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NP】小伍》 1.妺伍 是冬,无处不是冷瑟瑟,雪皑皑。 寒风吹过如同绵针刮骨。 可这塍南山竟还有一处明媚如暖春的地方。 刺眼的阳光下尽是茂密的草地,微风夹带着丝丝暖和的温度拂过,将草吹得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一条清澈的小溪于矮草之间缓淌,溪水撞上水里冲不动的岩石,有着一阵一阵的泠泠水声。 这种时节最是适合孩童漫山遍野地跑来跑去,会很是恣意快活。 就算是只小猫小狗,放在此处大概也是要往疯了撒野的。 但是这里除了这些说不得话的草木,竟少有其它活物的气息,连声鸟叫都没有。 无垠的草地一眼望不到边,好似追着那天边摸不到的太阳跑到底也跑不出边界,无人声无人气。 如若风停了,便更是寂静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 靠着溪水的石子泥岸边,拔地而起的是一棵突兀的大樗树,大本粗壮臃肿,枝叶好似云盖,因此而遮出来一片凉爽的树荫。 大抵是这没有黑夜的草地上唯一的发暗的地方了。 据说这种树换一次叶子得等上个八千年。 人都怕是死绝了。 而于这树下正乘凉睡着的,应是这里仅有的活物。 一只小狐狸。 毛发油光水滑,遍体生白,没有杂色。 睡着了的她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白白的一团,蓬松的长长尾巴盘得紧紧的,黑黑鼻头附近的细胡子一动一动,尖尖的白耳朵时不时竖起来又耷拉回去。 像是连睡觉也要提防着,如此谨慎警惕又小心翼翼。 白白的颜色在雪山寒地大概是有用的。 可是在这种翠绿盎然的地方,就算是躲在草地石缝里,那肯定是第一眼就被瞧见了。 可能吓她一吓,这只小狐狸就会瞬间惊醒,倏忽一下连抓带爬地躲到了那树上去。 但这位却是塍南山的小精怪们万万不敢私自招惹的…… 玉面兰香夫人。 白毛如玉盘,女香似兰花,自是当得起的。 大家都晓得这只连精都没成的漂亮小狐狸凭着她的姿色勾引了这塍南山的妖王,大王偏爱欢喜她,同她结为夫妇,至此这山上但凡会讲一句人话的少说都得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玉兰夫人”。 就连靠山吃山的百姓都晓得如今不仅仅得供着这塍南山的山鬼,还要一同给他的这位夫人做牌位,一样都得供,一样得磕头。 不过要说起这小狐狸到底是什么来头。 和它们的大王一样,没有妖怪能道出个准信。 深不可测。 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只小狐狸看着是个二八芳龄,实际上的虚岁已有九十三,比好多人都大呢。 大王给她取名为妺伍,据说是因为掐算到她是那一窝狐狸崽子里排行第五的小妹妹。 可这些议论纷纷的事一概全没有传到过妺伍的耳朵里。 她从不知道这塍南山还有妖怪,也没听到过有人叫她什么“玉面兰香夫人”,更没有听到过一句像是人说出来的话。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叫“妺伍”的名字,还嫁给了一座山的土地主。 而她唯一知道的—— 便是自己被一条不知道是狼还是狗,抑或是狼和狗的杂种畜生给奸淫占有了不知多久。 这不知多久也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人了。 不是在化雪时高兴地看它离山,就是在夏尽时愤恼地看它归来,她的四季只余了两期,活像个在眼巴巴地等着丈夫回家的怨妇一样,成天无所事事,只会这样盘算着日子。 更何况现在它把她关在一个连黑夜都没有的永恒春天里,就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妺伍在它每次离山时都会在心里许下最恶毒的诅咒。 就咒它永远回不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跑。 还想再做一回人。 …… 妺伍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大一微积分的期末考试前上小破站看各种猫猫狗狗的可爱视频,并且觉得当一只饭来张口还被人撸来撸去的小宠物也挺不错的。 至少比一个学期就要学那么一大本书还要考试的好。 她觉得她瞎许的这个狗屁愿望是导致她如今变成狐狸的重要原因。 只是她变成狐狸的时间已经太过久远,那些微积分的公式她早就已经忘光了,乃至连她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都快忘记了。 一开始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自己叫什么,爸爸妈妈的样子,寝室里的同学,高考考了多少分,食堂哪个窗口的麻辣烫混搭最便宜,过年要吃饺子,这些她都记得的。 只是当自己第二天因为要考试的紧张感而惊醒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只告诉她,她并没有躺在寝室的下铺。 她看到的应该是灰灰的上铺床板,枕头边还应该有一本微积分的教材,而不是左看右看全是高耸到看不见天日的密林。 妺伍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自己可能已经穿越的事实,而且还穿越在了一只狐狸身上。 起初她还在因为不用考试上学了而兴奋,跳上蹿下。 粉粉的肉垫叫她自己手搓手都玩了好长一段时间,爪子上的弯钩指甲极其锋利,伸了伸又缩了缩,爬树变得简单又容易,有趣极了。 她甚至还有闲心觉得自己是天人之选。 穿越了肯定就要用她这现代人的身份来古代做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要和五个男人谈恋爱,王爷将军什么的只要是帅哥就来者不拒,还要他们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 别说要搞明白这里是什么朝代,就连这到处都是参天大树的山林她都跑不出去。 不仅仅要躲一些体型比她大得多的动物来自保,即使她好像从来没碰到过,还得躲她本来就不敢直视的毛毛虫和小老鼠。 这让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掉在了什么原始森林里面。 她原本认为没有手机或者断了WIFI就已经是艰苦到可以磨练意志和思想品德的环境了。 可是她面对的是比这要单调数百倍,且必须每天每日地重复去做的无聊生活。 她无法再说人话,想说想喊的一律只有狐狸能发出来的嘤嘤声。 捕猎是最难的,从没有成功过,她抓不到那些咻地一下就会飞走的机敏小鸟。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啃草吃果子喝露水的生活,尝试捕猎只是万不得已,有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兽性还是人性,会很想吃肉。 不过吃不到是已经既定的结果,不管她尝试了多少次。 找东西吃,舔毛梳毛,找个隐蔽的地方排泄,再找个高高的枝桠睡觉,从不滞留在同一个地方。 这些就已经足够耗去她的一整天。 渐渐地,她不再期望自己能突然神功练成从而变成人,或者碰到一个活人了。 不过…… 能碰到一只和她一样的狐狸也好啊。 艰难熬过第一个冬天,以为新年的春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毕竟如果不去开膛破肚做绝育,发情是一件能痛苦到她认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类的事实。 2.春天 妺伍意识到自己会发情这件事是在一个鸟语花香的一天。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这句纪录片里要讲动物交配的开场台词还让她记忆犹新。 近来妺伍换了好几个地方睡觉,树上岩洞灌木丛全都试过了,总是睡不好,半睡半醒,像是要来姨妈了一样焦虑不安,容易发脾气。 不过没有人可以让她来迁怒生气,妺伍就只能气自己,成天对着水面朝自个儿龇牙呼气。 她不知道狐狸也能哭,反正她就感觉自己像是已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拿自己的爪子摸脸抹着并没有什么道理的眼泪,以至于哭到忘记去找吃的,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即使如此,妺伍却能有着强烈的认知,要去梳理自己的毛。 一定得按照她那曾经作为人的要求,滚水里洗了一圈之后,再仔细地花上小半天去舔干净。 以前的她绝对不会在打理毛发上荒废原本应该去找食物的时间。 而且最近在天明和傍晚时,在那遥远到她辨不清方向的地方,她能听见有类似狼嚎的长啸声。 陌生的一声又一声,可能是在给狼群传递什么信息,又或许有着别的作用。 但妺伍从来没有听见过其它狼只的回应。 她不觉得自己听错了,只是她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狼而已,她又不是学动物生物学的。 虽然妺伍没有在这深山里碰到过体型比她大的动物,可她总是时刻保持警惕,很少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停留,这已经是一只野生动物能赋予她的生存本能。 但残余的人心和记忆里的社会主义道路告诉她—— 团结就是力量。 她想去找到那只一天到晚叫来叫去却又没人搭理它的生物。 妺伍在一厢情愿地认为它很可怜。 或许它们可以结伴走出这大到她几乎从没有走过重复路的茂密山林。 于是妺伍追着它的叫声,跑了赶了有四天。 可是它的声音总是很远很远,好似从来没有被她接近过,这令妺伍有些怀疑自己作为一只狐狸是不是没有很好的循声定位功能。 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 早晨迎着晨雾清醒的妺伍意识到自己的尾巴根部有些湿润。 这种在睡梦中被弄湿的感觉叫她还真以为自己变回了人,来了大姨妈。 于是把尾巴甩到自己的鼻前轻轻嗅了嗅。 噫…… 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有点香。 有点上头。 闻着闻着…… 妺伍总算是知道那些黄色小说里面所谓闻着就是一股淫荡味道的骚水是什么味了。 也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最近总是在翘屁股了。 只要被树枝什么的刮到臀部,麻麻酥酥的舒服感觉会让她选择顺从地把屁股和尾巴一并翘得老高,再蹭一蹭刚才刮过的枝桠。 可曾经作为人所拥有的羞耻心总是会让她及时反应过来,且故意折返回去,只为了把那厚颜无耻的树枝咬断,再踩上几脚。 妺伍从来都是夹着尾巴赶路的。 因为她无法忍受在已经赤身裸体的情况下还要暴露私处。 虽然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畜生的事实,但还不能接受自己真的要像一个畜生一样撅着屁股等着被强奸。 在妺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发情这件事之后,事情的走向似乎变得一天比一天要糟糕。 且不说她每天已经非常小心地清理她漏出来的分泌物,尽量不要像一只母狗一样到处撒尿,那只会把自己发情的味道弄得到处都是。 还有每天早晚听到那熟悉的长啸声时…… 她竟然会想要仰起脖子,拉出她那尖细又叫不响声音,以作回应。 因为她觉得那叫声是无比的浑厚、喑涩、与沉雄。 以及不可抵抗。 妺伍甚至开始幻想对方是一只身强体壮的狐狸,毛发肯定比她的要更好看,光滑且细腻,在阳光下充满了只有吃过肉才会有的闪耀光泽。 再不济…… 至少得和她是一个品种吧? 难道它从一开始就在求偶? 妺伍绞尽脑汁,发挥出了她在高考时才有的强烈答题欲望,提出了一个不知道怎么去证明的猜想。 先用爪子在泥地里写出阿拉伯数字的“1、2、3”,然后逐条分析。 第一,之所以她从没有碰到过体型比她大的危险动物…… 是因为她本来就在人家的领地里。 第二,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她已经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晃荡了好久,从去年晃到了今年,它并没有现身来赶走她。 第三,它那拉长了声音的咆哮叫了快有一个月都没有被搭理过。 说明这里没有它的同类。 那它在叫给谁听? 是不是……? 妺伍没敢继续往下去想第四点。 浑身的毛现在已经炸了。 想着自己之前还追着它的声音赶路,妺伍简直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二话不说,就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跑。 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在长达一月的自说自话里丧失了耐心,还是察觉到了它的领地上这唯一的雌性已经有了真心实意想要躲避它的心。 她明明已经被它的叫声所吸引,但还是选择不理智地拒绝了它。 而妺伍则出于下策,第一次尝试了熬夜赶路,而且跑到一半还下起了小雨。 时至第二天的清晨,才躲在朦脓迷雾间的灌木丛里眯眼小憩片刻。 她那敏锐的嗅觉让她从厚厚的水汽里闻到了以前从未嗅到过的气味。 雄性的、狂野的。 故意暴露出来的、具有攻击性的。 这足以让她从极度的困倦里骤然惊醒。 从没有应付过这种危险的妺伍选择立刻窜逃。 像以前一样,还记得夹紧了自己的尾巴。 可当她从灌木丛里蹿出来的时候,却只从一片阴影跑到了另一片阴影里。 她觉得自己会记它一辈子。 不管后来它有没有把她看管起来,单凭它的貌姿与威仪就已经能让她此时此刻深陷于此。 走不动一步,挪不开眼睛。 立起来警戒一切的尖尖耳朵已经不由自主地因为压制而耷拉下去,经常上动下动来感知周围的胡须也因为她的屏息而静止了。 清晨的太阳才刚刚从山头的那边升起。 妺伍只觉得自己还身处在无边黑夜里。 在她面前矗立着的生物已经是她觉得生物书上绝对不会有的玩意儿了。 它眼睛的颜色宛如一口从心尖处滴出来的血。 何其殷红。 三只…… 三只眼睛。 妺伍数了三遍,的确是三只眼睛。 它正高傲地、不可一世地、以俯视的姿态睥睨着几乎快要发抖的她。 3.畜生 晨时的太阳仅有着黯淡的光芒,又好像是被此时现身的野兽给吓去了魂,只敢在天边留有一个淡淡恍恍的光影。 林间雾气攒动。 阴且冷。 这只长有三只眼睛的生物不知道是狼还是狗,看起来像是犬科里面的一种。 体型几乎是它面前小狐狸的三倍大。 遍体黑到似是那没有月光的沉黑午夜,纵使此时孱弱的阳光穿透了水雾弥漫的层层雾气,却又只能止步于这如同无边夜幕的死黑里,在它那顺直的毛发表面余下了最后一点优雅的辉光。 它踩在潮湿地面的四肢有着绝对力量应有的肌肉轮廓,暴露的洁白利牙从一片漆黑里醒目而出,似是锋利到能一口咬断所有东西;如同滴血一般艳红的狭长眼睛有着同样纤细的黑色瞳孔,见来只有野兽天生自带的狠厉与血腥。 身体的毛层直柔且通顺,可它那垂下来的尾巴、立起来的耳朵、靠近足掌的地方却覆被着稍显蓬松的长长卷毛。 一眼看去像是于一团冥间鬼火里诞生的漆黑秘诡之子,又像是踩云踏息而来的无端凶厄之兆。 而它正满心满意专注看着的。 只是它面前已经克制不住而炸了毛的小狐狸而已。 躲在灌木丛里睡觉的她已经浸染了不少露水,背上的毛全湿了,身体比它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时候还要纤量,四肢虽踩着这湿漉漉又软塌塌的地面,但柔弱绵软的好似反而是她。 拼了全身力气使得通体的毛都膨胀了起来,龇着一口只会啃花果的小尖牙,瞪大了她那双黑又黑圆又圆的眼睛,不曾眨过眼。 可是她的毛早就半湿不湿,就算拱起身子也炸不出来什么花样;细细直直的腿像一枝被风吹了的柳条一样,明显在发颤发抖。 如此脆弱不堪又不自量力。 却在尝试着用她那既靡香又淫稠的味道来引诱它。 妺伍自觉已经使了吃奶的劲,力求它能明白她在警告它不要靠近。 她知道自己的腿正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血缘压制而打抖,好在她在睡觉之前找了她信得过的地方尿过尿,不然现在肯定不是发抖这么简单了。 发情期的她尤其憋不住尿,且想尿得到处都是。 如果她直接在它面前漏了一地,她宁愿自己先咬断自己的脖子以自裁。 但它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此时的发凶斗狠是出于示警意味。 抑或它已经强大到根本不屑于把她的这点小动作放在眼里。 反而抬脚,优雅地朝她这边走了两步。 挑衅,还是……? 妺伍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快随着它的步伐而拱成了一坨软趴趴的面团,它每走一步,她就往后缩去一节。 她就是很害怕啊。 好想哭。 妺伍不知道它是不是猜得到她的想法,还好它没有继续靠近。 它反而保持了这个距离,来来回回像是有了散步的闲心一般,随意绕了两步。 只是正额前的那第三只眼睛不曾合上过,它那威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它并没有表现得像是那些在马路上连主人都拉不住的疯狗一样,摇着螺旋桨似的尾巴,到处兴奋地乱凑乱嗅。 尤其是没有过来闻她的屁股。 似是有着不像是动物的理智与沉静。 但是妺伍明白,它已经向自己展现了它对她的一丁点兴趣。 可能…… 是她误会了? 毕竟出去遛狗也会有两条狗只打个照面就各走各的情况。 更别说她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它闻着味过来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好像还挺合理的。 有了这点心理安慰,妺伍骤感浑身轻松,渐渐收了自己炸起来的毛。 现在的她反倒不想表现得太过于暴躁好斗,希望它没有把她刚刚的那些动作理解成她想找它打一架来做这个山头的山大王。 甚至放松下来的她还不自觉地稍稍凑近了一点点,以示友好交流。 像是深呼吸一般,喘吸了一口气。 闻到的全是它的味道。 狂野且浓郁。 大抵是发情期的关系,这种来自于雄性的味道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将她包裹的时候,她竟然会有一些拿尾巴根蹭树枝的微妙快感。 它的确…… 既强壮又高大。 就算她现在是个人,她也会觉得这条不知道是狼是狗的畜生长得还有点…… 眉清目秀。 它那霸道到占据了她整个感官的味道已经足以让妺伍牢牢记住了,以后不管隔了几里路,只要她闻见了就肯定会夹着尾巴躲着它的。 可是妺伍不知道自己刚刚凑近的那一点点是不是朝它传达了什么错误的信息。 原本不再靠近她的它却突然朝她跨来一大步。 直接耸在了她面前,把她眼前仅有的光全都遮完了。 就像是夏日午后快要下阵雨的天,上一秒还是晴空朗朗、万里无云,下一秒就乌云密布、遮天蔽日。 甚至妺伍都没能抬眼看清它到底要做什么,只见它一爪子就朝着她的头拍过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也没有防备,顺着它用力的方向,并不重的力道也能直接把她打趴在了地上。 背上的毛是被露水打湿的,这倒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现在右侧身体的毛糊了一滩稀泥。 许多小砂砾和着泥浆卡在她会每天仔细打理的毛上,异常难受。 她可是白毛啊,脏死了。 妺伍觉得长虱子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但爱干净的她确认一个美少女是绝对不可能长虱子的! 妺伍从地上很快起身,熟练地甩毛抖水,可还是甩不脱那些像是用胶水粘牢了的泥块。 曾经作为人所能产生的愤懑和绝对不会在泥巴里面打滚的底线让妺伍不顾一切地朝那个始作俑者瞪去恶狠狠的一眼。 只见它还抬着那只扒拉过她的爪子。 肉垫和它身上的毛一样,也是黑的。 只是它现在歪了一下头,刚刚从来没有闭合过的第三只眼也眨了一下。 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它连大力都没用,她就已经倒了一样。 ……它在装无辜。 是吗?! 这种境况让妺伍联想到了德牧和家猫。 它可能只是兴趣使然,想和她玩而已。 可她并不想拿命来陪它玩啊! 现在就没轻没重地扒拉她,到时候指不定就上嘴了,它那一口牙齿就算是玩闹也肯定能把她的头给拧下来。 妺伍再次龇牙示警。 这次还发出了自以为能让它看出来的很生气的呼呼声。 它真的犹豫了。 似是再次在考虑要不要上前靠近她。 妺伍逮住了这个迟疑的瞬间,成功活下来的野生动物就得有着她这样敏锐的观察力—— 从它眼前迅捷一跳,又蹿回灌木丛去了。 像是一片很快被风吹散了的白云。 刹那间便无影无踪。 只留下了它在崖顶都能闻到的她那发情的味道。 逃与不逃,躲与不躲,其实无甚区别。 4.逐戏 林间里那些比人的半身还要长的杂草时不时会微动一下,漏出一点点眨眼间就会藏匿消失的白。 渺小又羸弱的动物只能如此绷紧了身子,攥住了性命,于一片惶惶迷惘里无期奔跑。 而在这些窜动草丛的不远处。 一只时如漆黑闪电,时如落雨乌云的野兽在形影不离。 敏捷跑动的利落步伐带着啸啸的风声,矫健且强壮的流畅身形带着天生的蓬勃力量。 在游刃有余地追着她的气味。 这是它可以自信昭示给雌性配偶的体征,当然没有理由放弃。 可她似是不太喜欢它的声音,也不待见它的外貌,并不捕猎而选择缓慢绝食的她好像也对它捏出来的林子没有任何兴趣。 不过她既然喜欢跑…… 那么。 它可以陪她跑到她满意为止。 …… 妺伍连跑带跳,于各种草丛灌木林匿身窜逃算是她这么久以来唯一拿得出的本事。 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是被风给吹塌了,还是被细密的枝叶给压弯了,抑或她在它面前就摆不出那竖起耳朵的灵敏样子。 原本整洁的毛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薅得乱七八糟,眼角少毛的细嫩皮肤有被尖锐的枝桠划破的微小伤口,脚趾淌着小水洼踩着烂枯叶,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泥浆,把她的步伐在她自己的粗喘里拉得愈发沉重,再跑出的每一步好像都要花去全身的力气。 就像是被一只猫追着的灰老鼠一样,跑到虚脱也还是要继续跑。 因为知道被追上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而那条大黑狗为了她而长鸣一月,为了她而现身靠近,又为了她而追逐嬉戏。 妺伍应该一早就明白这个事实。 它完全有能力在发现她的那一刻就把她赶出它的地盘,或者直接用它那利锐的尖牙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但它没有这样做。 就算它看起来比一般的狗要聪明内敛,可被繁衍主导基因的所有动物这样大费周章还能是为了什么。 所以不能被追上。 不要。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 妺伍只能在心里用尖叫一般的音量喊着这句话。 她不想用她身上这副狐狸的破喉咙,那样只会发出脆弱又讨好的嘤嘤叫声。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嘴里早就有了像是测八百米跑步一样的腥甜味,好像自己除了不停地跑下去就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事了。 周围可以隐蔽身体和路径的小灌木丛在肉眼可见地变少。 没有了高大到看不到枝顶的树,也没有了到处是泥坑和落叶的水洼,早晨那清澈温柔的阳光似乎要让她无所遁形一般直直地照在了她身上。 妺伍反而像是跑到了一片别人专门栽种的桃花林里。 她没有时间去注意这被微风一拂一吹就簌簌桃花落的景色有多么惑人与迷幻。 自己的每一口呼吸能闻到的除了因为过度奔跑而呼出的血腥气,清新淡雅的花香味,还有…… 它的气息。 从来没觉得某种花的味道能香到她简直想要呕吐。 妺伍本来很早就对自己能跑出那片林地而不抱任何希望,她甚至都做好了要在那时常昏暗不见天日的林子里活出她作为狐狸的一辈子。 但现在的境况好像就是在嘲笑她一样,要在她眼发黑脚发颤到快死的时候告诉她,她其实能做到这一点。 在不远处的前方。 柔风正吹着威昂傲气的它。 它在等着她过来。 光下粉白莫辨的花瓣从它背部那顺直又带有美丽光泽的毛发上滑落。 而它四肢处的蜷毛在顺着风与花的方向微微浮动,更把它衬得像是从一片云、或是一团火里跑出来的稀世珍兽。 它正端坐在树下。 那竖着的第三只眼睛不眨,它似是也不需要用吐舌头的方式来散热,并没有什么平易近人的傻气,只有穷追不舍的理所当然。 叫妺伍好似能在那明亮的深红眼底里,像是看万花筒一样看到斑驳可怜的自己。 她这四条只会跑动的腿似是连停下来这般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了,膝盖不会弯也不会曲,直直地朝它的脚边撞去。 ……其实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吧? 如果真要照着它的道理来看。 年轻力壮的它不仅有着能赶走一切威胁的能力,还好好地巡视管辖着它的那么一大片地盘。 给她唱歌唱了快有一个月,又能轻而易举地追上她。 应该是最理想不过的交配对象了。 用生物书上的话来说。 这就是最合理的性别选择,它们会产下遗传优良基因的后代。 可她并非真的是一只狐狸。 并非真的是一只要在繁殖季节因为被粗暴强奸而安心产仔的畜生。 是这样吗? 她到底还算是一个人吗? …… 这场持续了快有一个时辰的追逐终于有了既定的结果。 输了的那一个,自然是变成了被支配与服从的那一个。 扑倒在它面前的白毛狐狸还是耷拉着她的耳朵,趴着的她本不需要用力站着了,直喇喇摆在地面花堆里的小白腿却还在微微发颤。 只是这些大抵都不是因为恐惧与害怕。 因为就连它此时真的凑近了去闻她身上的气味都没能让她有什么反应。 这只小狐狸只是简单地、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味道肖似兰花。 久坐不知香在室,并不浓烈到侵占心神却有着幽幽暗暗的芳香气息。 而且绵长又淫靡。 它自然而然地从背后压倒她,伏在她瘦小孱弱的身体上。 将鼻尖埋入她颈部的毛发间,嗅闻的一呼一吸能让她的身体有趣地随着它的频率而颤动。 她还是在怕它。 却在服从接受它。 像是为了尝一下她的味道而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耳背的毛,又像是因为没品出什么味道而头一次递出它那长长的舌。 缓慢且细致地舔她。 舔她的耳廓,舔她闭着的眼睛,舔她的鼻头,舔她自己咬牙咬到一动不动的吻部。 把她的毛如此舔得稍带湿润的微光,全是它能闻得到的属于自己的味道。 它身下的小狐狸似乎顺从地接受了一切。 这才用它的尾尖去勾她那被自己死死压在身下的毛茸茸的尾巴,好叫她为它袒露私处。 毛发迭在一起,勾着缠着。 让这渐暖的春天平增了一些夏天才有的燥热。 但她却在此时突然回头。 强硬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不管碰到什么,张嘴就咬。 于是在它的吻部留下了她不愿松嘴而被咬透的几个小小的牙眼。 可是…… 她并没有任何合理拒绝它的理由。 ———— 前面和狗狗的相处,有读者小可爱反映像在写动物世界hh,过了几章可能神怪先秦的感觉会多一点?(不过作者的水平也就这么多了……) 5.相持 风大了。 正吹着那开着满树桃花的桃林。 此时在这风里的花起花落也好似有了如梦如幻的泠音,繁盛的花朵蕴着稠积起来的浓烈蜜香的气味,在柔和的春光里泛着粉里透白的色泽。 绕枝翩跹,漫天飞舞,美得不似人间之境。 在这无边无际的粉白桃林里,应是除了枝头枝叶的那点绿、枝干枝体的那点暗,再无杂色了才对。 可那一棵桃树底下的突兀之黑却好似存在得天经地义。 在风中垂落的凋零花瓣只顺着它那映着微弱辉色的毛发一片一片地滑落于地,如此纯净艳丽的花带着无辜干净的气味好似都无法攫取它的丝毫怜悯之心。 敢凑近一点看的话,才能看见它身下那片零落的花簇中有着并不太显眼的一抹白。 其实那种雪地里的冷白比这花瓣的粉里浸白还要抢眼,只是被遮得牢牢实实,想瞟见一眼竟还是件难事。 被认为是服从的那一方像是连起身看太阳的权利都没有了。 它大抵是有着和它的外貌相配的残忍。 可秉存于心的公正却是它该守的道义。 寻常人等皆谓这世上独一无二开了第三只眼的牤蒙最是大公无私,地神甚有天灵。 善身于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且神天之上无人不尊其一二,这黑漆如盖天的灵召之迹可不是凡世里能轻易看到的玩意儿。 如若降世,要么功奖大善慈悲之人,要么惩处穷凶极恶之徒,都说这世上的每一桩事都逃不过他的第三只眼睛。 若是妺伍听得这种恭维到天南海北的话,大概只会翻着白眼啐一句: 我呸! 牛皮就算吹到天上去了那也就是不要脸的瘟狗一条—— 如果她还能骂人的话。 她的确没法说人话,开口还合不上的嘴被风飞吹得舌头都快干掉了,还有几瓣花因为她在大口喘气而被连吹带吸地进到了她的嘴里,还好没塞住她的喉咙。 可是有一种得逞的快感。 狐狸的牙本身就有着能够咬开喉管的锋利程度,她已经咬透了它那嘴颚部疏毛位置的脆弱皮肤。 她的舌头久违地尝到了丝丝血味。 血在一滴一滴地渗出。 再顺着她自己的牙流到了她的舌尖上。 腥也,兴也。 某种让她厌恶至极的被支配感因为这种久旱甘霖感觉而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讨厌连尿都憋不住的发情期,也讨厌被一条认不出来她是狐狸的蠢狗给追到腿都快跑断了,还讨厌被它的一点点血就迷蒙了头。 从来没有如此地想要吃带血的生肉。 说不定在她面前摆一碗杀鸡留下来的带有鸡毛的鸡血就能让现在的她想舔到急了眼,上窜下蹦。 一定得是红色的。 好喜欢红红的、稠稠的东西。 还想……谁能来帮帮她,后腹燥得不行,湿热湿热的黏腻感几乎都让她有了拿爪子来剖开自己的肚子止痒、顺便再喝一口血吃一口肉的冲动。 可是在妺伍眼前…… 在平静凝视着她的,正是三只深红的眼睛。 也不能说是平静,只是相较于她此时此刻的无边混乱与绝望激进,它那不知是因为背光还是因为欲望而晦暗的眼睛同样有着她现在喜欢的浑浊粘稠感。 它的眼睛在她第一次看见时就觉得像是从心口滴出来的血。 而心头血最是潮澎涌动,从胸腔泵入喉咙,再一口咬破,所有吃肉的动物都会喜欢的。 妺伍大抵知道了她为什么看它的时候会失神而挪不开眼了。 喜欢看有胸肌的帅哥和饿了想吃红烧肉是同一个道理。 更何况这两种情形对于她这只快要崩溃的狐狸而言,还糅合在了一起。 妺伍不想松嘴。 它的气味和它的腥血是如此的…… 刹那间她的脑子已经空白,就想用这种回头咬住它的方式,看它的眼睛,也偷它的一点血来吃。 虽然她想的是咬破它的喉管来啃它的肉,但很明显这是她妄想了也做不到的事。 它似乎是纵容了她的这点脾气。 由她咬着,缓慢结痂的小伤口一旦不流血了又会被她带有细细绒毛的舌苔给舔开,甚至还会动一动牙,让那些被咬透的牙眼有更活松的缝隙来渗血。 雄性为了得到交配权,总是会谦让满足雌性,甚至偶尔会极端到拿自己的命来取悦对方,这是某些人没有而动物有的良好品行,这一点妺伍是非常赞赏的。 不过这里并没有另一条狗或是另一条狐狸,让她来体验一把观赏雄竞的快乐。 如果有的选的话,妺伍一定会选和她同一个品种的来气死它。 靠,她这狐狸脑袋在想些什么狗屁东西。 “嘤……” 妺伍从这短暂的对峙里回神还是因为她听到了自己发出来的类似于哼哼嘤嘤的叫声。 像是因为满足而向它撒娇。 血的味道会令她愉悦到迷失自我,但现在更是有着让她感到冲昏了脑子的快感。 原来是它的身体往下压了压。 专门压在了她那尾巴根部,给予了她那敏感的部位以一点点快乐的重量。 不知道是它的后足还是前爪也搭在了那里, 用了一些她并不会感到疼痛的力道,按住之后用它伸出来利爪,顺着她毛发的方向,像是在梳毛一般轻抓轻挠。 痒。 痒得她不自觉地想要翘起屁股,抬起尾巴,像一只谄媚的猫一样去用竖得直直的尾巴来勾它的爪子,不想让它走。 也很舒服。 已经比单纯的蹭树皮要快乐无数倍了。 她可以理解成它是在取悦她吗? 妺伍原本以为长得怕人的它会直接霸王硬上弓,毕竟它一上来就压住了她,还把她一顿劈头盖脸地舔,不是真要吃了她却也把她吓得够呛。 但在这时,妺伍感觉到它在渐渐张嘴,这让她咬住它吻部的颌也要随之一起张大。 她仍旧不想松口,她咬了它才让它变得似乎安分一点。 可妺伍很快就改变主意了。 它张嘴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伸舌,是把它的舌直接递到了她嘴里。 厚厚长长的舌苔带有明显倒刺,把她的舌尖勾去一点就好似连她的整条舌头都要一并吃进它嘴里。 妺伍被吓得直接松了口。 但它不依不饶。 挠着她的尾巴根,还覆下身来彻底压住她,换了一种舔她的方式,就用它的舌尖去舔她吻部合嘴的缝隙,轻轻慢慢地舔,好似根本不怕她再咬它一口。 她的法式初吻算是交代给一条狗了。 6.结配 今天的天也太亮了。 抬眼向那树头枝巅处看去,只见了几束从一团一团的花里筛下来的阳光,明亮又灿烂。 妺伍在囹圄很久的那片高林里从未见过这种需要眯起眼来看的光景。 恍若隔世。 这种在光下才会有的柔和暖意应该给予她如获新生的明媚感觉,这是春天于万物的意义所在。 可是身受诸事却好似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可怕梦魇。 即使她豁达过,哭泣过,挣扎过。 妺伍记得以前的自己很不喜欢晒太阳,要眯起眼睛来看的炽热夏天是她最不喜欢的季节,而且妈妈觉得女孩子白一点好看,上高中的时候就要她擦用防晒霜,还要她在夏天里打遮阳伞。 那种伞超级好看,有蕾丝,有针绣。 是什么颜色的来着? 还有,还有……? 以前作为人的记忆即使想起来也在日复一日地模糊。 她现在是一只狐狸。 眼睛受不了在这种直视程度下的阳光,迫使已经屈身于一头野兽之下的她还是不得不低下了头,转而看见是自己刨入花堆的前爪,淌过的稀稀泥水现在已经在她的毛发上干成块了。 她那弯钩似的尖爪从脚趾里时不时伸出展开,仅仅是因为从它那爱抚一般的轻抓轻挠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快感,无法自已。 妺伍已经拼了全力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去想以前还是人的时候的事,去想作为狐狸时重复躲藏的每一天。 但似乎于事无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快就会屈服,作为一只动物的强烈本性会驯教她去接受被她的身体认可了的一条狗。 而趴在她身上的它好似也没剩了多少耐心,它期望得到回复的亲昵舔弄根本没有得到妺伍的丝毫回应。 它抓挠她的那只爪子用了些妺伍能明显感觉到疼痛的力道,不再止步于她那碰一碰就会有着诚实反应的尾巴根部。 连一节指甲都比她整个爪子还要大的它用嘴轻轻地衔咬住了她后颈处,稍微往上提了提,把她那压在身体之下的毛茸茸的尾巴撩去了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猫和狗,或许也包括狐狸,被这样制住后颈之后便无法去做一些疯狂的抵抗。 至少妺伍现在连回头咬它一口都做不到了。 习惯夹着尾巴活动跑路的妺伍从风里感受到了丝丝明显的凉意,她的尿口阴门一律暴露在外。 却又因为发情期的热燥而很快相抵,并且逼迫她遗忘这种人才有的羞耻心。 甚至就是因为她明白自己将要承受什么,反而更加欲热难耐了。 只要她不去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尾巴,它就会往上翘,像是什么没骨气的东西一样,攀上那条狗,似是以作邀请与讨好。 它当然很乐意回应她这突然转变的热情。 刚刚只触碰她臀部的爪子用甲钩刮过了她那因为发情期而有些红肿膨软的阴门。 一些为了接受侵入而早就泌出来的汁水散发着它喜欢的芳香,粘在她那洁白的毛发上,滴落在地面的花丛里。 愈来愈浓郁。 而妺伍只在它的简单触碰里感受到了剧烈的快感。 挥舞着爪子,嘤声嘤气地叫着,似是某种没被满足从而发出来如此带有蛊惑意味的催促。 不知所措却足够直白。 她不想的。 这绝对是她不想要的。 被咬住后颈她没法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感觉到她那绝不示人的柔软腹部被一个什么又大又硬的物什给擦碰了几下。 隔着自己的一层毛都能感受到那东西是烫的。 没有什么经验的妺伍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那冲上了头皮的尖锐痛感让她发出了如同丧家之犬的哀鸣声。 “呜……” 她在哭吗? 妺伍的本能让她蜷起身子,立好爪子,缩着屁股以防御的姿态去躲它尝试的第二次插入。 但它对她的温柔好像仅限于她咬它的那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急色上了头,还是动物被繁殖欲望主导的时候只会想着插来插去。 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它突然强压到几乎完全动不了了,连一口气都好似喘不过来的她这回是真的感觉到有一个又大又热的东西被直挺挺地硬塞进了她的身体里。 而且还是浅尝辄止一般地缓慢插入,像是吸取了一点教训,学会了蹭一蹭,蹭入了头,然后便兴奋地一插到底。 好在没有第一次的时候那么疼。 或许她这处于发情期的身体不管被什么玩意儿强奸都能愉快地接受。 像一座山一样压着妺伍的它终于放松了一点对她的桎梏,不再压住她,也不再咬她的后颈。 转而发出了野兽才有的喘息声。 它并没有立刻开始动作,感受着她的身体因为逐渐适应它的侵犯而变得愈发紧致难缠。 妺伍感觉到她的后腹部像是嵌着一根拔不出去的热铁,而它因为喘气而吐出来的舌头正刮着她的耳后。 这种紧密的勾缠让妺伍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和她一样热了。 还黏黏糊糊的。 好像……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好舒服。 就算她再怎么抗拒,她的身体在选择追逐它的叫声之时就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在它开始缓慢耸动的时候,妺伍只觉得自己开心到在浑身颤抖。 它并不会全部退出去然后再度挺入,而是就在她的身体最深处一下又一下地猛撞猛顶。 带着它应有的霸道和野蛮,强迫她记住它给予她的快感。 这种大抵不是吃到糖的开心,也不是攒了很久的钱买到一个包包的那种开心。 就是一种最原始的,也是剧烈到完全不可抗拒的一种快乐。 如果发情期必须经历这种毫无交流的强奸,那么这种快感上的补偿竟然让现在的妺伍觉得合理无比。 “嘤……” 还想…… 快一些。 真的……好舒服。 她在不断发出这种愉悦的喘息,随着它律动的节奏来叫给它听。 花还在飘,风也还在吹。 只是妺伍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也变成了一阵风,看到那枝头的花在乱晃乱颤,就和现在被插到大幅晃动的她一模一样。 这场兽交会持续多久,妺伍并不知道。 它的舌是不是又伸到了她嘴里,她不记得了。 自己是人还是狐狸,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 作者写H的风格就是一写就写好几章,下章还有…… 7.报复 妺伍以前喜欢看电视剧,里面的宫斗宅斗总是喜欢用一些什么“最毒妇人心”或者“蛇蝎心肠”来形容那些穿得很粉却实际上刀了不少人的反派。 她其实是不赞同的,因为那些角色多多少少都有一个能拿出来诡辩的理由,不论合不合情理,至少讲究人性本善的传统文化里就好像没有谁是无缘无故使坏的。 甚至现在的她有些感同身受。 在体味过从未尝试过的数次快乐的高潮之后,收了这点好处的她并不领情。 什么露水恩情,都是放屁。 她那早就跑到虚脱的身体承并受不了多出来的任何感觉,沉沉的眼皮叫她像是快死了一样想要睡成一觉不醒的架势,而绵绵软软的身体在出卖她之后又好像要用这种状态来乖服地等待它将精液射入她体内,好叫她为它育下一窝杂种。 没门—— 妺伍本来觉得它的喘息声性感又沉喑,一开始只要听着它的喘息就能在它的几下抽插里轻松得到一次让她身体发麻的高潮。 现在的她只觉得腻了烦了。 姿势没换过一回, 她身下的花如果是干的可能都被她肚子上的毛给擦出火来了。 妺伍在仰头数着她眼前不远处花团里的摇曳着的花苞。 一共二十七朵。 数了多少遍她也不记得了。 高潮的愉悦过去之后,短暂清醒的妺伍会在这种厌恶感里遁没。 快乐与耻辱共存,并不矛盾。 它要是想同她做一些除了交配以外的亲昵,一概得不到她的配合。 眼前那团她正在数着的花又模糊了一下。 妺伍已经熟悉这种高潮来临前的征兆,早就背叛了她的身体还会像是嘉奖它一般叫出悠长谄谀的一声。 但是这回它却突然垂下头来,几乎都要用它的整个嘴包住她的吻部。 像是一口想要把她的头给咬下来。 但是它的牙颌并没有用力,既尖长又锋利的牙齿只是轻轻嵌入了她面部毛发里。 然后用舌忙忙乱乱地舔尽她的整张脸,那于妺伍而言像是巨物一样的庞然躯体竟然在轻颤。 它那硬得不行的物什杵在她的身体深处,在她处于高潮时不再像之前那样兴奋地配合着耸动,而是停了下来,任凭她的甬道像是要绞出它的精水似的收紧抽搐。 还喘出了像是低咆一般的声音。 似是爽得不行。 就算妺伍再是怎么没有经验,纸上谈兵,那也知道交配最后一步什么。 当然这也是她能想出来报复它的唯一法子。 铆了全身的劲,屈服装乖了那么久的她就是在等这一刻。 妺伍撑起自己的身体,从它并没有咬合的嘴里摆开自己的头,敏捷地往她眼前的树上爬去,感受着它的那根东西迅速脱离了体内,一些同时射出来的精液只射到了她像是因为得意而扬起来的尾巴上。 她当然知道自己爬不了多远。 所以在它很快察觉后,用它的前爪一薅就把她从树干上薅了下来。 重重地跌落于地面于花堆里。 桃花是香的,精液是腥的。 妺伍感觉不到疼痛,也没去在意她头一回闻到的精液味道到底好不好闻。 另一种刺激的感觉主导了她的脑袋。 咧着嘴,吐着用来散热的舌头,一颤一颤地喘着,这是她认为能向它摆出来的嘲笑。 这种终于算计得逞一回的莫大愉悦感在妺伍看来比刚刚重复过一回又一回的高潮还要快乐。 都让妺伍忘记了她是用背着地,也忘了去思考她要是真的激怒了它该怎么办。 她那脆弱柔软的腹部正袒露于它面前,甚至它只要踏足踩下来就能轻松将她开肠破肚。 妺伍永远不会理解这种强奸式的配种。 而它也不会理解它在用尽各种办法向她求偶之后还会在这种时候得到她如此决绝的拒绝。 明明她一早就朝它的声音奔来,为了考验它而跑了许久,在它赢了她之后又惑人地邀请它同她欢好。 秋去春来,明年后年乃至年年它们都会如此。 她应是顺理成章地孕成它的孩儿,它会护她和孩子们一辈子。 不该如此,且毫无道理。 在她掉下来的那一刻,它就用前爪压住了她的脖颈,然后用嘴衔咬,用的力道一定会让她明白如果她再挣扎一次,它的牙绝对会直接刮破她的喉管。 妺伍只瞥了下它那缩紧了瞳孔的第三只眼睛,像是敏感地察觉到它的怒意一般,很快如同求饶似的拉下自己的耳朵,得意片刻过后的巨大恐惧感让她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睁开了,一动不动。 欺软怕硬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它不仅在咬她,咬住她的同时又熟门熟路地再次插入她那已经被扩张伐踏过的甬道里。 它还硬着。 被占得满满的感觉让她闭着眼睛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妺伍还来不及庆幸狐狸好像没有什么处女膜撕裂流血受伤的设定,发情期的她一直都是湿湿糊糊且容易被侵入的。 但是她还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于她身体温度的液体,凉凉的、正一股一股地被注入她的身体里。 她才意识到自己想成为人的欲求过于强烈,以至于她认为它的射精仅仅只会是像人那样一两秒就射完了。 妺伍开始剧烈地挣扎。 就算它的牙刮伤了她的喉咙,开始疼痛出血也还是要挣扎。 蜷缩身体,甩着尾巴,弹腿蹬天,尤其是想缩回自己的屁股来躲它。 甚至伸出了爪子想去刨它的眼睛。 妺伍感觉到它了松了口。 但绝不意味着这是它的谦让与示弱。 它那牙尖上的血滴在了她的面上,缓缓静静的一滴,是她自己的血。 和它此时看她的沉沉眼神是一个调调。 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 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吃亏受难的只是她而已。 身体里在射精的那物似是变得更硬更大了。 让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腹部撑得像是容不下它了那般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甬道也在配合似的抽搐,却和高潮的那种颤动不一样,没有任何快感。 妺伍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她还没死心,想要再次试着摆脱它那还在射精的性器时。 果真如她设想的那样。 卡得死死的。 根本拔不出来。 以前的妺伍只把这种关于动物交配的科普当成没什么用的课外读物来看,看完再事不关己地惊呼一声—— 靠,还能这样啊? 只不过如今应该被幸灾乐祸的那个人变成了她而已。 既已成结节,想操她多少回,想射多少精水,全是它说了算。 妺伍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一条极端到不分青红皂白而乱吠乱咬的狐狸。 只是这已成既定事实的现状让她的脑袋像是还在高潮一样不清醒,想要报复它的心情迫切到她完全不顾忌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仰头伸脖往它喉咙的位置咬去。 在一直注视着她的它当然能轻松躲过去。 却还是让她一口啃在了它的肩膀处。 她这一口最是发了狠,生生咬下来一块肉,和着毛发连嚼都没嚼一下,直接吞了下去。 然后认命似的闭了眼睛,不动也不叫了。 它缓缓垂头。 用舌温柔细致地为她清理着她吻部唇缝间的血迹,再去舔舐抚慰她脖颈间的小伤口。 8.破幻 自那之后的日子,妺伍并不想花她的心思去回忆,除了它还是它,她觉得想起来也毫无意义。 不过以前只会找地方藏着睡觉的她倒是因为它而学会了打洞做窝。 当然不是为了下崽。 处于地面以下的小小洞口只有她能钻进去,它的体型比她大不少,想跟着她也进不来,她只是为了躲它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狗没学生物又没文化而不懂生殖隔离,反正她的肚皮是没动静,它只要逮到她一次就强迫她来一回,可是就是怀不上。 妺伍把这恶毒地理解成是性功能障碍的一种。 那条蠢狗,它…… 就、是、不、行—— 每当这样想一想,心里就好受多了。 实践得出来结论就是她怀不上这条狗的种。 这样还不必靠那激素和兽性扶成的母性来喂养一群不知道是狐狸还是狗的花色小杂种,她绝对不会喜欢那些所谓的亲生孩子,也绝不会见到自己因为哺乳而拖着像没灌水的热水袋一样的干瘪乳房。 妺伍意识这一点之后,倍感振奋。 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畜生的生活又有了希望。 就好像夏天逛街热到虚脱的时候走进了一个开足了空调的小饰品店,惊喜且舒服得不行。 她开始重新尝试逃离它,逃离这个貌似只有她和它的地方。 虽然诸多事情奇怪到她无法用科学道理来解释,但那些关于它的事于妺伍而言并不重要。 她只想跑。 或许她可以等它出轨去找另一条和它一模一样的狗从而获得自由,这是最笨的法子。 毕竟它好像很迫切地想要一窝它的孩子来满足它的繁衍本性,每次抓住她除了交配的那档子事,还会细细闻一闻她那并没有动静的肚子。 只不过先没有耐心的好像是它。 起初在它默认了某些事实后,它负担起了妺伍每天的吃食,包括她以前吃不到的荤肉,还是带血的、新鲜的,不同的部位、不同的花样,看起来像是费了大把心思来试探她的喜好。 当它发现妺伍开始以打洞的方式来躲它时,会聪明地用肉为引,诱她出来。 就像她以前会在冬天里买一根五毛钱的鸡肉淀粉肠去勾引躲在车底下的流浪猫一样。 只是她没那么蠢,并不会被几口肉给收买。 还非常记它的仇,现在还恨着呢。 它抓到她的成功率在逐渐降低,只不过这经常是以自己躲在洞里绝食断水为代价。 所以她现在被没了耐心的它关在一个有草和水的平地上,这里有着四季如春的天,不会下雨,不会天阴,日日晴朗,甚至草都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她想在石头上刨个坑还刨不动。 好歹它给她留了一棵长得奇形怪状的大树来作伴。 跟个地标似的,就算跑得再远,到最后还是做了无用功,只会回到这棵树前。 她平日里吃完肉不爱晒太阳不爱动,没处躲了就在树下睡觉,睡腻了就换个地,爬去树上睡。 除了吃喝拉撒,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在等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它回家。 说不准它在另一座山头还有一条能给它下崽子的母狗在等着它呢。 这种在等人厌弃的怨妇生活令妺伍深恶痛绝。 可是今天。 却不同于往日。 …… 狐狸的一对耳朵和几撇小胡子在睡觉时也非常机敏。 尖尖的白毛耳朵竖得高高的,胡子一挑一挑的,分毫的风吹草动都会把很少深睡的她惊醒。 像是在做梦一般。 妺伍似乎听见了有人在说话。 她即刻睁开了眼睛。 能因为这种错觉而惊醒的她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可是眼前所见之景…… 既不是她刚来时那阴冷到不见天日的密林,也不是她第一次被奸淫的桃花堤,更不是她现在日日所处的只有一棵大樗树的辽辽草地。 她的确还在山里,身旁有大树有矮草,有石崖有陡坡。 不是针叶的阔叶树现时已经有了满树半掉不掉的黄叶子,落在地上的枯叶积了一层又一层,似是她很久没见过的深秋时节。 山风抚过她的毛发,带着真切的凉寒之意。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着因为很多人走过才会踩出来的小山路。 泥路坡陡路难行,被踩进泥里的软烂枯叶上还留有着类似于滑倒之后留下来的几条长长的鞋印。 而她正身处于路旁可以稍微避身的草丛里。 从草堆里往那崖坡底下看去。 看到的不再是那种一眼望不到边的幽幽深寂的场景,妺伍到现在都还是会害怕那种会在密林里永远迷失又找不到出路的感觉。 她现在竟看到了有一处像是庙宇的地方。 妺伍隔得太远,只隐隐约约见了其红墙黑瓦,筑在山半腰。 至于她听见的似是人声的响动,应是山下寺院里的人发出来的嘈杂。 妺伍愣神许久。 顿感迷迷糊糊。 不可置信地把自己还是狐狸样式的爪子抬到自己眼前。 她看到的这些那些,还真让她以为她这一觉睡醒了就变回了人。 只是当她再去想之前活过的每一天时,竟恍觉如梦似幻,从未觉得现在她的所见所闻如此真实。 好像她现在才是真的醒了。 前足再次踏回满是杂草枯叶的柔软地面,准备不顾一切地往那山腰处的庙宇奔去。 此时却听得一清朗的男声。 在她身后响起,说: “玉兰夫人,您这是要打哪去?” 妺伍虽然并不觉得对方是在叫她,但还是驻了足回了头。 再一次听见她能听懂的人话竟叫她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却见一条青如碧翠的细蛇将其身盘在一棵高树的枝头。 本干棕黑发黄,桠枝光光秃秃,这般绕在那树上的蛇,一眼就叫妺伍看得一清二楚。 半截身体吊在空中,秋天里那隐隐泛凉的阳光把它那冷绿的鳞片照得闪闪发亮,正对她一下一下吐着艳红的蛇信子。 并没有如妺伍所想,见到一个温润似书生的…… 人。 还把怕蛇、怕毛毛虫、怕一切蠕动动物的妺伍当即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她的第一直觉便是要离这种艳彩的蛇远一些,因为它看起来就是那种被它咬一口就因为等不到解毒血清而嗝屁的剧毒品种。 那条青蛇慵懒地从树枝巅端缓缓着地。 仰着头朝她这边优雅地逶迤而行。 只不过见那小狐狸在炸着毛连连后退,便停步不走了。 将蛇头如同示好一般伏去地面,用刚刚妺伍听过温和声气,像是在哄她似的,道: “玉面兰香夫人……” “夫人莫怕,小妖无心用这一身貌丑唬弄您,这厢见丑也见礼了。” “大王而今不在山中,您是如何只身从那幻地里跑了出来?” “近来祭祀秋狩,您可不要往那人窜人的地处去,今个儿让小妖引您回去歇息,下回您同大王一道出来耍玩,可好?” 9.神祭 塍南山的北半之山已是出了明国之境,与夏国交界。 传言这偌大的塍南山里有神有灵。 能御云气,能乘飞龙;冰肌雪肤,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人间似若柔柳的处子风姿都不及其一二。 长句氏对此深信不疑。 不仅为这位地仙修了山鬼神庙,还年年为其捧奉香火,以求子孙得其庇佑,长年风调雨顺,百姓不遭灾难。 自此,长句一脉扶摇直上。 长句氏句胥大败夏人,受明国新君之封,句胥是为西献侯,朝堂之上又做太师,封地就靠着这塍南山。 句胥辖一方军领一方将,传其威猛勇武,得了地神之力,夏人不敢来犯。 冬前祭祀求福,也要专往那塍南山北去,骑马打灯亮个通宵整夜,抓獐猎麝,打虎杀豕。 夏人不敢言不敢怒,生怕此时上山也像那些兽禽畜生似的,被一箭射破了喉咙。 …… 塍南山里常年云雾缭绕数层,四季的鸟禽野兽纷繁聚杂。 不入山就只能像那隔纱看人似的见其山腰山脚,不得窥其全貌;可愈往山上深处去便愈是叵测幽诡,翻山越路的人没有一个敢走那些未踏之地。 自从有了这山鬼庙,上了山的人都必须先得来拜它一拜。 又是一年秋收秋狩,此般时节的塍南山既热闹,又最是吵闹。 本是香火燎缭的神庙更是洒了香熏了烟,祭祀早些原是还不到时候,这里已是日日人声鼎沸,来求什么的都有。 而今日正是到了祭礼的日子。 据说往前此日,是入山已久的长句先祖得了山鬼指引,走出了这彷若迷途的深山,于山下西河边诞下一身披金光的婴孩,靠山吃水,这才有了现今的长句一脉。 正午。 太阳当头,少阴盛阳,妖煞皆逃俱避。 庙内正堂前的场院已经布置完备,纹路精细的巨大方鼎前有着子羊三只,家猪五头,几筐竹担里的黍麦稻栗不计其数。 牲畜都被捆了手脚,不许乱弹胡动;嘴里还咬了蒿草一把,不许嘶声喊叫。 而这方鼎与山鬼正堂之间的长长廊道上则摆了礼桌两方。 要知道往年只会摆出一张桌子,长句氏族之主便坐此敬神观礼。 垂首顺着渐宽的石阶往下看去,除了沿着方鼎两旁排开的乐师伎人,祭祀用的牲畜前还跪了男女老少四人,都被蒙了双眼,但和那些牲畜一样,也是捆了手脚,嘴含蒿草。 此时的太阳稍稍移了方位。 才得庙门大开。 领头的筮人辨不清男女,着裙装,戴黑色高帽,披头散发。 腰际盘有一圈骨片,光了脚来一步三颠,形如乐极而不禁连蹦带跳,表情却肃重穆庄,目光定视前方,身动而眼不动。 如此走起路来便如铃铛一般,“呯呯砰砰”地响,以告神其所欲所求。 而经这筮人瞄定时刻引路而来的。 便是今时今日的长句之主—— 西献侯句胥。 哪怕他并未身居高位,在这一众低眉顺眼的人里,他那周身的气度叫人一眼瞧去自是只能看见他。 身型魁梧,昂藏七尺。 而他面上那从右眼斜下横亘到耳际的一道骇人的伤疤更是叫很多没胆子的人连直视他都不敢。 可就算他仅剩了一只左眼,那目光里自带的凌厉也是一分都不会少。 据传句胥凭他这般凶狠的面貌,于马背上执那千斤戟,再朝那夏人的将首一吼,直接把对方吓得连斧子都抡不起来,屁滚尿流。 这时的太阳已是背向的方位,句胥朝那台阶走出的每一步都在他身前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把他前面和他比起来简直弱不禁风的筮人罩在阴影里,当见其魁伟一二。 但却有一人也叫句胥应奉礼三分。 他身旁同行的少年自是不像句胥那般生了一副唬人的样貌。 两人同着为了今日礼毕狩猎而穿的利落骑装,除了能看出谁少谁长,这少年的沉静竟也不输这身经百战的西献侯。 只是他看起来甚是年青。 面目英俊,长得白净,嫩生稚真。 一瞧便知是娇生惯养而来的公子,当是还要经些历练的好。 两人同行,行至那备好的两方石桌前。 句胥微微躬身,垂眸抬手,缓声道: “大王上座。” 句胥说话时的音色亦如他的容貌,似是蕴了力道一般沉厚且深重。 他身旁的少年并不谦礼,拿出了一国之君应要俯视他的臣民的气概,先于句胥落座。 这位便是明国新上登基的大王。 名唤偃澹。 虽然对于朝中诸侯老臣来说,十九岁的偃澹看起来还是个不入流还不老成的毛头小子。 但他这王位,似乎得的并不光彩。 他这个人,似乎也并不是只有一身王族的娇惯脾气,更不是因为他的年纪见识就可以任意揉搓圆扁的一位软弱的君王。 原是众臣先时全都归心于偃澹的王兄,也就是先王封下的太子偃夷。 两人同父同母,只是身处王家,当立嫡子长子,王后诞下的偃夷生来便是太子。 可如今成了王的却是王弟偃澹。 偃夷于先王崩逝之后便以病重体弱为由,将太子之位禅让给了亲弟。 但这似是偃澹的一面之词。 偃夷的这番让位之言,出自偃澹在登基前出示给群臣的一封所谓偃夷亲笔写下的告位之书。 朝内众臣起辩,不是长子却继位的偃澹成了众矢之的,更有数名忠心耿耿的功将老臣彻夜跪在偃夷行宫门前,请他收回心意,依照先王所示,顺位称王。 时值夏人趁着明国先王薨匿,遣兵偷袭,放火烧砸,疆境几欲沦陷。 偃澹不等诸侯同心调兵,即授任塍南边境长句氏句胥为将军,率同族之力以抗强敌。 夏人大败,铩羽而归。 病中的偃夷再表让位之心,偃澹为王已是尘埃落定。 新王体恤参战的将兵士卒,亲临长句,与这新封的西献侯一同观祀礼,拜山鬼,狩秋兽。 句胥落座之后,钟乐鼓声即起。 竹担内的五谷被尽数倒入鼎中,嘴中塞了易燃的蒿草的牲畜也被一只一只地抬入鼎内。 扔入火种,片刻之后便是火光冲天。 噼里啪啦的油脂炸裂声,高亢悠扬的奏乐击鼓声,与那直直而上的青烟一起,要燃个一天一夜。 只是那于堂前候礼的引路筮人眼尖。 瞧着那“玉面兰香夫人”的牌位不知怎的晃了一晃,于是伸手上去扶了一把。 左思右索。 想了一回这明国新君大抵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地神山鬼自是晓得其中的因果与龌龊的。 可要收了谁是神仙才管的事,而他又不敢妄言,干脆闭嘴消灾罢了。 10.大仙 长句的筮巫早早地算好了日子,祭礼期间的塍南山应是不会下雨的。 素日里裹着厚厚云层的山顶这会儿也好似被风吹散了气,被太阳照淡了云。 秋高气爽的天幕下时不时传来几声鸦鸣雁啼,甚是恬静。 但这似乎和正在山里东奔西窜的妺伍毫无干系。 她自然是谁的话都不会听,不管是人说的,还是不人不妖的东西说的,只要是劝她再回那条狗身边,全都当他妈的在放屁。 妺伍庆幸着她仍旧保留人类的习惯,不用学习就会沿着那些被踩过好多次才形成小山路来跑。 她沿着下坡一路狂奔,虽然她辨不清什么东南西北,但只要坡是朝下的,每跑一步便矮一步在她眼里就是在走对的路。 妺伍确信那条会说人话的蛇在追她。 似乎是因为它爬不快又追不上,还叫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鸟,一路跟着她飞,时不时朝她俯冲而来,以撞脸的鲁莽方式来阻拦她下山。 眼前所见的山路在逐渐变得宽敞。 妺伍甚至听见了清晰的击鼓声,敲钟声,唱和声,嘶鸣声,踏踢声,很是嘈杂。 还能闻到一些古怪的香味。 妺伍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就像是某种散发异香的树被点燃了,还在上面架了一块肉排来熏烤,似是出门野餐才会用的法子,因为并不知道随便找来的枯树枝是什么品种,能点燃生火就不错了,但烤出来还蒙了一层灰的肉似乎会因此而有一股不敢尝试的怪味。 原来已经快要跑到她在山顶处看到的那座庙宇了。 估计再往下跑个几里路就到了。 只是刚刚横了心想要逃的妺伍这才注意到,她身边那些一直会喳喳而叫的鸟突然静了声,也没再听到那条青蛇连连叫她“夫人”的声音。 她停下了脚步。 疑惑地朝自己身后看去。 只见草丛里一片寂静。 风不吹草不动,似乎什么都没有。 再仰头朝那树上看。 掉光了叶子的树上也没了鸟,太阳都快落山了,光是黄朦朦的。 这种本来吵吵闹闹的氛围忽地没了一点声音,叫妺伍莫名地有些害怕。 她不敢再往下走了。 却也不会原路返回,只是折中地选择从无法避身的小路上离开,暂时躲在比她身体还要高的灌木丛里。 屏息慎听,耳朵竖得高高的,胡子也在挑动着,不想错过丝毫不易察觉的动静。 的确有什么东西朝她这边过来了。 一步一停,似是非常谨慎。 远处的吵闹还有焚烧出来的怪味让妺伍闻不出也听不清是什么动物。 但她的小胡子让她感受到了草堆里风向的变化。 几乎是依靠野兽的本能,从地上弹腿一跳,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眼睛的余光一瞟,才发现是一支羽箭,正深深刺入了她刚才伏身的灌木丛里。 这时妺伍忽然听得小小怯怯的说话声,甚是急切: “夫人,玉兰夫人……” “快些,快些往这边来——” 是那条蛇。 妺伍迟疑了片刻。 正处于生死关头,她这并不太熟练的踯躅犹豫自是给了对方机会。 毕竟那条狗从没有让她经历过什么性命攸关的事。 除了不让她走,它能给的其实都给了。 又是一支羽箭出弓,好在妺伍再次跳着躲了过去。 可射箭的那人似是在短时间里摸清了她闪躲的诀窍,在妺伍起跳的片刻,另一支出其不意的箭从不同的方向朝她射来。 直接射透了她的脖颈。 捅穿了她的下巴。 其力道之大,让整个头都被穿在箭上的妺伍顺着出弓的射向,和那支羽箭一同被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是一个非常熟练的猎人。 迅捷如电,避之不及。 且就是在要她的命。 好在蒙头转向的妺伍终于明白自己是要死了。 头吊在箭的头柄处,脖颈处膨涌而出的热血染红了她的一身雪白的毛发。 身体在风里像是没了温度一般,晃晃悠悠。 血正顺着她那毛茸茸的尾巴,一滴一滴地洒在地面的枯叶上。 褪黄掺艳红。 好看是好看的,她自己也看见了。 这种程度的伤势似乎不是很疼。 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痛觉都赶不及也追不上她这奔去黄泉的死路。 只是那条蛇真的太吵了。 她最后能睁眼的几秒里听见的全是他慌慌张张又结结巴巴的哭声。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我……我都说了不要下山了……” “夫人……没了,夫人没了啊……” “大王,大王要是回来了,这……这如何是好?要怎么交代啊……” 死了。 也挺好的。 就是好像死得有点惨。 被这样抓到了,应该是要被剥皮的吧? 或许只有她自己把自己当过人。 这世上的其它所有物事都只把她当成一只狐狸而已。 …… 黄泉冥府,逝者轮回之地。 长夜的黑涂抹于并不像是天空的远方。 无光无月。 现时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这里的排屋却鳞次栉比,亦如人间繁华吵闹的街道。 但是空空落落,静静寥寥,连人都没有的地处自是没有人住。 却也排成排地点满了灯笼。 红红的微光里浸了黄芯,倒有些像那枯叶里的落血红,并没有什么热闹的氛围,反而瘆人无比。 从远处看去,风吹笼灯,灯影摇晃,似是夜空里的繁星点点,一闪一闪。 如此才能辨出一点点那似是藏在漆黑里的一座寂静的高城,在这红光微灯里仅有着模糊的轮廓,却如遮天蔽日一般盖住了此处的天、地与万物。 任何微弱的声响于这静籁似深夜的地方都是突兀且不合时宜的点缀。 冥府之主喜安静却爱亮光。 每每得了兴致,从他的高城出行,游这什么都没有的街,便如今时今日,鬼煞俱避,连半分影子都不敢漏出来。 只见那隐于黑雾的城门大开。 四只长了宽肚荤体的獠牙小鬼稳稳抬着一顶雕花刻形的肩辇,走一步便顿了一步,小心翼翼。 肩辇上的仙人斜着身,倚着背,没什么神仙该有的正经坐相,随心所欲。 却也喜怒无常。 他那纤长病白的手中正撑着一把没什么饰物的简陋小蓑伞。 不仅漏风,还遮不了并没有下起来的雨。 只不过他这伞撑得低,挡走了他的眉目面容,只有形如他坐姿的长长散发从肩辇的扶手处静静垂下。 照理来说,这青石长街应是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应该有才对。 抬辇的小鬼们早就习惯走一步要看十步。 稍有心意不合,它们就连畜生都变不成,本就死了还要再死绝一回。 可它们远远瞧见了路上有什么东西—— 是一只脖子上插了一支羽箭的小狐狸,正扭曲地又没眼色地躺在这位大仙要游耍而过的石板路上。 犯了难。 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呢? 11.返生 发出微弱光芒的笼灯依旧在长夜的风中摇曳。 风弱却冷,亦如这从灯笼里透出的浅浅淡淡的亮光,虽然是如闹热一般的红,但好像已经融入这永远也点不亮的夜,晃荡几下就快要熄灭了。 躺在石板上的白毛小狐狸已经死透了。 她这冷硬的身体和她躺的冷石板几乎是一个温度。 锋利坚硬的箭还哽在她的喉口,顺着喉咙而涌出的血迹现在已经在她的毛发上干成了好几块。 红光映照,血的红色反而发黑生暗。 被细养出来的雪白又生亮的毛发印着那些在黑血里结块打结的一簇一团,和这冥府的黑是愈发相像了,也几乎同她身下石板的颜色浑然一体。 就好似她这只漂亮的小狐狸连死了都没被放过,来的路上还被什么恶鬼狠煞给刨吃了几口。 远处抬着肩辇的小鬼还在一步一顿地走着。 可它们的眼神却没在瞟着前路,一个劲地在瞥视着那辇上的神仙,不想死得魂飞魄散的它们现在就一根筋地指望着他能心血来潮地想要绕路,或者直接打道回府。 这位仙人一向如此,想了什么便要做什么。 不过杀了它们可比那些绕路的弯弯拐拐要容易多了。 这些冥府的鬼都是生前作了恶犯了奸而不能转世投胎的人。 在此处全都生得一个圆滚却吃不下任何东西的大肚,一双目眦尽裂而无法闭上的眼睛,两颗长出嘴来但又合不上唇的獠牙。 细如枯枝的腿也撑不起矮小如蝼蚁的身体,原是每走一步都要打颤,但贪生怕死的本性还是叫它们在这位神仙面前学会了稳稳当当。 它们只知道让他高兴了,就能走了,就能投胎了。 但其中靠前看路的一个小鬼忽地驻了脚步。 许是瞄见了什么眼色。 余下的三个也连忙停了下来,落辇止步。 然后头踩头、肩踩肩地迭了起来,这才差不多和坐着的那位神仙等高相平。 再像耍杂技似的走到他的身边,从他手中谨慎地接过他的伞,再朝他倾着身子,仍旧替他撑着这把没下雨也要打出来的伞。 而落单的那一个小鬼就孤零零地跪在他身前。 恭听君令。 “等她很久了。” “让她过来罢。” 温润柔绵的声音。 听起来甚是平易近人。 大概就像是那种不论什么时候和他抱怨再多,咒骂再久,他都会耐心听完,再衷心建议几句,安慰几声的人。 神仙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毕竟人们对仙人可是无话不说,什么都要都求。 神仙别无选择,自然是什么都听…… 只是听不听得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只小鬼听了话,朝他伏身一拜。 趴伏在地上的身体靠着那比竹竿还细的腿勉勉强强地撑了起来,跌撞又滑稽地跑到那只小狐狸身前。 使不出什么力气的它只能从地上揪住她那已经不会摆也不会动的尾巴,拖行而来。 毕竟这位仙人比那天外的彩云还轻,给他抬的轿子还没这小狐狸的一条腿重呢。 狐狸的毛发因为在干净的石砖上摩擦而发出微弱的窸窣声。 穿透喉咙又扎穿下巴的锋利箭头在石板路上划出一道醒目的痕迹。 拉出了没有什么节奏的刺耳声响。 拽着狐狸尾巴的小鬼还在喘着粗气。 好在这只狐狸死的时候记得闭上了自己眼睛,不然这时候谁都在看着她那一副看着豁达其实并不甘心的狰狞表情。 这只小鬼艰难地再次走回肩辇前。 将这几乎和它身体等大的狐狸举了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和腿一样细的手像是快要折断的枯枝,无法控制地晃个不停。 直到它真的坚持不住的时候。 那肩辇上的神仙才伸出他那双同样没有温度的手,像抱一只小猫小狗似的,接过了这只死僵的狐狸。 他大概真的没有想为难过任何人。 只是那个花了全部心思来讨好他的小鬼没那个好命,撑不到它转世投胎的那一刻,现在就倒在了肩辇前。 然后在风中化成了一堆一吹就会散了的、微微发亮的粉末。 翩跹而舞,有一些落在了那把撑开的蓑伞上,在缓缓褪色褪光。 仅存的魂魄在破灭的时候变成了它最美丽的样子。 这样的光…… 冥府有,却不常有。 这只原本躺在冰冷石板上的狐狸,现在躺在了这位仙人的怀里。 大抵是他新找的乐子。 可是冷硬的身体没法像寻常的小宠那般撒爱娇献亲昵,连睁开眼睛看一看她的新主人都做不到。 纤长且轻柔的手用了怕惊扰到她的力道,在缓慢地抚摸她背后的毛发。 冥府在如此短暂的吵闹之后又没了声音。 他似乎非常有耐心。 花了大把时间,好像仅仅是为了理顺她脖颈处因为血痂而打结的毛发。 然后才抚上了那支因为杀了她而显得异常残忍的羽箭。 翳白纤瘦的手有着显眼的骨节,在握住箭身的那一刻因为使了一点力而异常明显。 然后这支羽箭也和那只小鬼一样,霎时间在他手上变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而卧在他腿上的狐狸。 纵使还是浑身是血。 但忽地弹了一下腿。 好似在做什么被吓坏了的噩梦,并没有清醒的她想的第一件事竟还是跟个无头苍蝇一般可怜地乱逃乱窜。 冰冷却温柔的手再次触碰着她的额头,她的耳朵。 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 那只似是活过来的小狐狸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抚慰与柔怜,再次在他的怀中安静下来。 原本在抚摸毛发的手渐渐地移到了她的嘴吻部。 不知道是试探还是带着别的意思,他在触碰他能摸到的一点点小小的尖牙。 用了些力。 使得她的牙刺入了他的指尖。 依循着野兽嗜血抢生的本能,他怀中的狐狸闭着眼睛都能用她小巧的舌尖像是怕饿死了一般连连舔舐。 舌苔上微微的绒毛舔得他的掌心痒痒的。 但所有的动物似乎都有着一个共性—— 如果不从小养的话,对她再好也不顶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认人还做起了能气死你的白眼狼。 他怀中的小狐狸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从他手中跳了出去。 斯文且轻盈地落地。 回头看他的那一眼,虽然她似是单纯地很疑惑,但上挑的眼尾终归是带着她们一族天生即有且无时不刻的狐媚。 意料之中。 反正他也不指望她能知什么恩,还什么命。 也就算了罢。 -------------- 这是一条求珠珠的作话。 虽然我不太清楚po的榜单规则,但大家觉得这篇有趣的话能不能投一下珠珠,作者想争取一下那个新书榜…… 12.所求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地方。 虽然这种黑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伸手不见五指,不是因为看不见而不安,但这种黑就像是在午夜昏暗的路灯下行走,忽地瞥见了路旁楼道里无灯照明的小路一样。 纵使空空荡荡,却仍旧没来由地心生恐惧,想要快些离开。 无意识强行挣脱又跳起落地的妺伍在凝视着她前方的长长巷道。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松软的泥土烂叶或是硌人的小石子,平滑干净且明显被人为打磨过的石面是她用狐狸的脚掌第一次来踩了一回。 冰冰凉凉。 能感受到微风似是带了什么阴气,一吹一拂,竟也有些叫她毛骨悚然。 虽说她眼前所见的每家每户都点着能够照清路面的大红灯笼,但是屋中似是不住人,没有任何烛灯,没有任何杂音,仿佛因此而没有一丝人气。 沿着这条街道往远处看去。 排成排的灯笼沿着似乎永无止境的石板路一直盘旋而上,愈远的地方看着愈是闪烁,这处夜里的星星好似就是这些会发着淡淡红光的笼灯。 如果熄灭了,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妺伍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已经不能用她那义务教育学到的科学道理来解释。 其实从她变成一只狐狸开始,所有的公理定理,还有什么马列主义,好像都没了用处。 此时嘴里残留的血腥味似乎才是最真实的。 妺伍不自觉地用自己的舌尖舔了一下牙。 意犹未尽。 她早就发觉了自己是真的喜欢吃这种带有生血的东西。 循着风里有着的淡淡血腥味,妺伍回过头来。 首先见到的便是和迭罗汉似的迭在一起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长得丑不过,矮小又枯瘦,可肚子却鼓胀得比头还大,完全不像是达尔文的自然进化能解释的存在。 没有眼皮的眼睛圆溜溜,但是看着一点都不机灵。 正好最下面那个歪着头、斜着身体的东西对上了妺伍打量它的目光。 咧嘴,嘴唇包不住的獠牙连牙床都露了出来。 似乎在笑。 又似乎是想吃了她。 对于连毛毛虫都会害怕的妺伍来说,这种诡异的玩意儿无异于像是逛鬼屋一样的惊吓。 膨了毛发,伏了身体,张出爪子,威胁似的从喉咙里“呼呼”几声。 那东西许是欺软怕硬,一听见妺伍用爪子在石面上刨出来的一些像是警告一般的刺耳划拉声,便垂下头来,不敢看她了。 趴下来的妺伍这才记起自己本来是闻到了血腥味的。 她的身高和视野让她此时只看到一滴形似血珠的东西落在了青石板砖上。 正是她闻到的腥风的源头。 忍住了像是跟条狗似的想要去舔干净的冲动,再次仰头看去。 同这街道相反的方向反而一点光都没有,远处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灯笼映照出来的红光只能让她模糊辨认出一个像是轿辇的东西,这其实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那辇上身着一身黑衣长摆的…… 人。 几乎和他身后的黑是同一个颜色。 只是他那白得异常醒目的手正搭在扶手边,妺伍看见的那滴血就是从他的指尖滴下来的。 原来那些丑八怪迭在一起是在给他撑伞。 可是伞撑得很低。 叫妺伍只能看见他的一只手,斜倚着身体的坐姿,还有一些微微在风里被吹起的长发发梢。 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也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至少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他不该把他的时间花在一条同他没有任何干系的小狐狸身上。 除了这些血的腥味,妺伍闻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气味,就像她刚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样,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但妺伍已经记住了他的血的味道。 记住了在一片意识模糊之时被他温柔抚摸的安心感觉,还有在饮血之时那因为能够再度通畅呼吸而活过来的轻松感觉。 他也知道妺伍终于留意到了他。 因此而不想再继续这无尽的沉默,当然这里的什么其实都是他说了算。 “牤蒙同我说,你叫妺伍,是锦面白毛狐里最小的妹妹。”温柔的声音只有与之相配的缓缓语气,听起来对她很是关切,“正是需要母族庇护的年纪,又化形不得,一个人伶仃漂泊……” “是会受很多苦楚的。” 他面前的小狐狸似是灵智未开而听不懂他说的话。 姣姣的狭长眼睛本该用来惑人示媚,但此时此刻的她除了茫然便只有懵懂。 只是他每说一句,她的耳朵便耷拉一回,以此来表明她是真的认真在听他说话。 但当他说: “此番将你送回至亲同族身边,可好?” 他眼前的小狐狸忽地几步跑到跟前来,拿额头蹭他的手心,试探着、轻轻地去舔它手上被她的牙咬破的小伤口。 看起来她不愿意回去。 毛茸茸的尾巴还绕去他的手腕处,勾勾搭搭。 这是妺伍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示好。 她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来感谢他的东西,不会说人话的她甚至连言谢一声都做不到。 妺伍觉得他就是神仙,全知全能也心诚至善那种。 他似是受用了她的讨好。 用手再次摸了摸她背后的毛发。 这种回应似的触碰带着仍然轻缓的力道,舒服到她想不理智地想要在这处黑得她心慌的地方一直待下去。 她从不知道自己真的像一只狐狸一样喜欢被人搓来搓去。 可是…… 他真的非常…… 温柔。 和学校里那些一上体育课就打篮球打得一身汗臭味的男生不一样,和讲台上那些老成到只会讲道理的老师不一样,也和高年级那些谈了好几个女朋友的浮夸学长也不一样。 妺伍在他的抚触里找到了某种放肆的底气。 悄悄抬眼,试着从伞底的阴影里偷偷看他。 明明不是亏心事却也做得如此偷偷摸摸。 “不想回去的话,我这里也留你不住。”妺伍只能遗憾地看到一些属于男性的刻毅轮廓,他一边缓缓说着话,一边抚摸着她,却没有低头来看向她,“冥府从不收受生者。” “妺伍……我唤你小伍,如何?” “总得有个去处,五湖四海,人间之大……小伍想去哪里?” 这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他这般对她柔声说话的声音。 妺伍在全心全意地听着他耐心的解释,关怀的问询。 头一个想法便是得寸进尺地想求已经救过她的他把她变成人。 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他一定能做到的。 13.为人「Рo1⒏red」 真不知那三只小鬼是如何隔着层层的蓑草来窥得那伞下大仙的眼色的。 妺伍见这位仙人抬起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它们便立刻将伞递入他的手中。 那些小鬼枯朽如柴骨的巴掌同他的一对比,叫卧在他脚榻边的妺伍光是看着他握伞时那微屈的指节都看得失了神。 ……从没有看过如此干净好看的手。 这般看了看,他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即使让她感受不到什么温度,也让妺伍感到好似更加惬意了。 仅剩的三个小鬼要干四个人的活,有两个跑去了肩辇的后面,各抬一边;余下的那个只能悻悻地走到前方,伸长自己的手臂,将肩辇的撑杆全都压自己的肘部。 辇上的妺伍只有在被抬起的那一刻感到了一些轻微的失重感,然后便只有如履平地的稳与妥。 可是…… 她真的觉得前面那个抬轿开路的怪物完全负担不了这肩辇的重量。 手在颤,脚在晃。 似是快要累死了。 但走却走得稳不过,不抱怨,也不喘气。 妺伍只消怪异地看了几眼。 转念过来,想着她正和这位仙人在一起游街,分不出心。 妺伍以前是真没想过自己会在半夜的时候,在什么都没有的大街上游荡。 这种感觉…… 惊悚里又带了些许的安心。 只是这点安稳是这位神仙一直在安抚她的那只手带给她的,她确信这一点。 路上途经的排屋里果真没有丝毫人气。 屋墙有窗,但无光,且无声。 他许是心情不错,一路上在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也只有他一个人的说话声。 他提了好几个妺伍并没听过也没有概念的地方,问她想不想去。 她没法用言语回他,也拒绝在这种真正交流的情形里用她那“嘤嘤嘤”的狐狸叫声来破坏一切。 只能在蹭他手心的时候,摇摇头以作回应。 可是要如何让他明白…… 让她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能再做一回人。 “锦面白玉狐,千年为期,满期以化形得体。” 妺伍听他忽地再度说起自己。 他可能知道她在想的每一回事。 他的每句话都被妺伍竖起耳朵来认真听了,她会谨慎地选择一个合适的回应方式,且把他的话记往心里。 她虽然现在是只狐狸,但仍然知礼守己,懂得要在她尊重的人面前表露她由心而起的敬意。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这句话还有另一阙—— 九尾十世命,千面佳人,惑人而乱世灭纲。 这便是冥府的物志所载的“锦面白毛狐”。 不过,这种欢喜把人哄骗到手里再啃吃了的漂亮妖精少有长到一千岁从而有十条命的时候。 现有的锦面白毛狐全都囚在东天山脚,旦不许离山出世。 若能化人形,便能作大乱,贪淫色欲占了个全,命还不少,是一种令仙人们头疼的大妖,其实应是早早收管的好。 牤蒙一开始拘着不明来历的她,许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只是为何他后来又娶了她…… 可能这就是这只小狐狸的真本事了。 “年纪尚小,心气却高,何故偏要入世为人一回?” 他这一句压了声,重了色,像是在警告妺伍不要想一些绝对行不通的事。 妺伍听来便歪塌了耳朵。 明明不是训斥她的语气也让她突然没了精神,连蹭一蹭他都不敢了。 就好像她写了好多页草稿纸,好不容易推导出来一个等式,拿到年级第一面前炫耀一下,结果人家瞥一眼就和她说从第一步开始就推错了。 妺伍都开始怀疑自己作为人的过去才是大梦一场。 可是,他似乎又没有完全让妺伍绝望。 大抵这是神仙才有的…… 慈悲。 他摸了摸又捏了捏她那没有气力的塌耳朵。 随心的玩弄被妺伍当作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她专心地听着他提出来的妄想: “时机不值天道,强行为人实乃逆天改命,小伍可是……” “想做一回狐仙?” 妺伍的耳朵连着她的尾巴一起竖了起来。 “游乎四海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若是成仙如此……要去做几回人又有什么难的。” 他面前的锦面白毛狐正循着她们一族的本性—— 什么都喜欢,也什么都想要,朝他递来希冀与渴望并存的眼神。 仍是意料之中。 但他却看不出她因为所谓的贪而起的欲。 好似她只是单单纯纯地就想变成人而已,其余的什么都没打算,也什么都没想。 向上抬头而仰望着他的妺伍看见他将那只一直抚摸着她的手收了回去。 他们现在正走在灯笼林立的街道上。 她能看清他那和他的手一样病白的脖颈,突出的喉结有着非常显眼的阴影。 长长的黑色发丝在红灯微风里有着妖异且柔亮的光泽。 他虽纤瘦孱弱,却又无所不能。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漂亮无比。 妺伍在留意他喉结的滑动,既是好看,也是在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如果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仙人…… 那她就可以问他的名字了吧? 或许……还可以请他吃顿饭? “若想成仙……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见过诸种七情六欲的他在用淡漠的语气说着一些他并不在乎的事情,“而今明国昏君当道,朝纲不正,荒聩无能,实乃臣民之大灾不幸。” “小伍可愿助人皇之力,诛杀昏君,令其土之崩坠、瓦之破碎……众叛亲离?” 妺伍愣愣地听他用温柔的声音说出这种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是无比残酷的一件事。 她自是相信那明国的君王是像什么夏桀商纣一样的暴君。 他说什么她其实都信的。 只是为何既要杀了他,还要让他一无所有呢? 应该去死的明国昏君是谁,她要帮的天选人皇又是谁。 而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这狐狸脑袋可能太小,总之没有人的大,一下子完全转不过来。 只愣愣地看他的手随意稍稍绕了一圈,霎时间他的食指与中指间便缠住了一串像是项链的东西。 妺伍更加坚信,他就是什么都会的神仙。 “明国覆灭,此为天意。” “顺天而行,功德无量,勿用守那千年之期,自是能位列仙班,成人化形。” 那条项链坠下来垂到她眼前时,发出了一串清脆的铃声。 原来只是个用黑色丝绳绑好的小铃铛。 “带上这个。” “此物能助你现人形隐狐体,成仙之前万不可离身。” 妺伍凝视着这个还没有她一个爪子大的小铃铛。 有着折旧发黑的颜色,看不出材质,在灯笼的红光下似乎在透着诡异的斑斑锈迹。 她犹豫了片刻。 再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神仙仍旧没有低头,一直平视前方。 能看到的还是只有他那有棱有角的轮廓。 依然很美。 大抵作为神仙的他本来就应该如此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人。 只是她这只普通的狐狸还不能够让他有着给予她眼神的兴趣。 神是冷漠的,温柔是分给所有人的,就算是善良也是高傲的。 ……甚至神的馈赠都是因为先知而算计好了的,不会多给一分一毫。 仿佛瞬间清醒了一般,又仿佛更深醉了一般。 她这个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大一学生,或者她这只曾被三箭射死过的狐狸也该涨些教训了。 应是该明白求人办事就得拿出一些对等的代价,就算那代价她付不起也得付。 并没有后悔药吃。 她好像不是特别幸运。 踯躅许久。 妺伍听话地将这个小铃铛衔咬在嘴里。 心里一片茫然。 眼前所见的灯笼与远方都在逐渐模糊,就像是一盘只有黑色与红色的调色板被打翻了一样。 当然她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逍遥游》 大意是水淹不死,干旱干到金块石头化了、山和土都烧焦了这神仙也不觉得热,是连叔说的一句吹牛的话,其实也是当时先秦的人们对神应该有的力量的见解。 14.初见 猎人总是会第一时间检查自己杀掉的动物。 若是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之心,如此可以获得在羽箭出弓之后,得以延续的杀戮快感。 只是今时今日。 事与愿违,且与巫筮所呈的瑞祥卦象相悖。 句胥信马跟上了他出箭的方向。 马蹄行进的速度缓慢悠闲,风吹了,云舒了,太阳也快西下了。 这马踏出的每一步就像骑在它背上那胸有成竹的主人一样,知道已死的东西是不能跑也不会飞的,什么时候走去捡回来都可以。 他确信自己方才射死过一只在这塍南山甚是少见的白狐狸。 可是当他骑马走到落箭之处时。 看到的却不是他意想之中已经死透了的可怜小玩意。 他这左边仅剩的一只眼睛似是不怎么中用了。 一个软柔似绵雪的小姑娘正并腿斜躺在一棵枯树之下。 几只斑斓艳丽的鸟在他靠近之前正停在她的肩上,叼咬着她披散开来的黑色长发,还时不时轻啄她的耳廓,似是想要把她叫醒。 他的马再走近了几步。 只是马蹄故意落在了软伏的草丛间,声响微弱,远不及那些尖锐叽喳的鸟鸣。 那几只鸟一直左顾右盼,等他快到跟前了才像是为了保命而不得不走了一样,稀里哗啦地震翅飞到了树枝的桠顶,站得高却离得并不远,还在一蹦一跳地、歪头歪脑地注视着树下的她。 看起来是二八的年纪。 眉目稚新,唇口檀檀,身子像是还要抽条长个几年似的纤纤细细。 夕阳落满,金光一片。 正零零星星地洒在她赤裸的身体上。 仿佛浸雨之后光下的那开得正盛的白梨花。 花蕊似的樱珠小小巧巧地点缀在如花苞一般的胸乳之上,有着可人的浑圆形状;白莲似的双脚也如她这个人一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眼前。 趾面泛粉,脚背细嫩。 无处不似不胜花。 只是那最令男人肖想的隐秘之地被她紧并着的双腿掩了些去,能看见的只有顺着小腹渐渐往下而隐入腿间的细缝,以及臀部的圆润轮廓。 若是真想再多看几眼,换个角度许又是另一番风景。 然而带有侯府徽记的羽箭却刺眼地扎入了她的左肩。 她那瘦削脆弱的肩头已经被泛了褐红的血迹晕染过了一遍,虽说那箭柄入得不深,不足致命,但看她哪里都是一副白得惨烈的样子。 甚至有那么几滴血正润在了那她颤巍的乳尖上,还干在了她项上戴的丝绳小链处。 不知是可怜还是可爱。 她似是察觉到了有他这样一个无餍的男人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也恨着在她如花如玉的年纪就几乎把她扼杀了的他。 所以定要睁开眼来,看清她到底恨仇了谁。 只是她一睁眼。 欲语还休的眼眸便向他诉着明明白白的怯弱与惊惧,但还是逞强地映装了全部的他。 望他怜她。 夕阳入夜之时将尽将落的光便好似在这刹那间全都灭了。 他的骑射……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失准误策了。 仿佛是喝多了酒,醉浑了心。 …… 梦里来梦里去,妺伍近来时常如此。 以前大学里的生活如今需要做对了梦才能想起一回,被迫跟了那条狗之后也是成天吃肉打瞌睡,连死了都好像还在做梦,梦到有个漂亮的神仙觉得她还有点用,给了她一个像是给猫猫狗狗戴的小铃铛,但是要她去杀人来当作抵资,是一笔有些残忍到她下不去手还是应下来了的买卖。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妺伍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处好疼,想抬手,却也像是没了知觉,抬不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还很冷。 有那么厚的一层毛竟然还会觉得冷…… 要么就是下雨,她的毛被淋湿淋透了;要么就是她已经在那滚开水里漂过了一回,皮已经被剥了下来,挂在了晾杆上。 可是她这梦也没梦到那么吓人的事。 她似乎还在那位神仙坐辇而行的石街边,只是满山满屋的灯笼全都灭了。 大抵她在做噩梦。 妺伍会用大口呼吸和使劲睁眼的方式来抵抗这种随时都快死去的讨厌感觉。 她像是快要憋死了一般,在尝试了许多次之后。 终于睁开了眼。 不再炽热的太阳迫近山顶,散下来的光线并不是那么刺眼睛。 ……熟悉的林子。 是她死前看过最后一眼的地方,她记得一清二楚。 妺伍的狐狸本性已经让她学会了在第一时间警觉周围的一切。 只是她再怎么机警灵敏,见到一个比她高大体壮许多的人,就只能像她第一次撞见那条狗一般,被吓得呆滞如鼠,一动不敢动。 妺伍恍惚间见他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面前耸起了一座翻不过去的山。 第二眼逆光看去,才看清那原是一个骑在赤马上的男人。 如马鬃一样的长发被利落地高束而起,身着无摆无裾的轻省骑装,执弓背箭。 束发的簪有雕纹,箭筒里的箭有徽记,连他身后的黑色披风都有些许别色的丝线勾出了少见的花样。 右脸有道从眼睛上划过的长长疤痕,褐色的纹路醒目又骇人,可他仅剩的那只左眼让妺伍看来仍是惧怕亦然。 既像鹰隼,又像虎狼。 既有着目中无人的贵气,也有着游刃有余的蛮野。 他的背阔身宽本是生得一副轩昂堂堂的体态,只是同他脸上不苟言笑的可怕模样搅和在一起之后,怕是叫人都不敢同他说上一句话。 妺伍只觉得他又凶又壮,躲着肯定比凑到他跟前要好。 可他正在盯看着她,早就发现了她。 而且面无任何可供她窥探的表情。 她跑不了。 现在的妺伍只剩了一个念头—— 他既见她没死,是不是还要再来补上一箭,叫她死得连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都做不成。 妺伍想膨起自己全身的毛来威胁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即使这种警告对于一个能轻松杀死她的人而言毫无意义。 稍稍动了动身子。 左肩处牵连着刺骨捏心一般的疼痛。 脖颈处同时发出了微弱的铃铛响声。 视线所及之处。 是自己赤条到不着一物的身体。 还有他单手解下自己披风的动作,扬弓却不出箭。 她的视野忽地暗了那么一秒。 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妺伍顿觉暖和不少。 对气味尤其敏感的她刹那间能闻到的好像只有这个男人野蛮的味道。 15.夕下 这世上应被人人诛之的昏君是何模样呢? 嗜人命,无仁德。 好美女,喜声色。 重奸臣,害百姓。 诸如此类,各有各的昏头法,却没有一样在说这荒庸却为君王的男人到底生得是什么样子。 只是照现在的妺伍看来,她面前的男人长得就是一副胜似暴君的面相。 那位神仙能掐会算,生死人于弹指之间,变人形又是眨眼片刻,神通广大。 他叫她去杀人,要送也肯定是把她往那个明国昏君跟前送。 八成错不了。 妺伍看他翻身下马,顺手将他手上的弓与背后的箭挂在了马鞍边。 朝她走来。 他膝上的膝护和胸前的铜甲看起来就像是有千斤重,她若是套来一身,估计重得连路都走不了几步,压得直喘气。 可在他身上穿着便看着轻松利落,高束着的头发还静若无依,下马时连摆都没摆一下,稳当如此。 妺伍揪紧了他方才挥弓朝她扬过来的披风。 虽说这是他给的体面,但也是现时她身上唯一可以蔽体和依靠的东西。 害怕慌张是一回事,可她装得到底像不像人又是另一回事。 妺伍意识到自己还未适应新的形体。 连不再是爪子的手都还没能习惯,像是怕被他发现了一般,仔细地藏在他的披风底下,赶紧几捏几放,临时抱佛脚似的练习抓物。 为狐不知多少年,人该有的那点羞耻心似乎早就在裸奔里给玩没了,她只怕他看出来她不是人,再来补上能把她下巴都射穿的几箭。 她也改不了在害怕时紧紧盯着对方的习惯。 只有盯着才能知道下一秒是要跑路还是要拼命,她早就从那条狗那里学会了。 然而这对于人来说……可能不止冒犯了一点点。 他愈近便愈是要妺伍来仰视着他。 他那毅刻一般的眉目上除了那道既长又醒目的疤痕,额际耳边还有些许深浅不一的晒痕,偏黑的肤色许是常年曝晒而来的。 近了些,才让她看清了些。 他的年纪大概不过二十五。 远处能瞧见他那相当的威严与魄力,近处看着只觉这些都是同年龄不符的熟成。 二十几岁的现代人大学刚毕业,工作没个几年才开始摸爬滚打,没出过学校的妺伍从没见过他这般矛盾的人。 可他骑马下马时从容非常,走过来时的稳步体姿却亦有贵气,让她觉得此时若是有几个人趴伏在他身边,倒还真显得合情合理,他的面相凶到就即使是颐指气使,怕也无人敢逆抗他。 妺伍光顾盯着他看,但人的眼睛不如狐狸,睁着很快就干了涩了,需要眨上几眨,许久不会流泪不会哭的她竟然因为没能适应干涩的感觉而湿润了眼睛。 可她又不敢把她那只不知道是该摊平还是握拳的手拿出来擦眼泪,她的脑子还在记着自己会伸出爪子的错觉。 胡思乱想片刻,并不听话的泪水滑到了她的下颌,滴在了他的披风上。 深色的披风连被血浸湿了都不会看出分毫的痕迹,她这点眼泪又算什么。 这般哭着看着,他已经近了。 妺伍旦没想他走到面前的第一件事便是单膝而下。 蹲跪在她身前。 妺伍讶异到头脑空白,只匆匆撇过头去。 他自带威压的目光太近之后连她的野兽本性都知道这是她没那个胆子去直视的东西。 余光所及,妺伍却见他朝她递来一只手。 听他说: “来,我带你下山。” 他的声音果真像他的外貌,中气底力俱有。 只是他的这句话放轻了语调,也没有什么孤高文绉的自称。 让从来没有听过他声音的妺伍也能明显感觉到来自他的怜悯。 妺伍又回过头来。 但她没看他。 不说话,不动作,垂着头。 只看他这只有茧也有疤的手。 心里狐疑。 全天下都奉着捧着的君王难道不应该是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吗? 在她的注视下,他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像是已经明白了她的不知好歹,又或许他就没有被人忤逆过。 可他并没有起身。 反而继续道: “山下客馆内有医官侍人,我把你送到那里去,叫他们看治你的伤。” 原来他甚至还有多余的耐心来同她解释。 妺伍也不知她这眼睛到底是怎么了,眼泪从一开始流就没有断过。 就算她当狐狸再久,人话里的好坏她总归还是分得清的。 ……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她了。 即使她左肩上的箭还就是他射的。 妺伍抬起头来,眼泪让她的视野在夕阳的光影下有些模糊,就着她自认为绝对挑不出错的话,嗫嚅着轻轻唤他一声: “大王……” 她忧心自己说话无礼且不讲人的规矩,没敢多说,却也没曾去想自己陌生的声音出口便像是在朝他撒娇卖乖。 他并没应下,却也没纠正她。 冲动走出了一步的妺伍也没了后悔的退路,想着顺着他刚刚的意思,将自己藏在披风底下的右手颤颤地朝他递了去。 可他也没接。 而是拔出了腰际帛带处别的一把匕首,快速把自己的衣袖裁开割下,熟练到不过几秒的时间。 在妺伍快要怏怏无措收回手的时候,将布条搭盖在了她的手上。 然后轻握住了她的手。 握住的同时,再和她提了一遍: “同我下山。” 妺伍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他的热度下是如此的冰凉。 他可以把她的整只手给包裹在他宽大的掌心里。 这种陌生的温热好似一下子热到了她的脑子,听着他语气没什么变化的短短命令,妺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点了点头。 但这种简单的碰触便到此为止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 好似刚刚的牵握只是他为了她的任性而做出的抚慰,是她强求而来的纵容。 渐冷的晚风吹来了秋尽枯萎的气息,夹带着她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道。 还有他靠近之时不可逃避也不可闪躲的属于他的气味。 好混乱。 手上的布段也被他一并拿走了。 没有在想什么的妺伍在跟看着他的手,看着那条布。 她的视野忽地暗了下来。 然而并没有像之前那么冷,也没有什么快要憋气憋到死一般难受的感觉,更没有什么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她手上刚刚得到的那点热度现在转移到了她的双眼。 妺伍意识到他用这块布条将她的眼睛蒙住了,手正捂在了她的额上。 余下未干的眼泪很快将薄薄的布块润湿。 能感受到的属于他的温度也愈发明晰。 “自己按住。” 他仍在命令她。 16.下山 妺伍依了他的话,拿右手按住自己脸上这方蒙住眼睛的布条。 他若想对她做些什么,且不说她还是狐狸的时候已经被他杀过一回,变成人的她还拖着一条根本抬不起来的左臂,现时的她怎能跑过他的马,又怎能跑过他手里穿杨百步的箭。 往近处想,她是该跟着他,离开这塍南山。 那条狗今年不知怎的,如今都快秋转冬了,还没回来,那条会说人话的青蛇嘴里提到的大王应该就是它,她必须趁它不在的时候快些走。 往远处说,就当眼前这个男人是那位不做人事的昏君,为了自己的成仙大计,为了摆脱那条狗也摆脱这一辈子做狐狸的霉运,她就该好好跟着他。 如此算来,他对她做什么其实都可以,只要不杀了她,往她身上再捅一刀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她肯定会记仇。 那条狗对她做的事她还历历在目。 如果可以的话,它第一次奸淫她的时候就不仅仅是咬掉它一块肉那么简单了。 妺伍想东想西,只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听见了布帛撕裂的声音,他许是又在拿他那冒着寒光的匕首裁割布段。 妺伍不知他的想法,如今她已竖不起自己的耳朵,也立不起自己的小胡子,只得把自己的心提了起来。 倏忽听他问道: “可有名?” “族姓何处?” 他果真问起了她的来头。 只是妺伍还没想好要怎么给他一个像是正经人的回答。 所以就当没听到似的,一句都不回。 一个不穿衣服漫山遍野跑的疯婆娘本身就很古怪吧? 自己现在长得到底更像人还是更像狐狸呢? 据说一个男人对送上门的女人抱着贤者一般绅士的态度,就是因为女方长得太丑而已。 不然是个男人少则占便宜似的出手挨碰几下,要么直接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哪管自己有没有老婆女朋友。 一个之前在KTV里做过暑假工的室友曾在寝室半夜的座谈会里如此摆出了自己对现今男人的绝望。 妺伍忽然很沮丧。 但她这沮丧也没能持续几秒,因为疼痛而不自知地从喉咙里抽着气,哼出了一声: “啊……” 却也不敢叫痛。 妺伍感觉到他用布条往自己裸露的左肩上缠了一圈,最后在系结的时候用了对于她来说有些承受不了的力道,勒得紧紧的,本来痛麻了的左臂又开始闷疼起来。 她胸口戴着的铃铛也因为自己的颤动而轻轻地响了一下。 但妺伍更在乎她身上只要不压好就会一直往下滑的披风。 刚刚左边的胸乳觉得有些凉,仰头顶着蒙眼布的妺伍又收回自己的右手来手忙脚乱地扯披风。 不过他对她没什么兴趣,矫小情和知羞耻只是她自己的做作和底线罢了。 “下手重了要同我说。” 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妺伍摇了摇头。 这点痛算不了什么,只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而已。 但方才的牵握似是已经达成了他们之间一些不可言说的默契,他开始一连串地追问起她来。 “哪里人氏?” “今日为何身在这塍南山里?” 他越是刨根追底地问,妺伍便越是紧张。 他是不是看出来她答不出也编不好,所以硬要拆穿她? 妺伍甚至在庆幸自己的眼睛现在是被蒙住的,不然这会儿要是对上她臆想中他那审视一般的目光,她估计会不管不顾地要站起身来,依了自己的狐狸脾气,跑了躲了再做打算。 但他好像就喜欢在她分心焦虑的时候对她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 左肩骤然刺痛,比刚刚还要痛。 妺伍没法克制自己,痛狠了整个身体都连带着抖了起来。 这回她咬牙吸气没有叫出来,但是她胸前的铃铛却不嫌事大,连连响了清脆的好几声。 但是痛过之后便轻松了许多。 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在被拔出的时候有着明显脱离身体的感觉。 新鲜的血顺着创口流出时还有着清晰勾人的血腥味。 但很快就淡了。 她的左肩被缠了好几道绸布,并不深的伤口可能已经止了血。 “下山之后,今晚让医官再来给你看伤换药。” “能起身吗?” 一如既往的沉静语调,他好像只会提该做该说的事。 没能从刚刚的痛觉里缓过神来的妺伍还在仰头顶着蒙眼的布条,揪着披风的右手也几乎是指甲嵌在肉里。 可她的视野却好似那渐远的痛楚一般,很快就亮了。 他把她眼睛上的布条摘走了。 就和牵握时他主动松手的动作一样,不会多在她身上浪费一分一秒。 妺伍的眼中再次映了他的眉目。 他远比她高,就算他单膝跪在她身前,她要看他还是得微微仰着头。 可她却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凶恶,那道疤也没那么吓人。 丰神朗硬,相由心生。 哭过的眼睛只剩一些微不足道的酸意,泪水早就在他牵住她的手的那一刻止住了。 得了好处就要道谢是妺伍已经记在自己基因里的礼貌,她怔怔看着他,不再害怕的她还是在盯看他,又启唇唤他一声: “大王……” 呢呢软软的。 她的确想向他示好。 还记住了不要像狐狸那样用自己的头去蹭他的手。 对视片刻。 谢谢之类的话还没说出口,妺伍那暗了又亮了的视野却突然颠倒起来。 这回伴随着响个不停的铃铛声,还有她自己现在才喊出来的尖叫声。 双腿离了地,身体被他像拔萝卜似的轻松抱起。 然而他还记得不能碰她。 这条男女道理虽说模棱两可,但他在抱住她的同时就在拢着盖在她身上的披风,裹住她的腿,也裹住她光裸的背。 疾步迈开,几下就走回了他的马前,让妺伍斜着并腿坐在了马鞍上。 好似生怕再多抱她一下。 这急着脱手的意思叫妺伍抿了个明明白白。 但他也没再逼问那些妺伍一时半会儿答不出来的问题。 刚刚就像是给一只不听话的猫打疫苗似的,要用吃食逗着引着,分心了才好下手。 还是……自己果然长得不怎么样呢? 妺伍又开始感到无比沮丧。 这次她终于能在这高马之上俯视一回旁人了,却又只盯着远处快要落山的太阳看。 做回人已是强求,还要变美女,那要求也太多了。 妺伍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马在夕阳里朝着最后落日的余晖嘶鸣一声,习惯了狂奔野跑的它还是头一次踏着如此慢慢悠悠的步子,让驭驾它的主人把它背后的那个位置让了出去,牵着它一起走着并不平坦的小山路。 …… 树上那几只艳丽的鸟又飞了下来。 天色已发暗,没有人的地方似是更静了几分。 草丛窸窣,天黑了最怕这种会随时从暗处窜出来的玩意儿。 “这夫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一条青蛇从树后行至树前,同那几只鸟扎了堆,“……你们可见着了?” 一群小鸟叽叽喳喳: “要死不活的。” “嗐,眼下活着还不如死了——” “死不成,狐狸精还能勾勾搭搭,那可不是生龙活虎的么?” 那青蛇拱起身子,把这几只鸟唬得一下跳了好几步远。 这才斥了它们的胡说八道: “浑说!无端咒人性命,夫人没了可要如何朝大王交代?不要命了?!” 一只鸟跳到了这条蛇的头顶上,想啄它的眼睛却没得逞,飞起来了才敢指指点点: “这夫人活是活得好好的,你去同大王讲,她就专趁着她男人不在家,跟着旁的小白脸跑了!” 另一只鸟接了嘴: “我看那姘夫也白不到哪去,都是一窝的黑。” 那青蛇背了身,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但被这几只小鸟搅了脑筋,小声回道: “我才不去,谁起的谁去说。” 只不过这几只鸟早就聊到了兴头上,谁都没管它这条不是鸟的蛇。 “依我看,这夫人……莫不是认错人了罢?那凡人怎能承得了夫人叫的一声‘大王’?是不是夫人长得矮、没眼神、还不能飞,把自个儿的郎君认错了?” 但这条蛇是万分不乐意这种活计不带它的,强行插了嘴: “早就说了不要下山,不要下山……这夫人的脾气怎的比牛还倔,拉都拉不回来,也没法子不是?” 自是被怼得连嘴都还不了: “明明是你长得丑,吓倒了夫人,她一见着你就头都不回地跑。” “蠢呐,什么叫没了法子?咱们这叫抓奸,到时候把这不要脸的姘夫同大王说上一说……如何?” “不过这玉兰夫人可真好看,又使出了狐狸精的看家本事,当真既会哭又会叫,怪不得呀——” “大王今年几时回来?” “快了罢?夫人若不把那凡人在床上吃了,大王回来只怕将将逮个正着。” 吵吵闹闹。 17.侯爷 起初的山路确属难行。 天暗了不说,坡陡路又窄,在马背上坐高了的妺伍还觉得甚是颠簸。 如果她还是只狐狸,这种程度只消一溜烟就跑下来了吧? 呸,才不想再当一回畜生。 妺伍和那个杀了她又救了她的男人一句话都没说,只听着自己的铃铛一路响个不停。 而她的脑袋却像是脱了缰的马,在胡扯八索。 甚至还想了想完全没道理的外星人和相对论,就在想他要是再问她的姓名和来历,她已经预好了一套似是而非的说辞。 如此备着,专门等他来问。 有了闷在喉咙里而说不出去的话,面上不露声色又毫无表情的妺伍在一个劲地偷偷瞟看他牵马而行的高壮背影。 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头来看她一眼。 这样她才好先开口提话头。 只见他两边的衣袖全都割断了。 妺伍还记得那块布条蒙在眼睛上时有着细腻如丝织的触感,当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料子。 而裁好的布条却全都拿来给她左肩上的创面止血包扎,似是大材小用。 余下的袖子已经不像是袖子了。 刀口不整齐,长度也不一,露出了他那结实强壮的臂膀。 有的时候他需要扯住缰绳来控制马匹行走的方向,弓手拉绳的那一刻,臂上的肌肉便有着用力之时显眼的轮廓与形状。 他浑身上下虽然没有哪一点像是彬礼文弱还不禁风的书生,但他的所碰所触皆是止乎于礼。 在妺伍眼里,这样的男人总比那些喜欢和形色娼妓谈笑风生的文人好多了。 一路沉默走来,脚下的的路已是明眼能见着的平坦与顺通,可他好像丝毫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仿佛刚刚一连串追问过她的人不是他似的。 妺伍只能理解为他对她不感兴趣到了连看她一眼都是费了不必要花去的心思。 本来就有些沮丧的妺伍现在更是怅然若失,专门费了脑筋想好的说辞一下全都不想说了。 他若真再问了,她一概就当听不见,绝对不理他。 能装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已经是妺伍的职业技能之一。 热脸不贴冷屁股当然也是她知道的趣,不会硬去讨。 狐狸的心眼本就贼小还惯会记恨记仇,他射穿了喉咙和下巴的那一箭还让妺伍记得清清楚楚,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不过因着她之前没兜好,冲动唤了他两声,不然现在谁都不说话其实也显得合情合理。 妺伍还是在胡思乱想。 越想还越是把自己气着了。 天色已大暗,头一回出了山林的妺伍远远看见了一片光亮,有成排成列的人打灯在候着。 却也有一人于近跟前,当即跑着凑了过来。 看起来也是穿着相似的骑装,应该同是为了出行打猎而换的装束。 只是身无铜甲,腰际也无嵌丝杂绣的帛带,衣料没染过,斑驳朴素许多。 一眼看去便知谁主谁仆。 妺伍见他俯身行礼,手执笼灯也跪得规规整整。 再听他用恭恭敬敬的语气说: “末将参见侯爷。” 妺伍听见了这声,看了看这个垂头跪身的兵将,又看了看她身旁的这个的男人。 溜溜的眼睛眨过几眨,又转过几转。 终是明白过来。 他是一位王侯。 因为局促和尴尬而瞬时浑身乍起的冷汗返成了热流,让裹着单薄披风的妺伍也能在这寒凉的晚风里热得耳朵和脸颊一起在发烫。 认错了。 他妈的喊错了人啊—— 对着儿子一个劲地叫他的爸爸,人家能高兴吗? 难怪他不理她。 下次…… 下次! 绝对不能再这样想当然了。 谨言慎行,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你可是要做仙人的狐狸精! 当了神仙,什么皇帝,什么王爷,全都狗屁不是—— 妺伍在心里喊出了不能被吼出喉咙的尖叫。 这辈子好像都不会回过头来看她的那位骄傲的侯爷这会儿却偏过头来,似是知道妺伍在想什么一样。 淡淡地瞥视她一眼。 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但妺伍却觉得他那映了亮光的眼睛里有着对她出丑的揶揄。 心里的翻涌与波涛在妺伍僵住的面上并没有什么掷出什么波纹,反而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红着脸的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唤道: “侯……侯爷。” 声音小得不行。 此刻地上那人已经起身。 他自听见了妺伍的声音,便止不住地想要看她的模样。 见句胥这时也看向那马背上坐着的姑娘,这才敢顺着瞄她一下。 似白雪映梅红的脸在如瀑的黑发里只消这么一眼。 就如摄魄一般记去了心里。 却又在句胥转过来看他的时候连忙移开了视线,并不敢瞎猜什么,只顾低头道: “侯爷,侯府递话来了。” “清酤已备,和羹待享,就等着您和……”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此时又听得另有马骥嘶鸣两声,洪亮且悠长,当是良驹一匹,骑着的人定也非富即贵。 然而现在的妺伍已经完全没有多的心思去留心别的事了。 她只是在想,眼前的王爷都已经二十好几…… 那他当了皇上的老子会不会已经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还好她长得应是不咋样,不然要是舔脸佝腰混到了跟前,成仙之前还得陪一陪老男人也实在是恶心到家了。 就像是化了妆,想漂漂亮亮地出门却被一坨鸟粪当头泼顶。 原来那位打伞的神仙早就算到了这一点。 不会让她为难。 妺伍现在只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把这位姑娘先送去客馆,叫医官来看治她的伤。” 句胥吩咐道。 妺伍浑然不觉他已经打发了她。 当她身下的马再度走起来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 只是牵马的人已经不是那位侯爷了。 妺伍下意识无措地回过头去。 只见另有一人骑马而来,仆从兵侍又是厚礼相待,拿着灯一个一个赶忙上前迎着他去。 已经有些走远了的妺伍堪堪见得那人在白马之上挺拔如逸柳的身姿。 猜着他大抵也是什么王公贵族,今日扎成一堆,上这塍南山打猎取乐罢了。 …… 偃澹从容地扬绳住马。 句胥候在马前,揖了小礼,对他缓声道: “府宴已备,还请大王先行。” 偃澹的视线并没有看向两袖空空的句胥。 而是平视前方,看向那好似在一走一停的马。 旦见马上之人回头相顾,连鞋都没穿的脚在发黑发暗的夜色里还是生白显眼,在跟着马蹄的步伐一晃一晃。 这才对句胥道: “是这祭礼秋狩太过苦闷无趣,还是女娥娇俏可人,哄住了太师的心神?” “当真叫太师一刻都等不得,另寻了她的享乐销魂之道。” 讽得直白,一点情面都不留。 “王上言重了。”句胥翻身骑上了牵来的另一匹马,并未解释什么,“宴席亦有歌舞美伎作陪,待臣更衣补礼,向王上赔罪。” 18.席饮 长句氏尽地主之谊,晚间府门大开,将侯末臣恭迎帝王。 纵使这新君年仅一十九,侍宾待客之礼皆以尊以贵酬之。 想来这长句西献侯旦不会忘了他这侯爵之位是澹君封之,太师之尊也是澹王册之,自是得费了心思来迎新帝的好恶,如此以保长句氏族高枕无忧。 门庭悬高灯,厅堂亮火烛。 摆宴设席的仆从佝身举盘端盉,进进出出。 更衣完备的句胥在庭内三揖三让于阶,迎偃澹入宴堂,依次落座。 说这天地之气始于西南,盛于西北。 故这西北之尊位,既有天之严气,又有地之厚温,当是贵客落座的地处。 偃都王城亦有跟来的辅兵内臣作陪相和,遂坐西南;侯爷接君之厚德,传王之严义,坐君主之下,僎东南;侯府家臣以辅主人,坐介东北。 堂内正中的甗器已是蒸汽绕澎,里面蒸的正是这位王今日独身一人猎下来的大齿野彘。 据说狂得很,破喉放血了还能既弹又跳,横冲直撞了好久才断了气,能制服它得需好些本事。 蒸肉所用的甗上有着足足半人那么高的饕餮之像,模子精刻俱细,有兽干,躯足,更有兽面,这饕餮的狰狞凶恶许是和这只龇牙咧嘴的野猪不相上下,然而一个被雕在了蒸甗上,另一个则被大卸八块,此时已经熟了个彻彻底底。 这甗器是铜匠承给西献侯的期礼,这东西就算在王宫里大抵也不会失了气与色,自是贵重,不会掉了侯府的颜面,也能让这位大王将就用一用。 席角亦有美伎几人跪伴钟搏。 十几件搏器绘有花饰兽纹,另有五钟刻鸟雕云,乐伎看准了时刻,抬手敲击示意,叮叮咚咚地响出空灵的几声。 香雾鬓云的美侍听声而入。 着纱披绸,纤细端庄。 连看几看都赏不过来。 长句靠山有水,此处的美女当是各有各的婉柔,席间的侍人也当然挑拣过,都是佳容娇貌。 开甗起甑,端盘捧簋。 为首的侍女稍显老成,姿色犹在,颦笑得宜。 先朝那西北主位之上的偃澹磕头行礼,再向君王之下的句胥谦谦服身。 得了句胥的示意,这才近了偃澹的身。 承上新烹的肉骨,舀了鼎内的鱼羹,再佐以今秋新收的黍饭。 垂首抬头,几起几来,装多装少,皆是不动声色地察了偃澹的面色。 也顺带着窥了一窥这位新君的貌相。 见他眼角微挑,生得桃花眼一双。 先王王后貌美扬名,她生的儿子也自是眉目含情。 束髻的白簪有着同他的肤色相配的润泽。 公子如玉,大抵如此。 看来确是二十不到的稚生模样,可神凝面露,便有以贵和尊来压人的气势,小瞧不了他去。 虽说与侯爷的身经百战不可同日而语,但他知任长句,又能平定夏乱,还躬身前来体恤军民,如今的朝堂内外也无人敢说偃澹为王不德不仁。 但他这王位终是从他哥哥那里夺来的。 偃夷未亡,论嫡论长,就算他偃澹再是有才有能,这王位就不该是他来坐。 据传他的骑射还是他的王兄手把手教的。 先王虽然厚爱偃夷,但哥哥爱怜弟弟,有什么便会一并给弟弟什么。 后面弟弟拿着哥哥的告位之书,说这谦让爱怀的哥哥竟把他的太子之位也荒唐地让了出来。 而偃澹似是对其兄恩将仇报。 称王以来,他的王兄既无封地,又无爵号,头一个封的竟还是这长句氏的句胥。 如今世人依旧称呼偃夷为“明桓王”。 这还是先王册偃夷太子之位时,夸赞此子足智多谋,特封其为“桓王”,望他能撑顶明国江山,为君明心明知。 正在同句胥话语几句的偃澹面上有着些许疏薄的笑意,却又会对眼前的侍女抬手示意。 虽然不看她,但她在做什么,做了多少,他一概俱知俱悉。 此番再来看他面上那一点点彬礼的笑。 当真不达眼底。 有情也似无情。 他许是就着这副谦和的样貌骗了他那被娇养捧身长大的哥哥,叫偃夷到最后什么都输完了。 以绸丝作布的桌上有酒爵酒觚各一尊,浊且烈的浑酒在那鉴缶里已经含冰镇凉了一整个下午,入口便沁心透凉,辣喉烧心,最是有着喝酒该有的劲头。 而新鲜的荤物蒸来便只有朴素的香气,生血同骨肉和在一起烹食,总要下些烈酒才好。 堂前升歌三阙,笙入三终。 酒已过三巡。 闲侃之际,偃澹忽地问起句胥: “太师以为……” “何为明君?” 句胥先是敬酒一爵,知偃澹不喜恭维空空之语,回: “谓君以明,当是民意也。” “无民便无明,故君之道在民,本在心。” “现时疆绥海平,五谷丰登,王上既来历身体察,接见百姓,犒奖功将,何不去再见一见那些曾在沙场之上扬马征战过的残兵老卒。” “看问他们,何故卖命,何为明君。” 偃澹听来若有所思。 似是真能在这酒场声色里去思索他的君王之道。 那些姣好的侍女他一个都没留心,而句胥说了什么,却仿佛一概听了进去。 如此看来,他的谦和当真像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所能表现的虚心与好学。 终归是一件好事。 不过坐上了王位的人大抵都是不喜欢旁人对其指指点点。 偃澹又道: “太师说的确是一番好道理。” “顾民却不尊神,祭尝之期却招女游乐,何罪?” 语气平淡,赞许不像是赞许,问罪也不像是问罪。 虽然猜不到偃澹到底想揪什么,难不成还怕句胥以他的侯位去欺压玷污一名弱女子不成? 这大抵也算是伴君如伴虎。 句胥在筵席开始之前便向偃澹赔了罪过,但现时偃澹又提起一回,句胥还是执酒爵起身,似是要趁着酒意,才能把先前没说出口的话拿来一并解释。 也算是承了偃澹给的难堪,君王要训压谁,还不是只能顺了他的心意。 “臣的骑射大概是已经随了这只剩下的独眼……”句胥的酒话反倒说得很是认真,一字一顿,煞有其事,“臣既看不清大王的眼色,还把那位姑娘错看成了狐狸,误射从而伤了她。” “这是微臣的错处,只想了以那位姑娘为先,看伤要紧。” “请王上明察。” 偃澹听来并未深究,只抿酒一口,笑道: “太师果真不近女色。” “好好的女娇娥在你口中竟成了轻贱的畜生一只,倒也有趣。” 这席间也只有偃澹敢笑了。 不过他说的也并全无道理,这新封的西献侯虽是骁勇,但似是不喜女色,无妻无妾,宗族权贵现在都在想着要怎么嫁女儿呢。 散席之前,句胥招来那个给妺伍牵马的从兵。 当着偃澹的面,专问他那位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那小兵摸了摸耳朵,低头回道: “禀王上,禀侯爷。” “医官瞧过了,不碍事。” 明明问什么答什么就好,却不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在这彻亮的烛光里骤然生红,添油加醋来也不是为了他自己,又道: “那位姑娘就是……睡得早。” “天擦黑,饭还没吃完就在碗旁边趴着睡着了。” 句胥听罢,面上有了些许笑意。 不知在笑什么,对偃澹道: “她旦不像是恨毒了微臣的样子,不哭不闹,能吃能睡,王上这回可信了?” 19.狐梦 宴席散了,夜也深了静了。 侯府灯却还没灭。 句胥先是招来了百司,安排了明日偃澹去城内七处客馆的行程,要客馆内的医官提前候着,选一些尚有精气的老兵来觐见君王。 还招来了筮巫。 但在他发问吩咐之前,那筮巫却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惶恐说道: “禀侯爷。” “塍南山山鬼神庙里,那位神妃夫人的牌位——” “不见了。” 这筮巫本以为句胥叫他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怕怪罪下来,揣不住就先说出了口。 既交代了他已经让匠人连夜赶制新的牌位,也派人去盘查今日出入山鬼庙的伎人乐官。 还没个说得出口的结果,这侯爷竟然半夜把他传唤了过来。 即使如此,这筮巫还是没有坦白午时神祭时的事。 那玉面兰香夫人的牌位晃了几晃,不知是夫人不满长句的祭礼还是不待见那位新君,以前没见过的事虽说古怪,但卦象无示,神要是不同人说,那谁都讲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句胥听罢,凛神思索片刻。 吩咐筮巫每日呈卦卜神意,牌位自然要补,鸡鸣狗盗之徒也得追查到底。 除此之外。 句胥还交代道: “南虞客馆内有一左肩受了箭伤的姑娘,不知其名其籍,盘清她的来历。” 这查人的事不找管田管人的小司徒,反而找了专司神怪之事的筮人。 筮巫自是心领神会。 跪身磕头: “诺。” …… 秋深饮酒,微醺沐浴,在热气将尽之时缓缓入温眠抱迷梦,也算是求不来的美事一桩。 句胥知道自己在做梦。 还是那片夕阳,金色的辉光好似妖异地要笼罩这塍南山里的一切。 陪了句胥征战五年的赤马大抵是知道他心里所想,缓踏而出的马蹄都是在走着他今日在山中途经的每一处。 当然会再次见到她。 从树顶颠端筛下来的如粉尘一样细碎的光落在她如水如绸的黑发上,好似给她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半遮半掩的轻薄微纱。 句胥仍旧坐在他的马上。 如此俯视她的姿态应是他一贯待人的态度。 而原本昏睡不设防的她也睁开了她那如有千言万语的眼睛。 但是这一回。 因为知道会看见她,所以没有自满地拉开他的弓,也没有射出他身后箭筒里那支一定会伤了她的羽箭。 她也没有在睁眼的那一刻向他投来惊恐到几乎乞求一般的可怜目光。 她安好无虞。 有鸟作伴,靠山依水。 仿佛因此而没有了什么一定要靠近她的理由。 可是也没有什么必须从这个梦里清醒的理由。 句胥掸绳住马,不再向她多走一步。 却再次问道: “可有名?” “族姓何处?” 停在她那裸肩上的鸟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就振翅而逃。 她应该也怕面上有疤又只剩了一只眼睛的他。 但她在笑。 浅浅弯弯的笑。 他没见过她笑。 她本就不会对他笑。 但是现时。 她先是看见了他,才微微勾唇,于那狡黠上扬的眼尾漾出一点点腼腆的…… 对他的笑意。 媚眼昭昭,莞尔姣姣。 纤白的手臂正环在自己胸前,戴着的链绳顺着胸乳浑圆的轮廓而夹入双峰之间,听不到一点声响。 旦听她乖乖巧巧地回道: “大王。” “奴唤妺伍。” 如她的笑一样甜腻的声音,既俏又婉,梦里也忘不了。 句胥即刻翻身下马。 顺手解开了披风,单膝跪在她身前。 不知是骗她还是骗自己,还是把披风绕过她的背,披盖在了她赤裸的身体上。 她顺从地用手揪住会漏出一点风光的合缝处,真叫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若想再看。 那胸前娇乳的轮廓尚在,红樱在凉风里如花苞一般翘立,顶出一点点令人遐想的形状。 得到了又丢了,也算是他自找的没趣。 句胥再朝妺伍伸出手,对她温声道: “来。” “我带伍娘下山。” 她点点头。 却不笑了。 虽然她好似对他一定要牵她的手而感到很疑惑,但她还是信任地将手从披风底下伸了出来。 先是蜷手,不敢搭在他的手上。 迟疑了一会儿,勾吊了他一会儿。 荡着秋波的眼底好似有着落不下也哭不出的泪,于那镜湖里映着他装出不苟言笑的面容,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移走看向他的视线,定要瞧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了她的什么。 末了,却只再听她茫然地喃喃唤他一声: “……大王?” 句胥不应。 不过。 他会让她知道的。 妺伍这时将手怯怯地搭在了他的手心里。 似是随时备着要抽回去,再藏得严严实实,叫他看不见从而愈发惦记。 这大抵就是她擅长的事。 不然他也不会做这一遭说不清、道不明、却也不想醒的梦。 温凉细腻的手只有女子的柔若无骨,还有她在靠近之后才能闻到的来自她身上那浅浅的香气。 不像是秋尽的枯萎时节能闻到的花香味。 可这样握住了她的手,一时也分不出心来去想到底是哪种花能与其作和相配。 又是一阵凉风低拂而过。 她颊边柔软的发丝吹到了他的耳边。 搔了一下。 痒了一下。 冷冷的秋风带不走任何饮酒起欲之后产生的燥意。 更在触碰到她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句胥收紧了握住她的手。 轻轻一拉,不设防的妺伍就这样被他拉到了他的怀里。 他知她会挣扎躲避,在低头嗅闻她发间香味的同时就用嘴咬住了他披盖在她身上的披风。 再轻轻一扯。 遮住她那曼妙身体的薄薄布料就这样滑落在了地上。 出尔反尔。 先是哄住她,再来欺骗她。 应是没有哪个男人比他更狡诈了。 行兵打仗其实亦是如此,道义都是假把式。 没了掩蔽的妺伍在他的怀中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却还能拿出她那哼哼唧唧的本事,又来唤他一声: “大王……” 似勾似引。 她大抵就是故意的。 句胥搵住妺伍的下颌,强迫躲在他胸前的她迎着他的视线。 也叫她口中撒娇乞饶的调调停在了她还未合唇的那一刻。 贝齿滑舌,隐隐若现。 句胥俯首咬住了妺伍的下唇。 将她霎时间惊措乱舞的手压挟在她的后背,也将她的惊呼娇喘一并吞入嘴中。 他不仅咬了她,还用舌顶开了她想合上的嘴。 唇齿相碰,津液相融。 就是在强迫她来接受他。 就是在让她明白。 他什么别的都没想。 就想干她。 她嘴里的味道也好似她身上的香气,她的声音。 甜得他在一直追逐她那一直躲躲闪闪的小舌,制住了她的后颈,再把舌一并深顶。 能听见她胸前慌张响起的铃铛声,还不会怎么换气的她在急呼急吸,嘴角流出没来得及咽下的水,嫩白的奶靠着他的胸膛,在起起伏伏。 句胥控住妺伍的左乳,拿拇指处的茧搓揉她那早就俏立的乳尖。 松了口。 专门听在他松口的那一刻,她溢出喉咙的一声娇鸣。 句胥这才哑声问她道: “我若不是王,伍娘待我如何?” 20.诧醒 渐阴渐暗的天在这不想清醒的梦中似乎黑得更快了。 春梦情事了无痕迹。 难不成还不许在这梦里快活一回了么? 本是滑落在地的长长披风被掸齐铺平,被压倒其上的少女在这夜色的黑与绸布的黑上愈发显嫩生白。 看不出她的丝毫心甘情愿。 纤纤的手臂刚抬起来就被握住按在了头顶,小巧的脚作势要踢,顺手就被捏住了脚腕,挣扎不得。 她的招式一概不入流不入眼。 什么都防不住,但平添了些情趣。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想要将他没见过的每一处全都看个遍,定要尝出滋味来。 还要见他在入她之时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娇模样。 想起初见她的那一回。 她一见他,就盯着他,怕他怕到哭都不敢哭出声。 他还就喜欢她哭。 见不着她的几回笑,把她作弄到哭个惨惨兮兮再来嘤嘤讨饶倒是易事一件。 乃至他都没了耐心等她想出一个讨乖卖巧的借口。 明明是他先问的她,现在又以吻作封,堵住了妺伍那吐香呼兰的嘴。 听她的喘息与辩解全都化作听不清的呜呜咽咽。 一手覆在她胸乳之上,只玩其中一个还不得趣,粗糙的大手从中间来,毫无章法地搓揉边细嫩的乳肉,已经生硬发红的樱果被他既按又捏,胡乱作响的铃铛发出的每一声就像是在昭示他对她的为所欲为。 撤手之时,皙白的肌肤之上已有乍生而来的斑驳红痕。 可怜是可怜的。 但现在要怜她的不是他。 再顺着她那似若柔柳的腰肢往下,握住脚腕的那只手往上推压她的腿,如此被轻而易举地分了开来。 有茧的手在碰到那柔软的蕊珠时,句胥便感觉到似乎被他亲得换不了气还迷迷糊糊的妺伍忽地抖了一下,身体缩了一下。 不想让他碰的地方自然是偏偏要碰一碰的。 他一开始还想轻着缓着来,可她身上好似哪里都是嫩得出水的样子,再勾他一勾,倒真只想作弄欺负她。 用手覆住还无湿意却暖热的腿心,用拇指从那闭合的花缝间用力按抚而过。 这时再松开他含吻了许久了唇。 见他身下的娇娇像是快要断气了一般大口喘息,红唇微肿又滟靡,整张白净的小脸煞红到了耳根。 淫艳的红花就得在雨里开,折下来了还能沾露带水。 甚美。 可她好像偏不让他如意。 笑不给看,哭也不给看。 眼里明明有泪,但就是要圈在眼底,不眨不落,蹙眉瞪视着他。 好似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折磨他的法子。 甚至她还在妄想合腿并膝,气都没缓过来就开始同他讲什么根本就不会听进去的道理: “妺伍不识贵人……” “您若不是王,那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同您的气度作比相较呢?” “……妺伍亦同您无冤无仇,为何……为何?” 句胥空了手,专门听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却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游刃有余,空不下片刻。 “妺伍不想下山,也不知哪里得罪了您,您……您放了我,妺伍定赔罪于您,可好?” 一边听她喘气说话,看她的牙,看她的舌,一边解掉了自己的胸前的铜甲。 黄铜掷地有声,随意扔到一旁的时候只见她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吓得不敢继续说了。 句胥干脆用手按住她的唇,拿食指顶开她的贝齿,夹住她的舌尖。 “赔罪?伍娘想赔我何物?”他再度牵起她的手,就算她不乐意还是捏住了她的手心,带着她伸进他已经渗汗的衣襟里,叫她作势抱他,“裸身赤条,再来明知故问……” “是欠肏的德行。” 妺伍一听见他说粗话便怯怯地闭上了眼睛。 抑或她的脸皮太薄,被他的粗鄙之言噎得说不出话。 于她口中默声搅弄片刻。 句胥抽回手来,又滑入了她那隐秘的双腿之间。 用拇指上的茧轻擦轻刮几下,敏感的珠蕊翘立。 又见她咬唇不语,攒眉似痛似苦。 再往下游走一些,已经能摸到些许滑腻的清液,不知是她已经动情,还是她口中的津液湿滑。 句胥这才解掉了自己腰际的帛带。 早就耐不住的那物在他摸到一点点骚水就更是勃动兴奋,当即把妺伍的腿大分大开,想得便是一入就要入个底,要肏就要肏爽了才够。 哪知抱住他的妺伍忽地服了软。 僵滞在他胸口的手转而搂住他的脖颈,把他往下拉。 把他拉下来了又用双腿环住他的腰,叫他的那物就着那丝丝淫水抵在她的腿间。 似是知道他今日一定得吃到她,所以与其犟了讨苦头,不若邀他欢好。 “您……您可得轻点……”娇颤的尾音好似什么绒羽一般,随着一点点话语间的气息一同吹入耳中,“妺伍还是头一遭,您怜惜些,好不好?” 妺伍的手环到了他的背上,头乖巧地倚在他的颈窝处,轻轻点点的指尖隔着几层衣物划来划去。 她好似变了个人。 句胥捧住妺伍的脸,不让她藏。 见过她哭,也见过她笑,他更想看一看此时的她到底是如何能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勾引他的。 与此同时,沉身顶入。 瞬时挤夹的快感叫他在妺伍满脸泪水的脸上失了神。 仿佛这才是真的她。 再听她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朝他尖叫着,嘶吼一声: “不要碰我——” 霎时梦醒。 睁开眼,只看见了些许的黯淡冷凉的月光,惨惨淡淡地从窗边透入。 句胥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他身旁位置。 自是空无一物。 头疼宿醉,扶额翻身起床,唤了下人传水。 …… 南虞客馆内。 亦是惊醒的妺伍坐起了身。 睡前的记忆本来还停留在这客馆里只有粗茶淡饭的伙食上。 这里一月只供两次荤,她以前可是顿顿都喝血吃肉的,早就被那条狗养到嘴都刁了。 而且她还拿不好筷子。 不想被人瞧出端倪,在吃饭的时候就装作累坏了睡着了,被送她到这里来的小兵叫醒后换到了房里来睡。 吃不饱就睡觉,这是她刚变成狐狸时用来熬时间的法子。 可是睡没睡到天大亮,还好饿。 身下腿间不容忽视的滑腻感觉也是如同饥饿一般的真实。 梦里的男人似是救了她的那位侯爷,梦里的她也不像是她自己。 妺伍在看着窗外有着淡淡月光的黑夜发呆。 她仍然厌恶强奸式的做爱。 但并不影响她忽然有些怀恋那如同触电一般的霎时快感,就在他触到阴蒂的时候。 也怀恋在抱住他的时候,听到的他那勃健有力的心跳声。 她当时别的什么都没想。 只想把他的喉咙咬破,再把他的心挖出来。 他既想要她的人,那她想吃他的心也没什么问题吧? 妺伍狠狠甩了甩头。 这个一闪而过的吃人念头把她自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21.晨时 同夏人交战之后,这长句城内便增设客馆七处,全都用来收受伤兵老卒。 客馆内大夫都是有官职的医官,也擅卦卜占天,事事要先过问神明才能下术,看伤救人还要先算一卦,卜个吉时。 西献侯的线人昨夜来通禀今日午后的澹君王驾,命管事的医官选几个行过军功的老兵,整头洗颜,不要在君王面前失了长句的脸面。 且这位王不喜声势铺张,小礼小节要拘着,排场排头却不能过多讲究。 如此交代下来。 晨醒时分,分晓阴阳。 南虞客馆内养的几只鸡刚刚打过鸣,圊边水声即起,有人洗漱洁面。 打仗的兵卒都是男人,虽说有残又老,但这客馆内有三两医官还有几个搭手的生徒都是女人,也讲男女大防。 昨夜叫侯爷派人专门安置过来的那个姑娘单分了一间房,在阁楼上,不靠着那些说话不记嘴也讨嫌的男人们。 侍人守了医官的令,早晨来叫那位姑娘起身洗漱,再去正堂里换药。 天还算不得大亮,深秋的早晨最是浓雾厚重,阴湿气冷。 得混个好些时辰才见得到把这厚雾照散的煞光。 这侍人端来一盆洗面潘水,在房外温语喊报了两声,没听见应答,便兀自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哪知这房内的姑娘已经起身了。 室内有就寝的床榻一张,置物的小桌一方。 可这姑娘既没躺在床上,也没坐在床沿。 而是正正坐在桌上。 这桌靠着半开的窗,这侍人推门而入之后便能听见些许沿街的吵闹声。 晨时开城门,稀稀拉拉全都是些进城换货置物的乡野村人,最喜大声讨价还价。 这姑娘这会儿坐得高,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往下看也在往远看。 昨日她来的时候不知怎的没穿衣服,不过那是侯爷的事也没人敢问。 现时的她穿了一身并不合身的粗葛布衣,和昨夜一样没有穿鞋,一只脚盘腿窝在桌上,另一只脚搭在桌沿边。 一晃,两晃。 清越的铃铛声弱且轻。 却也是一声,两声。 背过去时只见她身着的扑灰的背影,长长柔柔的头发似这晨时的拂荡的微风,在窗边的薄雾里飘飘扬扬。 当这侍人刚把门推开,她一听声,便撇过头来。 一眼看去便见了她那明艳的侧颜。 上挑的眼尾在不笑时似是也有着些许狭促妖媚的笑意,甚是狡猾。 再看就只想看她的脸,她的发,她那白如莲的柔荑,她那俏如芽的纤足。 可这并不敞亮的房内没有点灯。 她朝这侍人瞥过来的一眼,定定的目光一下就抓在了身上,没光也仿佛能瞧得一清二楚,像什么专在夜里窥人伺伏的狸狌。 把这端盆传话的侍人竟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有些惊惧。 忙将手里的盆放在床边,下意识找了折子,点着了房内的火烛。 再去看那位姑娘时,她已经轻轻省省地从桌上跳了下来,正正好跳到了她自己的鞋子上,一蹬就穿好了。 然后在暖黄的烛光里端眉颔首,温婉腼腆地笑了笑。 明明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哪有什么妖里妖气的样子。 且不说她有没有什么高门府邸里的女郎做派,单这嫩嫩生生的模样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大抵是什么人从哪里给侯爷寻了个玩意儿罢? 长句应是找不出这般颜色的女子。 但这侯爷似是偏生和那些妻妾群绕的男人不一样。 自己不娶就罢了。 有了这么个娇娇,拿来当箭靶子耍,可伤了又心疼,还使人来看治,不知是个什么情趣。 这侍人光顾盯着妺伍瞧,半天没说话。 还是她看见妺伍欠身不知向她行了一个什么礼,自知没搞明白却也收受不起,当即扶她起来。 嘱她洗漱完备后去正堂里换药。 把那盆原是赶着放在床边潘水端去了桌上,这侍人才接着告知妺伍另一件事: “这位娘子……” “今日午后,切莫出门。” 妺伍点点头。 这侍人好似已经习惯妺伍的不言不语,也习惯了她昭然若揭的察言观色。 似是什么都在看,也什么都在学。 见妺伍转头去看那盆里洗脸用的淘米水,想着话已经带到了,便打算离开。 却忽然听见一声: “这位娘子……” 俏俏软软的声音。 这次是这姑娘开了一回口,叫住了她。 但却像是有学有样的把她刚刚的话返了回来。 “为何切莫出门?” 妺伍问道。 只是她在问的时候并没有抬头,垂首撑于桌面,在看那浑白的水。 不知是仅仅在看这平平无奇的潘水,还是在看水面之上那模模糊糊的倒影。 这侍人自是知道不问怪不多嘴,只答: “京中贵人驾临,侯爷待客,肃清客馆,与娘子无关,待在屋内即可。” 妺伍仍旧没有抬头。 就在这侍人以为妺伍不再说话了,沉默片刻又听得她问: “哪里……是‘京’?” 只是这问却问得小心翼翼,怯生生的。 侍人听了软话,便也不知怎的软了声音,像是在哄人一般,回道: “京畿乃偃都,小娘子。” “远吗?” “娘子指的长句到偃都?快马赶路,不歇不息也得跑个几天几夜,自然是远的。” “何时吃肉?” 侍人蹙眉顿了顿,没想这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话怎么串了一起,还是回道: “……五日之后,宰鸡煮汤。” “奴……”妺伍还说不习惯梦里她对那侯爷说的自称,说到嘴边又改了口,“我会煮汤,搭把手来……”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自知有些忘形,况抬头见着这个侍人的表情有些古怪,便打住不说了。 妺伍只是想着能不能趁着他们杀鸡的时候偷到一碗鸡血。 像是一只随时准备偷鸡摸狗的黄鼠狼。 自然也像了这黄大仙想学人却只学个半罐子的相。 妺伍知道她有些习惯还没改过来。 也实在是饿了。 现在再叫她过回以前像是成了尼姑一般吃素的生活还是忒不习惯。 妺伍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必须注意言行。 吃没味儿的糙米算什么,没手机的日子都熬过来了。 只是想起方才在水面上见到的倒影,又是心乱如麻。 想得很远,但全都捋不清。 妺伍见这有举有止的侍女一直在留心注意她,这会儿不知何故已经变成是怔怔看她不挪眼的模样。 但也算是个好说话的,不再多问也不为难她,妺伍只商量问道: “这位娘子……能不能不要同旁人说起我的事?” “诺。” 待这侍人从妺伍房里带门出来之后,只记得自己端了盆进去传了话,记不清她的长相,更记不得她和自己说了什么话。 怪也。 22.窗边 午后天方晴好。 晨时的湿雾早就清散了。 原本熙攘的巷道静了许多,人啊牛的出城了自然也宽敞许多。 轻车驭驾双马,贵人车舆内坐。 寻常总是牛车来牛车去的小民见了便会连连瞟上好几眼。 邻街而住的人一听见马的嘶鸣也悄悄开了窗,旦凑着看个热闹罢了。 南虞客馆附近的市集歇铺,这马车悠行而来,停在了此处。 迎候君驾的医官早就拜跪于客馆门前。 驾车的两名随侍即刻下车,佝腰却踮脚,伸手掀开车帘。 先下车的当然是长句城内都识得的西献侯。 宽袖玄衣,身拔姿挺,面凛威风。 而后又从车上下来一人。 青衣缁带,貌端得宜,亦有锦缋为饰,当是这西献侯要待的贵客。 偃澹下车时,见句胥抬头往这客馆的阁楼上看了一眼。 循了他的视线,恰恰见了阁楼之上那半开的窗将将慌慌地掩上了。 除了那只关窗时勾着窗槛的手,在午后刺眼的光下显白显眼,其余的什么都没见着。 但却忽然记起昨晚那斜坐在赤马上还光着脚的姑娘。 于马上回头看过来的那一刻。 夜色朦朦,火光惚惚,也像这般看似什么都没见着,可就是有那么一处白得一下就看到了眼里。 天子不需委曲求全,也不需瞻前顾后。 来了兴致,记起了哪桩事便要问哪桩,还得问个明明白白,决不许模棱两可与蒙猜拐骗。 不懂事的雉儿白丁其实也是同样的行径,想了什么便要做什么,且口无遮拦。 偃澹直问句胥道: “太师,你昨日看成畜生的那个姑娘现时收在何处?” 句胥颔首,先是浅笑着应了偃澹打趣他的嘲: “微臣是错看不假,泛人犯凡错,这……如何成了叫王上记牢了的话柄?” 而后把自己和妺伍撇得干干净净: “臣已命了医官收容留治,只是这城内的客馆建了七处,臣倒不知她住在哪里,得着人遣去问一问。” 而跪在地上的医官一听了句胥的话便往前跪行一步。 这事他最是清楚不过了,似邀功一般,连句胥的脸色都没看,赶紧说道: “禀王上,禀侯爷,那小娘子就在这好生住着呢,今早才刚换过药,已经见大好了。” …… 关了窗的妺伍拿背抵住了桌子。 手上攥着一块没有被漂染过从而发黄的细麻布,是她从自己的左肩上用牙撕下来的。 她让那位侯爷看到了她。 是她作出来的故意。 只是她的小手帕还没假装掉下去,他就已经发现她了。 本来想同他多对视那么一秒,但她没有那个底气,抽手的瞬间,手动得比脑子还快,一下就关上了窗。 妺伍从未料想自己会沦落到如今要记挂男人的此刻。 上学时她只在乎分数,成了狐狸只在乎下一顿吃得到什么睡在哪里,那条狗强占了她之后只在乎何时才能得到像是人一般的自由。 窗边的光影在随着风吹云飘而恍恍动动,就像妺伍现在砰砰乱跳的心。 是被吓的。 他刚刚迎着光朝她看来的那一眼,直接且稳沉。 只是时间太短,妺伍理不清那一瞬间看到的警告意味是不是真是他的意思。 他本来就生得一副生人莫近又不好相与的样子。 可能她坐在窗边从晨雾想到正午的计划就到此为止了。 看了长句市井,听了人来人往,她这很久没有动过的狐狸脑袋想出来的东西果真还是行不大通。 但妺伍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她必须搞懂的一个道理。 大抵也算是不太晚的后知后觉。 若是一开始就去试想一个连身衣裳都没有的女人要去杀那高城王位上的天下之主。 该是如何成事? 她早知那位仙人不会多给她任何东西。 却也没想过会如此直白与浅显。 除了肉体与貌色,她一无所有。 朝陨权颓时说女人误国,盛世太平时说女人添色。 色即欲,妄欲则孽种。 当是该杀的昏君所应有的样子,那位仙人甚至连罪名都安好了。 妺伍深知自己唯一的退路便是把脖子上的铃铛摘了扔了,做回狐狸,再跑回那塍南山里去,和那条不知道什么就会嫌弃她生不出崽子的狗在一起。 莫名有种被套牢了还逃不脱的感觉,进难退亦难。 妺伍干巴巴地笑了笑。 果然没有后悔药吃。 她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可是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要何时才能去那偃都一回,怕是那昏君寿终正寝了都没能见到他的一根头发。 可是的可是。 这侯爷好像还真的不太喜欢她。 不是男女之情,是单单不喜欢她这个人。 梦果然都是反的吧? 但他算是欠了她三箭的债,这个帐她得找他要。 只是万一他赖了,她也没法子,最多啃他见血的几口。 妺伍在房内踱步。 拿嘴咬着她撕下来要当作手帕的小布片,焦躁地想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不花一分钱去那似是远得不行的偃都。 就在这时。 她听见有人叩了她的房门。 无人报名说话。 妺伍光记着叫她不要出门的嘱咐,门口的马车还停着,贵客没走她定是不能出去坏事。 那侍女也没说过午后会有人来找她。 早晨她不应门,敲门的人会自己推门而入,现在能让她长了记性的事一概都会记得一清二楚。 妺伍赶紧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与坐皱的衣摆,她不知自己看起来像不像什么正经闺阁女子的样,没有镜子照只求整洁端庄,这才上前开门。 只见来人长得是一副男生女相。 说不上英俊,但却阴柔。 穿的完全也不是她身上的这种粗布粗麻,料子有些质地。 定不是这客馆的下人,却也不像是她不曾见过的别的医官。 虽说还是能从简易的饰装看出来此人有个一官半职,但妺伍的本事还没到那种识人便猜得中身份高位的地步。 就别说她一猜就猜错了好多回。 看他目不斜视,听他直言直语: “这位娘子,世子有请。” 这客馆内还能有什么世子。 妺伍心下了然,她开始逐渐熟悉这种脑子要轴轴转的感觉。 除了那位侯爷,也就只剩了那从偃都来的贵客。 可他为何要找她,妺伍又想不明白了。 23.关问 铃铛脆响,人未至而先闻其声。 芊芊昭昭的少女轻声娇笑也不过如此。 这南虞客馆的正堂分有好几室。 妺伍早晨来这里换药的时候,先是有医官携搭手为她占上一卦,卦面示吉才唤来了一个带下医,虽说她不看什么妇科病,但女子妇人的事都归那个医官管。 长句似是医巫不分,敷药换汤等诸事皆需算卦卜命;可病人却是男女有分,老少有分,就连耳目五脏亦有分明。 但这会儿堂内却连一个医官模样的人都见不着。 妺伍抬右脚跨过门槛,提裙收颌,跨过之后又即刻放下,裙摆要遮住脚面脚背。 这是她看别人走路学来的。 这时走在妺伍前面的那个像是内臣的男人抬手示意,妺伍听话,乖乖地停在厅前。 空空荡荡的厅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墙面上倒刻有许多鬼画桃符,是妺伍看不懂的东西。 她只记得晨时有几个侍人在这里整理晒干的龟甲,清扫卜卦之后遗留的火灰,这会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着痕迹。 妺伍见他拐进里面一间她没去过的房间,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 不言不语,凝神拧眉,再无其它多余的表情。 站在门边的他朝站得远远的妺伍招了招手,在叫她过去。 不知这是偃都王宫里一贯行事的方式还是里面的主子本就不喜欢吵闹。 妺伍不自觉地拿自己的手按住了藏在衣襟之下会随时响动的小铃铛。 这是她唯一不会弄丢的东西,在紧张得要命的时候捏上那么一下,就仿佛有了一丁点安慰和倚靠。 深吸了一口气,再顺手摸了摸自己用布条简单束在背后的长发,确保没有滑落而散发无礼,这才垂首低头,快步走上前去。 妺伍觉得她已经把她看到眼里的东西全都拿来现学现卖了。 那内臣依旧走在她前面,先是听他告道: “禀世子,禀侯爷。” “小娘子带到了。” 妺伍并未抬头,而是闻声之后便双膝跪地,将臀压在自己的后脚跟,跪得整整齐齐。 就着此刻眼中所见的青衣衣裾与绸面绪履,朝那主位出声行礼: “奴……参见世子。” 再朝身旁挪动一个方位,见到的和她方才在窗前光下所见的是同样的黑衣玄色,这才道: “参见侯爷。” “这客馆住得如何?” 是那位侯爷问的她。 妺伍当然记得他那好似有着无穷气力一般浑厚的声音。 这种关切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让她第一次在那树下听的时候就全部相信了。 可是现在,就算她再拎不清也不觉得这是当着一个贵客的面问她好不好的时候。 她一个从山里跑出来的野姑娘,她好还是不好,和他的客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来传话的人报的是这位世子让她过来的。 古里古怪。 不明所以的妺伍只中规中矩地回: “都好。” 只是当她的话音刚落,却听得突兀一声: “抬起头来。” 清越明冷的声音。 是那偃都来的世子。 能听出来他的年纪比这位侯爷要小个岁把。 甚至妺伍能听出一点他这慵懒里带着必须顺了他心意的盛气凌人。 肯定没有人抗逆过他。 妺伍当然也不会。 只是她现在正对着这位侯爷,应声抬头的片刻便对上了他那唯一仅剩的左眼。 他右脸上的疤痕还是那么骇人。 伤痕的纹路绷紧了眼部额边还有明显晒痕的皮肤,让他轻轻皱眉就好似要发作放威似的吼出声来。 妺伍并不了解他。 所以她就是怕他。 瞥见他一下就好像自己的眼睛被火的热气给燎了一下,赶紧移开了目光。 因此当妺伍第一次见到这位偃都来的世子的时候。 她就只想用柔和与漂亮来形容他。 他身着的青衣有金丝勾纹作饰,发顶亦有雕纹玉簪绑发结髻。 腰际的白绦带配了白玉饰,面上的含情眸亦凝看着挪不开眼睛的她。 妺伍只觉得他看起来好贵。 她本来以为那位侯爷的扮相已经是王公子弟了。 却不想这位世子似是更加铺张,看起来就贵到她要是一碰就会碎,且她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的那种。 但他的美与俊好似就得天经地义地配上这些浮华的东西。 他的眼神也很直接,只是与那位侯爷的煞气和威压不一样。 似是想看就必须要看,就算见不到,也一定要让人强行按在他面前供他赏玩,如此强势的跋扈。 妺伍没他那个气势,稍稍垂眼躲他的视线,因着听命并未低头,知他还在看她。 她转而盯上了他的脖颈。 以及脖颈上的青色血管。 妺伍甚至觉得他那与肤色交融的血管看起来都是美的。 或许他的血肉也…… 妺伍不知要跪多久。 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有这么个野姑娘可以供他们取笑耍乐,所以才叫她过来的? 妺伍在放纵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这于她而言尴尬无比的静默里打发时间。 直到这位世子终于想起来要问她什么,听他再次开口,问道: “这客馆住得如何?” 却只是问了一模一样的话。 妺伍狐疑地看了看他,又去看了看那位侯爷。 把两个人的表情眼色都看过一遍后,她才明白有些人是从来不会喜形于色让别人窥个明明白白的。 只好也重复了一遍: “都好。” 但好似有些敷衍,妺伍还是避重就轻地,像是在给视察的领导回话一样,道: “药苦,菜少,吃不饱。” 她一说完就见那世子皱起了他那漂亮的眉。 再看那侯爷,好似也有些不满意她的实话实说,不过他一直都是那个表情。 至此妺伍已经有些如跪针毡,她从来没跪过这么久,膝盖有些痛,小腿在发麻,只想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她打发走。 接下来这世子的确是开始赶人了。 只不过打发的不是她。 妺伍又听他说: “太师。” “你先回侯府去。” 他什么都没解释。 妺伍听得一声“诺”,然后就见那位侯爷沾着风,几步走出了这容不下他的小小间室。 她扭头过去的时候,还见几个内臣寺人都带门出去了。 这里本来挤满了人。 忽地就只剩下了妺伍和这个她头一回见面的世子。 满室寂静之后,他道: “余问你住得如何,伤势又如何。” “太师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叫你一直盯着他看?谁教你看着他才能说话?” “现时他不在,勿需怕他,也不要拘着,尽管说来便是。” 倏忽间他这一副信誓旦旦要给她做主的模样把妺伍吓了一跳。 然而她没像狐狸那样跳起来。 膝盖麻,跪不稳,差点歪坐在地上,好在拿手及时点住了地,没丢脸。 只是铃铛响了几响。 脑子里的念头也转过几转。 从那位侯爷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 24.何求 眼前的少女跪不好却又求稳的样子很是勉强。 绑着的长发随着她方才的慌张垂到了前面来。 黑如瀑的青丝倚在颈间,由暗衬出来的白与他现在看不见的她藏在宽袖里的手、还有她穿在鞋袜里的脚相比,肯定是同一种颜色的白。 而闷闷的铃声正藏在那衣襟里、顺着白皙脖颈往下的、微微隆起的胸口处。 好似这几声响才是她唯一的真话。 她在想很多东西。 扑闪的睫毛在眨动,眼睛在跳离他的视线,仿佛是不会撒谎的样子。 “不想跪就起来。”偃澹的目光停留在妺伍的眉目间,看她每时每刻瞻前顾后的模样,再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跪不好就坐着,坐好了再说。” 腿都跪麻了的妺伍自然是从善如流。 只是她想不到他会是一个这么好说话又不拘绉礼的人。 “奴谢过世子。” 妺伍先言谢一声,这才缓缓掸裙而坐。 只不过她没敢坐他身旁,而是往远处隔了两个位置,落了坐。 却见他勾唇挑眉,似是不屑她这幅小心翼翼守礼的样子。 又道: “谢甚?” “叫你坐着就大恩大谢了?” “你既不知余是哪个世子,也没学过那些宫规,行这些虚礼余又有什么好受的。” 妺伍已经看出来,他稍有哪里看不惯就一定要出来说几句。 可能就是嘴巴欠。 再说他正年轻,如果是个儒文绉绉的模样,说一句要殚精竭虑地想十句,倒真有点不像他这明眼能见着的狂妄脾气。 这大抵才是被捧着长大的吧? 一直提起来不敢放回肚子的心其实在她坐下来的那一刻就松了劲。 已然没有在那位侯爷面前的束手束脚,开始有些随心随性。 午后的太阳在渐渐发阴,由那薄薄的窗绢滤过一层,结成了一簇一束。 妺伍顺着一道光朝这位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世子看去。 不知何故,他那俊美的皮相已经得不到她的丝毫注意。 她还是盯上了他的脖颈。 不再紧张之后,空虚的饥饿感在愈发放大。 她还记得那位仙人指尖之上血的味道。 也记得她啃下来的那条狗的血肉的味道。 狐狸大抵就是一种小精小作的动物,知道对方怜顾她了,便会如此伺机而伏,没养熟就只会想着自己,哪管恩将仇报。 妺伍在某种凝视猎物的想法里感到有些迷失。 好似昨晚那个梦。 知道如果那位侯爷得手了,她也能从他的背后掏出他那涌血的心来。 只是她没那样做。 所以现在在挨饿,现在…… 有些后悔。 再次启唇开口之时,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压低了声线,掐着婉腻的嗓音,道: “奴……被侯爷射伤,才送到了此处安置。” 妺伍的视线下移,去看他垂在扶手旁的手。 橙黄的光照在他的手背上,又叫她看清了那手背上微微鼓起的血管。 口中的话语顿了顿,抬手轻轻拨开自己搭在左肩上的长发。 她知道这位世子也在像她盯看他一般在看着她。 妺伍肩上有伤,内里未着心衣。 在他的注视之下,轻轻缓缓地拉开自己的襟口。 逆着光而坐的少女稍微撇过了头,脖颈与锁骨之间的折角在光影之下有着形似妖醴的弧度。 项上黑丝带,肩旁黄麻纱。 颈如绡绸白,唇似春桃红。 却只让偃澹看了这么一眼。 倏忽片刻,她赶紧把衣襟拉得严严实实。 也叫他口中的话第一次噎在了喉咙里。 再听她轻轻出声,似诉似哄地说道: “伤到了左肩,医官尽心尽力,如今不碍事了。” “奴原是偃都人氏,被一伙歹人破了家……” 妺伍抬手,拿衣袖掩面,瞪圆眼睛等眼泪流下来,等有了哭腔才继续说,“流离沦落至此,如若不是侯爷带下山来,还不知此身此刻已到了长句。” 妺伍把她老早编给那位侯爷的话术全转给了这位世子来听。 他既有多情的闲心来为她主持什么公道,那多带她一个回偃都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有钱人做好人,那就做到底嘛。 偃澹移开了看向妺伍的视线。 可再看那薄薄的窗绢,也觉得像是听见了她低低抽抽的哭声一般刺眼睛。 她的话似有一点真掺了混多假,要排出来问能问到天昏地暗。 有一点毋庸置疑。 这姑娘确是在绕着弯来,有求于他。 “哦?既是偃都来的……那父家何处,母家何处?你又叫什么?” 似是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可偃澹也只挑了最浅显的来问。 妺伍松了一口气,这专等着别人来问的感觉就像是在照着参考答案抄作业,心虚有,可爽是真的爽。 眼泪没有那么多,水儿就挂在脸上不擦,放下掩面的手,仍旧捺着哭腔,这才继续道: “奴唤妺伍。” 偃都既没有姓妺的,也没有姓伍的。 就连封了地的诸侯里也没有这两个姓。 但她好像能自圆其说。 “……奴在那山中已同贼人共居十数年。” 可她看起来好像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 妺伍这时抬起头来,啪嗒不落的泪挂在睫毛上,浅浅的泪痕刚滑过脸颊,欲言又止。 十几年都说少了,和那条狗见过的春夏秋冬都不知有多少年。 妺伍转而说起自己今天看了一上午的市集店铺,朝偃澹描述她小时候在偃都的街坊排场。 且不说这世子知不知道那些地方,她可是拿真的来说假的,总该是能信几信的。 末了,装可怜装到家。 “奴只求再回偃都,寻亲庇护,望世子……” 妺伍只断在这里。 吞吞吐吐的话显而易见,不需点明。 被泪水糊了眼睛的妺伍看不清他的表情,眼睛都不敢眨就怕不出水,一股脑说完之后神清气爽。 但他却沉默了片刻。 跪啊坐的都要指指点点,现在他的不言不语倒让妺伍有些慌。 她的诡辩好歹拿过辩论赛的奖…… 妺伍拿衣袖擦了擦泪。 看向偃澹,第一眼却又瞟了他的脖颈。 再往上看,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也听他道: “你在指使余做事?” “塍南山归长句西献侯管,你落在长句自然也是他的人,你在教余僭越公职?” 出乎意料地,他肃声训了她。 年纪不大,口气倒端得起来。 妺伍几乎要揣不住哭得可怜巴巴的表情而目瞪口呆。 要不是他把那西献侯给轰走了,她用得着装给他看吗?! 京官不管地方事,那问个屁啊。 妺伍只想翻白眼。 果然大少爷就是靠不住,装什么好人。 但妺伍没有放弃。 今天那西献侯走了,再一次能见到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她现在是长句的人,不能跟这京畿来的世子走。 那她要是给他做个杂使下人,总可以跟他走了吧? 再不济,她就算变回狐狸藏在马车底下挂去偃都也行啊。 没死心的妺伍拿出她全部的胆子来顶嘴,道: “世子,奴愿以身……”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他斥道: “放肆——” 偃澹把这声应该在她拉扯衣襟之时便脱口而出的话吼了出来。 她最后说了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妺伍匆匆落跑的背影,束着长发的布条掉在了地上。 铃铛响个不停,跑远了还能听见。 外面的侍人内臣应声而入,在他面前问询待命。 只要他一句话,她就会被逮回来,乖乖地跪在他面前,让他来看她的哭哭啼啼。 可现时的偃澹却在想她最后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 她要以身相许。 荒谬。 荒谬至极。 25.反尔 君王于长句游察七日,今日已是第五夜。 除了昨晚因为祭礼而开了大席大宴,余下的日子均照侯府的规制小饮小酌,这是王的命令与律己。 只是今日这酒还未喝开,主位之上的偃澹便屏眉沉声,问句胥道: “这塍南山上何时有倭匪之流为祸一方?” 塍南山本来就玄乎得很。 可再是什么都有,那也算是长句的半个朝神之山,况山鬼神庙里还有筮人巫人长驻长守。 如有山匪流寇,怎么着也是大事了。 句胥身为长句之主,万不可能等到其为祸一方了还在任之由之。 午后偃澹在南虞客馆大发脾气的消息早就递到了句胥这里。 似是无需去探问细查那姑娘到底同偃澹说过什么。 现在就能一概知悉。 但君王没有抓人降罪,那么这脾气肯定发不到那得罪了他的姑娘头上了。 句胥实话实说: “微臣并未听闻此事。” 偃澹继续追问: “客馆内的朝食晚飧又是何人所司?” 然而这问题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就算西献侯在他的地盘上再怎么事无巨细,那他也不会屈尊纡贵地去问一间小小客馆里每天煮饭的厨子是谁。 只能就知道的来答: “回王上。” “客馆内的庖厨皆由医官招揽,病常不通食,微臣确实不知何人所司。” 偃澹抿了一口酒。 辣喉烧口,而后回甘。 这长句年谷丰熟,酒也自是酿得好,偃都王宫里的宴席都少不了由长句供来的酒水。 但偃澹这会儿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酒没尝出味儿。 脑子里闪过那午后的窗绢之下,宣白的颈。 那黑夜长灯里,赤马高背之上,黯白的脚。 那窗边槛角处,光影瞬时之间,粉白的手。 三番几次,然后她说—— 以身相许。 偃澹忽地品出了一些处心积虑的算计味道。 让他很是烦躁。 抬眼再看向句胥时,哪哪都不顺眼。 偃澹已经把面前爵中的酒给喝完了,他身旁的侍人又连忙满满斟上。 浑不知今晚多喝了几多,只道: “并未听闻是你没去问,不知何人所司是你没去察。” “流寇恶徒尚在,养病治伤的客馆里连个女人的饭都管不饱。” “要余一人知问知察,你们这些末臣做甚?!” 以句胥为首,在场的所有人即刻跪伏,朝偃澹叩道: “吾王息怒。” 偃澹起身,下面的作陪的群臣更是连头不敢抬。 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的王应有气势如此。 叫这万人尽服他。 “息怒?” “好个息怒,好个知而不动。” “余一人于一处所见如此,长句虽富足无恙,但那狭地乡野又是哪番境况——” 宴席至此,算是不欢而散。 偃澹的居所在句胥为他新修的驿馆里,拉车回去的内臣连马都不敢抽重了,生怕马在这夜里嘶叫而惊了这马车里谁都不会正眼看的王。 高月悬空,满轮无缺。 马蹄车辙即过。 却不想哪处人家的房顶有狸狌出没,东西跳梁。 跳得那搭迭的瓦片“噼哒”直响。 恍似什么脆响的铃铛声。 走远了还能听见。 这时听得车内的人不耐烦地叫停了马车。 驿馆不回了,却转而吩咐道: “去南虞客馆。” …… 妺伍正抱着双膝坐在床沿边。 嘴里还在咬着她中午自己撕下来准备当小手帕丢出去的小布片。 那世子的一声“放肆”把她吓得够呛。 一出口就好像要被判了什么死刑一样,叫她浑身连冷汗都发过了好几阵。 她这般胆子小的狐狸被吓到了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说。 直接从那正堂里跑了出来,连头发都跑散了。 ……她可能又得罪人了。 但妺伍并不觉得她说错了什么,怎么想都没错。 反倒是那世子不讲道理。 他问她答。 她是好生答了,卖力演了,他翻脸就算了。 她也算是放肆了,可他又不说她是放的什么肆,还吓她吓得不轻。 妺伍躲在这阁楼上连晚饭都没吃。 把窗开了,捏住铃铛,备着化狐形来跳窗而逃。 生怕下楼吃饭就被逮个正着,再也跑不了了。 可这时妺伍似乎听见了有马打响鼻的动静。 车轮在泥土沙地上滚过的声音还越来越近。 夜里正静,她这狐狸耳朵听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妺伍已经知道养马的人在这长句非富即贵,或许在这明国都是如此。 寻常百姓有个牛车便能在街巷横行而过,更别说一车还要几匹马来拉的贵人。 今天下午她就见过两个。 一个长句西献侯,这里的一把手。 一个偃都的世子,不管事还多嘴。 妺伍当然没有那么厚脸皮,她不觉得这车开着是专门过来抓她的。 只是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心里发虚,还是“咯噔”了那么一下。 妺伍在专听这马车驶来的动静。 越来越近,她一定要听到它走远了才能安心。 可是。 近了之后,停到了她这阁楼底下之后。 怎么就不走了呢? 妺伍没敢再往那窗边探头凑热闹。 要是在夜里再看见那西献侯的唬人眼神,怕是今晚连梦都不敢做了。 哪个女人不要命了敢和他在一张床上睡啊。 妺伍听见楼下有人小声交耳而语。 脱了衣裳,转而回自己的床上盖好躺好装睡。 正当她准备剪灯熄光之时,又听见门外旁的楼梯有人走动的声响。 妺伍的狐狸鼻子已经能闻出来有几个人。 忽地没有那么慌了。 没必要跑,跑什么呢? 有人敲门,她便应门。 应声门即开,直来直去。 当然还是那青衣逸俊的小世子。 正携着一个给他带路、帮他敲门的内臣。 他看起来的确是离了这些人就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昂贵样子。 如此而已。 妺伍在门被推开之前其实就知道是他了。 他身上那焚香熏衣的气味被他的酒气掩了之后都还能让妺伍隔着老远就闻出来是他。 虽不知他惦记了什么,但反正是他自己来的。 ……饿也算饿了一天了。 妺伍放下了自己手中正要掐灭烛心的剪刀。 不下床,不行礼。 只坐在床上,佯做慌慌张张,结结巴巴。 铃铛的声音响过几响。 他不想听也在让他听。 再启唇唤他一声: “……世子?” “您……如何……?” 偃澹将门一推到底,完全敞开。 仿佛如此做来才是问心无愧,无掺杂念。 却又见得这只剩一盏弱灯的房里影影绰绰。 然后去瞧那正坐在床上,还拉着提着床被来掩身的姑娘。 仿佛下一刻便会被他吓得哭出声来。 虽然偃澹身前的内臣不抬头不瞎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吩咐道: “退下。”—— 大王先H为敬。 先秦时期的王自称 予一人/余一人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26.戏语 现时一更的天似也静得恍似三更。 那内臣当真训得极好,退着走路竟没发出半点声响,叫狐狸来听都听不清他是下楼了还是走远了。 生怕哪点再不如这小世子的意,叫那看谁都不顺眼的脾气就发作到了他的头上。 明火生亮光,灯芯看油盏。 既照着这房内楚楚不知所措的姑娘,也映了她的倩影在那凹凸不平的墙面上。 仰倚之间,镜湖映光,眼波流转。 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妩媚丛生。 就算不看她的脸。 那也听得火芯乍裂,铃舌微响。 再来见得幽影浮动,窈窕袅娜。 看要看她的,听也要听她的。 横竖由不得自己。 仿佛更是浑醉了。 此般的静默似是要于这无声的相望里对峙至天明。 妺伍刚刚的那点小得意已经在这世子如似要吃人的眼神里破灭了。 虽然狐狸生性胆小不经吓,可她是万般不服他的。 这世子的脾气确属桀骜不驯,随心所欲,无人拦他,尽要哄他。 且他的性子时而捉摸不定,就像午后他的出尔反尔。 却也会像现在此时。 孤男寡女,昭然若揭。 可他到了又不直来直入,站在门口开着门就算了,还什么都不说。 那条狗好歹追得紧,铁了心不把她上了不罢休。 要说这世子也找她到了这,但为何是一副想要把她掐死的表情,妺伍属实想不明白。 他的青衣在满室浊黄的光里已经被浸染到辨不清本色了。 也喝多了酒。 面色不止微醺那么简单。 然而他的眼睛却不浑迷。 仿佛问心无愧。 妺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好看到就算他肆意妄为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妺伍只当她见识过的男人不够多,上一个还是一条狗。 别扭如此的却也只见过他这样一个。 反倒叫她无招可使,得另寻法子。 妺伍惦记着他的一口血,也指望着他能带她去偃都,她的狐狸性子是早就想溜之大吉的,但她的人性在想着从他身上讨要许多。 反正既来了。 那就别想轻易走了。 左肩有伤缠布,虽着亵裤,但小衣穿它不得,只能以身上的搭盖的黄葛披被作掩,妺伍作势要下床,补她刚才没行给他的礼。 她知这世子不喜欢她这般踯躅忸怩。 脚才刚点着地,想要找她的鞋,还没跪呢,果真听得他来呵斥一声: “既跪不好,跪来作甚?” 妺伍垂眸垂首,一副被他训过之后长了教训的模样。 不挪不动,胡乱地裹着一圈她的被子。 坐在床沿,赤脚晃着,好似还在想着要找她的鞋。 虽说装乖是乖,但妺伍却压低了嗓音,轻声细语: “世子若有吩咐,先将门掩上可好?” 本是想慢慢哄他。 却不想他道: “吩咐?” 偃澹冷冷地重复着妺伍口中的话,再来肃声反问她: “余有何事是要关上门来吩咐你做的?” 妺伍听罢便在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不知自己现在何时何地。 他大半夜独身来一个女人房里,他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 还来像是抓到她的狐狸尾巴一样来质问她。 脑子怕不是有病。 妺伍又一次忍住了朝他翻白眼的冲动,再度柔声试探道: “奴自然是比不得跟了您的人,不知礼又没规矩。” “世子若是找错了地方,医官侍人都在楼下,那奴引您下去……” 这一次甚至她的话只说了个半截,又被他训道: “你倒是甚有自知之明。” 而且还没完: “既有事求余,目的不达,另有它想?” “少在余面前做作几般欲擒故纵的心思。” 妺伍终于明白跟这个世子弯弯绕绕是会被他怼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午后他抓她来问,答了说是她的放肆。 现时他撞她的门,要关又来唧唧歪歪。 他觉得他就是道理,他以为的全是对的。 一直佯装怯弱的妺伍抬起头来。 意料之中,正好对上他那审视且凌厉的目光。 尤其理直气壮。 但此刻不是之前的午后,这世子绝没那个道理来苛责她。 四舍五入,他先来的,怎么着也算他求她才是。 妺伍本来被他那咄咄逼人的话给气懵了头。 但抬头片刻,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那大敞大开的门给关上了。 甚至朝她走近了几步。 妺伍的念头转了过来—— 晓他是口是心非。 晓他才是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毕竟从没人敢说他的错处,只管照着做。 她偏不让他如意。 妺伍惯会装她的可怜,狐狸用来骗人的把戏之一。 再来温言轻语,一字一顿: “奴还有何事有求于世子您呢?” 妺伍怯怯凝看着他。 也见他那直勾勾的目光一直没从她的身上移开。 那就当他想看却又害羞说不出口便好。 不然他有的是乐子找,何必在这里同她唇来口去,费这般功夫。 妺伍暗暗用脚踩在迤地的披被上,预着起身。 他现在光看她要说什么,眼睛都没挪一下。 哪有功夫在看她做什么。 妺伍又道: “只不过想回偃都寻亲,世子让奴去求侯爷,奴……呀——” 起身的片刻,踩住了被子的妺伍当然没能站稳,也没能把话说完。 铃铛脆响,好似妺伍现在愉悦跳动着的心。 布帛窸窣,她身上裹身的唯一布料已经掉了下去。 颤动的胸乳暴露在冷凉的夜色里。 恍似什么从没见过的宝贝,看过一眼还想瞧上好几眼。 妺伍的手是扶在了床沿。 身体没倒下去,落入另一个温怀里。 侵入鼻尖的熏香味道混杂了酒气。 妺伍将手臂膀搭过他的肩颈,放肆地往床后倒去,勾带着他。 如此双双倒在只能睡得下一个人的小床上。 盖身的被子现在还掉在了地上。 无论如何,想睡是睡不了的。 妺伍瞧着这世子的表情由压过所有人的不驯变成了这讶异到无言无语的模样。 眼睛倒还是干净得紧。 他顺手撑在床上,既没真的倒下来,也没压住她。 却也没起身。 眼睛眨过好几眨,本就有些酒意微红的脸连带着耳根,瞬时红过一片。 红得像是被火烤过了一般。 他像是在看她,又好似只是因为太过出乎意料而不知作何反应。 仿佛至此都没能让他想出来一句训教她的话。 甚至连声“放肆”都没能吼出来。 妺伍的眼睛忽地被他的手给蒙住了。 她刚刚贴过他那烘热的胸膛,这手却凉得好似心虚至极。 似乎这还不够,他强行给她翻了个身,连抱带推,叫她背对着他。 然后才听他咒骂一声: “浪得很——” “当真不知羞耻不知……” 妺伍只抓住了他正欲抽离的手。 明明没捂住他那张讨嫌的嘴,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27.不服 窗还开着,灯还亮着。 秋风带露微凉,幽影交迭不分。 只是这室内不再有方才那对峙着的诡异又模糊的气氛。 仅剩了甘愿的倾贴。 好似谁都不会再说话,默认同赴那隐秘的一处去。 妺伍还是觉得他的手好凉。 她只希望他的血能是热的。 从他蒙眼的指缝看去,油灯里的灯芯还在促促闪烁。 就好似他此刻冰凉的手抚过了她的左心口,凉得她都颤了一颤。 不知是怕他这向上的手要掐住她的脖子,还是因为他不经意碰到敏感的朱蕊而快乐。 妺伍深深呼吸了一回。 似乎刚刚屏息至此,再不换气就快要窒息了。 然而还是只能闻到这世子身上浅薄冷淡的熏香味道。 她没闻过这种气味,想不出是什么树什么花。 少见稀罕便是贵的。 可是他那比他的手热了好几个度的胸膛贴住了她的背,他的鼻息带着滚烫似热酒一般的气息,隔着她的头发洒在了她的脖颈处。 他几呼几吸来,都让妺伍有些热了。 但他并不怎么动作。 只有他那只抚过胸口的手还在渐渐往上,碰得缓慢,慢得几近磨人的地步。 不知是欲盖弥彰地不敢向她昭示他到底想品尝她的哪一处,还是真的如她所想—— 她属实过于冒犯了,他在犹豫要不要直接杀了她。 妺伍怕死。 怕命死之时的苦痛。 妺伍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他依了她。 没抽手,更没说话。 妺伍使出了狐狸惯会讨好人的法子,把他的手直接从胸口拉到了嘴边。 先是为了一己私欲,伸出舌尖点点,试探着舔了舔他的手腕。 感受到了他那微微突起的血管。 也感受到了因为鲜血涌动而孕出的脉搏。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妺伍转而乖乖地舔舐他的手心。 他捂住眼睛的另一只手其实捂得并不紧实,她摆一摆头许是就能挣脱开来。 就像他在把她翻过来的时候还留心到她左肩的伤,让她右肩在下而躺。 妺伍明白,他绝不至于恶劣到不识人间疾苦,也没有随心所欲到不顾全他人。 他现在的配合甚至让妺伍有了一种模糊的自信—— 只要给他一点好处,一点他没有得到过的好处。 或许就能欺他为她做些事来。 舔舐掌心的舌带来的是不想挣脱的微弱痒意。 和偃澹另一只手心里因为一直在眨动的眼睫所带来的痒意虽然不同,但都是她把戏。 她的确在勾引他。 似若兰花的香气好像更馥郁了,闻多了就记住了。 和酒喝多了就会醉仿佛是同一个道理。 可惜妺伍的经验只有那条总是喜欢把她压在身下蛮干的狗。 这世子显然没有它那样的畜生行径。 她舔湿了他的掌心,再翻过来舔舐他的手背。 如此单纯的暧昧仅仅只能算是简单的讨好罢了。 只不过当妺伍的舌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时,他却直接把食指与中指插入了她的口中。 压住了她那舔来舔去的舌,还刮了一下她的牙。 但多数只是搅来搅去。 水声朦胧。 “唔……” 不设防的妺伍许是被他一直以来的沉默与僵硬给迷惑了,这般突兀的侵入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了他的欲望。 仿佛这是他给她通牒。 蒙住她眼睛的手抽了回去,搅动口津的手指还在胡作非为。 妺伍配合地吮吸了一下他的指尖。 也听得他原本用鼻来压抑频率的呼吸换成了嘴,呼出的一口气把她的耳朵都吹烫了。 偃澹牵带着妺伍的手,叫她反手勾住他的腰带上的纹玉带勾。 自己再来把她那松松垮垮的亵裤给一扯而下。 雪白的臀落入眼中。 有着圆润可人的弧度,顺着腰肢弯柔而来。 她身上似乎哪里都很好看。 仿佛多看几眼就会像是中了什么算计一般,后果不量且不可自拔。 妺伍没给人拆过腰带,她的裤子又忽地被他急不可耐地扒了,冷了一下,僵了一下,倏忽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现时开始着急的反而好像是这小世子。 拂去她那什么都不会做的手,让她听得玉撞玲珑的几声。 然后将她抱紧了。 强行挤入她股间的那玩意儿让她没见到都能感受到它的狰狞与迫切。 既热又大。 妺伍没曾想今晚的前戏只是她舔他的手。 袒胸露乳他不摸,扒了亵裤他也不碰。 仅此而已。 可他现在的呼吸已经急促到妺伍以为他快射了的地步。 妺伍都不确定自己湿没湿。 萧萧的秋日又不是复苏的艳春。 这也太快了,八成硬怼都怼不进去。 妺伍连忙用气混着声,不敢大声,只轻轻唤他: “世子……” 哪想他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好像根本不想听她说任何话。 挺腰动作,戳的第一下只顶到了那合蚌之间的蜜蕊。 不痛。 但好像被他大力的动作给一下撞麻了。 麻了之后浑身便软了。 妺伍哼出了呜呜咽咽的一声。 如果这是他做前戏的方式,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就当她这般想的时候,这世子却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没找到地方那就接着找。 试了好几下,似是终于找着了。 妺伍怕痛,感受到他又预着要深顶的时候,在直缩她的腰来躲他。 可偃澹往时不许违逆与忤抗。 现时也一样。 用手大力压住妺伍的耻骨,不让她动了的同时再往上一顶。 妺伍直接痛出了泪,嘶鸣出声。 抱着他的手臂,下意识就狠狠啃出了见血的一口。 她身后的世子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低低地短叹了一声。 刚挤进去一点点就被紧夹到退了出来。 然而妺伍顿觉双腿之间湿湿漉漉,黏黏糊糊。 还闻到了一点味儿。 她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射了。 习惯了那条狗无边无期的毫无节制,和人的头一次委实是让她感到有点…… 难以言喻。 “再……让我试一回。” 妺伍终于听到他出了声。 音色哑到似是不像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自称的话术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 西献侯府。 塍南山山鬼神庙的筮巫还在等着觐见句胥,他要向侯爷呈报那姑娘的卦象,占的是她的来历。 然而他瞥见有一线人先于他,匆匆而入。 “报侯爷,驿馆递了消息,说是大王未归。” “……在南虞客馆。” ------- 还有一轮的H,本周会继续日更结束H章以及一些前期剧情。 可以不看的作话: 之前说过的胃炎和失眠,我已经去看过了医生,有胃窦炎病史。 现在我的医生把我refer去了另一家医院做胃镜,在预约,不走急诊(没钱)。 近期状态不好,只会写一些发泄情绪的片段,在fw,工作式的日更连载很难做到,写不好。 大家可以把珠珠投给别的书了,谢谢各位小可爱这一个月以来的支持和鼓励。 28.倒灌 室内尚有喘息,却不是飨足之后仅剩的余韵。 妺伍拿脚蹬掉了挂在小腿的亵裤,随着偃澹主动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她也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拿舌舔了舔自己的唇。 牙齿唇缝之间,还留有她刚刚尝过血丝。 勾到了那么一丝血腥味,甚至叫妺伍几乎快要眯起眼睛来愉悦地晃一晃她那现在看不见的毛绒尾巴。 这世子不仅人贵,血也好似没品过的好货,终归是人养得好,要卖许是也值很多钱。 只是再来一回他要的那档子事…… 虽然快是快了,没那么遭罪,但妺伍觉得还算是委屈了自己。 闷在心里笑一笑,他总不会晓得的吧? 眯起眼睛的妺伍一边想要半坐起身子来看这世子到底是一副怎样怅惘挫败的表情,一边叮嘱他不要忘记她还要从他这里讨一些好处: “世子,您可要记得……” “转过身去。” 偃澹打断了她,命令道。 他似是只蔫儿了那么片刻,又傲气起来了。 想必又硬了? 妺伍现在觉得年轻的男人大抵就和发情的狗一样,硬了就要上,戳什么都可以,没有任何区别。 这世子就算再贵,还不是如此而已。 可她今晚的话就没有几个时候能说完的,勾他来的是她,她却还万般身不由己。 他不许她看。 不知是什么癖好。 妺伍坐起身来,眼睛在不可自控地先去瞟他的腕处,才刚瞥见了还在渗血的醒目牙印。 然而又是一阵视野颠倒。 这世子看起来虽不是弱不禁风,但也绝不是像那似是要力拔山兮的侯爷。 可妺伍自个儿却好似一片吹一吹就变了形的云,叫他们拿在手上怎么圆搓都不费劲。 偃澹将妺伍揽过放倒,叫她趴在了床上。 手压在她的腰际,存了不让她再次起来的意思。 视线从她那如瀑撞石一般散开的黑发移到了她腿间处隐隐滑腻的白。 倘若细看。 昏黄的油灯也仅仅只照出了模糊的轮廓。 且她还并着腿,看不真切。 他也不知这一道缝为何此时看来能像是一朵花的蕊。 白浊的精水里混着些许显眼的血丝。 她方才叫了痛,是他不好。 娇花不怜,雨打霜欺。 伸出手去沾了一沾,摸了一摸,刮了一刮。 现时不似方才。 当真滑了起来…… 再看她浑身微颤,再听她娇声埋怨: “世子,莫要弄了……” 妺伍当真不知他在玩什么,又在看什么。 刚刚火急火燎,速战速决,现在他放她干趴着,什么都不用做。 像是处刑一般浸在他那形如恶鬼吃人的眼神里。 羞耻且难耐。 看得她愈感燥热。 妺伍忽然听得她床头那把剪灯芯的剪刀落了地。 刹那之间,满室寂黑。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腿间被他用手完全覆住了。 手不凉了,热了。 他许是记性好,也学得快。 摸到刚刚夹了他一下的穴口,再拿指节摁住,问她: “……可是这处?” 妺伍不答。 脸终于烫了起来,烫到她觉得自己的耳朵许是也红了。 可他好似专会瞧出别人的心思,看出来了还要点明挑拨一番。 妺伍不语,他就搂住她的腰,半提着叫她跪在床上,朝他翘起臀部来。 她甚是乖巧。 当跪便跪,要翘便翘。 他是头一回知道乖还能乖得骚骚浪浪的。 扶着自己硬挺的性器,还是就着那被精液润湿的穴口,抵住了才问妺伍道: “何故不说话?” “方才拉人上床拉得不知廉耻,现时要被入了又是如何不吭声了?” “这般求人办事,谁会买你半截的账?” 妺伍也学得快,晓得不能同这个世子叽歪,她说不过他。 她倒想是嘲讽他不行。 可那真是找死的事,她不会做。 于是只晃了晃自己的臀。 晓他不经事,嘴巴还毒,不搭理他便是。 让他的前端磨着自己的阴蒂,偷得一点乐子。 如此还能堵住他的嘴。 他果然又沉默了。 但却配合地轻轻顶弄她会爽到时不时哼出闷闷几声的地方。 好像更滑了。 就是越来越滑了。 她似是快要喘不过气一般,媚叫哀鸣,愈发昂亢。 顶弄而不入,光听那黏黏糊糊的水声,还感受着每回滑过花缝之时的穴口翕动。 偃澹把手落到了她的臀肉上。 细腻的触感叫他摸到了一下,便什么都不想了,肆意地抓捏起来。 她颤得好厉害。 忽地听她变了调的吟哦,又拿出了他那不管不顾的气势,虽说早就忍不住了,但还是记得找准了地方。 挺身顶入。 “啊……” 有些晕头转向的妺伍知道只自己快要高潮了。 没有一点防备。 他当即覆身下来,压倒了她。 从只入了一点点,到现在完全挺入。 热得快要死了。 差那么一点就要到了,他这会儿断了还不动当真万般折磨人。 原本环在她腰间的手此时也用力掐住了她的胸乳,既痛又痒。 好似而今才记得要和她调一调小情,做一做前戏。 “动……动一动。”妺伍怏怏求着他,“要快一些,快……” 春水滑腻,穴暖浸紧。 偃澹什么都听不清。 只觉得她尽在生媚发淫,调哼几声都让他的尾椎在发麻。 “好……好骚。”穴内的吸夹在逼迫他开始本能地抽插,浑然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你当真是头一回?” “头一回你给我看奶?” “头一回你翘着屁股等人肏?” “天性浪荡——” 边干边骂。 半落云端的妺伍倒没有那么烦他了。 这头一回的估计是他罢了,骂就骂吧,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只是她还是觉得有点饿。 于是仰起身来,倏忽扭过头去,贴住了他那同样发烧汗热的脸。 轻咬了一下他的唇。 骂到半截的“淫妇”让他生生咽了回去,变成了: “不……不知羞耻。” “肏死……唔……” 这回是妺伍没让他把话说完,吻住他的唇,趁机去勾他的舌。 颠颠晃晃的起伏里连吻都是牙撞牙,唇抵唇。 谁再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懵懵转转的感觉随着急呼急息而来,尽头处是今晚意料之外的极乐。 高潮时的妺伍一口咬下去。 又吃到了血。 也让他也狠狠痛了一次。 29.归期 清晨落雨。 塍南山雾气迷蒙。 不入山而站在山脚的人在这着厚厚的水雾里甚至看不清山腰,浑不知这山于雾中到底拔了几丈高。 却有一庞然大物于云雾中游刃穿行。 似是一片会落下暴雨倾盆的漆黑雨云。 遍体生黑,黑如渊底。 三眸姹红,红似泣血。 类犬肖猊,不亚龙子。 它行至山半的一棵枯树之下。 凝视片刻。 只看树底的血迹,以及树旁那支被遗弃的羽箭。 又行至山中湖心,碣石林立处轻盈落地。 它先是垂首走了三两圈,像是在嗅闻什么可供它追踪捕捉的气味。 但似乎毫无所获。 此时听得有怨女低低哭诉,由远及近。 这声音在这山林幽寂里,听来只会令人毛骨悚然。 哪管是不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只晓得自己的命是被什么妖怪盯上了,怕是要吃人。 它抬起头来。 见一款款而行的女子无声而近,纵使走在枯叶沙泥之间,却当真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施妆彩,素丽生俏;罗裙碧翠,发如绡纱。 走近了些却又不敢真的走到它跟前。 只抬起袖摆,靠着一棵树,抹了抹眼角的泪,对它泣道: “大王……” “大王您怎的才回来……” 声音也是婉转娇柔,做作了几番旎旎的姿态。 它的第三只眼睛没有眨动,也好像从没有闭上的时刻。 虽如热血一般鲜红,但冷淡得好似这冰凉的雾。 看向这名女子的时候,只抬起前足,踏了一下地面。 恍恍片刻好似地动山摇。 那女子忙跪伏在它身前,经不得一点威吓,当即化了形。 原是一条青蛇成精。 再开口已是清朗年轻的男声,却是抖得话不成句: “大王,玉兰……玉兰夫人……” “夫人她……” “不见了。” 在闭着眼睛说话的青蛇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它听不到任何动静之时才敢睁眼睛。 它都不知道这大王是什么时候走的。 身体僵硬得好似不会动了,还是有几只鸟来啄它才反应过来,扭了扭自己的凉凉的身子。 “都是你们出的馊主意。”这条蛇有些气急败坏,“既晓得大王独独欢喜夫人一个,还叫我变女卖娇,这下定是弄巧成拙了——” “好男不打悍女呀,你不懂。” 一只鸟反驳道。 那条青蛇翻了白眼: “吓都吓死了,下回别叫我去,我动不了,可懂不了。” “明明叫你讲夫人同她的姘夫跑了,你怎的在那瞎说八道?” “就是,大王自个儿难道不晓得夫人不见了,要你说?” “没用的东西。” 又是吵吵闹闹。 …… 从昼夜轮转行至永生永世不会亮起来的黑天黑夜。 就到了冥府。 冥府之主若无兴味趣致出城耍玩,那城外便是另一番景象。 黑灯瞎火,幽风阵阵。 时而听得笑声凄凄桀桀,又时而听得哭声咕咕惨惨。 那些小鬼们高兴了要笑,难过了要哭,饿狠了要吃。 可冥府哪来人间那些不同的赏味,左不过同类相食,不然也没有别的法子来供它们打发这冥府里漆黑的永夜。 叽咕不停的声音住了片刻。 非冥府之物所带的生味总是会令它们兴奋得手舞足蹈。 然而那物却不像是头一回来这幽曲盘桓的往生之道,这些只会呜呜哇哇的小鬼在一片浑黑之中也被慑得一动不动。 它没有丝毫的迟疑徘徊,越过山岭,穿过阴风,直奔那冥府之主所在的地处去了。 光是城楼台上就有宛若人间王宫一般宽敞的厅堂,大可设宴摆席,人间最是繁华之地大抵也无法同仙人的住处相提并论。 可这高楼高墙的囹圄里,除了留居在此的仙人,便再无有人性人心之物了。 冥府之主少有待客的时候。 三界之内,神天之外。 不管是谁的生死轮回,前尘过往,都要经他之手。 看过诸多七情六欲的他并无呼朋唤友的兴致。 也没有几个能令他专候来以礼相待。 楼阁里,一盏于瑟风中飘飘摇摇的小笼灯挂在无门的门梁之上,仿佛随时会在这穿堂而过的风里油尽灯枯。 若是顺着这微光往城墙底下看去。 无底万丈,似是跌落便会粉身碎骨。 但若是顺着这光倚窗往远处看去。 漆秘诡诞的能兽踩云踏息而来。 而在这堂内主位榻边之上斜椅而卧的仙人,正是候它多时的冥府之主。 枯尽的弱光映照着他的黑裳深衣,也照着他的翳白净瑕。 然则他似是先于他的贵客,喝昏了酒,半眯半阖着他的眼睛,由了长发迤地。 他的脆弱与孱薄像是这冥府里唯一的值得觊觎的霁月,亦如他面上好似精怪化形迷心的妖冶容颜。 “牤蒙。” 他唤道。 浑黑的野兽从容地走进,霎时遮去了一片敞亮。 森白的利牙还在朦胧里闪着残忍且蛮野的辉光。 “雉夷。” “伍妹何在。” 无需开口而语的它说出了不是疑问的语句。 熟成的男声带了野兽才会有的低咆的余音。 深红却清澈如镜面的第三只眼睛凝视着榻上对它的话表露三心二意的雉夷。 “你的眼睛若是看不到她的去处,吾又何知何得呢?” 雉夷睁开眼,轻声细语地答。 “你破了我的术法。”牤蒙陈述着它察觉到的事实,“你放走了她。” 只是它的吐词越说越慢,以至于听起来像是警告: “你……” “杀过她。” “何故?” 雉夷的视线终于移看到了那竖生的第三只眼睛上。 仍然缓缓而语,他从不着急: “那可不是吾下的手,你得去问胥。” “蒙是在怪吾心气狭小,无趣了还要作弄一只连人都变不得狐狸精?” “还当真是迷住了你。” 轻佻的嘲笑即过。 雉夷见这已无耐心的野兽向他高傲地走来一步。 神若如此,人也亦然。 话锋一转: “牤蒙既看过这尘世万物,为何不用你的眼睛先看透了她?” “吾这冥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她若不死一回,吾要如何帮她?” 最后挑明道: “她在记恨你。” “专恨你一直不放她。” “何故?吾自然是成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