉,靳时雨忍着痛意睁开眼睛,靠在沙发上长呼出一口凉气。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停了,靳时雨抬眼看过去,正好看着谢臻从浴室里出来,他表情或许有些许难看,谢臻一瞬间便察觉出有些许不对劲。 “怎么了。”谢臻放下手里的毛巾,慢慢朝他走过来。靳时雨揉了揉眼睛,淡淡答着:“……在想以前的事。” 他们之间,或许应该说没有什么隔阂了。不光是谢臻与靳时雨再度解释过,谢臻给警方的口供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年谢臻身份特殊,卧底的行动也是初步开展,在当时的情况、情境下,他不能也不应该在当下采取一定的措施。这些话,甚至不需要谢臻与他解释,靳时雨都能够很轻松地做到“理解”二字。只是这种反应,似乎已经成为生理性上的一种反应,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心口都会忍不住地钝痛。 毕竟自那以后的六年里,靳时雨没有一天不再加深回味这种痛楚。后来和谢臻重归于好后,他很少再去想,可现在想起来,呼吸却还是忍不住变得紊乱,整个胸腔被压得难受。 谢臻一言未发,走到靳时雨面前,伸出手将他的头搂到胸口,聆听着平静安稳的心跳,靳时雨逐渐平复下来,那种异样的感觉再度从身体中消失,他才缓缓开口:“你见到的,谢天宇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样的?” “……他疯了。”谢臻安静地回答道。 “唐纪让我杀了他,那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不认识我,于是拿着刀想要朝着我捅过来,或许那天我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在我反抗的过程中,我无意中反杀了。”谢臻回答得非常笼统,和他当年的口供所差无几。靳时雨听着他说话,手指却慢慢地捏紧:“是吗,为什么会疯?” 猛然间,靳时雨察觉到谢臻的呼吸似乎漏了一拍,谢臻只是低低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大概是唐纪他们耍的花头。” “唐纪和沈京昭看似是同伙,实际上也不是。沈京昭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海市,站的位置也比唐纪高出不知道多少,而唐纪在鹤市,地位不高不低,他们人人都想要出头,一边看不起对方,一边通力合作,又一边互相防备,时刻准备自己往上爬,把别人往脚下踩。谢天宇把写着他这几年研究心得的笔记留给了我,算是我在唐纪那里的保命符,却又把你推给了海市的人,换做有朝一日手下留情的人情。谢天宇只说你是很好的试验良品,又在笔记里添加了很多模糊人视线的东西,两方没有人知道你就是他苦心研究的实验对象,没有人知道你是他们任何人都想要得到的那个人……除了我。” “这是谢天宇给我留的最后一张,歹毒的保命牌,他这是让我用你的命换我的命。”谢臻眼神很平静,坐下后,抽出餐巾纸开始默不作声地擦拭着自己还带着水珠的脸,轻轻揉了几下。 谢臻将垃圾扔进垃圾桶里:“对于你来说,他是个十成十的恶人、渣滓,而他的死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不要再去纠结了,小谢。” “哥,你真话假话掺着说的事干得多了,越来越难辨别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靳时雨起身,平静地说道,他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烟,挡风点燃,继续道:“实际上你内心一直有猜测,谢天宇的死会和我有关系。” “或许是他本人告诉你的,或许是你自己从蛛丝马迹中察觉的,总而言之,和我有关系,对吧?”靳时雨垂眼看向谢臻,视线里的情绪复杂至极,眼前的这张脸沉默闭口不言的样子,让他的话逐渐落地。 靳时雨在静谧之中,抽完一根烟。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去自首,既然是唐纪逼迫、是意外、是情势所迫,你没有必要浪费牢里的那四年,我更想不通一个找不出任何理由犯下罪行的人,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闭口不谈,希望早日翻篇。我现在想通了,谢臻。” “你不仅仅害怕耽误我的未来,你也害怕在调查之后真相真正尘埃落定。”靳时雨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长长舒出一口气,又一次、分外急迫地想要找到自己忘却的记忆,又一次,在现实面前感受到了可笑二字。 谢臻依旧不语。 “可是我有一种预感。”靳时雨在等待他开口无果后,张口继续说道:“越逃避越意味着真相降临。” “我拜托了靳寒还有高局细查,谢臻,我可以非常坦白地告诉你,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既然你愿意在这种猜测之下依旧保持沉默,愿意体谅一切事出有因,我也不害怕面对一切结果。”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我都会彻查到底,我要让你重新站在你该站的地方。” 靳时雨走上前两步,用毛巾替谢臻擦着头发,他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常事,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澜,甚至连在意都称不上。 可谢臻莫名听得眼睛一热、鼻子一酸,毫无防备地流了眼泪出来。 谢臻总是觉得,他欠靳时雨的东西或许是一辈子都还不上的,哪怕活到一百零五岁,他都还不起。在他眼里,靳时雨遇到自己后很倒霉、很不顺、很痛苦,他把靳时雨拽进了一个深渊,让靳时雨从小时候便开始忍受非人般的折磨,他又眼睁睁看着靳时雨被推进地狱,却重重受制无动于衷。他自知谢家对不起他,又无法在吴婉的死亡这件事上做到彻底的谅解,谢天宇欠靳时雨的,或许用命来抵都不足为奇,而谢臻能做的只有替这一切善后。 他曾想着,就这样给过去画一个句号,他们谁都不要亏欠谁,让一切都彻彻底底烟消云散。 可是靳时雨偏偏又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的存在。 靳时雨好像对很多人的恨都清晰可见,他从来不会原谅任何人,说的每一句恨都是真的,可唯独恨谢臻是假的,总是能生出一万个理由来原谅他、成就他、爱他。 他不应该怪他吗?怪他把他带回家,怪他不关心他导致悲剧发生,怪他无缘无故地把他扔下,怪他自以为是的揣测,怪他一个渺小又微不足道的谢臻让他吃尽了苦头。 明明最受苦的是靳时雨,可他还是要竭尽全力、掏心掏肝地去缝补一个完整的谢臻。 什么啊。 谢臻面上表情有些崩盘,终于在靳时雨手指轻轻拨过自己发丝的瞬间,强忍着试图平静的脸彻底崩溃,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受控地皱在一起。 靳时雨安静地听着谢臻啜泣,指尖还湿湿的,他有些不懂谢臻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只知道是因为自己。于是他坐到谢臻身边,亲手掰开了谢臻捂脸的手,一边看着他哭,一边用纸巾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靳时雨,你特别蠢。”谢臻颤着唇,静静道。 靳时雨微乎其微地皱了一下眉毛,给他擦眼泪的手甚至还停顿了下,他只是平视着谢臻,眼神里仿佛还写着你平白无故骂我干什么? “为什么永远都对我那么宽容……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给你,明明做我的弟弟那么痛苦,明明喜欢我那么难受……为什么。”谢臻声音很低,压抑着颤抖的声线。 只听见靳时雨云淡风轻地、安静地回答道:“给了我眼泪。” “你在为我而流泪。” “不够吗?” 作者有话说: 实在喜欢靳时雨这样的人设,一个外表凶残暴力又冷漠的恶犬实际上是忠犬人设的说。明明痛苦的是自己却还是想要给谢臻要一个真相要一个公道,他对谢臻的感情有点像雏鸟效应,因为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被连续抛弃两次的时候,第一个选择毫不犹豫接纳他的人是谢臻。 一个人觉得他这样做不值得,可一个人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值得。谢臻希望靳时雨该自私一点该更多自爱一点,而靳时雨却放弃掉所有的“自爱”,他其实一点也不爱自己,他不期望任何人的爱包括自己的,只期望谢臻一直爱他就可以了。 靳时雨就是那种,把该自己爱自己的那一部分,转移到谢臻身上的人。谢臻为他流眼泪,说明他心疼他,他爱他。 那就是靳时雨眼里的自爱了。很纯粹。 第74章 手掌的温度 74 “我听你一句遗言。” 冰冷的声线,语调却十分悠悠然,像恶心滑腻的蛇掠过人的背脊。唐纪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有些疲惫了,他紧紧拧着眉头,居高临下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团垃圾。 脚下踩着的人只空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哭泣的表情或许也称得上一句梨花带雨。唐纪表情傲慢,再次抬起了头,手指微微一动。 温热的鲜血溅在积雪上,灼出许多小坑出来。唐纪踩着皮靴,一步步慢吞吞地走向前,他推开门,和端坐在里面的沈京昭对视上。唐纪脸上的表情不难猜,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人脸上的不甘和妒忌,以及在面临比自己更有权势的人时……一种隐忍的讨好。 硬币在沈京昭的手指骨节处来回打转翻滚,只听见“哐当——”一声,金属硬币砸在瓷砖地板上,沈京昭面色依旧淡淡,他冷声道:“死了?” “处理干净了。”唐纪拍了拍手,强行带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出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需不需要再找机会把靳时雨抓回来,我的人目前在鹤市受制,沈先生要是心急,可以先下手。” 沈京昭吐出口热气来:“受制?我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在鹤市畅通无阻。” “只是我没想到,唐纪,你手里拿着谢天宇这本笔记,竟然藏了有六年,六年前,我甚至还没有操手这些事,而六年都过去了,你带着它还在原地踏步。我该说你蠢吗?”沈京昭眼神有些许冷漠,带着冰冷的笑意和嘲弄,和平时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京昭七年前毕业到海市工作,五年前正式开始经手005,有关于谢臻的事情,沈京昭略知一二。或许说“略知一二”这四个字有些太谦虚,他沈京昭应该说是知根知底。 他不仅仅知道谢天宇的父亲曾在005里做过研究人员,甚至是早期最为核心的一批,十五年前放弃一切孑然一身离开,十五年前,仔细算来,是谢臻初中时期。随后谢臻误打误撞闯进鹤市布的网里,于是乎当时他们决定顺水推舟通过引谢臻入局来换谢天宇的复出。谁曾想谢天宇不肯给半分薄面,却对谢臻的事格外上心,不仅将靳时雨以身体素质良好的腺体残缺alpha卖给了当时负责经理海市005事件中开发与研究的主管人,还将写满各式各样记录与试验的本子转交给了谢臻,从而沦落到唐纪手中。 只是谢天宇这人聪明绝顶,试验笔记中所记录的年龄、身高、血型、第二性别,都与靳时雨本人的大相径庭。甚至谢天宇依旧能够编出一套看似完美的研究成果出来,与真实的、属于靳时雨的那部分编造在一起,以假乱真。靳时雨的特殊性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都不言而喻,而唯一一个知道实验笔记中的对象是靳时雨的人,只有谢臻。虽说谢臻不知晓靳时雨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也不知道靳时雨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的重要性和特殊性,但却知道靳时雨在谢天宇手下度过了触目惊心的几年。 唯一可惜的是,谢臻是个道德标兵,也是个有实力的主儿,做完牢后出狱又凭借自己的能力替唐纪做事,一直留到现在,从来没有以告知这本笔记真实的实验对象是谁为条件,来换取过个人自由。如若不是沈京昭在医院重逢时匆匆那一面,见到靳时雨的瞬间,那股异样的感觉作祟,沈京昭或许也要慢上几步。 警局里留存的靳时雨的档案,藏得相当深,尤其是那份特殊的体检报告。而靳寒作为兄长,为了保护靳时雨的安全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甚至能够捏造出靳时雨前十八年的虚拟人生,并为之加以修正巩固。只是好巧不巧,偏偏遇上他沈京昭,偏偏他大学时期就已经见过靳时雨的照片,偏偏他又一次撞见靳时雨与谢臻的联系。 有时候沈京昭实在不知道该说是天赐良机还是造化弄人。 沈京昭站起身来,睨了唐纪一眼,修长的手指慢吞吞夹起雪茄,往嘴里送,他舒展了下骨骼,用着平日里温和又绅士的语气静道:“把刚刚那两个人,都抛到鹤市去吧。” 阿司匹林 第46节 “就当是我们那天走得太急的赔罪。” 收到紧急报案的时候,靳时雨正准备收拾下班,手里还攥着电话,在和谢臻打电话。靳时雨听到外面有动静,当机立断地嘱托了两句,便如道箭般窜了出去,险些和冲回来报警情的吕霄撞上。 吕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靳哥……前阵儿发的那个抓捕名单上的……文慧和杨四找到了。”他撑着膝盖重重地喘出两声粗气,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但是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死透了。 靳时雨心头猛地一震,还没等吕霄喘上一口平静的气,雷厉风行地套上外套,厉声和电话那端的谢臻道:“有事,先不回去了,你自己先吃。” 他摁断电话,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彼时正好看见出警车上抬下两个纳尸袋,看上去沉甸甸的,两个警员帮着抬,尸袋止不住地往下弯曲,像是几乎要垂至地面。靳时雨站在涌动的人群里,看向陈家伟:“刚刚铜锣街的警情是谁报的警?” “路人,说是傍晚天黑得早,出门倒垃圾,摸到小区那种大型垃圾桶里有硬邦邦的东西,因为是富人小区附近,以为是有钱人扔出来的,结果再顺手一摸,就摸到了头发,打开手电筒一看,没给人吓个半死。”陈家伟大冬天出了一头汗,用袖子往额头上狂擦了两下,深深呼出两口热气。 “……尸体没有伤口?”靳时雨眼尖,觉得所有人身上都太干净了,除了泛着一点垃圾桶的臭味之外,连丁点儿血迹、血痕都没有看见。陈家伟应和点点头,累了个够呛,大着舌头回答:“哪儿能啊,靳哥你都不知道多恶心,脖子都快断了,结果用冰给冻住了,结了重重的、厚厚的两块冰,就为了把头和身子还放在一起,不过具体死因还不能随便确定,还等得法医尸检。” “先查抛尸点周围的监控,晚上等验尸报告出来了再详谈。”靳时雨扭头回到了警局,紧皱着的眉毛却一直没有分开。上一次给疤脸以及岛上其他人收尸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大大小小有不少地方溃烂,这次杨四和文慧的死因,和之前所有人都不一样吗?只是用简单的、残暴的方式吗? 谢臻方才似乎是听到了吕霄的报信,隔了不过几分钟,发了短信过来:“杨四和文慧死了?” 靳时雨垂眼静静看了几分钟,才缓缓打出一个是。对面再也没有发来消息,仿佛是被这不过短短几个字构成的真相给冲击到了。 外面风有些大,靳时雨顺手将办公区通风的窗户一一关上,揉了揉发胀的眼球,开始着手查文慧和杨四最后一次出现的行踪。比起他这几乎可以说是从黄豆粒里找大米的大海捞针行为,法医的初步检验报告来得要更快些。 是注射了过量药物致死,脖子上的伤口生前只砍到气管,死后才砍到了更深的地方。 药物里涵盖着远超于正常水平的激素,这样的激素日常大多数用来给信息素不太平稳、稳定的人做调理。可眼下…… 手里的报告还没有完全看完,靳时雨突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他抬眼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桌上堆着的一堆材料都倒在了地上,纸张零零散散飞出去许多张,这些都是过去有关于类似注射致死的报告归档。 靳时雨抬手拦住正从看监控里分神出来要捡的乔乐,自顾自上前,半蹲下来一张一张捡起来,指甲抠着薄薄的纸张有些困难,每一张他都被迫地多看了两眼。 他只是淡淡扫过,捡到倒数第二张的时候,靳时雨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报告上的日期,他眼皮一跳,又多看了两眼,没有名字、没有照片。 如同过电般的思绪在脑海中迅速滚了一遭,靳时雨紧紧拧着眉,盯着这张报告出神,这个日期,是谢臻当年来自首的日子。 靳时雨攥着这张不知道被藏在什么地方,甚至从未被人发现过的报告,一时不知自己的心情该称之为什么,只觉得有些难以言喻。 尤其是将手里这篇今天出炉的新鲜报告与这张突如其来的报告对比时,上面的数据竟然有些惊人、离谱的相似率。 而它们之间分明跨越了六年。 靳时雨揣着心事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掏出家门钥匙,还未来得及开门,门便已经吱呀一声轻响,随即一双臂弯将他轻轻搂住带进家门。 靳时雨脚下一踉跄,却还是单手反抱住谢臻,以免重心不稳两个人一同摔到地上去。 “哥,怎么还没睡?”靳时雨下意识用手掌去摩挲他的后颈,来回抚摸了两下后,借着昏暗的微光去看谢臻的眼睛。谢臻没有开灯,暖空调也没有再开,以至于靳时雨抱着谢臻的时候,觉得谢臻整个人的身体都带着丝丝凉意。 “睡不着。”谢臻静静答着,拽着靳时雨往客厅走去,顺手将灯打开了。刺眼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睛一痛,靳时雨迅速适应了下,嘴上还不忘搭话:“因为杨四和文慧的事?” “他们怎么死的。”谢臻不肯定,却又不否认。 靳时雨静了半分,才继续道:“体内注射药物过量,催生信息素的激素。” “和六年前的一份,被藏匿起来的报告很像,十有八九,和谢天宇是一个死因。”靳时雨面不改色地补充完,甚至还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溜着边慢吞吞地喝着,眼神平静。 彼时,谢臻突然噤了声,他的头发实在是有些长了,以前只到肩颈处的头发现在已经慢慢延长垂至锁骨下方一些的位置。靳时雨刚住院的那几天,谢臻甚至还去稍微剪短了一些,只不过到现在个把月的时间,又长长了这么多,把谢臻的脸挡得结结实实。 靳时雨伸出手,耐心地替谢臻将头发拢到耳后,露出谢臻那张血色偏淡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分开之后,谢臻的身体营养似乎有些跟不上从前,他记得谢臻以前气色很好,可现在看总觉得相较以往虚弱惨白很多。 而且仿佛怎么养都养不好。 “在想什么?”靳时雨望着他。 谢臻微微抿着唇,回视回来的眼神有些令人琢磨不透:“我……” 还不等谢臻说出来整句话,他忽觉眼前便猛地一眩晕,清晰的眼前在瞬间模糊、晃动着,喉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谢臻隐约觉得后颈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在感知逐渐模糊的这几个瞬间,谢臻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生生咬出血腥味出来,耳畔仿佛隐约有靳时雨的呼喊声,可他有些听不清,险些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靳时雨骇然,在谢臻痛苦皱眉的一瞬间,神色慌乱地托住了谢臻摇摇欲坠的身体,接连着喊了四五遍,都没有得到半点回音。 眼看着谢臻要神志不清地晕过去,靳时雨火速抓起自己刚刚脱下的羽绒服外套,将谢臻牢牢裹住,抱着人往门外奔。 外面还刮着夜风,冷空气直直往靳时雨毛衣领内钻,他无暇顾及其他,将谢臻塞进车内,踩着油门,整个车身都飞快地窜了出去,就像一支脱弓的箭。 谢臻靠在车座上,身体摇摇晃晃,整张脸除了嘴唇上的几点猩红,几乎是看不出别的颜色。 “谢臻,你别睡!”靳时雨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抽神去吸引谢臻的注意力,来来回回重复许多遍,都只得到谢臻无力的一声嗯。 街上没有什么人,毕竟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车窗外飘着冷风,靳时雨火急火燎地抱着谢臻去了急诊,等到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他落座在门口等待的时候,听见旁边的人出声提醒:“小伙子,你怎么穿这么少呀?这个天不得给身体冻坏了呀。” 靳时雨呼吸还没完全平稳,他胸口浮动着,低头盯着被冻到通红、隐隐发颤的双手,无言。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麻了,对温度的感知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个时候靳时雨才松了口气,幸好,是他感受不到,而不是谢臻没有了温度。 幸好……幸好…… 靳时雨狂跳的心脏久久不能平复,连带着背脊都忍不住抖动,冷风穿过低低的毛衣领口,灌得他浑身刺痛。 靳时雨伸出手来,又无声地搓了搓脸。 第75章 只想要你平安 75 靳时雨被医生叫了进去,说是急诊这边没有办法准确判定出具体原因,只是暂时给谢臻做了初步的诊断,确定是腺体出现问题后,给谢臻打了一针安抚剂,只能等到第二天去查具体的原因。 谢臻正躺在急诊室临时拉来的一张折叠床上,面色惨白,眉头却没有方才皱得那么厉害了。靳时雨抬起手来,替谢臻擦掉额上的冷汗,将黏腻的发丝从脸上一点点拨开,抽出一只手来拨通了电话。 对面似乎刚刚被惊扰醒,就这样居然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陈医生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怎么了,靳先生。” “你们那里现在方便吗?”靳时雨垂着眼,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陈医生一个激灵醒了:“出什么事了?你身体出现问题了吗?” “不是我,是谢臻。”靳时雨沉呼出一口气,手却已经穿过谢臻腰间,用耳朵夹在肩膀之间,双手抱起谢臻,已经打算现在就往那边赶。陈医生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一边穿着鞋一边对着靳时雨急急忙忙道:“你别着急啊,我现在过去,你直接去我那儿,那里全天都会有人在。” 靳时雨没吭声,抱着人往外走,维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等出了医院,被冷飕飕的风吹了一脸,他混沌的大脑才重新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靳时雨从喉咙低低挤出一个字:“好。” 陈医生从家里火急火燎地跑到赶回来,整个人浸着一身寒气,匆匆地裹紧羽绒服,刚窜进大门,就看见靳时雨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腿上还躺着一个晕过去了的谢臻。 他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猛地窜过来:“跟我来。” 陈医生给谢臻调了机器检查腺体,又抽了血,噼里啪啦一顿操作下来,将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个遍。检查结果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靳时雨穿着单薄的毛衣,一直跟随在陈医生身后,目光紧紧锁着谢臻。 “他有事吗?”靳时雨在报告单出来后,便死死地盯着陈医生,陈医生被他这架势弄得也有些慌张,连带着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连带着看那些数值都有些神经紧绷,他蹙着眉,越看皱得越紧,嘴上却说道:“没什么大事。” “没大事你是这个表情?”靳时雨对他这幅表情和话调完全不同的姿态有些不耐,原本平静的语气都连带着有些冲,陈医生用手推开靳时雨半分,手指往下压压,试图让他冷静。 陈医生:“我这个表情是因为他这不像一个beta的腺体,数值都有点奇怪……感觉有激素影响,发育有点畸形。” 靳时雨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什么。” “就是看上去不像beta,有几项数值的水平感觉更像omega。”陈医生皱了皱眉,没忍住蹲下来,对着这几张报告单发愁,他抬了抬眼看向靳时雨:“他是突然这样的?” “前段时间没有,就今天。”靳时雨答。 “等我拿着研究几天,到时候再给你答复,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这次是突发性的,不用太担心……你就穿成这样来的?”陈医生说了半天,猛地抬眼,一打眼才注意到靳时雨这件毛衣,忍不住眼皮微微抽动了下。 “你不冷啊。” 靳时雨摇了摇头:“我等你消息。” 谢臻是半夜醒的。即便陈医生已经说了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但靳时雨还是不放心,一直在边上陪着谢臻,以至于谢臻醒的时候,稍微一动,便蹭上了靳时雨的胸口。 他有些迷迷蒙蒙的,手指钻进靳时雨的指缝,触碰到的一瞬间,才忽然察觉到靳时雨手指有点冷。谢臻的动作跟猫挠了一下一样,轻飘飘的,可靳时雨却还是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靳时雨下意识抬手,察觉到掌心另外一只手的存在后,又慢吞吞收了回去。谢臻收紧手指:“刚刚。” “现在还好吗?”靳时雨又轻声问他。 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谢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话题,而是抓着人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轻轻贴过来:“小谢,为什么手这么冷啊。” “还好,不冷,你还疼吗?”靳时雨凑过去,轻轻贴着他的唇角,柔软的嘴唇碾过唇角。谢臻被他的头发蹭得很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轻笑出声:“别蹭了,怎么跟狗一样。” “喜欢说谎的才是狗。” 谢臻:“我可不是。” “你没有和我撒谎吗,没有瞒着我什么吗。”靳时雨一字一句道,温热的呼吸打在谢臻脸颊,谢臻被他说得一愣,安抚性地伸出手来摸着靳时雨的后脑勺,像呼噜毛一样,来回抚了两遍。 “我忘记说了,不是故意瞒着你,也不是说谎,只是觉得有些事说出来徒增烦恼而已。你说的那种东西,可能我也打过吧,只是量很少。”谢臻顺遂地闭上眼睛,靠向靳时雨胸口,鼻尖凑在靳时雨脖颈处。 靳时雨在家里不会收敛信息素的气息,一来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beta,二来是因为他不适合再过度集中去压制信息素,过去因为控制力强,靳时雨哪怕是不贴抑制贴,平时都很少透出一星半点。只是现在医生建议他好好康复,养好腺体,他又开始养成在外贴抑制贴的习惯。 以至于,谢臻紧紧贴近靳时雨的时候,还能闻到一点点琥珀的味道。 谢臻压低声音:“我闻得到一点。” “很淡的,琥珀味。” “从你分化那天开始,我就闻得到一些,后来在唐纪手底下做事,会打一些试剂,后来感知越来越敏锐。”谢臻又往靳时雨怀里蹭了几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靳时雨去亲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空气中琥珀味信息素的浓度,嘴唇贴在谢臻嘴唇上,轻轻吮吸辗转几遍,又顶开他的牙关,轻轻哼了几声。 谢臻被他亲得心猿意马,手探下去抵住腿根:“三点了,你明天不想上班了。” “上。”靳时雨轻声应答。 谢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靳时雨说的是上什么,脸有些热,险些没一脚给他踹下去。靳时雨又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冰冷的手掌轻轻盖住他的皮肤,他顺从地说道:“不做,我就是让你好好闻一闻,多闻一闻。” “神经病,闻这个干什么。”谢臻轻轻推搡开靳时雨的脸,别扭地扭过头去,他被靳时雨抱着,浑身上下都动弹不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臻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整个人都被浸在琥珀的气息里。 靳时雨莫名用牙齿扯开谢臻后颈处贴创口贴,吮吸着那块之前被他咬破的皮肤,轻轻舔了一遍,像舔舐伤口般。谢臻被他弄得浑身发毛,感受到靳时雨轻轻咬破了一点,注射了信息素进去。 只是一点,称不上标记的一点。 靳时雨又伸出手来,摸了摸谢臻的后背肩胛骨,无厘头地说道:“谢臻,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你骗不骗我,我只想要你平安。” “所以,你今天晕倒,我很担心。”靳时雨静静道,“紧张到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但是记得给你穿了,然后去了医院,又去了陈医生那里,一路上都有人问我,穿个毛衣不冷吗。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手抖也不是因为冻的,是因为害怕。” 谢臻手一顿,去抚摸靳时雨的鼻梁,沉默着。 “你觉得我有精力再失去你一次吗?哥。” 靳时雨这个问题抛出来的时候,谢臻被迫将头埋得低了点。这个答案他比谁都清楚,靳时雨没有的,没有精力再失去谢臻一次,哪怕是失去一部分,似乎也不可以,他甚至比谢臻更执着于找到完整的他,所以靳时雨那么执着地去寻找谢臻丢失的那一部分自己。 “我应该会疯掉的。”靳时雨又给了自己的问题一个答案,他低声笑笑,自我肯定道,“我一定会疯掉的。” 第76章 往前走吧 阿司匹林 第47节 76 陈医生说谢臻的报告有些复杂,需要多研究几天。于是靳时雨便只给谢臻的手机设置了紧急联系人,又连续很多天带回来很多大补的东西。什么猪骨头、枸杞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都被横扫到家里,最终强行塞进谢臻的胃里。 靳时雨说他太瘦了,而且看上去很没有气色。实际上虽说谢臻比起过去确实消瘦了不少,但相较于一般的beta,体型还是匀称且漂亮的。谢臻每一块该拥有的肌肉都恰到好处地长在身体上,只不过和以前相比要瘦一些,起码谢臻现在依旧有自信,能一拳把人打翻到地上站不起来。 ? 可靳时雨还是说他太瘦了。 相较于靳时雨这种天生体格上就有优势,工作中每一天都在锻炼的人来说,谢臻或许看上去真的说不上强悍,但是无论如何说不上羸弱。谢臻面无表情地灌下最后一口骨汤,一针见血评价道:“小谢,我已经过了补钙的年纪了。” 靳时雨正在冲柠檬水,听到这话头,目光一转,几分钟后推过来一杯冲泡枸杞,他一脸理所当然:“现在对了?” 谢臻额头突突跳,没反驳半句,盯着靳时雨,恶狠狠地剜了一眼。靳时雨唇角还挂着笑,正想上前两步,替谢臻扎下头发,却不料还未上前,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不停歇地震动。 只见靳时雨收了几分笑意,略带严肃地接通了电话。谢臻有意看他,只见靳时雨略带温情的表情逐渐冷却下来,甚至有些僵硬,他手指紧了紧,随后似是满不在意地反问:“现在?” 对面又答了什么,靳时雨的脸色越发难看,脸上几乎像是能结出一层厚厚的冰,冷得要命。伴随着几声轻轻的嘟声,电话被挂断,靳时雨捏着手机后壳的手指越发收紧,突然又不轻不重地砸在沙发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谢臻替他捡起手机,神色平静:“怎么了。” “分局的人来了,在楼下。”靳时雨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时,像是用了很大的气力,在僵硬的表情下慢慢吐出这几个字。谢臻忽然就明白了,大概是来找他的。 “那我去换件衣服。”谢臻趿拉着拖鞋,神色自若地往卧室走去,嘴里还慢吞吞地念叨着哪套衣服送去了干洗店,哪套还没洗。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靳时雨喉管间仿佛有什么异物堵住了,望着谢臻瘦削的背影沉默。 实际上靳时雨猜到了会有这样的情节出现,从他“捡到”那张属于谢天宇却从未出现过的报告单开始,从杨四和文慧以这样的死法出现在鹤英分局开始,靳时雨就隐约猜到了。谢天宇当年的死亡被判定为谢臻过失杀人,是基于双方身上互相带有械斗痕迹的前提下,根据法医鉴定所作出的结论,虽然当年的血检也显示谢天宇身体数值不正常,但所呈交上去的报告与真实的那一份相差甚远。 六年过去,现在谁也无法知道谢天宇真正的死因是不是那处刀伤,而六年前负责这次案件的法医也在两年前退休后不久离世,甚至连私藏这份报告的重大职务犯罪都无法彻底追究。在所有线索都中断的情境下,在这件事上参与最多的人莫过于谢臻。 无论是谢天宇还是杨四和文慧,都没法和他彻底脱干净干系。 靳时雨一瞬间觉得很好笑,他拜托很多人认真仔细去查谢臻的事,试图替他翻案,试图替他洗涮点这些污点。哪怕他千番强调万番强调,那群人从未上门找谢臻细细询问过当年的事,就像是一个摇摆不定的天平,面对谢臻时立场不明,却在有任何“加深罪名”的苗头时,重重地落地。 仔细想想也是,倘若他跳出谢臻的身边,以冷漠的上帝视角去看这件事,大概也会抱有宁愿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态。 别人只是很现实而已。显然,谢臻也正是深刻地认识并理解到这一点,于是乎他对于这一切都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靳时雨甚至害怕等谢臻到了警局,在面对旁人询问的时候,能够很泰然自若地说出:“是啊,对于谢天宇腺体指数异常的事我知情。” 谢臻换好了衣服,背对着他晃了晃手:“走了啊,你把锅里剩下那点儿排骨都吃了,别留到明天,留到明天再热热就真的要煮烂了。” 就像去楼下买菜一样…… 靳时雨望着谢臻的背影,在门即将要合上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拔腿追了出去。 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了,靳时雨速度很快,屏着一口气从八楼往下跑,中间甚至还跳了几层楼梯。耳畔是冷冽的风,靳时雨终于在那口气散尽的瞬间,赶到一楼。 靳时雨胸口隐约起伏,扶着楼梯间的门,因为跑太快而整张脸有些许充血,他感觉血液都涌在了脸上,让他的所有五官都有些麻痹了。靳时雨穿得太少,手长腿长,扶靠在楼梯间门口看过来时,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轻微的喘气声,和面前警员惊讶的神色,让背对着的谢臻忍不住回头,他静静地盯了靳时雨两秒。靳时雨套着一件明显不合季节的破洞黑色毛衣,穿着休闲裤,脚上的棉拖沾上了许多污糟的痕迹,他一言不发,只是安安静静地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用那双谢臻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腻的眼睛注视着他。 “天这么冷,你下来干嘛?”谢臻扯了个笑容给他,将围巾往靳时雨身上抛过去,又继续道:“放心,没事,赶快上去。” 谢臻说完这句话,便果决地收回视线,弯下腰去准备钻进警车,忽然间听到靳时雨冷静的声线。 “我不害怕面对任何结果,往前走吧,谢臻。” 他不高不低的声线传进每个人的耳膜里,谢臻微微一愣,险些不经意间磕到了头,车门被重重关上,谢臻靠着车窗,余光依旧能看见靳时雨,他在静静地注视他离去。 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谢臻甚至都无法给出非常清晰的答案。 七年前,自高浩东的事情发生之后,谢臻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迷,又在吴婉死亡、与靳时雨撕破脸、得知谢天宇真实身份后,彻底被击入谷底,之后在帮助当年那位omega报案人的时候,因陷入对方的恶意报复,被关在门外,受了严重的伤,硬生生地被拽走。那是谢臻第一次见到唐纪,他甚至还能记清楚唐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做的动作、表情。 唐纪当时在抽雪茄,将烟头毫不留情地碾在别人的手腕上,笑着道:“谢警官,你和你爸长得可真像,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中间很长的一段时间,谢臻没有再回过家。谢臻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生养自己的父亲,曾经是这群人的同党,无法释怀高浩东的双腿,无法面对在那个家里伤痕累累的靳时雨,无法再抽出精力应付这永无休止的矛盾。 他周旋在唐纪周围,带着所谓的“新人懵懂”,背负着所谓的“任务”,变成了两边游走的边缘人物。后来的某一天,也是在一个冬天里,谢臻在唐纪带着他去观赏被关在海市的那批所谓的“劣质”“待改造”“缺陷”的“货物”时,他无意中见到了他的弟弟,见到了靳时雨。 那时候唐纪正挂着假惺惺的笑容和某个高层聊天,周围都很黑,灯光有些许暗,唯独几道光打在靳时雨周围。谢臻身边围了很多对他颇有兴趣的人,也是他所谓的“同伙”,他觉得耳边很吵,仿佛有人在哭闹,他斜睨着靳时雨,隐约听见旁边的人说,这是谢天宇送来的人,是你弟弟,你不打招呼吗? 怪笑和尖锐讽刺的声音刺痛着人的耳膜,谢臻清楚记得自己说着不是。 而几天后,唐纪带着谢臻去见了谢天宇,说是做一场最后的考验。于是在谢臻被迫走进那栋只有一个人能出来的房子时,隐隐约约有些恍惚。 谢天宇整个人跪在地上,浑身忍不住地在抽搐,连人都无法彻底分清。 最后谢天宇恶狠狠地用胸腔撞上刀刃的时候,谢臻的大脑都是空白的,血流了满手,谢天宇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遗言。 谢臻手心里是黏糊糊的血,糊在牛皮笔记本页面上,触感诡异,他的整个瞳孔骤缩,氧气仿佛从喉咙管中被彻底抽离,呼吸都困难。 他父亲,躺在他身旁,胸口是止不住的血液。谢天宇活不成了,这一刀不过是加快这场死亡的进程,减免掉些许痛苦而已。在他那人生最后的一分钟里,谢天宇说的遗言,和吴婉的遗言并在一起,成了萦绕于谢臻身侧六年的诅咒。 谢天宇死亡前说的话谢臻记得清清楚楚,他说靳时雨这个灾星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如果谢臻还有孝心,就让他彻彻底底死在那群人手里。 于是谢臻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膝盖跪在地上,连痛觉都感受不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了满脸。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里,谢臻听着唐纪形容的靳时雨和谢天宇“狗咬狗”的场景,盯着谢天宇手臂上细微的针眼,和最后能接收到的所有指向靳时雨的证据,是非分明的谢臻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判定对错。 是谁错了?谢天宇折磨靳时雨十来年,让靳时雨忍受这种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去成长,然后靳时雨的反击是让他的父母看见他们之间的感情,让谢天宇自讨苦吃。 靳时雨错了吗?谢臻找不出来他错的原因,他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让别人也痛一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婉精神打击过大去世,谢天宇疑似被靳时雨反击痛苦不堪寻死,靳时雨被扔进吃人的牢笼里自生自灭。谢臻痛苦到恨不得拿着刀往自己胸口扎一刀,就那样死掉也一了百了,可他又知道不可以。 谢臻顶着几乎要走向崩溃的精神处理完了最后一项要做的事,然后浑噩地走到警局。 那时候谢臻甚至在想,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臻的脚步仿佛在六年前时,就已经停滞在监狱的牢笼之中,他分明走了出来,却又仿佛永久地被困在其中。谢臻停滞不前,不肯细究过去,只想混着恨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去摸去这笔烂账。 他想用这四年牢狱的时间抹去一切,想让一切都回归到原点,想让靳时雨彻底离开他的世界,想让这一切一切都回到原点。 谢臻只想给予这所有一个结果而非对错,实际上从他做出选择开始,谢臻就已经被困在对错之中。 于是他停滞不前,于是他在滂沱、久久不能停歇的暴雨之中淋了六年。 现在靳时雨对他说,往前走吧,谢臻。 第77章 过一次春天 77 “是,我大概知情。”谢臻坦然地回答了这个实在一针见血的问题,他漆黑的瞳孔盯着审讯员的眼睛,平静至极。 “在当时的情况下,谢天宇已经精神失常,胸口的刀伤是真的,是我握着刀,但是是谢天宇撞上来的,我推测是因为过于痛苦,于是决定一了百了。至于是谁给谢天宇注射了过量的激素,我确实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你们可以去查探这种激素彻底生效的周期,再推断出可疑注射时间内见过谢天宇的人有哪些。” 谢臻慢吞吞地用手指摩挲着手掌,说话的语调也慢慢的:“但对于法医检查结果与上报结果不符这件事,我本人对于其中详细的缘由并不知情。” 谢臻回答的时候,仿佛句句都答在了点子上,却唯独对于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可以免除牢狱之灾还要一意孤行地担下罪责一言不发,对自己心目中可能的幕后真凶也只字不提。他这幅仿佛配合但实际上又抗拒的表现,让审讯室里的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几次,谢臻垂着眼,僵着手腕灌了一口水进口中,再度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抬头看见高局那种不怒自威的脸,一时手顿在半空中。 高局看了眼录像的设施,也没有立刻坐下,只是在走进门后不久,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觉得是时雨吧。” 谢臻沉默不语,静静地将水杯放下。 “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查到了他的头上,哪怕靳寒给靳时雨编造了前十八年的虚假人生档案,但事实总归是事实,总有人会记得他曾经姓谢。”高局这时才坐下来,紧绷着的脸微微放松。 “我没有在隐瞒,我确实不知情。即便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那些都是别人的一面之词,说出来也拿不出证据,反而会给人带来引导性。”谢臻手指弯曲,在面对高局的时候,表情没有了方才的泰然自若,甚至在听见已经查到靳时雨头上时,无措了一瞬间。谢臻的眼睛在对上高局那双如同鹰般锐利的双眼时,心中有些百味杂陈。 谢臻曾经最钦佩的人就是高局。在这个时代,拥有权力、优越地位的那些职位,大多数都被占据整个社会群体少部分的alpha搜刮去,在竞争的激烈、与身俱来的劣势下,高局是鹤英分局内第一个beta局长。高局有手段、有魄力、有胆识,在很多方面,都不输于那些alpha,他顶着比别人更多的困难因素,坐上了别人没坐上的位子。谢臻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只是他或许很难再有机会。 “我记得你刚进警局的时候没有这么瘦。”高局突然岔开了话题,静静地扫视了谢臻两眼。 很莫名其妙的叙旧。 谢臻扯着嘴角,露出不太好看的笑容出来:“靳时雨也这么说。” 当谢臻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照着前段时间的天气,这个时候天本该还是全黑的,可现在却露出了些许余光。地表延伸到远方,这些用钢筋、混凝土打造出高楼大厦矗立着,微弱的橙红色余光在天边散开,谢臻摸了摸干涩的眼睛,试图揉出眼泪来润一润。 却在闭眼的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又紧实的怀抱牢牢禁锢住,谢臻嗅着熟悉的洗衣液气息,混着这人头发上的洗发水香气,主动伸出手来拍了拍靳时雨的背。 像拍躁动不安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安抚性地拍着。谢臻声音有些疲惫,强打着精神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靳时雨的声线有些闷,低低的。 回家,他们两个有家了。 靳时雨有家了,谢臻也又有家了。 谢臻曾经在失去一切后崩溃过,失控过,他失去自己的弟弟、失去母亲、失去父亲、失去理想、失去朋友、失去人生……他像一个孤魂游鬼一般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见证过太多人在惨叫中死去,见证过太多人的鲜血。谢臻拥有金钱、拥有权力,生活仿佛高枕无忧,却又过得胆战心惊,实际上他分明一无所有。 而他终于失而复得,却仿佛又要再失去了。 谢臻勉强笑笑:“这里离回家的路才几分钟,打个车没多久就到了,你还跑这一趟。反正你也是要上班的,我自己回去吧。” 靳时雨没有吭声,伸手替他理好头发,然后才慢慢说道:“我送你。” 经历过一个晚上的讯问和自我复盘,一直没合眼的谢臻精神有些许疲惫,发白的面色、乌青的眼下,无不彰显着他状态称不上太好的事实。清晨时雾气重,仿佛整个人都蒙在水汽里,潮潮的、湿湿的。 坐在车上,谢臻盯着车窗,朝着远方望去,有些失神。 靳时雨忍不住抽出神绪来:“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一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谢臻倚靠着车窗,语调平平,波澜不惊。谢臻的手指盖在自己的膝盖前,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静静地,持续了接近五六分钟。而在这五六分钟里,靳时雨却沉默了。 似乎是才转过神绪来,靳时雨迟缓地啊了一声,静静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从小时候你就没有什么事没瞒得过我。你今天穿衣服比平时整齐,往常为了舒服穿得都比较随意,会到警局里再换一下正式点的衣服。今天天很冷,但是穿了新洗新熨的衬衫,很整齐、很服帖,就像是要提着公文包去上班一样。”谢臻闭了闭眼,又继续道:“前段时间有点臭美,都会喷点香水,抹点发胶,今天什么都没有弄。高局通知你停职了吗?” “停了。” “停多久。”谢臻掀起疲惫的眼皮,偏转视线看向他。靳时雨踩下刹车,在红绿灯面前稳稳停住,他神色不改:“还能多久?什么时候查清楚,什么时候复职。” “那要是一直查不清呢?” 靳时雨却风轻云淡地笑笑:“怎么可能,你以为大家是吃素的。” “不要和我插科打诨,要是一直查不清怎么办,要是那群人认定要把所有线索都引到你身上怎么办,要是是真的又怎么办?”谢臻说着说着,嗓子莫名有点含糊,却还是保持着轻轻的声线,不太聚焦的视线看上去不像是在质问靳时雨,反而像在反问自己。 靳时雨隐约察觉到什么,抽出纸巾塞到谢臻手心,眉宇自然舒展着:“不怎么办,公事公办。” “复职、失业或者坐牢,就这么办。如果是复职,那就一切都是老样子,等到时候闲一点的时候,带着你去旅游,去个温暖干燥点的地方看看春天。如果是失业的话,那就谢老板养我,你掏钱,我们去看看春天。” 车载音乐正播放着悠扬的乐曲,在狭小的空间里飘扬回荡,沉静、优美的音乐对于此时的谢臻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催泪弹。谢臻被迫仰起头来,手中的餐巾纸被捏得不成形状,平缓呼吸片刻后才开口:“……那要是坐牢呢?” “嗯,那就出来再被你包养,再去……”靳时雨声音还没落下,只看见旁边的谢臻有些无措地弯曲着腰,双手掌心托着整张脸,声音微弱:“你怎么能?”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谢天宇的错。” “不能什么?”靳时雨很冷静,看了谢臻几眼,沉着冷静地反问道,却不等谢臻给出答案,就又一次张口:“为什么你觉得你可以,为什么觉得我不能,我们现在只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你也没有任何错,谢臻,你又有什么错。” “喜欢上我不是错,做谢天宇的儿子不是错,成为鸦青也不是错,只能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也不是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你让鹤市安宁了一段时间,让那些在岛上苟延残喘的人有机会重见天日,让鹤市内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暴露出残忍的真容,你换来了这么多,为什么不看看你失去了什么?” 靳时雨不希望谢臻永远替别人想得失,他想让谢臻替自己想一想得失。 阿司匹林 第48节 也希望,万一他真的要离开一段时间,谢臻不至于在这种情绪里反复沉溺千万遍。到时候一定会比现在更瘦,更加没有血色,说不定哪天又莫名其妙地晕倒了,又没人送他去医院,那怎么办? 靳时雨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只能试图去转移谢臻的注意:“我有点想喝玉米排骨汤。” “我有错。”谢臻冷不丁地出声。 谢臻平复了下呼吸:“从你十六岁那年开始,我就应该早点承认我喜欢你。” “那我也有错,错在不应该忘记你喜欢我。”靳时雨轻声笑笑,手腕转动打着方向盘。 潮湿的空气涌动着,谢臻将落不落的眼泪,被靳时雨这样一句话堵得死死的。 谢臻眼睁睁看着转向的红灯变成绿色,露出一个足够宽裕的数字,靳时雨启动车子,不徐不疾地转向转弯。 猛然间,谢臻只觉得一抹蓝色从眼前飞速闪过,高速行驶的卡车仿佛近在咫尺,就在脸颊一侧。 “砰——” 沉沉的一声,眼前只剩下一道白光和喧闹的车鸣声。 眼前很湿,不知道是粘稠的血液还是湿漉漉的眼泪,身侧又很冷,不知道是从破碎车窗灌进来的冷风,还是那人失温的身体。 什么…… 春天分明还没来。 作者有话说: ……狗血大王我是……请让车祸恢复小谢的记忆吧!(做法)(抖动)(记忆归来)(抖抖抖) 他想起来了就知道人不是他弄的了 你们就没事了 真好啊! 第78章 我们试试 78 耳边轰鸣声不断作响,血液顺着头顶往下滑落,因为过于粘稠而缓慢地下落,谢臻耳边清楚地听见血液落下的滴答声。那种持续性的声音、仿佛永无止境的声音,清晰至极。 鼻尖处是难闻的气味,谢臻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望向已经变形的、主驾驶位上的靳时雨。靳时雨半身砸在安全气囊里,仿佛整个人都嵌了进去,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靳时雨垂落的手指尖的那抹鲜红。 谢臻喉咙里仿佛卡了一口血,连说话都困难,气若游丝地轻声喊着:“靳时雨……靳时雨……” 侧边被撞到变形的车子,让谢臻的整条腿都卡在车门处,光是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捅进去又残忍地搅动着。谢臻艰难地试图将自己与安全气囊之间隔出点空隙,却又动弹不得,他手指抽动,听不见外面任何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 “靳时雨!”谢臻咯出一口血块,冷不丁地从嘴角溢了出来,他头昏眼花地尽力去呼喊靳时雨,紧紧压迫着自己的安全气囊湿了一片。 车窗外似乎围了很多人,人影幢幢,可谢臻看不清,听不见,也感知不到疼痛。加速跳动的心跳、不断溢出的眼泪,都在一遍遍地急促地试图唤醒身边这人一丁点意识。 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们。 谢臻挣扎着去触碰靳时雨那双近在咫尺的手,指尖微微摸到温凉的手背,却又畏惧不敢上前。逐渐模糊的视线连那片鲜红都看不见了,眼前变得仿佛越来越亮,他已经发麻、感知不到疼痛的腿似乎抽离了什么束缚,变形的车门被暴力又具技巧性地打开,谢臻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 鸣叫着的救护车的声音、消防队的声音、嘈杂喧闹的围观群众的声音、久久无法平复的心跳声。谢臻睁开眼,血液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进了眼睛里,刺痛的、浑沌的、模糊的,他只能顺着手掌去摸,摸到手掌下担架坚硬的边缘轮廓,和一寸之外的医护人员的医疗服。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抠着这摇摇欲坠般的担架,短短的指甲仿佛要生生抠断、抠出血来,谢臻光是张口,鼻前、口腔都止不住地溢着血,压抑地哀求着。 “不要死……不要让他死。” “求你们了,救救他,不要让他死。” 谢臻的声音有些轻,轻到在吵闹的走廊都听不见,他呼吸越发沉重,眼皮也越来越沉,拽着医疗服的手指也逐渐松弛了下来。谢臻眼前只剩一片猩红,满脸的污糟血液看不出本来面容,只在流出眼泪的时候才滑出两道浅浅的痕迹,滴落在担架上时,都被染成了红色。 谢臻自言自语般,目光望向天花板,肺疼得厉害,拼命咳了两声。谢臻手指抖动着,无声无息地张口缓慢道:“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谢时雨,咱们俩试试吧。” 不过二十二三年纪的青年,穿着宽松又休闲的黑色阔腿裤,驼色风衣长至小腿边缘,他脖颈处围着一条熟悉的,和他情侣款的围巾,面色淡淡的,站在已经开始呈现泛黄势态的梧桐树下面,抬着头,仰望着窗边的他。 谢时雨听得见微风的声音,也听得见人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可这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摁下了静音键。谢时雨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背脊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是前几天谢臻抓出来的。谢时雨看向谢臻时,总会带着难以言喻的害羞和难为情,他透过那张平静的脸,总是能看见那一天晚上的绯红,耳边总是会响起谢臻的声音。 那股走到终点的喜悦感似乎将这样的情绪彻彻底底冲灭了,谢时雨静静望着楼下的谢臻,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卡住,他拽着窗户边框的手逐渐收紧,下一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踩着窗台,双腿发力纵身一跃。 谢时雨稳稳落地,却将谢臻扑了个满怀。温暖的大衣里藏着谢臻怀抱的温度,谢臻身体是僵硬的,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跳楼行径”还没有反应过来,被人缠住的时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骂道:“谢时雨,你脑子有问题啊,没事干嘛从楼上跳下来?你以为你在演动作片吗?” “喜欢你,哥。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我喜欢你,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想抱你想……” 谢臻及时止损地捂住了谢时雨的嘴,面上表情不变,却默默红了耳根,他语气不善地淡淡道:“别吵,话这么多。” 谢臻推开谢时雨,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转身往家里大门走过去,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冷静地说着:“你最好庆幸爸妈不在家。” 身后默默跟上来的谢时雨闷了一会儿,才张口问:“在家又怎么样?” 谢臻的动作隐约停顿,眼神犀利地扫视了下他:“你顶什么嘴?难道还要搞得全世界都知道。” 他这话一出,谢时雨只沉默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等着谢臻把家门打开走进去,谢时雨一个大跨步冲上去,两手握住他的侧腰,将人结结实实地摁在门口。 谢臻有些无奈,强压下身体反射性地躲闪,顺从地被摁在门框上,微微偏过头去找谢时雨的眼睛:“又干什么。” 这不看不知道,谢时雨的眼睛里竟然不知道为什么闪着点微光,整个人像是被气着了,有点恼怒又带着点敢怒不敢言的委屈。谢时雨整个人都贴了过来,声音很低:“你那天不是这样的。” 谢臻身体僵硬,伸手去推谢时雨,却没推成,被抓着亲了个够才大脑缺氧地坐在沙发上。谢臻总觉得谢时雨不可理喻,却又拿他没有半点招,嘴边咬着正点燃着的烟头冷不丁掉落烟灰下来,灼了谢臻的手背一下。 又面不改色地掸去手背上的烟灰,温吞地将手里这根抽完。谢时雨上楼复习去了,周围都静的厉害,连平时常住家里,负责打扫卫生、做饭的阿姨都有事回了老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谢臻心绪凌乱,捂着眼睛慢慢顺靠在沙发上。 谢时雨是个缠人的,一到晚上便磨着人,像是要把失去的很多东西都一一找补回来。不仅黏人,甚至得寸进尺,谢臻有时候常常觉得会耽误他的学习,可看着谢时雨无一例外的优秀的成绩之后又只能讪讪闭嘴,然后任着谢时雨提一个又一个过分的要求。 虽然谢臻不会一一全部答应下来,但谢时雨也成功过不少次。 谢臻很早就意识到谢时雨是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他的身体忍不住发抖、阵痛的时候,在他忍不住崩溃大哭的时候,在他没有理想浑浑噩噩忘却一切的时候,一直有人站在他身后。 他不懂感情,每次谢时雨侧目望向他的时候,眼里的喜欢、感情,哪怕是再迟钝的人都能够感受到一丝半毫。于是谢臻避免去看谢时雨的眼睛,避免去面对那双如暴雨般潮湿的眼睛,他一味地往前冲,谢时雨一味地追着。 偶然间,他痛到再也奔跑不动时,被谢时雨牢牢地接住。谢时雨说谢臻再也不会痛了,谢臻看向他眼底,再也无法逃避那样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弟弟,很喜欢谢时雨。再也没法欺骗自己。 可谢臻总觉得上天总是要给他开很多个玩笑,一个接着一个,把他本来完好、正常的人生打个稀碎。 那一天谢臻眼前看不清什么东西,整个人都有些发晕,整个人抵在洗手台上,抱着谢时雨的腰,在落日的余晖照进狭小的空间里时,昏昏暗暗间,唇瓣纠缠,身体相依。 被关得称不上太严实的门,猛然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嘎吱声。谢时雨却在那瞬间微微捂住了他的眼睛,目光随意且锐利地扫视向门口。 有什么东西碎了,玻璃制品摔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炸裂声。谢臻猛地拽下谢时雨的手,颤抖着嘴唇看向门口的人,他喉咙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张口。 吴婉的尖叫声,仿佛像一根锐利的刺,重重扎进人的胸口里,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发红的眼睛里充斥着几根红血丝,重重的呐喊痛斥。 谢臻推开谢时雨,站直身体,哑着声音:“妈……” “你别叫我!!!”吴婉发了疯,手里能够到的东西统统都砸了过去,大的小的,尖锐的、钝角的……锐利的护手霜尖角被恶狠狠扔过来,擦着谢时雨的脸颊而过,落下一道明显的血痕。 谢时雨要挡在他面前,又被谢臻一把拽过。 谢臻无声地站在最前面,任由东西往他身上砸,等到吴婉手里没有东西能再扔的时候,谢臻才主动上前一步,他恶狠狠地扇了下自己的脸,重重的一巴掌,仿佛瞬间就能在嘴角扇出血丝来,高高的肿起一片。 他这一巴掌下去,吴婉却更加抓狂,她歇斯底里地冲他吼:“谢臻!你不是说是弟弟吗?!你们在干什么?!” 眼见着吴婉要冲上去,目眦具裂,口中还骂着谢时雨狼心狗肺,尖锐的指甲仿佛下一秒就要抓到谢时雨的身上,谢臻拦住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是我错了是我的问题,是我错了是我的问题……” 猛地,吴婉身体一滞,整个人僵住,又顷刻间摔了下去。 “妈!妈!!” 第79章 我们完了 对吗 79 那一天有多冷呢?谢时雨不知道,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统统都冷却了,没有温度。透过病房低矮的玻璃窗,谢时雨微微弯着腰,只能看见狭窄的一隅。 谢臻坐在吴婉床边,沉默着,握着她的手,里面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他们的嘴唇也都没有动,一直紧紧抿着。谢时雨靠在病房门口,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反复握拳捏紧又松开,疲惫的目光停留在医院走廊上有些刺眼的白炽灯上,直至眼前浮现彩色的光圈、直至他眼睛酸痛被迫合上。 秋日里略显单薄的校服外套规规矩矩地套在身上,谢时雨就如此安静的、沉默的,静静等待着。加快的脚步声阵阵袭来,谢时雨抬眼看过去,眼前的事物还没有被完全分辨清楚,重重的一拳便毫无防备地砸了下来,他顿时眼冒金星,只听见谢天宇用难听又肮脏的话骂了他很多句。 谢时雨沉默抬起眼睛,不屈地看向谢天宇,瞳孔里燃烧着显而易见的三个字——“不甘心”。可那种神态在片刻间便消失不见,谢时雨神情自若地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一步一步离去。 丧家之犬,不过如此。 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窝缩在公园长椅上,安安静静地盯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夜色已深,天上零零散散地分布这几颗星星。谢臻那时候拦着吴婉上来打他,嘴里面一直在说是他错了是他的问题,可谢时雨却不懂,喜欢他是一件错事吗? 即便谢时雨知道谢臻不是那个意思,却还是忍不住钻进牛角尖里,使劲去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难道谢时雨从生下来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吗?难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遇见他都是不值得的事吗? 谢时雨自嘲冷笑了下,走到便利店买了盒烟和火机,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角落里抽完几根,彻底平复后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谢臻似乎没有吃晚饭,到了这个点估计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谢时雨路过一家面店,给谢臻打包了面回去,等到医院的时候,盯着窗户里的“一家三口”,手里温热的面又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谢时雨找了个位置坐下,只能给谢臻发短信,可短信发出去仿佛石沉大海,等到面彻底凉了,谢臻也没有出来。 医院里的走廊是很冷的,谢时雨坐在凳子上,手里还捧着打包盒,听见门吱呀的声音,才慢半拍地寻声看过去。谢臻皱着眉看他的着装,平静如水地说道:“你明天没课吗?” “想着给你送完吃的就回去,但你没有回我信息。”谢时雨眼带倦色,将打包盒递给谢臻,听到谢臻一句手机没电了,也只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扭头准备走人。 谢臻却蓦然出声叫住他,突兀得要命:“这两天先别来了,爸脾气差,你好好上课,好好复习。” 话音一落,谢时雨喉咙仿佛哽住,偏过头皱眉看他:“哥……” “听我的吧。” 谢臻手指穿过包着打包盒的塑料袋,转身准备离去,忽然听见谢时雨异常平静的声音,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我们完了,对吗?” “……好好复习。”谢臻心头一揪,推开病房门再次走了进去。 于是谢时雨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清脆的、刺耳的。大概率会是他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心脏。 谢时雨扯着嘴角,露出个分不清意味的冷笑,他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团巴团巴扔进垃圾桶里,仿佛只有扔掉什么东西才能舒缓他这糟糕的情绪,但谢时雨一无所有,而谢臻平时最爱说的就是注意你的学业注意你的成绩。 谢时雨扔掉了校服,试想着这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一点麻烦,譬如连续一周都拒绝穿校服进校,以恶劣的态度再次把谢臻叫到学校。或许那样他们可以算是没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一道病房的门,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他伸手将薄款帽衫的帽子戴上,又一次没甚出息地坐在了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只不过这一次谢时雨不再傻傻得等待着谢臻出来,而是闭着眼睛准备休息,他抱着手臂,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是他定的闹钟响了。 一个提醒谢时雨要督促自己吃点维生素片的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 紧接着他该去简单冲个澡,然后和谢臻简单聊两句,最后赶在十二点之前睡上觉,早上六点再爬起来准备上学。谢时雨脑海中闪过很多场景,诸如此类,都是些无聊、重复的场景,可却因为这个家里有谢臻在,于是一切都变得有意义。 “他是蓄意报复!”谢天宇的声音猛地从里面传出来,带着异常愤怒的尾音,在推开病房门的一瞬间,声音几乎可以称作是爆破式的。 “你不觉得好笑吗?这么多年来,他就像一个只会围着你转的哈巴狗一样,你以为是为什么?如果他要讨要什么好处,巴结我和你妈妈才是明智之举,可他从小时候就瞄准你,因为他是个会咬人的狗!你知道农夫与蛇吗……”谢天宇陡然加速的语速让他面色涨红,仅仅从病房内露出半个手掌的谢臻往前走了一步,平静又无奈地喊了一声:“爸……” 阿司匹林 第49节 谢臻后面的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时雨的存在,他一时流露出些许不自然,着急忙慌地道:“你怎么还没走?” 顷刻之间,满脸通红的谢天宇已经冲上去紧紧攥住了谢时雨的衣领,他面目有些狰狞,仿佛要当场勒死谢时雨:“你这个……” “贱东西,你想说这个吗?”谢时雨反扼住谢天宇的手,争取给自己夺取出呼吸的空隙,他被掐得脸色涨紫,却还是云淡风轻地反问着。谢臻冲上来,拽着两个人的手往反方向拉,从牙缝中用力挤出几个字:“够了……!” 光是扼住一个成年alpha,就已经够麻烦了,更不用提两个状态不太稳定、死死纠缠在一起的alpha。以至于谢臻手指摁到发白,也只能微微拉开一定的距离,他力竭地呼了口气,松开双手,听着不堪入耳的骂声,终于忍无可忍。 谢臻退后两步,蓄力狠狠地往谢天宇脸上打了一拳,与此同时反手又给了谢时雨一巴掌。 两个人被冷不丁地打翻在地,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谢臻呼吸沉而重,他冷漠地开口:“我说够了!” 谢臻稳了稳呼吸,指向谢时雨:“最后一遍,给我回去。” 谢时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的眼睛,微微抬起来,死死地盯着谢臻。谢臻总有一股,那双眼睛马上就会滴出献血和眼泪出来的错觉,他不敢直视谢时雨,只能微微将头转开。仍旧跌坐在地的谢天宇依旧沉浸在自己被亲生儿子打了一拳掀翻在地的不可思议之中,出神地捂着自己的脸颊没有说话。 身侧不远处的谢时雨踉跄着准备站起来,却腿使不上力气,来来回回反复跌倒好几次,谢臻的那巴掌不比打谢天宇的拳头要轻,他又好似轻飘飘地问谢臻:“谢臻,我们完了,对吗?” “对吗?”谢时雨又一次轻声问道。 谢天宇整个人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怒不可遏地要再次一把拽住谢时雨的领子怒骂一句,而谢臻眼疾手快地挡在两个人中间,他横在中间,手挡着谢天宇,离谢时雨只不过半步之遥。 于是谢时雨将头轻轻垂下来,像是要如往日、平时那般抵在谢臻的肩颈处,可甚至还未等发丝触碰到他,一只手便轻飘飘地抵住了他。 “回家吧,我送你一程。”谢臻托起他试图依偎的脸,然后静静回视了下谢天宇,坦然道:“太晚了,他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一下他。” 不容反对的,谢臻拽住谢时雨的手腕,手上的劲道很大,几乎是有要把人手腕捏断的趋势,谢时雨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被迫跌跌撞撞地往前,谢时雨盯着谢臻露出的那节苍白的、血管清晰可见的手腕,抿着嘴不出声。 谢臻拽着他出了医院,再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将谢时雨猛地塞了进去。一路上,谢臻都走得很急,呼吸急促,他努力平稳着呼吸,站在车门前看着谢时雨道:“你耍什么脾气?” “你非要留在那里等着谢天宇把你生生打死还是让他用难听的话把你淹死?!”谢臻说完,抬脚恶狠狠地踹了一下车身,整个车被踹得剧烈摇晃了两下。谢时雨半个身子还在车外,姿势略显僵硬,他攥着皮革后座的手指紧了紧,却因为指尖出汗而猛地打滑了一下。 谢臻站在昏暗的停车场里,表情有些不明,谢时雨伸出手去触碰谢臻垂落的手,轻轻攥在手里,他慢慢地又从车里探头起身,猛地抱住谢臻的腰,轻轻埋在谢臻的肩膀上。 然后谢时雨似乎哭了,称不上所谓的嚎啕大哭,只是隐约掉了几滴眼泪,透过衣领流进谢臻的身体里,这人声音故作镇定,只是尾音还带着颤:“你不要我。” 谢臻听到这一句话,心却莫名冷了半颗,他抬手握住谢时雨的手臂,喉咙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艰难地问出:“所以谢天宇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 “……今天先到此为止吧,等妈醒了再说。” 谢臻轻飘飘地拍了拍谢时雨的背,想要将他推开,可谢时雨无声又安静地凑上来吻了他一下。谢臻没有躲,却在谢时雨捧着他脸想要索取更深入的吻的时候,保持着那张倦怠的、平静的表情。 “真的已经够了。”谢臻静静道。 将谢时雨送回家后,谢臻连着三天没有再回家,他在医院和谢天宇一起轮流照顾吴婉,避免情况再出现恶化。谢臻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可他不想去问谢时雨,吴婉偶尔醒来的间隙里,嘴巴里反反复复念着些什么,谢臻已经听得耳朵几乎都要起茧子,无非是说谢时雨哪里不好,又说让谢臻离他远点。 谢臻安安静静地替吴婉擦脸,一身不吭地洗完毛巾后,跑到没人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 他承受的东西似乎有些太多了,以至于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调节。在谢时雨不在的这三天里,谢天宇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有关于谢时雨的事,从各个方面论证他究竟是一个有多么歹毒的人,不仅是他这么说,吴婉也这么说。 谢臻不想太过于苛责谢时雨,但或许谢时雨从某种角度上说得很对,他们确实完了。 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再以恋人的关系继续待下去。 太多事压得谢臻喘不过气,于是他想选择逃避,而逃避的方式就是让一切都回到原点。谢臻规划得很好,等谢时雨高考完后,如果他不想继续住在这里,可以替他租个离大学近一点的房子,拉开他和谢天宇吴婉之间的距离。作为风暴眼中心的自己,谢臻可以少回家,等这段时间过去,或许一切都会好的。 而解决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他和谢时雨的关系必须恢复到原点。 谢臻知道这对谢时雨来说有多残忍。 第80章 再无谢时雨 80 吴婉醒来的那天,泪眼朦胧的,跟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连谢臻也认不得了,她本来就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在谢臻小时候怀过一次二胎,后来在七八个月份的时候死在了肚子里,最后是剖出来的。自那以后吴婉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不是很正常,大部分时间里或许还认得谢臻是谁,有时候发病了,连谢臻也不认得。 后来谢时雨来了谢家,吴婉不喜欢他,虽然谢臻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或许在吴婉心目中第二个孩子该是个乖巧懂事的,而不是一个有些阴沉木讷,还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眼下她又发病,不认识谢臻,却还记得谢时雨,尖叫着骂离我儿子远一点,滚开。谢臻在病房里默默地听着,尖锐的声音刺痛着自己的耳膜,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天宇冲上去安抚她。 谢臻实在是很疲倦了,闭着眼睛,神经却片刻都不敢放松,他离开医院,赶着早高峰开车到警局里去工作,一颗心脏跳得很快,不知为何惴惴不安,他魂不守舍地看着桌上厚厚的一沓,伸手用力搓了搓脸。 谢臻母亲病重这件事早就传到同事耳朵里,又谅在他看上去倦色满满的份上,局里让谢臻早点回去,他那天下班下得早,似乎有些不是时候,提着给谢天宇打包回来的饭走到病房门口时,透过透明的、低矮的玻璃窗,谢臻看见一个挺拔又有些瘦削的身影。 大脑停滞了片刻,谢臻恍然意识到那是谢时雨,推开门忙不迭地冲了进去,与此同时,吴婉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弓起身子意图用指甲抓谢时雨,她泪流满面,头发乱糟糟的,场面一瞬间混乱至极。 “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我说了,这就是你想听的。”不过几天,谢时雨仿佛瘦了,脸颊有些清瘦,嘴唇发白,泛着干涩的皮,黑漆漆的瞳孔微微转动盯着病床上的吴婉,他平静又诡异地补充完这最后一句,插着兜准备侧身离开。 却在听见吴婉急促、喘不上气来的呼吸声时驻足留步。 谢臻手里的饭在一瞬间掉落在地上,猛扑上去敲响呼叫铃,厉声大喊:“医生!!!” 成群结队、训练有素的人窜进病房,将谢时雨挤到门边上,他被推出病房,眼底错愕地盯着里面的一切,喉结滚动几下,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谢臻趴在门口时刻注意着里面的情况,手指紧紧抠着墙壁,仿佛不让手指渗出血来不罢休。 谢时雨静静等待了片刻,想伸手去抓谢臻的手臂,让他不要再抠这面墙壁上的瓷砖,却只是动了动手指,没有其他动作,于是他盯着谢臻的背影,抱着很难形容的心情,离开了。 他不想再去在意谢天宇会和谢臻说什么,他不想再忍气吞声,不想再那么窝窝囊囊地活在这个姓氏之下。谢时雨知道自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知道在吴婉要见他时,他就必须得抛下课业来见她,在吴婉执意逼问他,他说出事实后,他又得背下这口沉重的锅。 谢时雨真的要没办法呼吸了,他来来回回思考无数遍,思路拐到无数个死角,转弯很多次都无果。 过了几天,谢时雨才收到吴婉的死讯。 是从谢臻的口中知道的。 是从精神濒临崩溃的谢臻口中知道的,是在重重的一拳、彻底崩盘的一切之下知道的。 “妈走了。”谢臻手指忍不住颤抖,在重重打出那一拳之后,关节擦在衣柜之上,破了皮,泛着微微的疼痛。敞开的衣柜里藏匿着无数张谢臻的各种角度的照片,在黑暗角落的深处,他从未注意到的地方,稚嫩的字体写着阴暗的内容。谢臻眼睛红彤彤的,努力眨着酸涩的眼睛,避免眼泪直晃晃地流下来,他眼睁睁看着谢时雨被那一拳打倒在地,格外羸弱地跌坐着。 “第二天就走了,谢时雨,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谢臻努力忍着眼泪,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可谢时雨却静默着坐在地上,曲起腿,静静地擦掉隐约流出来的鼻血,冷漠道:“我能说什么,活该?” 谢臻猛地冲上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几乎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生生提起来,怒目而视,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多少遍,都是她活该。”谢时雨倔得要命,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谢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瞳孔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线,他刻薄、冷漠无情的嘴脸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过去那个总是盯着谢臻、眼睛亮晶晶的谢时雨消失了。 重重一声,谢臻又是一拳狠狠地打了过去。 “你知不知道她本来不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话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心吗,谢时雨,你不看在她做了你那么多年名义上的母亲的份上,你看在她是我妈妈的份上可不可以?!”谢臻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几近失控地冲着他怒吼,尾音颤抖,哽咽着:“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她活该什么,她做不好一个妈妈她就该去死吗……谢时雨,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当成过家人吗?你从来没有真正想要把这里当做家吗?你就真的这么狼心狗肺,你就真的这么不知好歹?!” 谢臻情绪很激动,所有的话不经过脑子般噼里啪啦往外蹦,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谢时雨的软肉,他原本沉默低敛着的睫毛抬起,冷冽地盯着谢臻,然后突然爆发了。 “我不知好歹?”谢时雨冷笑出声,“我哪里不知好歹?我该怎么样才算是知好歹,需要我像一条狗一样围着你们全家人转,需要我去阿谀奉承你们所有人,需要我去舔着脸上赶着让你们侮辱我才算是知好歹吗?原来我是这个家里的人啊,我还以为我只是你们眼里的一条捡回来的畜生!任打任骂,想要关心的时候就叫来哄哄,咬了人的时候就踹上两脚。” “你特别信谢天宇说的话是不是,你信他的说辞,就连你也觉得我喜欢你是个圈套,就连你也觉得我喜欢你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你不觉得自己特别好笑吗?” 谢时雨冷然干笑两声,攥着谢臻的手腕狠狠甩开,他撑着地板强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谢臻:“你既然觉得我是,你还来问我做什么?我是啊,是阴谋,我恨你们所有人,你满意了吗?” 谢臻一瞬间,肺部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来,他手指攥紧,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整张脸,他蹙着眉,极力平复着呼吸,却觉得心口处越收越紧,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他,为什么。 紧接着,谢臻眼前看见了谢时雨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看见了谢时雨藏在抑制贴下千疮百孔的腺体,他听见谢时雨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一瞬间天昏地暗。 “你觉得谢天宇为什么能那么笃定我是蓄意报复,因为他心虚啊。”谢时雨几乎要将那伤口怼到谢臻眼前,他淡淡道:“看见了吗?头一次给你看吧?这位虚伪道貌岸然的好父亲干了点什么,他在做什么,这就是他们的无辜,你现在还觉得他们无辜吗?” “你猜猜有多痛,哥,你猜猜啊。你再猜猜,我痛得都要死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你痛得都快死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你就能猜得到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彻底滚出我的人生,我要手刃这个人渣。你说得没错,我特别恨,所以呢?”谢时雨步步紧逼,目光冷冽,像是淬了毒的冰刀,他明明表情很淡,可看上去仿佛只要再摸一下,整个人都要彻底分崩瓦解。阴冷的、悲哀的、痛苦的、不解的,很多复杂的情绪似乎都在此刻汇聚在谢时雨脸上,他将谢臻逼到了角落,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 “我不可否认,我把我们之间,在你眼里能称为不堪的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心里痛快至极。可这是她自找的,是她非要让我来,是她非要让我在她面前承受无休止的骂声之后,质问我这一切。我实话实说了,我把一切都实话实说,她自找的。”谢时雨说最后四个字时,声音加重,最后,面前情绪几乎已经走到崩溃边缘的谢臻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用力推开谢时雨,大呵一声滚。 谢时雨永远不会忘记谢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从马路上捡回来他这只不识好歹的丧家之犬。 随后,伴随着一声重重的摔门声,谢臻离开了谢家。谢臻走后,方才还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态度的谢时雨终于卸力,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几乎想要崩溃大哭出声来,想要把这一切都宣泄出来,可谢时雨哭不出一滴。 怒火冲翻了他和谢臻的头脑,他们闹得难看至极,闹得仿佛水火不容。谢时雨没想说那么过分的话,没想用言语的利刃去戳伤谢臻,只是在谢臻的怒火中失去了理智,在谢臻一句又一句下彻底崩盘。 谢时雨捂住脸,无声地颤抖着。手臂上的痕迹和腺体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他拿出自己埋在肚子里好多年的秘密去反击,他用一个毫无证据的事情去反击,谢臻会不会信? 估计已经恨他恨到一个字都不想再听进去。 而他们大概是真的到此为止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臻没有再回家,谢天宇却长期常住在家里,无可厚非的,谢时雨每次想要躲,都能够被谢天宇准确无误地抓住。谢时雨一直保持着在家里,是期盼着有一天谢臻冷静下来后能够回来,是期盼着自己能够有机会和他重新解释一遍这一切,可是没有想到比和解来得更快的是……离别。 那管高浓度的药物在争执之中,被歪歪斜斜地捅进谢时雨的身体里,他整个人身体热得发烫,腺体疼得仿佛几乎要彻底炸开,他跌跌撞撞地推开谢天宇,挣扎着从地下室的楼梯往上奔走,眼前的光一点点闪现,他浑浑噩噩地奔走着,逃出家院大门,踉踉跄跄地一味想着逃离,最后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神志不清。 紧接着,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像是钻心剜骨的感受,他坐在狭小的铁笼里,用鲜血淋漓的手指一笔一划写了谢这一个字,自此,眼前一片昏暗。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像是走马观花般走了一遭,他谢时雨,就像是吊着一口气,在阎王手里走了一趟。 呼吸逐渐微弱,身体感知逐渐消失。 然后这个世界上再无谢时雨。 第81章 说再见 81 浑身镇痛,靳时雨总感觉浑身上下的所有骨头都被打散重组了一遍,他翕动着干涩的嘴唇,睁开眼,只能看见纯白的天花板,旁边晃动着几个人影,他喉咙很痒,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声之中眼泪滑落:“谢臻……在哪?” 他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到似乎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靳时雨手指紧了紧,皱着眉毛慢慢重复道:“谢臻……” “谢臻在哪?” 直到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容出现在靳时雨面前,他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看着这人翕动的双唇,耳朵迟钝到没有办法清晰地辨别出语句,他努力辨认着,缓慢地理解到——“他在隔壁病房。” 靳时雨又想再问他还好吗,却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 卡车是从侧面直接撞向副驾驶座那侧,靳时雨受伤的程度比谢臻小不少,以至于靳时雨已经正常醒来连续三天,谢臻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靳时雨没法正常走下病床,只能依靠着靳寒派来照料的人推着轮椅去看看谢臻,也只不过是一天中嫌少的几分钟而已。 靳时雨头很痛,连续很多天头疼欲裂,几乎要彻底炸开,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的、陌生的场景几乎占据了他每个难眛的夜晚。或许可以说是没出息的,靳时雨每次回想起来,几乎是生理性地想要流眼泪,他不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早已被成年人的世界淬炼的非常无坚不摧,可过去,这鲜血淋漓的过去,这痛彻心扉的过去,这兼并着那些他忘却的爱的过去,再次浮现时,靳时雨忍不住。 这一天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到完整的自己再次与谢臻相逢。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期待,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加深爱。 靳时雨能下床的那天,自己延长了在谢臻床边的时间。谢臻的头发确实已经长长了太多,几乎已经超过了锁骨,他的头发断了一两节,显得有些参差不齐。苍白的脸在乌黑的头发之间,眼睛紧闭着,没有半点生机,唇上没有血色,安安静静地躺着。 靳时雨伸出手,去摸谢臻的脸,手指指尖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滑落,轻轻触碰到鼻梁,再触碰到嘴唇。靳时雨呼吸放得很轻,他想去亲亲谢臻,却又靠近了一点又缩了回去,对着谢臻慢慢道:“哥。” “哥。” “哥。” 靳时雨不厌其烦地喊了很多遍,就像是小时候那样,静静地喊出这个字。如果是换做从前,谢臻肯定很蹙着眉头,看似很不耐烦,却又有些不自然地问一句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谢臻似乎醒来得很困难,到现在都没有醒来的预兆。靳时雨等了很多天,看着谢臻身上的绷带、石膏换了又换,看着周围病房的病人换了又换,看着冬天枯落的叶子再次有了生长新芽的迹象,一切似乎都在回春,唯独谢臻,他孤单地躺在病床上,身体看上去仿佛在慢慢衰落,生命似乎在慢慢终结。 靳时雨害怕,害怕伸出手去触摸谢臻的手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冰冷。 阿司匹林 第50节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靳时雨被带去调查的时间往后推后了一段时间,等到靳时雨身体机能不会出现很大的问题之后,警局那边才派来人。靳时雨离开,也就意味着他接下来或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再见到谢臻,他迫不得已,打了电话给纪星,拜托他能不能来陪一陪谢臻,起码让他身边有些人。 纪星有些犹豫,在电话那端卡壳卡了很久。靳时雨坐在凳子上,手机放在耳畔,双手手肘撑着膝盖,疲惫地等待着回答。或许是纪星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以至于靳时雨拜托了很多遍,纪星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直到纪星直说,将锅甩给了靳寒。 “你去问靳寒吧。”纪星头有些大,“我的时间都已经不是我的时间了。” 靳时雨沉默着挂断电话,又转头去求靳寒,电话拨通的时候,靳时雨手心甚至都隐约在出汗。 “我想让纪星,来陪陪谢臻。”靳时雨声音低沉,却比平时要多了一点……不自然,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听着电话那边没有应声,于是又低声补充道:“他只有我一个人,可我现在没法继续在他身边。” 靳寒那边正在翻阅什么东西,只有几声轻轻的翻动书页的声音,随后靳寒淡淡问道:“我可以帮你找人,但是不能是纪星。” “……谢臻只认识他。”靳时雨强调着。 靳寒却又反问:“为什么不能是陌生人?” “我不敢赌。” 靳寒哼笑一声,或许是觉得他这种质疑自己身边的人的行为有些愚蠢,没有应声,直到过了片刻的寂静之后,靳时雨才安静地继续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问的。” “我特别爱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所以,拜托了,哥。”靳时雨声音有些慢,仿佛某一瞬间在哽咽,实话讲,靳寒有些想象不到靳时雨这幅吞吞吐吐又哽咽的模样,他觉得这放在靳时雨的脸上非常违和,就像是一个奇怪又滑稽的笑脸放在了一张严肃又不苟言笑的脸上,他原本不屑一顾,可听见靳时雨轻轻喊出最后那个字眼的时候,靳寒愣住了。 靳寒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 生活在没有太多感情的这个家里,从小被当做机器人一样驯化成长,变成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坦白来说,靳寒不仅仅不理解什么叫做爱情,也不理解什么叫做亲情,多年以来,他对于自己父亲的感情,大多数时候只是尊重,有时候甚至会浮出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憎恶。日复一日的,年复一年的,重复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做该做的事,做能让自己更优秀的事。 周围所有人,所有和他拥有血缘关系的人,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其他,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或许每个人都想攀爬上权利的巅峰,唯独靳时雨不想,这个姗姗来迟的人不想。 靳寒是个功利的人,他一直认为,靳时雨之所以不想,只是因为他恰好来晚了这十八年,如果生在这个家,以他的性格,靳时雨势必也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可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靳寒似乎错了,即便是重新冠上靳的姓氏,即便是成为他的兄弟,靳时雨却依旧只想做回谢时雨。 六年过去,靳时雨没有叫过他一句哥哥,因为在靳时雨的心里,这个位置永远都有另外一个身影存在,而现在,为了这个人,靳时雨居然叫了他一句哥哥,居然试图用所谓的亲缘关系,来换取一次对于靳寒来说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 靳寒发自内心地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以至于靳寒突然笑出了声音。 靳寒不清楚,这个笑是因为,他终于在这难得的一瞬间,听到了靳时雨这句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称谓,而感到可笑,还是因为他从这个不具备太强功利性的弟弟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一毫属于亲情的温度。 或许更偏向于后者吧,就连靳寒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靳寒坐在办公桌前,在那短促的笑声之后,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将近五分钟,对于极其具备时间观念的靳寒来说的五分钟。 靳寒拨通办公室的电话,低声道:“纪星,答应他。” 在电话那端听见这几个字,靳时雨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低声慢慢说了句谢谢。起身的瞬间,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靳时雨身上,他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下谢臻干涩的嘴巴。 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名为告别的吻。 他再也不想来不及说再见。 第82章 适合 82 靳时雨坐在桌前,背部挺得格外笔直,他身上还有些地方缠着纱布,是还未完全愈合的地方,从镜子中看过去,靳时雨脸上的伤疤也零零散散的,结了痂,在洁净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突兀。 “笃笃——” 两声清脆的敲击声落下尾音后,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靳时雨抬起眼静静看了看乔乐和陈家伟,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看上去不太真情实感的笑容。乔乐面色复杂地瞧了靳时雨两眼,录制还没开始,她有些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靳哥……” 陈家伟抬手摁住乔乐蠢蠢欲动的手,面色冷静地坐在了靳时雨对面。 靳时雨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突然开口:“放松点,没事,做好你们该做的。” 说来也是巧的,他们三个人是差不多时候进的警局,相互陪着的时间也是最长的,光是审讯这一件事,靳时雨分别和乔乐、陈家伟都不知道搭过多少回了。现在他们坐在对立面,而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的陈家伟,却变得分外冷静,他觉得这种感受很微妙。 刚入职的时候,靳时雨和陈家伟一道出去出任务,靳时雨从小到大被磨平了同理心,以至于无论他眼里出现什么样的场景,他都能维持着一股可怕又令人胆寒的平静,而头一回见血、见真实横飞的血肉的陈家伟不同,他会感到不平、愤懑和怒火中烧,有时候几乎是走向失控,于是靳时雨就成为了一剂镇定剂。陈家伟偶尔会看着他平静又冷漠的脸出神,然后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问靳时雨为什么想要当警察。 靳时雨每次都是草草回答,盯着显示屏答了两个字:“适合。” 但是这天底下又有什么东西是界定真正适合和真正不适合的呢?没有。 可陈家伟总是能够在靳时雨身上深切地体会到适合这两个字是如何具象化的。陈家伟刚开始对靳时雨误会颇深,他当时年轻气盛,瞧不上靳时雨这种过于冷眼旁观、冷心冷性的人,总和旁人一样觉得他来做这份职业,只不过是走个流程,算是丰富点经验,毕竟背后还有大人物撑腰,之后一定有更宽广的未来。于是陈家伟不喜欢他,刚开始很多次出任务的时候,和靳时雨只保持最基本的沟通,其他的话,一句都不会多说。 而事实上,靳时雨只是不愿意为别人的事消耗自己的情绪而已,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畏惧强者,也不同情弱者,就像个什么都不在乎、对任何东西都视若无睹的人。在人人都可怜谁的时候,靳时雨只是在人群之外淡淡瞧上一眼,然后尽了自己该尽的义务,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或许在工作之外还会搭上一把手。在人人都畏手畏脚不肯出头的时候,靳时雨会拨开人群走出来,然后对着无赖就是一脚。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善事是善事,也不觉得自己的无畏叫做勇气,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顺手的事而已。靳时雨从来都不是别人口舌之中的“傲”,他是纯粹的不在乎和完完全全的平静。 对于靳时雨为什么做警察的回答,陈家伟也觉得,可能再也找不出比“适合”这个词更适合靳时雨的词语了。 陈家伟盯着靳时雨的脸,片刻后让乔乐打开了录像,照例开始讯问。 六年前的监控录像早就已经无影无踪,就连当年在查探谢臻过失杀人的案子的时候,家门口马路对面的监控也“碰巧”受损,有关于靳时雨是不是最后一个见过谢天宇的人的猜测,是由几个目击证人互相佐证的,有人透过窗户看见靳时雨与谢天宇在屋内发生争执,其后临近傍晚,靳时雨离开谢家,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谢天宇有纸质阅读的习惯,每天都会订阅几份报纸,负责小区辖内送报纸的员工证明,每一天谢家门口的寄存箱都被清空了。不仅如此,也有邻居证明在靳时雨走后几天,谢家的灯是按照正常作息亮着的,也就说明在靳时雨走后,谢天宇一直待在家中没有出过门,期间没有人能够证明有人中途来到过谢家再离开。 而谢天宇体内注射的药物成分份量、浓度与文慧和杨四体内的一致,通过推测药物发生作用到死亡的时间倒退,和靳时雨离开谢家的日子基本吻合。 而据靳时雨个人回答,他非常确认在他离开之前,只有自己被扎了一针,而从未有过任何意向采取谋杀。 这场讯问长达两个小时,靳时雨事无巨细地讲述完了所有他知情的东西,包括连众人猜测、怀疑的作案动机都坦诚相告。而事实证明,这件事在这种情况下再次打了个死结,最后一个见到谢天宇的谢臻和倒数第二个见到谢天宇的靳时雨,都坦白出一切,并坚持认定自己并没有蓄意谋杀。而在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人中途来过,是不是他们两个人中有谁在说谎,都无迹可寻。 而当年串通尸检的法医作出假报告,让这件事以“过失杀人”草草结案的人是谁,也依旧不得而知。警方最终只在这位法医的一位表亲戚的账户上查到了一笔异常金额,而它来源于海外,一个无从查起的账户。 靳时雨心中有猜测,在鹤市能做到这个份上的大概只有沈京昭。沈京昭家世显赫,但人丁稀少,到了他这一辈,依旧在公安部门里工作的只有沈京昭一个,可过去埋下的人脉、人情可谓是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想要做到这样的事也是轻而易举,更不用提他家里财力雄厚,但他做事可以说是细致缜密,不出披露,在这次彻底暴露离开海市之前,几乎没有人会防备这样一个人。 甚至,更好笑的是,靳时雨觉得沈京昭只是没有兴趣再虚与委蛇而自爆明牌。 靳时雨被停了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面临反复的讯问,又由于他们遭受的这场飞来横祸,局里的人一直认为靳时雨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不要擅自出门行动,以至于从回到家里的那一刻开始,靳时雨就要面临一场不知道期间为多久的“禁足”。 乔乐在他临走之前讲了点关于他们这次车祸的细节,卡车司机是个负债累累的赌徒,开车上路之前甚至还嗑了点,一路上神志不清,最后才撞上了正好在那个路口的靳时雨和谢臻。但查了这辆卡车的具体行动轨迹之后才发现,虽然线路并不是完全重合,但从靳时雨出门开始,这辆卡车就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各个路口与靳时雨的车碰过面。 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预谋。 靳时雨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家里,纵然是把平时做的事情都做上一遍,也只觉得有些困倦无聊,于是他要来了纪星的联系方式,让纪星开着视频通话,让他多看看谢臻。 刚开始纪星以为他只是想看看,谁知道靳时雨是打算就这么无聊的一直盯着,索性拿了备用手机给靳时雨支在床头。通话那头除了刚开始有点声响之外,便再也没了动静,纪星觉着奇怪,还伸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了靳时雨那张聚精会神的脸,深深感到无语,恨不得立刻把电话给挂断。 纪星压低声音,冷笑道:“你这个眼神看上去真有够吓人的。” 姓靳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靳时雨沉默了片刻:“医生今天有说他情况怎么样吗?” “就说稳定,没大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就这些。”纪星说着,又去瞥了瞥谢臻,神色复杂地挪开了视线。事实上,纪星确实对谢臻这人挺有好感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与生俱来的磁场,起码对于习惯伪装和掩饰的纪星来说,他在谢臻面前总有一种不需要装成温柔和煦的人的感受。 和谢臻相处,也是他少有的能够暂时放下戒备心和伪装的时候。因为他和谢臻之间,谁都不认识对方,谁也都不在乎对方,从一开始,谢臻就不在乎他纪星到底应该是什么样性格的人。 如果谢臻醒了,纪星能够和他多聊上几次天,他也觉得不错。可问题恰恰好就在于谢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按照电视剧里的俗套情节来看,说不定还有几率永远都没办法再次苏醒。 到时候靳时雨怎么办呢?在这张病床面前度过余生吗? 纪星觉得可笑,无声中摇了摇头。 他笑是因为他觉得靳时雨可能真的干得出来这样的事,于是纪星颇有兴趣地问他:“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从小看到大还觉得看不够?” “每一天的谢臻都不一样。”靳时雨轻声回答。 靳时雨透过手机屏幕,不厌其烦地盯着一个不会变换角度的谢臻,盯着没有半点反应,甚至可以称之为图片的画面。久而久之,疲惫的靳时雨染了一身的倦意,捧着手机,在那张侧脸面前,将头埋进了枕头里,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逐渐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画面有些虚浮,不过十几岁的他,在雪地里一笔一划写下谢臻的名字,走过大街小巷,换乘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到达谢臻的学校附近偷偷见上他一面,躲在路边的苍蝇馆子里,看着谢臻和身边的同学勾肩搭背说说笑笑。 眼前是一碗泛着油脂、菜花、辣椒油的牛肉面,成团的面条浸在汤水里,逐渐坨成一块,他用筷子拨动着面,隔着一层小门店的塑料门帘,透过那窄窄的一道缝,看向从校门口走出来的谢臻。 谢臻穿着日常的白色短袖,宽松的黑色长裤,称不上太长的头发被风吹拂过,软绵绵地乱飘着,腕上戴着一个款式简单的手表。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以至于谢臻似乎望过来的时候有些眯眯眼,他冲着这个方向微微招手,然后露出粲然一笑。 那一刻,不仅仅是梦中的他,连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旁观的靳时雨,都忍不住心脏漏了一拍。 然后靳时雨听见谢臻高喊了一句谁的名字,笑着朝那里小跑过去。 二十岁的谢臻,仿佛已经是最好的。 可三十岁的谢臻,也是最好的。 第83章 绑架 83 五天,靳时雨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五天。太阳光从落地窗前彻底消失,带着无边的暗色渗满整个房屋时,靳时雨手里捏着的咖啡包冷不丁地抖动了下,洒出来些许,棕色的咖啡在白色的大理石瓷砖面上显得格外突兀,他眼皮一跳,望向窗外突然翻涌倾泻而下的乌云之中。 天突然暗了,大有一副即将下起暴雨的趋势。 靳时雨正欲拿出手机想着给纪星再打个电话,忽然听着门外铃声骤响,几乎是与此同时,窗外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 “谁?”靳时雨走到房门口,眉头微皱动,却发现门口没有回声,他警惕地想要透过猫眼往外瞧上一眼,谁知,猛然间,一道锐利地尖锥恶狠狠地插进了猫眼。玻璃炸开的声音近在咫尺,靳时雨的心脏在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他后退三步,靠在死角处,从橱柜里抄出一把锤子握在手里,另外一只手开始冷静地拨打着鹤英分局的报警电话。 他刚将电话拨通,门边就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动静,靳时雨将手机调整至静音,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抛了出去,甩到橱柜底下的缝隙里。不过过去了半分钟不到,靳时雨便敏锐地听见了门锁被撬开坠落的声音。 “哒哒——” 靳时雨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认真侧耳听着脚步声,似乎有五六个人。辨认出大体人数后,靳时雨几乎是心都凉了一截,他不敢挪动一分一毫,看着视野范围内逐渐走出几个身影,他手心微微出汗,握着铁锤的动作却是越来越紧,生怕稍有不慎便从手里滑出去。 来人逐渐靠近,靳时雨贴着墙壁缓慢挪动着,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轻、缓,只是堪堪走了几步,他的额头上已经分泌出一层薄薄的细汗,纵然是汗水滴落掉进眼睛里,他也不敢有去擦的动作。 突然听见“砰——”的一声,靳时雨心一惊,警觉地去望他们,只见他们脚边滚动着一个掉落的苹果。 “妈的,撞到茶几了,疼死老子了。”男人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 “别叫了,人肯定还在,找出来,早点交差。” 撞到茶几的男人抬腿,将地上的苹果随意一踹,飞着滚到了靳时雨脚边,又听见那人应声道:“我去那边。” 靳时雨抬脚将苹果轻轻踹出去,让它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滚动,眼见着那男人视线被突然出现的苹果吸引而去,视线不过停滞了片刻,靳时雨大跨步猛地抡了一锤过去,趁着人还未倒地之前,如箭一般开始往外窜。 他奔走不到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线:“不想死就站住。” 紧接着,是一道干净利落的上膛声。 靳时雨对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身体几乎是瞬间,就僵硬住,停留在原地。 旁边跪倒在地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喊叫声,口中还呢喃着几句脏话,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将靳时雨摁在地上打到血肉模糊。 靳时雨缓缓转过身来,盯着对面的人,缓缓将手里的锤子扔在地上,抬起空空的双手,示意自己已经没有武器。 对面这人靠近他两步,几乎已经将枪抵在他额头上,向后面的人示意。他身后跟着的人立刻上来,给靳时雨双手铐上了手铐,靳时雨的头被人狠狠砸了一下,咬着牙努力不让身体歪斜。 “把箱子拿进来。”这人又一次命令道。 只见他们把一个空的、巨大的、用来装冰箱的纸箱,抬了进来,靳时雨被人压着,嘴上贴上厚厚一层胶布,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后,被迫进了纸箱中。靳时雨在昏暗的空间里,隐约听着外面有封箱的声音,他面色有些难看,掰扯着手腕,努力去扯背后的绳结。 阿司匹林 第51节 粗麻绳勒得很紧,仿佛要彻底嵌入进身体里,他重重喘着气,来来回回吐着气,试图让嘴上的胶带加速失去粘性,等到胶布松松垮垮、摇摇欲坠时,靳时雨已经满头大汗。 外面声音有些嘈杂,他们抬着纸箱出了小区,随即靳时雨只能感受到自己在车上,随着刹车、踩油门启动的起伏,和纸箱通气的小洞透进来的光线,靳时雨大约知道自己在密闭的卡车箱里。今天外面要下大雨,但他却听见雨滴砸在铁皮车顶的声音,闷闷的、沉沉的。 情况实在糟。 哪怕他从纸箱里出来了,卡车后车厢必定也已经牢牢加固上锁过,想逃出去简直是难如登天。虽是这么想,但靳时雨还是不断安静地挣扎着,手腕被麻绳磨破了皮,隐约渗血,将麻绳的一端弄得有些湿濡,他盲解着绳结,急躁的心理在黑暗之中会无限放大,可靳时雨却格外冷静,他手指摩挲着绳结,试图解开它,持续了将近十几分钟。 直到靳时雨抠出绳子的一端,察觉到身体的紧勒感慢慢消失,他才低低喘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隐约放松了些许。 冷静下来思考的这段时间里,靳时雨仿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一切都为什么那么巧合。先是杨四和文慧的尸体被扔到鹤市来,再是消失了多年的尸检报告出现在鹤英分局,紧接着又是一堆证人跳出来说他靳时雨嫌疑很大,让他被暂时停职调查,接踵而至的又是出了一场车祸,正正巧巧恶狠狠地撞在坐在副驾驶的谢臻那一侧。 停了职、杀了谢臻,能让靳时雨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有枪,没有愿意相信他的人,孤立无援。哪怕有多少人盯着监控,有多少人在楼下蹲点,可他们仍然可以装作是回收二手电器的人混进来,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让监控坏上那么片刻。 真巧啊…… 靳时雨头有些痛,听着这如弹珠击打车顶般响彻的雨点声,手捏紧握拳。 他的那通电话,不知道奏效得够不够快,现在靳时雨唯一能期望的就是,援兵可以来得更快一些。 警局的车开到他家最快不过二十分钟,楼下还停着盯点的人的车,大概率不会跟丢。 可那张尸检报告单是谁丢进鹤英分局的?靳时雨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偏偏就那么巧,正好是他撞翻的那沓文件里夹着这样一张……目的不纯的报告单。 只能说明,在警局里,还有人替他们打下手。 靳时雨无声骂了一句,又冷静下来轻轻靠在纸箱上。 车程很长,靳时雨几乎要失去时间的概念了,等到车子猛地踩下刹车的一瞬间,靳时雨仿佛觉得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这一次,打开后车厢的锁的声音格外明显,混杂着庞杂的说话声、雨声,豆大的雨点将纸箱淋了个透,纸箱被随手撕开,靳时雨鼻尖在一瞬间灌入了潮湿的、混着泥土的气息。 滂沱的雨淋了他一脸,他勉强睁开眼去看这群人,被不知道哪个方向来的一脚,恶狠狠地踹进了泥里。 “妈的,还把绳子给解了。”那人低骂一声,似乎是想要再踹,被人硬生生制止。 “别动上面要的人,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靳时雨啐出一口污水,冷不丁发问:“冒昧问一句,是谁要我?唐纪还是姓沈的?” “少他妈那么多废话。” 靳时雨被人提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整个人浑身脏得分辨不出来人形,大雨冲刷着身上的泥土,试图洗去靳时雨身上的一身腥气,可却让他变得更加狼狈。 远处,人影憧憧,靳时雨努力辨认着黑伞下矗立的身影究竟是谁,直到自己被压着越发靠近,才看见那张熟悉的人脸。唐纪穿着一身黑,旁人替他撑着黑色雨伞,在雨夜中,他的表情显得越发诡异阴森。 靳时雨却站直了身体:“是你啊。” “很失望?”唐纪冲他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笑。 靳时雨回视一笑,发丝被浸透,变成一缕一缕的,坦然道:“准确来说,是很庆幸。” 唐纪听见庆幸这两个字,脸色微变,又听见靳时雨淡淡补充道:“像沈京昭那样的人,如果我惹他不痛快,他大概真的会把我杀了一了百了。但是像你的话……你不敢杀我的。” “所以我说,我很庆幸。”靳时雨强调着。 面前,唐纪的表情越发五彩斑斓,在车灯的照耀下,雨点坠落时仿佛还能看见空气中舞动着的尘埃,靳时雨看着他难看的表情,勾了勾唇角,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他压下眉头,低声开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半路截胡我,对吧。” “你想靠着我,打一场翻身仗?你不想委曲求全在沈京昭手底下做缩着头的王八,想要站到他头上去,是不是?” 唐纪冷声冷气地慢道:“是又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但是野心这种东西会把人彻底吞噬殆尽的。”靳时雨轻笑,指了指唐纪的胸口,轻轻做了个抹杀的动作。 雨越下越大,靳时雨总觉得自己仿佛都快看不清眼前唐纪的神情了,唐纪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冷声命令:“把他嘴巴塞上,再打电话问,人怎么还不来。” 靳时雨眉毛一跳,嘴里被强行塞了条毛巾,将口腔撑得又僵又硬,他松动着脖颈,整个人被压着抵在车头堪堪靠着,身体伸展得很开。 他视线微微挪动,停留在面前这人腰间别着的手铐钥匙,和一把手枪上,眼珠转动,大脑飞速思量着。现在的问题在于,靳时雨敢不敢赌,敢不敢赌警局的人就在附近,敢不敢赌警局里那个内应没有走出风声。 而事实上,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靳时雨不敢赌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靳时雨腰部发力,腾着半个身子,恶狠狠地将面前这人踹到车身侧面,整个人一个利落的翻滚,顺从他腰间的钥匙和手枪。靳时雨疾驰奔向草丛,身后是躁动的声音,唐纪怒不可遏地怒道:“只要是活口就行!” 靳时雨顶掉口中塞着的毛巾,叼着手枪,手腕、手指翻转到极限的弧度,在摸黑的视线里,将钥匙塞进锁孔,他听见唐纪那句话,冷漠地掀了一下眼皮,暴雨中,手铐掉落的声音有些微不可闻,靳时雨甩臂,利落地冲着身后打出一枪。 鞋子浸在泥地里,靳时雨弓着身子快速奔驰着,面色冷峻,几声尖锐枪响仿佛就在身旁,他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回头又是一枪。左轮手枪只有七发子弹,每一枪,都需要经过他深思熟虑过后才能开出,否则,今天至少要残废在这里。 靳时雨灵活如鬼魅,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来去自如,脸颊上被荆棘刮出血痕,他却淡淡地舔掉了唇边的血迹,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倾倒在地,一颗速度极快的子弹擦着手臂而去。 真是要死了,靳时雨心道。 靳时雨凝了凝神色,匍匐在地上,慢慢地挪动,周遭脚步声有些杂乱,天气影响,他很难分辨是否有人靠近。 靳时雨呼吸有些凌乱,分神之际,似乎听见有别的脚步声,整齐有序、快而迅速,连着几声有力的枪击声,和隔壁一组的冯组长那道极其具备辨识度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一道传至耳边。 “把枪放下!” 靳时雨心一松,终于喘出一口气,头微微偏动,正欲爬起身来,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唐纪放大的面孔近在咫尺,阴森又恐怖。 第84章 再会 84 靳时雨心一惊,却反应极快地伸手拽住了唐纪的衣领,他力气极大,反手掐着唐纪握着枪的手,与他迅速扭打在一起,被迫滚下了斜坡。靳时雨眼睛里溅进不少泥点,他紧紧咬着牙关,死也不肯松手,身上早就已经湿透的衣服被唐纪生生拽出一道豁口,坚硬的石头刮蹭过人的肌肤,疼得靳时雨冒了一头的冷汗。 头皮传来一阵刺痛,唐纪撕扯着他的头发,发了疯一样拽着他往下磕,靳时雨抬手掀翻唐纪,手脚麻利地半跪着起身,用坚硬的枪支顺带着手肘,恶狠狠地向下捣去! 暴雨中,靳时雨仿佛都能听见皮肉翻滚的声音,眼前唐纪的面目有些狰狞,竟不要命地要贴着这方寸开枪,他手中握着枪支,连响三声,走火了三枪。靳时雨腰间被子弹擦出一道深深的弹痕,恍惚之间,他甚至有一种那块皮肉飞溅出去的错觉。阎王爷面前走了一遭,靳时雨掐住唐纪的脖子,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脖颈,膝盖发力,顶着唐纪的肚子,将人死死的压在地上。 “你找死?”靳时雨闷咳出一声,枪口仿佛要生生怼近唐纪的脖颈里。 不料,唐纪不知从哪里生来的力气,几乎要将靳时雨整个人彻底掀翻了过去。混乱之中,两人手里的枪都被迫飞了出去,混在泥土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猛地,靳时雨脖颈处被唐纪抬手恶狠狠掐住,这人已经双目猩红,看上去似乎已经要癫疯了,他咬牙切齿地凑近:“我现在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就死在这里吧!” 他又癫狂地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咽喉被靳时雨同样掐住,唐纪说话的声音有些困难,却依旧顶着发紫发红的面色艰难地说:“你去死吧!” 唐纪爆呵出一声,手上陡然用力,大有一副不将他掐死不罢休的架势,靳时雨喉咙呛进雨水,耳边甚至有些听不清声音,他反制扼制住唐纪,以相同的力道回掐了回去。两个人相缠滚动之际,不断磕碰撞着尖锐锋利的石头,让人眼前眼冒金星。 反复在窒息的边缘徘徊,就连冷静如靳时雨,都忍不住失控咬牙切齿回骂:“操!” 肉体相搏,几乎是拳拳到肉。靳时雨越发狂躁,浑身上下每一分怒火都被调动起来,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送眼前这个已经发疯失去理智的人去见阎王爷。浓郁夜色之中,靳时雨的脸被鲜血染了够透,浓郁的血腥味在鼻尖炸开,他没有什么耐性,莫名冷静下来的面色看上去格外诡谲。靳时雨一脚将体力不支的唐纪踹泥潭里,冲过去伸手将他的头摁进泥潭,一拳又一拳,大有一副要把他打到血肉模糊的架势,他眼前已经看不太清东西,只能通过感受唐纪在他手下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来判断程度深浅。直到唐纪只是缓缓抽动了两下,大口大口地探出头来呕吐着,靳时雨才勉勉强强站起身来。 唐纪吐了不少,干呕声一声接着一声。 靳时雨踉踉跄跄地去找枪,摸索着泥水潭,将方才扭打的地方摸了个遍,才勉强找到那把只剩两个子弹的左轮手枪,他走向唐纪,踩在唐纪的身体上,上膛的枪口对准唐纪的头。 “别动,我没有什么耐性。”靳时雨没甚力气,口腔中又涩又苦,连多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泥水,冷漠地盯着脚下精疲力尽的唐纪,指尖停留在扳机上,未曾挪动半分。 平日里,上午八九点,约摸是周围病房最吵的时候,而这种吵闹也称不上有多喧闹,只不过是谁嚷着要上厕所、谁嚷着要出去溜达两圈晒晒太阳,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事。谢臻的病房门口守着四个保镖,向来是生人最不敢靠近的地方,安静得要命。 纪星坐在病房里,膝盖上摆着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东西敲敲打打,忽然听见病房门口的敲门声,他放下东西,与戴着口罩、帽子的医生对视一眼。 “查房。”医生淡淡道,身后跟着个护士。纪星额头一跳,侧身让出位置来,示意他们进来。医生照例对谢臻进行检查,他抬眼望了望:“建议不要一直给病人输营养液,家属可以适当做一些流食给病人。” 纪星应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作响,他皱眉看了看来电,忙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您继续。” 电话是靳寒打来的,纪星听着那边说的内容,眉头却越拧越紧,他视线微微飘动,冷不丁落在不远处前来查房的医生和护士身上,手指微微一凝。 纪星反应速度极快,他呼吸凝滞,猛地推开半遮半掩的病房门,他一打眼,大敞着的窗台上,已经摘掉口罩的那名“医生”,露出本来的面貌,他的眉毛偏细长,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鼓进来的风吹拂过他的衣摆,他淡然一笑,冲着纪星挥了挥手,朗声道:“谢臻,我们再会!” 这人拽着手里的绳索,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纪星猛地冲上去,趴在窗口,看着这人利落地借力、翻身,彻底消失在眼前。 纪星电话还未挂断,他回神过来,才将电话放回耳畔,失神道:“沈京昭刚刚来了。” 他视线落在谢臻床头的一张光盘上,安静补充道:“他给谢臻留了一张光盘。” 沈京昭揉了揉发红的掌心,将细碎的额发统统拢到脑后,他跳上低调的车子,将白色的大褂脱了下来,露出一件单衣,他对着驾驶座上的人静静道:“乱绕几圈,再回海市。” “您确定还要回海市吗?唐纪现在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如果他供出来……”司机犹豫地说道,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下沈京昭的脸色,又唯唯诺诺地不敢再开口说下去。沈京昭脸上没了方才的和煦,只是冷着眼,漠然的开始抽烟,他在烟雾缭绕中冷声回答:“唐纪,蠢货一个。海市有多乱,只有在那边做过事的人才知道,哪怕是唐纪把他知道的东西都像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他们也找不到我一个汗毛。” “只是可惜了,上回没有直接把唐纪这个碍事的东西一块给扔进垃圾桶。”沈京昭悄无声息地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眉宇间的厌恶几乎丝毫不加以掩饰。 “浪费我的时间。” 司机打量着他的脸色,斟酌开口:“……沈先生,靳时雨不要了吗?” 沈京昭淡淡看向他:“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不值得我再费心费力重新再来一遍,与其有这样的经历,不如去找找新的载体。海市鱼龙混杂,总有一个人,会成为不逊色于他的……实验体。何况,我已经拿到靳时雨的信息素,他能活着来做实验体固然是锦上添花,即便他不能来,也是无伤大雅。” “往前开吧,别再多嘴。”沈京昭闭上眼睛,眼前再度浮现的,是谢臻那张惨淡如白纸的脸。 谢臻,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是和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差了太多。沈京昭在心中呢喃道。 靳时雨额上还浸着血,浑身狼狈,等到冯组带着人将唐纪铐起来,压着往警车上去的时候,他才恍惚间将紧绷的身体卸了劲,手臂、腿、脖颈、胸口,无处不在痛,他压着眉,抬眼看向冯组,没甚力气的打了招呼。 冯组年轻力壮,头一回见着靳时雨这么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浑身上下都在泥巴里滚了一圈的靳时雨笑道:“你现在这样子,换做是谁都认不出你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靳时雨吧?” “什么凶神恶煞……”靳时雨低声自语了句,扶着额头,重重喘着粗气,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一年下来,折腾来折腾去,几乎身上都没有好全乎过的时候,水逆到家了。 靳时雨跟着警车一块回了鹤市市区,简单处理伤口后,便一直守在警察局,配合调查完,又将就着在警局的公共宿舍躺了一晚上,一觉睡到早上六点的生物钟。靳时雨望向窗外,天蒙蒙亮,他随意套了件干净的备用衣物,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他不修边幅的样子也算少见,靳时雨也不太在乎旁人用怎么样的眼神看他,他只关心唐纪醒了没有,关于过去,有太多东西需要找上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匆匆走过,擦着几个熬了通宵的同事的肩膀而过,敷衍又潦草地点头打招呼。 还未等走上几步,靳时雨猛地撞上了陈家伟,他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扼住被吓了一跳从而慌手慌脚的陈家伟:“我没事。” 陈家伟这才卸了一口气:“没事儿就行。” 靳时雨走出去两步,又顿顿,回头淡淡问道:“你昨天请假了?是你妈妈身体又复发了吗?” 陈家伟愣了一下,停了半晌,才不尴不尬地笑笑:“……是啊。” 靳时雨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平静如水的淡淡哦了一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轻扬了下眉毛,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替我问她好。” 紧接着,靳时雨一瘸一拐地向前去了。 临近九点,沈京昭出现了的消息传到了警局,听到出现地点是在谢臻的病房时,靳时雨不免愣了一秒,他抬眼看向消息来源处,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只摸到个空落落。靳时雨都忘了,他的手机现在还躺在家里橱柜底下。 靳时雨猛地站起来,仿佛腿都忘了疼,皱着眉毛看向刚接完电话的乔乐:“谢臻有事吗?” “说是没事……”乔乐话音还没落下,吕霄从她身后窜出来,大声嚷嚷着:“靳哥你跟着我们看看去呗!别等会儿趁我们走了,又拖着个瘸腿蹿二里地,多遭罪啊。” 靳时雨悬着的心放下了,脸又不免一黑:“你说谁是瘸子?” 第85章 我原谅你了 85 “光盘里是什么?”纪星斜着瞧了靳时雨一眼,只见靳时雨皱了皱眉,将光盘从光驱上拿了下来。 “打不开,有密码。”靳时雨顺手将光盘仔细地放回盒中去,手指沿着锋利的外沿被喇出一道白色印子,他指尖上的触感有些凹凸不平,于是靳时雨又将光盘掏出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纂刻着一长条不连续的线。 阿司匹林 第52节 靳时雨辨认了片刻:“这是摩斯密码?” 纪星闻言,走上来仔细瞧了瞧:“错了吧。” “这一部分是错的。”纪星手指在中间一段指了指,淡淡地回答道。靳时雨眼皮跳了跳,这个光盘兴许只有谢臻看到,才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沈京昭这种人,对于任何事情的容错率都非常低,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小事上出现问题,如果错了,那么说明他是故意而为之。 靳时雨沉默着,将光盘放了回去,再递给乔乐。 乔乐和吕霄要带着光盘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先把里面的内容破解出来,等着人都走了个干净,靳时雨才缓缓走向谢臻,他伸手探了探谢臻的额温:“等我这边结束,你就可以回去了,之后的事我来就可以。” “我这么鞠躬尽瘁,你给我什么好处?”纪星笑眯眯地找个位置坐下了,手中时不时地滑动着手机屏幕,高亮度在他脸上打出一道微弱的白光,他语气似是漫不经心,可靳时雨却觉得他是认真的,在讨要好处。 靳时雨不太在意,替谢臻掖好被子:“随意。” “如果我要你帮我一件事呢?”纪星笑着,眼底的笑意越发深邃,一张温和的脸上,遍布着让人琢磨不透的……试探。 “比如?”靳时雨挑眉,“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商量。” 纪星低声笑了:“要得罪靳寒也愿意?” 靳时雨脸上表情淡下去了些许,平静地看着纪星,可对面这人,看见靳时雨陡然变化的表情,竟然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他似乎是要笑出眼泪,整个人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急促地擦了擦眼角:“开玩笑,我只想要钱,很多钱。” “可以。”靳时雨满口答应,却又忍不住置评:“你看起来不是爱钱的人,但是你装得很像。” 纪星被他说的一愣,停顿了片刻才又重新挂上那假惺惺的笑:“我是,我为什么不是?” 靳时雨懒得再和纪星在这方面多费口舌,拿着棉签和水杯在谢臻干涩的嘴唇上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沾湿很多遍,等看着差不多后,才勉强松手。靳时雨坐得太久,腿有些僵硬,活动筋骨时还发出清脆的“咯嘣——”声,纪星骇然,调侃了一句他这是十八岁的长相八十岁的身体。 这句插科打诨自然也被靳时雨忽略,他甚至没等纪星笑完,便张口低声问着:“你能不能帮我查查,昨天晚上,鹤英分局的陈家伟在哪。” “我不太方便直接问。”靳时雨的眉毛情不自禁地蹙起,面色凝重。 见状,聪明如纪星,总也能理解出个大概,他笑道:“加钱就可以。” 春季里的这几天,气温总是来回横跳,就如前几日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冷而湿的大暴雨,又天晴了两日,再又开始下起连绵不绝的小雨。靳时雨被雨水打湿了裤脚,脑子里还回放着纪星给的答案,陈家伟那天请假,他母亲身体没有大碍,陈家伟也没有到医院去,在一家快捷酒店里将就住了一个晚上。 靳时雨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眼睛盯着面前的纸张一动不动。唐纪还没有醒,这几天,靳时雨依旧暂时待在家里,为了他的安全,隔壁那间房被靳寒安排了人住着,一日三餐都由他们送来。 他的出行相对于之前自由了不少,但也仅限于去几趟警局或者医院,三点一线。之前限制他的大概可以说是警局那边不让,现在限制他的是靳寒,毕竟靳寒也依然指望着靳时雨好好活着做个移动标本。 靳时雨发觉陈家伟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总是会有些心虚地瞥开视线,他心中也算是有了定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评价,相较于所谓的愤怒和不解,靳时雨总觉得自己心里最多的是平静。 再一次在警局的茶水间见到陈家伟时,靳时雨拦住了他。陈家伟冲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随即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靳哥。” “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抽个烟?”靳时雨说着,从口袋里递出一盒烟,示意他拿上一根。陈家伟接烟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幅度很小,却被靳时雨看得清清楚楚。靳时雨不是喜欢搞一些弯弯绕绕的人,他替自己点上了火,一针见血:“谢天宇的报告单是你带进来的。” “理由。” 果不其然,陈家伟的脸色白了一瞬间,他这两天甚至没有刮胡子,胡茬在唇边周围钻了出来,青色的,很突兀。靳时雨斜眼看过去,静静打量着他,等待着陈家伟的回答。 毫不夸张的说,在整个二组里,靳时雨最相信的人就是陈家伟。陈家伟这个人平时看上去总有点流氓二世祖的味道,看似不正经,实际上做任何事情都很靠谱,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把陈家伟当做第二个二组组长来看的原因,哪怕是靳时雨自己真到了要走的时候,让他自己选,他也会选择陈家伟。 陈家伟是和他一块儿一步步成长到现在这里的,无论是专业能力还是心理素质,都不逊色于他,以至于靳时雨在疲倦、扛不住的时候,心底总是安心的,因为还有陈家伟在后面做盾。 靳时雨平日里最烦所谓的忏悔环节,他讨厌人类会为自己做出的错误决定找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以此来证明自己无罪,用痛哭流涕、眼泪和巴掌来自省,这样的环节不仅仅浪费时间还浪费心情。可到了陈家伟这,靳时雨却还是想耐心听听原委。 眼前这人沉默了很久,几乎要将嘴唇咬破直到出血为止,直到靳时雨为数不多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陈家伟才哽着声音缓缓道:“是。” “理由就是,他们说这样可以让我更快升职。” “升职”这两个字,说的还是好听了些许,严格上来说就是让靳时雨被踹下二组组长的位置,然后换成陈家伟来做。靳时雨听完默了下,敛着眉眼一言不发地抖了抖烟灰,听着陈家伟继续补充。 “在杨四和文慧的尸体找到之前,我就收到了短信,他们说只需要我把这张本就该存在的报告单放回去就好,我是在杨四他们的抛尸点拿到的,在垃圾桶车轮下。” 靳时雨依旧没说话。 陈家伟手指捏着烟嘴的劲道大了些:“……我昨天请假,是因为我不敢见你,如果我出警后看到你的……你的尸体,我、我不敢。” 靳时雨凝滞着的表情在此刻才微微松动了些许,他平静问道:“就这些?” “嗯。” “知道了。”靳时雨将燃尽的烟头扔进垃圾桶里,随手插着兜,不打算再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开,身后的陈家伟还未等他走出两步,焦急地喊着了他:“靳哥!你不怪我吗?” 靳时雨偏了偏头,瞳孔里看不出鄙夷、厌恶,安静地看向陈家伟:“怪你什么,他说的没错,这张报告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你也说了,你是在现场拿到的,如果你没有拿到,还是会有物检的人拿到,按照姓沈的心性,无论如何它都会出现。” “至于你想要怎么做,想要怎么去消解自己的负罪感,我无从干涉。” 靳时雨轻飘飘地说完,挺拔的身影便消失在拐角不见了,陈家伟重重捏了捏鼻梁,无声之中叹出一口长气。 光盘里的内容破解了,只是一段他们大学的时候,沈京昭用摄像机录下来的视频。里面有意气风发的谢臻,有健康朴实的高浩东,还有沈京昭,被赋予了太多期待值的光盘,破解后得到的是一段看上去有些无趣的青葱岁月记录,难免是让人觉得有些失望。靳时雨替谢臻拿回了它,然后拷贝了一份发给远在其他城市的高浩东。 正如高浩东自己所想的那样,靳时雨给他安排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离鹤市很远,坐飞机都要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人在残疾人护理中心,很少再有消息传过来,偶尔只有护理中心的院长会和靳时雨报备一下他的近况。 得知高浩东的精神气比过去好很多的时候,靳时雨替谢臻松了一口气,他答应谢臻要让高浩东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过去可能只是觉得让他活着就行,可现在却又想替谢臻多做一些什么,如果高浩东真的因为过去的事情一蹶不振,再也无法从萎靡中走出来,谢臻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收到靳时雨发过去的视频后,高浩东难得回复了靳时雨,说是想要回鹤市一趟。靳时雨说谢臻还没有醒,可以等谢臻醒了再来,而高浩东竟然仍然执拗着要现在回来一趟。 鹤市最近的雨下个不停,靳时雨替高浩东安排了雨期停了的后一天,窗外难得有了点春天的样子,不再是阴沉连绵的雨幕。谢臻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好转,总算有了点好消息。 高浩东到的时候,靳时雨刚替谢臻擦完一遍身体,看着门口安排过去接机的人推着高浩东进来,一瞬间不免愣了片刻,毕竟高浩东现在的样子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上次见到他的时候,高浩东的两颊瘦削,几乎是凹进去的,整个人黯淡无光,看上去甚至有些恐怖,黑漆漆的眼珠就宛若嵌在眼眶里那般。 现在的高浩东脸颊虽然还是有些凹陷,但饱满了不上,眼睛也比之前要有神。高浩东皮肤黑,靳时雨记得第一回见高浩东的那个冬天,他整个人看上去是黑亮黑亮的,眼睛里还闪着纯粹的光,一口白牙让他看上去健气又阳光。现在的样子,似乎有点过去的影子了。 高浩东和他淡淡打了声招呼,自行推着轮椅到了谢臻身边,他的目光将谢臻从头打量到脚,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几乎是不厌其烦的。高浩东抓着轮椅的手缓缓收紧,青筋暴起,猛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淡淡的泪光闪烁在眼睛里。 靳时雨欲言又止,还未开口,便听见高浩东故作平静地说:“他……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高浩东声音偏粗,哽咽却又忍住不哭的时候反而听上去有些滑稽。靳时雨被他问得有些愣住,他知道高浩东问的不是谢臻怎么变成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样子了,而问的是,谢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憔悴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 靳时雨抿了抿嘴唇,将无从安放的手揣回口袋里,复杂地瞧了谢臻一眼:“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谢臻从小到大承受了太多,无论是靳时雨眼里还是高浩东眼里,谢臻总是让人感觉无坚不摧,他拥有着无比坚硬的外壳,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从他眼前窜过,都不能在他心底刻下一道伤痕。而事实上,谢臻的坚韧是有限的,他一意孤行地走家里人不让他走的路,带着高中时期性格孤僻的高浩东找到人生方向,进了大学,成为优秀毕业生,试图以平庸的beta身份闯出一番天地,他身边的家人、朋友、爱人,一个紧接着一个的离去,有的阴阳两隔,有的隔着永远跨越不过去的鸿沟,有的横着现实的不得已。 直至今日,高浩东还记得谢臻当初咬着一根冰棍,笑眯眯地对着他说你好,我叫谢臻的场景。谢臻的心气高,心高气傲,最好的年纪里也最是意气风发,高浩东见证了他最好的年纪,见证了他最风光的时候,那印象太深,以至于谢臻像落水狗一样来向他道歉的时候,高浩东都认不出那是谢臻。 是,高浩东怨恨过,记恨过,甚至还卑劣又可恶的在谢臻过得坎坷不平的时候而感到痛快。可他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谢臻是谢臻。 高浩东无声流了几滴眼泪,整个人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咳出重重的一声,低下头去,将脸埋进掌心,几乎是微乎其微的说了一句话。 “我原谅你了,谢臻。” 他说我原谅你了。 其实他过去说不怪谢臻是假的,都是假的,即便高浩东知道自己也鲁莽,即便他知道自己也同样争强好胜。可他说不怪是假的。 靳时雨静静地看着高浩东,蹙着眉,想要递两张纸过去,还未靠近高浩东,眼前不太聚焦的部分仿佛轻轻抽动了下,他当场愣在原地,连手里拿着的餐巾纸都从手中脱落,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谢臻裸露在外的右手,又一次,抖动着。 第86章 苏醒 86 谢臻的手在抖。 靳时雨膝盖发软,险些站不住,他喉咙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哽住,迟顿地张着口,张张合合,一直无法发出声音,那个谢字就卡在嘴边,不上不下。靳时雨不可置信地挪上去,伸手轻轻摁在呼叫铃上,他微微佝偻着腰,额发垂落下来,不知不觉中,透明的水滴一滴一滴迟缓的,往下坠落,在谢臻的被子上,浸出小小的一滩泪渍。 他险些无法发出声音,轻声呜咽着:“哥。” “哥……”靳时雨有些绷不住,这么多天下来,他在看见躺在病床上没有半点生气的谢臻时没有哭,在被迫要离开谢臻去接受一个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审判时没有哭,在被人五花大绑弄得满身是伤的时候也没有哭,直到现在,谢臻终于有了醒过来的迹象,谢臻终于有可能要回到他身边的时候,靳时雨却哭了。 他的哭声很隐忍,压抑着,像是害怕吵到谢臻,却流了很多眼泪。人人都说靳时雨铁石心肠,说他冷心冷性,说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日复一日地重复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有多余的愤怒,没有多余的悲伤,也没有明显的喜悦。像靳时雨这样的人,寻常人或许想象不到靳时雨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即便是想象得到他无声中掉了几滴眼泪,也绝对想象不到他站在谢臻床头隐忍压抑地大哭着。 就连平时负责谢臻日常检查的医生进来看见他这般,都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靳时雨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他随意抹了把自己的脸,退开半步,他走向高浩东,声音有些嘶哑:“我推你出去待一会儿吧。” 不止是靳时雨,高浩东也需要一个更加旷阔的空间舒缓一下心情。 靳时雨推着高浩东到了医院楼下花坛,上午十点钟左右的太阳正好,带着点暖意洒在人身上,春天就连风吹过脸颊时,触感都是温的。花坛边上位置都被下来晒太阳的病人和陪同家属坐满了,于是靳时雨就随便找了个干净点的花坛边缘坐下,无声地看着绽开的黄色花朵,他有些出神,甚至连高浩东一直偏头在看他都没有及时发现。 直到高浩东突然开口问道:“你和他现在关系好很多了?” “……好很多,比过去那种嘴硬逞强的状态好上太多,可惜有些太短了。”靳时雨答着。 “去年你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吓了一大跳,你说你要帮我,但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好事,后来你跟我说要带着谢臻来见我,我原本想像电视里演的那些人一样,直接甩脸色走人,后来仔细一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该为我爸考虑考虑,他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有一个安度余生的机会,很难得。”高浩东说着说着,停顿了片刻。 “其实我也要感谢你,我六年没见过谢臻了,六年是什么概念啊……我们都快三十了,六年,我居然念念不忘了六年。当时看见他的时候,他看着我,好像要哭了,我也要哭了,我说我以为他会做一辈子的警察,不是在讽刺他,我只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我吗?说实话,我心里有一点平衡,但是又觉得他很让我失望。” 靳时雨望了望天,深呼吸着:“我曾经也那样以为,我现在也这样以为,时至今日,我依旧认为谢臻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 高浩东被他说得一笑,眼角泛起几条笑纹,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你呢?你为什么也要做警察?” 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各式各样的人都问过,靳时雨不是个事事都喜欢讨理由的人,他过去有过各种各样的答案,比如想就是想,或者是觉得自己适合。仔细想想,实际上他受谢臻影响很深,如果换做谢臻回答这个问题,或许答案也无非是这两种,他习惯追着谢臻走,沿着谢臻的人生轨迹走上一遭,习惯和谢臻比较,习惯和他站在同一侧上,以至于他那般执着地想做这个选择——读警校。 填写志愿的时候,靳时雨是带着恨意填的,非常复杂的、说不清的恨意。现在的靳时雨回过头看这一切,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跟着谢臻走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过去的人生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谢臻,以至于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未来将会拥有什么,只是凭着他们之间相差的那五年,来提前预见自己未来的路。 靳时雨沉默了半晌,犹豫轻笑一声:“我在追着他跑啊,小时候追在他屁股后面想要爱,长大了恨他又想追上去找他报仇。” 高浩东听见爱这个字眼的时候,愣了一下,却没说话。 两个人相继无言,格外安静的坐在花坛边上,等着周围的人都稀稀拉拉地回去吃饭了,靳时雨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推着高浩东往回走。 谢臻醒的那天,是在有一天晚上快十点。靳时雨不在医院陪床,每天到了时候,就得跟着靳寒的人回家去住,第二天早上再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四十八分,靳时雨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已经洗漱完准备早点睡觉,早上起早点去看谢臻,临着入睡前接到电话,他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匆忙从衣柜里抓出衣服,一边走一边套,争分夺秒地想抢在十点住院部关门之前赶过去。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靳时雨随手将黑色卫衣往身上套,怕谢臻见了他又啰嗦自己穿得太薄,还冲回去拿了一件外套,紧接着,带着车钥匙飞一般地冲出了家门。门口动静不小,惊着了隔壁负责看护靳时雨的那几个彪形保镖,一排排钻出来看着靳时雨飞快地往外跑,一脸不知所以地跟着追了上去。 靳时雨开车开得很快,整个心跳都“砰砰——”跳动着,止不住的,仿佛要在某个不太注意的瞬间,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被晚上的凉风吹得吸了吸鼻子,一路加速到了医院。 他说不上自己现在心情如何,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跳跳得很快,每奔出一步,心脏就跳得快了一分,靳时雨一路上踉踉跄跄,上楼梯的时候,大步流星地跨着楼梯,险些脚下不稳,重重摔在楼梯上。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靳时雨的脚步才真正停下来。 靳时雨的呼吸很急促,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伸出手,扶着膝盖,满头大汗。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幽幽月色的光亮,从窗外泄了进来,靳时雨背光站在走廊里,身后是廊道上还没来得及熄掉的灯。 高大的身影微微弯着腰,外套穿得歪歪斜斜,看上去泛着很多皱褶。谢臻看不清靳时雨的脸,只能看见一个人形,他没什么力气说话,眼睛垂着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静静地等待着靳时雨过来。 靳时雨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走过来的时候却有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来得晚了,谢臻已经睡了。可等走到谢臻面前的时候,在昏暗的房间里,他才看见谢臻耷拉着眼皮,鼻尖下连着吸氧管,长长的、细细的一条,没进黑暗里,嘴唇发白、没有什么血色,看上去疲惫、虚弱又无力。 可谢臻却真真切切地睁开了眼睛。 靳时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碰碰他,却又缩了回去,见状,谢臻有气无力对着他道:“小谢……你衣服穿反了。” 在听见谢臻声音的那一瞬间,靳时雨似乎才真正活过来,他吸了吸鼻子,想让发热的眼眶降降温,走到病房门口将门轻轻合上,再折返回来,找了个小凳子坐在谢臻边上。 “你现在疼不疼啊。”靳时雨握着他的手,不敢用力,害怕会捏痛他,只能虚虚的握着,对于谢臻刚刚说的那句衣服穿反了也充耳未闻。 谢臻轻微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 靳时雨掉了滴眼泪下来,滴在谢臻的手背上,他托起谢臻的手,轻轻用脸颊贴了上去,安安静静的,用脸颊的温度去贴近他发冷的掌心,咬着牙忍住即将溃堤的情绪,将头低得很低,仿佛整个人都要陷在他的手掌心里,不肯再多袒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直到谢臻小声地说:“把灯打开,我想看看你,好吗?” 阿司匹林 第53节 靳时雨声音发哑,温顺地点头说:“好。” 靳时雨伸手将病床头灯打开,调整了点亮度,让谢臻不至于觉得很刺眼,暖色的光照在他们身上,给靳时雨整个人都渡上了个柔柔的光圈。谢臻手指微微动了动,用指尖触着他的脸颊,拇指轻轻蹭过,顺着视线看到的地方,一一轻触过去。 他什么也没问,一句话也没问,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温和地看着靳时雨。 “别哭了。”谢臻声音嘶哑,几乎辨不出原来的音色,轻轻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水渍,“我这不是醒了吗。” 靳时雨握住他的手,却听着谢臻轻微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手一顿,轻柔、缓缓地放下他的手,用被子掖好,他看着谢臻那双带着水光的眼睛,里面像是在说没关系。 “谢臻。”靳时雨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声音低沉。 谢臻轻轻地嗯了一声,只听见靳时雨郑重地说着,声音缓缓。 “再也不会痛了。” 躺在病床上的谢臻,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不修边幅的人,不免猛地一愣。 再也不会痛了。 再也不会痛了…… 谢臻声音有些哽塞,竟然没法一时间说出话来,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无奈地伸出手掌,试图去摸靳时雨的头,而靳时雨也察觉得很快,低下了头。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是十八岁的谢时雨,还是二十五岁的靳时雨,又有什么关系啊,谢臻总是觉得靳时雨,在某些方面总是有着奇怪的关注点,和奇怪的执着。 明明爱就够了,真的够了。 谢臻状态稍微好上一段时间的时候,靳时雨才把沈京昭捎来的那张光盘给谢臻看了。谢臻躺在病床上,手指指尖摩挲过那块刻上去的摩斯密码,他低垂着眼,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想到什么了。”靳时雨挑了个苹果,在手里打转,顺着方向很快就削出一长条。谢臻没什么反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东西,他迟钝地将光盘翻了个面递给靳时雨,不答反问:“里面是什么?” 靳时雨有些情绪不高,撩起眼皮淡淡答了句:“你们的大学青葱岁月回忆录,就差给你写个同学录了,然后写上谢臻同学,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谢臻被他这突如起来的阴阳怪气弄得哑然失”笑,伸出手轻轻敲了下靳时雨的头:“你有毛病啊。” 只见靳时雨将苹果最后一块皮削掉扔进垃圾桶里,一句话也不说,谢臻甚至已经做好了张嘴的准备,却不曾想靳时雨将手里的苹果反手塞到自己嘴边,重重咬了一口,嚼得嘎嘣响,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谢臻:“……” 靳时雨依旧无声看着他。直到谢臻妥协般退了一步,无奈地笑了两下:“没想到什么,就是想到以前,不是摩斯密码,可能也可以是。” 靳时雨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以前浩东看太多做卧底的电视剧,然后说自己也要学摩斯密码,然后随手搜了个代表图,每次给我们发信息的时候都用这种无聊的把戏。后来沈京昭烦了,说这种上网搜一下就知道的东西,适用性在哪里?然后他就跟浩东说,把每个字母对应的密码都换了一遍,给他发了一长段话,说浩东要是一个月内能破解出来,他包他半年的饭,送饭到寝的那种。” 谢臻拿过水杯,喝了两口润润喉咙,继续说着:“沈京昭这种人,总是喜欢耍看起来没他聪明的人,用这种招数让浩东看这些东西再也提不起兴趣,自然没有心情再用这个来成天骚扰人。后来浩东没有解出来,准确来说,我让他不要解。” 靳时雨挑挑眉,将那个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里,语气平静地问着:“那你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知道。” “上面写的是,敬挚友。”谢臻缓缓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讽刺地笑了,他闷声低笑着,脸上的讽刺之意几乎是藏也藏不住的。 多可笑呢。 一下子毁了两个朋友人生的幕后参与人,在消失在人海的最后一天,给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的谢臻送上一句敬挚友,不说一句可笑也算是可惜了。 谢臻将视线挪开,移到窗外,外面一片绿意盎然,即便是关着窗户,他都能感受到外面的风会是温暖的。靳时雨没说话,拿来电脑给谢臻,播放了上次拷出来的视频。 谢臻盯着屏幕,视频里面,沈京昭手持着相机,镜头对准着里面一前一后走着的谢臻和高浩东,镜头晃动间,沈京昭伸出手指比了个耶,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笑一样。 前面一前一后走着的谢臻和高浩东同时回头,高浩东兴奋地冲着镜头歪了歪头,快速地挥舞着手,大声喊着:“老沈,偷拍被我抓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谢臻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手插在兜里,平静又淡泊地望向镜头,随手比了个赞的手势,又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镜头里树叶被风吹过扇动的声音很明显,沈京昭和高浩东几乎是同频般不满叫了句:“谢臻你也太装了吧。” …… 然后是他们放假的时候,一块去街边玩打枪赢娃娃的游戏,镜头里谢臻把着玩具枪的姿势很严谨,连着打出几枪,发出连续的“啪啪啪——”的巨响,拿了奖品之后,他和高浩东一人扛着一个和人一般高的巨熊,走了半路,谢臻觉得扛着回学校,把它放寝室有些滑稽,就把它送给了学校对面面馆阿姨的小女儿。 这个视频很长,却也不难发现,镜头里总是谢臻的镜头出现的比较多,偶尔高浩东会拿着录,有几个镜头是谢臻和沈京昭两个人的,不过少得可怜。 从大一,间断的,一直到大四。 最后的场景是他们毕业的那天,画面是黑的,只有声音,即便没有画面,配着声音,谢臻也能清晰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沈京昭和他一起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人来来又去去,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最终是沈京昭先开的口:“你真的打算留在鹤市?” “不然?”谢臻淡淡答着。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海市,我可以保证未来你的人生都顺风顺水,不需要和他们一样为了一件事,随时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我完全可以,庇佑你。” “谢谢,我不需要。” 沈京昭卡了下壳,无奈笑出声来:“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不能和我试试吗。” “接你的车来了,再会。”谢臻这种冷淡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情绪起伏,仿佛对那四个字充耳未闻。 视频到再会这两个字落下后,就彻底结束,谢臻随手将电脑合上,抬起来递给靳时雨,靳时雨顺手接过,眼神落在谢臻身上,去看他的反应。 可谢臻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缓缓闭了闭眼,然后平静地评价着:“沈京昭这种人,比任何人都自以为是,表面温和有礼,实际上自大又傲慢。” “他根本不是在喜欢一个人,只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 第87章 学着依赖我 87 复健的日子有些难熬,身上有些地方要了命的疼,对于疼痛忍耐力还算不错的谢臻来说,都称得上是一场酷刑,可见到底有多痛。靳时雨陪着谢臻复健的时候,谢臻经常疼得冒了一脸的汗,却也不愿意说一个痛字,一是怕靳时雨听了又要担心,二是觉得就算喊了痛也无济于事,于是便压着、忍着。 靳时雨看得出来谢臻痛苦得仿佛要死了,可他一声不吭,就连帮忙拿东西都逞强,不愿意开口让靳时雨帮忙。一开始他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后面谢臻越来越逞强,有关于复健的事一个字也不肯多说,靳时雨看在眼里,心疼之余还气得不行。 他一生气,情绪几乎是挂在脸上的,虽然说是听了谢臻的话,一个人在旁边站着看,可脸却已经黑如锅底。谢臻察觉得到靳时雨心情的异样,想着打两个马虎眼或许就过去了,顶着满头大汗坐在病床上,冲着靳时雨淡淡笑笑:“别板着个臭脸了,过来。” 靳时雨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却还是拉着凳子过来,别别扭扭的坐下了。靳时雨一不高兴,就喜欢削苹果,然后让谢臻以为是给他的,最后自己吃掉,吃完了,气也就消了一半,于是再开始削第二个给谢臻。这次也差不多,靳时雨低着头闷声不吭,拿着水果刀在苹果周身刮着皮,这次没有削成一长条,而是一片一片的削。 看上去没耐心多了。 靳时雨眉宇间的不耐清晰可见,谢臻无可奈何,只能伸手摁住他削苹果的手,轻声问:“别生气了。” “如果你能试着多依赖我一些,让我替你分担一些,让我的存在感重一些,我可以考虑不生气。”靳时雨没有抬起眼皮,而是闪躲开谢臻碰他的手,脚顺势拨开垃圾袋,换了个方向削。 谢臻见糊弄这方法没用,便突然轻呼一声,假装刚刚靳时雨打到了他的手臂,疼得龇牙咧嘴。果不其然,靳时雨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紧紧皱着眉,语气有些紧张:“我打到你了?” “很疼吗,要不要叫医生?” 他话音刚落,甚至不等谢臻回答,站起身来就要去喊人,谢臻连忙喊住他,急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慢慢道:“你过来,你亲我一下。” 靳时雨这时才反应过来谢臻在逗他,手上的刀一个用力,就捅了苹果一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谢臻,任由细小的汁水溅在手上。 谢臻冲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靳时雨冷哼出声:“我就说,刚刚在那边走了一整圈都不疼,哼不出一声的人,我连摸都没摸到他,怎么就喊疼了。” 病床上的人有些窘迫,用手轻轻摸了摸鼻子,看着靳时雨将苹果放下,抱臂转身离去。谢臻心里狂念叨,这下完了,靳时雨这是真生气了,转头就走甚至不带留念的。 谢臻一边思忖着该怎么哄好他,一边喝着靳时雨给他装的热水,越想越觉得事儿大了,还没等着他有什么主意,比妙策先来的是想上厕所。谢臻忍了一会儿,想着等靳时雨回来,连着给他发了两三条短信,对面都没有人理,等到谢臻终于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自己硬着头皮走一趟的时候,靳时雨才推开门回来。 手里还端着两份热饭。 靳时雨瞧着他这换拖鞋的姿势,问道:“你又干嘛去?” “……你没看我给你发的信息吗,我想上厕所来着。”谢臻尴尬摸了摸鼻子,心虚挪开视线。靳时雨将饭菜放下,也没有掏出手机求证,顺手就推来了轮椅,半抱着让谢臻让他坐好。 一路上,靳时雨都没怎么说话,等到了厕所,他又搀扶着谢臻进隔间,随后静静地盯着他。谢臻那为数不多的感觉都被他看没了,他嗫嚅了下嘴唇,有些窘迫:“你盯着我干什么?” “上啊。” 谢臻:“……” 靳时雨依旧没有要避开视线的意思,以至于谢臻险些急眼,低声冲着靳时雨迅速道:“你看着我我怎么上!” 谢臻急得耳朵、脸、脖子都红了,就像是被蒸熟的虾,靳时雨见状,才转过头去,平静道:“现在可以了?” 等着谢臻解决完,靳时雨又推着他回去,到了病床边上,他没有立刻就把谢臻搀扶上去,而是走回去把那颗削了一半,已经氧化掉的苹果重新削完,再把氧化了的部分切掉,他手里拿着苹果,走回来,慢吞吞地半蹲在谢臻身边,语气说不上生气,相反,听上去很耐心又很冷静:“谢臻,我希望你能学着依赖我好吗?我现在不是你的弟弟,我是你的伴侣,哪怕是在我面前展露所谓脆弱的一面又怎么样?从小到大,任何事你都只想着自己扛,那个时候你认为我是弟弟,好,我接受,但是现在呢?” “你让我觉得对于你来说,我的存在像一只家养小猫小狗,而不是值得你信赖的大人。我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为你可以依靠的存在了。”靳时雨耐心说完,不等谢臻回话,反客为主地伸手摸了摸谢臻的头发,安慰式拍了拍他的头,迅速又合理地切换到下一个话题。 “现在要吃饭吗?还是先把苹果吃了,吃饭的话是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靳时雨背过身去拿饭,沐浴在光里,黑色衬衣下是挺拔又宽阔的背脊,一眼看过去,不仅是个大人,还是个身材比例很好的大人,肩宽腿长、身形颀长、肌肉微张。谢臻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便扭过头去干巴巴地答了一句:“你喂吧。” 谢臻只是习惯不在靳时雨面前暴露软弱的一面。 仅此而已。 可面前靳时雨认真地吹着有些烫的粥,慢慢递到他嘴边,不厌其烦地垂下眼,再抬起眼,递过来,重复着这样枯燥又无趣的动作。一碗粥见了底,也不需要再吹,靳时雨用勺子搅了两下,不知为什么又闷闷说了一句:“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了,谢臻。” 谢臻的心一下子被戳中,软了片刻。 靳时雨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靳时雨觉得他这些年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太难捱,就像是一个永远走不到尽头严冬般,反反复复折磨了他很多年。不仅仅是在吴婉、谢天宇、靳时雨三个人之间的是非对错血缘亲疏中独自徘徊,还是荒废了的四年,和被迫泡在黑暗里的两年半。 可谢臻早就已经不是很在意这些。 就像是靳时雨和他解释当年的事,他也已经平淡又冷静的接受了一切,当年的很多事情,早就已经无法成为绊住谢臻的坎儿了。相反,谢臻还发自内心觉得亏欠靳时雨,常常在想该怎么样才能多爱他一点,可每次寻寻觅觅总是找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还不够,还不够。 谢臻哑了片刻,轻轻说着:“我想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只有好的。” 靳时雨闻言,拿着勺子的手轻轻一颤,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镇定道:“我只想要你的全部,无论好的坏的,我都照单全收。” 这段日子里,靳时雨一直把心思都放在谢臻复健的事情上,对于当时他被绑架的事只字未提,只告诉了谢臻,唐纪被抓住了。唐纪是个嘴巴很硬的人,但当时谢臻交上去的证据中,无论是选出哪几个都够他狠狠喝上一壶,起码这辈子是没有办法再出来了。 眼下谢臻看上去状态好得不能再好,靳时雨才想着再把他昏迷期间的事情仔细说一说。 医生说谢臻可以回家休养,于是靳时雨便一大早过来收拾东西,将放在医院里的大包小包统统打包好,等着谢臻坐在床上慢吞吞喝完一碗黑米粥,还吃掉了两个鸡蛋。谢臻这段时间都不能剧烈运动,吃的不仅健康,还很多,以至于脸上也多了一点肉,看上去比过去有气色很多。 谢臻的头发已经长到胸前,因为过去剪的发型偏层次一些,长长了之后便显得有些长短不一,谢臻说有点难看,于是便天天都把它扎起来,上次还有一个隔壁病房的小孩子以为谢臻是女性,进来借东西的时候连着喊了好几声姐姐。靳时雨觉得有趣,接连着叫了他好几天姐姐,把谢臻逗得又无语又不好意思。 后果就是出院第一天,谢臻就说要去把头发给剪了。一是因为太久没剪头发,这发型实在难看,二是因为长发对于谢臻日常生活来说也不太方便。靳时雨倒是觉得长发短发都无所谓,顺从地开着车去了理发店,然后眼睁睁看着谢臻把头发剪到正常长度,也是他去年头一回见到谢臻时的长度。 差不多就到肩颈处。那一刻靳时雨还有些恍然。 “怎么不直接全部剪短?”靳时雨打着方向盘,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像是随口般提起。谢臻靠在副驾驶座位上,手指一戳一戳地逗弄他车上的一只玩具小黄鸭,答得很随意:“时髦啊,有种流浪艺术家的气息。” “……你不打算回来了?”靳时雨最终还是开口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谢臻手停滞住,笑眯眯道:“我还不知道,所以我想先维持原状。” 靳时雨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高浩东来过。他问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最后还跟你说,他原谅你了。然后,我就看见你动了。” 飘进来的风已经可以称得上非常暖了,春天已经过去大半,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快要进入初夏。谢臻听见高浩东的名字,脸上的笑容同时僵住,任由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四处乱飞,心口泛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勉强露出笑容来:“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他的表情不对,靳时雨敏锐地察觉到,在红绿灯前停下来的这几十秒里,轻轻地捏了下谢臻的手。 “过去的早就已经过去了,他现在非常好,下一次,你可以去见他。” 作者有话说: 阿司匹林 第54节 虽然也很舍不得但是接下来收个尾巴之后就要正式完结了 大概会在一个星期内! 第88章 蜂蜜黄油小面包 88 陈家伟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预计不会有机会往上升。前段时间,大家都调笑着叫他副组长,眼下这消息已经在警局里传开,但没有详细公布原因,这两天大家也是猜测纷纷,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会揪出来聊两句。 有人猜陈家伟是因为犯了什么事,也有人猜是因为靳时雨决定不想走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层出不穷,陈家伟本人也没有张口解释过任何,人人都知道靳时雨这段时间的遭遇中肯定有警局里的人犯糊涂当了导火索,却不太愿意往陈家伟身上想,但事实终归是事实,再多的原因猜多了也立不住脚,最后的结局就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闲言碎语难免,靳时雨隔三差五就能在茶水间听见这样的声音,起初他不愿意管也不想管,后面见陈家伟充作闷葫芦,怎么打都出不了一个屁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帮着拦了几个碎嘴的。 陈家伟不爱听,这两天话少的不行,弄得当初和他关系非常不错的吕霄和乔乐都有些不知所措。长时间这样下去,靳时雨调度人手的时候难免也有点不便,索性打算和陈家伟打开天窗说亮话,中午路过时提着人的领子,便把人拽到了警局公共食堂。 “最近状态很差?”靳时雨筷子随便拨动了两下食物,语气平平,听不出怒气,反而还让人感觉关心的意味更重。陈家伟听着他的话,连饭都吃不下,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很明显吧。” 靳时雨听着他这回答,眼皮动了下,开始默不作声地扒拉盘子里的饭,迅速将里面的饭一扫而空,临走前轻飘飘地道:“我不怪你,如果状态不好,可以先休息几天,二组随时等着你回来。” 实际上靳时雨去找他之前,在心里盘算了一堆安慰人的话术,但靳时雨从小到大就做不来这种安慰人的事,话到嘴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思来想去也只有二组随时等你这句话能有点效用。毕竟如果他陈家伟就这么萎靡不振下去,才是真的让人失望。 唐纪招供的事也传到了谢臻耳朵里,根据唐纪所说,当年是他带着人进了谢家,毁了监控,然后亲手给谢天宇打了药,再要挟着谢臻过来进行一场所谓衷心的试炼。目的也很简单,唐纪从来没有认真相信过谢臻,在那两个月的周旋里他对谢臻常常保持着一种招猫逗狗的态度,而最后谢臻真的“捅”了谢天宇一刀后,唐纪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兴奋。 以至于谢臻入狱四年后,带着谢天宇就给他的那本记录着他多年心得的笔记找上唐纪的时候,唐纪几乎要高兴坏了。而前段时间靳时雨的绑架案是他们上面组织一手策划的,提议人是沈京昭,不愿意被沈京昭预先抢去这个率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香饽饽的唐纪,就打算安排一场半道截胡,谁拿到靳时雨,谁便赢了,却不曾想湿了鞋。 唐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却又不死心地扯出许多陈年往事来,将谢臻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说上了百八十回,无非是谢臻在他手下做事时经手的那些腌臜事。靳时雨在审讯室外的玻璃窗前安静地听着,面色却越发冷硬,在上次谢臻来接受调查的时候,关于自己这两年来的经历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听上去都没有唐纪说的那般穷凶极恶。 更荒谬的是,谢臻自己坦白的只比唐纪多,不比唐纪少。什么意思呢?大概就是谢臻记得比这种想拉他下水的人还要清楚,清楚到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他脑子里无一遗漏。 靳时雨那瞬间只觉得心脏跟被人抓着狠狠揪着一般疼,恨不得冲进去再给唐纪两个巴掌,他垂落在腿边的手微微抖动,无声之中盯着唐纪那张坦然、嚣张的脸,直到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靳时雨方才回过神。 靳时雨回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的谢臻,他冲着自己浅笑,脸颊上的两颗小痣微微耸动,随即又张口冲他做着口型:“别生气。” “……我没生气。”靳时雨下意识冷声回答着,忽然觉着自己语气有点生硬,又软下来半分:“你怎么过来的?” “高局让人来接的。”谢臻也不会恼,随手捋了两下头发,安安静静道。 就是还要再审问一遍的意思。 唐纪被押着出审讯室后,谢臻紧随其后便要进去,临走前还拽着靳时雨的手臂淡淡嘱咐了一句。 “你别看,有需要的话等着看笔录吧。” 靳时雨不知道谢臻是什么意思,但谢臻不经常和他提要求,眼下提了他也只能照做,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的时光尤其漫长,过了约摸一个小时,紧闭着的办公室门才被人轻轻推开,谢臻笑着张开双臂向他走过来,靳时雨忙不迭地将屁股从办公桌上挪了下来,顺从地给了谢臻一个拥抱。 他用手掌抚摸着谢臻后脑的头发,颈侧是谢臻均匀平稳的呼吸声,靳时雨低头凑过去亲了下他的脖颈,低声询问:“怎么样?” 谢臻埋在他的颈侧,沉默了两分钟,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扔出三个字:“解放了。” 那一瞬间,其实靳时雨不太明白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 直到靳时雨在高局面前被迫接受到“解放了”背后的真正的、直白的含义。高局说谢臻不会再复职了,不光是因为过去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更是因为这是谢臻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高局说有关于谢臻过失杀人的案子会在日后重审改判,会给予一定赔偿,而鹤英分局也会给予当初的谢臻、过去的鸦青一个应有的奖赏和荣誉。 只不过谢臻不做警察了。 靳时雨听到这个消息,下班后独自坐在车上抽了好几根烟,回到家后生怕谢臻闻到他身上一股烟油味,还在风口站了近一刻钟才上楼。谢臻一个人待在家里,莫名提起点烘焙的兴趣,时常蹲在烤箱面前研究怎么做出蜂蜜黄油小面包,虽然做出来的成品常常是黑黢黢的一团,但依旧在不懈的尝试。 进门时谢臻刚好端了一盘子新的出来,这次烤得有些焦黑但不至于像上次一样变成了黑炭,卖相尚可。靳时雨勉强地扯出个笑容来:“哥,你这次成功了?” “一半儿一半儿吧,道阻且长啊,等差不多到天气彻底热起来的时候,我估计就能彻底成功了。”谢臻哼笑了两声,勾着手指叫他过去,靳时雨不动,他便走上来扯着靳时雨的领带往前走。 靳时雨伸出双臂,将谢臻困在自己臂弯之间,手掌撑在餐桌上,两个人面前摆着一盘透着焦香和甜腻气息蜂蜜黄油小面包。靳时雨低下头,贴近谢臻的耳朵轻轻问道:“做小面包很开心吗?” “非常。”谢臻轻松又迅速地给出了他的答案,扭过身子,手指间拿上一个小面包,眼疾手快地塞进了靳时雨的嘴里。甜味有些淡了的小面包在某种程度上也算符合靳时雨的口味,只是靳时雨长年健身,吃不了太多,咬了两口便塞回给谢臻,嘴里鼓囊囊地撇开了话题:“要是开心,你开个面包店。” 谢臻不客气地踹了靳时雨一脚:“怎么,你出钱?” “我没钱了。”靳时雨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提起这件事时,表情略显无语,嘴角甚至都隐隐约约地抽搐:“纪星从我这里坑了一大笔钱走,虽然说那些本来就是靳寒给的。” 谢臻还没来得及问纪星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催命般的电话铃声就同时在家里各个角落响起。谢臻的手机、靳时雨的手机、家里的座机,一瞬间都响起来了。 瞧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电话号码来电,谢臻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干脆直接了当地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旁边靳时雨那边便响起了靳寒冷得几乎能掉下冰碴子的声音:“纪星不见了。” 谢臻:“……” “快挂快挂!”谢臻猛地一个飞扑上去,冲着靳时雨做口型,眉头紧锁。靳时雨瞧过来的时候带着点困惑,嘴上确实很实诚很冷漠很事不关己地反问:“关我什么事。”又凭借着手速立刻摁掉了电话。 靳时雨有些困惑,刚挂掉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他没有立刻接通,而是看着谢臻,似乎想让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谢臻微微蹙着眉,反手又将电话给挂断,静静道:“纪星离开了。” “我知道。” “我是说,不会再回这里来的离开。”谢臻扶着额,无声叹息着,嘴唇紧紧抿着,似乎是在思量有些事该不该说出口,他在等靳时雨开口询问,可靳时雨偏偏只是了然地看了他一眼,陈述着:“所以是拿了钱用去远走高飞。” 谢臻点点头。 靳时雨挑了挑眉,无言,静静等待着谢臻的下文。 片刻后,谢臻才拧着紧缩的眉头说:“纪星是omega,他怀孕了。” 短短的一句话,可谓是刷新了一遭靳时雨的认知,毕竟靳时雨从来没有怀疑过纪星的第二性别,纪星平时掩饰的很到位,信息素漏不出一星半点,或许这其中也有靳寒的功劳,这才让靳时雨到现在才后知后觉。而这些震惊相较于怀孕这个重磅炸弹来说,还是显得过于小儿科,以至于靳时雨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都未曾开口说话。 靳时雨挣扎着问:“靳寒知道吗?” 谢臻摇了摇头。 “那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看见的,他的化验单。” 那么事实上就是纪星一开始就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如果不是谢臻偶然间看见,或许纪星就那么没声没息地消失在鹤市了,没有去向,没有缘由。 谢臻说话时声音有些卡壳停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事:“纪星说靳寒不需要拖累,于他而言,他认为自己早就已经是一个累赘,没有理由再带上另外一个累赘留在这里自取其辱,还说靳寒最讨厌的就是不确定性。” 谢臻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平静如水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眼睛微微低垂着,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 “于你而言呢?”靳时雨思维莫名跳跃,冷不丁问道。 “我们不一样,靳寒或许不爱他,他或许也不爱靳寒。”谢臻停顿片刻,“但是你爱我的吧,我也爱你。” 靳时雨心里被莫名击中了下,软软的,就连高局说的那件事也不再想在谢臻面前再提,他双手捧住谢臻的脸,以认真且虔诚的姿态想要吻他,却被喧闹、扰民的门铃声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靳时雨扶着脸,低声怒骂了一句脏话,紧接着就听见靳寒在门口冷冰冰地开口威胁:“再不开门,我砸了它。” “宝宝,你真的是一个好哥哥,和这种神经病就没法比。”靳时雨咬牙切齿道,甩下手里的外套,臭着一张脸去开门。 一开门,两张曾经被纪星称作是基因出同门的死鱼脸面面相觑,靳时雨滑动着手机,找出余额,冷静且迅速道:“纪星照顾谢臻,找我要好处,我给他转了钱,其余的我不知道。” 靳寒安静地凝视着他,视线有些许阴。 直到谢臻出来,隔着遥遥几步,定定地瞧了瞧靳寒的神色,报出了个地名。 “盛京,他的第一站是盛京。” 作者有话说: 小谢的那句说靳寒是神经病是开玩笑的哈哈哈哈他也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哈哈哈哈哈 第89章 以下犯上 89 实话讲,谢臻见靳寒的次数不多,他分辨不出来靳寒这张常年臭着的脸上,哪个表情是真的难看,以至于谢臻看着靳寒那个表情,有些揣摩不透纪星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靳时雨说靳寒对很多事都无所谓,如果有了所谓,说明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至于这分量有多重,靳时雨也不知道。靳寒走之前,还给靳时雨甩了一张卡,一声不吭地潇洒走人了。 过去靳时雨骨头硬,虽然到了靳家,但向来是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多花,后来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之后,又被靳寒强行安排到他的公寓里住着,每年还会收到一堆不认识的人送来的礼物,光是靳寒就送了好几辆车。车库里停着的那些低调奢华的,无一不是别人送的,靳时雨自己真正买的只有常开的那辆和一辆摩托。就连给纪星的那一大笔钱,都是靳寒每年定时定点给他打的钱存下来的,他没动过几次。 所以在说出自己给纪星转了钱的时候,靳时雨也没想着让靳寒再补给他,心里不免诧异,捏着银行卡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看着早已空荡荡的门口,困惑地问道:“他那么多钱,纪星干嘛不找他要。” “……你关注点错了吧。”谢臻失笑,走上前来捞住靳时雨的脖子,将他往后拖拽。靳时雨被他拉得脚底踉跄了几下,忙不迭摔在沙发上,被谢臻压了个正着。 靳时雨急忙托住他,生怕他重心不稳摔下去有落着个手残脚残,开口问他:“干嘛。” “你刚刚要干什么?”谢臻眉眼弯弯,笑着问,倒也不直说。方才被靳寒打了个岔,靳时雨大脑有些短路,皱着眉头回忆了片刻,才明白谢臻说的是什么,于是乎单手捧住谢臻脸颊一侧,凑上去在唇角上亲了下。 靳时雨方才撤开几公分,又被谢臻搂了个结实,细密的吻忽然落下来,他被谢臻亲得有点晕。谢臻这人主动亲人的时候,和一些小动物很像,类猫类犬,喜欢抱着人的脖子不放手,也不深入,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上个很多下,东亲一下西嘬一下,再不济还会轻轻咬一下。 头发散在靳时雨露出来的脖颈上,戳得他痒痒的,忍耐着抬手盖在谢臻后脑上,随意地摸了两下:“……哥,可以了吧。” “谁让你摸我头的,你胆子不小。”谢臻抬起眼来,用手在靳时雨脸颊侧边拍了拍,不轻不重的,调笑着补充:“没大没小。” 靳时雨被他轻拍了两下脸,本来无奈的脸刹那间露了笑出来,他轻嗤出声,瞳孔微微转动停留着谢臻嘴唇上,眉毛微扬:“照你这么说,我还……以下犯上。” 这话似乎正中谢臻下怀,他凑上来用着气音悠悠道:“你试试。”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在刁难,谢臻知道车祸后自己身体不行,光是复健这事儿都还没有彻底完成,更别提其他的,而他又清楚靳时雨怕他身体不好、担心他身体健康,无论如何都不会做的。谢臻存了心逗他,尤其喜欢看靳时雨吃瘪的样子,每每逗完,到时候报应不爽,又有的是苦头吃,可就算知道这些,谢臻还是乐此不疲的撩拨靳时雨。 等到谢臻吻到靳时雨后颈,用舌尖点了点,舐了舐,靳时雨才呼吸急促的偏开头,用膝盖挡开两个人的距离,无奈地问:“好哥哥,你放过我行不行。” 谢臻心情不错,主动揽着人去了浴室,半晌后又腿发软地走出来,羞赧之间还给了满脸憋着坏水的靳时雨一脚。 初夏的暴雨来的很快,大多数时候都有些措不及防,但谢臻总是比常人要提前感受到,哪怕是突如其来的暴雨,对于谢臻来说都是一次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湿痛。家里会常备一些小剂量的止痛药,最常见的不过是阿司匹林,陈列在医药箱里,仔仔细细地码了一排。 谢臻蹲在地上,将就着扒拉出一盒药,慢吞吞地咽了两颗下去,才刚咽下去不久,他抬眼一看,窗外的乌云仿佛更重了。手机嗡嗡作响,谢臻掏出来一看,才发现是靳时雨发来的信息——“吃药了吗。” 谢臻抽出手来回复他,键盘嗒嗒作响:“刚吃了两颗,膏药也贴上了,不用担心我。” 夏天最烦人的一点大概就在于突如其来的暴雨,实际上谢臻旧伤虽然确实是常常发作,却也没有说一丁点也忍不了,最难熬的是冬天,又湿又冷,夏天的雨短暂,下完一场之后没过多久便干透了,空气里说不上有多潮湿,除非遇上台风天。他没有过于在意肩上这记弹伤,可靳时雨却仿佛是把气象台搬到了家里一样,次次都要操心。 靳时雨不提过去的事,也不问他未来想干什么,除了一句插科打诨般的开面包店的话记得要开在警局附近之外,再也没别的。谢臻心知肚明,靳时雨已经知道自己不愿意也不能再继续做警察,只是选择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的意向,从而不发表任何意见。 那颗被靳时雨送还到他身上的黑金色小弹珠正安分地躺在衣领里,贴着靠近心脏的位置,谢臻捏着它对向光,里面那个谢字在熠熠闪着光。 谢臻有很多事情想做。 在牢狱里待着的那四年,每天早晨六点就会自然醒来,集中看早晨节目,晨练,忙碌工作等等,机械化的、索然无味的事汇聚了他整个四年。躺在单薄的棉被之下辗转反侧的时候,盯着眼前这个仿佛令自己的未来遥遥无期的天花板时,谢臻脑海里想象的不是穿上警服,气派地拿着枪指着别人说不许动的场景,只是一抹宽阔的蓝。 他想多看看晴朗的、外面的世界。 肩膀上压着太多事,将谢臻压得不堪重负,但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东西都被卸下的时候,谢臻终于有能力向前跑的时候,他只想奔着那抹蓝而去。 谢臻偶尔带着一副不知道从哪里翻腾出来的象棋,跑到小区里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一块下象棋,水平尚可,常常被人悔棋,哪怕是输上个几十块也笑眯眯的,不带生气。高档小区里的人都不会差那点钱,可谢臻这种连胜负心都没有的老好人,倒是所有人都头一回见。 以至于谢臻这名气被议论的太响亮,让向来不太关注邻里邻居的靳时雨都略有耳闻。 “听说你最近下象棋下输了一群老头老太太。”靳时雨褪下外套,一进门就问他,谢臻还在捣鼓昨天出去买的积木,搭了个型出来,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随口答着:“我故意的。” “都七八十好几了,脾性也和小孩子差不多,玩起来最重的还是开心,我哄着他们玩玩,他们开心,我也开心。”谢臻说完,将手里的积木轻轻扔回盒子里,松动了两下关节,舒缓僵硬的骨头,一边笑一边冲着靳时雨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