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Alpha联姻失败后》 第1章 [仙侠魔幻] 《和alpha联姻失败后》作者:小楼一刀【完结】 【文案】 【男a女o,但omega政权】 “衿玉小姐……别离开我。” 那声音低沉、哀伤,仿佛饱受折磨,浸透了绝望与渴求。 脚步声停了。 闻人衿玉回过头来,神情淡淡,“alpha性格恶劣,才华欠缺,本就一无是处。而现在,你竟然连自尊都可以丢掉?” 月光如水,alpha的面孔藏在阴影处,只有肩章泛出冰冷光泽。 “衿玉小姐,别离开我。”他依旧这么说。 * ·大小姐x野心家 ·高亮:是男a女o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阴差阳错 相爱相杀 abo 高岭之花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人衿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a女o,相爱相杀 立意:追求卓越 ============================================ 第1章 落日西沉,金色油彩泼在湖面,半座庭院被光晕笼罩,静谧悄然。 风里传来一阵轻而缓的琴声,混合着玻璃器皿的碰撞声、餐刀与骨碟的敲击声,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主家的佣人从花丛中穿过,送上各类精致甜点与酒水。 佣人们动作利落,完成工作后就安静离开。 湖畔的席位之中,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仿佛心照不宣,越来越多的人窃笑起来,在这一片密匝匝的笑声之中,有人叹息一句,“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人可怜?今天的这一场宴会,宾客都是泽兰帝国的贵族人士,几乎一生都不会遭遇窘境,谁能担得起一声“可怜?” 大家都露出了然的微笑,这声叹息说的正是本场宴会的主人,泽兰帝国的古老贵族,闻人公爵一家人。 在宴会上议论宴会主人家的秘事,实在有些失礼,但越是这样,咀嚼起来就越是有趣,众人彼此打量,脸上都挂起微妙的笑容,默契地降低了音量。 “听说了吗,霍家那个刚成年的小女儿也分化成了alpha,这是第几个了?” “明明有优越的母族血统,竟然还是有超过一半的后代长成了alpha,啧,真是卑劣的基因。” 有人懵懵懂懂,尚在状况外,问:“哪个霍家?” “喏,就是那个靠着倒卖武器起家的暴发户,前不久向女皇申请了入驻泽兰城,妄想一步登天的蠢货。” “时代真是不同了,”一位年轻的淑女忍不住摇头,“这样一个毫无根基、毫无底蕴的家族,竟然会有这种狂妄的心思。” 立刻有人嗤笑一声,“多亏了闻人公爵!要不是她非要推行什么oa平等,呼吁新旧贵族资源共享,怎么会有现在这个局面!” 说话的是一个omega男性,大概是阅历太浅,脸上竟然挂上了明晃晃的讥嘲。 年轻的淑女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用温和的语调反驳,“事实上,闻人公爵不得不这样做,邻国的战争刚刚结束,后续隐患不能完全排除,经济情况更是不容乐观……在这种不稳定的情况下,民众对于alpha的歧视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越演越烈,已经严重妨碍到社会治安。” 刚才那位omega男性显然是坚定的传统派系,对于alpha的反感与厌恶是与生俱来,听完这话,条件反射地皱起脸,“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alpha是进化未完全的劣等人种,受到区别对待有什么不对?这可不算歧视,只是自然规律而已。” 淑女摇摇头,“alpha有种种缺陷不假,但……”她似乎想列举几个alpha的优点,却始终想不出来,只好临时换了话头,“总之,闻人公爵的倡议是经过考量的,她在会议上的发言并没有错,倒不如说,女皇陛下有些急躁了。”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赞同,有人惊恐,有人小心提醒道:“珞琳小姐!请注意您的措辞!” 那位年轻的淑女——一位omega女性,以优雅著称的白珞琳小姐,据说是闻人公爵的远房侄女——轻轻回看过来一眼,打开蕾丝折扇遮住了半张脸,不再开口。 角落里有了片刻冷场,大家本来只是在议论闻人公爵的家事,这不符合道德标准,却实在有趣。现在话里话外牵扯到女皇,一下变成了政治议题,众人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毕竟,闻人公爵正是因为得罪了女皇,才在今天沦为众人口中的笑柄。 泽兰帝国由女皇执政,但重要决策的推行必须经过三大公爵的联合商议,随着时间推移,帝国里的众多家族起起落落,各有兴衰,三大公爵的地位也有了新的变化,从彼此牵制变成了一家独大,闻人公爵变成了唯一的代表人。 在大多数时间内,女皇和闻人公爵的想法是一致的,于是政策施行无比顺利,泽兰帝国的民众们也生活平静。 但偶尔,女皇和公爵的想法截然相反,这就出现了一些矛盾。 当然,最终还是会一致的,到了颁布政策的那一天,总会有一方需要退让。 上个月的联合会议,闻人公爵提出了两个全新法案。 第一,她希望能对泽兰城里的各类资源进行整合,并重新分配,打破新旧贵族中的壁垒,从而促进经济发展。 第二,她号召民众们暂时放下对alpha的憎恶与歧视,在人口锐减的时期,不要再做出残害同胞的事情。并且列出了十多条切实可行的法规。 第2章 说不清具体是哪一条建议触怒了女皇,或许是全部?毕竟女皇陛下出身高贵,家族底蕴深厚,同时还是一个坚决捍卫omega利益的传统派系激进人士,闻人公爵所提的每一条建议,都踩在她的雷区。 然而,经济状况确实不好了,邻国的萧条很快蔓延了过来,闻人公爵的这些提议,每个字都很难听,偏偏都是有效的。 女皇又一次采纳了公爵的建议,但这一次,女皇似乎是急于彰显执政者的权威,她在采纳建议的同时,决定对公爵施以小小的惩罚。 “您别误会,这怎么能算是惩罚呢?”女皇陛下的态度依旧亲和,她甚至耐心地亲自向公爵解释—— 您想要打破新旧贵族中的壁垒,正好,闻人家族是声名赫赫的古老贵族,而那个靠战争发财的霍家正是您所看好的新兴贵族,这样两个家族的合作,一定会起到正面积极的作用,这正是您所期盼的不是吗? 您希望民众不再歧视alpha,这也没问题,但传统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必须要有大人物做出表率,以身作则,才能起到最好的倡导作用。 听说您的继承人是一位十分优秀的omega女性,正巧,那个军火商霍兴,哦不,现在该称他为霍兴伯爵,他有不少的适龄alpha后代,仔细挑选一下,应该能替您的继承人选出一位合适的配偶。 女皇陛下牢牢握住闻人公爵的手,说道:“一切为了帝国,微小的牺牲总是难以避免。” 闻人公爵沉默着接受了女皇的谕令。 看吧,即使是高风亮节、始终倡导人人平等的闻人公爵,也默认了女皇的说法,让一位优秀的贵族omega女性和一个alpha结婚,这实在是一种牺牲。 * “联姻,真是老套的手段。”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湖边的客人们果断抛开了政治议题,重新把话题绕回到主人家的倒霉事。 “虽然老套,却很有效,霍家攀上了闻人公爵这一门姻亲,想要进驻泽兰城不是轻而易举?” “生活在泽兰城里的贵族又不缺武器,霍家的生意可做不下去。” “即使卖不掉武器,卖点别的什么不行?霍家今后是少不了赚钱的门路。” “这倒也是,”一位beta男性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的语气里带了哀怨,“只是可惜,衿玉小姐,唉。” 唉,众人都跟着哀叹。 有些人是故作姿态、幸灾乐祸,有些人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到痛心——今日的宾客都是贵族子弟,其中较为年轻的单身人士,倾慕衿玉小姐的人不在少数。 众所周知,闻人衿玉是闻人公爵最出色的一个孩子,她才华横溢、品性高洁,更由于她过早展露的政治天赋……即使没有经过正式的宣告,她也早已成为民众心中最佳的爵位继承人。 至于外貌,即使衿玉小姐真正展露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只有新闻报道中一个模糊的侧影,寥寥几笔线条,却也足以动人心弦。 美丽,一个稍显浅薄的词汇,似乎还配不上高贵的衿玉小姐,但,她无疑是美丽的。 泽兰城的居民们欣赏一切美的事物,却绝不会仅仅用这样一个词汇去形容一个人,这太过肤浅——她们又不是那些生性卑劣、被兽性本能支配的alpha。 要知道,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化,在当下的新纪元里,一切可量化的能力都被机械替代,而无可取代的只剩下那些纤巧、敏感的模糊力量——这恰恰是omega最擅长的领域。 在omega地位不断提高的今天,她们早已没有了生存压力,更没有繁衍压力。 传统性别差异带来的局限已经被破除,人类繁衍有了更多的非常规渠道,比如精妙的基因合成技术,甚至能做到彻底脱离母体,达到繁衍目的。 当然,这需要高昂的费用,但omega对于繁衍并无太多执念,她们一生中有太多追求,太多体验,生育后代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既然繁衍不再重要,老派的ao恋首先被踢出了大家的考虑范围,ao结合是太老土的搭配,时下的年轻人们,更喜欢流行的oo恋,bo恋,bb恋——自然,这其中没有alpha的事,alpha又没有人权。 谁能想到,衿玉小姐这样一位高贵完美的omega女性,竟然要拥有一个低贱的alpha配偶?她甚至没有自由恋爱的机会,就不得不仓促地进入一段婚姻,这太令人痛心了。 暮色沉沉,湖面上点点波澜,客人们面对美景美食长吁短叹,或许是过于放松了,已经忘记这场宴会的本来目的。 夜晚降临,钟楼上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有人忽然清醒了一瞬,她瞥见远处月光下的一道人影,赶紧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嘘,有人来了。” 终于有人想起来了,闻人公爵今天举办宴会的目的,是要正式宣布衿玉小姐的婚期。 据说闻人公爵年轻时曾经亲赴前线指挥战场,步伐既快且稳,气势十足。而远处□□之中,那人的步态和传闻中略有不同,更多了一重窈窕与轻盈。 ……竟然是衿玉小姐本人露面了。 明澈的月光之下,一切都无处遁形。 衿玉小姐大概是听见了那些没能及时停止的嘲讽与惋惜,十分妥帖地停在了在庭院入口处,等了一会儿,直到所有人反应过来,那些声音也彻底消失,才穿过拱门,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闻人衿玉并不在乎她们刚刚在议论些什么,更没有留意众人脸上的惊艳之意,她颇为客气地笑了笑,解释道:“公爵大人有些公事急需处理,并不是有意疏忽怠慢,请各位谅解。” 第3章 “我的婚礼定在七天之后,”闻人衿玉省去了无谓的社交辞令,直接说明来意,“众所周知,女皇陛下很重视这场婚礼,无论如何,希望各位能够准时出席。” 第2章 衿玉小姐的婚礼定在七天之后,举办地点就在皇宫中,这毕竟是女皇钦定的婚礼,拥有一些额外的礼遇再正常不过。 虽然时间仓促,但人力物力都十分充裕,准备工作倒也不难做。 唯一的问题是,新郎的人选还没有确定。 新郎没有确定,后面的一系列琐碎工作都无法推进,比如最基础的,他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没有基础的身材数据,连一套合身的礼服都没办法做。 因为这件事,婚礼策划人林荻女士有些发愁,这本来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但她询问了所有相关人员,无论是女皇派来的监工,还是公爵派来的佣人,几百个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新郎是谁。 林荻束手无策,想来想去,决定向衿玉小姐亲自确认。 然而,闻人衿玉的日程排得太满了,她今年二十一岁,还没有从学校里结业,却已经在泽兰政府中处理不少工作,她没有正式的职位,却拥有仅次于闻人公爵的管理权限,她的时间宝贵,不会浪费一秒在琐事之上。 因此,当林荻小心翼翼走进市政厅,接待她的是闻人衿玉的生活助理之一,札仲明,一位年轻的beta男性。 衿玉小姐身边设有五个助理,其中两位生活助理是固定的,剩下的三个岗位名额提供给皇家学院的毕业生,是一个非常珍贵的实习机会。 林荻在沙发上落座不到一分钟,就看到札仲明匆匆赶来,对方虽然步履匆忙,仪态却十分完美,态度也很温和,甚至贴心地替她叫了咖啡。 札仲明的外貌很出众,令人眼前一亮,这让林荻心里有些诧异。 自从泽兰帝国建立以来,omega的社会地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beta次之,alpha则可以忽略。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一切社会资源都是优先提供给omega,工作资源当然也是这样。 闻人衿玉是闻人公爵最看重的女儿,不出意外也将会是下一任公爵。她的生活助理,薪酬高、待遇好,来往接触的都是帝国中心的大人物,无疑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而这样的工作,竟然被一个beta拿到了。 他不仅拿到了,还牢牢占据了岗位,算算时间,札仲明在这个位置已经待了足足两年,惹来很多嫉妒的眼光,也引来了许多不堪的猜测。 其中最缺乏想象力的一种,就是说札仲明以色事人,靠着皮相和一些小伎俩蛊惑了年轻稚嫩、涉世未深的衿玉小姐,这才求得这样一份工作。 林荻当然也听过这种种流言,她从前对这种酸话嗤之以鼻,在见到札仲明本人之后,她心里暗叫不好,那些人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难道这位英俊儒雅的助理真是衿玉小姐的情人? 林荻无意评判别人的感情生活,也没资格评判,但她还是警惕起来,及时调整了对札仲明的态度。 身为衿玉小姐的助理,札仲明的工作安排也很多,他抽出时间来见婚礼策划人,手上还在翻看文件,他察觉到了林荻的打量,心里一笑,把文件丢开,抬起头来。 “新郎具体是谁,我们这边暂时也不知情。”札仲明诚恳说道。 林荻有些傻眼,“但婚礼筹备只剩四天……” 札仲明点了点头,“林女士,不必着急,按照原本的计划,新郎人选最迟在明天之内就能定下来,到时候还是由我来和您对接。” 札仲明说完看了看腕表,林荻下意识地起身,说道:“好的,谢谢,辛苦了。” 已经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但林荻还是有点不死心,其他的都可以商量,礼服制作却不能再拖,工期没有再缩减的余地,必须要马上开始,哪怕有个大致数据也好啊。 在林荻犹豫不决的时间里,札仲明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他隐约猜到她在为难些什么,干脆主动开口。 “如果实在着急,新郎的礼服制作可以先参考我的数据。” “什么?”林荻大惊失色。 札仲明却是神色不变,“请别这样惶恐,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新郎人选还没有确定,但各方面标准也不会太差,我勉强能充任一个标准线。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关于衿玉小姐,我毕竟还是比您了解得多一点,不是吗?” 林荻反应过来,连连道谢。 “稍后我会派人把数据送过去,但愿能帮到您。”札仲明说道。 * 新郎人选迟迟没有敲定,这其中有很多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闻人衿玉的不上心,不在意,不作为。 抛开和闻人公爵的私人恩怨不提,女皇陛下对闻人衿玉本人是有几分欣赏的,即使现在要让她的婚姻成为政治牺牲品,女皇陛下还是尽可能给了她能力范围内的优待。 比如,给了闻人衿玉自主挑选配偶的权力——大前提是,他们都必须是霍家的alpha。 不要小瞧这一点,在这个范围里,备选人可是不少呢。 曾经的军火商霍兴,如今的霍兴伯爵,是一个情感生活过于丰富的alpha男性,像这样各方面评价都很低的人,在从前甚至不被允许踏上泽兰城的土地。 战争果然是发财的好机会,霍兴也是一个过于敏锐的投机者,他不仅收敛了巨大的财富,甚至受到女皇召见,获得了爵位,现如今,竟然和高贵的闻人家族成了姻亲。 第4章 正因如此,从前那些不承认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子女们,现如今都放弃了依附母族,急匆匆改了霍姓,成为了霍家的人。 正如之前被人取笑的那样,霍兴的孩子,大多分化成了alpha,如今放眼一看,可供衿玉小姐选择的,适龄的alpha竟然有九个——包括霍兴那个刚分化不久的小女儿。 九个里面选一个,也不算什么难事,偏偏闻人衿玉像是把这件事彻底忘了,眼看婚礼的时间就要到了,对于新郎的选择,她还是没有透露出丝毫倾向。 闻人公爵赶在晚饭前回到了家,让管家去请衿玉小姐,就说母亲希望和她共进晚餐。 管家很快返回,小声说道:“衿玉小姐在离开市政厅后又去了学校,现在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最快会在两个小时之后回来。” 闻人公爵含笑叹息,“她这样勤勉,竟然比我还要忙。” 管家也附和道:“衿玉小姐越来越有您的风范了。” 正是初冬,窗缝里透出的风带着凉意,起居室内太过空旷,即使刚强如闻人公爵,也感到了一点寥落。 管家曲女士曾经是闻人公爵的下属,在闻人府邸里工作了二十多年,私心里早已将闻人公爵视作自己的亲人,此时见到公爵的神情,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曲女士想了想,提议道:“医生说时濯少爷的状态稳定了很多,哪怕没有医护在场,也能控制情绪,正常交流,这么多天没见到您,他一定很思念您,需要请他过来吗?” 闻人公爵脸上流露出一点怔忪,却坚决地摇头,“不用了。” “去催促一下,让衿玉快点回来,告诉她有重要的事情。” 曲女士应下,正要离开,却又被闻人公爵叫住。 “换个说法吧,”闻人公爵望着窗外疏阔的白桦树,摇了摇头,“就说,和她哥哥有关。” * 半个小时后,闻人衿玉赶回了家,她脚步匆匆,外套上还残留着室外沾染的冷意。 她在餐厅落座,顾不得众多佣人在场,立刻问道:“哥哥他怎么了,是身体数据又出了问题?” 闻人公爵心中暗叹,好笑道:“随时都有人照看,能出什么事,我只是找个理由让你早点回来。” 闻人衿玉一怔,旋即放松下来,“母亲总拿同一种方法来对付我,我下次可不会再上当了。” 话是这样说,在旁人看来,这个方法却是百试百灵。 即使被迫打乱了计划,闻人衿玉却没有丝毫恼怒,比起家人有恙,她当然更愿意是现在这个结果。 外表十分冷淡、姿态高不可攀的衿玉小姐,对于自己的家人有着全然的包容与怜惜。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您这样着急呢,母亲?”闻人衿玉问道。 闻人公爵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难得地露出一点无奈,“衿玉,你忘记了吗,是关于你的婚礼,新郎还没有定下来。” “婚礼”这个词一出来,餐厅的气氛就是一静,闻人府邸从上到下的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把这场婚礼视作一场失败,一次羞辱。 闻人衿玉的神色也淡了一点,却没有多少负面情绪,她只是有些不解,“母亲,关于婚礼的一切,我都交给了专业的人去做,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新郎迟早会定下来的。我实在是挪不出时间,做不到事事过问。” “但那毕竟是你的婚礼。” “我明白,”闻人衿玉点了点头,承诺道:“我会交出一份令女皇满意的答卷。”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闻人公爵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衿玉,我在乎的是你个人的感受,这毕竟是你的婚礼。” “或许在将来,你会遇见一个你真正爱的人,会拥有下一段婚姻,但在那之前……至少是在你继承爵位之前,这段婚姻关系还要存续好几年,趁现在还有选择的权力,为什么不去挑选一个让你感到舒心的伴侣呢?” “伴侣?”闻人衿玉诧异地笑了,“母亲,我不认为一个alpha有资格被称为我的伴侣,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应该找准自己的位置。” “我不在乎结婚对象是谁,一个alpha而已,无非是家里多出一个摆件,对我来说,就像是添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它和那些家具没有丝毫区别。” 第3章 第二天的凌晨,城市还在昏睡,市政厅还没开始办公,学校也没开始上课,闻人衿玉总算是从缝隙里抽出了一点时间。 她打算亲自去一趟霍家的宅邸,去行使她挑选结婚对象的权力——就当是为了讨母亲的欢心。 闻人公爵和衿玉小姐的来访,使得霍家的庭院门口挤满了人,一部分是和霍兴沾亲带故,觍着脸想来蹭关系的闲杂人等,另一部分则是闻风而动的小报记者——关于政治斗争,无人敢报道,但关于联姻八卦,无数的头版头条等着刊载。 无数人像蝗虫一样冲撞,闻人家的一行车迫不得已小心闪避,险些撞上霍家庭院的护栏,只能临时向军队申报,调来一队士兵清开了道路。 霍兴伯爵有些狼狈地等在车门外,想要第一时间向公爵和小姐致歉。 但公爵和小姐迟迟没有下车。 并非刻意摆架子,只是……车里涌动着丝丝缕缕朦胧的香气,像是雨后的铃兰。 第5章 闻人公爵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立刻下令锁住了车门,“怎么回事,你的信期提前了?” 不同于历史上所记载的,omega的发情热总是来势汹汹、难以自控。随着科技发展,医疗手段不断精进,omega的信期已经变得易于控制,只需要一些辅助药物,就能让信期带来的影响忽略不计。 闻人衿玉若有所悟,点头,“或许是,今早起床时有些头晕,我还以为是睡眠不足。” 大概是近段时间实在太忙,闻人衿玉彻底忘了信期这件事,自然也没有提前服药,好在同类型的抑制药物一般都是常备的,她打开手边的柜子,果然看见了药盒。 药盒蓝白相间,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没什么副作用,适用于所有体质,相对应地,药效也十分平常。 闻人衿玉吞下药片,想了想,又找出一盒同厂商生产的外用抑制贴,拨开头发,贴在了后颈那块皮肤上。 内服外用两种药物同时生效,但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比不上她平时使用的定制药。 此时周身仍有一缕浅淡的香气,萦绕不散。 “既然这样,改天再来吧。”闻人公爵按下座位旁的按钮,通知前排的司机,准备掉头。 闻人衿玉及时拦住了母亲的动作,“不行,母亲,今天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要拖到明天?” “更何况,这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原本我对如何挑选新郎完全没有头绪,现在出了一点小状况,却多了一重参考标准。”闻人衿玉这么想着,心情好了一点,甚至开起了玩笑,“alpha又不是全然的蠢货,就这么一点点信息素,不至于让场面失控吧。” 确实,在药物作用之下,现在只有微量的信息素逸散出来,车内的密闭空间尚且如此,到了更开阔的空间下,影响就更加微弱了。 闻人公爵点头同意,又忍不住说道:“你这样不关注自己的身体,总叫人悬着心,回头我要好好提醒一下你的医生。” * 十五分钟过去,忐忑不安的霍兴伯爵终于迎到了贵客。 只是,衿玉小姐一下车就略过了他,站在稍远处等待,似乎是把他错认成宅邸里的佣人。 好在闻人公爵是见过他的,也认出了他,对他含笑致意,又提醒女儿,“衿玉——” 闻人衿玉回过头来,像一幅画徐徐展开,只是这画太过疏冷,不容人接近,她眼神一动,下颌轻轻一点,就当是招呼过了。 霍家的宅邸是女皇赐下的,不算大,但勉强能住,没什么设计可言,绕过几栋建筑就到了会面的地方。 霍家的一众alpha候选人已经到齐了,等在一个两百平米左右的大厅之中。 霍兴带着两位贵客登上了二楼,二楼的房间位置隐蔽,视野却极好,隔着一圈围栏,居高临下,能清楚看到大厅内的所有景象。 刚靠近栏杆,闻人衿玉脚步一滞,若有所感,似乎有一道沉甸甸的视线,准确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瞥过去,看见大厅的角落位置,有一坐一站两个男性人影。 “那是谁?”她问道。 霍兴顺着方向看过去,一愣又一喜,说道:“坐着那个是我最大的儿子,霍锋,他今年二十七岁,目前在军队里任职……” 闻人衿玉打断了他的话,“另一个呢?” 霍兴一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有些嫌恶,“那是霍谌,二十多岁,没什么正经工作。” 早在女皇下令联姻之时,闻人衿玉就派人去调查过霍家内部的亲缘关系,根据札仲明所说,算上失散的、夭折的、不愿意认他的,霍兴一共只有七个孩子,结果报上来的候选名单上却有九个人。 其中的猫腻不难想象,多半是有人走通了霍兴的关系,想要来试试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双方合作,之后也能共享好处。 这个霍谌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知道是不是合作没谈拢,霍兴的态度不言自明,他显然更希望自己的亲儿子得到这个机会。 但霍兴的想法无关紧要,闻人衿玉扭头对札仲明吩咐,“把这两人的名字都划掉。” 霍兴吃了一惊,委婉劝道:“衿玉小姐,准备好的测试项目还没有开始。” 这毕竟是在霍家的地界,闻人衿玉才愿意睬他一眼,说道:“测试什么时候开始,由我决定。” 想了想,又对札仲明说:“霍兴伯爵带路辛苦了,之后的流程应该不需要他,仲明,你送他去休息。” 霍兴既震惊又恼怒,却不敢表现分毫,毕竟他只是一个新封的伯爵,还是个社会评价极低的alpha,在闻人衿玉面前没有说不的资格。 霍兴维持着最后的风度向两位贵客告别,在他离开之后,霍家的佣人们也被带离这栋建筑。 “衿玉,你打算从哪一项开始考察,是智力还是体力,或者是创作能力,鉴赏能力?”闻人公爵问道,比起女儿的冷淡,她对于今天是满怀期待的,还是希望能在选择范围内挑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说道:“不用那么麻烦。” 说话间,她揭开了后颈的抑制贴,丝丝缕缕的铃兰气息弥散开来,室内似乎一静。 “我对于alpha没有那么多期待,只希望他有足够的自控力,别整天被激素控制,像个未进化完全的野兽一样。” 第6章 闻人公爵对alpha群体的态度一向是很温和的,她的女儿则不然,闻人衿玉从没有公开发表过对alpha群体的歧视,却在日常言行中表露无疑。 一楼大厅里隐隐起了骚动。 闻人衿玉似乎想要冷笑,“只是一点信息素而已……” 闻人公爵欲言又止,对于这个隐隐露出锋芒的女儿,她不愿意去过多干涉,却忍不住担忧。 札仲明侍立在一旁,微微躬身,递来一杯温水,“衿玉小姐,请喝水。” 闻人衿玉接过水杯,垂眼看着楼下的景象,在最初的惊诧过去之后,alpha们察觉到了信息素的来源方向,匆匆瞥来一眼,又飞快收回——他们知道楼上站着谁,也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下一刻,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楼下的alpha们开始了缠斗,短暂的一次会面看不出太多特性,而战斗能力是直观可见的,他们酷爱斗争,展示自我,压制同类,掠夺战利品。 这是alpha们引以为豪的特性。 偏偏是闻人衿玉最厌恶的地方。 闻人衿玉忍着不适等待着,终于让她发现了一个无动于衷的人,“那是谁?” 金色的烛台旁,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无所适从。 札仲明对照名单辨认出来,“那是霍兴伯爵的小女儿,前不久才刚刚分化,今年16岁。” 闻人衿玉一阵哑然,为她的分化感到不幸,“真是可怜,这么年轻,竟然也出现在这种场合……把她的名字也划掉。” 家里新得了爵位,她这个年龄,原本可以得到皇家学院的入学资格,现在分化成了alpha,估计是不行了。 楼下陆续不断传来碰撞声,谁和谁打斗之中撞翻了桌子、撞歪了柱子,又有谁一头撞到了钢琴,琴键铮然响动,破碎的乐曲流泻一地。 闻人衿玉兴趣索然地看着,脑子里已经开始梳理明日的工作计划。 忽然间,她有了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似乎在她观察这群人的同时,也有人在审视着她。 闻人衿玉心里重重一响,猛地站起身来,手臂颤动,杯中水滴飞溅。 “母亲,我们回去吧。”她措辞温和,语气却不容拒绝,脚下一动,已经开始往外走。 闻人公爵匆匆拉住了她,“怎么,这才刚过十分钟,人都还没有选出来。” 闻人衿玉彻底没了兴趣,“不用了,我早该明白,alpha里没有挑选的余地,再怎么精挑细选,也不过是瓦片和沙砾的区别。” 她神情冷淡,眼里却失望至极,“仲明,你替我选吧,挑一个你喜欢的就行。” 札仲明忍俊不禁,“遵命,衿玉小姐,可我也不喜欢alpha。” 闻人衿玉被他逗得一笑,那笑意转瞬即逝,语气却缓和了些,“知道了,那就挑一个你看得顺眼的。” 第4章 夜里下了一场急雨,天明时分,佣人们经过湖边的水杉林,发现落叶铺了满地。 某一片落叶飘到了衿玉小姐的窗台,在空中打了个转,飘在了一个人的掌心。 “水杉树的叶子真好看,像一片羽毛。”那人回过头来,及肩的长发被收拢成一束,垂在同样质地柔软的毛衣上,他把手里那片色彩晕染的落叶小心地展示出来,“衿玉,你看。” 闻人衿玉坐在梳妆镜前,隔着镜子和他对视,笑了笑,“很好看,送给我好不好?” 梳妆镜里同时映出这两个人,一远一近,一男一女,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却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孔。 站在窗台上的alpha男性,是闻人衿玉的孪生哥哥,闻人时濯。 闻人时濯摇了摇头,手一松,落叶又飘走了,“不要,我替你准备了更好的礼物。” 他走近了,手臂撑在闻人衿玉的椅背,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催促道:“母亲还在等我们。” 这是难得的片刻闲暇,闻人衿玉心情不错,有兴致装点一下自己。 她在珠宝匣里挑了很久,最终在第三层的小格子里翻出一对珍珠耳环,色泽莹润,皎洁如月,只是表面有些磨损,不再像从前那样完美。 闻人时濯认出来了,“这是母亲最喜欢的那一套首饰。” 闻人衿玉笑了笑,把珍珠耳环拿出来,单独放在了另一个盒子,又从珠宝匣里找出一只珍珠胸针,说道:“还有这个。” 她把珍珠胸针别在了闻人时濯的衣领旁,后退一步,仔细端详,“典雅又漂亮,很适合你,哥哥,明天你就戴着它出席。” 闻人时濯有些迟疑,“明天,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闻人衿玉说道:“明天是我的婚礼,谁都可以不去,哥哥和母亲一定要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闻人时濯并不十分理解。 闻人衿玉微不可闻地叹气,神色平静,“因为你们是我最爱的人。” * 庄园里今天格外安静,这是闻人家多年来的惯例,衿玉小姐和时濯少爷过生日的这一天,不喜欢有外人打扰。佣人们总是远远避开,顺便享受额外的假期。 偌大的建筑物里,没有了多余的脚步声和响铃声,仿佛只剩下她们一家人。 闻人公爵端坐在回廊尽头,正在欣赏一幅涂鸦画,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见一双儿女沿着阶梯款款而来。 第7章 闻人公爵下意识要去找相机,想要立刻捕捉这一刻,只可惜摄影设备平时都收在了杂物间,她只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希望时间能无限拉长。 “今天的蛋糕是我亲手烤的,”闻人公爵说道:“特意放了很多奶油和果酱。” “真好,一定很美味,”闻人时濯对母亲露出笑容,正要往餐桌去,却又停了脚步,“请等一等,我还没有吃药。” 闻人时濯绕开餐桌去了另一个房间,剩下母女两人目送他的背影。 “医生说,时濯现在控制得不错,只要定时服药,不遭遇刺激,一天之中至少有大半时间是完全清醒、可以自控的。”闻人公爵轻声说。 “要是停药呢?” “不能停药,医生说,药物依赖性太强,一旦贸然停药,他会彻底精神崩溃。” 一柄银色餐刀砸在桌面,冰冷光线掠过闻人衿玉的双眼,她静了静,伸手重新抽出一把干净的慕斯刀,说道:“那个alpha能够早点死就好了。” 闻人公爵轻轻抚上女儿的手背,“衿玉,都过去了。” 她们口中的“那个alpha”是指闻人公爵年轻时的伴侣,也是闻人衿玉两兄妹在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在泽兰帝国的贵族家庭之中,几乎没有“父亲”这个概念。每个家庭都是围绕omega组建的,母亲才是家庭的中心,其他人则显得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 而对比起其他的贵族家庭,闻人公爵的家庭关系格外简单,她就像贵族中的异类,不喜欢被太多情人包围,这么多年来,有且只有过那样一个alpha伴侣。 早些年间,那个alpha表现得还算不错,他出身低微,却头脑聪明,又坚忍刻苦,在某些时刻真真切切地打动了年轻的闻人公爵,让她愿意抛下世俗眼光和他结婚,甚至愿意亲自孕育后代。 要知道,在医学如此发达的当下,即使普通家庭也可以选择价位合适的体外生殖腔辅助生育,财力雄厚的贵族家庭拥有的选择就更多更广了,自然孕育当然也可以,却难免对母体造成伤害,很少有人会用这样传统的方式。 闻人公爵之所以会亲自孕育,大概是听信了那个传言——自然孕育的孩子会更加健康、平安。 在二十多年前,闻人公爵的婚姻开始之际,她的爱情就像是一片灿烂的花园,有着宁静芬芳的景观,至少,在那时候是这样的。 * 珠帘响动,闻人时濯从房间里转出来,忽然歪了两步,撞到橱柜一角。 闻人公爵身体前倾,探出手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闻人时濯扬起脸对母亲一笑,像是安慰,“有些头晕,只是吃完药的正常反应,母亲,别担心。” 尽管这么说,闻人时濯脸上的不适太过明显,他走近前来,差点一头栽倒,闻见蛋糕的味道甚至想要呕吐。 闻人衿玉飞快扶住了他,把蛋糕推远了些:“我去请医生过来。” “不,”闻人时濯拒绝了,“至少今天不要。” 今天是他和妹妹的生日,他非常珍惜这样美好的日子,不想见到其他无关的人。 “那要不要回去休息?”闻人公爵担忧道。 “我们去室外吧,把蛋糕放在湖边,听一听风声,我想坐在水杉林的树荫底下。”闻人时濯微笑着提议。 他真不像是一个alpha,闻人衿玉这样想着,心里有些淡淡的酸楚。 他完全不像一个alpha,绝对不会分化成一个alpha,在风平浪静的那些年,他的生物爹也是这样想的。 * 闻人公爵是一位卓越的omega女性,即使和一个出身低微的alpha孕育了后代,她的后代也应该继承她的优良基因才对。 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闻人兄妹的诞生证明了这一点。这一对孪生兄妹,美丽、聪慧,灵巧,拥有胜过所有同龄人的天赋。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人是他们的生物爹——“那个alpha”,大概是同类的直觉,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是alpha分化之前的微妙气息。 生物爹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之中,他太紧张,太害怕了,他现在的美好生活来之不易,不能让一个孩子毁了他的一切,假如闻人时濯分化成alpha,就证明了他的基因低劣,彻底否定他的存在价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不是会直接终结他的婚姻,摧毁他的阶级地位! 生物爹在黑市上买来了违禁药物,药贩子介绍,违禁药物的功效是扭转分化方向,可能的副作用是损害大脑,一定要控制药量。但他并不在乎,一个孩子而已,死了还可以再生,何况废品没有存活的意义。 生物爹躲避着佣人们的视线,偷偷给自己的儿子灌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本打算给两个孩子都灌一灌的,但女儿恰巧在那些天生病了,身边总是围着一圈私人医生,他实在无从下手。 大概是违禁药起作用了,那种隐秘的属于同类的气息消失了,生物爹长舒一口气,甚至去地窖翻出了几瓶好酒。 那是一个漫长的黑夜,闻人公爵留在市政厅处理政务,生物爹喝得烂醉,倒在浴室昏睡。闻人衿玉的伤寒好转,在病床上睁开眼睛,而闻人时濯口吐鲜血,四肢痉挛,在佣人们的失声尖叫中昏死过去。 等到一切混乱平息,闻人时濯被诊断为重度中毒,那不是什么有神奇效用的违禁药物,只是纯粹的毒药。 第8章 闻人时濯因为服用了大量毒药,被迫中止分化,导致腺体残缺,之后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脏器和脑部神经都遭到了不可逆的损害。 生物爹按照律法被处死,在闻人公爵的要求下,由她亲自行刑。 不过,生物爹至少有一件事是对的,他的判断没有出错,假如不出意外,闻人时濯的确是要分化为alpha,他的所作所为没能阻止这一变化,只是让闻人时濯变成了一个残缺破碎的alpha。 而生物爹有一件事想错了,他大概永远无法理解omega那细腻的情感,他从未设想过闻人公爵会接纳一个alpha后代,他不敢想象这样一种可能,他永远无法理解——无论分化成哪个类别,那都是她的孩子。她接纳,并深爱她的孩子。 或许在从前,生物爹也被这样的爱意笼罩着,只可惜他无法体会,自然就无法理解。 * 冬天的阳光很难得,也很稀薄,穿过一片斑斓的枝桠与叶片,落在闻人时濯肩上,只剩了小小的光点。 闻人时濯半垂着头,眼睫纤长,在薄薄的光线之中颤动,他切下了蛋糕的一角,珍重地仔细品尝。 双生兄妹,长相神态都如出一辙,气质却截然不同。 由于常年服药,大部分时间内被拘禁在固定的场合,闻人时濯呈现出的状态是纯然无害的,他安静,温和,周身就像是被一层柔和的釉质包裹。 闻人衿玉则不同,她飞快成长,飞快成熟,迫不及待去开拓更大的世界,掌握更多的权柄,像是主动担负起属于哥哥的那部分残缺的人生。 她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却总能轻易成为他人视线的焦点,她像是初春湖面上凝结的薄冰,澄澈透明,却又冰冷、锐利,藏着幽深而危险的一汪湖泊。 “二十一岁,真是美好的年华。”闻人公爵说道,她含笑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今年要许什么愿望呢。” 闻人衿玉回过神来,她也难得地笑了笑,她说道:“让我想一想——” 一滩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闻人衿玉的手背。 她近乎茫然地回头张望,看见哥哥缓慢地往后栽倒,他的身后是火红的水杉林,湛蓝的天。耳边响起母亲的失声惊呼。 她紧紧抓住闻人时濯的手,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水,还有嘴角上带着血沫的蛋糕残渣。 “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 管家曲女士很快带着一队医生赶到,闻人时濯的身体情况特殊,类似的情形从前也发生过,医疗团队有条不紊,一系列操作犹如最精密的仪器运转。 只是,等到众人把闻人时濯送回医疗室,一位医生犹豫了一会儿,站了出来。 “从症状来看很像是旧疾发作,实际上并不是,大概率是中毒,时濯少爷……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食谱之外的东西?” 闻人公爵因为惊惧而脸色发白,“他刚才吃了一点蛋糕,是我亲手做的蛋糕。” 医生摇了摇头,“和今天的食物没关系,这是一味慢性毒药,还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闻人时濯的食谱由营养师和医生特意定制,除此之外,他不会吃任何不被允许的食物,他的日常活动也是固定的,从没有离开过庄园,活动范围只有从卧室到湖边的那一段距离。 闻人时濯依赖药物维持生命,却并不是智力低下,不存在误食的可能,那就只能是有人投毒。只是,庄园内安保严密,监控视线无处不在,投毒的人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做到的? 实发突然,原本的生日计划被搅乱,假期也提前结束,闻人衿玉吩咐曲女士去整理近三个月庄园内部的人员活动轨迹,又找医生拿到详细的检测报告。 命令下达,众人有条不紊地去办,大部分人从医疗室散开,留下一道半掩的门。 窗外忽然狂风骤雨,檐下的一盏玻璃灯不慎被吹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脚步声夹杂着雨声逼近了,有人匆忙走近,慌不择路,把玻璃残渣又碾了一遍。 “衿玉小姐,婚礼那边出了一点问题。”札仲明淋了雨,少见地姿态狼狈。 闻人衿玉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她问:“什么事?” 札仲明脸上浮起苦笑,大概也觉得这事太过荒谬,“倒也没什么大事,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只是……新郎死了。” 第5章 距离举行婚礼还剩不到十小时,在这种时候,新郎死了。 闻人衿玉也有片刻失语,她语气多少有点厌烦,“死因是什么?” “……算了,这不重要,趁还来得及,重新选一个人换上。” 札仲明脸上的神情更微妙了,他斟酌道:“事实上,不用选了,现在能够正常完成婚礼流程、符合要求的,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人。” “是吗?”闻人衿玉在心里冷笑,alpha的底线总是能突破她的想象,为了争夺一个上位的机会,竟然会残忍到这种地步? “是的,就在今天这段时间之内,霍家发生了不少意外。”札仲明笑了笑,“但还好,真正丧生的,也只有那一个准新郎。” “其余的几个人,有三个腹泻不止,两个出了车祸,一个突然发了高烧,还有一个,也就是霍兴伯爵最小的女儿,她是自杀未遂,被人救下来,现在还躺在医院。” “真是荒唐,”闻人衿玉下意识看了看时间,“那么,最终剩下的是谁,那个霍锋?霍兴伯爵还真是对这个大儿子寄予厚望,纵容他做出这些丑事。” 第9章 札仲明却摇了摇头,“不,不是他,是另一个原本也被划掉名字的人,霍谌。” 闻人衿玉皱起了眉,她不记得这人是谁,只是又想起了那一天感受到的某道视线。 无论如何,新郎本就是为了完成婚礼而存在的,现在还有人可用就不算太糟糕,至于这个人本身秉性如何…… 闻人衿玉再次看了看时间,吩咐道:“十分钟后带他过来见我,这人做事这么极端,不可控因素太多,我要先确保他不会搞砸婚礼。” 札仲明的神色更奇异了,说道:“他大概没有额外见您一面的荣幸。” “霍谌在三天前被霍兴伯爵派去邻国,似乎是为了处理一些账目问题,刚刚接到通知才往回赶,假如一切顺利,他刚好能在婚礼开始前半小时抵达现场。” 闻人衿玉难得愣住了,“这么说来……” “是的,”札仲明无奈道:“最终获益的人是他,而他却有着正当的理由和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彻底摆脱了嫌疑。” 听完这话,闻人衿玉有些懒怠地移开了目光,抱臂椅在门廊,她似乎不想再追究,“算了,就这样吧。” 不知不觉间,室外光线暗了下来,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 札仲明上前一步,问道:“衿玉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片刻沉默,闻人衿玉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问:“阿淞回来了吗?” 阿淞是闻人衿玉的另一位固定的助理,是一位年轻的beta女性,比起常常陪在衿玉小姐身边的札仲明,她的存在感似乎薄弱很多。 札仲明神色一滞,又很快调整好,说道:“还没有,她在四小时前登机,预计会在后半夜抵达泽兰城。” “嗯,”闻人衿玉应了声,说道:“等她回来之后,让她仔细打理花园,清一清杂草。” 札仲明回忆起方才乱糟糟的场景,不由追问:“衿玉小姐,难道是庄园里——” 闻人衿玉用眼神制止他继续往下说,“这些事交给阿淞就好。” 札仲明一凛,自知越界,立刻闭嘴。 一直以来,衿玉小姐的两位固定助理都是各司其职,职责分工十分明确,札仲明主要负责公事,而阿淞则负责打理衿玉小姐的私事,比如与闻人宅邸相关的事。 刚才是他太担忧着急,竟然忘了这一点。 只是,哪怕心里清楚这就是衿玉小姐的行事规则,札仲明还是感到了一丝落寞。 廊下风雨暂歇,凉意却是一层层蔓延上来,闻人衿玉拢了拢衣服,轻声说:“仲明,其实我有点害怕。” 札仲明一惊,立刻抬头,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只含糊说:“是为了明天的事吗?” 衿玉小姐的叹息像晨雾一样缥缈,她说道:“没什么,我失态了。” 札仲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漂浮不定,他忐忑不安,听见衿玉小姐说:“幸好还有你,仲明。” 衿玉小姐很快转身离开,剩下札仲明一个人站在原地,内心震荡,险些以为刚才全是幻觉。 * 婚礼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 比如,由于昨夜的暴风雨,皇宫花园里的部分篱笆被冲散,而那偏偏是婚礼彩车会经过的地方。 工匠们连夜修补,赶在天亮之前恢复如初,却还是被蹲点的记者拍到了一些不太美观的场地图片。 又比如,按照女皇陛下的初衷,这场婚礼应该盛大热烈,得到所有民众的祝福,所以现场并无一丝封锁,然而聚集的民众太多,堵塞道路,甚至把身份尊贵的宾客拦在了现场外,最后依旧是借助军队的力量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更叫人啼笑皆非,据说是婚礼策划团队中偷偷传出来的,工作人员悄悄议论: 这样重大的场合,新郎这样的关键人物,他身上的礼服竟然不合身,袖口短了,裤脚短了,马甲衬衫更是窄小,偏偏时间紧急,片刻不能耽搁,慌得化妆间里人仰马翻,最后还是皇宫中的服装设计师齐齐出动,这才勉强把礼服改得合身了点。 这太可笑了,部分客人认为,这是婚礼策划团队玩忽职守,巨额的筹备资金都没有用在正途,不知道背地还挪用了多少。 另一部分客人看问题的角度就要高深得多,她们认定这是闻人公爵对女皇的一次挑衅,在婚礼筹备过程中故意冷落新郎,分明就是看不起这场联姻。想来也是,闻人公爵心里一定积攒了不少怨气,只是等待着一个彻底爆发的时机。 至于这时机具体是哪一天到来,那就说不准了,但愿不要殃及到其他贵族才好。 宾客们议论纷纷,也是仗着女皇陛下尚未到场,说来也奇怪,女皇陛下分明这么看重这一场婚礼,却不愿意提前出席哪怕一秒钟。 这一切议论终止在衿玉小姐露面的那一刻。 报时钟声响起,回荡在众人的脑海耳际。 沉重的幕布拉开一角,衿玉小姐端坐在舞台中央。 她穿着繁复华丽的黑色礼服,裙摆拂过身前的金色竖琴,她眼神微动,似乎扫了一眼众人,又似乎谁也没有理会,只是专注于眼前的琴弦。 衿玉小姐不仅是一位优秀的政客,更是一位天赋异禀的艺术家,据说她的音乐才华曾令最傲慢的评论家低下头颅,她的画作曾让最麻木的窃贼流下热泪。 第10章 不过,那些都只是传闻中的说法。 而此时众人眼前,才是最真实的衿玉小姐。 琴弦拨动,乐符流淌而出,令人意外的是,那不是什么婉转细腻的抒情乐曲,而是一支热烈激昂的战斗曲目,众人在惊诧之下,飞快辨认出,那是泽兰帝国建立之初留下的曲子,用以赞美omega先驱那永不摧折的战斗精神。 宾客们情绪高涨,气氛热烈,而此时,那沉重的幕布终于完全揭开,露出一座巨大的雕像,那是泽兰帝国的象征,一只展翅欲飞的燕隼。 一记重音,衿玉小姐的演出完毕,她站起身来,指尖搭住燕隼的翅膀,向观众垂首行礼。 大多数宾客久久不能回神,无法发出声音,还是高处的席位传出了掌声,女皇陛下的点评声音很鲜明,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女皇陛下毫不吝惜对闻人衿玉的赞美,同时不忘对身边的闻人公爵说道:“公爵,你的继承人,并不像你。” 女皇陛下是否意有所指,暂时不得而知,身边的人却是震动不安,女皇陛下似乎比公爵本人更先做出决定,提前确立了闻人衿玉的爵位继承人身份。 舞台之上,光束照耀的地方明亮夺目,剩下的角落都藏在阴影之中。 演奏结束,闻人衿玉提起裙摆走出了光束,忽然一顿,侧目看向一扇打开的门,那里站着一个朦胧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在看她。 闻人衿玉并不在意,走出了几步才想起来,那人身上似乎穿着和自己配对的一套礼服。 霍谌习惯在暗处观察人,他喜欢那种洞察一切的掌控感,当然,身份所限,他此时此刻掌控不了什么,却还是保留了这样一种习惯。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闻人衿玉,上次在霍家的庭院,并没有看得多么真切,这一次也差不多,环境太吵,人太多,留给他单独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衿玉小姐。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忍不住想,她有一双极具迷惑性的眼睛,似乎柔婉多情,却又好像不是那样。 * 天色明澈,积雨云都被打破冲散,变成丝丝缕缕的云絮,而在苍穹之下,城市整洁明亮,街道中央堆满鲜花,车队的轰鸣声响起,仪仗队的鼓乐也奏起,在民众的欢呼声中,这场婚礼终于正式开始。 闻人衿玉登上彩车,她姿态优雅,又过于美丽,目光所及处都是崇拜仰慕的眼神,她态度亲和,时不时向两旁的民众含笑致意。 她不经意抬手掠过鬓发,动作一怔,右边耳朵空落落的,那一对珍珠耳环似乎遗落了一只。 这毕竟是母亲珍爱的首饰,她心里有些惋惜,神情却不变,拨了拨头发,遮住了那一点装扮上的小小瑕疵。 “衿玉小姐。” 一直安静站在身后的人忽然开口,是一道极为陌生的男性声音,低沉而凛冽,像深谷中的急雨。 那人趋近了些,他伸出手,掌心里有莹润光华,正是那一只珍珠耳环,霍谌伸手递到她的身前,“衿玉小姐,请收好。” 眼前一暗,彩车绕过一处建筑,短暂挡住了人群。 闻人衿玉伸手接过,动作极快,却也难免碰到对方的皮肤,指尖一触即分,她目光定在对方的黑色袖口,他的礼服似乎不太合身,布料绷在手臂上,袖口短了,露出一截腕骨。 “谢谢。” 闻人衿玉的教养使然,她轻声道谢,抬起眼来,第一次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第6章 这场婚礼从清晨到薄暮,历时近十个小时,每一个画面都被镜头记录,再转播到各类荧幕。 直到夜色深沉,街道上那种浮华喧嚷的氛围才慢慢散去,视线一转,伫立在城市中心的闻人宅邸仍是灯火通明。 “女皇陛下在等我?”闻人衿玉诧异道。 “是的,女皇她——”阿淞,也就是衿玉小姐的另一位固定助理,云淞女士,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女皇陛下说,这毕竟是您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时刻,她很愿意参与其中。” 闻人衿玉微微侧头,从落地窗里照见自己的身影,她回到家就换下了礼服,现在穿的是一条颜色柔嫩的浅色长裙,装扮也简约素净。 她审视一会儿,认为并无不妥,举步迈下阶梯,“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关于女皇陛下的来意,闻人衿玉有一些猜测,无非是警告或者拉拢,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会有合适的姿态去应对。 然而,直到真正会面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到了意外。 女皇陛下不喜欢靡费,私下出行,身边带的侍从不多,几个侍从都等在湖畔的一座小亭里,女皇本人站在湖畔的另一侧,身后是一丛丛灌木,和几株红枫。 女皇回过头来,神色恬淡,一旦离开了那座宫殿,暂时放下皇冠,这位年近四旬的omega女性甚至显得平易近人,似乎没有任何被权力浸染的痕迹。 闻人衿玉向女皇陛下行礼,对方很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说道:“辛苦你了,衿玉。” 闻人衿玉一笑,正要应承几句,却被女皇制止,女皇轻轻按下她的手背,以一种很亲密的姿态截过了话,“没关系,我知道你的心意。” “所有人都以为,我想惩罚公爵,所以牺牲了你的婚姻,真是愚昧,她们甚至不愿意多思考哪怕一秒钟。” 第11章 “珍贵的东西才称得上牺牲,结一次婚算得了什么牺牲?联姻改变不了什么,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也夺不走你的情感,你依旧是自由的。” “这只是一种快捷直接的盟约。”闻人衿玉说道。 女皇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会明白。” “其实我们很像,不是吗?”女皇说道:“我们都有声名显赫的家族,都有从母辈那里继承来的崇高地位,这很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女皇轻声说道:“但随之而来的烦恼也不少,那些人……那些傲慢无知的人,一眼认定你资质平庸,是倚靠家族才站稳脚跟,褪去光环就一无是处。她们尊敬你、爱戴你,却又在心里偷偷评判你,她们甚至妄想着,觉得自己比你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 当年女皇的继位闹出了不少风波,二十多年过去,已经没有了真正的知情人,却还是有不少酷烈的故事流传在市井间。 闻人衿玉并不十分认同女皇陛下的说法,也没有感同身受,但她当然不会直言,就只是安静地聆听,时不时流露出一点动容。 最终,女皇说道:“闻人公爵是个值得尊敬的理想主义者,这么多次失败都没能让她放弃,她竟然真的以为alpha是可教化、可共存的群体,明明自己就是前车之鉴……” 女皇话音一顿,她似乎是此刻才想起闻人衿玉是公爵的女儿,这所谓的前车之鉴,指的正是她们一家人的痛苦往事。 “总之,理想主义者有一个就够了,我尊敬公爵,仅此而已。”女皇看向闻人衿玉的眼神充满鼓励,“但你不同,衿玉,你足够清醒,也足够坚决,你会成为我最优秀的臣属。” 女皇脚下踩着松软的土地,嗅着树林间朝露一般的气息,感到心胸开阔,十分舒畅。 闻人衿玉思考着,此时此刻,是不是应该说几句承诺来表达忠心,却又担心这样会过于谄媚,反而引来不好的评价。 “燕隼的信念,我将永远践行。”闻人衿玉说道。 自由、战斗,以及不屈。 女皇的视线瞥过来,既有欣赏也有评估,她包容地一笑,说道:“好了,不用这么谨慎。” “我特意过来见你,不是为了说那些可有可无的话,我是想亲口告诉你,这场联姻,不是惩罚,是我送给你的一份礼物。” 闻人衿玉真正地吃惊了,她问道:“礼物?” 女皇点点头,她脸上忽然又带上了轻蔑,语气不屑,“霍兴,一个卑贱的alpha商贩,竟敢和我谈条件,实在是太狂妄,太可悲,我不会容忍他太久。” “拜公爵所赐!”女皇陛下大概是心里还有怨气,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泽兰城里不得不保持一种oa平等的表象,我说了,闻人公爵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以为alpha争取到部分权益就会恪守规矩,不,这永远不可能,alpha是最贪婪的群体,尝到甜头就不肯罢休,现在这个先例一开,以后alpha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壮大。”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闻人衿玉问。 女皇悠悠叹一口气,“好在,正因为alpha的贪婪,也让他们之间充满内斗,为了一点利益,同类之间也能争个头破血流,霍家现在的地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忌恨,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干干净净地拔除霍家。” 闻人衿玉点点头,“而在那之后……” 女皇笑了,“在那之后,你的联姻对象,那个姓霍的alpha,混乱之外的幸存者,可以名正言顺接过这份势力,而他不过是你的附庸,自然是由你把控。衿玉,你说,这算不算一份诚意足够的礼物?” 风声肃肃,一只山雀扑棱棱飞过,隐约掀动沉默的空气。 闻人衿玉不得不承认,她被这份礼物打动了。 女皇的意思是,假如一切顺利,她可以暗中接管原本属于霍家的势力,这会成为完全由她独立掌握的第一份权力,这和公爵继承人的身份无关,闻人公爵甚至毫不知情。 削减霍兴的权力,暗中扶植可控的alpha掌权人,这和她原本的想法不谋而合,闻人衿玉原本就是打算好好利用这次联姻的。 联姻对象无法选择,一切已成定局,那么就要在这基础上,充分利用这个人。他无法被视作一个伴侣,却也有别的身份可用,比如,让他成为一个被驯服的alpha代表。 “我的荣幸。”闻人衿玉说道。 她第一次在心底承认,她大概真的不像母亲。 * 闻人宅邸,正厅之中,闻人公爵正在与霍兴伯爵一起接受媒体的采访,婚礼顺利结束了,这是否意味着alpha群体的地位显著提高,这会对泽兰帝国里的等级划分带来什么改变吗? 一切声响都被地毯和墙纸吸纳,阿淞站在三楼阶梯上往下看,人影晃动,看上去十分嘈杂,却听不到半点动静。 阿淞手里拿着图纸,有些发愁,她正在思考该如何安置这个多出来的人,他是衿玉小姐在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应该算作庄园的主人之一,但他偏偏是个alpha,仅凭这一点,就该被分到佣人房去。 其实这个工作应该交给管家曲女士,但这位alpha显然与衿玉小姐的联系更密切,不得不依据衿玉小姐的喜好来安排,于是这件事就交到了阿淞手里。 究竟该给他安排什么规格的房间呢,又该安排在几层楼呢? 第12章 公爵的房间在五楼,衿玉小姐的房间在四楼,时濯少爷的房间在三楼……虽说每层楼都有十多个房间,空间十分宽裕,足够上百人饮食起居,但主人家会愿意在同一层楼常常碰见他吗? 对了,医疗室设在一楼,听说alpha进化未完全,情绪难控制,常常做出危险行为,要不还是把他安排在医疗室旁边吧? 不对,阿淞又飞快反驳自己,医疗室是特意为时濯少爷准备的,他算什么,他配吗?干脆还是安排到佣人房好了。 阿淞为了这么一件事焦头烂额,陷入自己的思绪,偶尔一抬头,发现珐琅窗里盛着个影子,吓了一跳。 是那个姓霍的alpha,他依然穿着婚礼上那套黑色礼服,高大、挺拔,却又冷峻,明明是沉静的颜色,偏偏被他穿出了肃杀的意味。 婚礼结束后就没人再理会他,阿淞索性让他跟在身后,顺便熟悉一下宅邸里的构造,刚才阿淞思考太久,差点忘了他。 阿淞感到有些抱歉,翻了翻手里的图纸,打算象征性地询问一下他本人的意见,她还没迈步,却见那个alpha身形一动,眼神像箭镞一般直射过来。 阿淞微微一窒,脊背上激起冷汗,她本能地伸手摸出武器,却又在下一瞬回过神来,他看的不是自己。 他看向右侧的阶梯口,那里有一道人影,停着一双鞋尖。 阿淞松了一口气,上前道:“时濯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阶梯口的人影显露了真容,闻人时濯从楼上走下来,他的视线从那个alpha脸上掠过,转向阿淞,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感觉家里格外吵,所以出来看看。” 阿淞待在闻人宅邸的时间不算短,和闻人时濯的接触却并不多,只是常常听衿玉小姐提起,话里话外都是正面评价,对他的印象是极好的。 阿淞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关切,她解释道:“是有一些事情,请别担心,很快就能处理好。” 闻人时濯脸上的神情依旧是很柔和的,却没有再理会阿淞,他缓缓迈步,停在了那个alpha身前,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仿佛一把闸刀,缓慢地往下压。 那人同样回视,两人身量相仿,都是肩膀宽阔,腰背挺拔,距离一拉进,立刻有了点对峙的架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淞感觉光线都暗了几分,等到呼吸也有了点受阻,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她作为beta感受到的,来自alpha的威压。 可是为什么?时濯少爷一向性情温和,哪怕面对乞丐都风度翩翩,这是在家中,更应该彰显主人家的风度,怎么会突然表现出莫大的敌意?难道他也把这次联姻视作对家族的羞辱,连带着痛恨起妹妹的联姻对象? 阿淞按下心底的怪异,准备上前劝说,却听到耳边轰然一响,转角处的烛台忽然砸在地板,零零碎碎的银器掉下来,牵扯得窗边珠帘断裂,迸溅了一地。 阿淞后退两步,手指已经摸到了墙壁内嵌的警报器。 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扶栏间有衣料摩挲,露出闻人衿玉裙裾的一角,她循着声音找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阿淞?” 第7章 话音刚落,整片回廊都静了下来。 闻人衿玉将女皇陛下送出庄园,又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夜景,绕开盘踞在一楼的媒体记者,沿着一层层阶梯往上。 她原本打算找阿淞问些事情。 她听见了刚才的响动,还以为是阿淞弄倒了花瓶,阿淞是个心思很细致的人,肢体却有些笨拙,偶尔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点小纰漏。 闻人衿玉声音含笑,揶揄道:“阿淞,你的薪水又要被扣光啦。” 直到走近了,看清眼前景象,闻人衿玉一愣,“哥哥?” 闻人衿玉快步上前,匆忙检视哥哥的身体状况,手足无措,神情焦灼,“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受伤?” 视线往下看,闻人时濯双臂垂下,手背上有血珠滚落,是刚才挥倒烛台时被划出的伤口。 两人同时发现了这一点。 闻人时濯动作一顿,很快收回了手,安抚式地一笑,“不小心撞到烛台,是我的错,不要责怪阿淞。” 闻人衿玉当然不会在意一个烛台,她关心的是哥哥为什么会受伤,她忍不住蹙眉,仔细观察闻人时濯的神色,“还头晕吗?医生让你多休息,为什么不遵照医嘱?” 闻人时濯轻声叹息,有些无奈,“休息得够多了。” 闻人衿玉并不赞同,还要再问,却被阿淞拽了拽衣角,阿淞在身后挤眉弄眼,示意她把视线再往里转一转。 她抬眼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阴影处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半明半暗间,年轻男性的面部轮廓十分明晰,线条感强烈,周身气质极具侵略性,目光却沉静。 假如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闻人衿玉会愿意承认,他称得上十分英俊。 “……他怎么会在这里?”闻人衿玉回过头来,向阿淞询问。 阿淞只得解释一遍,原本应该很快结束的工作,因为她过多的考虑,过多的斟酌,迟迟没能完成。 闻人衿玉接过了阿淞手上的图纸册,有些讶异,“还有这么多空置的房间,上个月我请曲女士替我新开辟一间琴房,她却告诉我,空间不够,施展不开。” 阿淞窃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不能是曲女士嫌弃您的琴声太吵吧?” 第13章 闻人衿玉皱了皱鼻子,却没再说什么,她和助理阿淞的关系一向亲近,大概是相处时间足够久,除去工作之外,还多了些姐妹一般的感情。 她随意翻了翻图纸,心里却有别的打算,她把册子还给阿淞,说道:“阿淞,我想提一个建议,下次如果还要帮别人挑选房间,可以先问一问他本人的意愿。” “霍谌。”这是闻人衿玉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她走近了些,快要走到阴影的边缘,问道:“你会不会介意……住得离我近一点?” 这片空间又是一静,阿淞有种很怪异的感觉——面对这句话,那位姓霍的alpha本人还没有如何反应,反倒是时濯少爷的脸色先变了。 闻人时濯大概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仓促间发出两个语义不明的音节,引来了闻人衿玉的关注,她用眼神询问:什么? “我很乐意。”霍谌说道。 这是当然了,阿淞暗暗想到,从来就不会有人拒绝衿玉小姐,不管她提出的要求是什么,语气姿态又如何,是势在必得还是漫不经心,她总会得到想要的答复。 问题解决了,但现场气氛微妙,闻人衿玉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打算先和哥哥聊一会儿天,回头再去找阿淞单独谈话。 她心想,哥哥中毒昏迷,应该被家人环绕关照才对,然而所有人都在为了她忙碌奔走,他感到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闻人衿玉和闻人时濯并肩登上阶梯,打算去看看建在六楼的一座玻璃花房,听园丁说,有种兰花喜欢在夜间开放。 霍谌眼神一动,不自觉地追随着那道身影,在刚才的几个瞬间,一触即发的焦灼被他忽视,他只发现了一件事情,闻人时濯的衣领上别着一枚珍珠胸针,样式工艺和衿玉小姐的那只耳环很相似。 衿玉小姐。 霍谌收回目光,冷淡地离开。 * 阿淞也离开了这处转角,她感到有些苦恼,一盏烛台而已,库房里俯拾即是,没什么可惜的。但烛台为什么会倒?假如她说是亲眼看到时濯少爷动手挥倒的,管家曲女士会相信吗? 别说曲女士了,就连现在,脱离了刚才的奇怪氛围,阿淞自己都开始怀疑,刚才所见会不会只是自己的臆想? 阿淞心不在焉,跨出大门时略过了一个人影,却丝毫没有在意。 “等等!”人影却开口叫住了她,语气不太友善,“云淞女士,请留步。” 阿淞回过神,认出那是寄居在庄园里的客人,听说是闻人公爵的远房侄女,白珞琳小姐。 “白小姐。”阿淞礼貌道。 白珞琳的脸色更差了,她强笑道:“别这么客气,称呼我为珞琳小姐就好。” 白珞琳很不喜欢别人强调她的姓氏,一直以来,她都努力模糊自己的姓氏,习惯了在社交场上以“闻人家族的后代”自居。 阿淞但笑不语,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迟迟没等到对方开口,只好又问道:“白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白珞琳十分不悦,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她继续强撑笑容,说道:“衿玉小姐有时间吗,我想送上亲自准备的结婚礼物。” “噢,您真是费心了,”阿淞说道:“可惜衿玉小姐很忙,没办法临时抽出时间分给您,您可以把礼物交给我,我会帮忙转交。” 白珞琳不肯,“这毕竟是结婚礼物,我想亲自送上我的祝福,或者,我拿给新郎也可以,对了,最终选定的alpha新郎是谁?叫什么名字?” 阿淞神色不变,“您没有看新闻吗?报道上应该有您想要的信息。” 白珞琳勉强按耐下怒气,说道:“外面的报道不知真假,哪里比得上云淞女士的所见所闻呢?” 阿淞并不接茬,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白珞琳又追了上来,这一次她奉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她提前向阿淞道谢,“辛苦您转交。” “对了,我还想问一件事,”白珞琳摆了摆手,笑道:“别误会,是关于我自己的。我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要请医生看一看,但我习惯的那位诺德医生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几天不见他的踪影,我想问问他的动向。” 阿淞一愣,“诺德医生?” 那不是特意为时濯少爷配置的医疗团队中的一员吗? “是的,”白珞琳重复道:“诺德医生。” 夜色越来越浓了,夜风也凉,阿淞裹紧大衣紧走了几步,穿过庭院中的一片狼尾草,回过头来一看,白珞琳还停在门前的石阶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闻人衿玉和闻人时濯并没有聊多久,在她看来,哥哥实在是很好哄,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哪怕不发一语,各做各的事,他也能很快平和下来。 这是一间琴房,是闻人衿玉众多琴房中最不起眼的一间,面积不大,只摆着两架古典三角钢琴,和一个陈旧的木箱。木箱里面装着泛黄的乐谱和手稿。 这是兄妹俩在童年时期学习乐理的第一间琴房,那时候的日子太轻快太美好,似乎连回忆都是彩色的。 “我很喜欢待在琴房,”闻人衿玉坐在窗边露台的边沿,说道:“乐器不会主动发出声音,却承载了太多情感,就这样沉默着,也很动人。” 闻人衿玉转过头来问:“哥哥,你呢?” 第14章 闻人时濯手里正翻着琴谱,他想了想,“我喜欢……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闻人衿玉先是诧异,又很快了然,“是的,这样宁静的一个夜晚,是很珍贵的。” 月挂中天,庄园里的外人都离开了,从阁楼的窗户望出去,还能看到正在离去的车流灯光。 闻人衿玉一个人沿着扶梯走下,时间很晚了,她后知后觉感到了一阵疲乏,这些天的日程实在是太密,回想起来,即便是她都有点轻微的脱力感。 走到四楼,忽然闻到一股奇妙的风的气息。 风是没有味道的,闻人衿玉心想,这真奇怪,但这的确是风的气息。 像是蒲公英被吹散,云舒云卷,马驹在原野上奔跑,一种充满着自由、自然、驰骋的气息。 闻人衿玉的房间设在四楼,不只是卧室,连同周围设置的图书室、衣帽间、健身房……都是她的私人领地,使用的香氛都是相同且熟悉的,就连走廊里摆放的植物种类都是固定的。 这样一种全然陌生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 快要走到卧室门口,那股气息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好在这味道并不令人讨厌,否则她可能要连夜换一层楼居住。 闻人衿玉及时停下脚步,她皱起眉,不解道:“霍谌?你应该回自己的房间。” 门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正是那位她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实则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闻人衿玉的确是累了,精神不济,无法保持风度,话中带上讥嘲,“还是说,你迷路了?” 霍谌看向她,并且走近了一步。 他大概意识不到这其中的僭越。 闻人衿玉甚至有点生气了,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先前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联姻会让她得到什么还是未知,但在那之前,或许会消耗她的寿命。 霍谌像是一无所觉,他神情不变,脚下一步步靠近,最终停在一个极近的距离。 他低声提醒:“我看见了几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女皇留下了她的耳目。” 第8章 女皇陛下离开了不假,却在这座宅邸中留下了监视的人。 说监视不太好听,姑且把这种行为定义为“监督”吧,女皇想要确保闻人衿玉会依照她的指示行事。 削减霍家势力的同时,拉拢这个已经归属闻人家族阵营的霍姓alpha。 闻人衿玉对此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女皇会做得这么露骨,竟然在婚礼当天就安插了耳目,甚至没有给她留一点缓冲的时间。 既然这样,闻人衿玉侧身让了一点空间,说道:“先进来吧。” 霍谌反手关上房门,余光里看见走廊深处有人影闪过,他瞥了一眼,手上一动,锁芯扣紧的声音很清晰。 放眼整个泽兰帝国,近十年来,已经很少有夫妻会同吃同宿,富裕的家庭会各有各的房间,普通家庭只能在同一间房里做隔断,总之都留有个人的空间。 距离产生美,这也是延长婚姻存续时间的有效办法。 尽管如此,女皇陛下可不希望闻人衿玉和霍谌保持距离,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并且越高效越好。 这毕竟是婚礼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增进情感的绝佳机会,不管事实如何,至少该表现得亲密一点。 * 好在闻人衿玉的卧室足够大。 穿过一道门,又有一道门。 闻人衿玉打开第二道门,走进卧室深处,这里是她真正休息的区域,右侧摆着一张四柱床,左侧则是一间盥洗室与简易的衣帽间。 关门落锁前,她不忘探出头来提醒一句,“外面有沙发,还有睡榻,请自便。” 盥洗室里的温度永远是合乎心意的,闻人衿玉将身体浸在热水中,难得的思绪放空,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看着水汽弥漫,指尖上的泡沫消融。 脊背上忽然蹿上一阵凉意,闻人衿玉睁开眼睛,手臂撑在浴缸边缘。 又是那股风的气息,忽然变得冷冽、凛然,仿佛是暴风雪来袭前的一瞬间。 真奇怪,明明进到了自己的房间,闭上了门,那股气息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无处不在。 闻人衿玉心底浮上一个猜测,她很快换过一身衣服,对着镜子端详片刻,从衣帽间里拿出一样东西,打开了房门。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推开门的那一瞬,风雪的冷意扑面而来,已经到了难以忽视的程度。 所以,这是他的信息素味道? 闻人衿玉快步走近,发现霍谌蜷缩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双眼紧闭,脸色潮红。 他姿态这样狼狈,眼下的信息素失控逸散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是alpha的易感期? 闻人衿玉在原地停了片刻,只听说过omega可能因为信期的激素控制而变得脆弱不堪,却没听过alpha也会因为易感期而昏迷、身体孱弱。 她又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足够让她看清他额头上的细密汗珠。 霍谌睁开了眼睛,距离太近了,闻人衿玉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闻人衿玉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宅邸里的安保系统是极为可靠的,再说了,眼前这个alpha除非失心疯,否则绝不会选择在这里对她发起攻击。 两人视线交错,闻人衿玉没想过后退一步,她半是好奇半是怜悯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第15章 据历史记载,从前某些时期,在帝国制度未革新之前,alpha才是优先享有一切权利的族群,他们天生有强悍的身体机能,拥有远超其他群体的生存能力、攻击能力。他们因此认定自己是生物链的顶端,能够践踏一切,主宰一切。 这样的狂妄自负是从何而来呢? 看眼下的情形,alpha也会被激素控制不是吗,所有人都受困于躯体,一个赤手空拳、孤立无援的alpha,在易感期来临时,看上去也是这样的可怜。 霍谌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闻人衿玉犹豫着靠近,听见他说:“……给我一杯水。” 闻人衿玉在心底一笑,尽管时代发展,历史变迁,但alpha的性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许有彬彬有礼的表象,但掩盖不了自我、傲慢的底色。 她当然不会去替他倒水,事实上,她观察够了,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便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门外有人问:“衿玉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一道极为陌生的嗓音,不属于闻人庄园里的任何一个人。 闻人衿玉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女皇留下的人。 耽误太久,差点忘了正事。 闻人衿玉谢绝了门外那人,并吩咐道:“今天晚上别再来打扰。” 脚步声远去,闻人衿玉顺手关掉了近处的几盏灯,室内光线立刻朦胧起来。 霍谌依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闻人衿玉的侧影。 闻人衿玉并不在意他睁眼与否,又在看些什么。关掉多余的灯,只是想营造一个令人精神松懈的环境。 她拿出刚才从衣帽间里提出来的一个恒温保险箱,输入密码,掀开盖子,一层幽冷的蓝光映在她的脸上。 闻人衿玉回忆着医生教给她的操作步骤,挽起袖口,又洗净双手,正要触碰到霍谌的额头,却又停住,重新戴上了一双手套。 隔着手套,闻人衿玉用手心感受着他脸上皮肤的温度,随着她的靠近,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易感期无疑。 其实其他症状已经足够明显,这多出来的一步,只不过是因为她的恻隐之心,不希望让眼前这个alpha成为医疗事故的牺牲者。 闻人衿玉想了想,还是征求本人的意见,“我打算替你注射一支信息素提取液,过程会有一些痛感,你能控制自己吗?还是需要给你捆上约束带?” 霍谌并没有说话,闻人衿玉猜测,以alpha一贯的自负,不会喜欢被外力束缚,也就默认他可以忍受。 更重要的是,她对于如何使用医疗约束带没有太多的经验。 说完了注意事项,闻人衿玉从恒温箱里取出一支盛有无色液体的试管,那是从她体内提取出的信息素提取液,每次信期都会采集、保留一份,是为了很多种特殊情况准备的。 眼下的情况,算是其中最平常的一种。 闻人衿玉伸出手去,快要碰到霍谌的肩膀,又缩回了手,她为难道:“你自己能翻身吗?”她不是很想做这种事。 霍谌的视线一动,从她的脸庞移到她手中的医疗器械,他沉默地翻身,将后背对着她的方向。 准备工作终于做完了,最后的工序反而快捷简单。 消毒、注射,简单的止血处理,闻人衿玉做完这一切,又本着猎奇心理,凑近了一点,仔细观察alpha的腺体,趁着手套没有褪下,她伸手轻轻按了按。 似乎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错觉,空气中的信息素味道似乎浓了一点。 * 半小时之后,霍谌的意识清醒了不少,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倚靠在沙发之上。 他身体一动,胳膊忽然被一股力量按住,闻人衿玉说道:“等一等。” 他垂眼看过去,胳膊上捆着橡胶带,闻人衿玉手里拿着另一支针管,正在抽血。 闻人衿玉看了他一眼,礼貌性地笑了笑,看上去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 闻人衿玉抽取了足够的血液样本,收好所有的工具,再把它们重新放回衣帽间,等她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毛毯。 她随意把毛毯放在沙发上,他伸手就能够到。 闻人衿玉又关掉了几盏灯,室内越发昏暗,是一个适合休息的静谧环境。 她绕开沙发,打算回到自己的区域。 “我从前听说……omega总是敏感多情的。”霍谌突然开口,他声音沙哑,却足够让人听清。 出于对病人的怜悯,闻人衿玉回答了他的话,“那是陈旧的观念,不适用于现在。五年前,皇家学院的新版教材就已经更正了这一概念。” 霍谌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他听说omega身体柔弱,精神更软弱,怜悯弱小,感情用事,面对这样的人,示弱才是好办法。 从刚才发生的一切看来,这一点也并不完全正确,至少不会适用于所有的omega。 闻人衿玉脚步忽然一停,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几乎是雀跃地扑到了窗前,她眼神明亮,脸上不自觉挂起笑容。 周围没有别的人,她只好回过头来和他分享,“听见了吗,是落雪的声音。” 霍谌一怔,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声音,但毫不起眼,也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见状,闻人衿玉拉开了窗户,寒风扑面,吹动她的发梢,她紧了紧衣领,探出手去,小声道:“真的下雪了。” 第16章 霍谌不由自主地目光追随,隐约间看到雪花飘在她的发间,变成细碎的一点。 窗外的冷沁气息传过来,他似乎闻到了一阵雨后铃兰的味道,皮肤的热度又缓缓升高。 他又修正了刚才的想法,心想,嗯,的确是敏感多情的。 第9章 次日清晨,林间覆盖了薄薄一层新雪。 阿淞沿着湖边走过,脚下土地湿滑,险些摔了一跤,不禁埋怨:“这雪下得不是时候。” 等她走到一座石亭边,却发现衿玉小姐早就到了,正撑着一把伞在檐下赏雪。 阿淞有些无奈,赶紧走过去,“衿玉小姐,您不冷吗?” 闻人衿玉笑了笑,把手上的伞朝她倾斜,只说:“这里视野很开阔。” 阿淞从邻国回来后,片刻都没来得及休息。刚抵达泽兰城就被告知时濯少爷中毒,疑似是庄园内部人员做的手脚,需要她去料理。偏偏第二天又是衿玉小姐的婚礼,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等到一系列琐事都告一段落,阿淞也终于能抽出时间,可以向衿玉小姐汇报她上个月在邻国的调查工作。 邻国指的是风信帝国,地理位置在泽兰帝国的北边,两国的疆域面积差不多大,工业发展水平也差不多,相互没有妨碍,因此维持着几十年的友好邦交。 但两国的制度差异还是很明显的,以执政者为例—— 泽兰帝国的执政者始终是从omega女性群体中挑选。风信帝国则不同,这个国家的执政者没有性别限制,无论是第一性别,还是第二性别。最高的位置始终是能者居之。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风信帝国的政权更迭极快,尤其是近二十年来,几乎算得上是纷争不断。 上个月,风信帝国的内战刚刚告一段落,迎来了战后的萧条,和暂时的平静。 阿淞趁着这一时段去了邻国,完成闻人衿玉交给她的工作。 “那种药暂时停产了。”阿淞说道。 “据我们之前了解到的数据,那种药主要应用于腺体修复,但直到我去到风信帝国才知道,那种药在他们国家的用途是促进分化,且方向单一,只能促分化为alpha。” 闻人衿玉点点头,“嗯,听说邻国的医学……更为发达,甚至能后天控制分化方向。” 风信帝国境内,性别差异带来的限制并不多,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分化方向都能人为控制了,那么先天条件如何,又有谁会在意呢? 阿淞耸耸肩,言辞尖锐,“医学发达,是指滥用人体实验这一方面吗?” 做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研究,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人体实验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闻人衿玉对此不做评判,“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继续说正事吧,那种药为什么停产?” 阿淞点点头,继续汇报,“说来好笑,其实是因为……风信帝国前不久的内战是两股alpha势力主导的,现在一方胜出,胜利方为了彻底除去后患,不仅下令在城中追剿可疑的成年alpha,还禁用了所有可以促进alpha分化的药物。” 闻人衿玉不免皱眉,“真是野蛮行径,难怪会人口锐减。” 阿淞也深有同感,不过,那毕竟是别国的政策,和她们无关。她只是觉得遗憾,“如果我早点去就好了,说不定能收购一些。” 闻人衿玉摇摇头,安慰道:“就算是成功买回了药,以哥哥目前的身体情况,也不可能立刻投入使用,少量的样品也分析不出什么。不过是再多等一段时间,没关系。” 闻人衿玉又说:“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使用新药物就会带来新的风险,至少哥哥目前还活着,不是吗?” 一切都是为了闻人时濯的健康。 提起闻人时濯,就不得不说起阿淞的另一项工作,关于闻人时濯被投毒一事,她查到了一点线索。 阿淞说道:“在时濯少爷的卧室窗台发现了残留的毒药粉末,经过检验,其中的材料都来自北地。” “又是风信帝国?” “嗯,初步是这样怀疑的。能够进入时濯少爷卧室的人不多,我已经把所有的嫌疑人列了出来。再过几天应该就会有结果。” “辛苦你了。”闻人衿玉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对他下毒呢,哥哥他……从来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也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甚至连家中的事都不管,我的意思是,他不会妨害到任何人的利益。” 阿淞也同样不解,“难不成是出于忌妒?也不对啊,庄园里佣人的待遇十分丰厚,从来没听说过谁有什么不满。” “可能还是有疏忽的地方,”闻人衿玉说道:“借这个机会,把庄园里的人都筛选一遍。这段时间之后,我留在家里的时间会更少,很多事情顾不过来,都交给你了,阿淞。” 阿淞点头应下,“请放心吧。” 这座亭子离主建筑太远,没有供暖,只能临时点了一个小火炉,外面天寒地冻,就这么一会儿时间,火炉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佣人适时出现,给炉子添了燃料,又重新斟了热茶,悄声离开。 “还有一件事,”闻人衿玉又说道:“婚礼前夕,霍家的风波,你听说没有。” 阿淞点点头,“札先生告诉我了。” “嗯,这也需要你去查一查,那个原定的新郎人选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霍家所有人的态度反应,都要弄清楚。” 第17章 阿淞快速记下来,“明白。” 闻人衿玉捧起茶杯,举目远望,她感叹道:“我不太喜欢冬天,却很喜欢初冬清晨的空气,清冽、崭新的味道。” 阿淞笑了笑,也抿了一口茶,“听您这么说,好像也没这么冷了。” 时间还早,负责清扫落叶和积雪的佣人们都没有开始工作,树林间人迹罕至。 闻人衿玉眼神一定,放下茶盏,问:“那是谁?” 阿淞依言望去,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湖边那道快速移动的灰色人影,她恍然道:“是白珞琳小姐。” “白珞琳?”闻人衿玉神情疑惑。 “嗯,是上半年投奔闻人公爵的远房亲戚,据说是公爵的侄女,一个二十五岁的omega女性,她登门的那天您不在家,后来直接被安排住在东边的那栋宅子,所以您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没听说过有这门亲戚。” 阿淞笑道:“公爵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她说那是很疏远的一门亲戚,很久没有走动,她其实也记不太清,但对方既然无家可归,我们提供一点帮助也是应该的。您不认识,也就不必告诉您让您烦心了。” 闻人衿玉点点头,“的确是不必要的社交。” 眼看白珞琳的身影快要从视野里消失,阿淞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这位白珞琳小姐,昨天忽然向我问起诺德医生的去向。她似乎很信任这位医生,应该是从前习惯在他那里治疗,可我明明记得,庄园里替客人准备了别的医疗团队。” “诺德医生?那不是哥哥的私人医生吗?” “嗯,是一位beta男性,前不久家里有事,请假回乡去了。”阿淞查看日期,说道:“三天后会回来,我到时候会问问他。” 闻人衿玉点点头,她并不在意这个存在感薄弱的远房亲戚。 两人继续默默品茶,一阵风吹过,眼前炉子里火星一闪,阿淞猛然放下茶杯,“差点忘了,这位白小姐准备了一件结婚礼物要送给您,我答应她替她转交。” 闻人衿玉取笑她,“怎么老是忘记事情?难不成是工作压力太大,在暗示我给你多一点假期?” 阿淞有些不好意思,“和工作无关,只是昨天不小心多喝了点酒……不过,假期当然是多多益善,我可是准备了很多旅行计划。” * 等到外面的雨雪小了些,闻人衿玉和阿淞漫步着回到了闻人宅邸。 阿淞从仓库里取出白珞琳送的礼物,入手沉甸甸的,外包装是一个方型的盒子,包裹得十分严实。 闻人衿玉暂时没有别的事,干脆等在一旁,看阿淞拆礼物。 为了保证安全,一切外来物品都要经过检验,才能送到衿玉小姐的面前。 阿淞撕开外包装,打开盒子,掀开看了一眼,又立刻合上了盖子。 阿淞是极有涵养的,面对别人送的礼物,就算不喜欢,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闻人衿玉这下有些好奇了,“是什么?总不会是腐烂的食物、被拆卸的玩偶,或者动物尸体一类的吧?” 这类东西常常在市政厅出现,以礼物的名义送到工作人员手中,是一些不入流的恶作剧。 阿淞脸色难看,她愤怒道:“这位白小姐,在社交场上那样光鲜亮丽,私下里却这样粗俗,真是有失体面。” 阿淞说了这么一通,却只字不提礼物到底是什么,闻人衿玉只好自己凑过去看。 倒也没什么出奇的,是一件黑色的金属制品,泛着光泽,形状奇怪,像是一种有设计感的面饰。 “这是什么?”闻人衿玉问。 阿淞并不回答,沉默着从盒子里面翻出了使用指南。 只见上面写着:alpha口笼,在特殊情况下,可以限制alpha的部分行动,适用场景多变,是一件能够增进情侣感情的居家必备好物。 卡片底部还有一行手写小字,大概是白珞琳的祝福。 她写道:衿玉小姐,祝您新婚快乐,以及,请时刻保持警惕,alpha是一种危险的生物。 第10章 alpha,危险生物。 闻人衿玉不禁一笑,她实在很难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山林间的野兽固然凶猛,一旦将它们带离领地,再拔去爪牙,它就只是一头受困于笼中的观赏物,有什么可值得警惕的? 阿淞越想越气愤,“您和一个alpha结婚,这是女皇陛下的谕令!城中贵族都不敢多说什么,她一个寄居在您家里的外人,竟然特意赶来落井下石?” 闻人衿玉沉吟一会儿,“或许只是想博取关注。” 又问:“那位白小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阿淞想了想,白珞琳来到泽兰城半年了,打着闻人公爵的旗号,今天去这个宴会,明天去那个宴会,看似忙忙碌碌,实际上什么正事也没做。 闻人衿玉也只是随口一问,她似乎闻见了咖啡的香气,佣人正准备将餐点送去餐厅,她站起身来,准备去和母亲共进早餐。 临走前,她对阿淞说:“替我准备一份回礼,选些御寒的东西。再转告白小姐,不必做无谓的猜测,冬天快要到了,严酷的环境更值得警惕。” * 闻人衿玉来到餐厅,没有见到母亲,却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霍谌站在餐厅一角,似乎在观察橱柜上的雕花,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和她对视一瞬,“衿玉小姐。” 第18章 闻人衿玉有点微妙的不适感,她平时很少到餐厅吃早餐,日程太忙,来不及正式地用餐,正因为如此,来到餐厅就意味着她想要度过一段悠闲惬意的时光,不受旁人打扰。 她问侍立一旁的佣人:“公爵呢?” 有人抢先上前答话,却是一张生面孔,那人解释道:“闻人公爵受到女皇陛下的召见,刚离开不久。” 闻人衿玉看她一眼,她离开做了自我介绍,“衿玉小姐,您好,我叫兰淇,是女皇陛下派来辅佐您工作的助手。” 原来是她,女皇派来“监督”的人。 兰淇殷勤拉开椅背,闻人衿玉却并不落座,她问:“昨晚送去的血液样本,有没有及时送到女皇陛下手里?” 昨晚从霍谌身体中抽取的少量血液,应该能作为两人完成临时标记的证明,尽管这“标记”的方法略有不同,但至少信息素交汇了,不是吗。 兰淇压低声音,“您的答复,女皇陛下很满意。” 闻人衿玉并不理解她这小心翼翼的作态,是想瞒着霍谌吗?没必要,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谋划,女皇陛下亲手促成的联姻,她多关注一下后续情况也是可以体谅的。 不过,闻人衿玉理解女皇的心思,却并不喜欢她的一些做法,比如现在,自己的私人用餐时间,这位兰淇女士竟然还执着地站在一旁。 闻人衿玉绕开了原本的主位,走去霍谌旁边,等了一会儿。 霍谌领会到意思,替她拉开椅背,她施施然坐下。 见状,兰淇也明白了衿玉小姐的言外之意,她上前解释道:“请放心,我不会待太久,女皇陛下的期望是,至少在您的三天婚假之内,我能替您分忧。” 也就是说,在之后的三天里,兰淇都会待在她的身边,见证她和霍谌的“感情发展”。 闻人衿玉笑了笑,拿起了餐刀,切割盘中的食物。 在兰淇这个彻底的外人的衬托下,霍谌这个“外人”都显得不那么讨厌了,平心而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过任何让她厌烦的举动。 就拿用餐姿态来说,闻人衿玉身份所限,常常出席各种贵族间的宴会,也会到一些政要的家中做客,在那种场合,一般不会真正吃多少东西。 要争取把控谈话节奏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大多数人的餐桌礼仪都不够合格,有碍观瞻,影响食欲。 霍谌的表现令人意外,看他的身形坐姿、使用餐具的动作、咀嚼的速度……完全无法想象他出自一个毫无根基的暴发户家庭。 霍谌抬起眼来,询问地看向她。 闻人衿玉温柔一笑,先是看了一眼兰淇的方向,再对他说道:“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去听一场音乐会。” * 庄园里当然也有音乐厅,但闻人衿玉想了想,决定去一个需要购票入场的演出场所。 一方面,她必须要对公众展示自己的婚后形象,让更多人认识到这场联姻的成功。另一方面,兰淇女士不懂如何保持距离,到了公众场合,她怎么也该收敛一些吧。 阿淞替她送来合适的服装,闻人衿玉意识到一件事,又吩咐:“去请莉娜小姐过来。” 霍谌搬进了闻人宅邸,随身带的行李却并不多,原本以为他是打算分批次送过来,但管家曲女士迟迟没有收到消息。他房间里放着的那一个行李箱,竟然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闻人宅邸之中,即使是回乡探亲的佣人,收拾出来的行囊也能装下一辆汽车。 闻人衿玉先是不解,随后回忆起去到霍府的那一天—— 霍家连房子都是女皇赐下的,府中景观设计几乎没有,建筑装潢也十分简陋,霍兴伯爵为了在泽兰城站稳脚跟,耗费了大量财产去疏通关系,他大概不会在意自己的家人过着如何窘迫的生活。 闻人衿玉看向霍谌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怜悯。 裁缝莉娜很快到了,她原本是一位享誉盛名的服装设计师,后来专职替闻人公爵一家做衣服。 莉娜原本以为是衿玉小姐需要新的礼服,还带了一些设计稿过来请她过目,却没料到,是要替衿玉小姐的alpha配偶做衣服。 闻人衿玉等在一旁,偶尔漫不经心看过来一眼,于是莉娜只能按下心里的不情愿,认认真真地替那个alpha测量数据。 好在这个alpha言行举止还算得体,并不像传说中的alpha群体那样粗鲁凶恶、毫无教养。 莉娜测好数据,向衿玉小姐询问:“具体需要做什么类型的衣服呢?” 闻人衿玉思考了一会儿,“先做冬装,常服和礼服都需要,之后再补全其他季节的。色彩搭配可以参考我的服饰。” 莉娜暗暗诧异,很快应下。 闻人衿玉又说:“如果有数据合适的成衣,可以先送几套过来,要正式庄重一点的。” 这不是什么难事,莉娜也很快答应了,按照惯例,她会被请到会客厅,喝一盏茶再告辞,但这次却不一样,衿玉小姐的助理亲自将她送出了大门。 莉娜很快从工作室中找到了几套数据合适的成衣,送去了闻人宅邸。 一个小时后,闻人衿玉总算坐上了车后座。 她打量身边的人,同样是正装礼服,现在这一套相较于婚礼上的那一套,设计更加简洁,尺寸也合适多了。 无论如何,霍谌的外在形象还算是不错,闻人衿玉这样想着,又提醒道:“待会儿如果有民众靠近,保持亲切友善,不要紧张,更不要露怯。” 第19章 霍谌说:“好。” 他的话不多,这一点很好。 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劝说自己,闻人衿玉正在努力发掘霍谌身上的优点。 前排车座缝隙里时不时闪过兰淇的身影,她也跟着来了,据兰淇本人所说,她拿过格斗证书,也能充任半个保镖,带上她可以更大程度保证出行安全。 闻人衿玉轻轻按了按眉心,闭上眼睛,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 泽兰城市中心的音乐厅外人潮涌动,少部分是普通民众,更多的是媒体记者。 听说衿玉小姐带上alpha丈夫外出,这是否意味着她认同了alpha作为普通公民的权利,这将释放出一种怎样的信号?闻人公爵的法案是否能顺利推行? 闻人衿玉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不惧任何人的目光检验,但她不得不考虑身边人的感受,她再次提醒,“如果紧张,可以稍微离我近一点。” 车门打开,人潮迅速逼近,在那之前,随行的保镖熟练地将人群隔开。 令人意外的是,霍谌不闪不避,站在她的身侧,也做出了一个带有保护性的姿态,像一个合格的男伴。 闻人衿玉略有诧异,随即上前一步,挽住霍谌的手臂。 周围传来压抑的惊呼,闻人衿玉笑意浅淡,向四周点头致意。 穿过音乐厅大门,周围的人潮就消散了许多,泽兰城的居民们生活富足,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座音乐厅的入场券还是太过昂贵了。 阿淞订座时选择了一间二楼的包房,空间并不大,但视野好,甚至能看清舞台上每位乐手的面部表情。 包房中央是一张条型沙发,可以坐下四五个人,但兰淇再怎么不知分寸,也不敢和衿玉小姐在同一张沙发落座。 霍谌也迟疑了片刻,闻人衿玉随意说道:“坐吧。” 沙发椅背很高,隔绝了一切视线窥探,等到兰淇的脚步声远去,闻人衿玉悄悄往后一瞥,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今天的演出由一支小型管弦乐队带来,这支乐队大概是初出茅庐,没有积攒太多名气,从二楼看过去,观众席里有不少的空座位。 音乐厅内光线变化,演出正式开始,序曲的风格十分活泼轻快,轻易调动起观众情绪,等到一轮掌声结束,更多弦乐器的声音切入,又变得舒缓忧郁起来。 闻人衿玉轻轻鼓掌,侧过头来,“小提琴声部的配合好像有点问题,是我听错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距离又足够远,所以霍谌第一时间没有听清,他问:“什么?” 闻人衿玉一顿,忽然意识到,以霍谌的成长环境,应该接触不到和音乐相关的知识,为了避免尴尬,她没有再问。 不知过了多久,换了新的组曲,情绪澎湃,观众席中的掌声却越发零散了,这一次就连霍谌也听出来,几个鼓手都敲错了节拍。 衿玉小姐却没有什么反应。 霍谌等了一会儿,觉得奇怪,探出身体去看,闻人衿玉靠在沙发椅背上,头微微偏着,睫毛垂着,神色柔和。 她睡着了。 霍谌不由得凑近了一点,重新确认。 衿玉小姐热爱艺术,音乐素养极高,尊重舞台,难以忍受任何一点表演瑕疵,可她自己却在音乐会上睡着了。 这有点讽刺,霍谌又看了闻人衿玉一眼,发现她的头发很柔软,几缕发尾垂在颈窝,弯出一点弧度。 他只好承认,这或许也有一点可爱。 第11章 泽兰帝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完全由omega建立的政权,过程中的艰辛血泪可见一斑。 泽兰帝国成立之初,经常有alpha挑起暴动,他们残忍、凶恶、为达目的不计代价,而来自政府的镇压也一次比一次更加冷硬、彻底。 在暴动频繁发生的那些日子,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此后的近百年里,随着omega政权的不断完善,国家趋于稳定,留在此地的alpha也终于认清了现实,其中的大多数人选择了归顺、依附。 而小部分极端alpha则谋划着更大的一次行动。 那是闻人衿玉唯一一次亲身经历过的暴动,在她七岁那年,近百个持械的alpha闯进了闻人庄园,烧杀抢掠,尽情作恶,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闻人家的财库,但如果能顺手杀了闻人公爵的两个孩子,那再好不过。 那群alpha选的时机很巧妙,闻人公爵并不在家,生物爹也不见踪影,佣人们权限不够,无法及时向军队求助。更何况,就算求助,军队估计也赶不过来,更多的alpha闯进了皇宫,所有人必须先保护女皇陛下的安全。 楼梯间、地毯上,浸透了温热粘稠的鲜血,所有敢于冲上来阻拦的佣人都死状凄惨,幸存的佣人们则躲在各类狭窄的缝隙里,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闻人衿玉被曲女士带去了地下室,藏在一座挂钟后面,一个小型门洞一样的空间,这里足够隐蔽安全,只要她不动不出声,就不会被人发现。 但她忽然听到了求救的声音,她辨认出那个声音,那是一个棕色头发,很擅长烤面包的小个子厨师,厨师倒在地下室的入口,眼睛望着她的方向,不停地说:“衿玉小姐,救救我……” 闻人衿玉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伸手碰到了阶梯扶手。 厨师的脸上露出笑容,继续恳求:“衿玉小姐,救救我……” 第20章 闻人衿玉忽然察觉到了不对,事实上,在真实的记忆里,她没有看清厨师的脸,也没有听清厨师的呼救,因为哥哥和她一起躲在地下室,在那个时候,哥哥抱住了她,挡住了她的视线,捂住了她的耳朵。 闻人衿玉忽然惊醒,耳边声音嘈杂,激昂澎湃的乐声,还有观众席里骤然爆发出的掌声。 演出结束了。 刚刚只是她坐在音乐厅里做的一场梦。 闻人衿玉眼前又浮现了厨师那张亲切和善的脸,她忍不住想,当时我真的没有听清吗? 身后椅背一动,身边的人也发出一种类似睡梦初醒的声音,闻人衿玉精神一振,飞快收敛心神,她几乎要忘记了,此时此刻,她身边就坐着一个alpha。 霍谌伸手揉了揉眼睛,动作幅度很大,似乎生怕其他人察觉不了他刚刚睡醒。 “嗯……演出已经结束了?衿玉小姐,真是抱歉,我睡着了。”霍谌说道。 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霍谌的眼神湛然有神。 闻人衿玉问:“为什么道歉?你认为在音乐会上睡着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霍谌有片刻语塞,说道:“并没有。”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怀疑,那么闻人衿玉现在可以肯定,自己刚才睡着的事被霍谌发现了,而他试图用一些奇怪的行为来替她掩盖这一点。 无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做法还算是绅士,闻人衿玉看他一眼,忽然问:“你的易感期过去了吗?” 昨晚过去之后,脱离了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氛围,两人都没有再提过当时的情景。 闻人衿玉习惯了定时服药,在药物作用下,无论是自身的信期,还是alpha的易感期,所产生的激素变化,对她的身体影响都很小。 但对于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特殊时期所持续的时间也不同,但从没听说过有哪个alpha的易感期,是只有一天就能结束。 虽说昨晚完成了“临时标记”,能够抑制一些生理反应,但也并不能完全抑制。 而现在两人距离这么近,闻人衿玉没有感受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她悄悄观察霍谌的神色姿态,没有发现什么伪装。 霍谌看向舞台的方向,说道:“演出结束了。” 话音未落,传来轻微的推门声,还有兰淇的声音,“衿玉小姐——” 兰淇站在门边,神情里有种奇怪的急迫,她说道:“衿玉小姐,请跟我来。” 就在刚才,兰淇收到了女皇陛下传来的口信,她必须尽快传达给衿玉小姐。 霍谌被随行保镖不着痕迹地拦在后面,兰淇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够两人听见。 “……用血液样本做了不少检查,数据结果显示,您和配偶的信息度匹配度极低,亲密接触或许会带来不适,女皇让我转告您,您不必勉强自己,进而给身体带来什么伤害,你可以适当和他拉开距离……” 闻人衿玉有家庭医生提供帮助,习惯了定制药物,定时服用,几乎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这一类的不可控因素,在她身上算得上完全免疫。 但……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照这样说,霍谌的感受是十分糟糕,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该说他的隐忍令人赞叹吗? 她点了点头:“女皇陛下考虑得很周全。” 兰淇的眼神也带了一些说不清的同情,“衿玉小姐,辛苦您了,。” 闻人衿玉不以为意,说道:“我明白女皇陛下的好意,但这种信息其实没必要告诉我,无论匹配度高还是低,都不会影响到我原定的计划。” 兰淇不太赞同,说道:“虽说现在流行自由恋爱,但生理性的吸引和排斥是无法掩盖的,匹配率太低,估计您闻到对方的信息素都会作呕,实在太影响生活质量。” 闻人衿玉不喜欢表现得咄咄逼人,但此时却忍不住说:“这么多年来,医学家们始终在努力让omega摆脱激素的影响,研究成果暂且不论,即使没有那些外在的辅助,我们也应该自己去抵抗,假如人只能受到本能驱使,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身体,那我们和那些野蛮的alpha到底有什么不同?” 兰淇沉默下来。 闻人衿玉十分厌恶激素对躯体的控制,大概是出于这种心理,在得知她和霍谌的信息素匹配度极低这个消息之后,她看他反倒更顺眼了一点。 * 回到家后,兰淇没有再跟过来。 阿淞则趁这个机会过来汇报一些调查结果。 “婚礼前夕霍家发生的那些事,从医院的诊断报告来看,没什么疑点。” 阿淞简要说了下,“那个去世的准新郎,原本就有慢性疾病,噢,这一点是霍家瞒报,如果早知道,他也不会被纳入备选名单了。” “那几个腹泻的人,是临时突发奇想,去猎场打了野兽,又自己烹饪,结果全部食物中毒。至于那个发烧的人,是和他们一起打猎时受了伤,伤口感染所致。” 闻人衿玉问道:“还有一个,霍家的小女儿。” 阿淞笑了笑,“她就有些特殊了,确实是自杀未遂,听说是受了情伤,又觉得自己分化成alpha,前途灰暗,干脆结束生命好了。会主动寻死的alpha,可真是少见啊。” “这么说,真的就是各种巧合撞到了一起?”闻人衿玉听得无聊,起身去翻衣橱,她拿起一条披肩,摸了摸绒毛,又回过头来对阿淞一笑,“阿淞,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 第21章 阿淞也笑了,她耸耸肩,“不过嘛,我还是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或者说,一个不对劲的人。” “是谁?”闻人衿玉很配合地问。 “无论是去猎场打猎,还是之后陪着那些alpha去医院,那群霍家人里多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阿淞停了停,卖够了关子,继续说道:“是住在咱们家的那位白小姐。” “白珞琳?” “是的,”阿淞笑眯眯地,“真奇怪,平时只听说白小姐喜欢和名媛往来,却不知道,她和霍家那群alpha也有交情。” 第12章 闻人衿玉很快见到了白洛琳的真容,不是私下单独会面,而是意外在一场宴会上碰见。 那是蕾西小姐的生日宴,蕾西小姐,全名蕾西·诺拉,是现任诺拉公爵的第三个孩子,一位十八岁的beta女性。 诺拉家族是泽兰帝国的旧贵族之中最为枝繁叶茂、地位最为稳固的,却也是在浪潮翻涌时,第一个退出政局的。 上一任诺拉公爵就已经彻底放弃了政务,现任诺拉公爵则更加散漫自由,因为不喜欢城市中心的严肃拘谨,甚至卖掉了祖宅,搬去了城郊。 但诺拉这个姓氏毕竟还是响亮的,那些收到宴会邀请函的贵族人士,纷纷准时来到了城郊。 室外有风,吹得裙摆翻卷,闻人衿玉下车时伸手按住帽檐,另一只手递出去,示意道:“霍谌?” 霍谌今天的衣着依旧是以灰黑色为主色调,袖口领口点缀浅色纹饰,胸口上有金色的羽毛徽记,作为闻人衿玉金色裙摆的呼应。 两人在庭院篱笆外站定,立刻吸引了一众目光。 片刻之后,蕾西小姐亲自迎了出来。 蕾西·诺拉今年刚进入皇家学院,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闻人衿玉,却在学校内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事迹,仅仅是以校友与师妹的身份,她也十分期待衿玉小姐的到来。 蕾西·诺拉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又突兀地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她捂住了嘴,眼里流露出崇敬与惊艳,她说道:“衿玉小姐,我终于见到您了。” 闻人衿玉也和她问好,她对于诺拉公爵一家的印象还算不错,聪明、识时务,算是贵族中保有操守的那一部分人。 蕾西·诺拉把眼神转向了衿玉小姐身边的年轻男性,她回忆了一下曾经搜罗到的信息,胸有成竹,赶在旁人介绍前抢先道:“札仲明先生,您比传说中更加英俊!” 四周忽然一静,离得近的几个人更是脸色古怪,嘴角隐隐扭曲。 蕾西不明所以,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常常出现在衿玉小姐身边的年轻男性,高大挺拔、仪表堂堂,多半就是衿玉小姐的助理,札仲明先生,他很受衿玉小姐的器重,自己赞美一句不是很应当的吗? 等等,蕾西忽然明白过来,在这基础上,还有一种传言,说的是衿玉小姐和助理札仲明之间有些说不清的暧昧,假如这是真的,自己绝不该当着衿玉小姐的面夸赞她情人的外貌! 蕾西感到有些难堪,想要解释一二。 闻人衿玉却先开口了,“不是的,这是我的丈夫,霍谌。” 蕾西更惊讶了,惊讶之余,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更尴尬的境地,她甚至脸红了,借故去接待其他客人,飞快离开了庭院。 见状,四周那些明里暗里看向这边的人都移开了目光。 闻人衿玉不禁失笑,对这位蕾西小姐的印象又丰富了些,但她本人是完全不在意这种误会的,神色如常地继续往外走。 手肘一滞,身边那人没有挪动脚步,也限制了她的行动。 闻人衿玉一停,问道:“怎么?” 霍谌看她一眼,像是忽然感慨:“札仲明仅仅是作为您的助理,名声也这样响亮。” 他问:“札先生是个很英俊的人?” 闻人衿玉没料到有朝一日会被问这种问题,不禁一怔,思索了一阵,“不知道,仲明在我身边待得太久,我可能无法客观评判他的外貌。” 闻人衿玉又问:“怎么了?” “没什么,”霍谌说道:“只是有些好奇。” * 蕾西·诺拉在十四岁时分化成了beta,在以omega为主导的贵族社交圈里,天然比不上她的其他姐妹兄弟,然而,即便是这样,诺拉公爵也愿意为她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 仅凭这一点就能看出,蕾西·诺拉一定很受家族长辈的疼爱。 或许正因为这样,蕾西的性格十分天真活泼。 没过多久,她就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穿花蝴蝶一般在庭院中穿梭,和各位客人热烈招呼,把原本正式严肃的宴会变成了一个露天派对。 闻人衿玉原本只是打算露个面就离开,但现在却改了主意,短短十多分钟里,她见到了太多熟悉的面孔,在这种场合,消息传播很快,她或许可以趁机介绍一下霍谌,让他发挥一下应有的作用。 正巧,一位贵妇主动向闻人衿玉攀谈,又问了问闻人公爵的近况,以及闻人时濯的身体状况。 这是一位和闻人公爵关系很亲近的密友。 闻人衿玉如实回答,然后话锋一转,谈起了霍谌。 很快,这方角落就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都用新奇的目光打量霍谌,毕竟,像这种场合,一般情况下都是禁止alpha入内的。 人性使然,虽说泽兰城的贵族们普遍看不起alpha,却也不会完全抗拒生理吸引,偶尔招徕一两个alpha情人,都是常有的事。 第22章 但把alpha带在身边,出席正式场合,那就是另一种性质了。 衿玉小姐的alpha丈夫,听上去就让人难以启齿,大家都体贴地考虑到闻人衿玉的心情,不打算提起这件事。 没想到衿玉小姐却主动介绍起来。 闻人衿玉的态度落落大方,似乎看不到众人眼中隐含的同情,她太过坦然,反倒让其他人生出了自我怀疑——难道真是时代变了?alpha已经可以和omega平起平坐了? 但总之,既然衿玉小姐是这样一种态度,其他人也不可能不配合。 众人纷纷转换口风,夸赞起她的alpha丈夫——嗯,这个alpha,至少作为花瓶是很够格的。 大家围绕着霍谌的发型、衣着、配饰,谈论起时尚的轮回、色彩的搭配,绞尽脑汁,几乎把脑子里储存的词汇全部用光。 忽然有人灵光一闪,找了个新奇的角度,她问:“霍先生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她的本意是想要再夸一夸霍谌的工作能力,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霍谌毕竟是个alpha,而泽兰城中有什么好工作会轮到一个alpha呢? 这就让她的话变了味道,好像是存心奚落似的。 闻人衿玉都难得地失语片刻,她也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问题。 热烈的氛围中断了,好在有敏锐的人轻巧地揭过话题,众人又称赞了几句霍谌身上的衣服材质,然后三三两两散去。 人群散开,霍谌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松,眉峰也放缓,重新理了理袖口,刚才被一群omega围绕评判,各种嘈杂的人声往耳朵里灌,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闻人衿玉没有发觉他的动作,她忽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她在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这毕竟不是一场理想的婚姻。 她随手拉过一张白色椅子坐下,眼神定在远处的一颗苹果树,看上去竟然有些落寞。 霍谌依旧站在一旁,他侧了侧身,挡住了一点风。 * 不知过了多久,在脑海里只是一瞬,但闻人衿玉起身时,竟然感到了片刻眩晕。 霍谌扶住了她,闻人衿玉下意识也回握住他的手,片刻后,推开了他。 远处隐隐起了骚动,有人高声呼喊,有激烈的碰撞声,隐约还夹杂着几声枪响。 保镖和司机赶了过来,询问衿玉小姐,要不要先行离开。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反而往声音的源头走去。 原来是蕾西·诺拉小姐和自家的几位姐妹兄弟起了冲突,至于刚才的枪响,是她们在练习骑射,有人打中了猎物,然后又因为猎物的归属问题而争执不休。 闻人衿玉无意参与别人的家务事,正打算离开,却被人叫住了。 一位服饰考究、姿态优雅的年轻女性从纷乱的人群中走出,向闻人衿玉行礼,“衿玉小姐,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您。” 大概是看出了闻人衿玉脸上的意外,那人主动提示道:“我是白珞琳。” 闻人衿玉明白过来,点了点头,“白小姐。” 白珞琳和她打过招呼,又回到人群中心,熟练地开始调解矛盾,话里话外都在安抚着诺拉家的每一个人。 “是的,我答应了明天陪蕾西小姐去滑雪。” “当然,当然,今天毕竟是蕾西小姐的生日。” “……请放心,和您的约定我也没有忘记。” 闻人衿玉暗暗诧异,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蕾西小姐连同她的姐妹兄弟们,刚刚竟然是为了白珞琳在争吵,似乎得到白珞琳的陪伴是一件尤为珍贵的事。 闻人衿玉不免重新打量起白珞琳,这位……身世畸零的白小姐,竟然有着这么大的魅力,足以让出自同一家族的亲人们为了她而争风吃醋。 白珞琳察觉到闻人衿玉的视线,含笑看过来,随即视线一转,停在了霍谌的身上。 无需闻人衿玉开口,已经有人主动介绍起来,那是闻人衿玉的alpha丈夫。 白珞琳脸色忽然一变,原本显得温婉的面孔忽然间锐利起来,她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自言自语说了什么。 闻人衿玉没有听清,但离得近的人听见了,白珞琳说的是:“怎么会是他?” 第13章 这场发生在年轻小辈间的闹剧,在诺拉公爵现身的那一刻悄然平息。 诺拉公爵衣着简朴,样貌也平常,仅从外表上看,完全无法想象她也曾经拥有能够比肩闻人公爵的权柄。 诺拉公爵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今天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占据宾客注意力的打算,她只是想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下,亲自为女儿送上生日祝福。 佣人在庭院间穿梭,诺拉公爵坐在角落,招了招手,拿到一份新鲜出炉的核桃蛋糕。 她慢条斯理地品尝甜点,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簇拥在女儿身边的新鲜面孔。 某个瞬间,诺拉公爵一怔,她看见了闻人公爵家的那位大小姐,闻人衿玉。 闻人衿玉好端端站在原地,忽然被路过的人在手里塞了一朵白山茶——蕾西小姐和她的朋友们,又在玩什么热闹欢快的游戏。 她随手把那朵山茶递给霍谌,然后理了理裙摆,向着诺拉公爵的方向走来。 往前追溯几十年,诺拉家族和闻人家族的私交不错,公事之外,也经常两家人聚在一起,品一品茶、赏一赏花。 第23章 随着时间流逝,两家的关系也生疏下来,但闻人衿玉还是秉承着晚辈的礼节,主动向诺拉公爵问好。 诺拉公爵含笑点头,忽然问道:“不知道泽兰城中有没有合适的房产,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有些怀念从前的住所了。” 闻人衿玉不免诧异,诺拉公爵原本的住宅连同庄园早就变卖了,现在突然想要收回肯定是不可能的,她只能说:“我会帮您留意。” 诺拉公爵并不强求,转而谈起自己的女儿,“蕾西的资质并不高,身为beta,领悟能力、感知能力天生就要比omega差一大截,我对她没有太多期待,也不想施加什么压力,只希望她平安健康就好。” 闻人衿玉说道:“有您这样的母亲,蕾西小姐很幸运。” 诺拉公爵点了点头,“平庸也有平庸的幸福,聪明人站得高,看得远,总是烦恼更多。” “即使是待在城郊的农庄里,我也听说了城中的风波……女皇陛下和闻人公爵的分歧越来越大,似乎已经无法再维持表面的平静。”诺拉公爵看向她,“衿玉小姐,她们两者之间,你赞成谁的观念呢?” 闻人衿玉一怔,斟酌道:“我不懂这些事,诺拉公爵如果想了解政务,为什么不亲自和女皇陛下沟通呢,我想她会很乐意见到您。” 诺拉公爵笑着摇头,“别紧张,我不是为了探听消息。” “只不过,”诺拉公爵放下茶盏,轻轻叹息,“冲突越来越多,形势又要变了,我没有那么多野心,只是想挑选一个安全的位置,避开这一切的纷争。” 诺拉公爵离开了,剩下闻人衿玉留在原地,暗自思索。 一直以来,女皇和闻人公爵持有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观念,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女皇希望能彻底拔除alpha的势力,不在乎手段是否残酷、是否保有人道主义。女皇陛下认为,只有彻底铲除后患,才能真正巩固政权。 闻人公爵则认为,共存才是真理,无论如何,哪怕用上再残酷再血腥的办法,也不可能彻底抹杀一个族群,既然alpha的存在无法抹去,那条路走不通,为什么不能割舍部分利益,换取更长远的和平。 闻人衿玉认为自己阅历不足,人生经验还太少,她不能保证自己全然正确,至少在此时此刻,她是有些茫然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认同哪一方的观念。 但无形之中,她似乎已经归属了女皇的阵营。 微风细细,吹动闻人衿玉脸颊旁的一缕碎发,她兀自出神,再清醒时,发现四周声音消退,宴会已经来到了尾声。 耽误的时间太长了,这有点偏离她今天的计划,但闻人衿玉望着远处的山峰轮廓,心情意外的还不错,家里庄园的湖泊和山丘也很美,但比不上原野上的辽阔。 霍谌待在几步之遥的一片空地,没有太靠近,也没有离得太远,留给了闻人衿玉足够的私人空间,又不至于表现得感情破裂,给其他宾客留下猜疑的余地。 至少他很识时务,闻人衿玉又发掘了一个霍谌身上的优点。 闻人衿玉微笑着起身,挽住他的手臂,说道:“该回家了。” 汽车停在远处的山道旁,闻人衿玉和蕾西小姐告别,来到车门边。 离得近了,才发现车门边多了一个人。 一段时间不见,白珞琳换了一身新的装扮,从骑装换作了华丽繁复的裙装,她站在风中,热烈张扬,像是一面招展的旗帜。 这副画面太过吸睛,闻人衿玉忍不住端详片刻,想到:这样复杂的裙摆设计,或许很适合用来藏武器。 白珞琳先一步迎了过来,她说道:“衿玉小姐,送我来的司机不知道哪儿去了,您能不能顺路载我一程?” 的确是顺路,毕竟她就寄居在闻人家的庄园。 令人意外的请求,闻人衿玉有些诧异,但并不在意,点点头,示意司机替白珞琳开门。 汽车内部很宽敞,哪怕再来几个白小姐,也还是能给每个人都留有充足的个人空间。 闻人衿玉闭目养神,只当身边的人都不存在。 白珞琳安静落座,却在引擎发动时悄悄抬起眼睛,近距离观察闻人衿玉的面孔,她看得认真、专注,沉浸其中。 车轮压过一排缓冲带,座椅也有微弱的震颤,白珞琳心虚一般移开视线,下意识转向霍谌的方向。 这一转,白珞琳心中一震,不自觉攀住了自己的手臂,控制不住生理反应,险些要往后逃一步。 霍谌没有丝毫顾忌,毫不掩饰,紧紧地盯着白珞琳,就在她观察闻人衿玉的时候。 * 宴会上的那些对话,多少让闻人衿玉有了些消极情绪。 的确,alpha只是一个附属,所以谈起工作会这样让人难堪,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 丈夫。 闻人衿玉对婚姻本身没有期待,却也曾经给这个称谓赋予了一些浪漫的想象,现实却是,自己的丈夫连个工作都没有,果然只是一个花瓶,一个摆件。 闻人衿玉考虑着给霍谌安排一个职位。 趁着三天婚假还没结束,兰淇依旧待在庄园,闻人衿玉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去问一问女皇的意见。 其实,以闻人衿玉在市政厅的权限,根本不需要请示女皇,只不过,闻人衿玉乐于做出这样的姿态,让女皇知道,自己始终愿意听取她的意见。 第24章 兰淇很快带回来女皇陛下的意思,女皇对闻人衿玉的想法加以称赞,并爽快地表示,随你安排。 总的来说,泽兰政府是清正廉洁、井然有序的,在其中工作的人也都是真材实料,有各自的本领,但水至清则无鱼,无论在哪里,都会有混沌的地带。 就拿市政厅这一处地方来说,专门供给贵族子弟的挂名职位就有三十多种,分门别类,满足不同人的不同需求。 有些爱体面的,就在某某大人的办公室充任秘书,有些爱威风的,就在某某巡逻部门当执勤人员,还有些爱炫耀的,明明自己只是在打印室坐着整理文件,对外却宣称自己是衿玉小姐的工作助理。 兰淇建议道:“市政厅中剩余的位置不少,但大多是提供给omega或者beta,没有提供给alpha的,霍谌先生只能选择那些不设性别限制的地方,比如监狱,或者警局。” 闻人衿玉想了想,问道:“监狱里工作人员的制服……我记得是深蓝色的?” 兰淇肯定道:“是的,深蓝色格纹图案。”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那就只有警局了,”闻人衿玉起身走进了茶餐厅,明明霍谌就在不远处,她却舍近求远,唤了阿淞过来,“明天带他去市政厅,让仲明帮忙去办职位交接手续。” 阿淞有些诧异,不禁看了看霍谌的方向,她迟疑道:“这件事,霍谌先生的事,要交给札先生处理?” 闻人衿玉不明所以,点头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第14章 市政厅建在泽兰城的中南部地段,东边是宽阔舒适的富人区,西边是一条可以通往集市与广场的通衢大道。 在市民们的眼中,市政厅的建筑就像是巍峨群山,安然不动,遮蔽风雨。 而对于身处其中的工作人员来说,这些建筑就褪去了梦幻的色彩,露出功能性的本质——它更像是一颗巨大的机械心脏。 她们则是心脏中的血液,沸腾翻滚,忙碌不休,为这整座城市提供能源与动力。 札仲明一早来到了市政厅,按照惯例,匆匆吃完早餐就开始巡视,他的工作很杂,几乎涵盖了所有的部门,他是衿玉小姐的一双眼睛,必须确保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翻阅完一沓工作报告,札仲明揉了揉眉心,搭上楼梯扶手,准备去楼上看看,刚一转弯,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推开了大门。 札仲明停下脚步,等着阿淞走近,他问道:“云淞女士,难道是衿玉小姐有什么急事?” 阿淞点点头,“请稍等。” 札仲明和云淞,同为闻人衿玉的助理,又都是beta,按理说这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很不错才对,然而,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私交,一旦脱离工作氛围,就算在大街上迎面遇到,都不会和对方打招呼。 阿淞暗暗腹诽,这和她可没关系。 一开始她也想和札仲明融洽相处,可惜他丝毫不领情,甚至自顾自地误解,把她视作假想敌。仿佛只要这样做,衿玉小姐就会多看他一眼似的。 札仲明也点点头,问道:“是关于上周的城市治安问题吗,我把典型案例整理好了,已经送到了衿玉小姐的办公桌。” 阿淞笑了笑,“札先生工作效率很高嘛,不过,我这次来是为了别的事。” 她回头看了看,霍谌在安保处做完了针对alpha的信息登记,朝这边走过来。 札仲明也看过去,他的脸色明显一滞,虽说只有婚礼上的匆匆一瞥,但他还是记住了霍谌的长相,“霍先生?他怎么能踏入市政厅的大门?” 阿淞耸了耸肩,“今非昔比,他不仅能踏进这里,待会儿还会得到一份工作。” 札仲明这下总算明白了她的来意,“我听到了一点风声,却没想到会是真的。” 阿淞但笑不语,看着霍谌走到了两人面前。 一楼大厅,人来人往,许多视线往这里汇聚,不知是不是札仲明的错觉,他似乎听到许多窃窃私语,一些笑声、揣测,以及讥嘲。 札仲明暗自吸了口气,正视那个此时作为衿玉小姐的丈夫的alpha,“霍先生,您好。” 监狱工作人员的制服不好看,但警局的制服……说实话,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一位身材魁梧的警长走过来,亲自送来一套和他身上一样的黑色制服,说句不客气的话,阿淞暗暗地想,整体穿戴效果好似一块黑炭。 等到霍谌换完衣服走出来,阿淞悄悄挑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去观察札仲明的神情。 霍谌大概很适合深沉的颜色,越是简约,越是冷肃,偏偏越突显他的长相优越,周身气质高不可攀。 札仲明神色如常,却多余地评判了一句,“如果霍先生能早些来这里报道就好了。” 霍谌正在翻看工作手册,随口问:“为什么?” 札仲明笑了笑,“这样一来,市政厅就能保留您的身材数据,不至于在筹备婚礼、制作礼服时找不到参照,不得已,还需要用到我的数据。” 站在一旁的魁梧警长诧异极了,看看札仲明,又看看霍谌,最后看向阿淞,露出满脸的惊骇和八卦欲。 霍谌手上一顿,没有抬头,只说:“既然这样,辛苦你了。” 气氛诡异,警长虽然全副武装,但那都是应对暴徒的,他可不希望在当下这种场合有人发生冲突,何况还是那还是两位各有身份的人。 第25章 警长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个人信息登记完毕,东西也都领齐了,按照程序,接下来需要对您的身体素质以及专业技能做一个小小的测试。” 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这项测试是可以免去的。 即使是警局,留给alpha的职位也并不多,再考虑到这人其实只是需要一个挂名的职位……警长决定了,无论他最终测试的结果有多差,只当看不见就是了。 * 针对警员的入职测试分为两部分,第一部 分是基础的身体数据,比如视力、听力、四肢力量、灵活度等等。 第二部分则稍微复杂一点,主要考察警员的格斗技巧、合作能力、自救本能、警惕性等等。 这一部分不只是机器测量,需要其他的工作人员来进行配合。 霍谌站上高台,四周围上来一群在职的低阶alpha警员,不由分说,冲向了他。 在警局工作的alpha,工作内容多半是固定的,比如眼前这种低阶警员,是新人训练员,负责对新人的测试、以及后期的陪同训练。 他们常年待在地下室,几乎不会与外面的人接触,毕竟他们的作战能力强,可造成的威胁也更大。 另外一些运气好的alpha警员呢,可以接取一些外派的任务,光明正大地在街道上巡逻,彰显一下自己的身份。 眼前这些低阶警员,并不知道外界的信息,自然也不清楚眼前这些人的身份,他们只知道,按照警长先前的暗示,这个新来的alpha,无论能力如何,都会获得另一份更光鲜的工作,成为巡逻队、督察队里的中阶警员。 台上的alpha警员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愤恨与忌妒,对于那些先自己一步摆脱艰难处境的同类,他们从来不会掩饰恶意。 深肤色的警长很快察觉到了不对,那些alpha的攻击明显比之前要凶狠,更快,更迅猛,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哪怕是极有经验的高阶警员都难以招架。 警长抓起通讯器,想要中止,想要叫停,那毕竟是衿玉小姐的丈夫,是一只脚踏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可不能死在这里。 然而,只不过是一瞬间,整个训练场已经混乱一片,杂乱的气息忽然爆发,空气浓郁压抑,就连那些alpha的呼喊都变得沉闷,仿佛被隔在了玻璃层外。 警长很快看到了鲜血沿着高台流下来,他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这怎么办,大概他的职业生涯马上就要迎来末路。 然而,在一个个alpha接连倒下之后,霍谌连膝盖都没有软一下,依旧站在原地,他拨开一层层瘫软的alpha躯体,走到了高台的角落,按下宣布测试结束的按钮。 他看向警长,“这样就可以了?” 警长一怔,视线从霍谌的身上滑过,落在那些低阶警员的身上,很显然,那些鲜血,不是出自他的身体。 但霍谌毕竟也不是钢铁筑就的,他也是血肉之躯,他走下高台,神色如常,却扭了扭手腕,这样激烈的战斗,让关节感到了不适。 札仲明站在高台阶梯的一侧,手上拿着纸笔,本该记录下霍谌的测试结果,却迟迟没有动作。 霍谌从台上走下来,这是一条必经之路,札仲明没有让开的意思。 霍谌迈下一层又一层的阶梯,最终与札仲明站在同一层台阶,他看着脚下的路,没有把眼神分给旁边的人,站在警长的距离,可以看清两人之间明显的身高差距。 警长不禁感概,alpha强悍的身体机能是上天的馈赠,尽管随着时代发展,这已经不重要了,但这种差异,毕竟还是存在着。 一声沉闷的碰撞,霍谌毫不停留往外走,撞开了札仲明的肩膀。 * 今年冬天冷得有些过分,清晨推窗往外看,可以望见林间树梢上挂着的雾凇。 闻人衿玉喜欢这样的自然景观,这让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感到心情舒畅。 刚离开房门,从某间琴房外路过,管家曲女士忽然过来禀报,有客来访。 闻人家的庄园是从不缺访客的,但这样没有预约就登门的客人,确实不多见。如此失礼,却又没被曲女士赶出去,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闻人衿玉问道:“是谁?” 曲女士面露无奈,“是那位远房亲戚,白珞琳小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珞琳甚至比闻人衿玉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出身不凡的大小姐,她的装扮太隆重太正式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她依旧穿着材质轻薄的礼裙,裙摆层层叠叠,行动间如水波荡漾,一步步走过来,不容人忽视。 反观闻人衿玉,她没有做长时间待客的准备,只是打算下来见客人一面,自然也不会多打扮什么,她只是穿了一件剪裁简单、颜色极淡的裙子,外面套了一件大衣。 她从二楼走下来,走向白珞琳所在的会客厅,她随口道:“白小姐,这么快又见面了。” 白珞琳正襟危坐,装扮十分得体,视线始终追随着她,开口却极不礼貌,她问:“衿玉小姐,我能知道您用的是哪个品牌的香水吗?很好闻,我很喜欢。” 第15章 闻人衿玉当然不可能回答这种问题。 却也不会为此生气。 真正接触下来才知道,这位白珞琳小姐实在是一个存在感太强烈的人,她行事大胆,作风张扬,甚至举止轻浮,喜欢在众多贵族子弟间周旋,如鱼得水。 第26章 闻人衿玉对白珞琳的印象绝对算不上太正面,但也不至于太糟糕,总的来说,她觉得白珞琳还蛮有趣的。 闻人衿玉尊重每一位omega的不同生活态度,乐于见到更多主流之外的姿态,守序也好,风流也好,总归是活出了自我,而这正是时代发展的意义。 闻人衿玉在另一张沙发上落座,问道:“白小姐,您不请自来,有什么事吗?” 白珞琳下意识凑近了些,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束花,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解释道:“路过花园时看到了几株金香玉,清晨的光线照下来,格外美丽,所以特地带来送给您。” 闻人衿玉不禁失笑,诧异道:“从我家的花园里摘花,然后再送给我?白小姐,您很有创意。” 白珞琳没有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感到羞惭,无所谓道:“花园里的花实在太多了,每天都能培育出新的种类,眼花缭乱,估计您也来不及一一欣赏吧。然而,它们盛放的时刻太短暂,暗自凋零岂不是可惜?我碰巧见到了,就忍不住想要与您分享。” 闻人衿玉听完这些话,让佣人去把那几支色泽灿烂的月季插在花瓶,回过头来,说道:“感谢您的好意,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失陪了。” 白珞琳立刻说道:“确实有一件事想请衿玉小姐帮忙。” 闻人衿玉示意她继续说。 “是这样的,我的身体一向不好,虽说庄园里有很多专业的医生,但我最信任的还是那一位诺德医生,毕竟,他是我的旧识。” 闻人衿玉微讶,“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说。” 白珞琳笑了笑,“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他估计都不记得我,不必在意。总之,虽然有些添麻烦,但我还是希望能请诺德医生替我看看,请放心,我不会占用他太多的时间。” 寄居在庄园里的客人指名要求一位医生替她看病,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闻人衿玉点了点头,让人去请诺德医生。 诺德医生为闻人家工作有十多年了,对于精神方面的治疗颇有经验。 由于他是为闻人时濯特意配备的医生之一,为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诺德医生在闻人宅邸中有自己的房间,平时也不会离得太远。 按理说,最多十分钟,诺德医生就该到了。 没想到匆匆赶来的却是管家曲女士,曲女士神情不快,仿佛遇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她走到闻人衿玉身边,低声解释:“诺德医生前几天回乡探亲,按计划昨天就该回来,现在却不见踪影,其他医生也都联系不上他。” 闻人衿玉想了想,“是不是航班延误了?” 曲女士的声音压得更低,“事实上,诺德医生一离开泽兰城就失去了踪迹。” 闻人衿玉一怔,不由得看了一眼白珞琳的方向,白珞琳一无所觉,正低头饮茶,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眉眼。 * 阿淞直到傍晚才回到家来,警局的入职程序太麻烦,她又不放心把这件事完全交给札仲明,只好全程跟在后面。 刚踏进庄园入口,又得知了诺德医生失联一事,事情蹊跷,她只好匆匆赶去调查。 等到把所有信息都搜罗记录完毕,阿淞难免有些神色疲惫,在闻人衿玉对面坐下。 “诺德医生每年冬天都要回乡探亲,这算是他的惯例,大家都知道。所以这一次,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关注。” 阿淞说道:“他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保险箱里也留有一些贵重物品,应该不是主动失联。” 闻人衿玉问道:“他的家乡在哪里?” 阿淞记得很清楚,“在北边,接壤风信帝国的一个小镇,那个小镇并不太平,隔三差五就发生一起暴力事件,当初诺德医生来到泽兰城,求职最大的诉求就是拥有一个稳定的住处。” “听上去他并不眷恋故乡,结果还是每年回去探亲,大概他的亲人对他很重要……能联系到他的亲人吗?” 阿淞摇了摇头,“这就是另一个古怪的地方了,刚才我请那边的官员协助调查,按照诺德医生留下的地址找过去,周边村落都问过了,结果那一片区域甚至没有一个人听过这个名字。” 事情有些难办了,既然诺德医生在个人信息上撒谎,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藏有更多的秘密?他在闻人庄园待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怀有别的目的? 闻人庄园里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唯一一点,不常被人提起的,就是闻人时濯的身体状况。 而诺德医生偏偏正是闻人时濯的治疗,他是最知道内情的。 闻人衿玉有些烦闷,她不在乎流言蜚语,却也不希望家事被无关群众大肆讨论,更何况,假如真是那样,哥哥和母亲会作何感想? 她烦躁地移开视线,从会客厅扫过,看到了医疗室的某一扇门,她忽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低声道:“阿淞,哥哥前段时间中毒……至今没找到毒药的来源,现在又发生这种事,你说,会不会和诺德医生有关?” 阿淞一愣,的确,之前在庄园内部人员中排查,几乎所有人都查过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医生,毕竟医生是为了治疗病人而存在的,反过来对病人下毒,实在是骇人听闻,有悖职业道德。 但转念一想,医生最了解病人的身体状况,也有最多的下手机会。 而诺德医生此时的状况,也完全符合畏罪潜逃的猜想。 第27章 越想越不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是令人意外。 旋梯旁风铃响动,闻人时濯在此时从楼上走了下来。 闻人时濯站在转角处,看过来,好奇道:“衿玉,你们在聊什么?” 闻人衿玉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哥哥本来身边就没有多少朋友伙伴,现在又被所信赖所依赖的医生投毒,这种滋味可以想见,普通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他。 闻人衿玉笑了笑,问道:“就是一些没做完的工作,很无聊的,哥哥,你没事做就替我削个苹果好了。” 闻人时濯不禁扬起了眉,“我可不是你的佣人。” 闻人衿玉耸耸肩,“随你怎么说,快去吧,削完再帮我切成小块,端过来就好。” 闻人时濯似乎叹了口气,转身拿起了茶几上的一颗苹果,穿过回廊,看样子是去找水果刀了。 阿淞默默看着这一切。 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刚才已经联系了警局,让他们派人沿着诺德医生留下的足迹一路追查,再等一等吧,应该会有更确切的消息。” 闻人衿玉点了点头,“也要注意一下城中的舆论,别让什么奇怪的流言传出来。” 阿淞应下,抬头时却忽然一愣,旋梯的扶手材质光滑,折射出远处的景象——闻人时濯站在走廊尽头,明明已经到了厨房门口,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停在原地。 闻人衿玉察觉阿淞的视线,不禁问:“怎么了?” 随着闻人衿玉的声音一起一落,远处的人影也一动,闻人时濯迈开脚步,快步走远了。 * 晚餐时间,霍谌回到了家。 闻人衿玉正待在壁炉边看书,看得入迷,突然发觉有人从正门走近,不由得一惊。 等到看清霍谌身上的装扮,更是吓了一跳,随即才想起,是的,他今天去警局报道了,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出于礼貌,闻人衿玉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收回视线,继续看手里的闲书。 还是旁边的佣人忽然惊呼一声,路过的管家曲女士也停下了脚步,说道:“霍先生怎么受伤了?” 闻人衿玉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在书页里夹上书签,然后才起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隔得近了才发现,霍谌的手臂上有一片渗出的血迹,由于他穿着黑色制服,颜色变化不明显,所以远看毫无异常。 闻人衿玉隐约闻到了一点味道,催促道:“包扎过没有,快回房间去,别影响到其他人。” 信息素会伴随着血液散出,宅邸内的佣人大部分都是omega,难免被影响,无论如何,闻人衿玉不希望有意外情况发生。 霍谌脚步一顿,说道:“我有做应急措施。” 闻人衿玉可有可无地一点头,打算转身,还是曲女士多问了一句,“霍先生……不是工作去了吗?怎么会受伤?” 霍谌看向闻人衿玉的方向,说道:“临近下班时,去某个街区巡逻,碰到了抢劫案,不小心被同伴误伤。” 闻人衿玉脚步一停,她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她问道:“城中的治安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霍谌似乎笑了笑,他说:“衿玉小姐,我本以为,你会更关心我一点。” 闻人衿玉正打算去找阿淞问问情况,闻言一怔,犹豫片刻,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按,嘱咐道:“早点休息。” 第16章 凌晨雾气弥漫,窗台外白茫茫一片,只能看到零星几点火光,是围墙边挂着的琉璃灯。 闻人衿玉昨晚的睡眠质量不太好,卧室里的加湿器好像出了故障,半夜醒来时感觉喉咙很不舒服。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一直想着诺德医生的那件事。 根据闻人衿玉对阿淞的了解,在事情真正解决之前,阿淞估计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果然,闻人衿玉推开房门,阿淞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阿淞揉了揉眼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衿玉小姐,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闻人衿玉注意到她的黑眼圈,说:“先吃早餐吧。” 阿淞无奈,跟着闻人衿玉往餐厅的方向走,一面走,一面讲昨晚的调查结果,“好消息,诺德医生的下落找到了。” “坏消息,找到的是诺德医生的尸体,他被盗匪杀害,身上的财物全部被抢走,最后被扔进了深山里的一个捕兽陷阱。” 闻人衿玉不由得停了停,“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阿淞神色复杂,“诺德医生主动选了一条很偏僻的山路,像是全程避着人走,假如他选择更普通的出行方式,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闻人衿玉在桌边坐下,“……你的意思是?” 阿淞摇了摇头:“诺德医生买了很多车票,同一时段,不同的目的地,像是为了混淆视听,每走一步都要回头擦掉一段痕迹。” “他还随身携带大量财物,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很快就被盗匪盯上,那群盗匪收获颇丰,凶杀现场遗漏了几颗宝石,他们甚至懒得弯腰捡走。” 闻人衿玉也有些感慨,“如果不是下定决心要悄悄离开这座城市,何必选择这种方式转移财产?” 诺德医生的种种行迹,越来越符合畏罪潜逃的设想。 第28章 “等会再去搜一搜他的房间吧,再问一问其他的医生。” 吃过早餐后,闻人衿玉和阿淞一起去到西边的一栋房子,那是医生们的统一住处。 管家曲女士站在一扇门边,看着房间里的调查员们种种动作,她看见衿玉小姐亲自过来,连忙让出了位置。 调查员们都是警局派来的精英人士,除此之外,还来了一位替女皇工作的侦探,再细微的痕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陆陆续续有可疑的物件被翻找出来。 比如,诺德医生有一本日记,里面有几个日期被画上了意义不明的记号,其中一天是闻人时濯毒发那天。 又比如,诺德医生的银行账单,往前追溯几年,一直有一个来源不明的账户定期给他打入巨额款项,比他原本的工资要高出十倍。 …… 最后,最关键的证物在诺德医生的保险箱里被找到,保险箱最深处是一匣子蓝宝石,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等到调查员们拿工具切开蓝宝石,里面竟然倒出了某种无色无味的不明液体。 这种不明液体的成分很快被鉴别出来,是来自北地的一种慢性毒药,中毒的症状恰巧符合闻人时濯毒发当天的情况。 调查员们完成任务就离开了,闻人衿玉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匣子破碎的蓝宝石残片,不发话,思考思考着什么。 住在这栋建筑里的其他医生们都等在一旁,惴惴不安,担心自己也会被牵连。 好在,闻人衿玉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雇主,她愿意给他们一个辩白的机会。 她把这件事的后续处理交给了管家曲女士,紧紧握住曲女士的手,久久不语。 曲女士完全明白她的感受,点点头,说道:“衿玉小姐,请放心,我一定更加注意时濯少爷的安全,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闻人衿玉今天原本还有别的安排,导师发来了邮件,似乎是学院里又在筹划什么大型活动,导师希望她能去帮帮忙。 她原本打算今天去学校看看的,但现在心情低落,完全提不起兴致。 阿淞在身边陪着她,宽慰道:“诺德医生已经死了,一切都水落石出,这大概是上天对我们的提醒。” 两人绕开建筑,走进林间小道,走走停停,像是在无意识地消磨时间。 走了一段路,忽然迎面遇到了白珞琳。 这些天,遇到这位白小姐的频率实在有点太高了,闻人衿玉不愿意再费心敷衍,只当做没看见,打算从另一条岔路绕开。 偏偏白珞琳主动追了上来,她问道:“衿玉小姐,听说诺德医生出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人衿玉脚步不停,白珞琳又说:“一大早的,庄园里又是侦探又是警员,不只是我,所有路过的佣人们都知道了,大家都很担心呀。” 闻人衿玉一顿,的确,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有必要把真相公布出来。 闻人衿玉示意阿淞告诉她。 阿淞言简意赅,“诺德医生被人收买,给时濯少爷下毒,事发后太害怕,带了财物畏罪潜逃,结果在路上被盗匪所杀。” 白珞琳一愣,惊声道:“什么?!” 阿淞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退了一步,说道:“白小姐,也没必要这样惊讶吧。” 白珞琳满脸错愕,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害怕,反而有点郁闷,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拔高音量,“这就是你们调查出来的结果?诺德医生被人收买,被谁收买?” 阿淞懒得再理会她,个中缘由也没必要向一个外人解释,她催促衿玉小姐快走快走。 没想到,白珞琳先她们一步离开了,她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笑了两声,扭头就走,脚下生风,一向苦心经营的优雅形象也不要了。 阿淞皱眉道:“真是莫名其妙。” 闻人衿玉也深有同感,她看了一眼白珞琳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她去吧。” * 泽兰城里最近的治安的确不太好。 霍谌漫不经心地想着。 这是泽兰帝国的首都,理所应当要优先践行帝国的理念,比如一切资源优先供给omega,一些高端的消费场所高调表示:alpha与狗不得入内。 但这样的生活模式被霍兴伯爵的入驻打破了,他是第一个获得爵位的alpha,并且在首都的中心地段拥有了女皇赐下的住处。 无论别的公民怎么想,住在城郊的一些alpha首先按耐不住了。 同样是alpha,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但霍兴伯爵,现在毕竟已经成为了伯爵,城中的贵族们捏着鼻子承认他的地位,底线却不可能一退再退,那一家子姓霍的alpha也就算了,现在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踩上主城的街道吗? alpha们手里拿着新颁布的法案,仿佛找到了倚仗,才不在乎贵族们的冷眼,迫不及待地涌进泽兰城,想要享受更多的公民权益。 城市就这么大,omega原住民和那些新进城的alpha难免会碰到一起,贵族们用身份彰显优越,alpha平民们习惯了则用拳头说话。 冲突一触即发,警局里接连不断响起报案的铃声,走出警局,转角就是一起斗殴案。 警长焦头烂额,准备随机挑选几个倒霉蛋去处理这些事,视线一转,就看到了新来的霍谌,“你去吧。” 从前的巡逻队里也会出现alpha警员的身影,但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况且,为了安全起见,alpha警员不会配备武器,连最基础的警棍都不允许持有。 第29章 那些alpha警员勉强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 警长扫了一眼霍谌的体格,决定依旧不给他配武器,只说道:“你自己小心点。” 霍谌走在街道上,接受着各种各样的检视,他本人无动于衷,站在巡逻队的最末尾,偶尔抬起头来,看看街边的招牌广告语。 很快就到达了第一个斗殴现场,一个alpha对阵三个omega帮佣,而贵族人士躲在最后面,为omega帮佣摇旗呐喊。 巡逻队的警员们连忙上前制止。 一片混乱之中,霍谌不仅要提防那群正在打斗的人,更要小心背后的同僚。 同僚们对这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alpha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不被警长察觉的前提下,总想着顺手给他一闷棍。 霍谌不着痕迹地躲过挥击的警棍,又躲过带着风声的拳头,直到那位同僚举起了沉重的铁质广告牌,他实在是有点厌烦了。 霍谌手里还拎着那个鼻青脸肿的alpha,暂时腾不出手来,抬腿一踹,把那位正打算下黑手的同僚踹到了三米外的墙脚。 缩在一旁的贵族目瞪口呆。 其余的人也都露出了呆滞的神情。 霍谌依旧脱不开手,身上没有配备哪怕一件工具,只好走到墙脚,从那位同僚的腰带上解下了手铐,给手里的这位alpha拷上。 四周一片寂静,霍谌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其余同僚有别的动作,只好开口催促:“下一个地点在哪儿?” 第17章 诺德医生投毒一案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对外的案件公示,也没有新闻报道。 管家曲女士只在庄园内部人员中大致解释了一下,随后清空了诺德医生原本的房间,销毁了一切相关物品。 很快,医疗团队填补了新的医生,新医生适应很快,和其余的同事配合默契,几天后,没有人再想起诺德医生。 这是闻人家对于这类事件一贯的处理方式,淡化、模糊,不是为了粉饰太平,只是为了将来少一点模仿犯。 毕竟,闻人公爵一家,这些年来遭到的暗算实在是太多了。当一个家族占据了一个国家最尖端的资源,它很难不成为众矢之的。 至于之前白珞琳追问的那个问题,证据表明诺德医生被人收买,那他究竟是被谁收买,难道就不管了吗? 不是不管,实在是可疑的人太多,不明账户指向无数个可能,再往下调查已经没有意义。 今后要做的,只能是加强防范,提高警惕。 * 闻人衿玉又收到了学校发来的邮件,这一次是由校长亲自撰写,诚挚邀请闻人衿玉出席今年的军校招生宣讲会。 泽兰皇家学院是帝国顶尖的综合类高校,入学条件十分严苛,毕业条件更是难上加难,但每年仍是有许多人前赴后继。 与之相对的,隔壁军校的招生情况是越来越不好了。 毕竟和平太久,军校毕业的学生大多无处可去,倒不如奋力一搏,要是考进皇家学院,毕业后至少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军校的招生情况一贯如此,从前也没听说有什么着急的,但随着邻国战争一再爆发,居安思危,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 今年,在女皇的属意下,泽兰皇家学院与军校达成了合作,优秀的军校毕业生可以获得一份联合毕业证书,同时拥有两所学校的毕业证明。 在正式的招生活动开始之前,校方希望闻人衿玉能够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出席宣讲会,最好是亲自做一场演讲,那效果一定会前所未有的好。 比起市政厅一贯的严肃、冷硬,私心来讲,闻人衿玉还是更喜欢校园里的氛围,无论何时,校园都称得上是一片净土。 她很快答应下来。 考虑到场合的特殊性,现场一定会有大量人群聚集,闻人衿玉装扮完毕,临出门前又犹豫一会儿,审视镜中的形象,再戴上一顶浅色的网纱礼帽,当做额外的装点。 汽车驶过湖边,水面被风吹皱,天边乌云阵阵。 宣讲会在皇家学院的露天礼堂举办,这是泽兰城中面积最大的一间礼堂,有上万个固定席位,即便如此,当闻人衿玉的汽车从门口经过,可以看见礼堂外也已经挤满了层层叠叠的人群。 “似乎已经成功了一半。”闻人衿玉说道。 札仲明侍立一旁,开口道:“您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闻人衿玉只一笑,在校方工作人员的迎接下走入了后台。 离演讲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但礼堂内外已经水泄不通,这远远超出了预期计划,为了保证活动顺利且安全地进行,主办方不得已又向军队与警局发出请求,希望对方能够再增派一批人手。 闻人衿玉在一张朴素的椅子上落座,接过演讲稿,快速翻看,看着看着,不免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尽管omega体质天然不适合战斗,……’,删掉这一段。” 军校的几位老师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奈,“这毕竟是事实。” “这只是以偏概全的粗暴论断,”闻人衿玉抬起头来,“不要平白增加学生们的心理包袱。” 闻人衿玉自己接过笔,删掉了那一行字。 又看了几页,闻人衿玉删删改改,缩减了几乎一半的内容。 军校的几位老师都面露迟疑,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请放心,”札仲明及时开口,“掌声会证明一切。” 第30章 * 事实上,闻人衿玉刚一站上演讲台,掌声就如海浪翻涌,掀起阵阵回响。 闻人衿玉本人就是一份真实写照,表明了一位优秀的omega可以赢得何等的声望与拥戴,更何况,闻人衿玉言辞诚恳,情感充沛,在演讲途中穿插了许多关于她自己的童年趣事,叫人不由得全神贯注,不错过她的任何一句呼吁。 在结尾处,闻人衿玉表示,“曾经我也想过报考军校,却由于种种顾虑放弃了这一目标,偶尔会感到后悔,可惜时间不会倒流。我不能为大家指出一条完全正确的人生道路,只是希望不要再有想做而不敢做的遗憾。” 演讲结束,军校的招生资料被一抢而空,闻人衿玉回到后台,接过札仲明端来的茶杯。 札仲明问道:“衿玉小姐,您最后说的……是真的吗?” 闻人衿玉笑了笑,不去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她感慨道:“仲明,或许你不能体会,她们这样信任我,让人又欣慰,又担忧。” 两人谈话间,军校的一位老师忽然走了过来,说道:“今天军校的毕业生们有一场防暴演练,您有兴趣去观摩一下吗?” 闻人衿玉看了看那些依旧挤在会场不肯离开的学生,点头答应了。 防暴演练的地点在离会场不远的教学园区,步行就可以到达。 闻人衿玉刚迈出礼堂,就险些被等在外面的学生们给撞倒,校方立刻增派了人手,加入原本的保镖队伍,隔开了情绪激动的学生们。 人太多了,闻人衿玉甚至有点呼吸不畅,她下意识回头去找札仲明的身影,倒不是对他有什么依赖,只是希望身边至少有一个熟悉的人。 札仲明不见踪影,闻人衿玉脚步一停,大概是她的错觉,身边的一圈保镖竟然没有一个是熟面孔。 耳边忽然响起某种机括声,清晰响亮,在繁杂的人声中格外突兀,闻人衿玉眼前一暗,忽然有一个人影冲出来,劫持住了她。 一片惊声尖叫。 闻人衿玉眼前景象飞掠,她被人钳制双臂,脚尖拖在地上,她勉强低头去看,这人穿着一身保镖制服。 越是置身危险,越是容易有一些漫无边际的心理活动,比如此刻,闻人衿玉就忍不住想:当一个吉祥物就是这点不好,知名度广,象征性强,首当其冲,真是一个完美的人质啊。 手臂被扭得很痛,她不禁皱眉,忽然怀念起母亲挂在客厅的那一把长管猎枪。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所思所想,耳边又是一震,一声枪响在耳后炸开,穿着保镖制服的人软软倒下,闻人衿玉也暂时失去支撑,不可控地往后倒去。 不知哪里钻出来一阵风,凌冽、坚决,破空而出,揽住了她的腰,往后一带,收进怀中。 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胸膛。 闻人衿玉看见自己的裙摆在空中飘荡,又回落,拂过另一个人的脚尖,她下意识拢住腰间的那只胳膊,却又摸到一点血迹,不禁嫌弃地往外一推,“脏。” 第18章 霍谌并没有松手, 相反,他加重了手上力道,牢牢箍住怀里的人。 他说:“事急从权, 请您体谅。” 耳边嘈杂不堪, 各种慌乱尖叫、鸣枪警示, 以及那些藏在人群中的alpha暴乱分子, 还在胡乱冲撞, 负隅顽抗, 最终被击中胸膛,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概是一分钟之后, 霍谌放下了闻人衿玉, 他迟疑了一瞬,摘掉了她染血的礼帽——血迹来自那个刚才劫持她的暴徒。 很快, 原本的保镖队伍和主办方人员一齐涌了过来,军校的老师非常惭愧,辩解道:“现场人太多了,基础排查没有做好。” 闻人衿玉平复着呼吸,耳边轰隆作响, 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她推开挡在眼前的人, 重新走上前,再次站在众人视野之中。 她声音有点变调,但吐字依旧清晰,说道:“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选择极端的做法, 他们不能通过正常途径打败我们, 只能寄希望于这种虚假的力量。” “事实上,我依然站在这里, 平安无事,他们却无法再见到明天的太阳,”闻人衿玉笑了笑,补充道:“大家都知道,泽兰城的地下监狱可没有窗户。” 离得近的人神色轻松了不少,站在远处的人还是一脸的彷徨。 闻人衿玉把当下视作演讲的后半场,趁着众人情绪激动,再一次重复了军校招生需知。 最后,她表示,“不必害怕,不必忧虑,胜利始终属于我们。” 闻人衿玉所在的地方是一方简陋的石台,台下却掌声雷动,这样的一场闹剧,倒比礼堂的演讲更为振奋人心。 霍谌也回到了原本的警员队伍,他身上依旧没有配备任何武器,刚才情急之下,夺走了同僚的配枪,他把枪支连同弹夹原样奉回,同僚满脸的惊惧敬畏,甚至不敢伸手来接。 人群中隐隐起了骚动,霍谌抬眼一看,是闻人衿玉正要转身离开,她明明已经转过身,却无端地回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 得知消息后,闻人公爵匆匆赶回了家。 她紧紧捉住女儿的手,后怕不已,问道:“有没有受伤?” 明明是亲身经历,闻人衿玉本人倒没有什么感觉,顶多有点生理上的眩晕,她劝道:“没关系,母亲,这种事不是必经的吗?” 的确,随着闻人衿玉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公众面前,更多地参与带有明确政治意味的活动,她的人身安全免不了遭受威胁。 第31章 闻人公爵只是还没有实感,她似乎难以接受——女儿就这样长大,即将挣开自己的羽翼。 闻人衿玉捧着一杯热茶,低垂眼睫,似乎在观察杯中的涟漪,等到佣人离开,她开口道:“母亲,今天现场的情况很突然,而霍谌的时机又把握得太准确,我觉得有些可疑。” 闻人公爵恍然道:“是了,是他第一时间救了你。” 闻人衿玉笑了笑,“是的,在危急关头,抢先冲出来,算是……挽救了我的性命?” 闻人公爵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不太认同,“他是一个alpha不假,但他现在毕竟多了一重身份,已经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不需要再反抗什么,或者再谋夺什么。” 确实,以霍谌现在的身份,顺从和依附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alpha是薄恩寡义的族群,对他们来说,一个人只要站到了高位,就很难再想起那些还在挣扎求生的同类。 闻人衿玉思索道:“假如他有更大的目标呢?” “比如说?” 闻人衿玉想了一会儿,暂时没什么头绪,“总之,还是要多多提防。” “谨慎一些是好事,不过,”闻人公爵话锋一转,“衿玉,你之前缺的那些射击课、格斗课,是不是应该重新练习起来了?” 谈起这个问题,闻人衿玉难得地想要耍赖,“知道啦,再过几天吧,再过几天我一定去。” * 警局今天执行了额外的任务,还遭遇了险情,或许是为了安抚下属,警员们的下班时间比平常要早。 霍谌回到闻人宅邸,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考虑到他人的感受,同时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很少在公共区域停留。 没走两步,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下了。 闻人衿玉站在楼梯转角旁,手里空空如也,不像平时,手上总是握着书卷、报表,或者一截准备拿去修理的琴弦,她独自站在这里,竟然是特意在等他。 闻人衿玉对他一笑,走近了两步,“今天多谢你了。” 真奇怪,当闻人衿玉冷若冰霜时,霍谌能发现她的真实可爱之处,当她忽然展露出亲切友好,他反而警惕起来。 霍谌说道:“是我应该做的。”停了停,又问:“衿玉小姐,有什么事吗?” “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霍谌停在原地,等她继续说。 闻人衿玉却转过了身,“跟我来。” 闻人衿玉带霍谌去了一间不常投入使用的会客厅,穿过门廊,两旁是高大的橱柜,正中央的墙面上有一副画框,画框中没有画作,而是挂着一把单管猎.枪。 闻人衿玉示意他取下猎枪,然后说道:“这把猎.枪的制式太老旧,射程不够远,准确度也不高,你有什么改良办法吗?” 霍谌面露诧异,“这一类问题,为什么会问我?” 闻人衿玉不解道:“霍兴……霍兴伯爵以武器买卖为事业,你们毕竟是一家人,耳濡目染,我相信你也懂得不少知识。” 这是一把单管猎.枪,装填弹药效率极慢,即使是作为猎户谋生的工具,也太过落后了。出现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十分格格不入。 霍谌问:“它有什么纪念意义吗?” 闻人衿玉并不回答,只问道:“有办法吗?” 工具箱就在旁边,一切都准备得很齐全,至于会客厅的沙发隔层下为什么会有修理枪支的工具,这样诡异的问题,霍谌不打算问。 霍谌很快把它拆解完毕,里面的大小零件都有一定的磨损和锈化,他一个个地擦拭清理,闻人衿玉等得无聊,先是搭住了沙发扶手,然后倚着沙发慢慢滑坐在了地毯上。 察觉到霍谌的视线,闻人衿玉做了个闭嘴的姿势,“不要告诉母亲,要不然她会责怪我的。” 安静的空间内,时间的流逝格外清晰,窗棂的影子从沙发移到脚背,闻人衿玉低下头,伸手拨了拨裙摆。 “好了。”霍谌把重新组装好的猎枪放在地毯上,“要试试吗?” 闻人衿玉衿玉看着被推到手边的猎枪,若有所思,“效率真高,这是你们家的传统,还是你自己的本领?” “耳濡目染。”霍谌回答。 闻人衿玉站在窗边,亲手装填好弹药,瞄准了远处林间的一个草洞。 霍谌有些诧异,“是你要用?” 闻人衿玉点了点头,“嗯,难不成一把工具还要挑选主人?” “那倒不是,”霍谌站在她身侧,伸手压了压枪管,又调整她的持枪位置,“小心点就好。” 扣动扳机,子弹贴着草皮掠过,准确度的确提升了不少。但,老式猎.枪的后坐力太强,闻人衿玉手上脱力,踉跄几步,险些往后栽倒。 霍谌及时支撑住她的后背,又接住了枪,意义不明看她一眼。 闻人衿玉有些赧然,她这时才想起,自己在射击课上使用的枪械都是轻巧灵便的,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碰过这种落后的武器。 好在难堪也只是暂时的,她很快调整了状态,又试了一次。子弹冲出枪膛,手掌被震得发痛,空气中有浓烈的硝石味道。 她偏了偏头,注意到霍谌有意和她保持了距离,哪怕是刚才为了支撑住她,避免她跌倒受伤,这种不得不产生肢体动作的行为,他都尽力拉远了部分距离。 第32章 闻人衿玉随口说道:“这样很好,我们的体质并不相配,时刻注意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霍谌站在身后,似乎一顿,他说:“我不太懂,体质并不相配,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衿玉不介意如实告诉他,毕竟这种事也掩盖不了,“一种基于信息素做出的相性测试,从前由政府包办婚姻时,组建家庭时,这是很重要的评判依据。现在倒是没什么人提起。” “从测试结果来看,你和我的信息素匹配度很低。” 霍谌又是一阵沉默,忽然问:“衿玉小姐不像是会主动关心这种事的人,这是女皇告诉你的?” 闻人衿玉回过头来,“那不重要,你只需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保持一个让双方都感到舒适的距离,在那之后,或许还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合作。 * 虽然闻人衿玉并没有受伤,但这毕竟是一次恐怖袭击。 主流媒体对这件事大肆报道,主要渲染了当时的情况如何惊险,alpha暴乱分子如何凶狠残忍,而衿玉小姐又是如何临危不惧。 听说军校的报名系统已经被挤得崩溃,而城中的消费场所多了许多针对alpha群体的限制条款。 第二天,兰淇来到闻人庄园拜访,带来了许多价值不菲的礼物,以及女皇的慰问。 闻人衿玉在书房和她见面,等到兰淇被曲女士请过来,在门口等候了十分钟,闻人衿玉才从书桌前抬头,抱歉道:“有些事需要及时处理,没有亲自迎接,希望您不要介意。” 兰淇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她心知肚明,闻人衿玉不太喜欢她。 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兰淇为女皇陛下工作的这些年,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很少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和其他被监视的贵族比起来,闻人衿玉已经算是很有涵养。 兰淇转述了女皇的关心,闻人衿玉也奉上了相应的感动之情。 话已经带到,流程已经走完,闻人衿玉看了看时钟,等着兰淇女士主动告辞。 兰淇却慢悠悠地喝起茶来,冷不丁地开口,“这次事件之后,城中的气氛应该会越来越紧张吧。alpha暴徒无法无天,竟然敢当众袭击一位omega贵族,而这位贵族同时也是一位政府官员,这样强的针对性,alpha恐怖分子的野心已经毫不掩饰。” 闻人衿玉本以为兰淇要发表什么高见,结果只是把事实描述了一遍,她有些不耐,“今早我听见园丁闲谈,她们也是这样说的。” 兰淇笑了笑,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讥讽,继续说道:“万幸您没有受伤,罪犯也得到了制裁,现场没有太过混乱,不至于引发更激烈的冲突。” “但设想一下,假如当时您受到了伤害,现场那么多民众,亲眼目睹,多么愤怒,多么恐慌,在这种强烈的情绪推动之下,会做些什么?” 闻人衿玉一怔。 兰淇继续说道:“城中冲突不断,但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成规模,alpha们还没能激起更深重的愤怒,假如长此以往,城中居民逐渐适应,提高了忍耐能力,是不是真的会迎来和平共处的那一天?要么永远沉默,要么彻底爆发,改变只需要一个关键的事件。” “或许只有这种程度的混战,才能激起民众心中的不甘,才能达到女皇陛下心中理想的效果。” 闻人衿玉沉默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这次袭击是女皇陛下主导的?” 兰淇惊讶地捂住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半晌后,兰淇说道:“女皇陛下原本不打算把实情告诉你,但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女皇陛下说,你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闻人衿玉沉默良久,女皇为了让城内矛盾激化,让alpha激起众怒,不惜把她置于险境,让她扮演一个受害者、牺牲品。她很难不感到愤怒。 但愤怒之后,闻人衿玉心里一片平静,她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正如女皇所说,她会理解其中的良苦用心。 第19章 兰淇离开后, 闻人衿玉独自在书房静坐了许久。 军校宣讲会上的alpha暴乱事件是由女皇陛下亲手促成,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能够理解, 甚至认同这种做法。 这样做听上去骇人听闻, 但的确有用不是吗, 事情的后续发展, 完全遵照了女皇的预期。 但作为一个亲历者, 闻人衿玉感到了齿冷、心寒, 前不久女皇还亲口赞许她的能力,与她推心置腹, 允诺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 下一刻,就不惜拿她的生命做赌注。 毕竟, 按照计划,闻人衿玉是应当被重伤的,她是一个omega掌权者的象征人物,她伤得越重,民众们感受到的愤怒才会更深。 只可惜, 霍谌扰乱了这一计划。 这一事件的效果原本可以更好, 现在却大打折扣, 不知道女皇陛下会作何感想。 闻人衿玉不经意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把它抛之脑后,到了现在,她根本不再关心女皇在想些什么,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 权力,迷人的权力, 只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是真正安心。 别人的允诺和施予,初看也很诱人,却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随便哪里来一阵风,就吹散搅灭了。 闻人衿玉调转座椅的方向,面朝窗台,这间书房的位置比较偏僻,窗外不是精心打理的自然景观,而是一片荒芜的旧庭院,那曾经是生物爹开辟的花园,自从他死后,再也没人愿意踏足。 第33章 再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皇家学院的钟楼,那座钟楼的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白天夜晚都是一样的静默,只有晨昏交接时会亮起表盘,像是一颗人造的启明星。 盯着一个地方看久了,她会短暂忘记自己周围发生的事,像是回退成了一个原始纯粹的人,站在窗沿,就像植物在感受季节。 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闻人衿玉又恢复如常,捡拾起她的端庄,她的姿态,说:“请进。” 来的人是阿淞,手里端着咖啡和一碟手指饼干,她毫不客气地凑近来,说道:“衿玉小姐,可不可以陪我吃个下午茶?” 闻人衿玉不禁笑了,她说:“下次请记得提前预约。” 阿淞一点也不喜欢喝咖啡,但这个家里的大部分人都爱喝,久而久之,闻到咖啡香气就想起一些温馨的居家场景,也就显得没那么难喝了。 阿淞和闻人衿玉各自在地毯的一角坐下,在没有外人在的场合,她们都不愿意维持正襟危坐的姿态。 不同于那些交际场合的下午茶,阿淞说是吃下午茶,就真的只是安静地吃吃喝喝,偶尔才会有一两句对话。 阿淞说:“今年什么时候去滑雪呢,好不容易学会的,太久不去,都有点生疏了。” 闻人衿玉似乎在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再等等吧,现在都是人造雪,等天气再冷一点。” 阿淞点点头,忽然又说:“最近家里发生了太多事,连我都有点不适应。时濯少爷会觉得烦躁,也是难免的。” 闻人衿玉不解,“哥哥?他怎么了?” 阿淞喝咖啡喝得直皱眉,又加了一块方糖疯狂搅拌,她回忆道:“不是我亲眼所见,但我有听见佣人抱怨,说时濯少爷最近脾气不太好,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责骂他们。” 闻人衿玉皱眉道:“哥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平时待人就少了威严,所以才会被佣人们在背地里挑刺,依我看,是他们太不知足。” 阿淞“唔”了一声,想了想,“我是不太清楚啦,他们的说辞都太模糊,不好判断,如果能知道确切的事件就好了。” 两人不再说话,一点点分吃掉了碟子里的饼干。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笃笃笃敲门,大声道:“衿玉小姐,您有时间吗,曲女士请您去一趟!” 这声音太吵,不符合平时的规矩,阿淞有些不满,也高声回了一句,“什么事啊?” 门外的人说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时濯少爷和那位白小姐起了争执,场面很不好看呢。” 阿淞心里暗叹一声,侧过头一看,果然,衿玉小姐已经丢下了银匙,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 主人家和客人起了争执,无论起因是什么,都不算一件光彩的事。 管家曲女士第一时间赶过去,驱散那些有意无意待在附近的佣人,又亲自上前调解,按理说,贵族人士最在乎体面,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吵起来,偏偏那两个当事人没有一点想要缓和的念头。 曲女士作为这座宅邸的管家,当然是要首先维护主人家的,她半强迫地拉开了白珞琳,然后问另一个人:“时濯少爷,白小姐做了什么事,竟然惹你生气?” 闻人时濯却并不理会,他坐在一旁,明明前一刻还在大动肝火,现在却忽然抽离情绪,像是事不关己。 倒是白珞琳开口了,她说道:“我只不过是去院子里逛了逛,随意走走,又不是撞破了大少爷的什么秘密,何必这样不依不饶呢?” 曲女士有点不知所措,其实,只要闻人时濯说一句话,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她就能够妥善处理,偏偏闻人时濯并不配合。 白小姐虽然只是寄宿的客人,却很讲究排场,前不久雇了一批属于她自己的仆从,此时就有五六个人等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似乎随时可能一拥而上,替她鸣个不平。 原本只是争吵,要是某个耐不住性子的仆从当先动起手来,场面越发混乱,那就真成笑话了。 曲女士只能一步不退地站在两人中间,她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只能模糊地说些劝说的话。 好在,这种尴尬的情形没能维持太久,大门推开,衿玉小姐到了。 闻人衿玉脚步匆匆,走过来,抢先问:“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闻人时濯刚才是一脸的冷漠,现在的神情却骤然生动,带着愤怒与隐忍,他说:“这位白小姐不经允许就闯进我的地方,踩坏了我静心培育的花。” 站在对面的白小姐冷笑起来,“是吗,我踩坏了什么花,难不成是某种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名贵品种?我只不过是从院子门口路过,连一株植物的影子都没看到。” 阿淞大致听明白了,她猜测道:“白小姐一定是把东边那座植物园当做了可供参观的地方,无意闯了进去,但那是时濯少爷的私人庭院。” 闻人时濯并不搭腔,只在闻人衿玉看过来的时候重复道:“她弄坏了我的东西。” 闻人衿玉从来没见过哥哥脸上有这样复杂的表情,说是愤怒吗?不太像。委屈吗?也不至于。但他的确情绪强烈,似乎急于证明什么。 闻人衿玉看向白珞琳,不再询问事件经过,直接说道:“白小姐,您在我们家待了有大半年的时间,这样长的时间,足够想清楚很多事,也足够建立更清晰的人生目标,相信您一定找到了更好的落脚之处。” 第34章 听了这话,不只是白珞琳,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普通人家尚且没有直接把客人往外赶的,何况是这样富足优裕的大家族。 闻人时濯放缓了呼吸,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然后重新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 白珞琳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她抬起头来,视线从这两兄妹相似的面孔上滑过,她像是领 悟了什么,喃喃自语,听不清楚。 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白珞琳的确发现了一个秘密,她甚至在不久前还给出了提醒,但说到底,这与她无关,所以并不打算亲自揭露,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秘密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至少对于闻人时濯是这样的。 白小姐无所谓道:“可以,无论如何,多谢你们的照顾,正巧我也想要换个地方住段时间。” 闻人衿玉却是一怔,按照她的预想,白珞琳会再争辩几句,而自己也可以顺势折中处理,不至于真把客人赶出去。 但现在,双方都这样斩钉截铁,倒是不好再转圜了。 管家曲女士感到很忧愁,一场争执而已,结果可大可小,偏偏选了这样粗暴的一个处理方式,或许不出一夜的时间,城中所有贵族都会知道这件事。 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闻人时濯,他露出笑意,说道:“这样就最好不过。” 白珞琳做事风风火火,效率极高,很快就收拾行李装车走了,临走前甚至没有和闻人公爵告别——横竖她们这疏远的亲戚之间也没什么感情。 众人纷纷散了,剩下闻人衿玉坐在桌前,沉默地望着闻人时濯。 “哥哥,你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面对这种事,完全可以自行处理。”她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等我过来才做决定?” 闻人时濯笑了笑,“你看出来了。” 闻人衿玉心绪复杂,按理说应该生气,但她又觉得不忍心,“你没必要这样试探我,我的态度一直很明显,我始终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闻人时濯笑容淡了点,他说道:“抱歉,我只是很讨厌她。” 闻人衿玉忍不住叹息,“我不希望你太依赖我,哥哥,你应该有更明确的行事准则,而不是依从我的决定。” “好了,好了,”闻人时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下次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闻人衿玉不由叹气,说道:“其实她根本没有弄坏你的东西吧,甚至她都没有推开植物园的大门。” 闻人时濯耸肩,“那不重要,反正她一靠近,我就觉得讨厌。” 没过一会儿,阿淞回来传达消息,“白珞琳把行李带到了诺拉公爵家里,蕾西·诺拉小姐亲自出门迎接了她。” 这倒是令人诧异,难怪白珞琳走得毫不犹豫,或许她也一早就有了搬出去的打算。 闻人衿玉在心底摇了摇头,不打算再管这件事,她问:“现在什么时间了?” 阿淞回退几步看了看时钟,“下午四点,嗯,今天的日落有些晚呀。” 闻人衿玉思考了一会儿,又问:“正常情况下,警局的下班时间是几点?” 阿淞一愣,闻人时濯也一怔,看过来。 闻人衿玉站起来,对着楼梯旁的镜子理了理裙边,她对阿淞说:“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警局一趟。” “去做什么?”闻人时濯问。 闻人衿玉皱了皱鼻子,像是在努力适应某个称谓,她说:“毕竟是新婚,至少要做个姿态,我打算去接那位丈夫下班。” 第20章 闻人衿玉忽然出现在警局, 就像是山巅云雾里的一片雪忽然被风吹落,掉到了山脚的农庄田野。 她周身的纯澈、幽静,和警局匆忙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更何况, 今天隔壁街区失火, 救火途中不可避免地浇湿了一大片街道, 来往足迹践踏, 地上都是泥泞鞋印。 闻人衿玉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出行, 她不打算主动表明身份, 然而,新闻头版都是昨天的暴力袭击事件, 配有高清的现场图片, 她的面孔,至少对警局的工作人员来说, 是非常容易辨认的。 警长匆匆出来接待,唯恐是有什么重要的公事。 没想到闻人衿玉表示,自己只是来接丈夫下班。 警长一愣,随手抓了一个离得近的警员,“去找一下霍谌, 霍先生。” 闻人衿玉却开口道:“不必了, 我自己去吧。” 她这样说了, 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止,一个中阶警员想了想,说道:“下午的巡逻结束之后,霍谌去了地下一层的训练场, 之后一直没有出来过。” 闻人衿玉点头表示明白, 她已经看到了走廊深处的指示牌,说道:“多谢提醒。” 她从前也来过警局, 有一些涉及到人口排查之类的工作,需要从警局调取数据,从前她都是坐在明净的会议室,从来没有踏足别的区域。 更别提地下的训练场。 霍谌在宣讲会现场大出风头,一张侧影照登上了报刊的头版,更得到了警长的嘉奖,直接从低阶警员升到了高阶警员——至少在那些alpha训练员的眼中,是这样的。 前几次的上街巡视,霍谌反击了几个试图偷袭的同事,获得了清净,没想到刚走到地下一层的训练场,又接收到了类似的眼神——忌恨、不甘、想要取而代之。 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警长也一直给他优待,于是霍谌能够自由来到地下一层,做一些额外的训练。 第35章 然而,落在那些alpha训练员的眼中,一个已经升职去到地面的警员,重新又回到了地下室,如果不是为了接受惩罚,就只能是一个目的,特意来炫耀、嘲笑。 两个alpha训练员对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路过,一人箍住霍谌的上半身,一人在脚下使绊子,试图按住他的双腿,两人准备给这个新人一点教训。 然而,霍谌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他挣脱禁锢,反倒是这两个alpha训练员被死死按在了地上。 “警局工作手册第十三条,禁止队内斗殴,违反者立刻剥夺职位,驱逐出城。”霍谌念完这一条,又说:“不过,被教唆者,如果认错态度诚恳,享有一次豁免权。” 霍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们两个,哪个是主使,哪个是无辜的被教唆者?” alpha的一些特性是根深蒂固的,比如自私,比如利己。当然了,换个角度来看,这些特性也可以被称为理性、机敏。具体该称之为什么,就要看是什么情况了。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两个本就处境艰难的alpha警员,立刻暴露出了自私利己的本性,他们迫不及待地指证对方,只为了替自己脱罪。 霍谌不理会他们说了什么,松了手,说道:“用你们一贯的方式证明吧。”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训练台,谁赢了,听谁的。 闻人衿玉确信楼梯间的自动感应灯没有坏,但她一路走下来,感受到的却是越来越深的黑暗。 同样是在警局,地面上的办公区域和地下的训练场,氛围相差太远。 不过,每隔五米都有一个执勤点,里面还坐着一个面容严肃的中阶警员,倒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闻人衿玉似乎听见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呼救,这声音越来越大,应该不是错觉,但执勤点的警员却充耳不闻,闻人衿玉了然,这大概就是地下训练场的特殊生态。 呼喊声越来越大,闻人衿玉穿过一个门洞,看清了声音的来源——训练场上,两个alpha训练员正打得头破血流,真奇怪,一边争斗一边呼救,既然不愿意打了,难道就不能主动停下来吗? 视线一转,她看到了这片空间的第三个人,那人坐在一张长凳上,手肘撑在腿上,面部隐藏在阴影中,目光幽深而沉静,明明不远处的两个人战斗激烈,他却像是一无所觉。 闻人衿玉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离得近了,那人猛地抬头,闻人衿玉看清他的眼睛。 “霍谌?你在这里。” 霍谌一怔,他很快起身,走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她的视线,语气纳闷,“衿玉小姐?” “你的工作结束了没有?”闻人衿玉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多么违和,十分自然地说:“我专程来接你下班。” 霍谌感觉这很怪异,但不妨碍他立刻携了闻人衿玉转身,说道:“已经下班了。” 闻人衿玉被推着走了两步,顾不得和他拉开距离,先问道:“那两个训练员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该干预一下。” 霍谌一顿,他警告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口中却说:“他们的个人恩怨,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 走出警局,霍谌惊讶地发现,闻人衿玉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保镖、助理,一切该簇拥在她身边的人都不在,她真的是独自出现在了这里。 闻人衿玉表示,“这没什么,我也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待在人堆里。” 霍谌问:“这里不是庄园,不担心安全问题吗?” 闻人衿玉诧异道:“你当我的保镖不就行了?” 霍谌默然,弄不清她的所思所想。 闻人衿玉却误解了,“抱歉,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事实上,我打算请你去吃晚餐。” 霍谌始终感觉莫名,闻人衿玉却忽然挽住了他的胳膊,丢掉帽子,她像是终于呼吸到自由空气一般,欣喜道:“真期待啊。” 霍谌注意到,闻人衿玉今天的装扮格外简朴,她似乎是以为,丢掉那些繁琐的衣物饰品,她真的可以伪装成一位最平凡普通的市民。 闻人衿玉反过来打量他,霍谌直接从警局出来,还穿着那一身纯黑色的工作制服,闻人衿玉不免摇头,在街角停留了一会儿,最终选定一家连橱窗都没有的小店,推他进去,“去重新换一套衣服。” 霍谌同样换了一身简朴的衣着,整体风格仿佛活在上个世纪,下一刻就要上街卖报。 闻人衿玉不免一笑,等他站到身边来,两人一起对着街角的反光镜照了照,发现意外的登对。 倒真像是一对街上随处可见的,贫穷但和睦的,年轻恋人了。 脚下这条街道宛如一条严正的切割线,将城市分做两个区域,左边是宽阔明亮的富人区,右边的建筑则是素朴得多,是平民活动的区域。 其实女皇的治下,贵族与平民的界限并不分明,泽兰城的居民本来就高人一等,真正居于下位的,是那些拿不到居住证明的alpha们。 不过,再怎么平等,贫富的差距始终是很明显的。 闻人衿玉的生活轨迹几乎覆盖了左边的城区,却从来没有踏足过右边的区域。 闻人衿玉又一次用力地呼吸,然后毅然决然地转向,踩上了右边街道的地砖。 霍谌莫名觉得,她大概把今天视作了一个新的起点。 第36章 其实两边的差别十分明显,在富人区,哪怕闻人衿玉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都能看出一些别样的风采,立刻就被路人辨认出来,他们犹豫着不敢上前,但眼神始终追随。 但到了这边的平民区,大家都埋头走路,顾不得观察审视旁人,闻人衿玉这才真正融进了人群。 两人并肩走着,闻人衿玉始终挽住霍谌的胳膊,并不用力,只是虚搭着,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步调,无需多言,霍谌自然会配合放慢脚步。 走着走着,迎面遇到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这样寒冷的冬天,她的衣物显然不足以御寒。 闻人衿玉脚步一停,叫住那个小女孩,稍显严肃地问:“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眼珠一转,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握着几朵色彩黯淡的花,说道:“母亲在工作,父亲失踪了,家里生活困难,所以我才出来赚钱。” 闻人衿玉不禁皱眉,“这种情况可以申请救助,你的母亲是不是错过了政府的救助信息?” 小女孩想了想,说道:“母亲不愿意接受救助,她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来谋生,姐姐,你愿意买一朵花吗?” 闻人衿玉问:“多少钱?” 小女孩狡黠一笑,“三个金币。” 闻人衿玉也笑了,她俯下身,极为认真地挑了一朵花,然后递给小女孩三个金币,忍不住说:“你应该去上学。” 小女孩开心接过金币,说道:“当然,我会的,但现在是下课时间!” 等到小女孩走过转角,霍谌问:“衿玉小姐是不是不常买东西?” 闻人衿玉说道:“我的确不常买东西,但也了解基本的市场价格,那样的野花,三个金币足够买上千朵。” 霍谌问:“那你还付钱给她?”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同样的三个金币,拿给她,比留在我手里更有价值。” 霍谌默然,又转过一个街道,忽然说:“衿玉小姐这样慷慨,我身为您的保镖,有没有酬劳?” “嗯,可以。”闻人衿玉随手摸出一枚金币,放在他掌心。 大概步行了三条街,闻人衿玉终于找到了她理想中的餐厅,人来人往,热闹、拥挤,烟火沸腾。 他们来的太迟,没能选到相对较好的位置,只能坐在临近后厨的地方,当周围人安静下来,甚至能听见厨师的交谈声。 闻人衿玉环视四周,说:“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有趣。” 事实上,这顿晚餐确实挺别开生面的。 经过漫长的等待,当菜品终于上齐,闻人衿玉没来得及看清餐盘里的东西,刷的一声,视野骤然黑暗,众人同时发出惊呼。 霍谌及时搭住她的手腕,解释道:“只是停电。” 或许是相处时间越来越长的缘故,一些肢体接触也越来越容易接受,他主动伸手触碰,闻人衿玉没有生出躲避的念头,反而感到了一种安心。 虽然泽兰帝国工业发达,但冬天季节消耗大,难免会有电量供应不足的问题,何况电力资源也是要优先供给富人区,平民区就免不了受到影响。 不一会儿,玻璃旋转门一晃,餐厅店长回来了,她遗憾地表示,“风雪吹断了电缆,整个街区都停电了!” 看周围食客的反应,像是习以为常。 店长很快从库房里拿出烛台,分发到每张桌子,店内烛火幽幽,左右都是朦胧的影子,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只可惜,这些餐品的味道,实在是不太好。 黑暗之中,看不清同桌之人的表情,仅仅从她使用餐具的频率,就知道食欲一定不高。 果然,闻人衿玉很快就彻底放下了餐具,轻轻掩了掩嘴角,说道:“我吃好了。” 随即,霍谌也放下餐具起身,两人结账离开。 整片街区都停电了,街角有些未融化的积雪,原本被来往路人的脚印踩得很脏,到了晚上,在月色照映下,竟然还有点莹莹的光辉。 道路并不平整,闻人衿玉没能习惯,偶尔走着就是一个趔趄,她直接伸手拽霍谌的袖口,提醒他,“走慢点。” 又是一处转角,闻人衿玉始终走在内侧,本来是最稳妥的位置,却忽然撞到个什么东西,霍谌极快地扶住她,她低头一看,是之前在路上卖花的那个小女孩,大概是没仔细看路,一头撞到了她身上。 闻人衿玉亲手把小女孩扶起来,甚至还伸手替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灰,等到小女孩走远,她才拿出手帕,细致地清理指尖。 察觉到霍谌的视线,她解释道:“这只是我个人的习惯。” 霍谌无意评价什么,他只是觉得纳罕,闻人衿玉在贵族面前极力保持距离感,在真正的平民面前,却显得如此平易近人。 闻人衿玉原本想把手帕丢掉,但附近竟然没有一个垃圾桶,她只好又把手帕叠好,放回了包里,这一放,整个人忽然顿住。 她说:“钱包不见了。” 闻人衿玉回头望了望,有些愕然,“刚刚被偷走了。” 难怪那个小女孩会直直撞上来,目标明确,早就看准了她。 霍谌也有些诧异,明明就发生在眼前,这种常见的小伎俩,他竟然也没有发觉,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闻人衿玉愣了一会儿,似乎难以消化这一事实,太意外了,甚至来不及生气。 第37章 霍谌问:“你出高价买了她的花,给了她三个金币,她却偷走你的身上所有的钱。一片善心,得来这样的回馈,会后悔吗?” 闻人衿玉摇头,“这是两码事。” “那也不算什么善心,只是举手之劳,何况,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没有足够的心智,”闻人衿玉说道:“这一次就原谅她。” 两人漫步,风雪扑面,忽略感受到的温度不提,其实还算是挺美好的一个夜晚。 走出这个街区,眼前骤然明亮,不远处就是市政厅,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富人住宅区。 闻人衿玉目不斜视往前走,忽然被人拦住,再一看,这条路不知什么时候拉起了封条,封条正中央贴了声明,上面写着:特殊时期,临时夜间管控。 闻人衿玉抬起头来,拦住她的执勤人员就是一愣,他不自觉地眼神躲闪。他看出面前这位小姐气质不凡,却不得不例行公事,解释道:“入夜后,出入中心城区需要进行身份核查,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明。” 闻人衿玉轻轻点头,依言去拿身份证明。动作到一半,忽然顿住,她觉出了一丝尴尬,“我的钱包被偷走了,而所有证件都放在钱包里。” 执勤人员的脸色一下变了,他严肃道:“没有身份证明,禁止入内,擅闯的人一律视作罪犯,请您立刻离开。” 闻人衿玉尚且没有资格,霍谌作为一个显而易见的alpha,更加不可能被允许入内。 两人成功吃了一顿特别的晚餐,度过了半个非比寻常的夜晚,最终却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 闻人衿玉失笑,她觉得倒霉又新奇,语气竟然还透着轻松,“看来,今晚只能外宿了。” 第21章 一觉醒来, 室内热度不断攀升。 呼吸间是湿润粘腻的气息,仿佛空气中浸满糖液,有了实质, 沉重地覆盖在皮肤上。 闻人衿玉睁开眼睛, 有些迟缓地撑起身体, 光线昏暗, 只有浴室的光隔着玻璃透过来, 这是一个整洁但狭窄的旅舍房间。 她慢慢回想起来, 失去了身份证明,无法在夜晚进入富人区, 不得不临时寻找一个外宿的地方, 走过两条街,只有这家的外观环境最干净, 只可惜宽敞的房间早早被预订完毕,只剩下最后一个单人间。 这片街区的住宿制度并不严格,针对alpha的限制不多,所以霍谌也能够成功入住。 等等,霍谌, 闻人衿玉一愣, 迟疑地低头一看, 这才发现,自己撑住的不是什么触感温热的暖手器,而是霍谌的手臂。 她下意识飞快缩回手,随即又一停, 她环视四周, 身下不是床铺,而是一张毛毯, 铺在床脚和飘窗之间的空地。 这是个单人间,只有一张床,床铺该如何分配很明显,她睡床,霍谌睡地上,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两个人都躺在了地上,卷了同一床被子,稀里糊涂盖在身上。 明明睡前还是界限分明,不知道熟睡之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更奇怪的是,她刚才丝毫没有感觉到异样,就连另一个人的温热吐息也被忽略。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头脑仿佛终于清醒一点,闻人衿玉看了看对方依旧沉睡的眉眼,抽出衣角,抱着被子回到了床铺上。 窗外天色还很幽暗,闻人衿玉奇异地没有任何离开这里的想法,而是闭上了眼睛,重新沉浸在到那种昏昏然的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是被浴室的流水声吵醒。 片刻后,霍谌从浴室里走出来,单手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他从镜中捕捉到闻人衿玉的视线,动作一顿,说道:“早上好。” 闻人衿玉下意识地微笑,也想要说一声早上好,但紧接着,她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为什么这么自然,这么熟稔,就仿佛她和他一起共度了几百几千个日夜一样。 她几乎是立刻收敛了笑意,只点了点头,说道:“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走出旅舍,被冷风一激,闻人衿玉仿佛终于从某种古怪的氛围中挣脱,她站在街角,重新打量霍谌。 后者回看过来,似乎微笑了下,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你该回去工作了。” * 两人在街角分开,霍谌直接去警局上班,而闻人衿玉也很快等到了来接她的车。 泽兰城中通信便利,全息影像终端遍布每个角落,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和家人取得联系,昨晚并不是只有外宿一个方法,但她顺势而为,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呢,她理所当然地想到,当然是为了拉进和霍谌的距离,促进感情,可她随即又意识到,想要与人拉进距离并不是只有亲密接触这一种方法,只要投其所好,赠予利益,甚至不用投入什么时间成本,就能快速获得好感。 更别提,像昨晚那样。 这已经打破了自己的私人界限,还是建立在她对alpha群体十足厌恶的基础上。 后知后觉想到了这一点,这让她感到了一点厌烦。 时间不早了,应该顺路去市政厅的,但闻人衿玉对司机说:“先回家一趟。” 一回到家,管家曲女士和阿淞都迎了上来,她们都露出焦急忧虑的神情。 闻人衿玉不免诧异,“我不是提前告知过吗,晚上可能不会回家。” 阿淞摇了摇头,“是时濯少爷,他昨晚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第38章 闻人衿玉绷紧了脸,飞快地朝医疗室的方向赶去。 医疗室里宽敞明亮,闻人时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皱着眉,手背上绑着留置针,往上看,手臂上也有血点与淤青。 床头柜子上放着一盆浮游植物,盛在玻璃容器之中,灯光透过来,漾漾水波投在闻人时濯的脸上。 医疗室门口只留了一位医生,闻人衿玉暗自松了一口气,上前询问情况。 医生连忙说道:“烧已经退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不过昨晚他几乎没有合眼,现在应该只是太疲惫。” 闻人衿玉问:“发烧的原因是什么?” 医生皱眉道:“初步判断是药物的副作用,但是,衿玉小姐,您知道的,患者平时用药太多,体质也常有变化,短时间内,症状不明显,不知道是哪几种药起了冲突。” 闻人衿玉仔细听着,顺手翻开一旁的病历,正打算继续询问,却听见管家曲女士欣喜道:“醒了!” 她放下病历,快步走过去,下意识想要托起哥哥的手,却顾虑到手背上的留置针,想要收回手,闻人时濯却主动往前伸,攥住了她的手。 闻人时濯看着她,问:“外面还在下雪吗?” 闻人衿玉一愣,闻人时濯笑了笑,指了指她的头发。 闻人衿玉无奈道:“这种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闻人时濯轻笑,“早就习惯了。” 闻人时濯手心很凉,本能地想要汲取热度,他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说道:“不过,昨晚你不在,我很不适应,昏过去之前忍不住会想,那会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闻人衿玉恼怒道:“别总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闻人时濯笑笑不说话。 半晌,闻人衿玉在病床边沿坐下来,说道:“如果我当时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闻人时濯久久没有答话,手上力气也一松,闻人衿玉侧过头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哥哥又睡着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闻人衿玉摸到头发上有隐约的水迹,接过阿淞递来的手帕,擦了擦。 阿淞说:“您看上去精神不太足,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闻人衿玉摇头,发了会儿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阿淞,你有喜欢的人吗?” 阿淞一愣,很诧异,但还是认真回答道:“喜欢的人……有很多啊,如果是单独指恋人的话,曾经也是有过的。” 闻人衿玉偏过头来看她,“作为beta,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会纯粹很多,不用在乎信息素的吸引,也不会受到生理上的控制,就只是纯粹的一种情感。” 阿淞有些苦恼,“不知道,毕竟我也只有我个人的感受,没办法做什么比较。” 闻人衿玉失笑,确实是这样。 阿淞忽然又偷偷笑道:“如果能体验更多的感受就好了,如果可以选择,我也想试试像三流小说中的描述的那样,爱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身在其中的的人,会有什么感受呢?” 闻人衿玉轻笑,“那就太可怕了。” 又走了两步,阿淞问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您从前可不会关心这样的问题。” 闻人衿玉脚步一顿,她有些感慨,“嗯,我突然意识到,生理上的吸引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大,比如……”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即使信息素匹配度很低,但毕竟还是有激素影响着,但只要靠得近了,也会有些奇妙的效果?”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我从前低估了信息素的力量。” 阿淞看出她脸上的隐约忧虑,说道:“没什么,就像是下雪天会冷一样,就把它当做一种自然现象,是不是好接受一点?” 闻人衿玉笑了笑,道:“你说得对,更重要的是,影响是相互的,我受到了影响,他又怎么能例外呢。” 她走到了湖边,注视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说道:“希望他不会让我失望。” * 泽兰城的居民们近来有意减少了出门的频率。 大家都知道最近不太平,女皇陛下和闻人公爵有了矛盾,许多政令卡在半路无法推行,许多政策更是本就自相矛盾,漏洞百出。政令飘忽不定,民心也摇摇摆摆,omega原住民和alpha外来者的冲突也是层出不穷。 最近暴力事件频发,这是情理之中的事,矛盾无法调和,自然就搞得人暴躁易怒,对于那些没什么权力没什么力量的人,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暴力宣泄,但是,一周两周过去,类似事件不减反增,这就有些奇怪了。 甚至一到夜晚,还增加了更多限制出行的禁令,这是否在提醒着什么,暗示着什么,总之,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不过,直到今天,这一系列事件似乎终于迎来了新的转机。 前段时间,那一群企图在公众场合刺杀闻人公爵继承人的暴力团伙,大部分人被逮捕入狱,小部分则流窜逃走。 当时还有不少民众质疑,军警联合都没能全部抓住罪犯,究竟是哪一方的能力缺失?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是他们有意为之,就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出真正的主谋。 经过一周的搜寻,警方终于在城中一处住宅找到了罪犯藏匿的痕迹。 令人意外的是,那处住宅住的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而是近来炙手可热的霍兴伯爵。 第39章 啊呀,原来城中的接连不断的alpha暴力活动,竟然都是霍兴伯爵指使的?真叫人大跌眼镜。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理解,霍兴伯爵在成为伯爵之前,名声并不好听,他只是一个出身贫苦、道德败 坏,靠着邻国的战争发财的军火贩子,对于这种人,有什么可期盼的呢? 但问题在于,霍兴伯爵今非昔比,现在是闻人公爵家的姻亲,他触犯法律会得到怎么样的惩处呢?或者说,还会不会得到惩处呢? 看热闹的人群远远观望,好事者恨不得当场开个赌盘,押一押霍兴伯爵会不会被闻人公爵包庇,众目睽睽之下,又该用什么样的名目逃脱罪名呢? 霍家即将被搜查逮捕一事传得很快,警局尚且没有正式展开行动,新闻媒体已经准备好了。 闻人衿玉正坐在窗边烤火,顺便拂去窗棂边的细碎雪花,阿淞快步过来,传达了这个消息。 闻人衿玉便站起身来,擦了擦手,亲自给警局拨了个电话,吩咐道:“对于霍兴伯爵一家人的搜捕调查,请交给霍谌去处理。” 第22章 贵族倒台, 向来是民众们喜闻乐见的戏码。 更何况,此次倒台的这位贵族,本来就是一位……剥掉身份后毫无可取之处的alpha。 调查结果出来后, 警局大批人马出动, 来到霍家的宅院, 许多看热闹的民众也跟着过来了。 只见训练有素的警员们迅速封锁了霍宅, 拉起警戒线, 然后开始清理嫌犯。 很快, 衣衫不整、形容狼狈的霍兴伯爵就被单独拎了出来,他本人在高声申辩着什么, 却不是撇清自己与那些alpha暴力分子的关系, 只是在强调——他只是贪睡起晚了,并不是在做什么不能见人的勾当。 紧随其后是霍兴伯爵的一串alpha子女, 他们垂头丧气地走出来,都神情萎靡,脚步不稳,在这群毫无形象可言的alpha队伍里,只有一个年轻女孩显得突兀, 她微微垂着眼睛, 却脊背挺直, 很有几分事不关己的从容,那是霍兴伯爵最小的女儿,霍铃。 霍家没什么亲眷,除了这一家子, 住在霍宅的还有几个霍兴伯爵的狐朋狗友, 当然了,他们也都是alpha。 既然是alpha, 就没什么留情的余地,通通打包送入警局。 等到霍家的嫌犯都清理干净,警员们也重新整队,准备回去复命,他们在门口排好队列却不迟迟出发,像是在等着什么。 片刻之后,霍家大门里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他穿着通体纯黑的警员制服,胸前是高阶警员的徽记。 一位过于年轻的高阶警员,这意味着他的工作能力不错,或者身份背景不错,但这也不算罕见,队伍里比他职位更高的人并不少,然而,此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动作。 那位高阶警员明明已经走下了台阶,却又折返回去,登上了霍家住宅的楼顶,他动作利落,不知怎么就攀到外墙的最高点,手里警棍一挑,墙外悬挂的爵位纹章盾,连同装饰用的彩旗绶带,全部滚落下去,扬起一片烟尘。 住宅外墙镶嵌了大面积的彩绘玻璃,天光耀眼,斑斓的光折射在他的侧脸。 有人惊呼出声,原来是有围观群众终于辨认出这位高阶警员的身份,这不是和衿玉小姐联姻的alpha丈夫吗,他不也是霍兴伯爵的儿子吗? * 闻人宅邸中,母女俩分别坐在书桌两端,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 半晌,闻人公爵放下惯用的钢笔,看向正低头忙碌的女儿,“衿玉,女皇让你协助处理这件事,而你把主事的权力转交给了霍谌?” 听语气,闻人公爵对此很不赞同。 闻人衿玉抬起头来,解释道:“这没什么,霍谌和霍兴伯爵并没有血缘关系,请别担心,母亲。他没有徇私的理由。” 闻人公爵讶然,“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你确定?” 闻人衿玉点点头,“在婚礼之前就调查过了,霍家报上来的候选人名单有几个临时凑数的,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把名字偷偷塞进名单里。霍谌就是其中之一。” “霍兴伯爵连这种资格都敢出售?”闻人公爵有些费解,“他不担心事发后被女皇怪罪吗?” 闻人衿玉笑了笑,“母亲,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联姻要的只是形式上的结果,联姻的人选只要是霍家的人就行,至于是真的还是假的,没人会在乎。” 闻人公爵仍是有些忧心,“结果偏偏就选中了他?” “这就是意外堆叠的结果了,不过,这样也好,”闻人衿玉轻声道:“谁能想到,霍兴伯爵这么快就失去了一切。霍谌不是真正的霍家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牵绊。” 时钟敲过十点,闻人衿玉打开了转播屏,呈现出来的实时景象正是霍家门口的抓捕现场。 画面里,霍宅墙外高悬的纹章盾被人挑落,滚落草地,发出沉重声响,围观群众中响起惊呼,年轻的高阶警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镜头。 闻人公爵问道:“你知道霍谌不是霍家的人,那他知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闻人衿玉回过头来,不太在意道:“他应该有猜测吧,毕竟,我让他去处置霍家人,他连一句也没有多问。” 霍家门口发生的闹剧已经到了尾声,警车启动离开,人群渐渐散去。 第40章 闻人公爵注视着转播画面,又问:“那么,霍谌不是霍兴伯爵的儿子,他到底是谁?” 闻人衿玉一怔,她试着回忆当初看过的相关资料,“他不是本地人,籍贯在更远的地方,之所以会来到泽兰城,是为了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他的家庭关系简单,似乎也没什么社会关系。” 她摇了摇头,实在记不清了,一个没什么亮眼经历的alpha,当时就没有太在意,更别提现在。毕竟这些细枝末节并不重要,她说道:“总之,他现在对外展示的形象是霍家人就行了。” “一个完全无辜,可以全身而退的霍家人。” * 办案现场从霍家转移到警局,好事民众们的脚步也随之转移。 关心这一案件的民众太多了,远远超出相关机构的预期,按照寻常案件的流程,最多十天半个月会出结果,但这一次,或许是为了让民众们提前安心,不出三天,关于霍兴伯爵一家人的判决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经调查,近期泽兰城中发生的一共八十七起由alpha主导煽动的暴力冲突事件,都与霍兴伯爵有关,霍兴伯爵向众多alpha平民收取费用,承诺替他们在城中谋取正式职位,同时要求他们在闲暇之余完成霍兴伯爵分发下的任务——即扰乱城中秩序,威胁执政官员让渡更多权利。 霍兴伯爵同时犯下组织暴力行动、收受贿赂、危害公众安全等等一系列罪行,严重触犯法律,更在审判之时拒绝认罪,毫无悔改之情,并大肆辱骂抹黑执法官员形象,实在是罪无可恕,有辱贵族身份。 因此,霍兴伯爵在被没收全部财产、被判处终身监.禁之余,还被褫夺爵位,并永久剥夺泽兰城的居住权。 霍兴的那群alpha子女,一一按罪论处,分别判了年限不等的有期徒刑。 值得一提的是,霍兴的小女儿,16岁的霍铃,虽然也分化为了alpha,或许是过于年轻的缘故,没来得及滋长出恶劣的品质,没有参加任何一起违法事件,最终被无罪释放。 但考虑到霍家的全部财产已经被没收,她暂时没有去处,也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女皇陛下特意恩赐,允许她破格参加皇家学院的入学考试,只要文化课通过,就能得到政府提供的资助,负担她全部的生活费用,直到她成功参加工作。 女皇陛下的德政得到了民众们的大力称赞,毕竟,霍铃只是一个alpha,又拥有那样卑劣的父亲,很难不怀疑她以后也会变成一个道德败坏的人。而即使是这样,女皇陛下依然没有放弃她。 等到罪名分配完毕,就到了分发奖励的环节。 警方表现优秀,在短时间内勘破重大案件,全体正式警员都予以奖励,待遇提高百分之二十,假期增加百分之十。 在众多优秀警员之中,有一位警员表现格外突出,那就是高阶警员霍谌。 他作为嫌犯的直系亲属,却毫不动摇毫不包庇,大义灭亲,令人动容。因此,破格提升,成为了泽兰城中有史以来的第一位alpha警长。 最后,法院宣布,从霍家没收的财产将全部用于改善城市基础设施,将进一步提升公民们的生活质量。 歹徒被惩处,恶行被惩治,一切尘埃落定,城中气氛又是一变,民众们的心总算重新安定下来。 正巧快到年末,正是新旧交替的关键节点,大家都情绪高涨,筹备着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当暮色降临,中心公园的音乐还未停止,来往的行人们脸上都带着笑意,街道上充满欢乐愉快的气息。 * 年末的最后一天,佣人们一如既往地早起清扫积雪,却意外接到了管家曲女士发下的通知,衿玉小姐吩咐下来,天气太冷,特意给大家多一天的假期,早些回家,免受风寒,与亲朋好友度过美好的时光。 时间一晃,距离闻人衿玉的婚礼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是第一次客观意义上的一家人齐聚在一起——算上霍谌的话。 闻人公爵坐在长桌首位,闻人衿玉兄妹俩分别坐在母亲的左右手边,剩下一个霍谌,落座在闻人衿玉身旁。 或许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有了短暂的静默。 好在,闻人衿玉作为这些人之中无可替代的一个联结点,表现得十分自然,她当先举杯,品评餐点,和每个人都闲聊几句,笑容可掬,好像一切都习以为常,在这样特殊的时日,就应该这样齐聚着度过。 落地窗外烟花绽放,和水晶吊灯交相辉映,但众人一齐望向天边,闻人时濯终于露出了今夜的第一个笑容,他举起剔透的酒杯,注视着琥珀色的酒液,说道:“新年快乐。” 闻人衿玉便再次与他碰杯,“哥哥,新年快乐。” 这一夜热闹非凡,就连一向安静寂然的富人区也听见了此起彼伏的礼炮声,没有人抱怨,毕竟这些稍显嘈杂的声响承载着人们的愿望与向往。 无数人伴着烟花燃放的声音沉入梦乡。 当后半夜警报响起时,许多人如在梦中。 第23章 那是枪炮的声音, 烈火的声音,三长三短,像呜咽, 像尖啸, 盘旋在城市上空, 延绵不绝。 敌人入侵, 全城警报!全城警报! 城中的年轻人大概从来没听过这种类型的警报, 还是家中长辈颤抖着反应过来, 那是面向整座城市的警报,意味着大规模的alpha暴动, 无差别的屠杀! 第41章 怎么回事, 那群罪犯不是已经伏法了吗,怎么会卷土重来? 黑夜里, 窗外鬼影幢幢,好像有无数人在街道上跑动,许多风声、火光,把空阔的街道照得拥挤耸动。 闻人衿玉推开卧室门,发现外面极为嘈杂, 搭住扶梯往下一看, 一楼大厅里, 佣人们脚步慌乱,带着一身的寒气,推搡着涌进了主宅。 佣人们原本吵吵嚷嚷,却在看到她的时候露出了惶恐、羞惭的神情。按理说, 发现险情, 他们应当留在外面充当守卫才对,再不济也该请示一下, 而不是这样冒冒失失地涌进来。 闻人衿玉一怔,立刻说道:“你们做的对,躲进主建筑比较安全。” 她大致清点了一下人数,又问:“还有人没来吗,大家去通知转告一下,全部聚到大厅来。” 闻人衿玉刚刚被警报声惊醒,几乎是立刻跑了出来,声音还带着几分刚醒时的朦胧沙哑,她本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 有人快步从背后走过来,把一件斗篷披在了她身上,闻人衿玉回头,正看见霍谌弯下腰去,把一双鞋放在她的脚边。 闻人衿玉出来得太匆忙,身上是单薄的睡衣,顾不上多添件衣服,连鞋也忘了穿。 她穿上鞋,拢了拢斗篷,微皱眉头,看着眼前的人。 霍谌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扬起手里的通讯终端,上面闪着红光,发出规律的点击声响,他说:“接到警局召集,我马上得走。” 闻人衿玉恍然,是的,霍谌毕竟是警局的一员,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他必须要立刻回到岗位。 警局还在正常运转,看来上面的大人物暂时没有受到伤害,这是好事,闻人衿玉这样想着。当然,霍谌也有必要加入队伍,壮大队伍。 然而,这类型的警报太过特殊,上次有这样的警报,还是多年前。警报传达的意思是,这次针对泽兰城的袭击是一支alpha队伍。 霍谌,他偏偏也是一个alpha。 见闻人衿玉久久不语,霍谌顿了一下,又看一眼通讯终端,转身离开。 然而,下一刻,闻人衿玉就小跑着追过来,紧紧攥住了霍谌的手。 “你……”闻人衿玉心绪复杂,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件事目前应该是和霍谌无关,但是,一旦城中形势改变,alpha队伍占了上风,他会如何选择,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从来不敢信任alpha的人品。 霍谌不明所以,点了点头,说:“我会尽快回来。” * 泽兰城中,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警用通讯器,可以直接联络警方,并随时接收警方的紧急通知。 半小时后,全城的警用通讯器都响起了声音,针对刚才的警报做出进一步说明: 凌晨一点左右,一支alpha队伍在平民区烧毁了一整条街道的商铺,并切断水源、电源,随后在监控录像中消失。 紧接着,相邻街道的货仓也被烧毁,更远处的广场响起了爆炸声。 万幸,暂时没有人员伤亡。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这支alpha队伍来历不明、目的不明,但危险性极高,现在已经分散潜入各个街区,严重威胁到民众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警方正加急调查处理,在接到下一步通知前,希望民众们待在家中安全的地方,不要出门。 水晶吊灯被风吹动,佣人们也仿佛被寒风侵袭,脸上是相似的僵冷。 一楼大厅中围坐了近百人,众人听完通知都沉默下来,见状,管家曲女士亲自端了茶水过来,斟在杯子里,分发到每个人手上。 面对同样的消息,不同的人接收到的信息是不同的。 听在普通民众的耳中,大家或许会觉得,警局在积极应对,一切尽在掌握,待在家中就会平安无事。 而在闻人衿玉听来,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一次毫无防备的袭击,几个小时过去,竟然还没能查到敌人的准确信息,警局的应对聊胜于无,是完全被动的状态。 当然了,在这种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她也做不了什么,就只能安稳坐在家中,树立一个冷静淡然的形象,勉强稳定一下周围人的心。 闻人公爵待在二楼的书房,她在十分钟之前接到女皇陛下传来的通讯。 二楼传来一些声响,阿淞从书房出来,对着下面招手,“衿玉小姐,公爵希望您过来一趟。” 闻人衿玉来到书房,里面悄然无声,通讯已经结束,闻人公爵站在窗边帷幔旁,闭眼思考着什么。 “母亲。”闻人衿玉轻声道。 闻人公爵回过头来,神情严肃,语速很快,“十分钟后,女皇会派军队的人来接我们,在城中警戒状态解除之前,我们都要待在皇宫。” 闻人衿玉一怔,“我们?” “是的,你和我,还有你哥哥。” 闻人衿玉更是不解,“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民众们更需要保护?我们家里至少有安保屏障,以及足够的武器储备。” 闻人公爵轻声叹息,“警局下发的通知里,没有公布具体的人员伤亡,但并不代表没有。” “截至目前,失火的街区有十多人受伤,万幸没有人死亡,除此之外……”闻人公爵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她声音藏着悲戚,“诺拉公爵一家,除了在外旅游的蕾西·诺拉小姐,其他人,全部丧生了。” 第42章 “这是……”闻人衿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女皇陛下说的?” 闻人公爵点头,“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支alpha队伍的袭击目标并不是平民,反而是瞄准了城中贵族,考虑到诺拉公爵的身份……女皇认为,我们家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的下一目标。” 当然了,这只是猜测,只是谁也不敢拿闻人公爵的生命去冒险。 闻人衿玉慢慢点头,“好,十分钟时间足够了,不知道女皇派来的人有多少,家里这么多人,恐怕要分批次送过去。” 说着,她准备转身,去通知佣人们。 闻人公爵按住了她的手,“衿玉,没有很多人,只有你、我,还有你哥哥,在现在的情况下,女皇陛下也处于危险之中,她不可能把那么多不知底细的人放在身边。” 闻人衿玉脚步一顿,公爵又说:“就连阿淞也不能带走,就让她留在这里吧,总要留下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闻人衿玉回过头来,和母亲对视,片刻后,她低下头,默认了这个结果,但她依旧表示,“留在这里,意味着要替我们承担风险,我会把实情告诉他们。” 这一次,公爵没有阻止她。 按照女皇陛下的意思,这件事的内情没必要告诉更多的人,更别提佣人与下属。 但闻人衿玉把原因和结果仔细地告知了所有人。 等她说完,女皇派来的人也到了,窗外光束闪烁,在夜里十分刺眼。 时间紧迫,闻人衿玉最后说道:“如果真有危险发生,先保护好自己,不必在意庄园中的任何一件东西,甚至,如果被逼问我们的去向,也可以如实告诉他们。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求生的机会。” 佣人们神色复杂,阿淞站在队伍末尾,咬着嘴唇,脸上也有些凄然。 军队叩开大门,管家曲女士拉开大门,又目送众人远去。 深夜里,闻人衿玉一家人坐上专车,从隐蔽的道路直达皇宫,天窗打开一条缝,冬夜里的风冰冷刺骨。 * 三个小时之后,天色蒙蒙亮,皇宫的建筑群巍峨华丽,轮廓逐渐在雾里显现。 女皇陛下正在吃早餐,洁净明亮的餐厅,眼前是精心烹调的菜肴,耳边播放着音乐,轻柔悠扬的曲调。 长桌对面,闻人公爵母女却没有吃饭的心情。 女皇并不理会她们,慢条斯理吃完早餐,看向一旁等候的兰淇,兰淇向后招了招手,一个人上前来,传达军队带来的新消息。 军队抓捕了一个落单的alpha,在审讯之下,得出了一些信息。 那支alpha队伍大概率是来自邻国——风信帝国,却并不是正规军出身,因为他们行事毫无章法,毫无纪律性可言。 这样一来,女皇的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少这不是挑起战争的开端。 闻人公爵问:“他们来自风信帝国?这会不会只是想逃脱法律制裁的说辞?有什么关键证据吗?” 兰淇呈上了一份检测报告,“从那个alpha身上搜到了一种特殊的药剂,作用是促进alpha分化,这种药……盛产于风信帝国,在我国没有用武之地。” 的确,泽兰帝国里最低贱的身份就是alpha,不会有谁想不开使用这种药。 女皇注意到闻人衿玉忽然怔住,有些诧异,问道:“公爵,你的女儿这是怎么了?” 闻人衿玉回过神来,看向兰淇,“这种有特殊效用的药,无论在哪里都是违背伦常,风信帝国竟然能够大批量生产吗?” 兰淇摇了摇头,“据说,目前风信帝国也已经禁止这种药在市面上流通,那支alpha队伍,应该是有些特殊的渠道。” 女皇感到有些费解,“促进alpha分化,这种药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兰淇神情微妙,道:“我也无法理解。” “风信帝国现在的执政者是一个alpha,自然就极力夸大alpha的品性。据说,在他们那里,这种促alpha分化的药被称作‘潮汐’。他们说,日升月落,潮起潮涨,成为alpha,本就是物竞天择的结果,他们吃下这种药,只是为了听从进化的选择。” 女皇微微冷笑,“荒谬的言论。” 潮汐。闻人衿玉默念着这两个字,原来那种禁药是叫这个名字。 她伸手接过兰淇手中的检测报告,逐字逐句地仔细查看。 半小时后,兰淇又带来了新的消息。 “诺拉公爵的遗体已经被收敛,她的家人们也都被一并送去了墓园。” 兰淇核对着资料,又道:“遇害的人除了诺拉公爵的家属亲眷,还有一位omega女性,她的遗体遭到烈火焚烧,只能从服装判断身份,初步判定是蕾西小姐的好友,奇怪的是,她身上还带有一份带有闻人公爵署名的邀请函。” 闻人公爵一愣,转过来和闻人衿玉对视,“是白珞琳。” 闻人衿玉不禁默然,她称不上多么喜欢这位白小姐,但也有过几次照面,没想到再听见消息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女皇陛下神情阴沉,额间青筋鼓起,显然是费了极大的力气忍耐,“诺拉公爵早已不问政事,淡出贵族交际圈多年,现在刚刚搬回主城,就遭到这样的灾祸,那些恶毒下贱的alpha,必须要付出代价。” 闻人公爵眉头紧皱,实在无法理解这群alpha的动机,“来自风信帝国,又针对我国贵族下手,很明显是想扰乱秩序,再趁虚而入,我认为,风信帝国的执政者有挑起战争的计划。” 第43章 女皇沉默片刻,叹一口气,“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我还是高估了alpha执政者的品性,即使接受再高的教育又如何,对他们而言,世界的法则永远是暴力和侵略。” “进化的选择?”女皇冷笑道:“狂妄的人总是最先迎来灭亡。” * 藏在黑夜里,敌人的袭击显得如此迅猛、强悍,但当白昼来临,一切都无处遁形。 随着时间推移,那支alpha队伍变得小心翼翼,东躲西藏,不敢随意出现,而是彻底分散,藏在街头巷尾的角落,躲避着警队与军队的大面积搜索。 女皇很快调整了心情,按照原定的日程安排,处理一些公务。 忙碌之余,她不忘对闻人公爵母女俩说道:“公爵,你们可以去四处逛一逛,就把这当做是一个意外的假期。” 话音刚落,兰淇带着一个穿着警员服饰的人走过来,那人神色匆忙,正要开口,却瞥见了一旁的闻人公爵,顿时眼神闪躲起来。 女皇喜欢效率至上,最厌烦这种吞吞吐吐的神态,皱眉道:“什么事?” 那个警员硬着头皮开口,“是……是留守在闻人公爵家中的佣人,发来了求救信号。” 闻人衿玉上前一步,“什么时候?” 警员小心翼翼瞥了瞥众人的神色,迟疑道:“三分钟之前。” 女皇脸色一僵,又很快恢复如常,“那就派人前去救援,更何况,我记得公爵的庄园里本来就有安保队伍,不必太过担心。” 闻人衿玉追问道:“具体的求救信息是什么,能不能让我听一听。” 警员犹豫了一会儿,没等到有人反对,只好从身后拿出智能终端,播放不久前收到的求救信号。 那是一段三十秒的音频,最开始是嘈杂的噪音,像是奔跑声和肢体冲撞声,随后是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声音,“救命,救命,公爵大人,衿玉小姐——” 这个人没能把话说完,有人夺过了话筒,斥责道:“赶紧躲去地下室——”这是阿淞的声音。 她也没能把话说完,背景响起慌乱急促的尖叫。 咔嚓,通话被挂断了。 兰淇在一旁补充说明道:“据警方发来的监测数据,闯入闻人宅邸的一共是十个alpha,人数上不足为惧,但……他们装备齐全,又都有极大可能注射了药物,整体破坏力较强,警方建议增派更多人手。” 警员点头称是,女皇沉默不语。 闻人衿玉忽然道:“我想回去一趟。” 闻人公爵一怔,女皇陛下也十分讶异,问道:“难道是有什么宝贵的财物落下了?或者是重要的文书?” 闻人衿玉摇头,“都没有,我只是……” 她看向闻人公爵,说道:“母亲,你记得吗,在那一次之后,我常常做噩梦,梦里永远是那个棕色头发的厨师,他躺在地下室的入口,向我求救,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回应他,我醒来总是会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去救他,即使是在梦里。” “我不想再做那样的噩梦了,”闻人衿玉说道:“母亲,这次我一定要回去。” 第24章 闻人衿玉说完, 停在原地。 良久,闻人公爵缓缓点头。 女皇对此冷眼旁观,并未阻拦, 说实话, 闻人衿玉忽然展露出这样不理智的一面, 让她感到有些失望。 失望之余, 女皇原本投射在闻人衿玉身上的想象也变了样, 仿佛眼前的美玉失色, 成了顽石。 总之,事情已经成了这样, 女皇安慰自己, 闻人衿玉牺牲不要紧,只要闻人公爵安全就好, 她才是爵位的象征。 女皇微笑着吩咐旁边的人,“兰淇,替衿玉小姐挑选一队可靠的随从。” 据警局传回的消息表示,闯进闻人庄园的暴徒alpha只有十个,从数量上看当然不足为惧, 毕竟, 庄园内部的安保人员就有百余人。 然而, 这是第三方才能看清的数据,那些真正身处险境,因慌乱而丧失理智的人,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她们惶恐不安, 东躲西藏, 简直是一击即溃,无力自保, 只能发来了求救信息。 更何况,那些暴徒不是普通的alpha,虽然不清楚那种名为“潮汐”的特殊药物能够把alpha的身体机能提升到何种地步,但,仅凭他们能够悄无声息地越过边境线,战斗力就不容小看。 在赶往庄园的途中,闻人衿玉收到了札仲明发来的信息,札仲明目前应该是待在市政厅,他职位特殊,在变故发生后很快就会被带到安全区域,市政厅的建筑群牢不可破,距离也近,正是首选。 闻人衿玉扫了一眼信息,没有细看,无非是一些关心担忧之类的话。 她望向车窗外,手掌轻轻摩挲着椅座。 汽车急速穿过一个弯道,车轮碾过沙砾,摩擦声刺耳,与此同时,司机还听见了从后排座椅传来的窸窣声响,他忍不住看向后视镜,发现衿玉小姐正垂着头,整理她的裙摆。 * 一楼大厅一片死寂。 阿淞双手搭住窗棂,探头去看外面的走廊,灯全部关着,但自然光线强烈,光束从天窗投进来,空气中有闪烁的尘灰。 本该是宁静安定的画面,走廊深处却有一块突兀的阴影。 往好处想,那或许只是被风吹动的窗帘,然而,那分明更像一个缓慢挪动的人影。 第44章 太安静了,仿佛之前的惊声尖叫都是幻觉,但阿淞手臂上的挫伤痕迹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公爵一行人离开之后,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驻守在庄园外围的安保队伍过来敲门,他们结束了又一次大范围的巡视,决定回到主建筑,重点保护这片中心区域。 这样的选择不无道理,曲女士也辨认出了队长的声音,于是亲自打开门锁,请他们进来。 然而,此时的安保队伍已经被alpha暴徒渗透,门一打开,最后一道障碍也被破除,队长苍白的脸一闪而过,其身后走出一连串的高大人影,曲女士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迎面被枪托砸晕,倒在了门槛上。 门口那片区域又发生了什么,阿淞就有些记不清了,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仿佛是灭顶之灾,根本无法招架,她被慌乱奔逃的人群撞开,一头磕在了柜角。 阿淞脑子嗡嗡的,晕头转向地站起来,却听见了笑声,那是一个魁梧彪悍的alpha男性,他手上拿着武器,脸上戴着金属面罩,面罩上有暗红色的污渍,整体形象十分可怖。 阿淞想要后退,却被地毯绊倒,又一次摔在了地上,那个alpha大概是被阿淞的狼狈姿态逗笑了,站在原地捧腹,阿淞冷汗直下,以为自己就要丧命,他却收了笑声,转身走了。 那群alpha进入住宅就分散开来,钻进了不同楼层,不同房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做出更多的暴力行为,对四处奔逃的人熟视无睹,顶多是在挡路时一脚踢开。 阿淞缩在橱柜旁,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脚步声远去,这才小心翼翼移动到门口,去查看曲女士的状况。 曲女士的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浓稠的血液挂到了眼角,但万幸,她没有受到致命伤,阿淞接连喊了几声,曲女士也慢慢苏醒,睁开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从橱柜后面探出头,那是平时负责煮咖啡的一个女佣,她跑到了医疗室门口的位置,颤抖着拿起警用终端,急切地求救:“衿玉小姐,请——” 阿淞隔得远,却也很快反应过来,飞快制止:“别说这种软弱的话!” 女佣断断续续地重复,阿淞快步上前,劈手夺过终端,“赶紧躲去地下室!” 忽然间,视野骤然一暗,头顶火花四溅,灯管炸开,有玻璃碎屑掉了下来,女佣失声尖叫,曲女士也一怔,无奈道:“电源被切断了。” 阿淞动作一顿,依旧把终端放回了原位。 她不愿意向身在皇宫的闻人衿玉求救,并不只是因为自尊,更不会是为了赌气——好吧,对于她被留下来这件事,她确实有一点伤心,但伤心之后,她完全能理解衿玉小姐的做法。 阿淞只是觉得,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群alpha闯进了主宅,后果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他们并不在乎留在这里的这些人,而是目标明确地冲向各个房间,显然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又或者,他们也发现了,这个家的主人并不在这里,留下来的这些佣人和下属们没什么价值。 阿淞无视了女佣埋怨的眼神,重申道:“趁还有时间,快去躲起来。” * 这栋建筑历经了几十年的风雨催折,又有前车之鉴,如今的地下室修建得如同铁桶一般,安全、牢固,除了与外界隔绝,就没什么别的缺点了。 地下室设有三道门,从外到内,封闭性依次增强,第三道门只能从内部开启,外面绝对无法打开。 所有人都钻进了第三道门,除了阿淞。 管家曲女士回头催促,“阿淞?快进来呀。” 阿淞却停在了门外,她脚下动了动,又缩回去,她摇头,“我留在外面吧,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曲女士一怔,言语中有些不忍,“如果之后你再想进来,我不会把门打开。” 阿淞一笑,“当然,同样的错误怎么能犯第二遍?” 众人的目光仿佛无声的催促,曲女士没有犹豫太久,关上了第三道门,落锁的声音十分清晰,泛出回响。 阿淞长吁一口气,沿着地下室的阶梯往上走。 她当然也没有离开地下室,只是选择了一个不那么隐蔽的位置,站在接近入口的角落,搭着窗棂,悄悄观察外面的景象。 * 那团人影不见了,消失在医疗室旁的过道。 阿淞满心疑惑,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手臂也开始发僵,她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小心翼翼收回手,打算换个角度。 她脚步一动,又猛地停下,她忽然听见了别的声音,是脚步声,由远及近,由少到多,似乎是一队人从不同楼层聚集,又齐齐跑了下来。 阿淞下意识想要掉头躲藏,却又死死按耐住本能,往窗口的位置挪近了一步。 十分钟后,一队人几乎从阿淞的头顶经过,跑开,而后是大门开启的声音,再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 他们走了? 阿淞又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再也没有一点声音,才缓缓抬头。 她抬头前做了许多设想,比如窗外正有人注视着她、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之类的,幸好这些场景并未出现,她见到的,依然是大厅内的家居静物。 又过了一段时间,由于身边没有时钟,阿淞无法推算具体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她等得够久了。 第45章 阿淞慢慢走出了地下室的入口,从橱柜门里钻出,重新站在了大厅之内。 那群alpha就这样离开了?为什么?难道他们已经达到了此行的目的,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阿淞先去查看电路,发现依旧是无法使用的状态,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厅,一时想退缩,一时又变得空前勇敢,最终,她下定决心,决定独自去书房看一看。 重要文件常常藏在书房,这毕竟是一个共识。 阿淞从一楼走到三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不见任何人影,从三楼的露台往外看,能看见远处的小径上,有越来越小的一队人影。 阿淞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那群alpha果然是离开了吧。 走过一个转角,又到了另一个书房,这间书房平时并不常用,门上挂着一把铜锁,并没有真的上锁,只是做一个装饰的作用。 阿淞不太在意地路过,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很轻,鞋跟陷在地毯里,轻轻碾动的声音。 阿淞忽然好想流泪,同时又想逃跑,但她依然伸手,推开了门,她心想,至少我可以成为一个目击证人。 房门打开,门内的人诧异回头,和阿淞四目相对。 阿淞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她惊声道:“白小姐?” 房间里的人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僵冷的神情融化,变成一个奇异的笑,白珞琳轻轻颔首,说道:“云淞女士,又见面了。” 阿淞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见大门处传来了声响,门扉展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闻人衿玉回来了。 第25章 一时间, 不知是“死而复生”的白珞琳让人惊讶,还是去而复返的衿玉小姐更令人意外。 但很快,阿淞就顾不上想这些事了。 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晃, 阿淞的喉咙忽然被死死扼住, 她呼吸困难, 本能地挣扎, 手臂却被反剪绞住, 动弹不得, 耳边轰鸣不止,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鼻腔里涌上了血腥味。 过了好一会儿, 阿淞才重新听见外界的声音,嗓音轻柔, 是白珞琳的一贯语调,她离得极近,几乎贴着阿淞的耳朵。 “你们好像没听懂我的意思。” 白珞琳望着楼下大门的方向,再次加重了手上力度,直到阿淞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她看向闻人衿玉, 轻声道:“我只允许你一个人上来, 衿玉小姐。” 两声枪响, 白珞琳身后的花瓶被击碎,白珞琳诧异地看了一眼阿淞,怀疑起这人质的价值,手上却并不犹豫, 一刀划开了阿淞的手臂。 鲜血流出, 阿淞也短暂清醒了一瞬,她弄懂了白珞琳的意图, 想出声制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皮缓慢下沉,所见的最后画面是闻人衿玉抬起手来,挥退了藏在门后的一队士兵。 士兵们放下了武器,停在门外。 闻人衿玉打量了一圈大厅内杂乱的陈设,和白珞琳对视一瞬,独自走上了三楼的阶梯。 * 等到闻人衿玉走近,白珞琳已经给阿淞注射了足量的镇静剂,她拨了拨阿淞的眼皮,确定她再无反应,拖着阿淞的胳膊往角落一扔,然后重新站定,笑意盈盈地看向闻人衿玉。 “请进来吧,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白珞琳说道。 白珞琳又往楼下看了一眼,同样是人质,闻人衿玉的份量可比阿淞重多了,刚才那些人敢擅自开枪,而现在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更别提靠近一步。 唯恐她这个暴徒一怒之下,伤了衿玉小姐。 白珞琳有恃无恐,自然是冷静淡然,反观闻人衿玉,她也是一脸平静,这就叫人有些费解了。 白珞琳重重拍上门,书房的窗帘紧紧闭着,整个建筑又停电,除了一盏摇摇欲坠的烛台,就再没有别的光源,昏暗沉闷,令人心悸。 白珞琳留意着闻人衿玉的神情,她期待着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些惶恐、无助。哪怕是故作镇定也好。 闻人衿玉却对她笑了一笑,那笑容看似礼貌,实则疏远高傲,和从前在庄园小径碰见时,没什么不一样。 “你没死?”闻人衿玉问。 白珞琳扯了扯嘴角,竭力忍笑,“这很显然。” “你是风信帝国的人?” “猜对了。” “……你是alpha?” 这下,白珞琳真心实意地笑了,“嗯,这么说倒也没错。” 白珞琳忽然拿出一柄镜子,珍视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头发,神情几乎陶醉,“是的,我是alpha,我终于变成了一个alpha。” 明明环境如此昏暗,她的双眼却陡然有了光彩,隔着一张长桌,闻人衿玉都能看清她的神色变化。 片刻后,闻人衿玉移开了视线,她在书房里踱步,扶起快要熄灭的烛台,犹豫片刻,走到了窗边。 电动装置不能用,想拉开窗帘只能亲自动手,她伸手拽住厚重的锦缎,刷啦一声,窗外白茫茫一片,寒气沁人,玻璃上挂着一层寒霜。 她原本还要开窗,被白珞琳喝止了。 “好了,别想着拖延时间,”白珞琳问:“公爵签署的文件在哪里?” 闻人衿玉转过身来,“什么文件?” “k字号开头,一篇关于边境线地质检测的文件,”白珞琳挑了挑眉,“我不信你不明白。” 闻人衿玉看她一眼,恍然道:“原来是为了那件事。” 第46章 半年前,风信帝国境内发生了一起伤亡严重的溶洞爆炸案,表面看是自然灾害,但经过调查之后才发现,爆炸的地方是一处医疗废物堆积地,由于当地政府的种种疏忽,各种医疗废物未经处理就胡乱倾倒,经年累月堆积下来,污染了近百亩的山林。 频繁发生的爆炸只是灾难的冰山一角,更多的后患难以预料。 由于那片被污染的区域临近边境线,泽兰帝国这边自然也格外关注,女皇不相信由风信帝国政府出具的检测报告,暗中派人去做实地调研,历时三个月,才拿到了足够准确的样本数据。 检测报告显示,那片区域的土壤与河流均被高度污染,未来的三百年都不宜人类居住、栽种。 风信帝国国情特殊,举国上下,无论是官员还是平民,无论身份高低,受教育与否,都热衷于各类反人性、反伦常的医学研究,例如那种促alpha分化的特殊药物,“潮汐”。 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甘愿承担可能的代价,所以普遍对这件事接受良好。 泽兰帝国却不同,她们本不该被殃及,实在没必要忍气吞声。 女皇与对面的执政者协商了数次,始终僵持,对面装聋作哑,不打算赔偿,也不打算做任何补救。 但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含糊混过去,既然对面政府不配合,那就只好撕破脸来,十天前,公爵与女皇达成一致,打算在国际上强制公开这一份真正的检测报告。 这件事一直是在暗中推进,保密规格很高,就连闻人衿玉,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公爵和女皇的最终决定。 白珞琳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知道她还有多少内应,藏在泽兰城的各个角落。 闻人衿玉心里盘桓过这些念头,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么说来,你在风信帝国还是个大人物?” 白珞琳并不反驳,却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催促:“快把文件拿出来。” 闻人衿玉点了点头,脚下一转,去了最深处的书架。 她这样配合,白珞琳倒是一怔,随即跟了上去。 “你们这么大费周折,就只是为了这一份报告?”闻人衿玉漫不经心道:“还让白小姐你费心潜伏,蹉跎了这么多时间,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白珞琳忽然皱眉,“那只是我随口编的名字,我并不姓白。”她摇了摇头,又道:“算了,少说废话。” 闻人衿玉脚步慢了下来,视线在书架上移动,她问:“既然是这样,诺拉公爵一家人为什么会遭难?” 白珞琳不耐烦道:“只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而已,我又不是法官,管他是不是无辜呢。” “你的那具‘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白珞琳早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哪里还记得诺拉公爵家的一地惨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呀,随便找了个女佣代替,只要符合omega女性的特征就好。” 白珞琳忽而笑了,“反正,又不会有人真的在乎‘白小姐’是死是活。” 闻人衿玉忽然回头,直视她的眼睛,“你此时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那具尸体其实是蕾西小姐。” “那怎么会呢,”白珞琳讶异,习惯性地用折扇掩口,“蕾西小姐……毕竟是我的朋友。” 闻人衿玉长久地注视着她,白珞琳竟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却莫名有些期待,但闻人衿玉只是叹了口气,转了回去。 “一个alpha。”闻人衿玉感叹道。 白珞琳忽然愤怒了,她伸手钳住闻人衿玉的胳膊,她如今身体强壮、力量充沛,根本没用多少力,就几乎把闻人衿玉整个人扭转过来,她忍不住高声质问:“你在惋惜些什么?!” “收起你的傲慢吧!omega才是应该被淘汰的人种,这么渺小,这么脆弱!”白珞琳忽然掐住闻人衿玉的下巴,轻蔑道:“就像现在,你能反抗我吗?你敢反抗我吗?” 闻人衿玉的目光闪了闪,两人离得很近,她笑了,“白小姐,别这样,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白珞琳动作一僵,面色古怪,松开了手。 第26章 不过是几杯咖啡的时间, 皇宫中的气氛又是一变。 军方警方都不断传来好消息,比如,四处流窜、藏匿在主城的alpha暴徒已经被逮捕了大部分, 城中的受损建筑也开始修缮, 受伤的居民都及时得到了救治, 不幸罹难的居民也被安置妥当。 女皇听完下属的汇报, 起身走了几步, 临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样晴朗的天, 真是难得。”女皇语气轻松。 闻人公爵站在不远处,几经努力也笑不出来, 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 “女皇陛下,既然城中的危机缓解, 是不是应该调整人手配置,增派一支队伍去——” 女皇神情不变,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公爵,孩子总会长大, 又是主动要求, 让她受一些历练又有什么不好?” 闻人公爵脚步一顿,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总是和女皇针锋相对,只可惜,她并没有另一种选择。 闻人公爵冷静道:“那么, 请允许我亲自带领一支队伍去查看情况, 您知道的,军中有很多人都是我的旧部。” 女皇霍然回头, 眼神冷然。 她正要开口,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兰淇推门进来,神色奇异,“陛下,风信帝国的执政者递来了通讯请求。” 第47章 女皇动作一定,问:“是现任的执政官本人?” “是的。” 女皇再度和闻人公爵对视一眼,这一次不同于先前的剑拔弩张,两人都流露出相同的警惕,风信帝国刚刚才在这里结束一场袭击,他们的执政者就要求与我方对话,对方打算做什么?是挑衅?还是宣战? 但无论对方的意图是什么,女皇都不会犹豫,她点头道:“你去安排,最多给他十分钟的时间。” 兰淇匆匆离开,去准备相关的材料与记录设备。 女皇则又重新坐回了窗边,她忽然想起什么,对闻人公爵笑道:“风信帝国的执政官几乎是一年一换,听说新的这一个格外年轻,是一个二十出头的alpha男性,个人风格强烈,崇尚暴力,头脑简单,不知道他又能坚持多久?” *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剩蜡烛燃烧的声音。 还有一些低沉、断断续续的絮语。 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白珞琳的心思,她竟然自顾自地开始倾诉起来。 “曾经,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后来他们都死了,死在我的手里。”白珞琳飞快说完,然后去看闻人衿玉的神情。 闻人衿玉没什么反应。 白珞琳只好再重复一遍,又强调道:“你知道吗,那时我还很年轻,只有十八岁,只是一个很胆怯,很懦弱的omega。” 闻人衿玉终于动了动,她甚至有点无奈,“啊,我听到了,这么看来,你确实算得上懦弱胆怯,你憎恨那些人,却又害怕他们,担心他们将来还会再次伤害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绝望之下,干脆杀了他们。” 白珞琳一怔,她竟然呆住了,然后慢慢点头,“你说的没错。” “你应该能明白吧,出生在一个相互倾轧的大家族里,分化成一个孱弱无力的omega,到底会遭遇多少不公、多少欺凌。”白珞琳坐了下来,她神情飞快变换,连语速也变慢了。 闻人衿玉皱眉道:“我能够想象你的描述,但我必须纠正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注定的孱弱无力的omega。” 白珞琳置若罔闻,“我偷走了很多武器,放了一场大火,从家里的庄园逃走。那天晚上很冷,天很暗,我的衣服被荆棘划烂,狼狈极了。“ “那时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被摧毁了,事实也如此,我无处可去,没有朋友,没有目标,没有渴望……我早就决定了,杀掉那些人,报仇成功,心愿完成,我大概也可以放心去死。” 闻人衿玉静静地听着,忽然笑了,“然后呢,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遇到了一个改变你人生的人?” 白珞琳缓缓点头,这一刻,她的目光是如此宁静,和她的个人形象完全不符,她说道:“是的,我遇见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 女皇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她习惯了在言语上对邻国的执政者表达轻蔑,但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的态度无疑是审慎而郑重的。 时间到了,兰淇轻轻从外面关上门。 女皇端坐在桌前,平静地打量对面的全息影像,说来夸张,由于风信帝国这几年内战不断,执政官换了又换,上任与下台之间的间隔太短,女皇都没能完全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子。 至于最新上任的这一位,就更是陌生了。 比起他的同仁们,这一位执政官似乎格外注重个人隐私,从未对外展露真实形象,今天是他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对面调试了仪器,镜头推进了一点,女皇更清楚地看清了对面人的样貌,那的确是一个年轻的人,更由于发色太浅,眼神明亮,在朦胧的灯光下,他的脸庞甚至有些稚嫩。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定下的会议时间只有十分钟,影像左上端的时间分秒流逝,女皇微笑着,并不往那个方向看。 最终,还是风信帝国的执政官先开口了,他说道:“久仰大名,泽兰帝国的女皇陛下,柏妮丝女士。” 自从女皇即位以来,二十多年来,再没有人提起过她的名字,她有些意外,但并不高兴。 对面桌上摆着那位执政官的名字——安序。 女皇并不在乎对面的人到底叫什么,说不定那个职位下个月就换人了,她平稳地开口,“是我,昨夜有一支不明身份的武装队伍潜入我国首都,杀人作恶,行径残忍,我方军队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些关键证物,和贵国有关,您对此有什么见解?” 年轻的执政官——安序,他极为专注地注视着女皇,并随她的话语频频点头,面露微笑。 女皇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或许,对面已经不想再掩饰野心,也不打算再维系两国的和平。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安序开口,说的却是,“请允许我以风信帝国第一执政官的身份,郑重地向您道歉,我国的战犯潜逃,给贵国带来了灾祸,是我方的过失,我很惭愧。” 女皇微微一怔,捕捉到一个词,“战犯?” 安序点头道:“是的,战犯。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六个月前,以怀尔德家族为首的一支alpha队伍在风信帝国境内作乱,他们私自组织军队,妄图推翻现有的统治,犯下种种罪行,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 女皇内心哂笑,什么战犯,只不过是夺位的失败者,在胜利方上位之后,他们就被判为了战犯。 第48章 六个月前,风信帝国陷入内战,如今胜负已分,失败的一方正适合栽赃各种罪名。 “我国法律条例宽和,给了他们赎罪的机会,没想到他们竟然敢越狱,还逃到了泽兰的领土,造成了这么大的混乱……请允许我再次向您、向贵国的民众道歉。”安序诚恳道。 * “他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很漂亮。”白珞琳好像又突然陷入了某段回忆,她神色很恬静,“他脸上常常带着笑,那笑容很有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依靠他。” 片刻寂静,闻人衿玉说道:“我本以为能听到一个更有新意的故事。” “然后呢?”闻人衿玉随口道:“在种种境遇推动之下,你爱上了他,他……是一个omega?他让你有了重塑身份的决心,所以你使用了促分化药物,变成了一个alpha?” 白珞琳不禁笑了,在这幽暗的光线之中,她的脸庞仿佛也被回忆点亮,“你说对了一半,他的确给了我重塑身份的勇气与决心。” “他是一个强大的alpha,是我永远追随的主君,我愿意成为他的战士。”白珞琳喃喃道:“我终于能够成为他的战士。” * “请恕我直言,您的道歉无法制造经济效益,也无法赔偿我国遭受的重大损失。”女皇冷冷说道。 安序露出了愧疚而无奈的笑容,他眼神明亮,浅金色头发在灯光下同样熠熠生辉,“柏妮丝女士,您误会了,我国当然会承担所有的过失,赔款是次要的,如果您需要,我方愿意派来最杰出的建筑家,替您重建一座更漂亮更巍峨的城市。” 女皇暗自冷笑,这人话中隐隐的傲慢令她感到很不适。 安序又道:“除此之外,关于之前那份颇具争议的地质检测报告……” 女皇微微一怔,对方竟然主动提起了那一份报告。 安序微叹一声,“这本来是上一位执政官留下的问题,早就应该解决,请放心,我无意推诿,我们会重新商讨赔偿事宜,至于检测报告么,如果您还是想要对外公布,我同样不会阻拦。” 不可否认,女皇感到了一丝动容,她险些要被对方诚恳的姿态打动了。 但在那之前,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赔偿善后之类的先不谈,我想知道,这一支来自贵国的武装队伍,在我国杀人作乱的暴徒,贵国的战犯,”女皇轻笑一声,“现在该如何处理,需要我方将其押送回去吗?” “不必,”安序看了看时间,措辞很利落,“他们名义上是我国的公民,却在泽兰帝国的疆域内犯罪,十恶不赦,令人发指,自然是由您审判、随您处置。” 第27章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闷响, 房门与窗户齐齐一震,眼前烛光剧烈跳动,又在下一刻熄灭。 这座庄园离城市街区很远, 理应听不到主街道的动静, 但闻人衿玉隐隐察觉到, 泽兰城中的纷乱似乎平息了。 书房里只有两个人, 隔开了三四米的距离, 由于坏境太过寂静, 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但有那么几个时刻,闻人衿玉差点忘记了这里还有另一个人。 白珞琳安静得反常, 在这种彼此敌对、生死存亡的时刻, 她忽然转变了性格,自顾自沉浸在私人的回忆里。 反倒是闻人衿玉提醒她, “你不找东西了吗?” 白珞琳慢半拍地抬起头来,她像是从沉睡中被唤醒,她望过来,“对,检测报告, 快把检测报告拿给我。” 闻人衿玉轻轻皱眉, 白珞琳的状态……不只是受情绪影响那么简单, 她更像是精神层面的问题。 两人对视片刻,白珞琳的眼珠转动,眼皮一开一合。 闻人衿玉便站起身,绕开一张长桌, 说道:“跟我来。” 室内三三两两的烛台熄灭了大半, 闻人衿玉走到一处昏暗角落,停了停, 用力扯开堆积的窗帘,再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这一次,白珞琳并未阻拦,她甚至都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 这间书房并不常用,和它复杂的屋型设计有很大的关系,空间不规则,有许多弯弯绕绕的角落,哪怕只是把全部书架浏览一遍,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闻人衿玉选了一条最远的路径,她走在前面,步调不急不缓,从同一个珐琅花架旁经过了三遍。 白珞琳似乎根本没发现她在绕路,一语不发,跟在她的身后。 再次绕过一处拐角,闻人衿玉似乎被脚凳绊住,脚下趔趄,下一刻,她抄起墙边的烛台,对准了白珞琳的脖颈,狠狠扎下。 数声碰撞,烛台重重坠地,闻人衿玉也被掀倒,白珞琳近距离地俯视着她,半晌才道:“别这么不自量力,衿玉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冲撞,似乎唤醒了白珞琳的神志,她单手拽住闻人衿玉的衣襟,几乎把她拽离地面,“检测报告在哪?” 闻人衿玉呼吸困难,却并不急于挣扎,她双手探出去,抓住自己的裙摆,脸上浮起微笑,问:“你听见了吗?” 墙壁后面确实有什么声音,机械而一致,像是一排排的机括陈列、一批队伍站定。 白珞琳心里一紧,她耽误太多时间了,这不是她的本意,或许是因为她一次性服用了太多的促alpha分化药,给精神造成了太大负担,竟然让她沉湎在回忆里,时悲时喜,甚至短暂失去了斗志。 第49章 而耽误的这些时间,足够外面的人商量出一个新的救援方案。 白珞琳感到一阵烦躁,她的理智并未完全恢复,一举一动遵从本能,她下意识迈步,看着墙面,想要凑近去听,身体却忽然一僵。 她低下头,看见一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那把枪很精致,很美丽,通体银白,枪身镶嵌着宝石水晶,璀璨得令人心碎。 它像是淑女们用来赏玩的装饰品,应该出现在拍卖行、茶话会,而不是被视作武器,藏在裙下。 闻人衿玉似乎说了什么,只可惜无人听清,一声枪响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 短暂的两国会议结束,女皇命人把会议记录抄送一份给闻人公爵。 关于风信帝国执政官的种种表态,女皇和闻人公爵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 闻人公爵认为对方示弱太快,有些反常,兴许是想掩盖什么,必须要时时提防。 女皇则认为,即便事情有蹊跷,也没必要太紧张,安序才刚刚坐稳位置,假如他有点脑子,就应该先平息自己国内的暗涌,而不是在这种时候进犯邻国,多生事端。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风信帝国主动揽下了全部过失,又把这起事件定性为“战犯作乱”,也就没必要再深究。 毕竟,女皇也不愿意被迫发动战争。 就这样结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闻人公爵内心不安,却又找不出具体的原因,泽兰城遭到袭击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事,但事情已经发生,时间无法倒流,在挑起战争与接受赔偿这两种结果之间,大概也只能选择后者。 闻人公爵徐徐点头,说道:“最重要的还是要安抚民心,诺拉公爵一家人的讣告……” 话音未落,眼前的通讯机器发出提示,电流闪过,屏幕亮了起来。 城中的电力恢复了,包括闻人庄园里被切断的电路。 屏幕上的画面是闻人庄园主建筑的外墙,从视角方向来看,监控镜头应该是放在一棵树上。 此时此刻,闻人公爵顾不上追究为什么女皇会在她的庄园内部放置监控摄像头,相反,她还感到了一丝庆幸,至少现在她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庄园的情况、女儿的安危。 荧幕上的画面逐渐清晰,检测到生物行动轨迹,自动对焦至一处窗台,窗台边有藤蔓缠绕,暗绿色氤氲的一片,其中零星有几点暗红。 兰淇正在调试数据,离得最近,随口道:“那是红山茶吗,开得真好。” 闻人公爵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她紧紧撑住桌角,说不出话。 女皇责备地看了一眼兰淇,兰淇顿悟,什么红山茶,那分明是斑斑点点的鲜血。 血迹一路蜿蜒,从窗台边沿到庭院之中,不难想象,有某个重伤的人路过,淅淅沥沥淌了一地的血,至于那个人是主动挣扎着逃走,还是被人拖拽带离,不得而知。 女皇沉默片刻,扶起闻人公爵,温声道:“一切都会有转机,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即使衿玉被掳走——” 话音未落,荧幕一闪,画面里出现了新的人物。 闻人衿玉出现在窗台边,她双手搭住窗棂,凝视着远处的水杉,脸颊光洁,神色平静,淡然得如同是平常的每一天。 唯一一点非比寻常的是她的衣服,她的衣襟洒满了鲜血,脖颈上也有飞溅的血珠。 显然,她不是被掳走的那一个,重伤的另有其人。 * 闻人衿玉伫立在窗台,顾不得处理身上的血迹,而是陷入回忆,推敲着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幕。 那一枪击中了白珞琳的心脏,对此,闻人衿玉很有把握,对于使用枪械这件事,她算不上精通,但基本的手法和技巧还是有的,何况那本来就是她惯用的一把枪。 白珞琳被击中,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力顶翻,狼狈撞上五米开外的一座书架,而后整个人趴伏在地面,四肢瘫软,倒在血泊之中,又被散落的书堆掩盖。 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闻人衿玉感到有些可惜——那些书都被弄脏了。 然而,片刻之后,白珞琳竟然抬起了头,她的胸口横着一个大洞,血肉模糊,仍在汩汩流血,而她竟然慢慢挪动肢体,甚至站了起来。 即使是闻人衿玉,也露出了满面骇然,不由得后退一步。 白珞琳定在原地,缓慢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她笑了,“潮汐,潮汐,这就是自然的选择,那种药很好,alpha的身体果然很强大,对不对?” 闻人衿玉微叹一声,这一次,白珞琳听清了她的声音,她说的是,“可怜。” 白珞琳脸色苍白,为的并不是她的怜悯,而是从走廊处不断传来的声音。 随着枪响停息,书房外的救援队伍也开始了动作,他们不敢再等,种种权衡之下,只能暴力破门。 有人撬门,有人砸墙,更多的人在准备爆破,一层层实弹倾斜的声音,密密麻麻。 这栋建筑的门锁屏障都很牢固,但按照这个方式,要不了两分钟,那些人就能成功翻越进来。 白珞琳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点绝望,但很快,她说道:“衿玉小姐,请帮帮我。” 房门外的动静越来越激烈,两人无言对视。 “如果我早些到这里来就好了,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白珞琳的声音破碎,说的断断续续,眼泪无声滑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omega也可以得到生存的保障,我不明白……” 第50章 闻人衿玉往前一步,举起了枪。 一声巨响,子弹击碎窗户,玻璃残渣四溅,少许掉在屋内,更多的飞出窗台,落在了草坪上。 这是三楼的一间书房。 白珞琳毫不犹豫,从空洞的窗口撞出,跳了下去。 闻人衿玉往前走去,站在窗台边,凝视着远处的水杉林,刚才有一点碎屑擦过她的手背,细密的刺痛现在才泛上来。 她抚了抚伤口,再低头去看草丛间的血迹,又想说一句可怜。 身后传来轰然一响,书房的外墙被击穿了,露出一个容纳两人的空洞。 烟尘飞扬,像是一层浓雾,浓雾之中,一个人影急速穿来,冲到了窗台边。 闻人衿玉回过头,和霍谌四目相对。 他穿着一身漆黑警服,他离开也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再见面却总觉得隔了很久,那张面孔,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陌生。 闻人衿玉移开视线,看向脚边的血泊,微笑道:“来得正好,帮我清理一下地毯和藏书,刚才不小心弄脏了。” 第28章 灯盏摇晃, 光斑闪烁,闻人衿玉睁开眼睛,所见所感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 等到身体停止颤动, 视野中的东西恢复原本的模样, 她再度睁开眼, 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医疗室, 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她喉咙干哑, 眼角也酸涩, 脑中一片混沌,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床头左侧有仪表在响, 像水滴, 像风铃,除此之外, 没有别的声音。真是安静啊。 一直以来,她所处的环境都是优裕而清净的,当然不会吵闹,却也少有像这样安静的时刻。就像凭空多出来一段时间,从原本的生活里剥离开, 让她什么也不必做, 什么也不用想。 她静静地呼吸一会儿, 伸手去探床头的呼叫铃,手指一顿,碰到个别的什么。 霍谌倚坐在地板上,脑袋恰巧靠在她的手边, 为的是借着病床的遮挡, 躲过医疗室外佣人们的视线。 真奇怪,闻人衿玉心想, 这个人,他的个人形象与柔软毫不相干,头发摸起来却像一个毛绒玩偶。 润泽的,余温未消的,一个被雨打湿的玩偶——话说回来,其实她并没有拥有过那种造价低廉的儿童玩具。 霍谌回过头来,先看她的神色,又去看医疗器械上的数据,然后又看她,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大概是在等她说话。 然而此刻她什么也不想说,手指蜷了蜷,移开了。 霍谌又低下头去,看地上铺散的纸张,看了几分钟,说:“警局的工作守则做了修订,临时增补了八十多条。” 作为泽兰城中有史以来的第一个alpha警长,霍谌得到了许多荣誉,自然会受到更多的制约。 闻人衿玉不禁一笑,问:“都背完了吗?” 霍谌点头,又问她:“你呢,好些了吗?” 闻人衿玉说:“嗯。” 后知后觉地,她想起来了,自己大概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在和白珞琳对峙时,她体力透支,精神紧绷,即使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露出疲态。 等到书房被援军破开,她乍然放松下来,反倒成了这种状态。 又过了几分钟,半掩的房门被风吹动,一些刻意放轻的走动声变得清晰许多。 “现在是午餐时间?”所以医生们都不在,佣人们也离得很远,闻人衿玉转头看他,“你……” “我暂时不饿。” 闻人衿玉不再关心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留在病房这个问题。 她想要起身,动作间察觉到手背上有留下的针孔,有些诧异,紧接着又感到四肢酸软,难以靠自己行动,只好说:“我想起来走走,你扶着我。” 霍谌走过来,只把病床椅背调高了些,看着她,“有位看上去很亲切的家庭医生说,你必须卧床休息。” 闻人衿玉笑了,“那是安娜,她曾是我的保育医生,她陪着我长大,或许在她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需要过分照料的小孩子。” 见霍谌不再有别的动作,她主动伸出了手,“劳驾。” * 危机解除,闻人庄园又恢复如初,除了衿玉小姐短暂地躺在医疗室,其他人都迅速回归了正确的轨道。 大家看上去都很正常,万幸,没有谁留下心理创伤。 闻人时濯手里拿着一卷书,径直走去医疗室,他是医疗室的常客,在这条路上走了千万次,清楚每一块地砖的形状。 他来到医疗室门口,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原本心情不错,衿玉昏迷了数小时,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更可以借此机会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反倒有益健康。 然而,他推开门,脚步一顿,瞳孔紧缩——窗边有两个距离极近的影子,是衿玉和那个男alpha。 窗帘浮动,人影的轮廓也摇晃、交叠,空荡的医疗室,模糊的隅隅细语,闻人时濯侧耳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笃笃——他拿书脊敲响了门。 闻人衿玉先一步回过头来,几乎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笑了,“哥哥,现在变成你到医疗室来看我了。” 闻人时濯一笑,“傻话。” “医生说,只要好好休息,到明天你就能恢复如初,”闻人时濯扬了扬手里的书,解释道:“在那之前,我担心你会无聊,打算拿一本书念给你听。” 第51章 闻人衿玉果然往这边靠近了一步,然而,她身边的那个人也随之靠近,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闻人时濯皱起了眉,他尽力忽视另一个人,只看着闻人衿玉说:“头还晕不晕,快回去躺着,生病不是那么好玩的事。” 闻人衿玉果然犹豫了,她从来不是个听话乖顺的妹妹,但是她总能设身处地替他着想——比如此刻,她愿意为了他的担心而听从他的建议,即使自己并不需要。 闻人时濯心里一松,伸出手去,想要搀住她的胳膊。 闻人衿玉稍微避让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霍谌并没有丢开她的手,假如另一边再来一个人,比起搀扶,这副情形更像是劫持了。 闻人时濯的脸色变了,他抬起眼睛,终于直视霍谌,“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谌语调轻松,“没什么。” 与此同时,闻人时濯提高了音量,“滚出去。” 气氛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闻人衿玉在心里叹一口气,她语气几乎算得上无奈,“哥哥,你——” 闻人时濯离开了,正如她体谅他的心情,他其实也明白她的意外之意。 房门再度被掩上,闻人衿玉靠坐在床头,翻看那一本闻人时濯带来的外文小说集,她面无表情地看完目录,重新抬起头来,对霍谌说:“你也走吧。” 霍谌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正当闻人衿玉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他俯身靠近,按了按她的被角,起身离开。 “替我请母亲过来。”她在背后补充道。 * 和闻人公爵一起过来的,还有一碟薄薄的巧克力饼干。 闻人衿玉诧异道:“我可以吃这个吗?” 闻人公爵比她还要惊讶,“当然不可以,这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闻人衿玉轻轻瞪了母亲一眼,闻人公爵笑了,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说道:“衿玉,幸好你没事。” 闻人衿玉默然片刻,说道:“我本可以做得更好。” 闻人公爵淡淡道:“该反思的人并不是你。” 母亲意有所指,闻人衿玉想了想,问道:“女皇那边,对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有什么看法?” 闻人公爵摇头道:“女皇她……年岁渐长,越来越情绪化了,总有些刚愎自用。” 母女两人交换了一下双方的信息,重新复盘了一下这次袭击。 首先,这群在泽兰城中烧杀劫掠的alpha队伍,当然不是什么风信帝国的战犯,相反,他们大概率是由风信帝国的现任执政官亲自派来。 做事不留痕迹当然好,一旦有证据留下,就可以栽赃到战犯身上。 其次,看看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杀害了根本不涉及政务的诺拉公爵一家人,破坏无关紧要的公共设施,闯进闻人庄园却并不为伤人,声称是想要寻找那份地质检测报告…… 乱七八糟的一堆恶行,彼此之间并无确切的关联,他们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一点,风信帝国的执政官看上去并不在乎把那份地质检测报告,那么,白珞琳潜入庄园,之后又做出种种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人公爵思考片刻,猜测道:“或许是他们之间消息不互通,或者那位执政官临时改变了主意?换了策略?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并不打算保护他的下属,只把他们当做用完即丢的一件工具,他们之间,没有平等对话的权力。” 闻人衿玉同样不理解,但现在信息不足,无法还原事情原貌,也不必在这一件事上纠结。 她思索一会儿,问:“风信帝国承诺会给出赔偿,并愿意正式公开检测报告,女皇陛下的意思呢?” 闻人公爵哂笑一声,“女皇陛下,她是一个矛盾的人。假如对方执意要隐瞒,那么她不顾一切也要揭露检测报告,一旦对方姿态谦卑、主动道歉,她反而不那么在乎事情本身了,甚至不再关心对错,轻易就可以退让。” 女皇决定不再公开检测报告,只要求风信帝国在限定时间内对被污染的地区做好修复工作。 对于这一举措,闻人公爵并不赞成,然而女皇无视了她的意见。 闻人衿玉握住母亲的手,劝说道:“女皇陛下性格如此,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她,就只能选择迂回,您不能总是和她意见相反。” 闻人公爵笑了笑,不再说话。 片刻静默后,闻人衿玉提起了白珞琳。 闻人公爵不以为意,“那位小姐,原来是风信帝国的间谍,这样一来,以前那些可疑的地方反而可以解释了。” 在那支alpha队伍之中,白珞琳是唯一一个下落不明的人,其他人都被逮捕、收监,等待死刑。 罪犯没能全部落网,有些令人遗憾,但并没有人来责怪当时的救援队伍,毕竟在那种紧要关头,首要任务是保证闻人衿玉的安全,其次才是制服罪犯。 更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来质问闻人衿玉,毕竟白珞琳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一个服用药物导致身体变异的alpha。而闻人衿玉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个无力反抗的人质,一个受害者。 但在此时,闻人衿玉对母亲说:“是我放走了她。” “什么?”闻人公爵果然吃了一惊,她谨慎地起身,关好了门。 闻人衿玉继续说:“我本可以杀死她,但我没有那么做。” 第52章 “我想,她原本是一个omega,至少也会保留一点品德。即使她后来做错了选择,做错了事,也不至于无可救药,我可怜她,愿意给她一次生机。” “还有一点,”闻人衿玉捉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她一次性服用了过量的促alpha分化药,效用和副作用都非常明显。我想知道,等再过一段时间,她会变成什么样。” 闻人衿玉声音越来越低,“那种药,我要确保它绝对安全,才敢用在哥哥身上。” 第29章 闻人公爵的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她再次站起来,在原地徘徊一阵,重新坐回床沿, 视线却投向地面, “我不知道……你这么执着。” 闻人衿玉一怔, 她不解道:“母亲, 难道您不想让哥哥恢复正常吗?” 闻人公爵缓慢摇头, “当然不会, 只是,衿玉, 他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已经是精心治疗的结果,贸然用一种新的药物, 不一定会变得更好。” “更何况,对于风信帝国那边的医疗手段,我向来是不齿的。” 闻人衿玉耐心道:“我明白您的顾虑,但这些问题和哥哥的身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哥哥的未来还那么长, 我不希望他总是因为身体的困扰被禁锢在这一块地方, 每一天都是重复的生活。我希望我们一家人都能过得更好, 期盼着有一天,他也能走到更开阔的地方。” 闻人公爵沉默片刻,叹息道:“每次看到你哥哥,我都忍不住想, 当初要是没发生那件事就好了。” 这一切不是她的错, 但闻人公爵不可避免地感到自责悔痛,她是一个母亲, 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平时她总是尽力不去想起关于闻人时濯的事,仿佛只要不去想、不去碰,现有的痛苦就可以被忽略,至少,不会变得更坏了。 闻人衿玉看着母亲的种种神色,若有所悟,她说道:“没关系,反正药物的可行性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验证,到那时再决定也不迟。” 闻人公爵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来,理顺女儿额头旁的碎发,她轻声道:“别太辛苦了。” 闻人衿玉的神色很柔和,她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辛苦,但也愿意享受母亲的关心,短暂地停留在这个时刻。 这间医疗室门再度被敲响了,这一次站在门边的是阿淞。 阿淞同样穿着病号服,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另一个病房跑出来的病友。 闻人衿玉心里有些愧疚,她想起来那晚临走前阿淞目送她离开的眼神,她忽然理解了母亲刚才的想法,她不自觉地视线躲闪,有些难以面对。 阿淞却是毫无蒂芥,她之前被注射了镇静剂,身上又有外伤,醒得反倒比闻人衿玉要早。她来过好几次,这一次总算等到闻人衿玉醒了过来。 阿淞顾不得公爵大人也在,飞快来到闻人衿玉身边,兴致勃勃道:“我早就察觉了!那位白小姐,她果然不是好人!” 闻人衿玉险些被她逗笑了,忍着笑说:“对呀,还是阿淞有远见。” 阿淞有些小得意,又道:“幸好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这下,连闻人公爵都忍不住笑了。 * 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泽兰政府为遇难公民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在同一时刻,那群来自风信帝国的alpha罪犯也被当众执行死刑。 女皇陛下更是替遇难的诺拉公爵亲自写了一份讣告,以表哀思。 这份讣告发出两周后,在外游玩的蕾西·诺拉小姐回来了。 蕾西·诺拉这一次出行是和同学们一起,以教学调研为目的,去的都是些地僻人稀的地方,各类通讯工具都无法使用,很难接收外界信息。 直到她进入国境,才得知家中的噩耗——她的母亲、姊妹弟兄都在这场惨剧中丧生,一夕之间,偌大的一座宅邸,竟然只剩了她一个主人。 女皇特意派了一队人来接她,其中大半都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女皇嘱咐众人好好安抚她,“毕竟,她彻底失去了继承爵位的资格。” 蕾西·诺拉小姐,从前备受诺拉公爵的宠爱,让人忘记了她只是一个beta,然而事实如此,经过综合考虑,公爵的爵位由原诺拉公爵的姐姐继承。 心理医生认为,目前的情况下,爵位旁落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聪明地没有在女皇面前提起。 令人意外的是,蕾西·诺拉小姐的状态很不错,虽然看上去有些精神萎靡,但那是长途跋涉的疲惫造成的,而非亲人离世后的过分悲痛。 蕾西·诺拉十分得体地表达了对女皇陛下的感谢,并亲切地送走了这群人。 闻人公爵回家和闻人衿玉提起这件事,两人都有些唏嘘。 闻人衿玉沉思片刻,忽然又想起另一个人,她随口道:“不知道霍家那个alpha的入学考试通过没有?” * 第二天清晨,闻人衿玉去了学校。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参加任何公开的活动,仅仅是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走进了校园。 泽兰皇家学院依山而建,植物资源十分丰富,主干道路细长而蜿蜒。 春天到了,一路走来,纷飞的杏花落在她身上,札仲明几次想伸手拂开,却又顿住。 闻人衿玉并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问:“仲明,你毕业快要有三年了,还会想起在这里日子吗?” 札仲明一愣,他不自觉地笑了,“当然,对我来说……校园生活是很美好的。” 第53章 回忆起五年的大学生涯,札仲明最先记起的并不是课业,或是师长与同学,他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年。 那一年,闻人衿玉入学了。 她是那样光辉夺目,仿佛生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而她本人对于这种关注毫不在意,对所有人都回以相同礼貌而疏远的目光,如此美丽,又如此冷淡,这种矛盾的呈现,恰巧是她身上最为迷人的特质。 至少,札仲明是这样理解的。 札仲明是同一届学生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他家境并不突出,却凭借出色的成绩获得了老师的器重与同学的敬意,对他这样的beta学生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留校工作——毕竟社会上留给他的机会并不多。 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直到闻人衿玉主动来到了他所在的社团,对他说:“我关注你很久了。” 闻人衿玉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承诺,比如,将来能给他什么样的职位、什么样的前程,她只是问她,“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工作?” 札仲明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甚至闻人衿玉的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急忙去找教授,商量提前毕业离校的事情。 札仲明有时候会想,或许衿玉小姐明白他的心意,她只是不能回应,又不忍心伤害他,所以才会这样装作一无所知。 但他有时候又会想,他宁愿她是真的不知道,也好过现在这样,让他常常在幸福与痛苦之中来回煎熬。 柳枝飘摇,眼前蜿蜒的小路被薄雾笼罩,闻人衿玉笑着看他一眼,“嗯,学校算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地方。” 札仲明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太阳升起来,薄雾渐渐散尽,小径尽头出现了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孩。 札仲明认出来其中一位是诺拉·蕾西小姐,她的装扮总是与众不同,偏爱各种混色搭配,即使家中遭逢变故,她也没有因此就穿得素净一点。 至于另一位……闻人衿玉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霍铃?” 没错,和蕾西·诺拉结伴而行的竟然是霍铃,霍家那个唯一在上次的重案中无罪释放的alpha小女儿,过了一个新年,她应该十七岁了。 这个年纪,能通过皇家学院的入学测试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她还是一个alpha。 闻人衿玉问她:“霍铃小姐,你选的专业也是临床护理么?” 蕾西·诺拉正是这个专业的学生。 霍铃摇头道:“不,我学的是心理疏导。” 令人意外的专业方向,不过话说回来,学院里本来也没有所谓的“适合alpha”的学科。 闻人衿玉又道:“在学校适应得好吗?” 霍铃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她谨慎回复道:“很好,我很感谢女皇陛下和公爵大人的宽宥。” 蕾西·诺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随即反应过来,“噢!衿玉小姐的丈夫是你的哥哥!多么大的殊荣,我真羡慕你呀!”她不自觉地拉住了霍铃的胳膊。 如果让别的人听见蕾西·诺拉这样说话,一位贵族的后裔亲口说她羡慕一个平民出身的alpha,真是要跌破眼镜。 闻人衿玉没有多评价什么,视线投向了霍铃的身侧,提醒道:“蕾西小姐?” 蕾西·诺拉这才反应过来,嘻笑一声,松开了霍铃,却又解释道:“没关系啦,霍铃的腺体似乎有问题,她无法产出或接收信息素,她和一般的alpha完全不一样。” 闻人衿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是吗?” 霍铃垂下视线,由于太年轻太瘦弱,她显得格外单纯,她点头道:“是的,是那一次……留下的后遗症。” 那一次,是指在闻人衿玉的婚礼之前,霍家的小女儿自杀未遂,被及时抢救回来,竟然是以破坏腺体为代价的吗? 不过,闻人衿玉此时再看霍铃,便觉得她的面孔清秀许多。 截至目前,闻人衿玉今天来学校的目的已经达到,蕾西·诺拉看上去并未因家人离世而陷入崩溃,而霍铃似乎也成功融入了校园,她们两人的交好令人意外,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闻人衿玉提议道:“不知道最近学校最近有什么新的变化,能带我去看看吗?” 蕾西·诺拉飞快响应,“当然可以!” 蕾西·诺拉很快凑在了闻人衿玉身旁,霍铃则默默跟在她们身后,安静地听她们讲话,偶尔会抬起眼睛,往札仲明的方向扫来一眼。 春季多雨,临近山脚的地方更是潮湿,今年新建了几座凉亭,凉亭旁有松涛流水,时不时有人驻足停留。 蕾西·诺拉一口气讲了半小时的校园趣事,看到闻人衿玉笑了,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札仲明看了看天色,问道:“衿玉小姐,需要为您在校园里准备午餐吗?” 闻人衿玉这才发觉时间过得太快,她有点不舍,却还是准备和蕾西·诺拉告别。 蕾西·诺拉连忙挽留,“学校的餐厅也很不错的,有个厨师从前在我家待过,我知道她的手艺!” 闻人衿玉笑了笑,解释道:“下午还有别的事。” 两人又一来一回说了几句,札仲明察觉闻人衿玉的情绪依旧是轻松愉悦的,也就没有干涉什么,默默等在一旁。 一阵突兀的轰鸣声出现在前方的路口,一辆通体漆黑的警用车高速驶来,然后停在了闻人衿玉的面前。 第54章 札仲明上前查看,而驾驶位上的人推开车门,飞速掠过他,在闻人衿玉面前站定,是霍谌。 闻人衿玉道:“什么事?” 霍谌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又往前一步,在闻人衿玉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只见闻人衿玉脸色突变,立刻坐上了车,霍谌则又回到了驾驶位,引擎启动,又一次巨大的轰鸣声远去,两道车辙印在潮湿的土壤里。 札仲明被落下了,但他此时顾不得那许多,他刚才依稀听见了霍谌说的话,语气十分严肃,完全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他说:“闻人公爵被紧急逮捕,你还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 第30章 闻人公爵被紧急逮捕, 罪名是叛国。 如此语义简洁,却又这样耸人听闻。 最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皇宫中的氛围始终沉闷低迷, 究其原因, 是女皇陛下的心情不太好。 一方面, 政事繁忙。泽兰城中的修缮工作需要持续关注, 许多抚恤流程也需要女皇亲自出面, 与此同时, 又有许多民间组织涌现出来,要求重修法律——比如, 放宽枪支管控、开放小型武器的官方购买渠道等等, 至少让民众们多一份安全保障,不至于在意外发生时毫无招架能力。 另一方面, 女皇陛下和闻人公爵又吵架了。 争执的起因很微小,简直不值一提,就连一直伴在女皇身边的兰淇都将其忽略,所有人都没在意,只有两位当事人把它深刻地记住了。 说来也奇怪, 当女皇还不是女皇, 只是柏妮丝小姐的时候, 闻人公爵也还没有继承爵位,她的朋友们也都习惯直接称呼她的名字,闻人遥。 柏妮丝和闻人遥,年纪相仿, 同样的出类拔萃, 曾经在学校里与军队中有过数面之缘。她们活跃在不同的专业领域,没有真正合作过, 却都有听说过对方的事迹,心里多少有点对同龄人佼佼者的欣赏与较量。 所以,在一开始,当两人共同肩负起政务之时,她们是惺惺相惜、彼此信任的。 只是,当境遇改变,身份改变,两人性格中的差异也完全展现出来,更何况,当一个人拥有了更多的权力,她很难再去听那些不合心意的意见。 不过呢,女皇和公爵常常起争执,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要是哪天她俩一团和气,那才是令人意外。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女皇和公爵发生争执的第二天,例行的晨会推迟了半小时,此时,一位样貌平凡的omega男性通过市民检举的途经来到了值班的兰淇面前,他自称是闻人庄园里的男仆,在日常清洁的过程中发现了闻人公爵叛国的秘密。 兰淇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女皇陛下听,而女皇心念一转,亲自接见了那个男仆。 男仆说,他受过高等教育,之所以愿意在闻人庄园做仆人,是因为他以为闻人公爵是一位正直高尚的女士,是国家栋梁,他才愿意为她工作。 没想到闻人公爵只是一个出卖国家机密的卑鄙小人,这实在辜负了他的一片爱国之心啊! 女皇打断他的长篇抒情,问他:“有什么证据?” 其实女皇并不相信男仆的任何一句话,即使她不太喜欢闻人公爵的性格,却也不会怀疑她的忠诚。 在女皇看来,这个男仆多半是在工作中受了委屈,负面情绪无处宣泄,干脆随便找些理由来诋毁闻人公爵。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 不过,女皇也的确是想让公爵受一点惩戒,公爵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她,她心里难免会有怨怼。 男仆的谣言不会给闻人公爵带来什么实际损害,顶多让公爵心情不虞,让公爵不高兴,女皇自然也就高兴起来了。 然而,当男仆拿出他找到的证据,女皇脸色遽变。 那是一封由闻人公爵和风信帝国执政官签署的秘密协议,协议内容是,在旧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对泽兰城发动恐怖袭击。 闻人公爵负责打开两国边境关卡,作为交换,安序会帮助她重新拿回泽兰军队的管理权。 协议末端写着“闻人遥”的亲笔签名,盖着公爵的徽章图纹。 女皇能认出闻人公爵的笔迹,更何况,即便署名可以造假,徽章也不能。 女皇又惊又怒,一股怒火直冲心头,背后却被冷汗浸湿,她闭上眼睛,下令立刻收押闻人公爵。 按照律法,即使是女皇也没有权力不经审查就直接关押一位公爵,因此,女皇干脆派出了自己的私人护卫队,省略一切司法程序,要立刻马上把闻人公爵直接收入私牢。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进程如此迅猛,简直有点荒谬了。 兰淇隐约觉得有些蹊跷,然而她并不能阻止什么,女皇此时听不进任何意见,身边也没有任何能和她平等对话的人。 好在,几分钟后,女皇还是把这件事通知给了军警方,以便展开更高效的调查。 霍谌得到消息,立刻去找闻人衿玉。 * 闻人衿玉坐在副驾驶上,焦躁不安。 她很少坐在这个位置,她第一次发现,工作日的街道竟然这样拥挤。许多车辆横冲直撞,各种鸣笛声、争吵声,令人头痛欲裂。 闻人衿玉感觉车内温度太高,降下车窗,却又感觉外面空气太难闻,只好又合拢车窗。 霍谌看她一眼,“公爵不会有事的。” 第55章 闻人衿玉不喜欢这种无关痛痒的安慰,她问:“警局那边有新消息吗?” 其实霍谌得到的消息也有限,只是恰巧,他看到了对闻人公爵下达的搜查令。 不出意外的话,此时闻人庄园应该已经被封锁监管,人员进出都很困难。 霍谌问:“你要回家看看吗?” 闻人衿玉摇头,“我想见母亲。” 城市东南方有一座监牢,建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用来处理一些重大事件,作为候审嫌疑犯的临时安置点。 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萧条,等到天色彻底变暗,霍谌停下车,“到了。” 闻人衿玉看到了入口方向,推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往前跑去。 很快,霍谌也追上来,抄起她的胳膊,支撑着她。 监牢外有亮着灯的小房间,驻守着一队士兵,其中的领头人认出来闻人衿玉,向她行礼,“衿玉小姐,您好。” 闻人衿玉勉强一笑,说:“辛苦了,我想见见公爵大人。” 那人露出一脸为难,“闻人公爵的确到过这里,但刚刚又被陛下的亲卫队带走了,大概是在十五分钟前。” 闻人衿玉确认道:“是女皇陛下亲自派来的人?” “是。” 闻人衿玉没有迟疑,扭头就走,转过身来,她看见一片漆黑的山路,感到一阵极为可怖的寒意。 引擎声再度响起,这一次的目的地是皇宫。 * 到了皇宫,闻人衿玉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兰淇。 兰淇的态度很平和,只是在看见霍谌的时候有些惊讶,“您也来了。” 据兰淇说,女皇陛下正在处理一些紧急事件,之后会留出部分时间给她,至于闻人公爵…… “您是否能见到闻人公爵,还要看女皇陛下的意思。” 闻人衿玉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半天之内,事情变得这样糟糕,“针对公爵的指控有什么凭据?” 兰淇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衿玉小姐,但愿您不是公爵的同谋。” 兰淇似乎在暗示些什么,希望她立刻撇清和公爵的关系,难道公爵的罪名已经确凿,无可更改了吗? 可这分明只是构陷! 闻人衿玉站在她面前,说道:“我有权知道真相。” 大概又过了两个小时,兰淇已经去餐厅吃过晚餐,同时建议闻人衿玉也去用餐,闻人衿玉没有理会,她完全感觉不到一丝饥饿,更没有丝毫食欲。 等了不知道多久,皇宫中的守卫又换了一拨人,女皇终于开启房门,告知闻人衿玉可以进去。 霍谌跟在她身旁,被门外的卫兵拦了一拦。 闻人衿玉和卫兵对视,后者收回了手。 女皇见到闻人衿玉,没什么表情,见到霍谌,倒是有点新奇。 闻人衿玉开口道:“女皇陛下,我的母亲……公爵她对国家绝对忠诚。” 女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冷道:“我倒希望你说的是事实!”她把手上的东西狠狠一甩,扔在了闻人衿玉面前。 这大概是女皇第一次在她面前做出这种带有羞辱意味的举动。 闻人衿玉飞快把文件捡起来,一行行文字在眼前飞快略过,她明明看清了,却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内容。 “这不可能……”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重复的内容。 女皇笑了,似乎也有些感慨,“军队,权力,真是令人着迷啊。”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仿佛是利刃破开了迷瘴,闻人衿玉合上文件,冷静道:“这不可能。” 女皇冷眼觑着她,似乎已经懒得理会。 闻人衿玉忽然有了笑意,她说:“这一切都是阴谋。” 先前,一队alpha闯入闻人庄园的主建筑,去各个房间搜查一番,却什么也没有带走。白珞琳留在最后,声称要拿走那一份地质检测报告,却因为药物影响精神,各种举动匪夷所思,耽误时机,同样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而此时,闻人衿玉终于明白了,他们本来就不是想带走什么东西,而是想要留下这份协议,留下一份公爵通敌叛国的罪证。 闻人衿玉讲出自己的推论,女皇听得似笑非笑,片刻后,她说:“男仆的指控还有相应的证据,你说的却全是自己的臆测。” 闻人衿玉道:“还有一个证人。” “谁?” “阿淞,”闻人衿玉道:“我的生活助理,在我赶到庄园时,她正被白珞琳劫持,在那之前,她亲眼看见对方潜入书房活动。” 女皇嗤笑道:“你的生活助理?她的证词有什么意义?” 闻人衿玉沉默下来,亲密之人的证词都不可信,这是事实,然而,当时再没有别的证人,这也是事实。 更何况,当时庄园的所有电路都被切断了,监控自然失灵。 女皇厌烦道:“你走吧,也不一定就是死刑。” 停顿片刻,女皇忽然露出一丝笑,她嘲弄道:“还是说,你其实更希望早点继承爵位?” 第31章 汽车驶入闻人庄园北门, 恰巧和一队警员擦肩而过,上一轮搜查刚刚结束。 队伍中还有一个眼熟的人,是霍谌最初入职时带他的那位“黑炭”警长, 警长见到闻人衿玉, 体贴地主动告知, “今晚不会再有搜查, 您可以安心休息。” 闻人衿玉感觉自己有些不太舒服, 但她不清楚是心理因素居多, 还是真的被夜风吹得头疼。她绷紧了脸,略一点头, 没有别的话。 第56章 回到家里, 她见到哥哥和阿淞,眼眶一下泛起了湿意。 闻人时濯走上前来, 接住她,“没关系,别难过。” 事实上,这也只是一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安慰,但她的确感觉好受了许多。 时间很晚了, 她重重关上卧室门。 第二天, 闻人衿玉迟迟没有出门, 阿淞过来叩门,好半天才听见有人回应。 睡了一觉,身体上的不适反倒加重了,她感觉头晕目眩, 又冷又热, 阿淞和她说话,她也要慢半拍才能回答。 阿淞担忧道:“或许您该请医生来看看。” 闻人衿玉摇头, “什么时间了,替我备车,我要再见女皇一面。” 她走到门口,余光里瞥见了霍谌,她无视了他,下一刻,霍谌快步走过来,伸手触碰她的额头,“你在发热。” 她感到很烦躁,她的身体状况异常自己还不知道吗,但这又有什么要紧! 然而,霍谌没有询问她的意见,直接叫了家庭医生过来,还特意指定,“请那位叫做安娜的医生。” 闻人衿玉不得不在医疗室里坐下,等着安娜替她做完众多名目奇怪的检查。 时间分秒流逝,她几乎快要睡着了。 某个仪器发出结束提示音,安娜走过来坐在她的身侧,语气严肃道:“亲爱的,你不许再使用那种抑制剂。” 什么?她感觉自己脑子更糊涂了,不过是一次风寒,和抑制剂有什么联系? 安娜半是责备半是爱怜地看着她,“最开始我就不同意你使用那种特意调配的抑制剂,是的,它效果显著,能充分抑制一切生理反应,可你究竟有没有看过注意事项?它不能连续使用超过三个月,你甚至用了三年!” 阿淞在一旁紧张地听着,的确,衿玉小姐用的抑制剂是私人定制的,根据她的各项体征,调配出一份几乎能掩盖全部异样的抑制剂。医生曾劝过她,不要这样极端,但闻人衿玉真的非常讨厌被欲望支配,痛恨信期与信息素带来的一切生理本能,所以依旧这样做了。 安娜又道:“这大半年来,你的信期紊乱,问题已经很严重,而你根本不重视,再这样下去,我真要给你打针了!” 闻人衿玉一时失笑,她乖觉地点头,“我知道了,安娜,我会注意的,所以,我只是信期到了,并没有生病?” 安娜看上去更生气了,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青色的耳坠轻轻晃动,却只是说:“我希望你永远健康,孩子。” * 其实无论哪种临时抑制剂,只要是以“见效快”为特点,它都会给使用者的身体带来负担,负面影响无法完全消除,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但不可否认,在关键时刻,它是很有用的,因此,需要它的人并没有其他选择。 碍于安娜的叮嘱,闻人衿玉换了另一种药,抑制效果打了折扣,但要安全得多。 药物起效很快,趁着备车的功夫,闻人衿玉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在她推开窗户的时候,不会再被冷风吹得浑身发痛。 闻人衿玉坐上车,阿淞陪在她身边,留意着她的神色,对司机吩咐,“可以出发了。” 下一刻,另一侧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露出一截灰蓝色的衣角。 闻人时濯撑住车门,俯下身来,“我也去。” 闻人衿玉有些意外,还是点了点头,转头说:“阿淞,你去后面休息吧” 一路沉默无话,从庄园到皇宫的路又极为宽阔平整,车开得太稳,阿淞险些睡熟了。 车辆抵达皇宫附近,停在一座巨大的雕塑之下,阿淞被轮值士兵们的呼喊声惊醒,睁开眼睛,只觉得这里的气氛和从前大不相同。 闻人时濯当先下车,拉开车门,闻人衿玉紧随其后,站在他的身侧,兄妹俩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阿淞。 阿淞稍微慢了一步,见状急急忙忙要下车,却被闻人衿玉拦住了,“阿淞,你在这里等我,如果……” 阿淞等待着后文,闻人衿玉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阿淞目送着两人离开,石阶向上延伸,那两道背影也越来越远,不知为何,阿淞隐隐觉得时濯少爷的身形有了变化,比从前更瘦更薄,走路的姿势也不太一样,好像更挺拔,更利落。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和闻人时濯本来就没有什么接触机会,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半个月前,这么长的时间,人有变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穿过一道乳白色的拱门,闻人衿玉忽然停步,掩住了鼻子,闻人时濯几乎是立刻问:“怎么了?” 随着他的靠近,闻人衿玉更是皱紧了眉,她打量四周,摇头道:“没事,大概是什么花的味道,太浓郁了。” 闻人时濯也同样环视四周,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乔木,枝头坠了一蓬蓬的白花,便说:“是刺槐。” 闻人衿玉随意点点头,快步离开了这片区域。 两人来到会客厅,见到的却只有兰淇。 闻人衿玉一早就递上了预约,女皇也清楚她一定会再来,眼前这副情形,大概只能证明女皇怒气未消。 她看向兰淇,兰淇神色严肃,意味深长地回视过来,“女皇陛下昨晚亲自审讯了公爵,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闻人衿玉尚且没有如何反应,闻人时濯的声音响起,“审讯?未经法律允许,那只能叫做私刑逼供。” 第57章 这声音冷冰冰的,全然不像他平时的温和。 兰淇一怔,有些语塞,她调转视线,依旧和闻人衿玉说话,“总之,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大概两个小时后,终于等到了女皇。 兰淇所言不虚,女皇脸色阴沉,无形中让整个空间的气压又低了几分,她扫了一眼桌前的两人,“你们兄妹都在,正好。” 这话有些奇怪。闻人时濯从前很少出现在女皇的面前,偶尔现身,都是作为其他人的陪同,此时听女皇的意思,他今天来到这里,却是不可或缺的。 女皇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说道:“两个继承人都在场,正好可以决定爵位的归属。” 闻人衿玉以为自己听错,不自觉上前两步,“我母亲她……” 女皇幽幽叹一口气,“叛国罪,按律应该处死,后代削减、剥夺爵位。” 闻人衿玉站起身来,想要开口,被女皇制止,她继续说道:“但,法外容情,我愿意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免除她的死刑,并保留闻人家的公爵爵位。” 这太荒谬了,这整件事,这莫名其妙的罪名,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一天的时间,甚至没有经过任何系统性的调查,没有任何决定性、无可辩驳的证据,但此时在女皇的口中,仿佛已成定局。 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在愤怒之后,闻人衿玉很快领悟过来,事实确实如此,唯一一位管理政务的公爵被收押,此时,女皇便是唯一的最高话语权,是与不是,只是她的一句话。 无论如何,女皇认定了罪名,却又表示了宽容,这大概也算一件好事,容忍一滩屈辱的脏水,换一次全身而退,好像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不过,”女皇又道:“事已至此,我和闻人遥之间的信任无法再重建,为了防止类似的恶性事件再次发生,更为了国家的发展,只能换一位新的公爵。” 女皇的视线扫过眼前两人,说道:“时间紧急,那么,就现在选择吧。” 闻人衿玉忽然问:“那个男仆在哪?” 女皇不解:“什么男仆?” “那位在曾在我家工作,昨天找出证据检举闻人公爵的男仆。” 女皇回想片刻,“那个人啊,不清楚,大概是换了一份工作吧。” “这么重要的证人,在结案之前,不应该密切监管起来吗?” 女皇微笑道:“不提这些了,衿玉,在正式继承爵位之前,你需要签一份补充条款。” 兰淇拿出一份权力让渡的协议书,闻人衿玉扫了一眼,大致内容是:削减原本由“公爵”掌管的权力,许多原本应由“女皇”和“公爵”共同商议决定的事务,均变更为女皇单独决定。 女皇不想要闻人公爵的命,只是想换一位更便于掌控、更没有实权的公爵。 闻人衿玉只觉得荒唐,“女皇陛下,难道您真的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吗?” 女皇看上去对这种对话有些厌倦了,“好了,衿玉,别以为你有谈判的资格。对于闻人公爵,我可以选择饶恕,也可以选择重罚,你明白吗?” “我也不想把话说得这样刺耳,但人生发展总是出乎意料的对吗,我曾经也希望能与公爵齐心协力,但现在呢,连其他国家都敢于利用我们之间的嫌隙——”女皇及时停住话语,看了看钟表,说道:“别浪费时间了。” 闻人衿玉感到呼吸困难、视野模糊,而她甚至分不清这些是心理压力所致,还是真的生理感受,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女皇,也从未真实认识过自己,面对眼前的情况,她竟然这样无能为力。 一片寂静中,闻人时濯忽然开口了,他看向女皇,“男仆在庄园里找到的那份协议是伪造的,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我发现了一些真正可称之为证据的东西,女皇陛下,请看。” 刷啦一声,闻人时濯把一沓文件扔在了空中,纸片飞扬的间隙,闻人时濯紧紧盯着女皇的眼睛。 他的举动太反常,不止女皇吃了一惊,连闻人衿玉都诧异地看过来。 紧接着,她也去看那些散落在地面的纸质文件,那些纸张都老旧泛黄,看上去是旧时代的产物。 下一刻,女皇像是被针刺了一般,俯下身去,不顾形象地用手收拢起那些文件,卷做一堆,捏在了怀里。 闻人时濯视线垂下,笑了,“女皇陛下向来瞧不起风信帝国,唾弃他们丧失人性、违背伦常,做各种人体实验,试图变更性别。您却忘记了,泽兰城当年的大型医疗事故正是您一手造就,起因正是您试图改造alpha人种,囚禁众多alpha平民,让他们充当您的实验品。” 那些文件太老旧了,稍微用力就揉皱破碎,几张碎片落到闻人衿玉的脚边,上面是一些血肉模糊的图片 ,正是二十年前的一则新闻报告。 “我无意为alpha叫屈,只是想提醒你,真正的和平并没有到来,假如这些往事揭露,城中的alpha又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举动?”闻人时濯往前一步,几乎要踩到女皇的脚尖,“换一个公爵不难,换一个女皇也很简单。” 不知为何,闻人衿玉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反胃感,或许是尘封的往事太可怖,或者是女皇的面目太可怕,又或者是脚边的碎片太血腥,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拉住哥哥的衣角,但与此同时,她发现了一切的源头。 第58章 一种奇异的味道在室内充盈、翻卷,难以形容,难以描述,像一片湖泊,时而平静,时而汹涌。 那是一种崭新的信息素味道,很微弱,可此时此刻的她偏偏很敏锐。 为什么,这里明明没有alpha。 忽然间,她醒了过来,闻人时濯就是一个alpha,一个在从前从未散发过信息素的残缺alpha。 是哥哥,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哥哥也变成了一个那样的alpha? 当然,她其实一直希望能有这样个结果,希望他健康、平安,但不该是在现在,不该是任何家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做了什么? 她看向闻人时濯,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却又不可避免地,在他回望过来的时候,从胃部泛起一股强烈的酸意,让她想要作呕。 女皇的威胁没能让她害怕,哥哥的突然变化却让她毛骨悚然,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夺门而逃。 第32章 好冷。 室外阳光普照, 天高云阔,入目所及都是高大整洁的建筑物、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环境是如此平静、安适, 可她觉得好冷。 闻人衿玉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房间、离开宫殿, 她似乎看到了一张张愕然的面孔, 眼前的一切飞快掠过, 再一回神, 她已经坐在了车内。车窗外的风景同样在飞快流逝, 阿淞紧紧靠在她的身侧,轻轻晃动着她的手。 “阿淞。”闻人衿玉一动, 问:“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终于等到衿玉小姐的回应, 阿淞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连声道:“是我, 我在这里。” 然后她才听清问题本身的内容,阿淞迟疑道:“味道?我没闻到什么异味呀,您不舒服吗?要不要换一种香薰,或者开窗透透风?” 闻人衿玉和阿淞对视片刻,忽然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偏开头, 喃喃道:“我好羡慕你。” 阿淞不明所以, 一头雾水,她在车内等待的同时也在处理工作,体感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然而, 再见到闻人衿玉, 对方全然变了一种状态。 隔着车窗,阿淞先是听见了惊呼, 远处驻守的士兵们在高声呼喊些什么,紧接着,一道人影从阶梯上跑下,跌跌撞撞,差点跌倒。 回想起不久前的情形,阿淞依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闻人衿玉向来是姿态端庄、举重若轻的,仿佛再严峻的难题到她手里都能轻易化解,这样的一种风姿,替她赢得了更多的信赖与追随,经年日久的,这与其说是她的习惯,倒不如说已经变成了她的盔甲。 然而,今天,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当着众多无关人员的面,闻人衿玉却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态。 阿淞原本还想问问闻人时濯怎么没和她一起出来,却始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闻人衿玉上车后没有说要去哪里,阿淞忖度着她的心意,让司机开回了庄园,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一棵白蜡树旁。 “衿玉小姐,我们到了。”阿淞解释道:“为了配合调查,北门和东门都已经被封锁,暂时只能走这道门。” 闻人衿玉看向车窗的方向,没有回应,从阿淞的视角看,还以为她睡着了,阿淞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去,替闻人衿玉整理一下披肩的流苏。 一不小心,指尖碰到了闻人衿玉的脸颊,好烫!阿淞惊呼出声。 阿淞手忙脚乱,一边指挥司机来帮忙,一边又拿出通讯器准备联系医生,闻人衿玉在此刻转过来,说道:“我没事。”径自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车内的空间与世隔绝,却不能永远停在那里。闻人衿玉打量室内,绕开走廊上四散的警员和士兵,直接登上五楼。 这是一间有着严格门禁的暗室,十年来,只有闻人公爵和闻人衿玉母女俩能够打开门锁。 闻人衿玉径直走向东边的一排橱柜,那里堆放着早已被淘汰的纸质卷宗,按照时间顺序,从近及远,收集了近百年的医疗报告。 闻人时濯在皇宫中扔出的那一份当然不是原版,无论是谁,都不会把那样一份可毁坏的凭证直接送到敌人面前。敌人,闻人衿玉不禁一笑,女皇竟然是她们的敌人。 不过,那虽然不是原版,上面拓印的都是原本的内容,都可以确保真实性。 很快,闻人衿玉找到了闻人时濯所说的那一桩重大医疗事故,发生在二十三年前,现任女皇继位的第一年。 一个月内,泽兰城里的十几所公立医院接连有alpha患者失踪,经统计,总共有三百余人。而能进入公立医院接受治疗的alpha患者往往是由公益组织救助而来,他们都是些社会边缘人士,没有亲友,更没有家属,他们的失踪无人在意,本就寥寥的质疑声很快就不了了之。 半年后,一种神秘的新型药品在黑市里流通,据说其功效是扭转alpha的分化方向,药物广告张贴在无数小巷的角落,上面写着:扭转错误轨道,还您一个灿烂人生。 伴随着这种违禁药的出现,殡仪馆每天收入的alpha遗体数量剧增,不过,他们的身份大多是流浪汉,流浪汉嘛,横尸街头也很正常,这件事依旧没有得到太大的关注。 这一系列事件,零散杂乱,唯一的相同点,大概是都和alpha相关,然而当时刚继位的女皇陛下恰恰是一位旗帜鲜明的民族主义者,全国迎来改革热潮,根本没人去关注alpha的境遇。 第59章 只有一家民营新闻社,察觉了一丝端倪,串联起这几件事,并发布了一篇综合报道,声称强烈怀疑医院与政府联合,私自使用alpha病人身体数据,研发并推广劣质靶向药,致使alpha人口锐减,严重侵犯alpha人权。 在这篇报道发布的第二天,这间新闻社消失了。 闻人衿玉看完这一连串的信息,又倒回去,翻到那篇对于黑市“新型药物”的相关报告,上面写着:售价高昂、成分不详,但对已分化完成的alpha有致命危害。 最后附有一张照片,是那种药的外包装,灰色做底,边缘处有银白色凹凸不平的标识。 闻人衿玉认得那种药,那是……哥哥小时候被生物爹灌下的那种毒药。 当时庄园内外一片混乱,没人顾得上照顾同样年幼的她,闻人衿玉在角落里徘徊,看到很多人的泪眼,看到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最后在生物爹的卧室衣柜里找到了一个灰色的空药盒。 闻人衿玉在原地站了片刻,离开这些纸质卷宗,转身去看电子版的详细信息。 信息内容都是一样的,没有重复查阅的必要,她输入密码、按下指纹、录入虹膜,最后找到了最近的浏览记录。 这一间原本只有她和母亲才能进入的暗室,多了一个来自第三人的浏览记录,闻人时濯。 当然了,闻人衿玉心下微嘲,都是一家人,有着相似的血脉,相似的生活习惯,他想走进这间书房,其实有很多方法。 闻人衿玉深呼吸几次,走去另一个方向,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消息,偏偏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她。 她只能选择暂时放下闻人时濯相关的事,转而去想,母亲,要怎么做才能救出母亲? 就目前的情况看,女皇被闻人时濯抛出的证据所震慑,说不定会有所退让,但等到女皇冷静下来,她又会怎么想,会有新的应对方法吗? 哥哥还没回来……不,闻人衿玉按住额角,她不愿意在此刻想起他。 她当然担心闻人时濯的安危,但与此同时,她感到强烈的恶心、愤怒,甚至是,痛恨……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脑海里撕扯,让她头痛欲裂。 停了片刻,闻人衿玉继续翻找资料,除开已有的那些,她想要找出更多不利于女皇的凭证。 不知找了多久,自然光线变得昏暗,她搬来升降梯,从一个书架移动到另一个书架。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湖畔灯火通明,一串车队亮着车灯,在主道口快速移动。 闻人衿玉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手里的东西,她想,大概是闻人时濯回来了。 或许他待会也会过来。 这个想法令她感到另一种烦闷,此时有人敲门,却是阿淞,阿淞声音很欣喜,飞快道:“衿玉小姐!他们回来了!” “他们?” “是的,时濯少爷,还有闻人公爵!都平安回来了!” 闻人衿玉打开门,阿淞给她指着方向,“快看!公爵大人就在那里!听说是被女皇陛下亲自送回来的。陛下说,有了新的线索,证明这只是一次诬告,接到消息后,原本的搜查人员全都离开了。” 阿淞具体说了些什么,其实闻人衿玉根本没听清,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在她心里升腾,一切都是这样滑稽可笑,无论是定罪还是赦免,毫无事实依据,仿佛是女皇一手写就的劣质剧本。 不过,母亲回来了,母亲安全了,这毕竟是最大的好消息。 闻人衿玉看向门边的方向,被簇拥的两道人影,她的母亲,她的哥哥,她全部的家人。 闻人衿玉只看了一眼,她扭头回到自己的卧室,彻底锁上了门。 终于能够精神松懈片刻,难言的痛楚从四肢百骸泛上来,她很难受,无论是躯体还是精神。 从成年之后,她早已习惯了那种定制的抑制剂,与其说她使用药物,倒不如说是药物重新塑造了她。此时被禁止使用,太过突然,她的躯体难以自控,从前那些被压制的感受,痛苦、软弱、欲望,连本带利覆盖在她身上。 不过,这也有好处,她模模糊糊地想,既然这样,内心的恨意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被这脆弱的时刻、躯体的痛苦一同造就的呢。 闻人衿玉一直厌恶信期所带来的一切,但此时,她无比感谢,感谢这不可控的生理因素,让她此时的精神溃败可以有一个借口、一个归因。 她忽然想起前不久和母亲的谈话,母亲反对给哥哥使用新药,母亲说:“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她又想起来从前那些被忽略的异常,比如,哥哥的中毒、诺德医生的死亡、白珞琳的意有所指,她不愿意这样想,不愿意去猜测那些过去的事是否有更阴暗的内情,但她已经无法再用从前的眼光去看待闻人时濯,他毕竟是一个alpha。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在所有人都毫无知觉的时候。 她后悔了,她忽然明白过来,比起现在这样一个陌生得让他害怕的闻人时濯,她更宁愿拥有一个像从前那样永恒不变的家人。 时间飞快流逝,闻人衿玉闷在被子里,兀自昏睡了很久。 神思混沌,似乎听到了很多叩门声,全部被她忽略。 再次醒来,闻人衿玉换了一身衣服,梳好头发,思考片刻,重新给自己补打了一针抑制剂。 第60章 随后,她推开门,穿过寂静无人的长廊,走向一层又一层的旋转阶梯。 共同陪伴着长大的人,总会有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春天的夜里,是月见草开放的时刻,记忆里的无数个瞬间,都隐约留有它的香气。 闻人衿玉走上顶楼,推开玻璃花房的门,一丛丛的藤蔓旁,她看见闻人时濯的背影,他在这里等很久了。 第33章 闻人时濯的头发剪短了, 月光穿透玻璃,洒在他的发尾。 这个角落太寂静,即使花团锦簇, 也给人一种寥落的错觉。闻人衿玉注视着他的背影, 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情。 然后, 下一刻, 纷乱的思绪重新涌上来, 温情也就飞快消散了。 玻璃花房里有很多植物, 充满各种气味,满眼的蓬勃草木、花朵, 幽幽香气弥散。 她其实不敢太细致地去感受, 但还好,并没有别的什么味道。 闻人时濯手边放着一只陶瓷茶壶, 他拎起来,倒出热腾腾的一杯茶,说着:“来一杯吗,红茶和苹果片,没有加糖。” 闻人衿玉走近了, 隔了一个位置坐下。 闻人时濯放下杯子, 看她一眼, “怎么离我那么远。” 闻人衿玉淡淡笑了,“你不知道原因吗,哥哥?” 闻人时濯又看她一眼,认真道:“你生我的气?为什么, 我不明白。” “你身上的信息素……”闻人衿玉一顿, 开口谈论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困难, 她换了一种更模糊的说法,“你身体上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治疗了多长时间?为什么没有一个医生上报这件事?” “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闻人时濯很轻地笑了笑。 他说话的语气也有了变化,淡然、漫不经心,以前他从不会这样说话,不会避而不答,他知道闻人衿玉讨厌那样的说话方式。 闻人衿玉问:“为什么要骗我。” 闻人时濯脸色有些变化,他说:“衿玉,我本以为你会替我高兴。” “我破损的腺体得到治疗,从畸形回归正常,我终于变成我本就应该成为的样子,这样不好吗?”闻人时濯道:“这到底有哪里不对?”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闻人衿玉险些要被他说服了,她顿了顿,说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她感到难以启齿,她真正的感受其实是畏惧。 “哥哥,”闻人衿玉看着他,不想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更不想一遍遍重复已知的事实,“治疗不是一个瞬间就能完成的,变化也不是一朝一夕发生的,如果不是这一次意外被我察觉,你到底还打算瞒多久?” 一个正常的alpha,伪装成一个功能不全的弱者,是想做什么?她不愿这样去揣测,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闻人时濯转开视线,“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闻人衿玉豁然起身,动作间撞倒一个花盆,泥沙倒在她的脚下,“你不愿意说实话,我们没有再谈的必要。” “等等,喝杯茶再走,”闻人时濯看向她,“夜里这么冷。”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风信帝国的那种药,功能强大,甚至可以促进alpha的二次分化,”闻人时濯不禁摇头,嘲弄道:“女皇只研发了毒药,没有留下解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舍近求远。” 当年,女皇研发出一种针对alpha的特制毒药,包装成“扭转分化方向”的特效药,成为黑市中的违禁品,悄无声息收割了许多alpha的性命。 对闻人时濯来说,当年的凶手不止生物爹一个。 闻人衿玉沉默片刻,哪怕隔了再长的时间,只要提起这段往事,她仍然能感到一种刺痛。 “我和你一样憎恨他们,我也很痛苦!哥哥,我和你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我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我们本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明白你的所有感受。”闻人衿玉问:“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最亲密的人,真是动听啊,”闻人时濯笑了两声,转过头来,“那你为什么对我避之不及!” “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就让你退缩,我只是变成我原本该有的样子,你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为什么要害怕我?” “是,你讨厌alpha,我知道,但这不是我能选择的!更何况,你口口声声说着厌恶,鄙夷,结果是什么?如果你真的那么坚守原则,为什么还能接受一个alpha成为你的配偶!” “你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动听,你说最重要的人是我,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你的关怀,哪怕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卑贱的alpha!只有我不可以是吗,我只能扮演你心目中那个永远懦弱,永远无能的哥哥?” 闻人衿玉错愕道:“你在说什么?”每个字都是那么通俗易懂,可话里传达的意思,她一句也不明白。 闻人时濯冷冷道:“你可以接纳任何一个陌生的alpha,却不能接受我变成一个真正的alpha。” 闻人衿玉痛苦道:“你是我的家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却悄然变化的家人。 谈话几乎难以进行下去,闻人衿玉感到一种语言的鸿沟,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变了,世界变成一座地狱,所有人都露出了青面獠牙。 良久,闻人衿玉问:“你的药是从哪里来的?” 由于身体原因,闻人时濯几乎从不会离开庄园,更别提离开城市、离开国家。他能接触到的人也有限,无非是庄园里来往的人。 第61章 她艰难地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诺德医生?” 闻人时濯随意一点头,“是,你什么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一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低等医生,这些外人,这些小事,值得你去关心?值得你用这种语气来质问我?”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她低声道:“当时我们都以为诺德医生是畏罪潜逃,返乡途中不幸被杀害,现在看来,他其实是察觉到了你的变化,被你……” 闻人时濯皱眉道:“不,你想错了,他只是罪有应得。起初是他向我提议,说边境的小镇上,可以买到风信帝国的禁药。我打算奖赏他,可他太不知足,要求越来越多,竟然想用这件事来要挟我。” 闻人衿玉沉默片刻,“所以你杀了他。” “不,我说了,他只是罪有应得。”闻人时濯道:“我给过他机会,假如他不是太过心虚胆怯,没有逃走,又怎么会遇见那群强盗?” 说着这样冷酷的话,闻人时濯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与三餐。 闻人衿玉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惊惧,她环视周围,熟悉的环境,熟悉的面孔,这个小小的静谧的空中楼阁,分明是她童年时最喜欢的地方。 可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她慢慢后退,脚步虚浮,甚至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这副姿态彻底刺痛了闻人时濯,他站起身来,想要拽住她。 然而,他的情绪激动,本就不断增强的信息素再度爆发出来,闻人衿玉猛地捂住了鼻子,连连后退,说:“别靠近我!” 什么?闻人时濯一时愣住,她脸上的厌恶如此鲜明,像是一把尖刀搅碎了他的心脏。 两人视线交汇,不出片刻,闻人衿玉扭头离开,“我讨厌alpha不是没有道理的。” 夜风飘荡,玻璃花房里一片寂然,地面堆满破碎的花瓣,还有无人清扫的瓦砾、瓷片。 * 大概只是激素作祟,闻人衿玉这样想到,她一步步走下阶梯,在身体和情绪的双重压迫下,不断地安慰自己。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所以她忽略了哥哥的变化,这没什么,即使是亲人也会吵架,没有什么矛盾是不可化解的。 诺德医生。这个名字又一次突兀地钻入她的脑子,这也没什么,古往今来,有多少欺压平民的贵族,又有多少仗势欺人的恶人呢,闻人时濯不是说了吗,是对方太贪婪。 不!他杀了他!再怎么诡辩,这也是事实,他就是一个残忍冷酷的alpha!他继承了生物爹的卑劣基因,又怎么能摆脱生物爹的残忍习性? 可是,可是,他是她的双生哥哥,她们本该是最亲密的人。闻人时濯的声音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来批判我!” 厌烦,闻人衿玉感觉深深的厌烦,为什么她总是处在这种矛盾的境地,好像总是自己给自己设下许多难题。她好像总是在抗衡着什么东西,抗衡天性,抗衡制度,但结果好像没有丝毫变化。除了让她感到更深重的痛苦,事实没有任何改变。 此时此刻,恰如从前的许多时刻,她处在特殊的生理时期,她的躯体脆弱,精神痛苦,她渴望着真切的爱与接纳,但她要拼命压制这些渴望,摒弃所有坏的东西,用来证明一种强大的足以自控的意志力。但她到底证明了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 女皇不会因为她的坚持就给她任何多余的权力,哥哥不会因为她的坚持就甘愿做一个永远温和的alpha异类,世界不会因为她的坚持变得哪怕更好一点。 那么,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闻人衿玉来到四楼,不远处就是自己的卧室,而卧室旁边,另一个房间,一扇半开的门旁边,站着一个人。 又是信息素的味道,闻人衿玉笑了,又是alpha,如今这座宅子里,alpha竟然随处可见。 她心底止不住的嘲弄,与此同时,又泛出一层层的渴望,那是一种完全出自本能的渴望,当她不再刻意压抑,这份渴望就蓬勃而出,她脚步加快,往霍谌的方向走去。 她感受到了自己意志力的溃败,但那又怎么样呢,此时此刻,她并不在乎,她站在霍谌面前,甚至没看清他的神情,随手扯起他的领带,狠狠一拽,关上了房门。 第34章 视野一片漆黑, 躯体的触感却如此真切,紧密的、柔软的,粘稠的, 翻涌的, 拉扯着人的神志, 往最深处, 最深处下坠。 天昏地暗, 肢体交缠, 人真正能抓住的,也就只有转瞬即逝、虚无缥缈的一点感受。 细密的汗滴落, 又被灼热的皮肤蒸腾, 混乱中撕碎了一方锦缎,又扯破一卷珠帘, 滴滴点点,碎了一地。 一片混沌之中,脑子里忽然划过一点光亮,闻人衿玉终于领悟到一点,她终究是通过这具身体来感受整个世界。在某个时刻, 她和世界仿佛建立起新的联结, 脆弱, 又鲜明的一条纽带。 窗帘浮动,泄出一线微光,窗户没有关牢,有风飘荡进来。半夜下了一场雨, 雨水的味道很淡薄, 淹没在一片混沌的气味里。 交织在风中的铃兰香气,起起伏伏, 在空中飘荡。 这感觉很好,闻人衿玉几乎忘记了一切,只能感受到自己。 她听见血液流动,抚摸到肌肤的走向,强烈的感受攫取她的心神,她甚至忘记了和自己无限贴近的另一个人。 第62章 霍谌的话很少,这很好。她从来不需要有人来指导她、阻拦她、钳制她。就这样,很好。 窗帘簌簌响动,不断飘飞,白光闪烁,一明一暗,就像黑夜白昼不断交替,这么短暂,这么漫长。 “你记得吗,”闻人衿玉开口,声音很低,很黏,要离得很近才能听清,“我告诉过你,你和我的匹配度很低。” 霍谌动作一顿,随即笑了,他拨开她脖颈上黏在一起的发丝,不知道在问谁:“你相信吗?” 闻人衿玉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感觉身体很轻,从前那些不断挤压她的痛苦终于淡去了,客观上来说,这得益于这一次的结合,但是,也不仅仅源于此。 环境安适,光线朦胧,身体陷在锦被里,时间轻易被模糊。 终于,寂静被打破,敲门声中,霍谌先一步起身,他解开门锁,侧身站着,只打开了一条门缝。 他很快返回,手里拿着一个木质托盘,“你的助理送来了早餐。” 食物配置很丰富,香气弥漫,闻人衿玉却没有多看一眼,她找到他的视线,只说:“过来。” 霍谌眉毛一扬,依言走了过来,却并未完全遵照她的指示,他端了一杯热牛奶,送到她的唇边。 这画面有些可笑,像是藏在巢穴里的幼鸟等待喂食,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霍谌看着她的笑容,忽然俯身,吻了上去,闻人衿玉轻轻皱眉,伸手去推,无奈她的推拒并不坚决,他同样察觉了这一点。 室内又有风动,零零碎碎的呼吸声,气息交汇,蓬勃,翻涌。 * 信期结束了。 闻人衿玉站在窗边,凝视不远处已经解冻的湖泊。 手边放着一只花瓶,她随手拿起一朵白色芍药,手腕转动间,花瓣飘在她的脚边。 霍谌从房间深处的另一扇门里出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走近,闻人衿玉却避开了视线,她说:“你该去上班了。” 霍谌一共只请了三天的假,的确也到了销假的时间。 他依旧走近了一步,然后停在一个不令人厌烦的微妙距离,他说:“衿玉小姐,警局工作人员的出勤率高,也有您的一份功劳。” 闻人衿玉并不理会,她想起什么,问:“你现在每个月的薪酬是多少?” 霍谌说了个数,不高不低,在主城区能勉强能维持生活的收入。 闻人衿玉考虑道:“我认为可以再涨一点,你……” 她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至少你做事很认真。” 看霍谌的样子,他眼睛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柔软神色,他似乎、隐约,又想要靠近过来,她警惕地后退一步,重申道:“你应该去上班。” 霍谌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离开了。 * 闻人衿玉同样应该去工作,她有段时间没有去市政厅了,许多需要决策的东西都积压在那里,另一些不太重要的则由札仲明代为处理。 此外,经历了上一次和女皇的对峙,双方都处于一种别扭的僵持状态。看女皇的意思,应该是想装作无事发生,轻描淡写把这件事揭过去,但闻人公爵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当然了,任谁的性命遭到威胁,都不可能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 闻人公爵从监牢出来后,精神不济,身体上遭受到的磋磨倒是其次,她主要是对女皇降低了期待,连同工作热情也磨灭了不少。 闻人衿玉来到市政厅,札仲明快步迎上来,手里递来一杯咖啡,闻人衿玉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札仲明顿时有些讪讪,他又试着问:“听说公爵大人生病了在家休养,她的身体还好吗?” 闻人衿玉有些诧异,之前的风波虽然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但军方警方齐齐出动,动静也不小,而市政厅竟然一丝消息也没有收到。 女皇的私人力量太强大,真的能无视规章、越过制度,甚至在事后掩盖得毫无痕迹。 心头掠过一丝阴霾,闻人衿玉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些庞大的难题,她拿出手里的东西,说:“仲明,其他工作先放一放,你先帮我查一查这种药。” “药?”札仲明有些吃惊,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塑封袋,装着一个颜色很黯淡的东西,那是……一片被血浸湿的衣角? “嗯,”闻人衿玉解释道:“我暂时拿不到药物样本,只有一点使用者的血液,据我所知,这种药是注射使用。” 她所知有限,只能拿白珞琳当做例子。 “我想知道具体的药物成分,具体的药效,以及这种药的研发过程。” 闻人衿玉想了想,又道:“算了,把你能找到的,和它有关的信息都整理出来,全部信息,无论大小。” 临走前,闻人衿玉补充道:“那大概是来自风信帝国的东西,查起来有些困难,辛苦你了。” 札仲明笑道:“怎么会呢,您能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我很高兴。” 闻人衿玉略一点头,脚步一顿,还是带走了他准备的咖啡。 其实闻人衿玉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就离开市政厅,但很奇怪,她感到一种强烈的焦灼感,这感觉前所未有,让她坐立不安,身体比思维先一步行动,驱使她急迫地迈步。 她匆匆走入街道,汇入人流,纷乱的声音和各种来源不明的气味一下包裹住她,更让她感到茫然与烦躁。 第63章 身后的保镖默不作声,安静跟随,当闻人衿玉穿过一条主干道路,差点走去闹市区,某位保镖终于大胆提议,“这个方向,您是打算回家吗?” 闻人衿玉顿悟,这恰恰是她心中所想。 车窗外的街道熙熙攘攘,景象和片刻前没有丝毫不同,但她却逐渐平静下来,为什么,仅仅因为这是回家的路吗? 回到庄园,走进住处,在思考清楚之前,她下意识要走去霍谌的房间。快要碰到门把手的前一刻,她骤然收回手,回过神,这是怎么了?仿佛忽然长出一条藤蔓缠住了她,把她拽向一个恒定的方向。 她想,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她定了定神,转过身,却在不远处看见了闻人时濯——他不住在这层楼,平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上次在玻璃花房不欢而散,隔了三四天,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她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他脸上的神情,太陌生,太冷淡。他仅仅是站在那里,让她感觉一股冷意从心里泛起。 闻人衿玉犹豫道:“哥。”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人意见不合,沟通不畅,横在两人之间的矛盾没有解决,她也做不到再把他像从前同样看待。一种难言的尴尬弥漫在回廊之间。 在某一刻,闻人时濯看上去是想要走过来,身体有个前倾的动作,但很快又收回了,大概他也遏制住了那种冲动,几分钟过去了,他依旧定在原地。 最终,他转身离开,闻人衿玉发现,他的背影似乎瘦削了几分,衣服空荡荡的,但明明只过去了几天。 但很快,她顾不得再想这些,她听见大厅里传来一串脚步声,从一楼回荡上来。 她站在扶栏旁往外看,是霍谌,霍谌也回来了,现在仍是警局的工作时间,他提前下班了? 霍谌快速走上楼,黑色衣角在扶栏的间隙里若隐若现。闻人衿玉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挪步,再一次,身体比她的思维要更快一步。 霍谌的身影出现在四楼的转角,他在第一时间捕捉到闻人衿玉的视线,并加快步伐,朝她跑来。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对方飞奔而去,周围的一切飞速后退,消失,一切静物都虚化褪色,只有双方的面孔是这样生动。 闻人衿玉忽然发现,他脸上也有同样的困惑、茫然、渴望,种种复杂的情绪,混合成一种似悲似喜的混沌态,她不明白,不理解。 但这没有妨碍到她的行动,她伸出双臂,往前探去,为什么?不重要,仅仅是因为她想要这样做。 两人紧紧拥抱,奋力靠近。 霍谌俯身低头,毫不犹豫,吻住了她。 第35章 “真是不可思议。”闻人衿玉对阿淞说。 “我根本不了解他, 更谈不上有多少好感,但是,”闻人衿玉迟疑片刻, 她愿意对阿淞说实话, “我想要去靠近他, 甚至忍不住依赖他, 我不喜欢这些行为, 但……我又觉得很快乐。” “你知道的, 我一直很讨厌alpha这个群体,即使生理上的吸引是客观存在的, 但我一直唾弃它, 我对别人的选择没有任何意见,但当事人换作是我自己, 我希望至少,我可以践行我的准则。” 闻人衿玉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却依旧难以厘清思绪,她说了很多,却感觉那只是不痛不痒的牢骚。 阳光很好, 洒在小凉亭里, 闻人衿玉拨动银匙, 袅袅热气缭绕在她的脸颊旁。 阿淞认真听完,说道:“这没什么呀,没有什么是恒定不变的,人会变, 环境也会变, 变化的人生活在变化的环境中,相互影响, 相互适应,变化就更大了。人不可能从始至终都遵守同一条定律,再说了,即使您现在改变了做法,这也不代表从前就是错的,这只是两种不同的选择。” “而且,他现在是您的丈夫,是您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如果他不能在信期抚慰您,那么他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闻人衿玉一怔,“是这样吗?” “是呀,婚姻法第三十二条,配偶在特殊时期提供抚慰,提供情绪价值,这是公序良俗,是婚姻最大的意义。” “还有很多书里也都是这么说的,美满幸福的家庭生活往往是以日常陪伴作为基础,虽然我没有切实体验过,但书里写的应该是对的。” 特殊时期提供的情绪价值,闻人衿玉轻笑,确实如此。 其实,如果把一切都归因于信期带来的激素影响,那么一切就容易接受得多,是啊,这毕竟是自然规律,是难以违抗的身体变化。 闻人衿玉尽量不去想,她的信期已经过去快十天了,她对霍谌的依赖却并没有减少。 * 春天到了,庄园里的马场重新打理了一番,青草鲜嫩,围栏也做了翻新,又买来几匹小马驹,甩着尾巴,在阳光下慢悠悠吃着草料。 按照惯例,闻人庄园的马场偶尔会提供给泽兰皇家学院,作为马术课的教学场地。 这很合理,毕竟偌大一个马场,从前只有闻人公爵常常使用,其余时间都是空置,难免有些浪费。 又是一节马术课,当学生们来到马场,却意外发现马场里已经有一个人在驰骋。 “那是谁?”学生们窃窃私语。 今天带队的是一位实习老师,她也不清楚,按理说,闻人庄园里没有多少人有资格使用马场,除了闻人公爵,就是闻人衿玉小姐,但……那道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那分明是一个男性。 第64章 不过,闻人庄园的人总是格外和善的,老师不一会儿就问到了答案,佣人们说,那是衿玉小姐的孪生哥哥,闻人时濯。 “……他是一个alpha?”学生们迟疑了。 “别担心,”老师的神色和蔼,把刚才得到的消息分享给学生们,“无需顾虑,他是一位品德高尚的alpha,和其他的alpha人群截然不同,请不要害怕。” 的确,闻人时濯骑着一匹白马,且行且停,速度并不快,并且活动范围只在马场的西北方,没有朝这边看一眼,更没有任何阻拦干涉她们的意思, 老师笑道:“好啦,我们照常上课,不要去打扰他,这毕竟是他的家。” 对呀,认真说来,反倒是她们打扰了人家,学生们彼此看看,不好意思地散开了。 清风拂过,草木翻涌,蒲公英拂过学生们的小腿。 忽然间,地面震动起来,所有教学马匹都躁动不安,大声嘶鸣,学生们面露惶恐,努力按住马匹,却发现远处草地翻涌,一大批黑色马群冲破栅栏,冲了过来。 现场一片混乱,众人失声尖叫,试图逃跑,然而还是新手的学生们根本无法控制受惊的马匹,情急之下,老师也顾不上所有人。 暴躁的马匹冲进人群,左右冲撞,搅得人仰马翻,接二连三有学生滚落马背,随后又被马蹄践踏,惨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失控的马群终于被控制,医疗团队匆匆赶到,抬走了受伤的学生,许多佣人也赶来处理场地,除去杂草、洗去混乱的血迹,最后收走了小马驹的尸体。 不远处,闻人时濯依旧坐在马背上,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踢了踢马肚子,掉头离开。 闻人衿玉回家后,听说了这件事。 闻人公爵心有余悸,说道:“幸好你哥哥没有受伤,当时他也在马场。真奇怪,马匹训练有素,怎么会忽然受惊呢?” “哥哥?他怎么会在那里?” 提起这个,闻人公爵的心情好了些,“时濯说,他的身体变好了不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医生都说这是好的变化,同时建议他多参加一些户外运动。” 闻人衿玉说:“哥哥是这么和你说的?医生不清楚原因,而他也不知道?” 闻人公爵点头,“是,有什么不对吗?” 闻人衿玉看了一眼母亲,没有多说什么。 学生们在马场受伤,伤到的都是肢体骨骼,不能擅自移动,干脆就近在庄园里接受治疗。 闻人衿玉换了一身简便的装扮,向曲女士问清了安置伤员的地点。 医疗室容不下那么多人,曲女士和校方商量后,索性搭建了一个临时安置点,那地方离医生们的联合住宅很近,方便医生们随时查看。 闻人衿玉朝那个方向走去,闻到风里的血腥气与碘伏药水的味道。 等到真正走近,她发现这里不仅仅有学生,还躺着十多个在庄园里的工作的佣人。 这是怎么了?她们也在这场事故里受伤了? 一位在藏书库工作的女佣和闻人衿玉打招呼,解释道:“大概是因为换季,好些人都有点不舒服,要么咳嗽,要么头晕想吐,不过,请别担心,都是些小毛病,我么,老毛病了,应该是花粉过敏。” 话虽如此,从前的换季期可没见到这么多病人。 很快,一位医生匆匆走出来,那是路易莎医生,在诺德医生出事后,她接替了他原本的位置。 路易莎医生刚刚替一位学生包扎好胳膊,白袍上沾了些敷料,她擦了擦,脸上带点赧然,“衿玉小姐,久等了,您特意过来,是想询问时濯少爷的身体状况吗,其实我也有些疑问,想要和您谈谈。” 闻人衿玉有些意外,“他……” 话音顿住,她环视四周,走进一个空置的房间,“在这里谈吧。” 路易莎医生低头整理资料,“有些话不太好当着其他医生的面说,幸好您过来了。” 路易莎看着手里东西,有些头疼,她把闻人时濯近三十天的血液报告递给闻人衿玉,“这话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数据显示,病人曾被彻底损坏的腺体得到了二次发育。” 闻人衿玉平静点头,“从前有类似的案例吗?” “很少,但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不过,”路易莎医生又递来另一份表单,图表之间有红色标记,她解释道:“病人体内的信息素浓度在十天前恢复到同龄人的正常水平,此后,持续不断地缓慢增长,至今没有停止的趋势。而这一切的变化,我们找不到具体的原因。” 闻人衿玉手指一颤,问:“信息素浓度持续增长会怎么样?” 路易莎医生感到有些为难,“不能确定,但从一些资料来看,过高的alpha信息素浓度会扭曲人的认知,如果不加以干预,甚至会损耗寿命。” 闻人衿玉默然片刻,问:“这些信息,你有和闻人时濯说过吗。” “当然,我们每天都会和病人进行沟通,尤其是数据上的明显变化。” 闻人衿玉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把报告放下,什么也没说。 房间外不断传来声音,医生数量不够,学生们还在等待救治,闻人衿玉看了看时间,准备起身,路易莎医生却又开口了,她说:“还有另一个问题同样需要解决。” 第65章 “什么?” “病人的身体变化太迅捷,他没能完全适应,有时候,信息素会难以自控地外泄,庄园里的佣人们大多都是omega,她们难免会受到负面影响。” 闻人衿玉一怔,“外面那么多的佣人生病,是这个原因?” “有部分是这个因素,强烈的信息素波动,不止会影响人,许多灵性高的动物也会遭到影响。” 路易莎医生看着闻人衿玉,又看一眼门外受伤的学生们,她的眼里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 闻人衿玉再度拿起那份报告,血液数据的折线图显示,十天之前,闻人时濯的信息素浓度就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此后,浓度依旧在缓慢攀升。 这是不是意味着,闻人时濯在达到原本的治疗目的之后,仍然在使用那种药?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去找闻人时濯问清楚,但此刻,她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闻人衿玉经过湖畔,停了一会儿,绕了一段路去马场,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草皮也焕然一新。 一辆垃圾清运车从栅栏旁驶过,车厢颠簸,露出一截死去小马驹的尾巴。 第36章 三天后, 札仲明准时呈上了关于“潮汐”的所有资料,准确来说,是他目前能够找到的全部资料。 信息显示, “潮汐”的研发过程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来自一次实验室的异变。 十年前, 风信帝国的执政官是怀尔德家族的一名alpha男性, 出于一些家族传统, 他们对于alpha这一性别属性大力推崇, 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凌虐家族中的非alpha后代, 是常有的事。 那位执政官在暴力执政的同时, 始终想证明alpha基因的优越性,他利用所有职权, 组建了属于个人的alpha基因库,使用死刑犯进行基因融合实验。 事实证明,alpha基因没什么优越的,机体强健,精神就锈蚀, 这是性别的基础设置。 在一次次失败后, 实验室改变了思路, 转而研究起提升能力的药剂,研发初步成功,当天夜里,实验室发生爆炸, 死伤无数, 药剂配方消失,研究终止。 之后, 怀尔德家族内部发生意外,执政官的位置也几经变化。 各种猜测不胫而走,很多人说,是怀尔德家族中某个饱受欺凌的omega终于奋起反抗,报复家族,趁乱偷走了那份药剂,但并没有相应证据。 总之,一种能提升alpha身体机能的药在市场上流通,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药物效果有了更新,最终变成了一种“促alpha分化”的药物,命名为“潮汐”。 札仲明说:“信息很杂,真实性却有待考证,很奇怪,这种药在风信帝国几乎是无人不知,但具体资料却非常模糊。” 这种药物的流通也没有规律可言,在现任执政官上任之前,这种药在地下市场售卖,价格极为高昂,销量同样很高,在安序上位后,忽然出台政策,这种药被禁止使用。 而现在,一个月前,听说他们撤了禁令,并且把它列入了军用药品的名单。 札仲明忧心忡忡,“听说风信帝国在大力发展军事,并频繁考察边境环境,他们的军队已经有许多次差点越过边境线,面对我方质问,他们给出的解释是,他们在修复先前被污染的土地。” 闻人衿玉翻看这一系列资料,随着札仲明的介绍,把视线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张风信帝国现任执政官的半身像。 安序,闻人衿玉看着他的照片,年轻的alpha男青年,皮肤白皙,浅金色头发,浅金色璀璨的瞳孔,脸上带笑,很容易令人信赖的一张面孔。 与他面容不符的,是他的行为,据说,在他继位后的十天之内,他杀掉了怀尔德家族的近百余人,其中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参与任何政治活动。 先前,安序声称那支袭击泽兰城的alpha队伍是怀尔德家族的战犯,女皇只觉得荒谬,一瞬间都不曾相信过,实在是因为——怀尔德家族剩下的人寥寥无几,连一支十人小队都无法组建。 * 天空高远,微风习习,又是一日晴天。 闻人时濯站在室外训练场的一角,手里举着一杆猎.枪。 从前,由于缺乏户外活动,他的视力算不上好,但现在,他几乎能看清远处房檐上燕子的羽毛。 圆形靶子被一个个击倒,弹壳如水般倾泻。 终于,闻人时濯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疲乏,只是觉得有点无聊了。这些只能按照固定轨迹移动的靶子,挑战性几近于无,太乏味。 他对随侍的佣人吩咐,去找些适合训练的动物靶子来。 男仆带来了一筐兔子,临时框了一圈简约的篱笆,一团团兔子在其间跑动,柔软、洁白。 几声枪响,剩下的兔子立刻惊惶逃窜,而闻人时濯弹无虚发,男仆还没来得及把篱笆的收口整理完美,那一筐兔子已经全部被射中、软倒,碧绿草地上,血迹斑斑。 管家曲女士原本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此时却忍不住上前,对闻人时濯道:“时濯少爷,您想要训练射击,用常规的靶子不好吗,何必——” 闻人时濯对曲女士的态度一向很温和,他甚至笑了笑,“这本来就是人工养殖的家畜,养它就是为了消耗它,它的结局早就注定,要么端上餐桌,要么送去屠宰场,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曲女士叹气,“……草坪弄脏了,如果衿玉小姐看到了,会不高兴的。” 第66章 “那就让他们动作快点。”闻人时濯说道:“清理场地,是仆人的工作。” 曲女士讷然,最后说道:“您要注意休息,别伤到自己的身体。” 一片静默里,忽然间,闻人时濯转头,盯住北边的一条小径,那里走出一道暗色的影子,是黑衣黑发的霍谌。 闻人时濯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血腥气? 霍谌在警局的工作内容逐渐单一,他今天又押送几个死刑犯去了刑场。 闻人时濯站在一处缓坡的低处,从他的视角,能看到霍谌从高处一步步迈步下来,仅仅如此,已经让他感到一种不快。 霍谌和曲女士打了声招呼,曲女士从前对alpha群体的态度只是平平,不会苛待,但也谈不上好,熟悉了一段日子后,对他倒是有一点爱屋及乌的温柔。 曲女士说:“霍先生,您也好。” 霍谌忽然出现在这里,似乎只是路过,他没有理会闻人时濯,似乎根本没看到对方,但他越走越近,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对闻人时濯说:“你不该再使用那种药。” 闻人时濯豁然转身,和他相对而立。 闻人时濯的眼神很冷,强烈的恨意从他眼里迸溅出来,他恨他,他恨他! 烈烈风声,闻人时濯挥拳砸向霍谌,后者飞快闪避,那一拳擦过他的衣角。 下一瞬间,闻人时濯再度动作,他动作幅度太大,手工剪裁的上衣难以负荷,纽扣崩开,弹在他的手背上。 曲女士只不过是眨了眨眼睛,眼前两人已经迅速扭打起来。 耳边声音杂乱,全是血肉之躯砸出来的闷响,曲女士想制止,想呼救,刚挪动一步,她忽然闻到混浊的气息,强烈的信息素爆发,纯粹的恶意袭来,她眼前发黑,四肢无力,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暗中,她听见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曲女士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她外表年轻,身体机能却大不如前,上次被alpha袭击落下的伤还没好全,这一次脑部又受到了伤害,她昏迷了两个小时,幽幽转醒,看见公爵大人和衿玉小姐都守在自己面前。 曲女士不由得笑了,紧接着,她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忧心道:“时濯少爷怎么样了?” 闻人衿玉与母亲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明明是两人斗殴,无辜被波及的曲女士躺在医疗室,而两个始作俑者只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早已离开。霍谌又回到了警局,闻人时濯则钻进了书房。 闻人公爵道:“我可从来没想过家里会有这一天。” 曲女士脸色忧虑,说起话来却轻描淡写,“毕竟是两个分化完全的alpha,大概是领地意识吧,难免会起冲突。” 提起这个,闻人公爵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离开医疗室后,她对闻人衿玉说:“时濯身体好转,医生也说,不该再把他当做病人看待,既然这样,我在想……我的遗嘱还没有正式确立,或许我该重新分配一下财产。” 分配财产,闻人衿玉从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出生起,她可支配的东西太多,自然而然地,她不太在乎财产。即使公爵不会再分东西给她,她也可以再过上十辈子。 因此,闻人衿玉说:“哥哥没有工作,可以多给他一些额外的保障。” 听了这话,闻人公爵的表情却有些微妙,“不,你还不知道,女皇又有了新想法,她打算开放一批只供给alpha的工作岗位。” 什么?这太耸人听闻,听上去像是女皇梦游时才会做的决定。 闻人公爵明白她的想法,同样一笑,解释道:“听说风信帝国开始了新动作,他们在大肆扩张军队,甚至开始强制成年alpha居民参军,声势浩大,不知道在谋算什么。” “我们也该有所准备才是,首先要做的,就是团结。” 还有一点,闻人公爵说道:“女皇想要对时濯主动释放善意,比起其他的陌生alpha,还是他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可供学习的alpha表率。” 闻人衿玉明白了,上次和女皇的那次对峙,闻人时濯的表现实在令人意外,女皇多少受到了些震慑,她此时对闻人时濯释放善意,不是想拉拢他,只是确保他不会抖落那些旧事——当然,那些事曝光也没什么,都可以处理。 只是,在当下这个局面,风信帝国虎视眈眈,外忧才是重点,国内的纷争尽量能避免就避免。 女皇只需要做出一个姿态,就能省些事端,何乐而不为呢。 闻人衿玉又看了看那些女皇决定特供给alpha的职位名单——公文处理、宣传组织之类的。 母女两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聊女皇的下一步动向,闻人公爵脸色平静,并未在其中夹杂任何私人感情。 好吧,闻人衿玉想,母亲的性格就是如此,即使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她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她希望促成的,是一种真正公平的秩序,哪怕被女皇欺压,她也只会为自己脱罪,却不会在事后考虑反击,因为她自己绝不会主动破坏她想要的那种秩序。 正如女皇所言,“闻人公爵,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 傍晚时分,霍谌再一次回到庄园。 闻人衿玉听见了脚步声——庄园里每天有那么多的脚步声,纷乱繁杂,但只要留心去听,每个人总有细微的区别,在她听来,至少霍谌的脚步声,是很容易辨认的。 第67章 她习惯性地走去门边,轻轻拧开了门把手。 她最近在尝试戒断——主动戒断对霍谌产生的一系列正向的情感,所以,她并没有彻底走出门去,仅仅只是站在门边,看了他一眼。 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而霍谌立刻转头看过来,难以解释,大概是一种奇怪的感应。 霍谌拿着通讯器,在和人通话,他脸上的神情很严肃,很少见。 于是,她忍不住往外迈了一步,问:“是工作上的事?” 霍谌很快切断了通讯,先一步朝她走来,他迟疑片刻,说:“是一些不重要的事。” * 凌晨,闻人衿玉从梦中惊醒,霍谌随之一动,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她。 下一刻,闻人衿玉听见了振动声的来源,阿淞在大力拍门,她声音紧张,十分急迫,十分警惕。 闻人衿玉打开房门,阿淞立刻攥住她的手,惶恐道:“路易莎医生失踪了!” 第37章 路易莎医生突然失踪了, 这无疑是个坏消息。 但即便如此,阿淞的表现也太过夸张,至少在闻人衿玉看来, 她有些反应过度了。 时间还早, 走廊里寂静无声, 闻人衿玉拉着阿淞去了另一个隔间, 温声道:“怎么回事?” 捧着一杯热茶, 阿淞看上去冷静了一点, 但,紧接着, 她又开始发抖, 她欲言又止,犹豫半晌, 极为小声地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和我有没有关系,但是……” 阿淞说,她在傍晚时和路易莎医生聊过一次,内容就是路易莎上次和闻人衿玉聊的那些,关于闻人时濯的病情。只不过这次换了阿淞过去, 打算进一步确认数据, 并制定新的治疗方案。 “我们谈了大概一个小时, 在我准备离开时,时濯少爷忽然推门进来了,他拿走我手里的文件,看了很久, 却什么也没说。” 闻人衿玉听着有些迷糊, “我不明白,这和路易莎医生的失踪有关系吗?而且, 你在傍晚才见过她,现在仅仅只过去了一个晚上,时间间隔不长,或许她只是临时有事外出呢?怎么就能认定是失踪?” “不是的,”阿淞拼命摇头,她露出一种很难形容的复杂神情,“当时的情况,很古怪,在时濯少爷走进房间后,路易莎医生看上去很紧张,她几乎不敢说话,直到时濯少爷离开,她忽然向我寻求帮助,她说,她或许会有生命危险。” “路易莎医生说,她后悔了,她做错了,她不该和我们说太多,她说,这毕竟是病人的隐私,她不该告诉我们。”阿淞紧紧攥住闻人衿玉的手,希望她能懂。 闻人衿玉明白了阿淞的暗示,却觉得这太荒谬,“路易莎医生的意思是,因为她把哥哥的身体变化数据告诉了我们,这件事会让哥哥生气,进而给她带来生命危险?” 阿淞抬眼说道:“这不是不可能。” 闻人衿玉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并不是外人,更何况,哥哥的性格……” 她忽然顿住了,不知怎么的,她又忘记了,好像记忆自动过滤,忽略了闻人时濯的种种变化。 或许她只是不愿意去想,只要不去想,在她心里,闻人时濯永远还是从前那个恒定的温和的样子。 事实上,她艰难地承认,谁说闻人时濯不可能做出那种事,诺德医生就是一个例子。 阿淞又道:“路易莎医生今天的确有外出的计划,正因为这样,她特意把和我的会面定在了一个更早的时间,上午七点,我在约定地点等了一个小时,没有等到她。我再去她的住处,同样找不到她的踪影。路易莎医生说她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她不会无故爽约,衿玉小姐,她真的,失踪了。” 闻人衿玉站了起来,她命人去请曲女士,又吩咐庄园内部的巡逻队,去找路易莎医生的踪迹。 一整个上午,庄园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仿佛昨日重现,又开始搜寻一位医生的行踪。 到了中午的时候,四处找寻无果,就连路易莎医生的家人也完全失去了她的讯息,曲女士真正着急起来,在考虑着要不要去报警。 闻人衿玉拦住了她,她说:“等一等,再给我几分钟时间。” 闻人衿玉叩开闻人时濯的房间门。 几乎是两三秒后,闻人时濯打开了房门,他的头发剪短了,不像从前垂到肩膀,他穿着一件浅棕色的风衣,同样低饱和度颜色的长裤,他的房间是如此宁静,他站在门框下,就像是一副写意的风景画。 闻人衿玉问:“你知道路易莎医生去哪儿了吗?” 闻人时濯微微笑着,说:“先进来吧。” 看着他的神情,闻人衿玉感觉血液瞬间冷却,她几乎是压抑着痛苦,一步步走进他的房间。 兄妹俩的房间格局很相似,如出一辙,仿佛是他们共同的栖息地。 闻人时濯坐下来,他说:“你总是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 闻人衿玉不必再通过言语确认了,从他的神态,他的语气,她已经明白,事实正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那一种,她问:“为什么?” 闻人时濯说道:“我已经不再需要医生。尤其是一个擅作主张的医生。” “所以呢?你可以解雇她,也可以告诉我,你有很多种处理方法,你为什么……” 闻人时濯道:“我倾向更方便快捷的办法。” 第68章 “你让我感觉好陌生,”闻人衿玉道:“你还认识你自己吗。” 闻人时濯道:“人总是在变化的,更何况,那都是些好的变化,衿玉,你不是说过吗,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选择。” “我不可能永远停在你的想象里。”闻人时濯道:“我毕竟是一个alpha,对吗。” 闻人衿玉感觉无话可说,她应该说些什么,比如,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要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哪怕你是alpha,哪怕你……无知无觉地受到影响,你也不该做一个卑劣的人。 最终,她说:“我们都长大了,早就应该分开。” 闻人时濯看了过来,“什么意思?” “这也是母亲的意思,你的身体恢复正常,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我们早就成年了,本来就应当各自组建新的家庭。” “我不同意。” 闻人衿玉笑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闻人衿玉离开这间屋子,她终于能顺畅地呼吸,她往楼下走,短靴踩在阶梯上,一步步,格外沉重,她见到大厅内的曲女士,对她说:“不用报警了。” 曲女士脸上露出喜色,“是有路易莎医生的下落了吗?” 闻人衿玉摇头,又点头,说道:“总之,没必要报警了。” * 提起警察,她很轻易就想起霍谌,其实从一开始,警局的工作只是为了给他一个社会属性,好让他的“丈夫”身份不那么窘迫,让她的婚姻不至于成为社交场上的笑话。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这份工作认真地做了下去,真令人意外,他本来不必工作的。 此外,他并没有惹出别的事端。这段婚姻至今为止,还算是不错。 霍谌在庄园里的存在感很弱,他从不额外停留,当然了,这对所有人都好。 但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思念他,不为别的,仅仅是希望在自己的阵营里能多一个人。 家庭,她从前认为自己的家庭是由母亲与哥哥围绕组成,但现在,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并不是这样。 她和霍谌两个人,能称为一个新的家庭吗,不一定,但至少,是法律意义上的一个小小整体。 法律在很多时候毫无意义,但有时候也可以当做一种凭据。 总之,胡思乱想一阵,她放下钢笔,任由它滚落在地毯上,墨点飞溅,她没有去清理,她在这一刻确认——我确实有点想他。 想念是切实存在的,但,当他出现,真正站在她的面前,另一重忧虑也会浮现。 距离那件事已经很久了,但她没有忘记。那是蕾西·诺拉小姐的生日宴,她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了白珞琳。 白珞琳俨然是社交场上的明星,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展示她美丽的姿态。当闻人衿玉现身,她迎了上来,与此同时,她第一次见到霍谌——这应当是第一次——她的脸上浮现出讶异、困惑,她的神情十分耐人寻味。 事实上,闻人衿玉根本不在乎霍谌的身份,从一开始,她就不在乎,当然,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丈夫”是谁,和女皇的想法一样,只要是个姓霍的alpha就可以,哪怕是假冒的身份,假冒的背景,虚假的一切,又有谁会在意? 时过境迁,她有点在意了,白珞琳的先例在前,霍谌的身份似乎也有重重谜团,她应该正视这个问题,而不是把它藏在生活的缝隙里,假装什么异样都没有。 她一度想要刨根问底,她想要得到真相,她也应该得到真相。 在书房里思考了一会儿,处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她又听见了那个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走出去,朝那个方向走去。 房门打开,霍谌似乎同样迫不及待要见到她,两人不发一语,紧紧拥抱,相互依偎的那一刻,各自闭上了眼。至少在这一刻,其余的都不再重要。 她一度想要刨根问底,但在此刻,她忽然又不想了。她痛恨自己忽然软弱的意志,她需要他,她依赖他,她不愿意去想别的可能性,此刻,她无法失去他。 * 那是一间熊熊燃烧的实验室。 红色的天空,黑色的灰烬,浓烈的色彩铺在他的梦中。 计划很顺利,这间以无数人命为代价的实验室成功被捣毁,那一份浸满血泪的药物配方也掉落在火焰里。 本该如此,理应如此,但,他犹豫了。 一个有基本道德的人,当然应该唾弃践踏生命的人体实验,但此时此刻,药物配方就摆在面前,你不必参与任何残忍的过程,你不必接受道德的谴责,你只需要享受这一份成果,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呢? 一念之差,他留下了那份药物配方。 此后,他曾无数次地后悔,他为这一念之差付出的惨痛的代价。但那又怎样,人无法回到过去,扭转已定的命运。 他对着梦中的背影大喊:“放下!把它放下!” 梦中人当然听不见这个声音。 霍谌从梦中醒来。 第38章 再次得知路易莎医生的下落, 是在五天后的一个傍晚。 阿淞正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店购物,偶然一偏头,发现橱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经过, 阿淞飞快追出去, 拦住那个穿着风衣的长发女人, 那人回头, 豁然便是路易莎医生。 第69章 “是她, 我确认过了, 不过……路易莎医生好像很不愿意再见到我,也不想和我对话, 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总是低着头,有点瑟缩, 我刚一放手,她就飞快走了。”阿淞顿了顿,又道:“之后,我去找她的家人,想告诉她们这个消息, 这时才发现, 她们一家人都搬走了。” 不知道路易莎医生究竟遭受了什么, 但她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更不可能再回到庄园,继续这份工作。 闻人衿玉本来还想重新找一位医生填补路易莎医生的缺位,但, 在诺德医生、路易莎医生的接连事故之下, 已经没有人敢担任闻人时濯的专属医生。 闻人衿玉沉默片刻,说:“如果还能再见到她, 替我给她多结一份工资。” 阿淞答应下来,见她神色不对,又岔开话题,“瞧瞧我今天买的项链,好看吗?” 闻人衿玉点头,“很适合你。” * 自上次会面后,闻人衿玉再也没有见到闻人时濯,尽管两人就住在同一栋房子,物理位置十分接近。 晚餐时,两人意外在餐厅碰面。 闻人时濯主动坐到了近处,甚至介绍起菜品,“这道烩鱼片,你应该会喜欢。” 闻人衿玉把餐盘推远,挪动椅子,起身。 闻人时濯立刻按住她的椅背,他看上去极为困惑,“我以为你会很开心,路易莎医生并没有死,她活着回来了,我考虑到你的心情才这样做,你却不高兴?” 闻人衿玉觉得匪夷所思,但她不愿意再就着这相似的话题和他反反复复地纠缠,她摇了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 次日,四楼忙忙碌碌,规格各异的行李箱堆满了整个走廊,佣人们来来去去,配合着把行李箱往楼下搬。 闻人时濯被这声音惊动,走近了,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男仆恭恭敬敬地回答,“衿玉小姐打算搬去另一栋楼居住,所以先收拾一些东西送过去。” 闻人时濯怔了一会儿,忽然道:“不许搬。” 男仆不明所以,愣在当场,紧接着,某间房门一动,闻人衿玉走了出来,她对男仆吩咐,“按原本的计划就好。” 闻人时濯看着她,“衿玉?别再胡闹。” 闻人衿玉不禁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她神色很平静,“你说得对,我们对各自的人生负责,为了不再有不必要的矛盾,我们应该分开,保持更远的距离。母亲也同意这个观点,她甚至重新立了一份遗嘱,平分财产。” 闻人时濯又问:“你是认真的?” 闻人衿玉示意他看眼前这一切,“当然,我说过很多次了。” 闻人时濯似乎是生气了,转身就走,即便如此,闻人衿玉也没有什么波动,她回过身来,说道:“辛苦各位,最好能在中午之前搬过去。” 说是搬出去,其实也只是搬去庄园内的另一栋建筑,她不愿意离母亲太远。 搬运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效率很高,没过多久,收整好的行李几乎都被搬走,至于剩下的,大型家具之类,另一栋宅子里有现成的,规格也差不多,即使品质稍微次一点,多适应一下就好。 闻人衿玉最后一次停在自己的卧室门口,她环视四周,伸手抚摸墙纸的花纹,感到一些留恋。 忽然间,房间开始震动,天花板上的吊灯也大幅度晃动起来,一个女佣失声惊叫,却立刻扑过来护住了闻人衿玉,“衿玉小姐!这是怎么了!” 很快,楼上楼下的人都被惊动了,建筑之外也有人惊呼,隔着窗外,可以看到一队武装救援人员,正快速向这里靠近。 无论如何,闻人衿玉与佣人们匆忙跑了出去,站在建筑外的草坪上。 她惊诧地发现,这栋牢固的建筑竟然破开了一条缝,大概是五楼的位置,外墙上砸开了一个大洞,自内而外,不断有灰尘沙砾从上面掉下来。 闻人时濯站在那条缝隙里,身边是一个两人高的拆卸机器,正在按程式破除房间之间的隔层,而他本人拿着一把电锯,正沿着墙面平平往下划去。 在机械运作之下,墙壁破开一半,沿着某间琴房的中轴线,切成两半,许多木箱、乐谱的碎片纷飞,其中一架古典三角钢琴,也被破成了两半。 曲女士飞快赶到,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试图阻止,闻人时濯听见了,却只是看了她一眼。 闻人衿玉心里充斥着巨大的荒谬感,她接过救援人员的天梯,亲自攀登上去,她站在破损的墙壁边缘,尽力冷静地问:“你在干什么?” 闻人时濯暂时停止了动作,放过了另外一道墙壁,他解释道:“财产分割,要一分为二才公平。” “与其让你搬走,倒不如把这座房子拆成两半,做一个真正的分割,我们各自拥有一部分,这样不是很简单吗。” 他不正常,他疯了。闻人衿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她又一次想起与白珞琳的最后一面,眼前这一幕,让她感觉非常悲伤,诡异,又难过。 良久,她说:“你不该毁掉我的琴房。” 闻人时濯微笑道:“抱歉,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闻人衿玉发现了,他其实根本无法对话,他说的每句话都没有经过思考,不能代表他的任何一种想法,他只是条件反射一般,机械性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第70章 闻人衿玉往前走,她说:“哥哥,别再这样了。” 大概是从她的神情中看到了某种端倪,闻人时濯的双眼被点亮,他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闻人衿玉在心底叹气,她不是不生气,而是真正发现了,哥哥已经改变得太彻底,他甚至无法自控,根本不能把他当成一个有正常心性的人。 说来奇怪,当闻人时濯状态正常,只是纯然的冷漠、恶毒时,她觉得他陌生、可怕。当闻人时濯的行为彻底超出了正常人的限度,变得不可控、疯狂时,这明明更加可怕,她反倒觉得他可怜。 当他开始改变,她忍不住想要离开他。但当他彻底变化,她反倒不能离开他,不忍心,也不愿意对他置之不理。 说到底,他毕竟是她的血脉同胞,是和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她忍不住在精神上贴近他,试图安慰他,实际上,她没有靠近一步,因为他身上的气息令人反感,无形阻隔了她,矛盾交织,她觉得可恨又可怜,叹息道:“哥哥。” * 霍谌作为闻人衿玉的附属品,好吧,一位家属。他自然是要和她一起搬走的,没曾想,等他下班回到庄园,却发现原本要搬走的东西又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他向周围人询问,但佣人们语焉不详,他问了好几个人,才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真相,他不禁有些恻然。 “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心软。”霍谌说。 闻人衿玉并不认同这个评价,“是吗。” 霍谌的通讯器忽然又响了起来,最近常常这样,似乎总有很多信息需要他去处理。 而这一次,他竟然立刻离开这个房间,去接听通讯——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情,无论事态再紧急,他至少不会把闻人衿玉撇下。 霍谌的脸色显而易见地不好,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糟糕的消息,闻人衿玉并不真正关心,却也悄悄猜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本该在皇宫议事的闻人公爵回来了,她要求闻人衿玉立刻去见她。 “女皇的新令颁布,她要组建一支新的军队,与从前不同的是,这支军队不限制教育背景,甚至不限制性别,只对身体条件做了要求,并且,军方表示,事态紧急,越快越好。” 闻人衿玉不由皱眉,“真的要发动战争吗?” 闻人公爵苦笑道:“即使是女皇那样的性格,也不愿意看到战争发生,但是,风信帝国不断挑衅,我们不可能毫无应对。” “而距离那个时刻,应该不远了,就在半小时前,他们的一支队伍炸毁了边境线上的一座大桥。” 闻人公爵的神情很复杂,闻人衿玉猜测道:“母亲,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 “谈不上坏消息,只是,”闻人公爵道:“发动战争是万不得已的应对方法,在那之前,我建议女皇派人去和风信帝国政府谈判,她同意了,并且,她决定派我去。” 闻人衿玉豁然起身,“这怎么可以!” 闻人公爵安抚地看她一眼,“没事的,不过是谈判而已,古往今来,还是安全归来的使者更多一点。” 这不一样,闻人衿玉不愿意用卑劣的视角去猜测女皇的做法,但事实上,女皇在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信义可言。 女皇对闻人公爵本来就积压了许多怨气,现如今一个恰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即使闻人公爵平安回来,是不是也可以随意扣一个办事不力的帽子呢? 闻人衿玉焦灼道:“不一定非要您亲自去,一定会有更合适的人选。” 闻人公爵只是沉默着,抚摸她的手背。 * 下午,两位意外的访客来到了闻人庄园,表示要拜访衿玉小姐。 是蕾西·诺拉和霍铃,她们衣着隆重,安静地等在大厅,看见闻人衿玉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她们是来向闻人衿玉道别。 “我和霍铃通过了军队的选拔,如果战争真的开始,我们会加入第一支先遣队伍。” 闻人衿玉感到吃惊,一方面是因为她们的选择,另一方面,“你们有接受足够的训练吗?” 蕾西·诺拉解释道:“噢,我们目前是文职工作,对身体机能的要求没那么高,不过还是要随军行动。” 闻人衿玉点点头,她脑子有些乱,说道:“祝你们好运。” 等到她们离开,闻人衿玉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两个女孩已经没有其余的联系紧密的人,所以才会特意来和她告别,尽管她们算不上交往密切,但……她们大概是把她视作了此地的一个情感锚点。 * 女皇被风信帝国的频频挑衅气得不轻,却又无法立刻反击,她召集了许多官员,紧急商量对策,不出片刻,闻人公爵又被召回皇宫,继续参与讨论。 闻人衿玉同样感到了不安,一种被时局催促的不安。 过了一会儿,霍谌从室外回来了——他的这次通讯,花费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闻人衿玉看到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微笑,她说:“幸好今天天气还不错。” 霍谌走近了,他脸色微妙,提起两人原本在聊的那个话题,他说:“另外,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在意闻人时濯。” 闻人衿玉不明白他说这些做什么,她随意道:“他是我的家人。” 霍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犹豫了很久,仿佛无声间做了什么无比艰难的决定,时钟再次敲响,他推开窗,看着远处绛紫色的晚霞。 第71章 他忽然说道:“潮汐,这是一个组合词。” 闻人衿玉不解,她几乎停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意识到他指代的是什么。 潮汐,那一种来自风信帝国的违禁药物。 霍谌看着她,慢慢说道:“海水的流动,自然的运转,白天的海水翻涌称为‘潮’,夜晚的则称为‘汐’,潮汐,指的不是单独一种药,而是两种相辅相成、配合使用的药物。” 闻人衿玉感觉脑子里的迷雾渐渐散去,不只是关于所谓的禁药,还有,关于他。 霍谌说道:“很多时候,人们认为无限制地拔高才是有益的,事实上,当阈值超过身体能承受的极限,退无可退时,他们需要的是限制。” 霍谌走进房间深处,他拿出警局给他的配枪——他身无长物,几乎没有别的额外的东西,他很快拆掉枪械,从内部的某个缝隙取出了一支微小的容器,一支透明溶液,他递过来,“这个,是他现在真正需要的药,如果你愿意,可以给他用。” 闻人衿玉没有伸手去拿,霍谌把它放在近处的桌子上,看他的动作趋势,似乎想靠近来拥抱她,却又被她脸上的神情所阻绝,没有再近一步。 “我必须要离开,”片刻后,霍谌干脆地转身,说:“那么,再见,衿玉小姐。” 第39章 在短暂错愕之后, 闻人衿玉立刻通知了警方,命令他们拦截霍谌,她动用了一切她能用的力量, 封锁了一切可能的渠道, 无论如何, 至少要把霍谌阻拦在边境线前。 然而, 霍谌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 踪迹无处可寻, 彻底消失不见。 戒断反应,在生活中常常出现。指的是当一个人长期使用成瘾性物质, 形成依赖后, 突然停止使用或骤然减量,会给身体造成一系列负面感受。 一个最常见的例子, 以喝咖啡为例,在习惯喝咖啡之后,某个时段突然停止咖啡因摄入,会无法适应,会感到疲乏、困倦、甚至剧烈头痛。 一切容易让人产生依赖的东西, 在剥离的时候, 难免会产生戒断反应。 闻人衿玉没想到, 这种感受有一天也会和确切的某个人牢牢捆绑。 霍谌离开,去向没有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潮汐, 风信帝国, 这指向太过明确,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这些猜测令她加倍痛苦, 当然了,身份不明也就罢了,他甚至是来自敌国。 在痛苦的同时,她又感到难解的思念,难以派遣的寂寞,不,这大概也不算是寂寞,只是人之常情,面对突然的分别,所产生的失落与难堪,她因为这样的情感而感到加倍痛苦。 某个时刻,脑子里有念头一闪而过,她想,难道我爱他?这是不对的,但,我爱他? 爱与不爱不能确定,说到底,情绪也只是被生理反应所支配。 对闻人衿玉来说,恨比爱更先一步确切地产生。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乏味的午后,闻人衿玉一觉醒来,头重脚轻,在原地修整片刻,走去了顶楼的玻璃花房。 自从闻人衿玉不提要搬走的事,闻人时濯的状态也冷却了一段时间,他似乎终于学会如何和崭新状态的躯体相处,也不必再去训练场、猎场之类的地方宣泄多余的精力。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至少他给人以这种印象。 天气有些转凉了,似乎是倒春寒,兄妹俩面对面坐下,各自捧着一本书,远远看去,真是美好的闲暇图景。 阿淞推开篱笆,送来了两杯新沏的花茶,颜色浓烈,香气扑鼻,她又放下一碟曲奇饼干,同时不忘提醒,“衿玉小姐,别忘了两小时后您要去觐见女皇陛下。” 闻人衿玉尝了尝饼干和茶的味道,说:“谢谢。” 闻人时濯同样喝了杯茶,他问:“突然去见女皇,是有什么事吗?” 闻人衿玉摇了摇头,“你应该有听说,女皇想要派母亲去风信帝国谈判,我不认可。” 闻人时濯道:“兵力不足才会畏手畏脚,被敌人带乱节奏,女皇的统治能持续这么久,已经算是奇迹。” 闻人衿玉看了他片刻,低头从手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丝绒缎面上躺着一支透明的玻璃容器,她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闻人时濯面前。 闻人时濯脸色看不出变化,他问:“这是什么?” “你没有见过吗?我还以为这种药的包装规格都差不多。” 闻人衿玉说道:“不知道诺德医生告诉了你多少,但风信帝国的人应该了解更多吧,哥哥,你察觉到了吗,你的状态有些奇怪,偶尔会难以自控,你应该试试这种以压制作用为主的药物。” “我暂时没有途经拿到更多,但这一支应该也会有点作用。” 闻人时濯接过去,同样拿在手里看了会儿,天光照耀下,透明的溶液荡漾在手心,忽然间,他手一松,玻璃容器掉在地上,碎了。 闻人时濯笑了笑,“真是可惜。” 闻人衿玉冷眼看着他种种动作,不为所动,慢慢说道:“不可惜,因为那是假的,真的药剂已经倒在了你的水杯里,被你喝了下去。” 闻人时濯神色僵硬,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据我了解,这种药应该是注射使用,但你肯定不会配合,我没有别的办法,即使口服效果不佳,但好歹也能有点效果吧,至少比浪费好。” 第72章 闻人时濯伸手按在了石桌上,他几乎难以压抑怒气,他说:“衿玉,你怎么可以——” 闻人衿玉看着他,问:“被人欺骗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哥哥。” 她垂下视线,看着闻人时濯手臂上浮起的青筋,她又笑了,“你该不会还想对我动手吧?” 听了这话,闻人时濯反倒泄气了,他往后靠在椅背,叹了一口气。 两人沉默对望,神色都极为复杂。 * 议事厅里的灯光昼夜不熄,经过一天一夜的商谈,反反复复的分析,基本可以确定——两国谈判,刻不容缓。 泽兰城里做了民意调研,所有人的意愿都是抵制战争,可惜风信帝国的执政官俨然是个战争爱好者,在数次挑衅无果之后,还不死心,又单方面毁掉了从前签署的各类约定,试图再一次激怒女皇,让泽兰帝国先一步发动战争,站在道德洼地。 女皇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她骂了一万遍,“alpha全是败类。” 闻人衿玉一路上听到了许多官员讨论,等到见到女皇时,她直接道说:“谈判请让我去。” “你?”女皇诧异地上下打量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恕我直言,衿玉,你还不够格。” “为什么不可以?”闻人衿玉耐心道:“我们决定谈判,凭借的当然不是使者的口才,而是国家供给的利益,从这个角度来说,使者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女皇心里觉得有些滑稽,她真的笑了出来,“即使再不重要,也不可能让你去,你算什么,连正式的职位都没有一个。” “不,我方先提出谈判的要求,本来就处于劣势,如果让公爵去,无形中又拔高了我们对于这场谈判的看重程度,这会让对方认为我们没有退路,倒不如换一个不那么有分量的谈判人,或许还能让对方多掂量片刻。” 总之,闻人衿玉始终认为由她去谈判比让公爵亲自去有更大的转机,或者说,有更多的可能。 女皇只一笑置之,几乎充耳不闻,仿佛面对一个任性的孩童。 女皇的日程很忙,她仅仅挪给闻人衿玉几分钟的时间。 闻人衿玉从一个房间移到另一个房间等待,走廊里人来人往,这里明明是最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竟然显得拥挤。 到了傍晚,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女皇单独召见了闻人衿玉,说:“你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有一点很难得,至少你足够忠诚,值得信任。” 闻人衿玉应和道:“当然。” 女皇叹息道:“事实上,你说得对,谈判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我想,对面的执政官喜怒难辨,一场战争难以避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闻人公爵最好还是留在境内。” 闻人衿玉道:“一个被指控叛国罪的人,您还愿意让她领军?” 女皇笑道:“别再提了,过去的事有什么讨论的意义?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也明白你真正的意图,衿玉,你只是想出去看看,真正了解一下视野之外的世界,比起谈判本身,你更在意自己能得到什么,你只是想要这样一个机会,对吗?” 闻人衿玉微怔,她对女皇的情感很复杂,时而敬佩,时而警惕,时而唾弃,但不得不承认,女皇在某些时刻确实有着足够的洞察力。 至少现在,她说对了。 闻人衿玉点点头,“但在那之前,我会先做好谈判工作。” 女皇叹息着笑了,挥手让她离开。 * 闻人衿玉被任命为谈判使者,即将和第一批先遣队同时去往风信帝国。这个消息一经流出,几乎遭到了她身边所有人的反对,闻人公爵、闻人时濯、阿淞、札仲明,甚至曲女士,都不同意她去风信帝国。 曲女士很是忧心,二十多年前的景象仿佛历历在目,她说道:“衿玉小姐,你不知道,那个国家……你不会喜欢的。” 闻人衿玉偶尔会觉得自己被爱包围,比如此刻,明明是政治大事,众人最关心的,却是她的心情。 她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但是,就让我去吧。” 事实上,无论大家在情感上如何不接受,也不可能反对女皇的命令。这些担忧与反对,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过,这件事还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支持,比如,蕾西·诺拉。 蕾西·诺拉十分高兴,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满怀期待地说:“如果能和您一起,我会很受鼓舞的!” 蕾西所在的第一支先遣队,原本是为战争准备的先行军,现在变成了护送谈判使者的队伍。队伍性质变了,危险性并没有降低。 蕾西甚至有些雀跃,她丝毫不去考虑可能到来的战争,可能遭遇的危险。她畅想道:“不知道霍铃能不能和我分到同一个小队,如果可以就太好了。” 闻人衿玉点点头,说:“有可能。” 她看着蕾西,只觉得她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会客厅里摆着一面镜子,视线摇摆间,她偶尔看见自己,她看着自己,只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她希望自己能快些成长起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40章 时局紧张, 气氛焦灼,闻人衿玉出发的那一天,军事基地已经开始整军。 总之, 带着一丝微茫的希望, 闻人衿玉领着一支近千人的先遣护卫队, 正式启程。 第73章 泽兰城是内陆城市, 和临海的边境线距离很远。这样一支稍显庞大的队伍, 行进起来, 总是要多费些功夫。 列车行驶途中,经过一个湖泊, 隔窗只看得到一点轮廓, 模糊,却辽阔。闻人衿玉想起资料中提起的两国地貌差异——两个国家靠着同一片海, 但水脉走势有很大不同,泽兰帝国里大多是宁静的湖泊,风信帝国的水总是湍急的江流。 列车快速行进,偶尔发出规律的轨道敲击声。 一号专列的房间门被轻轻推开,露出阿淞笑意盈盈的脸, 阿淞举着手里的相机, 解释道:“这里光线好一点, 所以趁现在多拍些照片。” 是的,阿淞也和闻人衿玉一起出发了,阿淞说:“我以前去过好几次风信帝国,我可以当半个向导。” 闻人衿玉私心并不愿意让阿淞也涉险, 但闻人公爵认为, 身边多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总是好事。于是,阿淞依旧跟在她的身边, 这一次还多了个新头衔,变成了谈判官的助理。 闻人衿玉点点头,“快进来,你从哪个车厢过来的?” 阿淞说:“我本来在七号车厢,中途去了一趟餐厅,我还顺路带了一份布丁。”她小心翼翼端出一个小食盒。 车窗里另外悬挂了一层百叶窗,斑驳的光影投在松木桌面,闻人衿玉挪开了一个位置,让出视野最好的地方,“到这里来吧。” 阿淞珍爱地摆弄她的相机,在她的少年时代,许下的理想是做一个记者,但后来的职业有了很大的偏差,不过,也没那么重要啦,现在也很好,偶尔,她也可以给旅游杂志供稿。 镜头里山脉绵延,渐变的绿色从山顶漫下来,色彩明丽,生机勃勃,阿淞忽然放下镜头,指向了一片突兀的黑色的地方,“那里,从山脚往下,就是那片被污染的区域。” 闻人衿玉看过去,“看来快到了。” “嗯,”阿淞语气有点惆怅,“观光结束了。” 闻人衿玉看她一眼,阿淞耸耸肩,“至少风景不错。” 列车高速行驶,偶尔颠簸起伏,前行中有种令人平静的韵律。 不知过了多久,风里有了点潮气,咸咸的海水蒸腾到风中,一股粗粝的味道,闻人衿玉推开一线窗户,长发飘散。 她看到远处的一片海,波光粼粼。海边伫立着十来座白塔,像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在她的设想中,边境线应该是紧张、肃杀的,至少也该是冷清的,眼前所见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夕阳之下,甚至有点温柔。 列车停下,阿淞脸上的笑消失了,她有些遗憾,“还以为能睡一个好觉。” 闻人衿玉调侃她,“现在后悔可晚了。” 阿淞并不后悔,只是,当离风信帝国越来越近,记忆里那些糟糕的印象也涌了上来,她心里产生的隐隐抗拒,也只是一种条件反射。 车厢外传来声音,是士兵们开始列队,闻人衿玉看了一会儿,披上一件薄薄的浅色披肩,推门出去。 现在所在的这片海岸是泽兰帝国的领土,稍事休整后,大部队需要拆分成小队,并更换交通工具,抵达原本定好的谈判地点。 谈判地点定在一座风信帝国的一座小城,在对面的疆域,这多少有些不便。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里离边境线并不远。即使发生意外,也能即使撤离。 二十分钟后重新出发,中间的这片刻时间,称得上真正的闲暇,闻人衿玉站在海边,沿着沙滩上的线条漫步。 她似乎看到了霍铃和蕾西·诺拉,那两个年轻女孩换了一身军中的制服,看上去肃穆不少,神情和姿态却没有变,依旧轻快地跑动着,似乎在做些打杂的工作。 闻人衿玉看着夕阳,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接近,她回过头,和对面的人点头示意。 那是这支先遣队的队长,军衔是中校,一位beta男性,名叫尤嘉。 尤嘉只负责军队管理,不会在谈判会议上发言,两人工作没有具体的交叉,虽然是一路同行,但闻人衿玉和尤嘉几乎没有接触。 如果不是有重要的变动,他不会直接来找她。 “风信帝国传来新消息,要求临时更换一个谈判地点。”尤嘉说道,他气质沉稳,说起话来也平铺直叙。 从一开始,风信帝国对于谈判就各种推诿,在各种细节上纠缠拖延,似乎是想不断消耗耐心,最好是取消谈判。 因此,对于现在的临时变卦,闻人衿玉也是有所预料,问:“换到哪里了?” 尤嘉脸上有些困惑,“事实上,新的地点比上一个离边境线更近,对我们更有便利。不过,居住环境不太好,对面的人强调了这一点。” 闻人衿玉倒不在意这个,“只要别再拖延,其他的都是小事。” 于是,在重新确认地点后,又重新规划路线,闻人衿玉与尤嘉,带着一队百余人的队伍出发了——为了表示礼貌,大部队暂时留在了境内。 真正到达目的地后,才明白所谓的环境不佳是什么意思,这里是个户外的训练场,没有像样的建筑物,只有大大小小临时搭建的帐篷,简直像是中世纪的战场。 两国队伍默契地离对方几百米远,分别占据一个角落,都没有携带大型武器,表达了友好亲切的态度。 当闻人衿玉问起风信帝国的谈判发言人或是外交官,对面驻扎的军官却有些迟疑,那人说:“呃,上校有些事情耽误了,暂时赶不过来,希望您能耐心等待。” 第74章 等待,没关系,从决定要开始谈判,闻人衿玉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她就这样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安顿下来,吃了点东西,等待对面那个迟迟不肯现身的外交官。 恶劣简陋的环境算不了什么,唯一让她有点在意的是,天快要黑了,对面的人即使态度再轻慢,也不可能让她们在这几乎露天的地方等上一整夜吧。 好吧,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此外,或许是她的错觉,当她和对面的军官对话时,对面随行的士兵频频用目光打量她,那眼神里包含众多情绪,像是某种粘腻的液体,让她极为不适。 风信帝国的军纪有待提高,这让她的心里又多了点轻蔑。 这里离海岸已经很远,但还是能闻到那种湿润的味道,入夜之后更是明显,潮声和风声交织,吹动两支队伍之间的旗帜。 后半夜,尤嘉带来了新的消息,他说:“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两支军队在抢夺地盘,看上去都是风信帝国的正式军。” 这消息简直荒唐得令人不敢相信,所以,风信帝国迟迟没有开始谈判,不是因为他们想要拖延,而是他们忙于内斗,抽不开时间? 闻人衿玉再看一眼黑漆漆的天空,叹了口气。 等了不知道多久,这一夜快要过完,阿淞强撑着没有闭眼,始终配在闻人衿玉的身旁。 终于,听到了一种嘈杂的行驶声,像是某种重型装甲车。 夜色里,风沙漫卷,闻人衿玉飘荡的门帘往外看,三三两两的人从装甲车上跳了下来。 大概是对面派来参与谈判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半分钟后,有人挑开门帘钻了进来,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他动作粗鲁,毫不掩饰地打量帐篷里的人,第一眼就锁定了闻人衿玉,并露出夸张且轻浮的笑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口哨声,说:“真漂亮。” 闻人衿玉忍耐着没有皱眉,很显然,那是一个alpha,她看了一眼那人的军衔,竟然只是一个下士,即使是风信帝国有意为之,特意指派一个低阶军官,他的身份也太不够格。 尤嘉中校原本和闻人衿玉分坐在一张长桌的两侧,此时却被对面的不知名下士彻底忽略,他站起身来,主动说:“你好。” 那个alpha下士并不搭理他,脚下走向了闻人衿玉,毫不客气地问:“你是谁?一个omega怎么敢站在这里?” 从前,闻人衿玉对风信帝国有一些糟糕的想象,但即使再不像样,也不至于像眼前这样。 闻人衿玉忍耐着没有后退,说道:“你就是谈判的发言人?你迟到了。” 那名下士毫不在意,他似乎根本没听见谈判两个字,他在乎的事只有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你一个omega,怎么配待在这里,你来做什么,你是找相好,找嫖客,还是当……”他说出一个污秽的词,一个在闻人衿玉从前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的词。 一声枪响,所有人如临大敌,那声音却是从帐篷外传来,来自对面的队伍,那人说:“罗宾斯,你个随处发情的东西,我迟早要剁了你的口口。” 帐篷摇摆,潮湿的风灌进来,有人衣袂飘飘,以一种十分恣意美丽的姿态走了进来,想必那就是对面军官口中的少校,本次谈判风信帝国的代表人。 一个高挑而纤细的女性走进来,她的身形在一众魁梧士兵中显得格外特殊,她的面容,却格外熟悉。 那人看见闻人衿玉与阿淞,神色奇异,笑了一笑,说道:“又见面了。” 那是一位年轻的alpha女性,一位代表风信帝国来谈判的军官,洛林·怀尔德少校。 第41章 洛林·怀尔德, 显而易见,她是怀尔徳家族的旁支后裔,不过, 虽然有着臭名昭著的家庭血脉, 她却品性高洁, 坚韧独立, 从未参与任何家族的恶行, 后来更是主动与家族长辈划清界限, 弃暗投明,成为了彼时尚未继位的执政官的属下。 洛林·怀尔德, 为国家安全做出诸多贡献, 完成多项秘密任务,九死一生, 是受到万人敬仰的民族英雄,在民众呼声下,最终得到破格提升,得到少校军衔。 以上,就是洛林·怀尔徳少校的基础档案。 风声呼啸, 洛林·怀尔德——或者说, 白珞琳——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的这一群人。 刚才那个粗鲁的下士罗宾斯, 见到长官走进来,立刻换了一副殷勤面孔,搬来椅子,等长官坐下, 又作势要替她擦净靴底的泥。 洛林·怀尔德一脚蹬过去, “滚开。” 下士罗宾斯便干脆利落地滚出去了。 寂静的帐篷内,阿淞先开口了, 她说:“白小姐,无论隔了多久,见到你总是让人心情不快。” 洛林·怀尔德毫不在意地一笑,道:“是吗?对于这次会面,我可是期待很久了。” 回到自己的国家,处在自己熟悉的环境,洛林·怀尔德似乎比从前还要更加健谈。 洛林·怀尔德和阿淞,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些刺人的废话,站在一旁的尤嘉中校感到很困惑,几次想开口都没有机会,只能安静地听着。 等了片刻,不见再有别的人来,基本可以确定,洛林·怀尔德确实就是风信帝国派来谈判的军官。 泽兰帝国派来了一位中校以及身为公爵继承人的闻人衿玉,风信帝国只愿意派来一位少校,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风信帝国故意为之,表达对此次谈判的轻忽。 第75章 闻人衿玉问:“谈判什么时候开始?” 洛林·怀尔德诧异道:“谈判,在这里?”她环视四周,露出一种难言的十足嫌弃的表情,她说:“至少该挑个整洁点的地方吧。” 尤嘉中校上前一步,说道:“地点是贵国定下的,我们只是尊重贵方的意愿。” 洛林·怀尔德恍然大悟道:“竟然是这样吗?” 她的神情夸张到虚假,彻底的故作姿态,她一顿,甚至被自己逗笑,她笑了会儿,说道:“看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麻烦各位,重新再挪个地方了。” 阿淞气闷,却也明白,这是对方的地盘,即使再生气也不能发作,最好还是忍耐。 闻人衿玉点点头,说道:“没关系,贵国的效率一贯如此,我们都习惯了。” 洛林·怀尔德挑眉,直直看过来,努力想在闻人衿玉脸上找出一些情绪变化,始终无果,她颇为遗憾地叹一口气,站了起来,说道:“感谢体谅,既然这么着急,走吧。” 天边泛起一线光,一夜过去,已经是黎明。 一整夜没睡,难免有些精神萎靡,但泽兰帝国的士兵都经受了严苛的训练,此时在敌国境内,更是强撑状态,没有露出一丝倦容,收拾整队一番,又是崭新面貌,即刻可以出发。 洛林·怀尔德却道:“前面就是我国的重要工业小镇,让贵国的军队进去,不太合适。” 尤嘉中校上前一步,“我方至少可以携带一支一百人之内的武装队伍,这是之前定下的条件。” 洛林·怀尔德讶然,依旧是同样的说辞,“大概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得到的通知并不是这样。” 两方僵持,冷风飘荡,一时半会儿,没有人肯退让。 直到朝阳升起,一片金光洒在灰扑扑的帐篷之上,洛林·怀尔德再度开口。 “我明白你们的顾虑,我也理解,只可惜,我不能违背长官的命令,双方意见不一致,看来,谈判只能延后了。” 洛林·怀尔德状似遗憾,脸上却不见半点可惜,说到底,风信帝国原本就不想进行这场以议和为目的的谈判。 闻人衿玉便道:“难道少校的意思是,希望让我一个人进入风信帝国境内?” “那怎么会呢,”洛林·怀尔德笑道:“衿玉小姐,身份尊贵,身边没有人照料怎么能行?您可以带上你的助理,带上那位军官,甚至还可以再带上两个保镖。不过,这其实没有必要,我们会保证您的安全。” “你的意思是,除了我和尤嘉中校,至多再带三个人?” 洛林·怀尔德道:“或者我们可以等待一个新的谈判时机。” 对于闻人衿玉来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谈判不能再拖,再拖下去,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就会越大。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发展。 最终,闻人衿玉精简了随行队伍,除了尤嘉中校和阿淞,就只有五个士兵。 洛林·怀尔德看过来,阿淞辩解道:“你不懂,衿玉小姐的日常出行就是这个规格。” 洛林·怀尔德似笑非笑,“随意吧,多两个士兵也没什么,不过,我好心提醒,最好把他们都换成alpha。” 五人小队里有两个omega,两个beta,只有一个人是破格录用的alpha。 闻人衿玉没有理会她的话。 天亮之后,一支新的队伍开始启程,大部分来自泽兰帝国的士兵都留在了原地。 闻人衿玉则坐上了那辆重型装甲车,这粗粝、笨重的交通工具,由洛林·怀尔德亲自驾驶。 上车时,一阵狂风吹乱她的头发。 洛林·怀尔德不知怎么的,好像心情极好,好到她格外关注闻人衿玉的情况,甚至要特意派人替她拿来一顶帽子。 洛林·怀尔德的手伸在空中,停了很久,那是一顶棕色的麂皮帽子,防风,同时不失美观。 闻人衿玉并不理睬。 装甲车并未行驶太久,很快,远离了这片沙地,驶进一个颇具规模的小城镇。 阿淞小声念出了入口处的街道名,斯萨镇中心大道。 “听上去耳熟,对不对?”洛林·怀尔德说道:“这是诺德医生的家乡。” 途中,经过一栋门窗紧闭的破败三层小楼,洛林·怀尔德又道:“那里是诺德医生的故居。” “我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一夜,饥寒交迫,无处可去,路过这里,藏在了他家的地窖。被他发现了,他给了我一点食物和水。” 闻人衿玉道:“不知道诺德医生有没有后悔过。” 洛林·怀尔德道:“谁知道呢。” 她轻轻笑了,看了闻人衿玉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死可是另有原因。” 这样偏僻冷清的边境小镇,基础设施倒是做得不错,中心地段有一家装潢不错的旅馆,偶尔会承办一些小型会议。 虽然这地方作为谈判地点,也还是不像样,至少比沙地上的帐篷要好点。 这庞大的一行人,又是军队,又是装甲车,陆续穿过街道,发出接连不断的噪音,在这个冷僻的小镇十足引人注目。不一会儿,已经有一大拨路人往这里聚集。 先前那种粘腻的视线又出现了,闻人衿玉偏过头去,有意警告,却发现那些人不仅毫不收敛,反而因为她的举动更加兴奋,更加热切地看了过来。 洛林·怀尔德注意到人群的动静,不禁嗤笑一声,“早就告诉过你,多带点alpha士兵。” 第76章 闻人衿玉不明白这是什么畸形的隐形规则,她不再理会周围的一切,目视前方,走进了旅馆内部。 安置片刻后,闻人衿玉和尤嘉中校一起重新找到洛林·怀尔德,“一切都准备好了,谈判什么时候开始。” 洛林·怀尔德此时却道:“地点是确定了,不过,代表我方的发言人还没到。” 她笑了笑,“我国对这次谈判很重视,怎么会只派我这样一个低阶军官来呢?” 闻人衿玉的耐心快要告罄,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耐,再忍耐。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对谈判的期望无限降低,只盼望着女皇的军队演练有了成效。 从清晨等到黄昏,风信帝国再也没有了消息,旅馆外围倒是始终有士兵在巡逻,来来回回,把这个地方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等待的时间太久,夜色又一次降临,这一次,洛林·怀尔德竟然也露出了几分焦灼。 她在一楼大厅踱步,手里转着一把连发手枪,无意识地念念有词。 闻人衿玉走过去,说道:“出什么事了?” 洛林·怀尔德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闻人衿玉猜测道,“你们的内部矛盾还没有解决?还是说,矛盾又升级了?”她也觉得可笑,风信帝国真是时时刻刻,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纷争。 洛林·怀尔德瞪着她,却又仿佛心虚一般,移开了视线。 时间越来越晚,外界没有任何消息,洛林·怀尔德也焦灼起来,她试图安慰自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却又不断望向窗边与门外。 终于,街上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连绵不绝,像是几十辆车同时行进。 洛林·怀尔德露出明显的喜色,她快步跑下楼,却又在转角处突然停下,对着转角的镜子整理头发,然后刻意放慢步子,一步步走去大门的位置。 闻人衿玉跟在她身后,不缓不急地迈步下去。 大门推开,一个高大身影走进来,颇具标志性的浅金色头发,浅金色瞳孔,熟悉的面孔,记录在资料上的风信帝国现任执行官,安序。 洛林·怀尔德按耐住激动,却忍不住笑,她上前去,“果然是你赢……” 下一刻,她的笑容冻结,她看见安序背后走出另一个人,黑色的大氅,黑色的一切,他身上的冷意比身后的夜色更浓。 霍谌抬起头,越过许多人,准确捕捉到闻人衿玉的视线。 仿佛被人攥住心脏,闻人衿玉呼吸短促,脸上却平静,又漠然,她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第42章 风信帝国是一片混沌的土壤, 滋生罪恶、滋生欲望,这里没有永恒不变的秩序,唯一不变的、被所有人所信奉的信条, 是强者至上。 强者冲破陈旧混乱的规则, 强者再重新建立新的规则。 回忆起霍谌的少年时期, 没有什么畅快的时刻, 他厌恶身边的一切, 糟污的环境, 可鄙的大人物,以及永远昏暗混浊的天空。 他渴望建立一个拥有正确秩序的新世界, 他离开陈腐的旧家族, 途中结识了一群同样年轻气盛的伙伴,他们有着同样的愿望, 同样的理想,他们决定共同使用一个有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安序”。 再后来,不知不觉间,事情发生了改变。说是后来,其实也没有过多久, 仿佛时间被不断压缩、省略, 很多翻天覆地的变动, 都藏在一些悄无声息的时刻。 实验室爆炸,是静心谋划的结果,怀尔德家族遭到重重一击,气数已尽。 他不后悔做了这个决策, 但他无数次后悔带走了那份药物配方, 不只是愧对自己,更多的还是因为, 那些曾经的朋友。 潮汐,虽然是两种相互制约的药物,但形势所迫,危机当前,大家需要的只是提升,而不是压制。无限提升身体机能,多么诱人的图景。 药物作用下,所有人都有了明显的改变,不只是身体,似乎连精神也蓬□□来,变得雄心万丈,野心勃勃,一刻也不愿意再等待,马上立刻就要把胜利攥在手里。 熟悉的人变得太陌生,队伍四分五裂,共同的目标被抛弃,唯一剩下的,只有自身的利益,个人的欲望。 暴政的怀尔德家族被摧毁,而他们变成了新的怀尔德。从前的刽子手被杀死,他们举起新的屠刀。 霍谌认为自己是一个强大的人,他做事目标明确,绝不动摇,有万死不悔的决心。但在他出发那一天,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亲手摧毁这一切。 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他亲自动手,杀掉了濒临异化的所有同伴,剩下唯一一个,是队伍里年纪最轻的一个金发男孩,他是那样茫然无辜,他流下两行热泪,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碰那些药。” 十一人的队伍,变成了两个人,这是一次从内部发生的清缴,而外部阻碍早已经被肃清,胜利就在眼前,尽管从前的伙伴已经都不在,但,胜利就在眼前。 关键时刻,霍谌的身体忽然出了状况,他从来没有注射过“潮汐”,可他出现了同样狂暴混乱的症状,危急关头,唯一的同伴,那个金发男孩,替他注射了相应的压制药物,成功稳定他的各项体征。 他短暂地好转,却依旧不能恢复到正常状况。政权更替是必须要做的事,执政官的位置不能永远空缺,新的秩序需要一个新的制定者,至少是名义上的管理者。 第77章 此时此刻,霍谌无法站在人前,于是,金发男孩只好挺身而出,他站在幕前,揭开这股新势力的神秘面纱,成为“安序”,成为了新的执政官。 安序说:“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共同的愿望。” 霍谌去到泽兰帝国,只是一个意外,他的身体需要休养,他需要一段清净的时间,一个格外稳定的环境,同时远离风信帝国暗处无穷无尽的敌人。 霍谌成为闻人衿玉的联姻对象,不完全是意外,安序为促成这件事也贡献了部分力量。在婚礼之前,安序提前指派属下,清除那些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让霍谌变成那个唯一的选项。 安序给出的理由是,进入闻人公爵的家,近水楼台,可以探听更多秘密,甚至能从内部瓦解泽兰帝国。 实际上,毕竟一起跋涉了许多年,霍谌明白他真正的想法,安序希望他永远留在泽兰帝国,再也不要回去。 霍谌对此毫不在意,在服下药物——“潮汐”之中的压制药物——之后,他感觉十分平静,十分淡然,从前那些驱使他前进的目标忽然消失不见,什么新的秩序,什么家乡、故土,他一点也不在乎了。 包括他从前遭遇的暗算,在执政官人选定下来的前夕,他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这究竟是不是安序搞鬼,他都懒得再去理会。 仿佛精神蒙上了一层磨砂、一层橡胶,所有真实鲜明的情绪都被隔绝,他的感受很迟钝,很模糊,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偶尔,一潭死水会泛起一点新的波澜,比如,当他走进闻人庄园,看见窗外的水杉树,看见伫立窗边的闻人衿玉。 那些波澜轻飘飘,不留痕迹,似有若无,就连信息素对他的影响都接近于无。 他从来没有把这些涟漪放在心上,alpha从来都是自负的,而他们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 霍谌没有把自己的无动于衷归结于药物的压制,他认为,原因很简单,仅仅只是因为在他心里,这些东西毫无吸引力。 此时此刻,在这个简陋的旅馆里,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闻人衿玉,他终于意识到,他弄错了。 * 洛林·怀尔德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她从前在风信帝国也见过霍谌,但并不在意,她一直跟随着安序,认定他才是自己的指引者,唯一的指引者。 然而,一夕之间,霍谌突然回来了,摇身一变,想要重新占据首领的位置,如此狂妄,而一大部分军队旧部竟然都听从他的命令。 安序同样毫无所料,他不打算把现有的一切拱手相让,他不得不放下其他的事务,解决眼前的问题,和霍谌开始一场突然的斗争。 对此,洛林·怀尔德并不担心,在她看来,霍谌毫无准备,不堪一击,而安序,他永远不会失败。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胜负显而易见,她亲眼看见,安序在霍谌面前低下头,并用一种十分顺从的语气说:“您终于回来了。” 霍谌没有理会安序,更没有理会洛林·怀尔德,他越众而出,一步步登上楼梯,走到闻人衿玉面前。 闻人衿玉不闪不避,视线投来,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静。 霍谌没意识到自己笑了,他声音轻柔,说:“你来了。” 闻人衿玉移开视线,她看向安序,“贵国对于谈判的诚意,我看到了,执政官竟然亲自现身,我很荣幸。” 然后,她看向霍谌,说道:“这位又是……?” 一片沉默,洛林·怀尔德的神情最是诡异,熟悉的人物,不同的角色,滑稽的剧情。 她有心想要嘲讽两句,但是想到身后的安序以及现在的情况,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闻人衿玉和霍谌有片刻对视,霍谌往前一动,闻人衿玉则迅速转身,回到了房间。 她用力关上门,用力抚动胸口,她感觉恶心。此时此地,眼前所见的一切,一切的灯光、景象、气味,都让她反感。 霍谌忽然现身,让她的精神忽然兴奋紧绷,生理上的驱动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可她的内心又不断催促她远离。 无限矛盾,无限煎熬,她仿佛被躯体主宰,被自我拉扯,烦躁,焦灼。 阿淞就住在隔壁房间,后半夜,她隐约听见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等她打开房门,走廊里安安静静,毫无人的痕迹,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一墙之隔的玄关处,闻人衿玉和霍谌面对面站着。 没开灯,两人在黑暗之中注视着对方。沉默中,仿佛气息也凝成实质,无声地涌动。 闻人衿玉打破了这片沉默,她语带讥讽,“你又迷路了?” 霍谌却说:“你瘦了。” 闻人衿玉难以置信地看他,霍谌继续开口,自顾自地解释,“我那时候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我对这里毫无留恋,也没有再回头的理由。只是,事情发展难以控制,安序……有些问题必须要我来解决。” 闻人衿玉随意点头,“知道了,我不关心。” 霍谌又说,从前那段时间,他接近她并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他正处于一种混沌麻木的状态。 毫无意义的旧事重提,闻人衿玉不想听这些废话,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开门,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开门。 她打断了霍谌的话,其实后面她根本没有听清,她脑子一片纷乱,血液的轰鸣已经盖过了外界的声音,她说:“所以呢,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还有继续的可能吧?” 第78章 霍谌没有动作,良久,他动了动脚尖。 闻人衿玉拉开房门,示意道:“你可以走了。” 霍谌依旧点头,他看上去格外冷静,脚下一动,走向房门的方向。 闻人衿玉转身,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她迫切地走向窗台,她听见身后房门紧闭的碰撞声。 忽然间,有人紧紧抱住了她,腰间一紧,脚尖离地,身体一轻,一股力量迫使她仰面倒在了沙发上。 霍谌不发一语,无法自控一般,沉默而激烈地吻她,他的眉头紧缩,仿佛同样陷入痛苦。 第43章 这大概是一些地域差别, 闻人衿玉想。 在泽兰帝国,人们习惯用细腻的笔触去描摹事物,用更高的视角, 发掘万事万物的象征意义, 仿佛一切感受都是轻柔的, 朦胧的, 再空洞的东西, 也可以视作美的意象。 但在风信帝国, 一切都变得直接、浅白,粗暴, 激烈, 一切都是最本真毫无修饰的模样,叫人难以承受。 在某一瞬间, 她忘记了时间,忘记自己置身何地,她由衷地感到了满足、安宁。 紧接着,她想起来了,这不是什么爱侣重逢的美谈, 这只是一次错误的放纵。 她坐起身, 一片漆黑中, 只有窗边的薄纱透出光,那只是路灯的照明,隔着一层纱,也像是月光。 身后一动, 霍谌伸手揽住她, 这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她也伸手抚上去, 半晌,用力掰开他的手。 霍谌醒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抚摸她的头发,很珍视的样子。 “我该怎么称呼你。”闻人衿玉问。 霍谌笑了,“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现在是怎么样,风信帝国的执政官又要换人了吗?” “不会,”霍谌说:“那个位置更换太频繁,不是什么好事。” 闻人衿玉回过头来,等着他继续说。 霍谌看着她,一瞬间忘记了原本的主题,停顿片刻才道:“执政官是谁并不重要,那只是一个职位。” 闻人衿玉点头,霍谌的意思应该是,执政官的人选不能轻易变动,但真正掌权的人,不再是安序。不知是他大言不惭,还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她只关心一件事,“谈判什么时候开始,或者说,谈判还有必要进行吗?” 从之前风信帝国没有冲突也硬要制造冲突的表现来看,安序是狂热的暴力分子,本来风平浪静,万事太平,他非得折腾出一场战争。 但现在,按照霍谌的说法,安序失去了真正的话语权,也就无法一力促成战争,更何况,他自己的处境都十足尴尬,危机重重,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的精力做别的事? 霍谌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的。”发动一场战争很简单,再想结束却太难,只能在一切发生之前,尽力阻止。 闻人衿玉感觉到一种复杂的心情,听了这话,她应该高兴的,她本就是为了谈判而来,此时不用谈判也能换来和平的结果,这很好,不是吗? 但她的确开心不起来。 她点头,“既然这样,我应该准备返程了。” 霍谌不说话,他坐起来,下巴撑在闻人衿玉的肩头,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睡着了似的。 闻人衿玉很想推开他,不知怎么的,忽然犹豫了一瞬,这点犹豫让她错失良机,只好就这样依偎着,直到天边渐白。 * 又一天清晨,众人的精神面貌都是一变。 听说了谈判顺利的喜讯,阿淞和尤嘉中校都不由得面露喜色,反观风信帝国的人,这里明明是他们的主场,本该游刃有余,此时却仿佛各有各的难题,都是一脸郁色。 总之,闻人衿玉无意多停留,双方签署了一个简约的和平协议,本次谈判完美结束。 泽兰帝国的谈判使者,当初是被洛林少校从驻扎点接过来的,此时当然也该平平安安地被送回去,现在又加上一个霍谌,随行在队伍里,安全性更是大大增加。 没曾想,车队刚离开小镇,忽然停了下来。 有士兵回报,前方的道路被炸毁,正在紧急抢修,无法通行。 闻人衿玉脸色微妙,尤嘉中校提议,军用运输工具应该可以正常使用,实在不行,驻扎点离这里也不远,步行也可以。 前方士兵继续回报,那是唯一的一条道路,破坏得太彻底,任何交通工具都无法通行,此外,那条道路的一侧是悬崖,步行无法保证安全,不建议这样做。谈判刚结束,总不能在这个关头,反倒让友国的谈判使者出意外吧。 霍谌说道:“看来只能延迟出发了。” 闻人衿玉看他一眼,“你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 霍谌道:“嗯,但这只是意外。” 于是,一行人又回到了这个临时停留的旅馆。 道路维修需要人监管,洛林少校主动请缨,要去督促工匠们加快速度,安序也离开了这里,于是,大厅的角落里,竟然只剩下了闻人衿玉和霍谌。 对于霍谌的身份改变,阿淞起初吓了一大跳,但仔细一想,她根本不在乎衿玉小姐的丈夫是谁,原本就对这个人的标准放得极低,只要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败类,就都无所谓。现在嘛,同样无所谓。 阿淞观察了一下远处那两人的神色,捉摸不透,有些茫然,和同样茫然的尤嘉中校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第79章 霍谌提议道:“出去走走吗?” “虽然只是边防小镇,但风景也不错。” 和他逛街,闻人衿玉兴致缺缺,换作是去了解风信帝国的街道,她倒是有了点兴趣。 霍谌驾车,带着她驶离旅馆,走进边境小镇的最深处。 毕竟是边防小镇,不知经历过多少变迁,建筑风格杂糅,融合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艺术流派,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杂乱无章。 路过一间格外低矮的楼,闻人衿玉问:“那是什么?” “一个私人展馆,这条街的富人比较多。” 闻人衿玉点点头,评价道:“这里的治安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 霍谌笑道:“这很难得,毕竟现在有军队驻扎。” 这只是一个小镇,面积很小,再陌生的地方,绕着街道转了两三圈,也觉得乏味起来。 闻人衿玉道:“从前的事就不提了,至少这一次,我很感谢你。” 霍谌脸色一僵,什么叫做从前的事就不提了——他甚至没听见后面的话——这样轻易就能一笔揭过,她这样淡然,理智,显得他的种种举动像是幼稚的纠缠。 霍谌感觉一股怒火直冲心头,随即意识到,那可能是药物副作用——他停用了“潮汐”中的压制药物,情绪感知逐步恢复正常,偶尔爆发的情绪让他自己也难以消化。 他冷静下来,说道:“以后我会来找你。” “以后?”闻人衿玉诧异道:“你怎么……总是做这些无意义的设想。” 两人的预想似乎有极大的偏差,霍谌不愿意去细想,他穿过一条巷道,急停下来,下车,拉开另一边的车门。 “这是什么地方?” “餐厅,”霍谌停了停,努力缓和脸色,“有几道菜品很有特色。” 风信帝国的效率一贯不行,迟迟不见道路修好的消息,与其闷在车里兜圈子,倒不如出来走走,闻人衿玉便下车了。 这家餐厅客人较多,并且大部分员工都是alpha——国情如此。 一开始,闻人衿玉还有些顾虑,她回想起这些天在风信帝国的感受——那些粗鲁□□的视线,仿佛是某种欲望的实质,随意附着在任何一个omega的身上,她有些厌烦,但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不愿意下车。 没想到,这次的情况却有些不同,无论是站在街边,还是一路走进餐厅的包厢里,擦肩而过的陌生alpha不少,他们却都收敛了视线,仿佛忽然得到教化,懂得如何伪装成为一个文明人。 她有些诧异,而这个疑惑下一刻就得到了解答。 包厢里,一个alpha侍者走到身边,真诚地赞叹,“这位先生真是英俊不凡,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就应该得到这样好的归宿。” 闻人衿玉看向霍谌,他大概没有发现这话里的不对,或者他根本没有听旁人说话,他正在低头点单。 闻人衿玉看向侍者,问道:“你就这样确定我和他是这种关系?” 侍者一愣,下一刻,露出一种很扭曲的神情,像是鄙薄,却又拼命压抑,他说:“这,这位小姐,您身上的味道……”他露出一种难以齿启的表情。 霍谌抬起头来,那侍者仿佛一惊,瑟缩着快步离开。 霍谌后知后觉,似乎想要开口,闻人衿玉先一步笑了。 她真的觉得这很有趣,“同样一件事,只是情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在泽兰帝国称作抚慰,到了你们这里,就变成了标记。” “一点信息素的交融,生理现象而已,能代表什么?这样就能构成一种永久绑定的所属关系?” 闻人衿玉忽然明白过来,她今天没有再接收到那种视线,不是因为风信帝国的国民素质得到提升,原因只在于,她身边有一个状似亲密的alpha,她不再只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垂涎觊觎的柔弱omega,她被打上一个私人化的标签,成为了一个alpha的所有物。 这不是对她的尊重,只是对他的忌惮。 闻人衿玉摇头道:“真是糟糕的国家。” 对于这个评价,霍谌其实也赞成,但两人的理由却完全不同。 一顿饭吃完,兴致不高,在街头巷尾走了一会儿,两人又回到了旅馆,尤嘉中校在门口迎接,他给出一个好消息,“道路接通了。” 闻人衿玉的心情总算轻快片刻,终于要离开了,到此为止还算是一个好的结果。 此时,她再看到霍谌的侧脸,也感觉到一丝微弱的不舍。 她便多说了一句安慰,“这没什么,你很快就能适应新生活。” 队伍整顿出发,霍谌始终站在闻人衿玉的身侧,除此之外,他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不理智的挽留举动,闻人衿玉也就随他去了。 队伍来到小镇入口,一切平稳地进行着,双方告别,各自离开。 忽然间,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声响起,不足千米之外的地方升起浓重烟雾,空气混浊,硝石的气味弥漫,接连不断的枪炮声炸在耳边。 闻人衿玉满心愕然,脑子里飞掠过无数念头,身体却没能快速反应。 下一刻,霍谌重新回到她身边,他动作极快,脱下外衣护住她的头脸,抱着她从车窗一跃而下。 第44章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或许是信息渠道被切断了,留在驻扎点的先遣队迟迟没有收到闻人衿玉与尤嘉中校的消息,此外, 风信帝国的军队又频频搞一些主动挑衅的小动作。 第80章 在愤怒与惊惶之下, 双方矛盾升级, 不知是谁先动手, 一场武装冲突就这样发生。 谈判顺利, 然而, 两国矛盾依旧爆发了。 万幸的是,目前双方的人员都不多, 战火燃起一个小小线头, 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 霍谌问:“安序人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洛林·怀尔德少校正从前方道路折返, 回道:“执政官大人在都城处理一些重要事务。” 霍谌看向洛林·怀尔德,后者笃定地微笑。 时间不等人,霍谌紧急调遣了一支队伍,准备去往战场中心,目前双方都有些情绪失控, 各类武器都投入使用, 叫喊声此起彼伏, 到处都是燃烧的炮弹,空中浓烟滚滚,几乎难以视物。 这片区域很危险,他原本打算让闻人衿玉就留在后方等待, 但他看了一眼洛林·怀尔德, 还是决定让闻人衿玉跟在身边。 事实上,闻人衿玉本来也打算去, 她和尤嘉中校是先遣队的管理者,现在他们不在,队伍失去指挥,才会意志不坚定,没有安全感,轻易被对方煽动情绪。 刚才事发突然,零星的弹片飞到附近,她和霍谌短暂地贴近,反应过来后,她迅速离开了对面的阵营。 她和尤嘉中校,阿淞,还有一支五人小队,这是目前仅有的可信任的我方阵营。 无论如何,刚刚才达成和平协议,双方目前的意图都是一致的,要立刻阻止这场纷争。 此时离战火中心还有十公里,尤嘉中校另行驾驶了一辆越野车,载着闻人衿玉和阿淞,并在风信帝国的队伍末尾,一起赶往原本的驻扎点。 没有新的消息传来,但想想就知道,战况对我方极为不利,这毕竟是风信帝国的疆域,无论是武器供给,还是地理优势,都方便许多。 空中的烟雾越来越浓,目的地越来越近。 眼前一片混乱,闻人衿玉想要去到我方先遣队的基地,却无法跨越眼前层层垒垒的障碍。 尤嘉中校说道:“情况不容乐观,我们的士兵数量不足千人。” 阿淞忧虑道:“衿玉小姐,我们……” 闻人衿玉同样有些不知所措,混乱之中,无人听到号令,双方士兵冲撞在一起,这片沙地渐渐染上一层血腥气,无论如何,牺牲已经造成,想要再遏制已经来不及。 她不能调令军队,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远离风信帝国的军队,名义上她们是为谈判而来,但,世事难料,瞬息万变,很难不怀疑对方会借此机会,直接发动战争。如果事情变成这样,她们无疑是羊入虎口。 站在沙地的高处,狂风呼啸,有种身处野外的错觉,个体太渺小,孤立无援。 不知道泽兰帝国得到消息后,会做出如何的举措,但在这里,霍谌已经准备重新调兵,强行镇压这一次纷乱。 问题在于,想要临时调动新的军队,需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程序。 洛林·怀尔德说道:“您忘了吗,您新设置了调配军队的权限,必须要您去到首都,亲自验证解锁。” 霍谌一开始就留了一个仅有自己能解开的限制,在这一次回到风信帝国后,重新启用了这个限制。原本是为了制约安序,现在倒成了自己的阻碍。 如果他需要额外的武装军队,他必须离开这里,去到控制中心,才能调遣军队。 他不放心就这样离开,但他不得不走,时间紧急,没有更多时间让他犹豫。 保险起见,在他离开之前,他特意留了一支自己信赖的队伍在闻人衿玉的身边。 边境线上的白塔遥遥可见,似乎亮起了信号,问题在于,泽兰帝国始终是为了促成和平,事情这样蹊跷,更不可能贸然出兵。 奇怪的事发生了。 在霍谌离开后,原本胶着在一起的两支队伍忽然分开了,双方忽然默契停手,拉远距离,仿佛理智回归,情绪也平定下来。 嘈杂的战场忽然安静,一片死寂。 闻人衿玉下意识往我方的先遣队走去,却被尤嘉中校阻拦,他说:“队伍好像不对。” 纷争停止,迷雾散开,双方人马的真容显露出来。 风信帝国的制服很好认,灰扑扑,又沉又闷,铁锈一样的颜色。泽兰帝国的军队制服是棕榈树的绿色,双方对垒,色差鲜明。 然而,前方不远处,一个泽兰帝国的士兵衣服破了一半,露出下面铁锈一般的颜色。 ……那不是泽兰帝国派来的先遣队,那是风信帝国的士兵。 刚才的两国冲突,死伤是真的,人员却不对,两支看似所属不同的队伍,其实全是风信帝国的自导自演。 “唉,”洛林·怀尔德少校不禁遗憾地叹息,“真是无谓的牺牲。” 闻人衿玉看过去,脚下一步步后退,洛林·怀尔德却并不急于走近,她一个眼神,身边的士兵上前,擒住了阿淞,尤嘉中校反应极快,击退了三个士兵,随即被更多士兵一拥而上,牢牢压制在地面。 洛林·怀尔德看向闻人衿玉,一辆车急停在她的身后,洛林·怀尔德做了个手势,彬彬有礼,“衿玉小姐,请上车吧。” * 闻人衿玉实在是个绝佳的人质选择,她的生死存亡,不止是对泽兰帝国有影响力,此时,莫名其妙的,她又多了一重价值,多了一个新的可威胁对象,霍谌。 第81章 虽然洛林·怀尔德不太理解,不太认同,但并不妨碍她加以利用。 阿淞被另一批人带走了,尤嘉中校被重点关照,押进了监狱,闻人衿玉则被单独带到了一个地方。 “这是对您的特殊优待。”洛林·怀尔德笑道。 她被关在一座白色的空荡房间,入口一道窄门,高处开了个小小的窗户,除此之外,都是密闭的。 她的双手双脚被禁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限制,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明明是被囚禁的事实,看上去却没有半点囚犯的姿态。 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闻人衿玉问:“抓住我到底有什么意义?” 洛林·怀尔德托腮道:“谁知道呢,可能有用吧。” 闻人衿玉看着她,忽然道:“你的身体还好吗?” 洛林·怀尔德有些错愕,她不明白,明明都落到这种境地,受制于人,生死难料,她怎么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还在问这些毫无必要的问题。 闻人衿玉说道:“所以,这就是你的理想吗,你所谓的人生的意义?” 这是当时洛林·怀尔德亲口所说,她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重新找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 洛林·怀尔德被她的语气激怒,“你少来评判我。” 闻人衿玉不说话了。 两人待在这个空房间里,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参照物,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终于,窗外透出的光越来越黯淡,但那很可能并不是自然光,不能当做判断的标准。 总之,仿佛很漫长,又仿佛很短暂,终于,出现了新的声音,有人从外面开启了门锁。 洛林·怀尔德迅速站起来,步调不自觉地轻快,很开心地迎上去。 看她这副姿态,很容易就知道来的是谁,果不其然,那个浅金色头发的年轻执政官,安序。 这是闻人衿玉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他,她看得很认真,似乎想透过他的表象,看清他的内心。 安序不闪不避,他脚步平稳地走近来,同样打量对方。 良久,他说:“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他似乎有些困惑,“见到我,你为什么不害怕。” 安序走上前,左右看看,随手拿起一管枪,用枪托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凑近了,仔细审视闻人衿玉的脸,离得太近了,闻人衿玉不禁露出一点厌恶,扭开了脸。 安序动作一顿,语气倒是很淡然,“我很不喜欢你的态度。” 下一刻,他一声令下,房门打开,七八个alpha士兵走了进来,他们身材高大,气息浓郁,眼神更是放肆, 他们收到指令,走向闻人衿玉。 “休斯特!”洛林·怀尔德忽然喊道,她走到了安序身边,以一种复杂的神情,仿佛是劝阻,又仿佛是恳求。 “好吧,”安序耸耸肩,一摆手,又让那群alpha士兵离开了。 “少校希望我尊重你,那么,我就给你一点尊重,这太可笑了,一个omega。”安序笑了一声。 闻人衿玉身上又挂了几道锁,安序说,这不是为了伤害她,是为了保护她,让她在遭受电刑时不要乱动,不要自我了结。 安序很快离开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在这个空白的房间里,仿佛无穷无尽的时间里,闻人衿玉遭受了许多在泽兰帝国只会施加在死刑犯身上的刑罚。 很痛,但也还好,至少他们并不会杀死她,他们只是觉得受到了冒犯,受到了挑衅,希望她表现出应有的惶恐、谦卑。 闻人衿玉数度昏迷,再醒来时,耳边依旧只有机器运行的响声。 偶尔,她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那支先遣队怎么样了,不知道女皇的对策是什么,不知道阿淞的安危如何……还有,霍谌,她恍惚地想,不知道安序和霍谌,在这反复的抢夺斗争中,这一次,到底谁会获胜。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锁的声音又响起来。 闻人衿玉的身体瑟缩一下,这不是她的本意,只是一些高压环境下形成的条件反射。 来的人是洛林·怀尔德。 她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居高临下,以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俯视她。 第45章 “还活着吗?”洛林·怀尔德这么问。 闻人衿玉精神昏沉, 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洛林·怀尔德的面孔,她撑坐起来, 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洛林·怀尔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 然后走近, 在闻人衿玉面前坐下了, 身体前倾, 保持一个和闻人衿玉平视的高度。 洛林·怀尔德手里拿着个控制器模样的东西,摆弄几下, 闻人衿玉身上的桎梏一道道解开, 锁链脱落,露出她红肿渗血的关节皮肤。 洛林·怀尔德席地而坐, 神色轻松,竟然是一个闲谈的架势。 洛林·怀尔德说:“我一路走进来,听见外面的侍卫议论,说里面这个囚犯多么漂亮多么柔弱,就这么死了该有多可惜, 假如一定要处死你, 倒不如先送给他们玩玩, 就当作是犒赏。” 洛林·怀尔德说完,抬头盯着闻人衿玉,似乎等待她的反应。 闻人衿玉并不在意,她只是说, “贵国的军纪松散, 国民素质低下,实在是罕见。” 洛林·怀尔德笑了, 她点头,说:“这也没错。不过,这很正常,事实上,不止是你,甚至不需要是囚犯,任何一个omega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都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第82章 “最开始,我只是怀尔德家族里一个没什么用的旁支血脉,一个omega小姐,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每次出现在热闹的场合,周围全是这样的目光,那样的议论。我以为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懦弱无用,没有价值,所以不被正视。” “后来,我遇到了他……认识休斯特之后,我有了新的身份,有了自己的职位,能够率领一支队伍,我以为我可以得到一些赞扬,那些除了‘漂亮’、‘好看’、‘风骚’之外的,随便什么形容词。” 洛林·怀尔德沉默片刻,抿了抿嘴,“可是没有,那些士兵,他们不得不服从我,同时却又看轻我,鄙视我。” 闻人衿玉始终没有接话,洛林·怀尔德不看她,仿佛要把心里的话倒个干净,自己说个不停,“再后来,在我使用了那种药之后,一切终于有了变化,我变得像一个alpha,到最后,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alpha,于是,我终于站在了他们面前,我终于可以被当做一个真正的人看待。” 闻人衿玉精神不济,她听完了这些话,只是困惑,“突然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洛林·怀尔德又用那种复杂的目光凝视她,半晌才道:“上次,你放走了我,我很感激,所以……” 闻人衿玉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诧异地看着洛林·怀尔德。 洛林·怀尔德从背后拿出一个银白色的手提箱,外壳掀开,露出里面的针管与药剂,她说:“我明白作为一个omega的所有痛苦,所以,我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 闻人衿玉愣住,她怎么也没想到洛林·怀尔德是这样的想法。 “那种滋味很难受吧,无论你再优秀,再杰出,只要你是一个omega,他们只会赞叹你的美丽,美丽?美丽有什么用?对你没有任何实际好处,只会成为他们的妆点。” 洛林·怀尔德不禁微笑道:“但是,只要你变成alpha,一切都会不一样,你可以堂堂正正,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切。” 闻人衿玉心里涌上一阵悲哀,她心想,国情如此,在风信帝国存活的人,不得不遵守这样的道理。即使原本不认同,也要强迫自己认同。 “多谢你的好意,”闻人衿玉说:“不过,我不需要。” 洛林·怀尔德怔了一下,她几乎是难以置信,她不能理解,闻人衿玉甚至连一秒都没有考虑,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珍贵! 洛林·怀尔德站起来,说道:“你想一直待在这里吗?永远被困在这里,你以为还有谁能来救你?” 闻人衿玉不解,洛林·怀尔德做出常理之外的举动,外面的情况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最重要的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洛林·怀尔德冷冷道:“霍谌死了,战争马上爆发,没有人会理会你的死活,你这个人质毫无作用,你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 洛林·怀尔德笑了笑,“我是不是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不过,你根本也不爱他吧,你现在知道了,你会伤心吗?” 闻人衿玉愣住,她耳边嗡嗡作响,但她说:“不会。” “趁现在,休斯特不在,大部队调走了,守卫的士兵不多,你才有机会逃出去,”洛林·怀尔德指向窗户的位置,“你只能从那里跳出去。” 窗户外有树梢飘荡,那是云杉树的狭长叶片,以此为对照,粗略估计,这里的楼层至少有十米高。 “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跳下去是必死无疑,但只要你把它注射下去,”洛林·怀尔德拍了拍药箱,“你的身体变得更强,说不定就能成功逃出去。” 闻人衿玉仔细观察洛林·怀尔德的神色,令人意外,她竟然真的是真心实意,给她提出逃走的建议。 闻人衿玉便笑了,她确实不懂风信帝国的内部纷争,怎么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她点头,说道:“谢谢你。” 她伸出手,把那个盒子推了回去,她说:“但是,我宁愿去死,也不可能当一个alpha。” 洛林·怀尔德的脸色变了,她仿佛遭到什么奇耻大辱,愤愤然站起身,“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以为你可以拒绝吗!” 洛林·怀尔德感觉自己的一片真心遭到践踏,自己的尊严再次被否定,她一把攥住了闻人衿玉的两只手,控制住她,说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她拿出针管,装上药剂,针头寸寸逼近,闻人衿玉则拼命挣扎,她本来没有多少力气,但眼前这副情景,以及可能的后果,实在令她毛骨悚然。 洛林·怀尔德担心把药剂打碎,所以畏手畏脚,而闻人衿玉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双方竟然僵持了好几分钟。 在这缓慢无声的斗争中,毫无预兆地,唯一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门外站着几个士兵,愕然道:“怀尔德少校,你在做什么?” 另一个人有些惶恐,飞快说道:“执政官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强调过,不能解开囚犯身上的任何一道锁,”他看到了地上的药箱,几乎尖叫起来,“潮汐!这么珍贵的药品,怎么能够随意取用!” 洛林·怀尔德满心恼怒,回过头就要怒骂。 没曾想,闻人衿玉趁她不注意,挣脱了她,飞快跑向窗边的位置。 洛林·怀尔德一怔,随后快速追上。 闻人衿玉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omega,洛林·怀尔德对她有着纯然彻底的轻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能动作那么快,她甚至只靠自己,就翻上了高处的窗台。 第83章 那一刻,洛林·怀尔德什么都来不及想,她只是飞快伸手,抓住了闻人衿玉,大概是下意识的反应,闻人衿玉同样紧紧拽住她,两人一起从窗台翻下。 沉闷的响声,□□砸在地面,浑身剧痛,片刻后,闻人衿玉清醒过来,她还活着,不知怎么回事,洛林·怀尔德垫在了她的身下。 片刻后,洛林·怀尔德发出巨大的呛咳声,她艰难爬起来,脸上有些擦伤,牙齿掉了一颗,嘴里吐出血沫,除此之外,没受到什么大的伤害,她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得意,得意于自己这副强悍的体魄,她笑道:“如果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两人掉落在一片水泥地,是两栋楼之间的无用空地,近处高楼的楼梯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应该是飞快赶来的士兵。 左右没有士兵守卫,不远处有一条狭长的通道,这是唯一的,逃脱的机会。 闻人衿玉踉跄站起来,往被树荫遮蔽的通道走去,手臂一痛,洛林·怀尔德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两人对视,暗中角力,脚步声越来越近。 洛林·怀尔德脸上有很多情绪浮现,困惑,迷茫,又不甘。 忽然间,毫无征兆,洛林·怀尔德松开了手,她低下头,不看她,忽然说了句,“你没有资格评判我的对错,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时间紧急,闻人衿玉没有时间再听她说些什么,她转身要走,却顿了一顿,不知是不是错觉,洛林·怀尔德的脸颊边似乎挂了一行眼泪。 她总是这样,崭新的刚强的身体,始终懦弱的精神。 闻人衿玉只停顿了一瞬,她毫不留恋,飞快跑向墙根,跑进被遮蔽的阴影处。 阴影处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片红色裙角露了出来。 闻人衿玉一愣,却被一股力量拽了过去。 一声枪响,刚起身的洛林·怀尔德中弹,她仰面倒地,后脑勺重重砸在水泥地。 阴影中的持枪人走了出来,站到月光照耀下,她的脸庞线条柔和,身上的服饰色彩张扬,颇具个人特色。 是她,蕾西·诺拉小姐。 第46章 模糊的一团血泊中, 洛林·怀尔德慢慢抬起头。 不断提升强化后的alpha素质身体太强悍,击中心脏也没有立刻毙命,所以, 蕾西·诺拉走上前去, 手臂沉稳, 连续扣动扳机, 清空了弹匣。 洛林·怀尔德终于死了, 空气里浮动着血腥味, 以及一种朦胧香甜的果香,像是苹果树。 蕾西·诺拉转过身来, 赶在士兵们赶到之前, 抓起闻人衿玉的手,两人相携狂奔, 逃走了。 离开这片建筑群才发现,这里离斯萨镇只有近千米远,远望之下,那栋曾囚禁她的楼房外观十分朴素,像是一个老旧的工厂。 正是沉沉黑夜, 两人站在一片旷原上, 宽大的裙摆不住飘荡。 蕾西·诺拉刚才紧绷的神情消失了, 她重新变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样子,语气开怀,有种彻底纯然的轻松,她说:“好险, 差点就逃不掉了。” 她说这话时, 脸上带着后怕,伸手拍拍胸口, 全然忘记自己手背上还带着粘稠的血液。 四周环境还算安全,闻人衿玉问:“蕾西,你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蕾西·诺拉眨了眨眼睛,她似乎忘记了,回想片刻才说道:“发生了一点意外,在您和中校离开后,没过多久,风信帝国的驻军对我们发起了攻击,我们反应不及,队伍被冲散,损失惨重,好在,我和霍铃都逃了出来。” 闻人衿玉回忆着那天所见的画面,这么说来,在闻人衿玉离开驻扎点,到达斯萨镇时,风信帝国已经发动了攻击,冲散了我方带来的先遣队,至于后来,风信帝国驻军自导自演的那一场戏,只是为了调走霍谌的手段。 俘虏闻人衿玉,都是次要的目的,顺手为之。 蕾西·诺拉又道:“得知您和中校被俘的消息,我和霍铃商量之后,决定暂时分开行动,寻找你们的下落。” 蕾西·诺拉左右看看,带着闻人衿玉往西边的一个小巷走去,她解释道:“我和霍铃约好,无论情况如何,十分钟后,在这里碰面。” 闻人衿玉看着蕾西·诺拉的侧脸,问她:“蕾西,你这一次加入军队,和……白珞琳有关系吗?” 蕾西·诺拉回过头来,笑了一笑,点头:“当然,以前某段时间,我们是好朋友。” 当初,白珞琳混迹于泽兰城中的社交场,广受欢迎。她和蕾西·诺拉的关系尤其好,正因为这样,后来才会住进诺拉公爵的家里,再后来…… 闻人衿玉心下恻然,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蕾西·诺拉看着她,又是一笑,“没关系,我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风吹草木,巷道深处传来一声鸟鸣,蕾西·诺拉精神一振,也吹响了手边的哨子。 一身风信帝国士兵打扮的霍铃走了出来,她独自一人,还受了伤,但好歹是活着回来了。 她见到闻人衿玉,很是诧异,又看向蕾西·诺拉,不敢相信两人就这样逃出了重重关卡。 蕾西·诺拉快步走过去,说:“之后再谈,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 闻人衿玉却脚步一停,她说:“等等,我要找一个人。” 大概是所谓“标记”后留下的一点影响,她隐约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洛林·怀尔德说,霍谌死了,但她明显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 第84章 当然,此时要去找他,也并非是为了什么旧情,只是就目前形势来看,仅凭她们三人,无法在这个混乱的时段成功回到国内,更何况,阿淞还下落不明。闻人衿玉这样对自己说。 蕾西·诺拉与霍铃对视一眼,倒是没有反对。 夜色里,三人小心翼翼,钻进了一条小巷。远处是来回游荡的穿着铁锈色制服的巡逻士兵,还有随处可见的岗哨。 蕾西·诺拉问:“您确定他在这附近吗?” “嗯。”很奇怪,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她却无法使用任何通讯,只能用最本能的方法来寻找一个人,直觉,感受,还有隐约的风的味道。 慢慢地,走到了一栋外形十分眼熟的房屋附近,那是来的路上见过的,诺德医生的故居。 霍铃掩住了鼻子,她说:“好重的血腥味。” 闻人衿玉则闻到了血腥味之下的另一重气息,她推开篱笆,走到地窖的位置。 推开门,一片漆黑,角落里有一线光闪过,似乎是某种镜面的反射。 在蕾西·诺拉和霍铃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闻人衿玉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 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完全是本能的指引,她冲进去,小心翼翼地蹲下,抚摸那个沾上血污的人影。 霍谌的呼吸声很微弱,他受了重伤,看上去十分凄惨,孤零零躺在这里,仿佛在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死期。 霍谌认出眼前的人,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伸出扭曲变形的双臂,紧紧地拥抱她。 门被大风吹动,霍铃往这里瞥来一眼,不经意间,她似乎看见一个针管模样的东西,藏在霍谌的衣摆之下,再一晃眼,那东西不见了,她想要细看,却对上了霍谌的眼神。 或许是黑夜带来的错觉,她感觉那眼神格外阴冷,她本能防御一般,后退一步,心里泛起了凉意。 * 闻人衿玉再一次醒来,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躺在一间格外舒适的房间里,这种舒适在风信帝国极为罕见,实在是久违了,她几乎像是回到了家中。 然而窗外是萧肃北风,这里还是风信帝国的地界。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走下窗边的台阶,从镜子里看到一身陌生装扮的自己,这不是她的衣服。 她推开门,门外是两排士兵,铁锈色的制服,风信帝国的士兵。 她心生警惕,然而,对方根本不敢抬头看她,更别提有什么放肆的眼神。 她问:“这是哪里?” 士兵们低头答道:“这是执政官大人的府邸。” 闻人衿玉紧紧攥住手里的东西——她只找到了一个小小的修眉刀,她问:“执政官,安序?” 两个士兵快速交换眼神,然后回答:“是的。” 闻人衿玉勉力站在原地,她问:“和我在一起的人呢,两个女孩,还有,霍谌在哪里?” 两个士兵又相互看一眼,神色格外奇怪,他们吞吞吐吐,说:“霍……他就是执政官。” 什么意思?闻人衿玉感觉这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在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处境里,她自己也仿佛陷入浆糊,搞不清事态发展。 很快,对面的一道门从两侧打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是霍谌,但,又不是霍谌。 他还是那个样子,一模一样的面孔、姿态,但他的神情,他周身的温度,似乎都变了。 闻人衿玉一愣,霍谌倒是很快露出喜色,他走近了,说:“醒了?感觉还好吗?” 他的话音十足温柔,引得两个士兵抬头看,霍谌反手关上了门,半拥着闻人衿玉走近了原本的房间。 闻人衿玉感觉十足怪异,她安全了,霍谌也安全了,这很好,可是…… 她问:“这是什么?”她指着霍谌肩上的一个小小的金色徽章。 霍谌迟疑了一瞬,“执政官的肩章。” 闻人衿玉错愕地看着他,于是,他又解释道:“执政官依然是‘安序’,只不过,上一任‘安序’已经无法胜任,所以,我坐上了这个位置。” 闻人衿玉心里一松,原来如此,执政官换人了,虽然明面上没有变化,实际上却换人了,这很好,至少,此地的政权真正落到霍谌手里,如果选择权交到他手里,至少战争不会爆发了。 但,随即,她发现了怪异之处,她不明白,“怎么忽然扭转了战局,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个安序呢,死了吗?” 她视线四处寻找,试图找出一个标有日期的东西,却一无所获,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留有时间流逝痕迹的东西。 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既然你赢了,安全了,我身边的那两个人呢,蕾西·诺拉和霍铃,你见过的,她们去哪儿了?” 霍谌没有回答。 闻人衿玉又问:“对了,阿淞在哪里?平安吗?我想见她。” 霍谌依旧沉默,但他走上前来,抚摸她的脸,低下头,试图亲吻她的额头。 闻人衿玉试图挣脱,但对方力气太大,她无法挣脱,她竭尽全力,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蚍蜉撼树。她逐渐恼怒起来。 “放开!”终于,愤怒与悲哀交织中,她大喊一声,霍谌退开了,他脸上竟然也是一种悲戚。 闻人衿玉极为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85章 霍谌不再看她,自己走到了窗边,按下角落里的一个小小按钮。 一串电流声,紧接着,房间内响起一个机械平静的声音,是面向公共的时事广播。 先是风信帝国的国内广播,内容是:执政官颁布新政,利国利民,举国上下欢欣鼓舞,形势稳中向好…… 接着是一条国际广播,内容是:风信帝国再次爆发激烈内战,据悉,依旧是怀尔德家族发动叛乱,依旧是执政官安序获得胜利。值得一提的是,这场内战耗时十日,死伤平民千万,执政官毫不吝惜平民性命,手段残忍,纵容部队恶行……国际上对这种行径表示强烈谴责。 闻人衿玉听明白了,安序和霍谌的内斗,安序失败死亡,变成了又一个怀尔德家族余孽,霍谌胜利了,他胜利得太彻底,成了新的“安序”,新的执政官。 执政官变了,却又仿佛没有变,那依旧是一个残忍暴政,靠着伤害平民夺取胜利的执政官。 可她仿佛还是没听懂,她看向霍谌,仅仅十日,死伤平民数千万,这张熟悉的面孔,这个陌生的人。 他看到她的眼神,仿佛一下隔了很远很远,终于,他也慌乱起来。 第47章 凌晨三点, 闻人时濯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风灌进来,竟然让他感到一种痛楚。 最近他的身体状况上升又回落, 最终恢复到一种正常alpha的水平, 从前那些折磨他的伤痛不见了, 那些超越个人意志的可能性也消失了。 在这种平静的状态下, 他感受到的痛楚当然不是来自于□□。 自从谈判队伍去到风信帝国,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除了最初的几天有消息传回来,之后就彻底失联, 整个先遣队都丢失, 再也没有闻人衿玉的消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信帝国又结束一场内战,兜兜转转, 白费工夫,执政官还是那一个。 大概是自顾不暇,他们在边境线的驻军也收敛了,变得恪守规矩,仿佛从来就没有挑起战争的意图。 这是好事, 当然了, 维持和平不就是谈判的目的吗?泽兰城的居民们非常高兴, 原本冷清的街道又恢复热闹,春风拂面,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但这有什么意义?闻人时濯脸色阴沉, 他对这些琐事毫不关心, 他不在乎国家混乱,不在乎隔壁的政权又有什么更替, 他只在乎,闻人衿玉此时到底怎么样了。 他的人生不太顺畅,一直混沌、恍惚、痛苦,但他并不特别抱怨命运,偶尔,甚至会觉得庆幸。正是因为他的坎坷经历,才让他得到了来自亲人毫无保留的爱,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认为,自己和妹妹,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事实本来也如此,他们是同一具身体劈作两半,共同分享这整个世界。 在过去的某个阶段,他似乎做了不少蠢事,但他记不清了,在停药之后,他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中间有些空白,他想不起来曾经的感受。 但他记得一些画面,他和妹妹在争吵,愤怒而激烈,为了什么呢?不记得了。 深夜,闻人时濯离开房间,走在寂静无人的庄园里。 他要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大概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他隐约能觉察闻人衿玉此时的感受,仿佛在向他求救,那仿佛是他的另一半生命,驱使他一定要走出去,做些什么。 但,夜风吹拂下,他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他的生活驻扎在这片庄园,他几乎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他渴望拥有力量,他也似乎拥有过那种力量,但此时,他又丢失了。 据说在从前,alpha被认为是天资极为聪颖的一类人,基因优势,让他们站在生物链的顶端。 但事实证明,如果一个人没有得到充分的教育,充分的实践,哪怕他拥有所谓的“天赋”,也同样无法施展。 此时此刻,他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渠道,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人。他想去见女皇,不知怎么的,被拒之门外。 终于,他记起了一个人选,衿玉的某个关系密切的助理,在市政厅工作的札仲明。 札仲明的能力也有限,但至少可以借着职务之便,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觐见女皇。 边境的纷乱平息,让女皇陛下心情很不错。因此,她接到札仲明的申请,很轻易就通过了,见到来人是闻人时濯也毫不意外,露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闻人时濯原本对女皇就没有多少尊敬,看见她做出这种反应,更是愤怒。她仿佛对一切尽在掌握,却又漠不关心。 闻人时濯问:“先遣队在风信帝国境内失踪,闻人衿玉下落不明,女皇陛下竟然不闻不问?” 女皇露出一脸无奈,“不要被那些夸张的报道骗了,我方队伍很安全,风信帝国没有发动攻击,所有人都很安全,闻人衿玉当然也很安全。” 闻人时濯听清了女皇的话,却难以置信,就在前几天,还有专门的队伍去到边境线,为的就是收捡先遣队牺牲士兵的遗骨,伤亡牺牲都已经造成了,她竟然说,我方队伍很安全? 不过,他也不在乎先遣队的死活,他只问:“闻人衿玉已经半个月没有消息,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太渺茫,或许您该考虑换一个公爵继承人。” 换一个公爵继承人,剩下的人选,自然就只能是闻人时濯。 听了这话,女皇终于正视他,她说:“那倒不必,衿玉很安全,她只是暂时被一些事情绊住,公爵没有告诉过你吗,还是说,连她的话你也不信。” 第86章 闻人时濯已经不想再开口,言语上的争辩毫无意义,他知道女皇想要巩固和风信帝国的和平,要粉饰太平,把从前的牺牲和退让全部抹掉。 而女皇也知道他只是想确认闻人衿玉安全,确认她能平安回家,女皇偏偏不肯给出承诺、给出明确的应对方法,刻意就是不想让他如愿。 闻人时濯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札仲明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皇宫中守卫严密,但并非丝毫没有缝隙。 女皇从不掩饰对alpha的鄙视,但其实,身处高位太久,她也染上了一点自负的毛病。 比如此时,面对闻人时濯这样一个明显对她有着敌对情绪的人,她竟然没有丝毫警惕,也不知道多增加些护卫士兵,而是独自一人待在席位。 札仲明一早查好了这一楼层的各类通道,方便之后的快速撤离。此外,虽然他无法调遣武装部队,但从仓库里调出一两样武器还是可以的。 两人对了个眼神,札仲明拉下了门锁,闻人时濯则径直走向女皇。 闻人时濯需要的,是让女皇亲口下令,派兵去寻找闻人衿玉的下落,并不是想要女皇的性命,他顾虑到母亲的心情,往前走去,没有急于动用武器。 然而,没等他如何动作,竟然头晕目眩起来,他眼前闪过重影,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女皇走过来,似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他身后,札仲明也是同样倒在了地上,他甚至没能把武器从背后拿出来。 兰淇从外面重新打开门锁,走了进来,她赞叹道:“陛下真是高瞻远瞩。” 在经历了上一次闻人时濯在皇宫中大闹之后,女皇就下令对所有房间做了改装,放置了无声无味的生物毒素,这种毒素特意为alpha调配,beta或多或少也会受一点影响,omega则是毫无感觉——皇宫中,女皇的亲信、下属,全都是omega。 女皇也心声感慨,她说:“闻人时濯,你的思维太落后了。” 她走到闻人时濯面前,脚尖几乎踩到他的头发,她嘲讽道:“还是说,你只是一个彻底的暴力分子,完美继承了你父亲的劣质基因,这么一看,你还真是很像他。” 闻人时濯一生中最恨的人就是生物爹,更恨别人拿他和自己相提并论,每每听见,他总是陷入巨大的愤怒与痛苦。 然而,愤怒归愤怒,此时他匍匐在地上,无能为力,十足狼狈。于是,某时某刻,他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我这样无能,难道真的是像他一样吗? 女皇欣赏了一会儿这副场景,也觉得无聊,她吩咐兰淇,“去看看公爵那边的消息,至少这个月内,不要让她离开军队。” 兰淇领命而去,刚推开门,忽然顿住,面色古怪凝重。 女皇疑惑道:“兰淇?” 兰淇颤声道:“公爵……” 女皇快走两步,顺着视线看过去,脚下也顿住了。 门外走廊,赫然站着一身戎装的闻人公爵,不只是她,还有她带来的一批武装力量,列队站在她的身后。 房间内涌动着的是针对alpha的生物毒素,很显然,这毒素对公爵和她的部下毫无影响。 闻人公爵看向女皇,她一向温和的脸上很少露出这样肃穆的神情,她说:“女皇陛下,您实在是太令我失望。” 自从备战以来,闻人公爵就待在军中,与外界消息不通,直到今天,她才听到了札仲明传来的消息,真实的消息——先遣队全军覆没,闻人衿玉下落不明。 谁有力量,谁制定规则,闻人公爵从前不喜欢这种规矩,她很守旧,更喜欢遵循自古以来的美德。 但时至今日,她也终于发现,并不是所有的旧俗都值得维护。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比如,不再拥护女皇的统治。 她上前扶起了闻人时濯,看着他,认真反驳女皇刚才的话,“你是我的孩子,继承的当然是我的基因。” 天将明时,一支新的队伍派去了边境线。 第48章 风信帝国没有皇宫, 与之对应的,是一座碉堡般的政府大厦。 闻人衿玉站在这栋建筑的最高处,扶着栏杆, 眺望远处的海岸。 霍谌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不会过于靠近, 却又能随时赶到她身旁——他偶尔会担心, 她会从这里跳下去。 闻人衿玉几乎是自由的, 她可以去到这栋建筑的任何一个地方, 无论是执政官办公的区域、起居的房间,或是调遣军队的枢纽部门。 但她不能离开这栋建筑。 “什么时候让我走?” “再等等。” 闻人衿玉回头看他, “你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 霍谌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往前, 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握住她的手, 每当她流露出一点柔和的情绪,他就总想靠近,再靠近。 闻人衿玉推开他,“阿淞在哪儿?” 他沉默,想找到阿淞已经是她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闻人衿玉便不再理会他。 两人待在一起时, 不乏开心的时刻, 霍谌开始用一些往事、一些记忆来说服自己, 每当他这样想,闻人衿玉总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渐渐的,白昼黑夜交替,她眼中的怜悯也变成了厌倦, 她尝试去寻找阿淞, 却总是被各种关卡拦住。 霍谌每时每刻的情绪都无比复杂,他待在她的身边, 总觉得幸福,但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又觉得痛苦。 第87章 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爱他,甚至于,因为他做的那些事,她恨他。但是,偶尔,他也有一点被爱的错觉。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也觉得困惑,为什么自己这么执着于这一点爱意,那本来就是转瞬即逝的东西。 他不可能离开风信帝国,闻人衿玉也不可能离开泽兰。两人都有各自无法割舍的东西。 他的手边放着一份基因检测报告,正如他之前所料,女皇当初出具的是伪造的报告。事实与女皇所说刚好相反,他和闻人衿玉的匹配度太高,相爱的可能性太高,这让女皇警惕,所以特意捏造一个拙劣的谎言。 他拿到这份真正的报告,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凭据,相爱的凭据。 闻人衿玉看了一眼,却毫不在意,看她的样子,也早有察觉,她说:“我从来不会被它支配。” 她在撒谎,当她离开他,她也会不自觉地感到失落、痛苦,但她努力掩藏那些情绪,像她十多年来一贯做的那样。 闻人衿玉最痛恨被躯体支配,最唾弃深陷欲望的人,她毫不客气地说:“我看不起你。” 黑夜里,喘息声中,他说:“我不在乎。” “我不需要你,匹配度不算什么,即便是没有你我就会死,那我宁愿去死。”天很蓝,但闻人衿玉总是想起硝烟,水面很平静,她总是想起战争中的鲜血与火焰。 霍谌被她的话刺痛,但他依旧说:“我不在乎。” * 待在一个被限定的区域,对时间的感知也迟钝起来,闻人衿玉感觉过了很久,但又仿佛只是重复相同的每一天。 她尝试了很多办法,比如潜入中央枢纽、寻找秘密通道,或是向外求助,一开始总是很顺利,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但最终毫无效果。 另一方面,她几乎是倾尽全力对霍谌表示自己对他的厌恶,但霍谌并不正视,他好像藏进了自己构建的保护罩,不断对自己说,他爱她,她爱他。 多么可怜,闻人衿玉想。 她精神有些疲惫,一面这样想,一面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见到的是霍谌惶急的脸,自从他变成新的执政官,得到了他想要的“秩序”,他就再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更意外的是,霍谌的身后,还站着阿淞,一个完好无损、健健康康的阿淞。 阿淞扑过来,很难过的样子,“衿玉小姐,你怎么变得这么虚弱。” 闻人衿玉很诧异,就因为这样吗,就因为她的身体状况变差,霍谌终于肯让阿淞来见她。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他此时的神情,她都心软了。其实她只是想试试,苦肉计究竟有没有效果,才会悄悄喝下了一点毒药。 但随即,她又不断告诉自己,就这样吧,你和他没有可能,你最讨厌的就是alpha,更讨厌这种践踏平民生命的行为,爱只是表象,其实你恨他。 你心里所有对他的留恋,不过是生理吸引而已,你不可以顺从,不可以沉湎,你要做自己的主宰。 于是,她偷偷喝下更多的毒药——是闻人时濯当年喝下的那种,对omega的效果不太明显,但也让她外观上形销骨立,仿佛摇摇欲坠。 霍谌找来许多医生,没有效果——那毕竟是女皇精心研制,这里没有解药——他愤怒、悲伤,像一只锁在房间里徒劳挣扎的困兽。 阿淞说:“衿玉小姐,不要太伤心了,我们一定可以回家的。” 霍谌一直待在她的身旁,每句话都听得非常清楚。 终于,霍谌迟疑地转头,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他终于也明白了什么。 * 边境线的白塔依旧那样美丽、神圣,它伫立在此地,像是一种永恒的注视。世界上,毕竟还是存在一些永恒的东西。 真正到了分别的这一天,霍谌反而无比平静,他递给闻人衿玉一个盒子,什么也没说,大概是最后的礼物。 远处传来军队的声音,泽兰帝国传来消息,请风信帝国立刻交还先遣队的残部,尤其是闻人衿玉以及尤嘉中校。 霍谌冷笑一声,他说:“还以为女皇的统治真能延续百年,无人敢抗争。”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远远看了一眼来接应的泽兰军队,毫不犹豫地转身。 尤嘉中校一开始受到了严刑拷打,在政权变更后,倒是没再受伤,此时也是囫囵完好地站在这里。 蕾西·诺拉和霍铃看上去也一如既往,在失去消息的那段时间,她们和阿淞待在同一个地方,此时也和大部队一起回归。 不过,霍铃不打算回国。 蕾西眨眨眼,替霍铃解释,“她想留在这里,将来,或许您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呢?”蕾西和霍铃,好像在张罗什么间谍卧底之类的计划。 闻人衿玉点点头,默许了,却不是因为寄希望于霍铃将来能做些什么。她只是想,霍铃毕竟也是一个alpha,她大概更喜欢待在这里。 这一支零散的小队站在这里,脸上神色各异。 远远地,闻人衿玉似乎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她走向自己的国家,顺手打开那个礼物盒子。 海风翻卷,盒子里的碎纸片一瞬间被吹得很远,她追了几步,捡起几张碎片,拼凑起来,依稀辨认出来,那是一份信息素匹配度的纸质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