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青杏 第1节 本书名称:青杏 本书作者:草莓西瓜 本书简介: 文案 种田+科举+扶贫基建,穿越女+重生男,青梅竹马一起搞事业 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 许杏穿越后的身份一直在变:冥婚新娘,童养媳,小摆摊的,开作坊的,榜眼夫人,县令夫人,知府夫人,一直到首辅夫人,经历也挺丰富,发家致富、造福一方、打怪升级,既是大老板,也是贤内助,一不留神就成了大越朝女子最羡慕的人。 “寒门贵子”范长青重生了,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因为他有了福星许杏。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范长青,许杏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冥婚夫妻奋斗史 立意:知识改变命运,奋斗创造幸福 第1章 冥婚新娘 “娘!这可怎么办啊?他们又都活了!”一个有几分茫然的女声在头顶上响起,声音的主人伸手摸过来,让初初醒来、还没能睁眼的许杏十分不舒服,她皱了皱眉,努力接受着刚刚得来的一切。 “你个蠢货!”一个略带几分沙哑的中年女声响起,同时还有巴掌拍在人身上的声音,“你儿子没死你还不满意了是不?我们长青造了八辈子的孽,给你这么个蠢婆娘当儿子!” 许杏眼皮轻颤。 之前的女声又响起来,带着几分哭腔:“娘!我儿又活了,我咋能不满意呢?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该咋办啊,这,这,他们不能再停在堂屋里了啊。” “废话!人都活过来了,还停在这里干啥?快点儿的,把孩子抱回屋里去,身上这身衣裳也给脱了,好好的人可不沾这晦气!”中年女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动起来,但是许杏听到的脚步声却并不急促。 “那这丫头咋整呢?把她弄哪去?”年轻的女子接着问。 还不等那个中年女子回答,又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响起:“什么叫怎么整?自己家人怎么还‘怎么整’?难不成你想退回去?我大侄儿好了,说不得就是这丫头给冲好的,可不敢乱来!再说人都买回来了,这样的亲事可没有退的道理!快点儿,我来抱我大侄儿,你把这小丫头也抱走!” 许杏不想让这些陌生人碰自己,便睁开了眼睛。 同一时间,她身旁的人也动了。 他俩的动作都不大,但足够惊动旁边正准备抱他们的人,于是那个站在床——唔,姑且说是床吧,其实就是两块大些的木板——另一侧的身形有些矮胖的女人就用她越发尖利的声音叫道:“长青啊!我大侄儿!你醒了?认出大姑来没有?” 从许杏的角度看过去,这位大姑眼角的泪花晶莹闪耀,绝不是干打雷不下雨,然而许杏还是觉得有些违和,如果真的关切,不是应该先问问她的侄儿身体感觉如何吗? 果然,许杏身边躺着的这个叫长青的少年反应冷淡,他甚至连“姑母”这个称呼都没有叫一声,在周围几个女人的注视中慢吞吞的坐起来,回头往许杏的方向看了一眼。 视线交错的时候,许杏发现,面前这少年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惊诧,似乎她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瘦高个子的妇人连忙伸手去扶他,嘴里说道:“长青啊,你刚醒了难受不?身上哪里不好?咱这就回屋去歇着啊。那个,这个是给你买的媳妇,哎,就是那个那种媳妇,说是已经不成了,谁知道这又睁眼了……” 叫长青的少年有些不耐的推开她的手,自己扶着木板下了地,慢慢的往外走。 许杏已经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红布衣裳,只觉得荒谬又憋屈。就算她是个孤儿,又单身,没什么牵挂,可也有事业有房子,怎么就一场车祸来了这么个未知但显然愚昧落后的时空中呢?不愚昧不落后,怎么会有配冥婚这种事? 配冥婚,也叫结阴亲,是一种非常落后的民俗,而其中担当新娘的,多数是买来的女孩的尸体,甚至也有活人,而她,准确的说,是她的原身,她抿抿嘴,嘴里的味道和刚刚得来的记忆都在说明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许杏也撑着木板坐起来,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头昏眼花的,她咬牙坚持着,自己下了地。 脚一沾地,许杏腿一软,差点栽倒,只得赶紧抓住木板边沿,努力站稳。 那矮胖的女子就道:“这丫头瞧着就是个有造化的,到了长青身边儿,俩人竟是都好了!我大侄儿哎!”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行了你!”那名中年妇女——不对,应该说是老太太,现在许杏看清了她皱纹密布的脸和花白的头发,估计她怎么也得五六十岁了——没好气的下命令,“快去把你五舅母请来!” 矮胖的女子应声而去。 高瘦女子,也就是长青的母亲,不大愿意来扶许杏,就像有点怕她似的,只瞧着大姑姐的背影嘀咕道:“怎么又去请她?神婆的话真的做准吗?”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她背上,那声钝响让许杏一个激灵,可见是用足了力气:“你个不知深浅的蠢货!满嘴的胡说八道,神婆的话不准,你说的话准?你什么事儿办得有章程了?快点去,把你李大叔叫来,给长青看看身子!自己的儿子知道心疼不?我儿怎么找了你这么个道三不着两的玩意儿当媳妇?” 长青娘不敢还手,也不敢顶嘴,只缩着肩膀出门,不过许杏还是听清楚了她小声咕哝的话:“你儿都几年没回一次家了。” 许杏有些头疼。这家人看上去人口不多,但是情况并不简单,她这个死而复生的冥婚新娘也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她低下头去,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心中又是一凉。这明显就是一双孩子的手,作为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在这个古代,她好像很难支应门户独立生活吧。 两个年轻女子都走了,堂屋里只有自己和老太太大眼瞪小眼,许杏只觉得十分尴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老太太皱着眉头看她:“把你这身衣裳……算了,你这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块布,先穿着吧,反正也没死,就先去东厢房伺候我孙子去。” 许杏应了一声,就推门出了屋,也才有机会打量这个新环境。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三间正房坐北朝南,两间东厢房,都是石头的,屋顶上有瓦片,西侧应该是一间厨房一间柴房,也是如此,但是各自只有三面墙壁,倒也省了门窗,西南角用石头累着一圈,估计是茅厕,南边有石头院墙和一扇破旧的木门,此刻正开着。 根据刚才看到的几人的衣着打扮和刚刚接收到的原主的一些记忆,这里是古代无疑,而这家人家可能也算过得还不错的,至少原主的家里就只有三间四面漏风的草屋,比这差得多,可是也不会太好,因为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年久失修的气息。 有风吹过来,许杏打了个哆嗦,正月底的天气还很寒冷,她身上的衣服也确实单薄。 老太太只说了东厢房,许杏也不知道是哪一间。正犹豫着,离正房更远的房间里传出了些许声响,接着门就打开了,长青已经换下了身上粗制滥造的新郎喜服,穿了一件半旧的青布棉袄站在门口,看着她说:“你进来一下。” 许杏依言进屋。 屋里居然还有炭盆,不过这会儿里面的炭火已经熄灭了,只屋子里有一点淡淡的烟味儿。长青也不绕弯子,看她进来了,风再吹不到,就问:“你家是哪的?我叫人,咳,叫我娘她们送你回去。” 许杏对这个和她一样“死而复生”的少年并无恶感,便老实回答:“我是许家村的,可是我爹娘把我卖给你家了,是不会退银子的。”便是没有恶感,她也没法面对他们是“鬼夫妻”这种事,便只说卖给他家,没有特指长青本人。 长青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阴沉,说的话却十分大方:“银子就算了,你自家去便是,时疫凶猛,都不容易。你好了,你家里人也必定欢喜。” 听出了他话中的善意,许杏抿抿唇,心一横,恳求道:“你,少爷,您能不能别把我退回去?我能养活自己,不占您家便宜,只求给我个容身之处!我,我交房租给您!” “不必这么称呼,我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长青这才正眼看她,语气却冷硬起来,“也用不起丫鬟。” 许杏没理解他脸上的嘲讽之意从何而来,不过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便实话实说:“少爷,我不是要攀附你家,更不敢肖想什么,实在是回去我也没有活路。实话说了吧,我是得了时疫,却已经好了,是我娘,收了你家的五两银子,便灌了我一碗老鼠药。” 长青看着她的眼神骤然一变:“你此话当真?若真如此,你怎么还能活过来?” 没活过来啊,所以才换成我这个倒霉蛋,许杏腹诽,脸上却十分可怜:“我也不知道,病了多日,我娘也没给我吃过饱饭,昨日我觉得身上好些,就出去偷偷捡了我奶家的鸡蛋吃,因为怕被人看见,就生着吃了,许是这个缘故。您若不信,找个郎中来验验便知了,我真的没骗您。” 长青脸上表情严肃,也不知他相信了没有。 不等他说话,院子里人声响起,大姑的声音很好分辨:“五舅母您这边儿走,快看看我大侄儿,是不是福大命大?” 刚才许杏进来也只是虚掩了一下门,这会儿她们一推就开了。许杏下意识的扭头看,就见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探身进来,一脸严肃的看了长青两眼,又盯着许杏看了看。 被一个神婆盯着,许杏感觉有点怪异,便扭过脸去,正看到长青有些不耐的侧脸。 第2章 当童养媳 长青姑母请来的神婆五舅母看了看长青和许杏,就一脸高深莫测的出去了,站在院子里道:“家里有没有纸?烧一刀敬敬神。” 老太太早就迎了出来,听见了就连忙道:“有有有,我去拿。”脚步明显比方才敏捷许多。 长青坐在床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让许杏出去,许杏就站在门口处朝外看。 五舅母接了纸,蹲下来放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有些皱巴的小纸元宝,用手抻了抻,便在那一沓粗糙的黄纸上压了一圈,然后收好,飞快的用双手把纸搓散,这才接过老太太另一只手里一直握着的火绒,擦出火来把纸点燃。 许杏注意到,整个过程中,在场的三个女人全都神情肃穆,即使是有些咋呼的那位大姑,也是一脸庄严的闭着嘴。 一沓纸很快就烧完了,空气中弥漫着烟气,院子里还有四处飞舞的纸灰。 待最后一片燃着的纸闪着明亮的火光飞起来的时候,五舅母说话了。 她一改刚才冷淡严肃的神情,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放着光,话语里满是殷勤赞叹:“你家长青了不得啊!过了这道坎,往后有大出息!要当状元做大官哩!” 不知道这话真假,但是显然说进了老太太的心坎里,她紧张的神色一下子也松弛起来,问:“您这意思,我们长青没事了?” “没事儿了,神仙让他在人间当大官儿,要等百年以后才上天当官儿了!”五舅母笑着拍拍手,“三姐啊,你往后就等着享孙子的福吧!” “那敢情好,可是,这个丫头怎么说呢?”老太太又问。 五舅母就朝长青房间这边看了一眼,却没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道:“我也纳闷呢,你说长青这么好的前途,得要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相配啊,便是公主也娶得,可是这神仙说了,许家丫头就是他命定的媳妇呢,还能帮衬他哩。” 说到自己身上,许杏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长青。果然长青勾了勾嘴角,轻轻哼了一声。许杏就知道,他对这些话一个字也不信,甚至有几分嘲讽。 这要是说的别人,许杏估计也是这副表情,可这说的是自己,她就只剩下尴尬了。 外面说得热闹的几人并没注意屋里孩子们的反应,当然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只听长青的姑母问:“那您这意思,这丫头得留下?” “那是自然!别看这丫头投胎不好,娘家精穷,可是这一回大难不死,竟是给你家长青带了福气来了,是长青的贵人哩!”五舅母笃定的说。 “娘!五舅母这样说……”长青的姑母有些殷切的提议,“那这丫头就留下吧?”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说:“五弟妹略等等,我去去就来。”然后就转身进了屋。 许杏猜测她是去取银钱来答谢这位神婆了,果然很快她就出来,往五舅母手里塞了点东西,那位神婆也不客气,接过来收进袖子里,笑着说:“我也沾沾状元老爷的福气。” 她们这边都散了,长青娘才领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回来,进屋给长青看诊。 老郎中管老太太叫了一声“范嫂子”,也不怎么客套,就坐下看长青。 他号了脉,又仔细看了长青一会儿,才放松了神色,微笑着说:“时疫虽吓人,多数人也都能挺过来,孩子能缓过来也没甚古怪的。这孩子前几日病状极重,不过现在看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莫要劳累,好生调理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大好了。” 几个女人也都松了口气,虽说有神婆的话在先,可是显然郎中更让人信服些。 范老太太刚想送郎中出去,就听长青道:“李爷爷,劳烦您给她也看看。”说着,他就抬手指了指站在角落里的许杏。 许杏不抬头都能感觉到那几束不善的目光,越发不好贸然开口了。 李郎中并不多问,叫许杏过来号脉。 许杏知道长青不是真的关心她,而是要验证她说的话,便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伸出手让李郎中把脉。 李郎中号了好一会儿,右手换左手,左手又换右手,最后有些不确定的问:“小丫头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啊?” 许杏心下大定。 长青大姑范氏马上插嘴问:“李大叔,您这是什么意思呢?那丫头吃了什么?” “那她现在如何?”范长青根本不理会范氏,接着问李郎中。 青杏 第2节 李郎中深深看了范长青一眼,也仿佛没听见范氏的话,只对长青说:“已经大有好转,没有大碍了,饮食上多加留意,莫要再伤了脾胃即可。” 正月里天还短,送走了李郎中,天色就开始暗下来了。 “长青娘去找件衣裳来,让你大姐给改改,给这丫头穿,那入土的衣裳看着晦气!”范老太太瞟了一眼好像有话要说的儿媳妇,直接下了命令,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娘啊,真让她给长青当媳妇?”长青娘苦着脸,很不愿意。 范老太太不耐烦道:“让你去你就赶紧的!” 长青娘也老大不高兴:“我才有几身衣裳啊?还得给她!把人送回去,咱家那十两银子就拿回来了,还能买点肉给长青补身子,现在这样,家里什么都没有,还倒欠着外债。” 她们站在院子里说话,就在长青的房门外,许杏听得真真的,闻言便去看长青。 长青却是毫不意外的样子。 “我看是你自己馋肉了!”范老太太甩袖子往堂屋走,“趁着过年偷偷给娘家银子了吧,别当我不知道!那可是老范家的银子!要不是我大孙子病了,我早收拾你!” 长青娘顿时闭了嘴。 范氏的声音适时响起:“弟妹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五舅母刚说了这丫头能给长青带福气,你就要把人送回去,你这是不想你儿子好是怎么的?十两银子能有长青的前程要紧?更别说你又贴补娘家了,别怨咱娘,搁谁都得生气!” 长青娘心有不甘,却被人捏住了短处,纠结了半天,说:“我得问问长青。” 许杏隐约有点明白长青对待家人这么冷淡的原因了,这当娘的瞧着有点拎不清,姑母不是省油的灯,当爹的连儿子要死了都不见踪影,祖母又强势,或许还有不少矛盾。 等长青娘推门进了屋,还不等她开口,长青就先说了:“留下她吧。” 长青娘一肚子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一时没了主意,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这已经足够让跟进来的范氏有话说了。她一拍手,笑得很是欢畅:“你看,长青自己都愿意,你还不赶紧找衣裳去?我的针线比你强多了,一会儿就好。她站在那这么看着,这红衣裳还真怪瘆人的。” 儿子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长青娘只好铩羽而归,回了隔壁的房间去找衣裳。 范氏也不走,过来拉许杏的手,满脸的热情:“你叫什么名儿?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我给你说说咱家的事儿,啊你还不认得我吧,我是长青的大姑,就是本村的,往后你跟着长青来我家里玩儿,极便宜的。” 许杏有些受不了她的自来熟,可是长青没有发话,她也没立场拒绝,便低了头应了一声“我叫许杏”。 对于长青冷淡的表情,范氏似乎也不甚在意,噼里啪啦的说着,在长青娘拿了一身衣裳进来的时候已经把范家的基本情况给许杏介绍完了:“这往后就是你的家,自然就都知道啦,有啥不明白的,随时都来问我!” 许杏扯扯嘴角,道了声谢,范氏就拿着衣裳急匆匆的往堂屋去了。 还不等长青娘说什么,范氏又出来,在院里叫了一声:“弟妹,娘说让你去把那红薯煮两个,再熘两个馍,给长青煮两个鸡蛋,快些!” 长青娘嘟囔了一句“就你会传话”,就不甘不愿的去了西厢的灶房。 屋里只剩下了许杏和长青两个,天色昏暗,长青也没点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杏想起刚才算着不对的地方,连忙小声问:“我娘真的只收了五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你是我大姑帮着买来的。”长青冷笑一声,“你说这中间怎么回事?” “难怪她坚决不让把我送回去呢。”许杏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对,“那老太太知道吗?” “谁知道。”长青说,“这银子是我娘出的,她全部的私房,还借了三两,家里的银子给我看病抓药都用完了。有时疫呢,我爹不敢回来,自然没有银子给我祖母。” 许杏已经知道长青的父亲在外头跑买卖了,长青这话信息量并不小,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明白了一点。因为长青话没说透,她也便不去抖机灵,只问:“我,我就算是能留下来了吧?” 长青“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你若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你。” 许杏自然应了。 堂屋里,范老太太点了油灯,让女儿做针线,自己则收拾着屋里的东西,嘴里说道:“明天让你家铁柱来一趟,看看帮着把柴房给砌面墙,装扇门,让那丫头住。这几天就让她先住长青屋里,睡凳子睡地都随她。” “那这算啥哩?跟外头咋说呢?”范氏问。 “就说给长青买了个冲喜的童养媳吧。”范老太太不在意,“将来长青出息了,让她当个妾便是,我也看看她多大福气。” 第3章 春耕发现 因为神婆一句话,许杏留在了范家。 她想想这事儿就觉得荒谬,总觉得还是范长青的话更管用一些。她在长青的房间看到了几本书,还有笔纸,想来读了书的长青虽然年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嗣,在这个家里还是颇有话语权的。 解决了去留的问题,许杏仔细想了想,就发现这个范长青也颇有几分不同寻常。都要结阴婚了,肯定是病情危重,他又怎么知道他娘花了多少银子买人的事儿呢?而且他对待家人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毕竟他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尚且留有几分善意,对着家人却是那样,只怕还有许杏没看出来的内情。 不管怎么说,他给了自己一个容身之处,许杏也不想纠结这些事情,还是先站住脚再说。 范氏的针线活确实不错,也很快,当天晚上就给许杏改好了衣裳,让许杏摆脱了那身看着有些惊悚的新娘喜服。不过,长青娘不知是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厚衣服还是不舍得给许杏,反正这就是一套普通的单衣单裤,许杏新娘服里头也是一身破旧的单衣,两层套在一起,聊胜于无。 许杏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挑拣,也就没说什么,换了衣裳等着范家人对自己的安排。 晚饭上桌之后,范老太太先拉着长青坐下,范氏也跟着坐下来,长青娘把碗筷放好,也想坐下,就被范老太太呵斥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坐了?怎么,觉得有了儿媳妇,你也当上婆婆了要耍个威风是吧?我还没死呢,就是有了孙媳妇,也轮不到你这个姓赵的摆婆婆的款儿!” 长青娘,也就是赵氏,鼓着脸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许杏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发现长青脸色也不好看,但是到底没有说话,她心底的疑惑又跳了出来。 因为许杏一直在离桌子两步远的地方站着,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范老太太对着她的脸色就好看些,只说了一句:“头一天来,就上桌吃一顿,往后跟你婆婆一起在灶房里吃。” 儿媳妇不上桌,确实是这个地方的习俗,妇女地位低下可见一斑,许杏心中不以为然,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低声应了,就在下首处的桌子边上站着。 范氏便笑嘻嘻的站起来分饭,两个鸡蛋给长青,两个粗面馍馍,一个掰开,长青和范老太太一人一半,另一个她自己吃,许杏和赵氏婆媳俩一人一个红薯。桌子中间的那盆豆面粥散发着浅淡的豆渣味儿,很是清稀,另外还有一盘咸菜,黑乎乎的,有点儿像水疙瘩,这两样可以自己盛。 许杏就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吃什么取决于也体现着家庭地位,第二,这范家虽然能解决温饱问题,但绝不富裕,而且看范氏这个出嫁女的表现,她的夫家家境也不比范家强。 长青分了一个鸡蛋给祖母,老太太十分欢喜的接过来吃了,连夸孙儿有孝心。除此之外,饭桌上再没人说话,很快,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吃完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许杏想着应该帮忙,就搭了把手,赵氏却仿佛被什么催着似的,动作极其麻利,没让她动,正好范氏要回自己家,许杏就去送了送。等她回到堂屋里,赵氏也洗刷完了,正甩着手上的水进屋。 天色已经黑透,堂屋里的油灯也不算明亮。老太太看看她们二人,手搭在身旁的长青肩上,说:“许家丫头的事儿不许胡吣,没有结阴亲的事儿,谁问都说是给长青买的冲喜媳妇,两个孩子有缘分,长青好了,记住了吗?” 她虽然这么问,可是一双浑浊的老眼却盯着堂屋当门处的赵氏,显然就是为了嘱咐她的。 赵氏就道:“可是当时没瞒着人,好些人都知道啊。” “你个蠢货,不是你嚷嚷,能让旁人都知道?”老太太骂了她一句,又说了,“就说结亲是为了冲喜,明白了不?” 赵氏鼓着嘴应了。 老太太又把目光转向许杏:“往后你就留在范家,冲喜的新娘子也是我家的媳妇,只是你们都还小哩,就当童养媳吧,长大了再给你们操持婚事,不过你在我家就得守规矩,勤快些,好生伺候长青,知道吗?” 许杏心里有很多这个那个,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小声答了一句“知道了”。反正她相信,长青应该不会看得上自己,离开的机会将来总会有的。 “娘,那,那些银子怎么办?”赵氏知道自己是一定会有这么个儿媳妇了,便又问起另外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长青他爹两年没回来过了,我如今是一个铜钱都没有,家里就这个宅子和两亩地,要不你去找人卖了?” 赵氏连忙摆手:“那怎么敢。” “知道不敢,就好好去干活。”老太太道,“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劳力,眼看就春耕了,往后你就领着她去下地,能多得些出息,你不就能还债了?要不然,你回娘家问问,能不能帮衬些?” 赵氏哑口无言。 许杏想起下午她们说的“贴补娘家”的那些话,不由有些无语,看得出,这赵氏娘家不给力,自身技能比较差(针线活不好),又不是很精明,似乎只有长相秀美这一个长处,然而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农家,这个长处还不如几斤红薯实惠。 长青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奶奶,我好了,不用再抓药费银子了。家里再有进项就攒着还债吧。” 他一说话,范老太太就没有再针对赵氏,让他们各自回屋睡觉去,还能省灯油。 许杏没有洗漱用品,看着长青认真的刷牙洗脸,十分羡慕,自己只能多用清水漱几遍口。 长青注意到了,却只是皱了皱眉,鬃毛牙刷他也只有一把,不能给她用,只好以后再说了。 对于睡觉的安排,许杏也没有异议,因为长青读书写字,他房里有桌椅,她趴着睡,就当读书时通宵自习了。她不是逆来顺受的软包子,可是她拿到的这把牌太烂,起点太低了,她根本没有资本硬气。 身体状况不算好,又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许杏趴在桌边,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许杏均匀的呼吸声,黑暗里的范长青勾了勾唇角。瞧着再懂事有主意,也不过是个九岁女童罢了,留下她,总好过让她回去被父母随便卖了或害了。他再是满怀愤懑不甘,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就当积德吧。 只是……上一世也有这么一回事,可那个女孩儿明明就是死的,他活过来了,祖母不要这女尸,执意要退,才揭出姑母贪了五两银子的内情。最后姑母退回了那五两银子,自己的娘竟又善心大发,还了债又找地方葬了那孩子,最后手里一分银子也没剩。这根本就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在之后的岁月里却成了她对儿子掏心掏肺的证据,动不动就拿出来讲,尤其是想要银子花的时候。 长青翻了个身,不去想那些过往。也许是因为他忠贞,老天爷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只是想起他死后见闻,他需要好好筹划一下之后的路,好在如今他才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 许杏也不知道是如今这具古代乡下女孩的身体特别吃得住苦,还是自己确实适应性极好,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范家的生活,即使衣衫单薄,顿顿吃红薯咸菜,她也没有生病,之前中的毒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了。只是,她一想到自己这个尴尬的冲喜童养媳身份,她就如鲠在喉,不停的寻思改变的办法。 范家老太太金氏是个厉害人,除了自己的亲女儿,谁在她手里也讨不到便宜,便是长青,对她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许杏倒是没挨过她的训斥,不过是因为她整日跟着赵氏去菜园干活,回家就缩在自己的小柴房里,等闲不在老太太面前晃罢了。 她只在长青屋里睡了两晚上椅子,长青的姑父罗铁柱带着兄弟和两个儿子给柴房砌了墙,装了简陋的木板门,稍微晾干了些,许杏就挪过去住了。 她什么东西都没有,柴房里也没家具,把柴禾堆在南墙边,在北面靠着灶房的地方铺些干草,她总算可以躺着睡觉了。 现在已经是二月初,天气也不再冰寒刺骨,正是春耕时分,就连范氏回娘家都不那么频繁了。范家只有两亩地,是赵氏在种着,金氏是不下地的。地里种着冬小麦,除了除草也没什么要做的,她们这一阵子忙的是菜园子,要翻地松土,种蔬菜。 “婶子,咱家年年种红薯吗?”许杏没改口,这么称呼赵氏她也觉得自在些,因为发现不少人家都吃红薯,却没见过什么红薯制品,她便试探着问。 “去年头回种,衙门里来人让种的,还别说,这个东西真能结,一亩地都收了两三千斤。”赵氏回答了,又不知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你们那村在山旮旯里,怕是不知道这个新鲜东西吧?” 您满脸那快要溢出来的优越感从何说起啊?许杏心中摇头,嘴上问:“那这东西都能做成啥呢?”行吧,就当我没见识好了。 赵氏愣愣的:“那能做啥?煮来吃呗,生着也能吃,就是费牙,我听说有人晒了磨面的,没吃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反正这东西是贱物,不能拿来交税,集上也没有贩子收,就是咱们庄户人自家吃,哪还有那许多讲究。” 许杏心中怦怦直跳,这说不定就是她的机会! 第4章 红薯淀粉 面对穿越到古代的境遇,许杏一直觉得十分被动。她一个搞加工工业的,没有卓越的厨艺,也不懂医术刺绣,空有不甘于现状的精神,却不知从何下手,茫然了好几天,终于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一丝希望。 红薯之所以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的农作物之一,就是因为它产量超高,可以提供大量粮食,而且可以加工成多种产品,恰巧许杏是懂得这些加工的!如今,红薯在大越朝才刚刚实现规模种植,加工产业还没起来,这就是机会呀! 许杏强压着心中的兴奋,老老实实的拔完了草,回到家中去见范长青。 范长青身体还有些虚弱,脸色不太好,但是已经开始捧着书在窗下读了。许杏踮着脚在窗外瞄了一眼,见是《大学》,知道这是科举考试的正经书,便没敢贸然敲门打扰。 她这里犹豫的功夫,长青已经看见了她,便合上书,叫她进来:“别在外头杵着了。” 许杏进了门,也就只站在门口,并不靠近他,开门见山道:“范大哥,我想要几斤红薯行不行?” 范长青看着她:“你要几斤?吃不饱?” 许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是我想试试用红薯做淀粉来卖。” “淀粉?可是那勾芡挂糊之物?”长青有些意外,若不是去省城吃了鹿鸣宴,又在京城领了陛下赐的酒菜,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些,那从小长在山旮旯里的许杏又如何得知呢? 许杏知道他有疑问,可是她总得试一试,在这个家里,若是有人能支持她,也就只有长青了。她点点头:“就是那个,我见过人家洗麦子面做淀粉,这红薯吃着这么粉,肯定也能做出淀粉来,可是我不敢进后院的红薯窖子,奶奶说粮食都归她管。” 结合气候地理条件,许杏感觉她生活的这个济阳府有点像山东或者河北一带,算是农业主产区,不过农产品以小麦和大豆为主,另外有一些绿豆小米之类的作物,红薯是从别处传入大越朝的,因为产量奇高被朝廷强令推广,去年才是头一年种植。官府赋税不收红薯,这个说白了就是让农民种了果腹的,暂时也还没什么加工方式,只是家家户户挖了窖子存着,防止长霉罢了。 范长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你把做法大体与我说说。” 青杏 第3节 别说长青看着也不像是要偷方子的人,就算他真的要将工艺据为己有,许杏也是毫无办法,毕竟连她这个人都属于人家呢,她便也不藏着掖着,比划着把大体的工序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五斤红薯能出一斤淀粉?”长青听得很仔细,又确认了一遍。 许杏点头:“正常来说应该是的,如果洗得好,也许能多一点。” 长青在心里算了算,看着许杏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复杂,最后他说:“你莫要同旁人提起此事,听我安排。” 许杏也没别的办法,自然无有不从。 下午,金氏从女儿家里回来,长青便跟她说了:“奶奶,我看书上有从谷薯类作物中制作淀粉的法子,早就想试试了,因为身上没力气也没做,如今我好些了,家里又有许杏干活,我想试一试。您给我几斤红薯行吗?” 金氏对长青还是极其看重的,听了他的话也不怀疑,连忙道:“这有什么不行?那窖子里味道不好,让你娘去给你拿,要不就叫许杏去,你只在一旁看着就好,可莫要累着。” 长青谢过了:“奶奶放心,我叫许杏干活。” 很顺利的拿到了五斤红薯,许杏就“在长青的指挥下”干活了。 其实金氏能这么大方,跟范家的经济条件还是有关系的,以许杏的观察,老太太金氏手里必然是有银子的,即使说给长青治病花光了,这话也有水分,东堂屋里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屋子粮食,虽然是粗面,却也是正经的小麦面粉。地窖里有上千斤红薯,金氏还不把这几斤放在眼里。 真正手里没有钱、还欠着三两银子外债的是赵氏,虽然没分家,但是她之前可能有一些私房钱,当然为了买许杏已经花光了。范家就这么一所小院子,两亩中等地,能让金氏和赵氏手里有银子的,只能是长青那在外经商的父亲了,然而那人几年不回来,她们手里也就这么多罢了。 不管怎么说,拿到了红薯,许杏才好试验。先去河边粗粗的洗过泥土,再到井边挑了水来,把红薯彻底清洗干净,家里没有刨子,许杏就拿了案板和一个大盆子,把红薯切块后,细细的切碎放进盆里,然后倒上水开始用力搓洗。 这些工序说着简单,但是着实是苦力活,好在五斤红薯不多,又有长青“指挥”,她用了一大下午的时间总算洗完了。 把红薯渣捞出拧干,另外放在一个盆里,许杏看着静置沉淀淀粉的大盆子,对长青说:“范大哥,我弄好了!” 范长青点了点头,道:“你过来,我给你说后面怎么做。” 许杏甩甩手上的水,走到长青跟前,却见他转身进了屋,指着屋角的小炭盆说:“过去烤烤手吧。” 因为长青大病初愈,金氏就让赵氏给长青屋里放了个小炭盆,里头只有几块粗糙的黑炭,不过全天不熄,也有几分热乎气。天气虽然已经开始转暖,从地底打上来的井水也不算冰冷刺骨,但是在院子里洗了一下午,许杏的双手还是冻得麻木了,听了长青的话,她也不推辞,虚掩了门,蹲在炭盆边上烤火。 她双手冻得狠了,被热气一熏,像针扎似的疼,她咬牙忍着,便也顾不上说话。 长青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她如此,也不出声。 过了片刻,许杏缓过来些,才仰起头看向长青。 长青就问:“淀粉几时能好?我看你还留下了渣滓,打算如何处置?” 许杏就说:“这些不多,两刻钟以后就能倒掉大部分水。接着再静置一刻钟,我就拿勺子撇一撇水,水撇净之后就能晾湿粉了。如今天气凉,干得慢,估计得一天吧,要是能放在灶房里就好了,能快些。” 说到渣滓,许杏也有点头疼:“渣滓扔了很浪费,但是直接喂鸡不行,得发一下,只是没有引子,要不也得蒸熟,估计奶奶不许浪费柴火给鸡做吃食哩。酿酒也行,可是得有酒曲,不行就直接蒸熟了就咸菜吃得了。” 长青想了想,道:“罢了,都蒸了吧,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喂鸡,或者让大姑拿回去喂猪,她家有猪。” 范家没有猪,只喂了几只鸡,平常给长青和金氏捡鸡蛋吃,三四斤的红薯渣这几只鸡吃不完,放久了又要变质。 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许杏应了,又问:“若是想多做些,算本钱的话,红薯是什么行情?” “这红薯不好放,镇上粮铺没人收,拿去集上卖也就是两文钱三斤,想来若是大量收购,一文钱两斤当可行。”范长青认真道。 许杏就算了笔账:“五斤红薯出一斤淀粉,你也看见了,我方才并没用柴火,水也不要钱,就是我自己花了力气,那一斤淀粉的成本就是两文半,只要卖的时候比这个价钱高就赚钱了。” 长青听了,就知道应该是能赚钱的,只是他也不知道淀粉多少钱一斤,却不愿意在许杏一个小孩儿面前露怯,便道:“等你真的拿出一斤淀粉再说吧。” 许杏并不知道他是维护面子,只当是没见到最终的产品,长青还是不相信她,于是也不多说,一边烤着手一边在心里算着帐。 她虽然这么跟长青说,但是这么算帐是有问题的,因为她的劳力实际上也是成本。现在若是挣了钱,小打小闹的,利润和她自己的工钱混在一起,可以说是她的辛苦钱,可是如果要做大了,必然是要雇人的,那就得给人开工钱,加工成本必然是要增加的,增加多少,也就是给别人多少钱工钱,还需要好好计算才是。 金氏在女儿家也帮着干了些活,回来跟长青说完话就上床躺着休息,赵氏被她打发去山上麦子地里了,家里只有许杏哗啦哗啦的折腾水的声音,听了一会儿,她就睡着了。等一觉起来,发现许杏真的洗了一些白白的粉子出来,便老怀大慰,她的大孙子长青确实是个有能耐的! 她这么一高兴,等许杏来问她,那些渣滓能不能蒸了就咸菜吃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异议,大手一挥同意了。粗糙就粗糙,反正她也不吃。 洗去了淀粉,红薯渣滓的味道确实更粗糙,尤其是白口吃,并不好吃,别说许杏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就连赵氏也不想吃,但是因为这是儿子鼓捣的东西,又不舍得扔,只好一边抱怨一边凑合着吃。好在长青已经知道这种情况,自己尝了尝之后,就说:“奶奶,这东西太粗了,还是给大姑喂猪吧。” 赵氏连忙点头:“就是就是,给大姐家吧。”因为之前买许杏的五两银子回扣,她成天说恨上了大姑姐,可没几天的功夫,又“大姐”长“大姐”短了。 “就你大方,这不是粮食啊?不好吃你就不想吃是吧?才吃了几天饱饭?你是啥金贵人,怎么这么馋呢?”金氏先白了她一眼,然后才跟长青说话,“你看看你那书上咋说,要是不能用了就给你大姑,她家倒是用得上。让许杏端着盆去,你别累着。” 因为这个缘故,金氏破天荒的允许赵氏和许杏也每人吃了一个馍,赵氏便没有多问红薯的事情了。她缺根弦,万事不留心,家里也没人主动跟她说,居然就她不知道淀粉的事儿,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惊讶的问:“许杏,那灶台上那白的是啥?谁家给的面粉?咋不像呢?受了潮吗?” 第5章 跟去镇上 如果说范家存在一条鄙视链的话,赵氏无疑是最底端的那一个。许杏才来几天就看出来了,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不听她的意见,确实对她不够尊重,可是可怜之人也确有可恨之处,她也真的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为了不让她把事情搞砸,也只能如此。 就说当初买许杏这事儿,也是范氏看长青不行了,就来忽悠她,她呢,不去全力以赴救治儿子,反而信了这一套,自己觉得儿子已经活不了了,得赶紧找个媳妇陪葬。金氏是不赞成的,只是女儿劝得恳切,本地风俗也确实如此,才默许了,但是不给出银子,才让赵氏自己借钱办的。其实呢,也是办砸了的,儿子没死,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个童养媳,银子花光了,还得想办法还债,赵氏想诉苦也没人同情。 这就导致了赵氏不知道做淀粉这事儿,就连昨天晚上为啥吃了格外粗砺的红薯也不清楚。许杏倒不是故意瞒着她,而是她自己也是“按长青说的做”呢,解释不了。 看她好奇的伸手去抓,许杏连忙跑过来,抱起盆子,对赵氏说:“这是范大哥让我做的,昨天做了一下午呢,这会儿也不知道行不行,得让范大哥看看。”说完又拿了把勺子捏在手里。 因为放在灶房里,温度比较高,就这么一斤红薯淀粉,现在已经干透了,许杏心中有数,但还是要让长青看。 时间还挺早,许杏也不知道长青起床了没有,走到门口又站住,不过门很快就开了,长青衣着整齐,根本不是刚起来的样子。他手里还拿着书,叫许杏进屋:“如何了?我看看。” 进了屋,许杏就不用装了,她用勺子拨了拨盆里的粉块,又压了压,再拨开,反复了几次,压低声音道:“成了!” 范长青侧脸看着许杏仿佛要放出光来的笑脸,心中有些好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呢,这就高兴成这样了。不过转念想到一般的乡下小女孩儿可做不出这东西,他眼中的笑意就淡了。 他不是没想过许杏的不同寻常之处,可是他自己就有些离奇的经历,说不得这世间也有别的得了机缘的人,只要许杏不做恶事,他自能容得下她。只是这淀粉……他在西北苦寒之地做了六年县令,若是当初能有这么个法子,不知多少农户能受惠。 罢了,如今他不过是个十岁稚子,要这父母官之心也没用,还是先顾着当下吧。 “我今日要去镇上一趟,你与我同去。”长青开口道,“带上这些淀粉。” 许杏正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些淀粉卖掉变现呢,长青这计划真是及时雨,她很高兴的答应了。 吃过早饭,赵氏正准备拉着许杏跟她上山捡柴火,就听儿子说要带许杏去镇里,顿时兴奋起来:“你俩都是小孩儿,没个大人不行,我跟你俩去!” 金氏“啪”的一拍桌子:“没听长青说吗,上镇上去找先生,说上学的事,你去干啥?一听着出门你就急,不凑个热闹你难受是不?谁家婆娘像你这样?” “那怎么让许杏跟着呢,她也不上学。”赵氏嘟囔。 许杏十分无语,不由得有些同情长青了,有这么个娘,也是心累。 她心里想着,就无意识的抬头看了长青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似乎在想什么别的事情,对他娘这边听而不闻。 金氏却是不会给赵氏好脸色的:“许杏是去伺候长青,给长青拿东西的,长青才好了几天?身子还虚着,累不得,你都忘了?你长不长脑子?你是亲娘啊,怎的这般不上心?别废话了,吃了饭,两个孩子走,你上山捡柴去!干不完不准吃饭!” 许杏低下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范家村离镇上不算远,一共只有三四里路,许杏和长青走着就能到。许杏不认得路,背着个小包袱,跟在长青后头。 可是长青好像也不怎么熟悉道路,每次遇到岔路口的时候都要犹豫一番才能确定方向。许杏就问:“范大哥,你不经常上镇上吗?” 长青扯扯嘴角:“许久不走,有些记不清了。”从他进京会试开始,得有六七年没走过这条路了吧。 许杏觉得不至于,四书五经背得那么熟,没道理这么点儿路记不住,除非他是路痴,难怪他脸上表情这么尴尬呢。以为自己发现了长青的弱点,她很善解人意的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那你今天去镇上,是要定下来以后就天天去镇上上学堂了吗?” “不是。”长青摇头,“去见见夫子,问问考生员之事,就回家自己念书,天天去镇上太远了。”虽没亲眼见到许杏识字,可他就是觉得许杏听得懂这些。 许杏有些困惑:“那没有先生教能行吗?” 还挺会掩饰,长青觉得有趣,也不拆穿:“我都识字了,反正就是读书,读完背熟了再请先生指点一二便是。” 许是不知道他是这样看自己的,不然一定要喊一声冤枉。她当然识字,可是对这个时代的科举考试还真是不了解,不过既然长青这样说,大约是心中有谱的,便也不多打听,转而问起淀粉的事儿,毕竟这才是她最关心的:“这淀粉我能到哪里去卖呢?就一斤,也不够干什么的啊。” 长青都想好了:“我们去镇上的酒楼试试。他家掌柜的跟我爹相熟,我去问问他,看看他们厨房里能不能用上。” 许杏第一次踏出范家村,是真真正正的两眼一抹黑,也只能跟着长青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路上也碰到一两个乡邻,打趣一声“长青领着小媳妇出门”,长青只是一笑置之,而许杏也毫无羞意。 长青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许杏肯定还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呢,根本没觉得是自己的媳妇。如此甚好,他自然也不会接受这种荒谬之事,待日后让她走了便是。 到了镇上,长青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上一世幼时读书的学堂,他对许杏道:“你在外头等我,或者去集市上逛逛,两刻钟后回这里来便是。” 许杏有些惊讶于他的心大:“你就不怕我跑了?” “你是聪明人,没有路引没有银子,你能去哪?再被人卖了,还不如留在我家不是吗?”长青微笑。 许杏却觉得寒毛都立起来了,难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她又没法证实,只好干笑一声:“我就是说着玩儿的,你快去吧,早点儿出来还得去卖淀粉呢,我就在这条街上转转。” 长青也不啰嗦,摆摆手,转身离开。 不管长青知道了些什么,既然他摆明了不打算追根究底,许杏也就收起无谓的担心,开始在集市上转悠起来。 今天并不是逢集的正日子,只是镇子中间的这条街两侧有些人在摆摊子卖些东西罢了。这个镇子并不大,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因此不算十分热闹,当然比范家村还是繁华许多的。许杏不急不慌的转悠着,想看看这个时代的加工业水平如何。 逛了一条街,她心里大致有数了,就回到学堂门口去等着。 不多时,长青就出来了。已经到了中午,太阳光有点儿刺眼,许杏眯着眼睛看了看,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逛得如何?”长青见她已经等在这儿了,就问。 许杏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说:“去看了看,也有卖红薯的,不过是整个的卖,一文钱一斤,估摸是卖给镇上人吃的。”别的也有卖绿豆黄豆等杂粮的,也有卖窖子里存的白菜萝卜的,还有卖豆芽豆腐的,当然也有卖鸡蛋卖肉的,不过都不是很成规模,看得出多数都是自家生产的,即使是倒卖,也就是从村子里收来卖到镇上的小本生意。 长青也不磨蹭,转过一个胡同口,指指前面:“你看那个,镇上就这么一家酒楼,掌柜的就是东家,姓刘,跟我爹是朋友,我从前也来过,咱们去碰碰运气。” 许杏看了看,那是一座二层的酒楼,看着有些年头了,门前的酒幡也有些破旧,然而在一众略显低矮的小铺子衬托之下,它依然十分显眼。她心里点头,如果是她来选,她也愿意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这范长青并不下地干活,平日里只是刻苦读书,却并不迂腐,对这些民生经济似乎也很了解。 酒楼大堂里有伙计招呼客人,范长青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刘大叔在不在?我叫范长青,是范家村的,有事找他,烦劳通禀一声。”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儿,不过酒楼里并没有客满,伙计引着他们坐了,这才一甩手上的抹布:“小哥儿稍坐,小的这就去找掌柜的。” 许杏安静的瞧着,等人走了才问:“这刘老板能来见咱们吗?”他们就是俩乡下孩子,伙计不多说什么,难道这酒楼老板也能召之即来? 长青勾唇笑笑:“听说我爹救过他的命,所以他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不光给面子,上辈子他中举之后,刘老板还上赶着要把女儿许给他呢。 第6章 第一桶金 许杏不知道他说着话,怎么又露出了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她也跟着放下心来,想必古人更重信义,有这份救命之恩,这位刘老板说不定还真的会格外礼遇范长青呢。可是,“如果他看在交情的份上收了淀粉,咱们就该不知道这东西的真实行情了。” 长青这会儿的笑意更真实一些:“你放心吧,有救命之恩,他可以给你跪下来磕十个头,却绝不会在生意上让你一个铜钱。” 这酒楼老板还挺有原则。 许杏倒觉得这样甚好,她便也就放心的等着。 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一个身形微胖、发髻有些松垮的中年人快步走过来,一屁股在长青对面坐下,笑呵呵的上下打量他:“长青大侄儿来了,可有好些日子不见喽!怎么,现在不上镇上念书了?” “刘大叔好,我过了年以后染了时疫,歇了好些日子才好,今儿刚去了趟学堂。”范长青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因为有一事相求,这才来大叔这儿叨扰。” “哎呦!那时疫可厉害,衙门里说是出了正月就陆续都好了,你如今可大好了?”刘掌柜仔细的看着他的脸,“瞧着瘦了些,脸色倒不大难看。” “正是已经大好了,才来见先生。”长青指指许杏,十分坦荡的介绍了一句,“起初有些凶险,家里母亲担心,还给娶了个冲喜的童养媳。” 青杏 第4节 刘老板本来就疑惑长青怎么身边跟了个小姑娘,难免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长青毫不隐瞒,那小姑娘也不忸怩害羞,他一个大人反倒有点儿尴尬了,连忙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说有事儿找我,是什么事儿啊?哦对了,这都中午了,我叫人给你们上两个菜,先吃了饭再说。” 长青从许杏手里拿过包袱,从里头找出那碗淀粉。尽管上面扣了一个碗,许杏也不放心,生怕撒了,一直好生捧着,碗都捧热了。也是个死心眼儿的,他心下叹气,嘴里却不耽误:“刘大叔别张罗了,我们带了干粮,家里祖母也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我们来找您,是想让您瞧瞧,这个淀粉如何?” 刘老板有些意外,就着长青的手看了一眼,就皱了皱眉:“这不是绿豆淀粉吧,瞧着不很白啊。” “您眼力可真好,”长青把碗放在桌子上,“这是红薯淀粉,也能做烹饪之用,可以……” 之前侃侃而谈的长青终于露怯了,许杏也顾不上打趣,接收到长青的目光,便接口道:“可以挂糊炸东西,格外酥脆的!还可以做凉粉、焖子什么的,也能做甜汤,口味极好!但是确实不适合勾芡,容易糊成一团。” “小姑娘倒是实诚。”刘老板笑了笑,又看长青,“官府让种红薯的事儿我知道,倒是不知道红薯还能做淀粉,你们这是……做出来了,想卖?” 长青微笑:“正是,只是不知道卖多少钱合适,所以请您掌掌眼,当然,您这儿要是收了就更好了。” 刘老板道:“这样吧,我叫厨子炸些东西试试,也做一碗凉粉,想来和绿豆粉凉粉一个做法吧?”他问着话,就转脸看向许杏。 许杏点头:“大致是一样的,想来大师傅试试就会了。” 果然如长青所说,一说到生意,刘老板就十分谨慎,亲自端着碗去了后厨。 只有他们俩人了,许杏才觉得紧张,她方才说得可不少,都是山旮旯里的小丫头不可能知道的。然而长青好像什么都没发现,指着包袱问:“你饿了没有?吃一点东西吧。” 许杏摇头:“不饿呢。”不知道刘老板他们试得如何,她没什么胃口。 长青拿了一块馍塞到她手里,道:“等着便是,不必如此紧张,吃了饭才有力气筹划别的。难得奶奶同意给你也带馍,快吃吧。” 他已经吃上了,许杏看看手里的馍,发现里面还夹了咸菜,是真准备让他们路上吃的,便也努力吃起来。 两个人因为惦记着试验的结果,吃得很快。吃完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刘老板端了个托盘去给一桌客人上菜。 “哟!老刘,你换厨子了?今天这小鱼炸得可不错,又酥又脆,比原来的强!”那桌上的食客看来是熟客了,说话声音不小,许杏他们也都听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微定。 又过了一会儿,刘老板才笑容满面的回来,把空碗还给长青:“这个东西果然和小姑娘说的一样,挺好!就这么一斤可是太不够用了,长青啊,能多做些不?” 长青不答反问:“您看这个多少钱一斤合适?” 刘老板就道:“我给你五文钱一斤如何?你有多少我都要。” 长青就看许杏。 许杏没想到还有自己说话的地方,不过既然长青让她说,她就当仁不让了:“刘老板,五文一斤,我们才赚半文钱,起早贪黑的收拾红薯,就为了那一点辛苦钱,您这个价钱低了些呀。” “小姑娘恁会谈买卖,那这么着,我每斤给你五文半,如何?”刘老板道,“我这里用得多,不能跟你们一斤半斤的卖一个价啊。” “看来您是只让我们赚一文钱了。”许杏苦着脸说。 长青适时道:“一文就一文吧,刘大叔要得多呢。” 刘老板又笑了:“这小两口,一唱一和的,怎么样,我先要二十斤,你们什么时候能送来?” 长青就答应下来:“三日后如何?” “行,我先把这一斤一两的钱给你,咱们钱货两清。”刘老板说着,从袖中取出钱袋,数了六个铜钱,递给长青。 长青收了钱,带着许杏出门,走出十来步,许杏才道:“范大哥,我这淀粉就算是卖出去了?就这么容易?” 长青微笑:“那是你的东西做得好。” 许杏知道,如果没有长青,她肯定不会这么顺利,便说:“不是的,是多亏了你呢。” 长青摇头,不再纠结这个,而是问她:“这钱你自己留着,想买零嘴吗?” 许杏却很认真的计算着:“红薯的本钱得算三文,这要交给奶奶,剩下三文钱,我想买点酒曲,不知道够不够。” 长青想起她说的红薯渣滓处理的事情,知道她是一心都在红薯这个事情上,也有些动容,便也不打趣她,领着她去了镇上的杂货铺。 镇上的杂货铺比村里的小货栈大许多,东西居然还便宜,饶是这样,三文钱也只能买一两酒曲。不过杂货铺的老板娘保证说:“我家的货好,这酒曲有劲儿,一两能发二三十斤粮食哩,那可得小十斤酒呢。” 长青不知道这话是否可信,不过并不记得这个镇子上有哪家商铺有坑人的名声,想必不会太过离谱。 许杏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老板娘有点吹牛,不过还不至于特别夸张,也不揭穿,买了一两酒曲,攥着小纸包就出来了。 今天出来这一遭,赚了三文辛苦钱,许杏甚至连摸都没摸到一下,就变成了酒曲,不过她还是很高兴,这已经是一个好开始了,更别说她还接到了订单呢! 她精神振奋,也不觉得劳累,大步往回走,长青就叫她不必这样着急:“晚些也无妨,不用这样赶。” “得赶回去收拾红薯呀!二十斤淀粉呢,得一百斤红薯,一点点洗出来,还得烘干,三天时间很紧张的!”许杏飞快的说。 “以后你把红薯钱直接给奶奶,你挣的做淀粉的钱就自己留着吧。”长青加快了步伐跟上,一边走一边说。 “唔?”许杏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了一下才想通,“反正我也跑不了哈。” “不是。我这样打算,正是给你攒你将来离开的钱。”长青正色道,“我已经跟先生商议过了,来年就要去考生员,将来是要科举入仕的,我若离开,也自不会把你困在范家,奶奶她们那边我会交代清楚,你就踏实做你自己的事情就是。左右,你给了买红薯的银钱,奶奶不会有意见。” 许杏头一次听长青说起未来的打算,听得格外认真,而他对自己的安排则真是大大的惊喜。她感慨道:“范大哥,你们读书人真是有见识,想得真周全。”这也太早熟了,十岁的孩子说话跟四十岁的人似的。 长青笑笑,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若是攒够了银子,最好把我娘那五两也给了。” “给五两就够了?”许杏笑嘻嘻的,只觉得今天是她穿越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 “够了,给多了她也存不住,不一定让谁就哄去了。她若问,就让她找大姑。”说到赵氏,长青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许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对范家的家事不好置喙,便也不打听,只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可是,若是只给红薯钱,奶奶不会问其他的银钱去处吗?我瞧着她可不像是好糊弄的。”许杏有些发愁。 长青却很轻松的道:“我要考生员,还要考举人,这都得花银子,我就说赚的钱我管着,给我读书进学用就是。家里没多少银子了,奶奶把她的棺材本守得极紧,我若能自己赚了自己花,她求之不得。” 所以,“范大哥,你这是让我攒银子走人还是攒银子供你科考啊?” 第7章 神童长青 范长青没想到许杏为这个担忧,而且她揣测的未来还真有可能成真。可是他又不能告诉她,自己的学识一定能考中廪生,而中举之后他爹就会出现,还会给他一大笔银子,足够他置办几十亩不交赋税的地,靠着地里出息,他也顺利的考完,还当上县令,用不着她来供养,于是一时间只好沉默。 许杏却有些后悔。虽然范家算不上赤贫,可也不见得有多富裕,她这句玩笑可谓是戳着长青的痛脚了,长青是读书人,再少年老成可能也会要面子,该生气了。 两个人接下来谁都没再说话,一直到了村口,长青才说了一句:“我家确实是穷了,不过我爹有银子,我不会图谋你的辛苦钱。” “范大叔……他会回来?”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所谓公爹,许杏印象并不好,如果说把亲娘和老婆儿子扔在老家出门谋生是生活所迫,那家里有了时疫就不敢回来这个事儿就透着几分过于理智了,尤其是,据说几年都没回过家,银子也不见捎回来,若不是村里有人见过他,谁都不知道这人还在不在了。 多少有些不负责任。 长青显然对父亲的感情也不算深,只平淡道:“如果我读书读出个样子,他就会回来的。” 许杏差点就要问,那读不出来呢?好歹话没出口就忍住了,换成“你今天跟先生怎么谈的?” “先生考较了我的功课,又给我留了题目,让我做一篇文章,过几日再去寻他。包袱里这些是先生借我回来看的书,我得尽快看完了还给他。”长青并不在意许杏的表情变化,他的好父亲,呵,本来也没几分父子情分,算起来,他的宝贝幺儿也有两岁了吧。 “那咱们快家去,我就说你都把我教会了,往后这红薯加工的事儿就我一个人做,你好生读书。”科举考试哪那么容易,就算长青格外老成懂事些,一个乡下孩子,才读了几年书?拿什么跟那些书香门第豪门望族的孩子竞争? 许杏不是很看好长青,寒门贵子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是寥寥无几的,毕竟接触不到顶级的教育资源,光靠个人努力和天赋卓绝,实在是很难出头。也许他能顺利的考中秀才,甚至中举,可是会试呢?之后的仕途呢?许杏觉得他选的这条路很难走。 但是他的选择是对的,如果许杏是男孩,她也这么选,毕竟在这个时代,只有身上有了功名,才能真正活得有尊严有保障,不用见官下跪,不用被抓去服劳役,更不会被卖掉为奴。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家,长青先去正房见范老太太,先说了先生跟他谈的读书的事,然后才掏出三文钱交给她,说了淀粉的事。 金氏有些惊讶:“你们两个孩子鼓捣的东西真的行?” 长青笑笑,并不显得十分得意:“本来也就是试试,没想到真的成了。” “可是你要读书哩,这可是正经的大事!你爷爷一辈子都盼着家里能出个会读书的儿孙,你可不能在这事儿上耽误功夫。”金氏见了钱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自觉十分分得清轻重,便有些不赞成长青做这些。 长青就道:“不是有许杏嘛,让她做就好,反正我也教过她了。” 金氏被他一提醒,也觉得很是,便笑着说:“那行,她能做这些,咱家也不白养个闲人。” 长青丑话说在前头:“奶奶,我给您的是红薯钱,做淀粉赚的钱我就自己收着了。” 金氏大手一挥:“很该这样。你读书进学,手里得有点零钱,就一样,别心软,别给你娘,她若得了钱就该让人家哄去了。” 其实他们家一共就这么几个人,祖母和姑母天天在长青面前贬低长青的亲娘,是很不厚道的,对长青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侮辱,长青心中不快,嘴上却绕过了这个话题。 这些对话许杏不知道,她回到自己的破柴房,坐在干草上,拿着盛酒曲的小纸包,反复思量。 她昨天试过了,基本上五斤红薯出一斤淀粉是可行的,剩下的渣滓去了水也得三四斤重,而且并不是全干的,酿酒的话算是湿料,用酒曲的两不大,按她所知的情形,这一两酒曲应该能发酵十五六斤红薯渣。 刘老板要二十斤淀粉,出的渣得有八十斤左右,这点儿酒曲不够。可是若不加处理,红薯渣滓实在很难吃,而且吃了胃不舒服,便是煮了喂猪,一来范家没有猪,范氏那人沾了便宜还要打听根由,许杏没做成这件事情之前并不想把底子漏了,二来红薯吃多了猪也会不适,那就只能丢掉堆肥了,乡下人节俭,这样糟践粮食可是不行的。 “范大哥,我今天先做四斤淀粉,明天拿去卖了,再做剩下的吧。”她想好了,就去找范长青商量。 长青刚从堂屋回来,正坐在桌边翻看先生借给他的书,其实这些书他前世都是背得滚瓜烂熟的,只是做官以后终日忙于庶务,也就慢慢的扔下了,现在再拿起来,那些久远的记忆倒是很快就回来了。 没想到许杏临时又变了主意,他抬头问:“为什么呢?” 许杏诚实道:“因为我想先拿些钱回来,去买酒曲。”她大致说明了一下自己计算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这般之后,红薯的渣滓可以酿酒,并且酒渣喂牲畜极好,就可物尽其用再无废物了?”长青跟她确认。 “是的,不然我为什么买酒曲呢?”许杏道,“可是这些太少了,怎么算都不够,红薯渣要趁着新鲜尽快处理,不然变质了就只能扔掉。” “你早说,我跟奶奶借些银子给你便是。”长青看着她,又露出了许杏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许杏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秘密,不过不关她的事,反正他对自己是支持的,还提供了很多便利,这就足够了。她摇头道:“我还是自己赚一点再投一点比较好,这样虽然慢些,却十分稳妥。我如今……总归这样麻烦最少。” 长青怔了片刻,道:“这样吧,你明日能制好吗?若是能,我便与你一同去镇上。” 许杏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去,你还要在家读书哩。反正卖了也就是二十多文钱,这样少我跑不了的。” 长青笑了笑:“并不是看着你的意思,先生给的书我已经翻了一遍,也大致记得,等下就做文章,明日刚好就该去找他了。” 许杏倒吸一口气,眼睛盯着他桌子上的三本线装书,这才多一会儿,他就都看完了?还“大致记得”?这是过目不忘的神童啊! 她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长青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也不去解释,只道:“走吧,我跟你去取红薯。” 许杏用大盆端了两三趟,才拿了二十斤红薯出来,毕竟还是人小,力气不够。她动手以前,先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找到了她之前看到过的小粗瓷坛子,问长青:“这个能不能用?” 长青对家里的这些琐事并不十分清楚,拧着眉毛看了看,发现里面只有一些灰尘,就道:“应该能用,你用吧。” 许杏就去端水来刷洗。 长青看了一会儿就进屋去了。他有点儿明白许杏的做法了,在这个家里,她没有任何地位,家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是她的,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她自己的劳力,所以她才会选择这样麻烦但“稳妥”的方式,心思倒是正的。 她一个孩子,也不容易,长青就算知道许杏有些古怪,可是看着那忙碌的瘦小背影,他也有几分同情。 许杏却是一边干活一边琢磨长青。虽然已经知道这少年有些早熟,说话老气横秋的,似乎读书不错,可没想到他还是个天赋异禀的!作为相当优秀的小镇做题家,许杏自觉智商和记忆力都不算差,却也不可能翻一遍书就大致都记得,要是这样的话,长青想要金榜题名也就不是痴心妄想了。 想来想去,长青将来前途坦荡终归是好事,对她自然也有好处,许杏想通了,也就放下了疑虑,还是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 这次要处理的红薯有二十斤,工作量大了不少,许杏把它们分成两半,用大筐子挎着去河边初步清洗。第二趟回来的时候,赵氏也拉着一大捆树枝进了家门。 “你们今天都上哪逛了?镇上热闹不?时疫都好了,人也该出来转转了吧?”赵氏把树枝扔进许杏住的房间,就赶紧去看儿子。 青杏 第5节 长青板着脸说:“娘,小声些,奶奶在正房歇着呢。” 赵氏马上回头朝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就放低了:“逛得咋样?累不?吃的啥?” 长青摇头:“不累,吃的奶奶给带的馍,我是去找先生说读书的事儿,并没有闲逛。” “那许杏哩?她没逛逛?”赵氏继续问。 长青皱了皱眉,又忍下,说:“我教她做的淀粉,拿到镇上去卖了。”这个事情瞒不了人,尤其是赵氏,那是他娘,一开始不跟她说可以,总不能故意的瞒着她。 “她能挣钱?”赵氏瞪圆了眼睛,“你咋不教我?” 第8章 五年之约 许杏用了不少水把红薯彻底清洗干净,因为怕耽误了家里用水,她又去井边挑了两桶水回来。之前刷洗干净的小坛子已经半干,她把坛子倒过来,控了控水,接着风干,这才开始切红薯。 赵氏从长青房里出来,就直奔许杏这边来,站在她对面看她切红薯,嘴里道:“我儿有本事吧?随便教教你,你就能挣钱了。” 许杏手里片刻不停,头也不抬,胡乱应了一句“范大哥确实有能耐”,能过目不忘呢。 “你也是命好,你家那么穷,要是正经给长青说亲,肯定是轮不着你的。”赵氏颇有几分骄傲,“往后你就过上好日子了。” 许杏心里直摇头,嘴上也没法再接话了,便干脆假装忙得没听见。 “我儿子说这个活累,体谅我在地里已经很累了,就不让我动手,那你就得好好干,实在干不了我也可以帮帮你。”赵氏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刚迈开腿,又回头,“好好干活,赚了钱给长青,让他给你买新衣裳。” 等她回房去关上了门,许杏才停手,把方才切好的红薯丝泡进水里,又取了几个红薯放在案板上。对赵氏的这些不着调的话,她一概是听而不闻,不往心里去。她要先拿钱回来买酒曲,处理渣滓,下一步再剩下钱了还得买坛子,大缸,专门处理红薯的案板菜刀,至于什么时候能存下属于她自己的银子,她都不敢想了。靠这几文钱几文钱的攒,真的是太慢了,可她别无选择。 虽说这是体力活,可也是熟能生巧的,熟悉了工具和红薯的硬度,今天许杏的进度就比昨天快了些,等赵氏歇好了出来做晚饭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切好,开始洗红薯丝了。 她中午就吃了那么个粗面馍,一下午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干了体力活,早就累得头昏眼花了,可是这里是不可能有人给她点儿零食吃的,她只能倒了碗水喝下去,咬牙坚持着。 不知道长青跟金氏还说了什么,金氏居然嘱咐赵氏,让她以后每顿饭给许杏也添一个小馍。许杏还没意识到这表示什么,赵氏先就酸溜溜的说:“你看看,老太太疼大孙子,连孙子媳妇也沾光了。” 许杏只能照例假装听不见,但是她也没说把自己的馍孝敬赵氏,她实在是消耗很大,而且还在长身体,她也需要多吃一点。 靠别人养活自己,就只能盼着别人多给一点,还是自己不挣钱,腰杆不硬啊,许杏啃着馍,干劲越发充足,总有一天,她要过上衣食温饱、为自己作主的生活! 晚饭吃完,赵氏收拾过碗筷就被金氏撵着去洗衣裳,长青坐在门口,就着落日后的一点天光看书,金氏也坐在窗下纳鞋底。许杏把剩下的红薯丝全部洗完,淀粉水撇净,放在墙角静置,接着开始处理红薯渣。 她重新生了火,用大锅蒸这些红薯渣,期间用小勺子小心的继续撇着淀粉水上层的清水。她做得很仔细,也没在意院子里几个人对她的打量。 长青看她,是在考虑她的红薯渣酿酒的收益,金氏看她,是在想这丫头倒是干活不偷懒,而赵氏呢,嘴上说得再硬气,心里却是知道的,这活精细,让她干她可没有耐心,要是把那淀粉都扬出去扔了,那又挣不着钱,还真就是儿子说的,这活不适合她。 “这挺费柴火的,你可省着点儿,我去捡柴不容易!”虽然明知道自己做不来,可赵氏到底还是觉得好像在儿子眼里,自己还不如这个小丫头,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金氏就开腔了:“你要是能干得了你就去干,蠢笨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着,出点力气委屈你了,你是什么台面上的人哪?除了能出力,你还能干啥?” 赵氏便闭了嘴,低头气呼呼的搓洗着老太太的衣裳。 许杏顾不得这点儿插曲,一大锅红薯蒸好,她赶紧盛到大盆里,再把剩下的红薯蒸上,回头趁热把红薯泥压得更细更均匀。等所有的红薯泥都好了,她摸着温度也合适,便拌上酒曲,搅拌均匀,倒在坛子里,封上盖子,这才松了口气。 等许杏把厨房收拾利索之后,天色已经大黑了。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回了房,只有长青的屋子里透出了一点灯光。 就着这一点灯光和天上不算明亮的月光,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就窝在草铺上躺下了。本来还想算算明天买回酒曲以后能处理多少红薯渣,结果根本就没想出个什么就昏昏睡去,实在是太累了。只是迷迷糊糊间,她又想起一事,没有坛子了怎么办呢,买个坛子可贵啊。 把淀粉放在灶台边上确实是个好主意,因为温度高湿度小,淀粉干得很快,早上许杏去看的时候已经基本上干了。她用干净的勺子仔细翻过,把里面还有些潮气的地方都摊开,借着灶房里做早饭的热度让它完全干燥。因为惦记着这个事情,她早饭也没正经吃,胡乱往嘴里塞了个馍又灌了碗粥就又来拨动淀粉了。 “你这么着急是干啥?慢慢让它干着不就行了?还真指着你俩挣钱是怎么的?”赵氏看她这样,十分不解。 许杏只说:“快点干了质量好,一直潮着容易坏掉。”好在总共只有几斤,淀粉不多就干得快,赵氏去了地里没多久,许杏就确定全部都干透了。 一回生两回熟,再来镇上,许杏和长青都认得路了,走得也快了不少。他们在学堂门口分开,各自去办各自的事。 这一次不用长青引见,许杏一个人去了刘记酒楼。刘老板看见她有些意外:“这不是范家的小媳妇吗?今儿怎么来了?淀粉制好了?这样快?” 许杏把手里的盆子递过去,脆声说:“家里没多少家什,做不了太多,先做这些来给您,过几日再来送剩下的。您看这行不行?” 刘老板对待生意还是很认真的,亲手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笑着说:“我给你换个盆子,正好过过秤。” 范家只有一个称粮食的大秤,并不精确,毕竟交赋税都是用斗的,这个秤据说还是从前范长青的父亲倒卖粮食的时候用的。许杏用那个大秤称了红薯,却没单独称淀粉,于是就跟着刘老板去了柜台,想看看自己估计得准不准确。 她这举动落在刘老板眼里就是小心过度了,刘老板便道:“你这娃娃也不容易,怕钱拿少了范家人为难你吧?” 许杏笑笑,问起了淀粉的效果:“刘老板,淀粉用得多吗?” 刘老板一边称重,一边回答:“还没到卖凉粉的时候,主要还是炸鱼炸肉的用,昨天那一斤还没用完,估计到夏天卖凉粉用得就多了。” 说话间,刘老板已经把淀粉倒进他的盆里,称好了重量:“整好四斤,我给你二十二文,你拿好了。” 许杏收好自家的盆子,带着钱,跟刘老板道别后就直接去学堂门口等着。这一次她等了很久,都有些昏昏欲睡了,长青才出来。 “你等急了吧?”长青走到许杏身边,看她站起来,就转身往主街上去,“先跟你去买酒曲。” 许杏连忙跟上,有些懊恼的说:“早知道这样,我就先买回来了,还能省些功夫。” 十二文钱盈利全都买酒曲,也才四两。许杏买完,把剩下的十文钱交给长青:“这是二十斤红薯的钱,你拿回去给奶奶。” 长青接了,又说:“东堂屋里我记得有几个坛子,装粮食的,应该有空的,我回去问问奶奶,若能腾出来,可以给你用。” “这可太好了!”许杏喜出望外,又有些担忧,“可是粮食能倒出来吗?” “奶奶这几日也开始吃些红薯了。”长青道,“这么吃了一冬,怕是没多少麦子剩下。小米是我病着的时候给吃没了的,空坛子定然有。” “那敢情好!等我的酒好了,就能多卖些钱了,到时候给你们买粮食吃。”许杏颇有些当仁不让的爽气。 长青侧过脸来,认真的看着她,问:“我与你立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许杏发现他并不像是玩笑,便也认真起来。 “昨日我说过,往后我要专心备考,红薯的事情你就自己做,得了钱自己攒好,五年以后,我给你写退婚书,你就可以离开了。”长青说。 这是长青第一次准确的说出让许杏离开的时间,许杏心中一动,问:“先生是不是说你的学问够了,肯定能考上?” 长青点点头:“做保的秀才廪生这些人,先生会去帮我找,我只需要出银子就好。先生确实说我的文章不错,让我明年开春去考生员。只要考上我就直接后年去秋试。” 许杏思考了一番,说:“你收留了我,还支持我做红薯加工,范大哥,你对我有恩的。这样吧,这五年期间,我挣的银子都分你一半。” 没说不想走,长青并不意外,只是分钱这话,他刚想说不要,可是想想他的实际情况,又大方不起,便道:“一半太多了,三成吧。”五年之后他应当已有功名在身,到时还她便是。 许杏也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下来。 第9章 红薯面条 许杏新买的四两酒曲能处理六十多斤红薯渣滓,正好刘老板要的淀粉还没做完,要十六斤淀粉,这个过程差不多也就出这么些红薯渣,算是正好。 家里果然如长青所说,已经没多少粮食了,东堂屋里的三个大瓷坛子都是空的,倒是都可以给许杏用。她也不攒活,立刻就着手洗刷收拾起来。 “娘,没多少面了,要不您也全吃红薯吧?”赵氏去东堂屋盛面蒸馍,也发现粮食不够了。 金氏这次倒没有训斥儿媳,而是回到自己的里间去找她的钱匣子。她先打开最里面的荷包,看了看安静躺在那里的两个银锭子,然后小心收好,再扒拉着数外面稀稀拉拉的几个铜钱。连上长青刚才给的十文,金氏也就才有二十来文钱,买不了几斤面,再说也不能全花掉,过一个月就是清明,还得花钱上坟呢。 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最是难熬,老头子在的时候都是他想办法,再加上儿子每年会捎几两银子给她,家里两亩地是少,可是打了粮食除了交税,都留下自己吃,家里人口又少,便是没有红薯,金氏也很多年没有挨过饿了。 可是今年不一样。儿子两年多没回来,长青又病了那么一场,她除了那二十两棺材本之外是真没啥钱了。赵氏……她还没那个脑子藏私房,外头欠的银子还没还呢。 实在不行,“窖子里不是还有一千多斤红薯吗,上东头老贺家去问问,能不能换点面。”金氏吩咐了一句。到新麦子下来还得三四个月,若是一直吃红薯,她人老了胃肠不好,受不了。 赵氏应了,飞快的出门去。 许杏预计今天肯定处理不完那么多红薯,为了防止红薯渣隔夜变质,便只做了清洁工序,把彻底清洗干净的红薯用大盆装着,放在背阴的倒座处,准备明天一早开工。反正这几天倒春寒,没有破损的生红薯放一晚不要紧。 范家的院子很小,许杏一边干活,就听见赵氏回来跟金氏说:“说是要五斤换一斤麦子,要换面粉得十斤换一斤,他家也太黑了!” “那你找一家不黑的?”金氏瞪着她,“红薯是贱物,本来也不值钱,他家不得挣点?白给你行方便?去换十斤面去。” 对于她们婆媳之间的事,许杏不太关心,她关心的是赵氏带回来的数量关系。这姓贺的人家肯定是留了赚头的,可也看得出红薯不值钱,准确的说,是未经加工的红薯不值钱。 这个时候的粮食产量肯定跟后世科学种田没法比,小麦估计也就能亩产三百多斤,而红薯却要亩产三千斤,但是因为赋税不收红薯,所以小麦还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红薯的经济价值被严重低估。 长青要准备科举考试,她不能时时去找他,只能自己多加留心,然后趁他有时间的时候再跟他商量,毕竟这些民生之事对于未来要科举入仕的人来说也是有用的。 第二天天气不算好,有些阴冷,许杏咬牙苦干了一天,才把淀粉洗完,红薯渣也封在坛子里发酵上。 只盼着这些红薯渣能多出些酒,许杏揉着酸痛的肩膀,想着自己忙活到现在,手里还是一文钱都没有,暗自希望着。 回到草堆里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许杏又回灶房去看淀粉水静置的情况。 赵氏正在揉面。瞧见许杏进来,她一下子找到了听众,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咱家这老太太最是会享福的,十斤红薯换一斤面她都换,那一百斤红薯呢,说没就没了。” 这是许杏无法评论的事件,她就专心撇着淀粉里的清水,没说话。 “你弄这个到底挣到钱没有,一个钱也没见着。”赵氏问,“这个买卖能挣多少钱?” 这就躲不过去了,许杏就说:“用多少红薯都是把钱给了奶奶的,至于挣的钱,要给范大哥攒着去考状元呢。” 赵氏显然很不满意:“考啥状元啊,那是那么好考的吗?干搭上束修银子,还不如跟我一起去种地,多了收成说不定还能再买上些地呢。” 许杏心中不认同,嘴上也没争辩,却不再谈钱的事,而是问:“婶子,我看这红薯蒸熟了挺软和的,要是揉上面擀面条,应该能省点面吧?怕烧心的话就再就点咸菜卤子。”红薯面条,可是饥荒时期的好东西啊。 赵氏想了一回,道:“是个法子,明儿试试。” 这次的淀粉多,一晚上没干透,只是还算不错的湿粉,需要接着干燥。许杏跟长青说了,再晚一日去镇上,长青也没什么异议。 因为不去镇上,也不用做红薯加工,许杏今天就去山上捡柴。这时节雨水少,山上的枯枝还算不少,她并没很往山林深处走,两只手分别拉着一捆木柴就回家了。 路上也有人跟她说一两句闲话,她倒也应对得来。然而她发现,像范家这样能吃饱饭的人家其实很少,即使有了红薯,多数人家也吃不饱。 她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别的人家一般人口都多,需要的口粮多,而且居家过日子,除了吃总还有别的开销,这又需要银子,得卖了粮食换,红薯卖不上价,麦子豆子产量低,可不就还是挨饿受穷吗。 走到家门口,她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便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进门,于是门里面的说话声就飘进了她的耳朵:“不是我们来找不痛快啊,这红薯顿顿吃,也快吃没了,还好几个月才收麦子呢,咱也不能等着饿死啊!借钱的时候说得好,很快就还,如今也得给咱们个说法吧!” 原来是讨债的上门来了。 许杏刚想着要不要回避一下,门就从里面开了,一个矮矮的妇人面色不善的出来,瞧见许杏,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没人追出来,许杏自己拖着柴禾进院子,就听见堂屋里赵氏说:“不行就让长青别念书了吧,天天也不上学里去,还得给先生束修,怪可惜的。” “你个蠢货!读书那么大的事,不如你几个红薯要紧是不?这银子谁借的?怎么借的?我不说,我就看看你怎么还,见天的就知道吃,儿子好了你就没事儿了,等着我替你还账呢是吧?我跟你说,家里没有银子!”金氏语气也不好,但是并不同意长青辍学。 “那要不就把许杏送回去呗?不是说有福吗,要是连银子都换不了,那叫啥有福?”赵氏这次没有闭嘴,反而有些理直气壮的,“我借银子也不是我自己吃了穿了啊,怎么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儿了呢?” “怎么你还硬气上了,是觉着你男人要家来了你有靠山了是怎么的?你男人还是我儿子呢!你看他听谁的?”金氏一拍桌子,“你也不用想着他回来就能给你银钱,这回我说什么也不能叫他再给你银子了!给了你银子,不是回头进了赵家门就是让人家哄骗去了!” 许杏把柴放好,回头就看见长青进了堂屋。他仿佛完全没听见祖母和母亲的争执,径直说:“奶奶,我明天跟许杏还得去一趟镇上,我去交文章,还有问题要请教先生,许杏去卖淀粉,这次卖得多,能多得几十文。” “去吧去吧,带着馍,路上别饿着。”金氏一脸怒气还没收起来,但是对着长青已经算是态度温和了。 这么一打岔,她也提不起精神接着训赵氏了。长青一出了堂屋,她就冷下脸来道:“你凭你自己挣过几个钱?我看许杏比你能干多了!快去做饭去!” 青杏 第6节 赵氏撇着嘴,到底没再多说,转身去了灶房。看到整整齐齐的两大捆柴,她才把撇歪了的嘴角放下来,开始生火。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当天晚上,赵氏还是按照许杏说的办法煮了一大锅红薯面条,配上咸菜,一家老少都吃了,也没人有不舒服的,金氏问明白了,就大手一挥:“以后就按这个法子办。”又白了赵氏一眼,“许杏确实是个好的。” 许杏心中叫苦,却只能耷拉下眼皮,假装听不见。 多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淀粉都干了,许杏检查过,装好,就跟长青一起往镇上走。 “那个红薯面条还不错。”长青首先打破了沉默。 许杏正在合计拿到钱以后怎么安排,猛地听见长青说话,有些回不过神来,顿了一顿才说:“啊,那样吃就不大刺激肠胃了,能省不少面,也好吃。” “怎的不做这个来卖?”长青问。 “啊?”许杏摇摇头,“不是不想,是很难。如果没有烘干的好办法,这湿面条放不住,那可没法卖,且咱们乡下人家不缺那点做饭的功夫,只要想到了,谁家的媳妇都会做,不新鲜。” 长青又问:“我算着这回应该拿回来好几十文钱,你打算怎么花?” 许杏十分郁闷:“我得再买斤酒曲,一斤就要三十文,我也就剩不下几文钱了。” “慢慢来,莫急,”长青宽慰她,““你放心,没人能赶你走。” 第10章 青黄不接 长青来宽慰许杏,没想到许杏完全不担心:“我没害怕啊。银子又不是今天我欠的,我还能挣钱,又有你这个读书人撑腰,我有啥可怕的?” “说得也是。”长青微笑。 许杏侧头看了他一样,觉得他的笑容实在是太标准了,只差在脸上写个“如沐春风”了。 两人说着话,一刻钟之后就倒了镇上。长青去了学堂,许杏就自己抱着盛淀粉的大木桶去了刘记酒楼。 酒楼的伙计都认识许杏了,老远看见她就回头喊掌柜的,刘老板便带着伙计出来拿货。 这回没什么可说的了,淀粉倒出来,称重,一共是十六斤三两,刘老板给了许杏九十文钱,然后说:“这个月用不了了,你等三月十五前后来镇上的话咱们再看看要多少吧,天暖和了就要卖凉粉喽,那时节用得多。” 许杏应了。 这九十文里,回家要给范老太太四十文红薯钱,剩下的要买斤酒曲,许杏只能得二十文,还得琢磨弄蒸馏酒的工具,这恐怕又不够了。真是头疼,对于事业起步期的困难,许杏虽然很清楚,可是难免有些丧气。 到了货栈,热情的老板娘已经认得她了,见她又来买酒曲,便问道:“小姑娘这是家里开了酒坊不成?我这铺子里卖得最慢的就是酒曲,竟是都让你买了。”粮食珍贵,一般人家都舍不得酿酒,十里八村有限的几个大户又都脸熟,再说了,就看许杏这一身旧衣裳,也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您可真是火眼金睛,我们家正在试验呢,要是成了就要开酒坊了。”许杏笑着答了一句,在货栈里慢慢的转悠,仰头看着柜台里面的货物。 “哟!那可了不得,咱们这儿可稀罕,我这铺子里卖的还是县城的酒坊出的酒呢。”老板娘一拍手,“你家的酒要是成了,拉来些放我这铺子里卖呗!说起来的,你是哪个村的,你家大人叫啥?” 许杏不知道她是客气客气还是说真格的,不过还是很高兴的答应了,又回答她的话:“我是范家村的,范守业家。” “那你家蒸酒的家什打了吗?”老板娘问,“在谁家打的?” 许杏摇头:“没得呢,我家也没银子了,正愁这个哩。” 老板娘那个高兴啊,让许杏看着毛骨悚然的:“这可是巧了,我这儿就有一套,瞧着你这小丫头怪招人喜欢的,按本钱卖给你就行。” 客气话听听就得了,许杏可没敢答应:“那可是真好,可是我家没银子,得多少钱啊?” “你先看看。”老板娘转身走到角落里,蹲下翻找了一阵,这才笑着回来,“你要是自家慢慢的做,就不需要大蒸酒炉子,使自家的锅就成,这是锅盖,这里是出酒的管子,你外头找个坛子接着不就得了?这玩意儿小巧实惠,本来是我们当家的自己想蒸酒喝才弄的,可是太费劲了,他不耐烦,就没使,我也不多要你的,他五十文进的,你就也给我五十文就行。” 许杏看了,与其说是一套蒸馏酒装置,不如说是个带根管子的锅盖,确实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了,不过解决了最关键的问题,剩下的还真就如老板娘所说,外头接个管子坛子冷却接酒,家里的家什确实可以凑合着用。这确实比她想的白酒蒸馏装置便宜太多了,她大大松了口气,说:“不瞒您说,我今天手里就五十文钱,本来是要买酒曲的,这就不够了。” 老板娘显然很想把她家的这套滞销货处理掉,便十分大方的道:“这样吧,你就给我五十文,这盖子你拿走,酒曲少拿些,一二两,就赊着,你下回来再给我钱就是。” 本来许杏就是打算这么磨一磨的,老板娘主动提出来了,她也没有异议:“那我就先要一两酒曲吧,下回来还您三文钱。” 老板娘满口答应。 见了长青,自然要说一遍这个事情,长青就叹气:“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还赊账,便是少给几文钱,奶奶也不会说什么的。” “可不能这样。”许杏正色说,“红薯是家里的粮食,我给用了,就得按市价给银子,少一文都说不过去,别的那就是我的事了,毕竟挣得的钱我也没交给家里。” “那你挣的钱呢?”长青听着,觉得她也有道理,只是瞧着她这样子都替她累得慌,便故意问。 许杏现在倒是不难受了:“我置办了家什啊,还有那两坛子酒呢,别看现在我手里没钱还欠着帐,可是前期该投入的就得投,等我的酒出来了,卖了不就是钱?” 说起这些,就算长青饱读诗书也不是许杏的对手,他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有理。家去吧,有这四十文钱,奶奶应该很高兴。” 许杏想起之前的事,就问:“你不在镇上直接买些面什么的带回去吗?我瞧着镇上卖的面也不比村里贵。” 长青似乎有些惊讶,他看了许杏一眼,又转回脸看着前面的路,道:“家里的事都是奶奶做主,这是卖红薯的钱,是家里的。” 许杏认真想了一下,有些明白过来了,她想买生产资料就买,是因为她动用的是她自己创造的盈利,而红薯的钱是家里的出产,除了范老太太母子,谁都不能动用。 “那,讨债的上门,婶子手里哪有什么钱还呢?”赵氏天天种地捡柴挑水,完全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根本不可能自己拿出钱来。 长青笑容微敛:“她借钱的时候想的是我死了她也就不过了,那是豁出去了,根本就没想过要怎么还,现在我活着,她也一样没想过,估计是等着奶奶去还呢。” “也是一片为母之心。”许杏觉得赵氏行为欠妥,但是对儿子的心意还是真的,也不好说什么,“奶奶会还吗?” “会。”长青道,“我爹捎了信,清明时候要回来,他会给奶奶钱。” 许杏没问他为什么不把范氏扣下五两银子的事说出来,想来他有他的道理。 他们俩说着话往家走,可到了家里就傻了眼——赵氏正哭哭啼啼的挨骂呢。 等弄清了原委,许杏也挺无语的。原来他们离开之后,赵氏的二弟来了一趟,听说赵氏被人追债,便拍着胸口说能帮着卖一部分红薯。金氏给了钥匙,他们便称了一千斤红薯,卖给了赵氏二弟找来的贩子朋友,卖了四百文钱。 “许杏交回来的都是一文钱两斤,你卖的呢?还不如个孩子!”金氏动了真火,手都在发抖,“说什么你兄弟出息了,就这个?早就知道你们姓赵的不中用!” 长青扶着金氏到里间休息,祖孙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许杏本来就不掺和这些事,就回自己的小窝里休息。 有这一两酒曲,她打算可着这个数量来处理红薯,这次刘老板说了不要淀粉,她得自己想办法卖掉,另外空坛子只有一个了,也不算大,正好能放十来斤红薯渣滓,只能这样了。 她这套操作确实是物尽其用,但是比较费时费力,还费坛子,如果出酒效果不理想,她就打算干脆废渣堆肥,反正只要给了钱,金氏应该并不会在意这个。 这也是许杏多日来的观察发现。金氏很节俭,但是给了钱买走了红薯,再怎么处理她就完全不会过问了,不像赵氏有的时候还要指点一二。 红薯被卖掉了,说明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还是有人愿意买红薯的,毕竟它便宜。可是一下子卖掉了一千斤,家里只有五六百斤了,到五月底收麦子,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得靠这东西充饥,怕也拿不出多少来让许杏加工了。 这个事情得跟长青商议。 许杏想着这些,居然打了个盹,实在是太累了。 等醒过神来,已经隐约闻到饭味儿了,她连忙出去,趁这个时间跟长青说几句话。 走到东厢房外,却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你奶奶说许杏给的钱多,可是她那小打小闹的,能还上几家的钱?让她干点活,别在家里吃闲饭就是了,你奶奶还真当了大买卖,可见是成心为难我呢。” 许杏就站住脚。 长青的声音接着传过来:“这事本来就是你跟二舅做得不好,何苦拉扯许杏呢?单说这件事,奶奶说话不好听,却是没说错的。” 赵氏的声音尖利起来:“怎么你也这么没有良心?你二舅是最仗义不过的人!他要不是为了给咱家帮忙,何苦去跑这个腿?” 显然长青也很无奈,他道:“没说二舅不好,我知道他是好心帮忙,只是价格低了也是事实,若是卖了五百文钱,奶奶自然就不会有话说了,少了一百文,谁不心疼?已经这般了,就赶紧去还了帐吧,省得别人来家里闹。” 许杏刚走到院子中间,赵氏就出来了,她低着头去正房开门,准备端饭过去,回头看见许杏,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这就是无妄之灾了。许杏无奈,后来找时间问长青,长青道:“奶奶今天是真的生气。我之前已经跟她说了大姑那事儿,她不愿意叫娘知道。今天奶奶也是觉得红薯吃不完才同意娘去卖的,实则心里并不着急,可是卖得少了,她又不能明说不急着还账。” 老太太是憋屈,赵氏是委屈,许杏明白了。 “我娘这人,若是叫她手里有钱,她……我也同意不跟她说的,许是我错了。”长青道。 许杏很意外长青会跟她说这些,不过这个家里也没别人了,她只好安慰了一句:“哪能事事周全呢,我是觉得,从这个事上看,红薯的买卖很做得,生红薯真的太不值钱了。” 第11章 蒸酒尝试 “你说得倒是。”长青也不是要自怨自艾,说了两句话,就精神起来,“你还要做淀粉吗?” “我知道家里的红薯不多了,”许杏拧着眉毛,“反正家里留着红薯也是吃的,我挣了钱买粮食给家里的话奶奶应该会同意吧。” 长青却想了一下才说:“这事等我问问奶奶吧,你这次是要做多少?” 许杏比了两根手指头:“有二十斤生红薯足够了。我就一两酒曲,处理不了很多渣滓,再说刘老板说了这个月不要了,我得自己卖,多了也怕卖不了。” “这样啊,那应该问题不大,等我跟奶奶说了,你就去弄吧。”长青说。 因为这一百文钱的事,金氏不痛快了两天。许杏觉得她心疼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憋屈。这里头还有范氏的事儿,老太太显然是要包庇女儿的,不管是让她吐出一些还是老太太填这个窟窿——其实就是她从儿子手里拿的银子,她都只能这样认了,儿媳妇呢,一着急干了“蠢事”,她还不能明说一句“又不着急你犯什么蠢”,自然郁闷至极。 虽然有这么一出,家里的红薯剩得也不多了,但是长青跟金氏说了一声,许杏还是很顺利的拿到了二十多斤红薯。都说熟能生巧,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熟练工种,即使脑子里面信马由缰,手上的活计也完全不耽误。 把红薯渣滓发酵上,许杏算算日子,今年天气还算好,过了倒春寒的那几天之后,慢慢的开始暖和起来,之前的那两个坛子发酵状况还可以,这样再过些日子就可以蒸酒试试了。 新做好的淀粉因为要拿出去卖,许杏还特意过了一下秤,是四斤一两多,她用小盆装了,跟长青一起去镇上。 “我今天可能会很慢,你跟先生讨教完学问就先回家吧。”到学堂门口的时候,许杏说。 “那我出来去街上看看,到时候再说吧。”长青没说准话,反正镇子小,做买卖的就那么一条主街,不难找。 许杏想了想,先去杂货栈碰碰运气。老板娘看见她就笑了:“范家小姑娘来了?你家的酒成了吗?” 许杏就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家的酒还在发酵着,也不知道行不行呢,今天是有别的事要劳烦您。” 老板娘笑容不变:“有啥事你说,不用客气!” 许杏就把包袱放在柜台上,打开,说:“这是我家做的红薯淀粉,在刘记酒楼那里卖了些,他家如今做炸货全都用的它。做凉粉吃也极好,不知道您家卖不卖?” 老板娘有些意外,低了头仔细端详着淀粉,道:“那老刘可是不吃亏的,看来这淀粉是真的不错,不过这东西卖得慢,我也不敢进,要是受了潮什么的就都赔了。” 许杏明白,她不是推脱拒绝,并不勉强,因为有思想准备,也不失望,就问:“那我能在您家门口摆个摊吗?我看那边没人。” “你尽管去,那边就是没人的。”老板娘指了指,“那是我家门口的地方,日日都扫的,很干净。你要使秤吗?我这里有。” 许杏没有秤,来之前想的办法就是把淀粉在盆里抹均匀,然后四等分,每份算一斤,现在老板娘主动提出来要借秤给她用,她自然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她的摆摊生涯并没有一个好开始,一个上午过去了,有人看没人买,毕竟许杏说得明白,这红薯淀粉就适合挂糊油炸还有做凉粉之类的,不适合炒菜勾芡,普通百姓谁家经常炸东西吃呢,多费油啊! 一直到了中午,才有一个从货栈里出来的中年妇人过来,看着盆里的淀粉,问:“刘记的炸鱼真的是用的你家的淀粉?就是这个?” 许杏一开始还有点着急,后来也就躺平了,卖不了就卖不了,大不了回去做粉条吃,她正在心里琢磨淀粉加工粉条的事儿,猛地有人跟她说话了她还有点儿懵,愣了一愣才答上来话:“啊,正是,这红薯淀粉炸东西特别脆!刘老板可是我家的大主顾哩!” 妇人笑了笑:“多少钱?” “八文钱一斤。”许杏道,“这是四斤一两,您要是全要了,给您算三十文。” “炸几条鱼可用不了这许多。”妇人有些犹豫。 没有嫌贵,而是觉得用不了这么多!许杏心中高兴,这是遇到了不差钱的客人!她连忙打起精神来道:“炸几条鱼是用不到这么多,可是它能做的东西可多了!凉粉、焖子、红薯甜汤,什么都用得着它!” “我要二斤,给你十五文行不行?”那妇人纠结了一下,还是拿出个碗来,准备盛淀粉,“可巧我今日拿了碗,要买豆子的,先买了它吧。” 青杏 第7节 许杏笑逐颜开:“都依您!回去吃了好,您就再来买!” 其实她真的很不擅长这样做生意,可是为了钱,只好赶鸭子上架。等到过了晌,长青找来的时候,她也才又多卖了一斤,也是镇上的一户人家买的,只要一斤,价格就没什么说的了,八文钱。 “既然大半都卖了,不然就先回家吧。”长青道。 “你等我下,我先去把之前欠老板娘的三文钱还了。”长青来了,她就敢暂时离开她的小摊子一会儿了。 老板娘拿到了三文钱,笑嘻嘻的问:“你的淀粉卖完了?” 许杏摇头:“还有一斤没卖呢。” “你哥找来了,要家去吧?你放我这儿,我给你卖。”老板娘主动问,“卖多少钱?” 许杏眨眨眼,道:“那可好,就当寄卖吧?我刚才卖的是八文钱一斤,两斤十五,再多了也就是这个价,给您的话就跟给刘老板一样,五文半一斤,如何?” 老板娘一拍手:“成啊!下回你来,再给我带几斤,咱们一块儿算帐呗?” 许杏答应了,便回到小摊子上,把秤拿过来还给她,这才收拾了小包袱跟长青回家。 在路上照例报账:“一共卖了二十三文钱,还给货栈老板娘三文,回家给奶奶十文红薯钱,手里能剩下十文,下回如果那一斤一两多淀粉卖了,老板娘还得给我六文钱。” “这十文怎么没买酒曲?”习惯了每次许杏都把没捂热乎的钱花掉,今天长青觉得很不适应,她手里居然留下了铜钱! 许杏笑笑:“不买了,家里没坛子了。”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一个粗瓷大坛子也得二三十文呢,她购置不起。 “我爹快回来了,应该会给奶奶银子。”长青道,“那样家里就能买粮食吃,红薯尽可以给你用。” 范守业都快成了一家子的希望,许杏心想,看来他真的是许久没有回过家了。她想着之前琢磨的做手工粉条的事儿,便道:“等等吧,等我的酒卖了,看情况再做些别的。” 金氏到底是憋闷出毛病来了。她心情不痛快,天气又乍寒乍暖的,就病倒了,赵氏再心里别扭,也得小心伺候着,许杏就承担起了挑水捡柴做饭的活计,一连几日都没有折腾红薯。 等金氏大好,许杏发现她发酵的头两坛红薯已经出来酒味儿了,便着手蒸酒。 她把发酵了的红薯渣滓混了水放进大锅里煮,盖上那个蒸酒的盖子,再在旁边放一个大碗,接着蒸出来凝住的酒液。她的工具简陋,又是第一次操作,便用了小火,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小心的等着酒水流出。 金氏和赵氏其实都不大相信她能酿出酒来,所以都在灶房门口站着看,就连长青都放下了书本,加入了围观的队伍。 许杏顾不得他们,全神贯注的蒸酒。她衣衫单薄,却满头大汗,直到大碗里接到了晶莹的酒水,她才松口气,不管产量如何,这个法子是可行的。 而门外的人们就兴奋了——那可是酒!闻着就很香醇的酒!他们家也能造酒了!这是多少银子? 换了一碗又一碗,许杏隔一会儿就接一滴在手上尝尝,味道淡了便停下来,这一锅就算是蒸完了。 刚才倒出了渣滓,她就刷过坛子了,经过这么半天,坛子干透,正好把蒸出来的酒全都倒进去,然后再换下一坛。 她做这些颇费时间,连中午饭都耽误了,不过没有人说什么,直到她彻底蒸完两坛子酒,赵氏才进来做饭,对着她也一改之前几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笑容满面:“我听长青说这个法子是你自己琢磨的,你还真怪聪明的。” 这也是长青的周全之处,他跟家里人说做淀粉是他从书上看的,教给许杏之后,剩下的再做什么就是许杏自己琢磨出来的。他大约是不想白占了许杏的技术,可对许杏来说,这就大大提高了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对此她还是十分感念的。 许杏在热气蒸腾的环境里工作了太久,累得很,并不想多说话,只笑了笑:“也不知道能有几斤,得过后称一下。” 第12章 范家家事(上) 许杏“自己琢磨”出了酿酒蒸酒的法子,范家的两个女主人对她的态度都郑重起来。赵氏就不说了,完全情绪化,一高兴了也不记仇,金氏又不一样,对许杏不像从前那么随意,说话的时候会正眼看她,拿她当晚辈对待了。 这些对许杏来说自然是好事,她不在乎是她的事,可能受人尊重谁会愿意被人当下人对待呢? 两坛子酒蒸完,剩下的酒渣再来喂猪喂鸡就是极好的饲料了,只是范家只有几只鸡,用不了这许多,还是被范氏要走了。 许杏不纠结这个,她做这些,本就是出于不浪费粮食的目的,也是想最大限度压榨红薯的价值,让她多赚几文钱。 还有两日就是清明了,金氏专门找许杏,让她留些酒给家里,留着清明上坟时候用,许杏也答应了下来。 这次的产品是酒,许杏想去刘记酒楼和杂货栈看看,如果价钱合适就直接卖掉,毕竟她要用钱的地方可多了。 这次金氏破天荒的让赵氏跟着:“那么两大坛子呢,你们可抱不了,叫你们娘上东邻居家借个独轮车,推着坛子上镇上去,旁的所有事都是你们做主。” 这次长青没有去学堂,也跟着去了刘记酒楼。至于赵氏一路上呱呱唧唧的说镇上哪里好玩什么的,两个人都没怎么接茬。 到了酒楼,刘老板正在和客人说话,许杏就在外头等着。 赵氏扶着小车站在门口,有些不满:“这姓刘的怎么还聊起来没完了?” “娘,出门了说话仔细些。”长青话音不高,语气却不温和,成功的让赵氏闭了嘴。 许杏眨眨眼睛。 过了一会儿刘老板才出来,跟长青许杏打了招呼,并不往赵氏那里看,问:“你们今儿怎么有空来的?” 长青拱拱手:“自家酿的酒,还想请您给掌掌眼,看看能卖多少钱,我们都是不懂这个的。” “哦?你们用什么酿的?咱这边儿糯米可贵。”刘老板也来了兴趣,“可是滤过了?有渣滓就不大值钱。” “红薯酿的,也算是粮食酒,已经粗粗蒸过,倒没什么渣滓,”许杏道,“您瞧瞧?” 许杏和长青合力把坛子搬下来,刘老板就上前去看。 许杏这才发现赵氏已经退出去好几步了,正抱着膀子在远远的围观。 “我倒一点儿看看啊。”刘老板叫了个伙计过来扶着坛子,小心的倒了小半碗出来,酒液一流出来,他就吸了一口气,“不错啊!” 他先是在光下仔细的看了看酒水的澄净度,然后闻了闻,这才小口抿了一口。他品了品,咽下去,又咂咂嘴,接着喝了一大口,回味了一番,再转向长青两人的时候,神色就热切起来:“这酒是新酿的,要是再陈一陈,那可就真成了好酒啦!” 长青就去看许杏。 许杏对酒的品质心中有数,得了刘老板的称赞高兴归高兴,倒也不很意外,便只是笑眯眯的站着。 “这酒啊你们也别费劲卖了,都给我得了,若是再酿了,只要能到这个口感,我全都要,有多少要多少,如何?”刘老板问。 长青并不表态,全由许杏拿主意。 许杏没着急问价钱,先说:“刘老板,我们可能不能都给您一家哩,北边货栈的婶子卖我酒曲的时候就说好了,得了酒她要些去卖呢。” 刘老板就笑了:“他家零卖能要多少?你们也没多少不是?这些先给我,下回你们再酿了,给她家几斤就是。” 其实许杏也是这么个意思,便也没多啰嗦,直入主题:“这酒您给什么价钱呢?” “你要是自己零散着卖,我觉得别少了三十文一斤,不然有些可惜。我要得多,我给你出二十五文一斤,怎么样?”刘老板问。 许杏觉得今天刘老板要比当初收淀粉的时候殷切许多,她心里就有数了,点头答应下来。 酒楼里不缺干净的空酒缸,刘老板让伙计搬来,倒酒过秤,一共是十二斤,整好三百文。 许杏折腾这么多天,头一次得到三位数的铜钱,难免有些雀跃,就连长青都露出了个带着几分矜持的笑容。 他们谈妥收钱出来,推着小车往货栈走,赵氏才大步跟过来,问:“怎么样?我看着都卖了,得了多少钱?” 长青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就消失了,他的声音也冷下来:“我们刚才忙活的时候怎么不见您上前帮忙?这钱奶奶说过了,一部分交给家里,剩下的都给我留着考学用。” “许杏啊,这些是多少钱?给我一些,我给你买身新衣裳去。”赵氏被儿子堵得不轻,便转而去找许杏说话。 许杏无奈道:“我们卖了三百文钱。” “这么多?”赵氏大惊,“真是三百?” “您小声些。”许杏摇头,“往那边走,我得去货栈买酒曲。” 到了货栈,老板娘给她称了一斤酒曲,算账的时候收了她二十四文钱:“你搁在我这儿的那些淀粉卖了,你下回再做了还给我送来些,慢慢地卖,能卖掉。” “那敢情好,今天本来是送点儿酒来给您瞧瞧的,没想到在刘记酒楼就都给卖了,等下回给您送来些。”许杏笑着说。 “好好好,老刘要是说好,那就准是好的,你们回去多做,让我也沾沾你们的光,发财。”老板娘一脸喜气洋洋。 因为有赵氏在,许杏没跟长青商量这些钱怎么分配。他俩没说话,就赵氏一个人说得热闹:“早知道这酒那么好,就多留下点儿了,你爹爱喝酒哩。” 许杏心里摇头。 长青也不接茬。 过了两日,许杏在检查的时候发现,后来发酵的那坛酒应该也好了,便又一次重复了蒸馏酒的流程,得到了二斤精酿酒。因为分量轻,她自己就能抱着坛子送去镇上,自然就没再让金氏跟着了。 货栈老板娘就按照刘老板给的价格收购,给了许杏五十文钱。许杏手里连之前的十文,一共有三百三十六文钱,回到家里,她就取了三分之一给长青。长青只留下零头,把一百文钱交给了金氏:“是许杏酿酒挣的,还得留一些当本钱,先拿这些给您,咱们买粮食用。” 之前金氏拿了钱,算是把红薯卖给许杏,其实还是她自家的收成,她虽然乐于见到钱,可并不意外,今天就不一样了,这完全是许杏额外创造的价值,金氏也十分高兴,并不计较她手里留下一部分:“留本钱是应该的,让她好好干,攒了钱你好读书。” 长青也不多说,应了一声。 许杏不知道这些,回家找老太太申请两百斤红薯的时候,发现老太太还是很大方,并不发愁粮食不够的问题,等听到赵氏说“都用了才好哩,换了钱买米买面,省得吃那东西”的时候,她才明白缘由。不过她跟长青约定的就是赚了钱给他三分之一,至于他用这个钱读书考学还是贴补家用,那就由他自己决定了。 处理完两百斤红薯,淀粉晾上,渣滓发酵上,家里的三个粮食坛子也就都用上了,许杏打算休息两天,正好要过清明节,家家户户都上坟祭拜,也没多少人有心思去买卖东西。 范家当前最大的事就是迎接范守业回家。 虽然在许杏看来,长青的这个父亲就是一个精明到自私、对家人并不怎么负责人的人,可架不住家里的两个女人望穿秋水,仿佛过节一般的做着准备。 清明节前一天,范守业终于回来了。 因为许杏没有出门,所以第一时间见到了这位“公爹”。跟儿子相比,范守业可以说是长相平平,中等身材,有些发福,眼睛不大,脸盘很宽,很像金氏,由此可见,长青眉眼清秀,文质彬彬,还是随了母亲赵氏的好相貌。 见到家里多了个人,范守业也很不客气:“这丫头谁啊?娘,你买丫鬟了?” 等到金氏和赵氏你一眼我一语的说起正月里长青的那场病和许杏的来由,他就皱了眉头:“这你们也信?快别弄这些事儿,把那丫头送回去吧!”他在外头走南闯北的,自然是不信村里神婆那一套的。 “二弟啊,可不敢送回去,我这大侄儿媳妇有能耐着哩!自己琢磨着都能酿酒挣钱啦!”范氏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回了娘家,一进门正听见说要把许杏送回去,她马上就开腔了。那五两银子的事儿现在还没人知道,要是二弟发了话,家里真的办了,她就露馅儿了。 “酿什么酒?”范守业好酒,听了这话倒是起了点儿兴趣。 赵氏已经一溜小跑去了厨房,抱着小酒坛子就进了堂屋。金氏过日子仔细,从前儿子在家的时候喝酒剩下的酒坛子她都留着,正好许杏酿了酒,她就把留下来的一斤多收了起来,没想到赵氏把藏酒的地方记得这么清楚,她白了儿媳妇一眼,没说话。 尝过了酒,范守业的语气就变了:“跟外头的好酒比不了,不过乡下地方,这就算不错的酒了,这丫头有这个手艺,还行。” 第13章 范家家事(下) 想来是看中了许杏能酿酒挣钱,范守业便不再提把许杏送回去的话了,仿佛默许了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儿媳妇。虽然没人当面跟许杏说这些,可是范家这么小,高声说话就能听见,而且还有个什么话都说的赵氏,她想不知道都难。 对于范守业的态度变化,许杏觉得很理解很正常,显然他不是个蠢人,所思所说都是出于利益,没毛病。反正现在她因为这点儿“手艺”,得到了范家这个容身之处,这就够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反正范守业也不常回家,她还是跟自己的合作伙伴长青协商就好。 当天晚上,许杏又发现了一件不合这里规矩的事情——范守业跟赵氏都在东厢赵氏的房间里休息,而东堂屋还是空着的! 范家的院子不大,房子也不多,正房三间,老太太住西堂屋,正中间是客厅兼饭厅,东堂屋有床,却没人住,许杏一直以为是范守业不在家的缘故,毕竟他是家主,不住这里住哪呢?可没想到,他回来了,也没住进去! 她很诧异,就连长青都发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意味不明的道:“那是给大姑留的房间。这个家里没规矩的事儿多了,你自去睡吧,不必过于惊讶。” 洗漱过后,许杏回屋换衣服休息。 手里有了钱,她就想稍微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条件。她蒸出酒来之后,金氏就找出了一条旧床单给她,让她不用再每天顶着一头干草起床了,至于被子,还是之前长青给了她一件他穿小了的棉袄凑合的。天一天天暖和起来,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太过张扬的好,便只花了二十文钱买了块棉布,央求范氏给做一身内衣。范氏得了她那么多酒渣喂猪,这点活计自然是痛快的应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手里有了二百零四文钱,约等于依然赤贫,她甚至都不敢去想未来。未来,那是衣食无忧的人才能想的,于她现在来说太奢侈了。 青杏 第8节 她在为自己的生存忧虑的时候,长青也在辗转反侧。父亲的归来和他记忆中一样,而且晚饭时也说了,上完坟就走,人不留下,银子只怕也不会给多少。但是前世的此时他只是一个学童,除了一两银子的束修,不过是花用一点纸墨钱,不像现在,先生跟他说了,要找廪生做保,再加上报考这些,总要准备十两银子。 从他中举开始,家里置办田产免了赋税兵役,父亲也成了老太爷,在外头做生意顺风顺水,沾他的光不知多少,他对这个家仁至义尽,重新来过,他自然也就心安理得的让家里供着去读书。可是今年年底前就要这么多银子,家里怕是拿不出来。 总不会真的靠许杏供养吧,他摸到床边的钱袋,那里面有十二文钱。他在黑暗中笑了笑,这小姑娘,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得把这笔钱记下来,以后都要记账,这样她走的时候才好还她。长青迷迷糊糊的想着,终于睡意袭来。 到了清明节,许杏把干燥好的淀粉用大盆装着收起来,跟范家人一起准备去上坟。 这样的日子范氏是不来的,她毕竟是罗家妇,要去罗家的祖坟上坟。而许杏作为范家的媳妇,却是可以去上坟的,当然,族里的祠堂进不去,女人都不能进。 他们主要是给长青的太爷爷太奶奶和爷爷上坟,可是到了地方,许杏却发现坟头都整理过了,坟前也有祭品摆过的痕迹,还有刚烧过的纸灰,最重要的是,爷爷的坟是和妻子王氏合葬的! 爷爷的妻子是王氏,已经合葬了,所以范老太太金氏是续弦还是小妾?许杏一脸震惊,却一个字也没敢问。 给她解惑的却是赵氏。当然也是回来之后去菜园干活时候才说的:“老太太是续弦。当年也是不大光彩,头一个老太太刚没,他们就定了亲,金家就是后街上的,成天在一个村里,是不是有啥说道咱可不知道。” 许杏有些不喜赵氏的说话法,有种窥人隐秘的猥琐感,不过没打断她,只安静的听着。 “前头老太太有个儿子。长青爷爷是个好人,除了这一桩事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之外,对人很好,我进门那么些年,他没数落过我一回,对长青也好。”赵氏说起这位过世的公爹,还是挺尊重的,“老爷子怕后娘委屈了儿子,就把家里的宅子和十亩地都给了他,啊,就是后街上那个有红瓦的宅子,那家就是长青大伯,咱家老太太心里不忿,不让咱们跟他来往。” “老爷子没了,两边就彻底没关系了,上坟都是岔开功夫去的。你是不知道,原来咱家大小也是个富户,十五亩地呢,要不老太太那么精的人能当这个填房?没想到一进门就搬进了小院,地也只有五亩,勉强够过日子的。”赵氏知道的倒也不少。 对于这些恩怨纠葛,许杏知道了也就是知道了,并没追问,只不过,“五亩地?不是只有两亩地吗?” 明明地里开阔,四下无人,赵氏还是到处看一圈,方才的猥琐感又来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刚过门的时候家里还是五亩地呢,可是你大姑厉害啊,闺女出门子还要陪嫁地,硬拿走了三亩。” 如果是在后世,许杏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个时代,对农户来说,田地是比房产都要紧的东西,怎么可能陪嫁给女儿成了外姓呢?尤其是范家也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一共才五亩地,陪嫁出去三亩? 赵氏瞧见许杏脸上的惊诧表情,顿时觉得找到了知己:“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咱家可反了,老爷子老太太都疼闺女,疼得都没边儿了,东堂屋她住着,出了门子都占着,她自己看中了罗家后生,人家嫌她岁数大,长相又一般,她就能从家里抠出地来陪嫁,说出来你都不信。” 许杏是觉得有些怪异,不过并没什么切身的感触,毕竟赵氏是利益受损的一方,她的感受比较深切。 这位大姑范氏在啃娘家这点上真是个人物了,可她这性格,总不会是恋爱脑、抠了娘家贴补婆家吧?她想起她刚来时,给自己的柴房装门的那个汉子,看着确实是眉目周正,不过也没多特殊啊。 “人家厉害啊,在娘家抠娘家,到了婆家没多久就当家作主了,连婆婆都听她的。”赵氏酸溜溜的道。 这倒符合许杏对范氏的观感。 十个手指头有长短,父母也有偏心,这么看来,长青的父亲就是不被偏爱的那一个,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长年在外跑买卖的原因。不过就这几天许杏的观察,这位也不像个踏实种地的人。 清明节一过,范守业就启程离开了,家里重新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老太太在家里宣布:“长青他爹给了我几两银子,回头把该还的帐都去清了。往后大事小事的,谁都不许自作主张,都得跟我商量了以后再说。”话是这么说,显然针对的只有赵氏一人。 许杏无所谓,长青已经跟她说过了,红薯加工的生意她可以做主,银钱交给老太太即可。她明白其中能的分寸,红薯的钱给足,另外再上交一些盈利,老太太得了双份钱,必然不会为难她的。 “如果你们自己有能耐,能挣银子,该给家里的别少了,私底下留几个私房,我是不管的,谁也别说我刻薄财迷。”金氏又说。 现在许杏能理解了,反正这个家里就一个儿子,一个孙子,老太太手里有钱愿意贴补女儿是她自己的事,礼法上说她的都是长青的,长青的也都是她的,而赵氏的和许杏的其实也是长青的,也就无所谓私房不私房了,不过是每个人手里有零钱自己花用方便些罢了。 但这对许杏来说就是好事一桩了,她可以正大光明的攒钱了。 之前处理的二百斤红薯出了得有四十斤淀粉,剩下的红薯渣滓已经发酵上了,现在天气暖和了些,估计半个月到二十天可以出酒,这样三月底她就能有几百文钱进账了。 这四十斤淀粉还要再加工一下。因为金氏的默许甚至鼓励,许杏继续“琢磨”新东西。她准备拿一半做粉条和粉皮。 捡足了柴火,许杏和好了淀粉面团,用捞饺子的漏勺挤了长长的粉条,在开水里煮,等面条煮至透明再捞出来晾干。范家没有专门晾晒的架子,她就把晾衣裳的绳子彻底清洗干净,暂时借来用用。而旋粉皮的旋子,她用家里的一个大盘子代替,好歹也成功了。 天公作美,等到这些都晾晒完毕,许杏称了称,拿出的这二十斤淀粉,一共加工出了十五斤粉条,三斤粉皮。 再加上原来的二十斤淀粉,她准备十六那天拿到镇上去。 因为她可以“自己琢磨”新东西了,便没有提前跟长青说。等到所有工序完成,她累得走路都打晃的时候,是长青扶了她一把,把她拉到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坐着休息。 “这些东西……”长青还没说完,就有人来敲院子门,是街上玩的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也不进来,就在外头喊:“长青哥,有人在前街打听你家的小媳妇哩!” 第14章 亲生父母 听到有人找,许杏还是很惊讶的,努力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我卖的东西都没问题啊。” 长青想了想,道:“走,我与你一起去看看,若无要事,不让他们进家里来。” 这倒是正合了许杏的心意。赵氏说话没个把门的,还爱瞎琢磨,一般的事儿许杏确实不想让她知道。至于长青,自己的事儿不能瞒过他,这是合作中的信任问题,而且他虽然年少,却十分沉稳练达,是很好的后盾和战友。 俩人往前街而去,远远的就看见了一对寻常农人打扮的男女。长青不认得,许杏却凭记忆认出来人:“范大哥,那是我爹我娘。” 长青拧了眉头,没掩饰对这二人的不欢迎。 他们慢慢走近,许氏夫妇也看见了他们,顿时加快脚步冲了过来。 “我的闺女啊,娘可想死你了!咋样啊,在范家吃得饱不?这衣裳可不咋样,冷不冷?”许杏的娘谢氏一把拉住许杏,就开始抹眼泪。 许杏心中毫无波澜,用力的甩开她的手,想着他们此来的目的。 旁边许杏的爹就假意训斥妻子:“你这是干啥?范家娶了小杏当儿媳妇,还能对她不好?别咧咧了,看女婿笑话你。” 长青脸色阴沉,他不知道许杏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反正他是看出这两夫妻的来意了,果然,不让他们进门是对的。 许杏终于摆脱了谢氏的手,连忙退后一步,冷着脸说:“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干啥,不过我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死了也被你们卖了银子,生养之恩都报了,如今和你们可没关系。” “你这孩子,咋能这么说话呢?你好好的一个丫头,哪能五两银子就卖了?咱那不是卖,是结亲!”谢氏马上责怪了她。 就算一开始还有点懵,现在许杏也知道这俩人是所为何来了,她冷笑:“是结亲,阴亲也是结亲,是吧?我可是横着抬进人家范家的!” 长青本来要说话,可是见到许杏的反应,他又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只让许杏发挥。 许杏根本不给许氏夫妻辩解的机会,接着问:“你们来之前,难道就没觉得奇怪,我喝了一碗老鼠药怎么都没死透?你们就不怕,是什么孤魂野鬼、妖魔鬼怪占了你闺女的身子?” “可别胡说!你不是小杏能是谁?地下影子那么长哩!”谢氏连忙说,“金家五老太太都说了,你是有福的,自己福大命大,连范家哥儿也好了,可不是那些脏东西!” “那老鼠药可是你亲手喂给我的,能有假吗?”许杏脚下不动,只是微微前倾了下上身,靠近了谢氏一点,“你给我喝的最后那碗汤,我可没忘了是什么味道!” 谢氏面皮僵硬,嘴里却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发烧烧糊涂了,全都听岔了,哪有那样的事儿?你病得太厉害,真的已经不中用了,娘才想着给你找个人家,往后逢年过节也好有人给你烧个纸。” “我们醒来的时候,范家大哥给我找郎中看过,我最后喝的到底是什么,郎中都验出来了!”许杏冷冷的说。 谢氏脸色大变,回头去看丈夫。 许杏她爹的脸上也掠过了一抹慌张。 “杀人偿命,就算父母杀子女不需砍头,依本朝律法,也是要杖责一百,流八百里的。”长青终于开口了,“你们毒杀亲女在先,变卖尸体在后,经手人,买主,并郎中,都是证人,上衙门的话你们根本逃脱不了。” 许杏便道:“范家是大方的人家,不和你们计较,还收留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尽管去攀亲家,咱就看看能不能等来官差?” “实话跟你们说,范家看不上我,如今我在范家也就跟个丫头下人差不多,别以为你们贴上去就能攀上。”许杏对这家人憎恶又鄙夷,根本不想和他们纠缠,只想一了百了,所以语速很快。 “范家大哥是读书人,认得衙门里的人,范大叔在县城府城里也都有门路,他家只要去告,你们拿什么打这人命官司?那五两银子花完了,要去尝尝牢饭?反正衙门里要是来人,我是必要实话实说的。”许杏又说。 长青没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许杏,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却发现她脸上神色冷淡,面对着至亲至恨之人,也不过有几分厌烦,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 从前的那些猜测再次浮上心头,长青却不愿意多想了。 “那你就跟爹娘家去,咱不在范家受这个罪了。”许杏她爹忽然开口,“咱家再穷,也不叫你当丫鬟下人。” 许杏就笑了:“原来今天是来退银子的啊,那早说嘛,非要说什么结亲做啥?” 长青却板着脸道:“不能只退那些,许杏在我家这两个月,吃的穿的总也要一两银子,这些你们莫要忘了。” “你们!”谢氏细长的眼尾都要立起来了,却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被两个孩子给挤兑至此。 “行了,你们的算盘打不响,别老想着旁人家的,你们的闺女已经死了!”许杏指指他们身后的方向,“哪来的回哪去,老死不相往来,我也许就忘了这事儿,要不然,我还得去衙门申冤呢!” “真心疼我呢,就拿十两银子给范家,把我赎回去,那我肯定家去跟你们吃糠咽菜。”许杏说完,就转过身去,再不看他们。 长青倒没转身,负手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们。少年身量未成,又因抽条而十分瘦削,可那么站着,就有几分威严气度,比里正的架势都足,好像当大官的人似的,令许氏夫妇都有些畏惧。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谢氏就道:“你可想好了,爹娘这次走了,往后就再也不管你了,你在范家是死是活都得自己熬!” 许杏没有作声。 长青的表情始终没有松动,直到许氏夫妻走远了,他才转身,看着许杏道:“你没事吧?” “没有。”许杏并没有感觉到这个身体的异样,想来原来的小许杏过得实在太苦,早就毫不留恋的投胎转世了,并没留下什么意识,她却还是为这个小姑娘感到难过。 “那就回去吧,出来时候太长,家里该问了。”长青说着就往家走,只是步伐不大,在等着许杏。 想着这个无论生死都要被父母吸血的小姑娘,许杏情绪有些低落,默默的跟在后面。 “你真的会去衙门告他们吗?”长青忽然问。 许杏抿唇:“如果他们不来惹我,我也不会,但若他们还来,我一定去。” “可是律法都不会让他们偿命的,更何况你也没死。”长青道。 “你不觉得这律法……这不是我该说的话,我的意思,子女又如何,那也是一条人命啊,难道说被爹娘带到这个世上,就可以被爹娘随意夺走吗?”许杏知道这是父权社会,可是还是十分悲愤,“被坏人害了是命不好,可是被亲生的爹娘害了呢,为子女的又该多绝望?” 长青站住了脚,扭头看她。 许杏心里憋闷,耷拉着头,于是长青只能看见她乱蓬蓬的发顶。 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女孩儿,可是…… 她说的这话,若是让刑部的人听了又当如何?若是让礼部那帮老夫子听了又会如何说?父为子纲,便可生杀予夺吗?若不然……长青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他默默的想着,许杏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安静的走到了院子门口。拉开院子门的时候,长青道:“那个,虽然你来我家以来衣食不周,辛苦劳作,但我并未当你是下人丫鬟。” 许杏抬头,露出个明朗的笑:“我知道啊,合作嘛,你收留我,给我庇护,我自己努力干活,分你一份,很合理的。我知道,就算我混吃混喝,你家估计也不会赶我走,不过我愿意出力奋斗啊。” 长青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顿了顿,嘱咐了一句:“这事情你不用说,我会跟奶奶说的。” “那最好啦。”许杏已经收拾好心情,准备第二天去镇上卖货了。 对许氏夫妻俩,许杏并不担心,他们不占理,而且不过是山村里的普通农户罢了,没有什么搞事情的能力和实力,现在没有,他日自己发财了或者长青有了功名,他们就更不敢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啊,许杏临睡前,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 因为今天要卖的东西比较多,许杏便跟金氏打了招呼,借了小推车来推着。她只是看赵氏推过,真正自己上手的时候却掌握不住平衡,推得那叫一个东倒西歪。 长青看不过去了,把装书的包袱塞给她,自己弯腰来推。他一开始动作略有些生疏,可是走了几步就找到了感觉,推得有模有样的。 许杏很惊讶:“果然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学什么都快。” 长青随口道:“我这阵子读书,功课紧,这些活计从前可是常做的。”他娘一直坚信他考不上,成天拉着他干活陪伴自己,到十五岁中秀才之前他都是干农活的。 “哦,那咱们快走,去赚银子供你读书去!”许杏斗志昂扬。 青杏 第9节 第15章 粉条粉皮 这次去镇上,许杏带的是二十斤淀粉,十五斤粉条,还有三斤粉皮。她打算给刘老板那里送去一部分,毕竟是早就说好的,然后去杂货栈那边碰碰运气,剩下的就自己摆摊卖。 手推车停到了酒楼门口,长青才拿了书本去学堂,临走还嘱咐许杏:“车上东西少些就好推,切记别急。” “晓得啦,我在杂货栈门口等你哈。”许杏笑吟吟的和他挥手作别。 “长青大侄儿还挺知道疼媳妇的。”他们刚转过街口,刘老板就瞧见了,看见许杏先打趣了一句。 许杏也没不好意思,脆生生的笑道:“刘老板,我带了不少东西,您瞧瞧?” 刘老板也不客气,走到小车旁,伸手扒拉着看,一边看一边笑:“这都是你这小丫头琢磨的吧,粉条还好,粉皮也叫你旋出来了,不简单呢。” “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不过是都用红薯粉做的罢了,您看着还行?”许杏问。 “淀粉我要十斤,过些日子还要。粉条要五斤,粉皮两斤,对了,这些东西你卖多少钱?”刘老板抬手招了一个伙计过来,准备搬货。 许杏也不卖关子,直接道:“粉条跟粉皮差不多,都是十文钱一斤,我自己卖的话卖十二文。” 刘老板沉吟片刻,道:“先这样吧,若做菜好,下回再多要些,要紧的是你的酒,什么时候还能有?那我可是有多少要多少。” “已经发上了,估摸还得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得,我家也没多少坛子盛,一次做不多。”许杏道。 “嗐!你这孩子瞧着挺机灵的,怎恁死板,哪个能赚银子做哪个啊!多添两口大缸不就完了!”刘老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许杏苦笑:“我也想哩,只是做不得主。”然而心里还是打定主意,回去跟长青商量商量这个事。 卸下了十七八斤东西,手推车轻省了不少,许杏推着也稳当了一些。到了杂货栈,老板娘在铺子里看见她就连忙迎了出来:“范家小姑娘,你那酒还有没有?这回可带来了?” 许杏有些不大习惯她这样的热情,甚至因为没有带酒来而感到了一丝愧疚:“没有呢,还得些日子能得,今天还要跟您买些酒曲呢。” “这好说,你要用得多,我多给你进些来都行!我们当家的隔些日子就去府城一趟,方便得很!”老板娘说,“这酒啊我都不是给铺子里要的,我们当家的尝了尝你的酒,都给喝了,还惦记着哩!” “我家没多大地方,一次酿不多,下回得了再给您带些吧。”许杏说。 老板娘已经在看许杏小车上的东西了,她道:“你这孩子怪实诚的,先说好了你的淀粉不好勾芡,还真赶跑了买卖呢!哟,这是粉皮啊,怎么也是你用红薯做的?” “是红薯粉做的。”许杏先回答了,又说:“都是乡亲,不能做一锤子买卖不是,不然下回我的淀粉卖给谁去呢?” 老板娘就笑了:“光听说话真不觉得你是个小孩儿,事儿办得可真好!你是要在我门口摆摊吗?这粉皮你给我得了,我这儿也卖呢,十文钱一斤行不?我看这些也就是一斤?” “差不多,方才刘老板那儿也给的这个价,粉条您要不?”许杏问。 “要,粉条淀粉各要五斤,我先搁这儿卖着。”老板娘说着,就去取秤。 等她拿好了货,许杏手里只剩下五斤淀粉和五斤粉条了,她便跟老板娘借了个小秤,在门口摆起了摊。 摆摊零卖,她就得按照货栈的价钱卖了,淀粉八文一斤,粉皮粉条都是十二文。当然,粉皮没货了,只有粉条。 这个时候也有粉皮粉条这些东西,不过以绿豆淀粉做的居多,价格也贵,许杏的要价可不算高。 一开始自然是无人问津的,许杏也不会扯着嗓子叫卖,毕竟她这些东西也没法当场试吃什么的。可是只要有人问,她就绝不让人跑了,务必要说个透彻周全。 “这粉条啊,很耐煮,也出数,这么一小把粉条您能煮出一小盆菜来!还特别香,放几块肉一炖,粉条上全是肉味儿!” “嗐,我家也吃不起肉,菘菜倒是有,炖了粉条,放不放盐都好吃!这不开春了,韭菜切一把,少放一点点油,摊一个鸡蛋就够,粉条泡了切碎,拌一起,包包子,太好吃啦!” “淀粉可以裹了炸东西吃啊,特别脆!和了水做凉粉也好吃,不用油,有点醋有点盐拌了就成。刘记酒楼就卖呢!当然人家大厨拌的料比咱自家做的精细好吃。” …… 因为她的货不多,又不厌其烦的介绍,引起了不少路人围观,很快她就卖完了。 这么一盘算,刘老板给了她一百二十五文,杂货栈这里八十八文,她自己卖了一百文,一共是三百一十三文钱,买了一斤酒曲花掉三十文,她这一趟得了二百八十三文钱。 等长青找来的时候,许杏已经还了秤,坐在路边上等着了。 长青看着她毛茸茸乱蓬蓬的发顶就笑了:“看来生意很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就推起了独轮车,许杏争不过,也就随他去了。 跟在长青身后,许杏脚步轻快,神采飞扬的。等出了镇子,四下无人,她才说:“范大哥,我今天得了好几百文钱哪,回去交一百文红薯钱给奶奶,还分你六十一文呢!” 长青也微笑起来:“那可好,你可真有本事。”要不是时运不济,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她凭本事支应门户、养活自己显然完全没有问题。 许杏不知道他在感怀什么,只在心里算着自己的小金库:“不知道啥时候我能攒出一两银子。” “有了银子,你想干啥?”长青忽然有些好奇,不知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啊?那也得先有银子啊,我就见过铜板,好还没见过银子什么样呢。”许杏郁闷了一会儿,还是认真计划着下一步,“要是有了银子,范大哥,我想买几个大坛子,再打一套好的蒸酒的家什,行不行?” 还真是一心扑在这些事儿上。长青有些失望,却又觉得这才是他慢慢熟悉了的许杏,便也不再琢磨别的,而是道:“自然是行的,我去跟奶奶说。” 什么时候才能不必事事请示呢?许杏心里想着,嘴上就道:“等我以后离开范家,就能自己拍板了。” 长青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说了一上午的话,许杏也累了,长青不说话,她也没开口,只当长青读书也累了。 快到村口的时候,长青才说:“坛子不必去镇上买,里正的大女婿家就是做这个的,有个小瓷窑,专门出粗瓷家什,就在后山的东岳村,得空我领你去。” “那你跟我说是哪家,我自己去就行,不要耽误你读书。”许杏连忙说。 “不妨事,别看是邻村,其实近得很。”长青道。 到了金氏那里,长青的说辞又不一样:“奶奶,这一百文是那二百斤红薯的钱,许杏今儿把东西都卖了,我手里还留着不少呢。” “那就好。”金氏把钱拿进里间,放进钱盒子里,收拾好,才转身出来,坐下跟长青说话,“我就盼着你读书能读出个明堂来,那样我也有脸下去见你爷爷。不过这读书科举可是个费钱的营生,奶奶撑到现在,也是拿不出银子了,你爹外头的生意赔了本,这回清明也就给了我三两银子,都拿去还了帐,你看咱家这买粗面的银钱还是许杏交回来的呢。” “奶奶我明白,我去考学就用许杏攒的钱。只是先生说了,明年要考的话,今年年底以前得凑十两银子,要请人做保,到时候要是不够,还得请奶奶出面帮我借一些。”长青半垂着头说。 话是这么说,他却心中冷笑,盼着他读书是真的,不想投入更是真的。前世他是五年后才考秀才,用的是之后几年攒下来的他爹给的压岁钱,老太太不见兔子不撒鹰,直到他考举人之前才象征性的给了一两银子。 如今还真是托了许杏的福,他想。 老太太眼睛眯起来:“这考学真是个烧银子的营生。你好好读书,只要你能考上功名,到时候便是拿出我的棺材本也使得。” 长青也无所谓她说的前提是“能考上功名”,低声应了,又道:“我看许杏做得还行,平常也有空闲,便想让她多做一些,明天我想带她去东岳村买俩坛子回来,也好多酿些酒,您看行吗?” “行,若她能挣出来,便随便你们,只是别耽误你读书。还有五百斤红薯,若要用,就让许杏都加工了便是,钱给我,咱们便先买粗面吃,比直接用红薯换面划算。”果然,不用老太太出银子,她便不很干涉。 他出了堂屋,就看见许杏在拿着粗树枝扎架子。 看着阳光下她忙碌的身影,专注的神情,长青方才的那些阴郁情绪也尽数散去,他忽然觉得,其实这个家里也有让人觉得轻松欢喜的时候。 第16章 姑母要求 老太太大手一挥,允许许杏把那五百斤红薯全部加工了,许杏很高兴,这些都加工完,她真的能小赚一笔,而赵氏也很高兴,红薯都归了许杏,她也不用吃红薯了! 于是家里的每个人都支持许杏的事业,甚至让许杏觉得她得给每个人都分一份利润才好。 “手艺是你的,活计也是你自己做,我已经拿了你的分成,你不需多想。”长青从她略带忐忑的话语里听出了这个意思,便主动宽慰她。 现在俩人正走在去东岳村的路上,依然是长青推着独轮车,许杏走在一旁。 “不过我吃住在你家,其实也该交些伙食费的。”许杏揉着手指头说。 长青给她出主意:“你平常几十个钱的给,自己攒不下,家里人也不重视,不如先不给,攒得多了,一次给一笔大的,这样更能让人重视。” “比如一次给五两买我的银子?”许杏问,“那我可得攒个一年半载的。” “你分我的银钱并不少,便是没有你,我也是要去读书考学的,这钱还是要家里出。”长青道。 “这话让奶奶或婶子听到,该说你胳膊肘往外拐了。”许杏笑笑。 “她们现在供我读书,等我他日高中,银钱诰命她们都有了,都是有回报的。而你将来独自讨生活,银钱多些总是稳当。”长青分析得很理智。 “我该出的银子还是得出,别看我现在穷,我可不是吹牛。”许杏很有原则。 长青一笑置之。 东岳村的小土窑只是个小作坊,许杏去了就明白长青说的意思了。里正的大女婿说是少东家,其实也灰头土脸的在烧窑呢。 许杏不认识人,长青却认得,先管在一旁帮着收拾柴炭的一名年轻女子叫了一声“五姐”,许杏就知道,这必然是里正家的大女儿了。 这位岳范氏见到娘家村里的人显然很高兴,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跟他们说话:“这不是长青吗?长这么高了,这是谁啊?今天怎么得闲过来?” 长青简单介绍了许杏和他们的来意,岳范氏更高兴了,指指不远处的丈夫:“你们去找你姐夫,让他给你挑两口结实的。” 有生意上门,她的丈夫自然也欢喜,问明白了他们的需求,便走到院子一角,指着一个小缸道:“你们看看,这么大可使得?” 许杏仔细看了看,觉得比家里的几个大坛子要小些,估计能装八十到九十斤红薯渣滓,倒也够用,便跟长青点头:“这俩挺好的。” 长青就问价钱,岳老大便说:“我这缸瓷实,最少卖五十文,咱们都是亲戚,给我四十五文就行。” 许杏不知行情,但看长青微笑,就连忙掏出一小串钱来,数出十个铜板留下,把剩下的递过去。 岳老大收了钱,帮着把两口小缸绑在长青的小推车上,又送了他们一小段路才回去。 “有了这两个坛子,我就能多做一些东西卖了,趁着现在赶紧赶工,要不夏天收了麦子,奶奶就要用她的大坛子装粮食了。”许杏一边走一边说。 长青笑着感慨:“你竟是绷得这样紧,一般的大人都没你这般上心。” 许杏不同意他的话:“若是你没有来钱的路子,必须要靠地里的庄稼,那急也急不来,可我如今有法子,甚至都有销路,为啥不做啊?” “你说得极是。”长青倒也不反驳,“只是这样一来,你手里没有几个钱了吧。” “早就同你说过了啊,这叫前期投入嘛,就好比你读书,现在就是在往里砸银子,可是等你考出了功名呢,俸银也有了,税赋也不交了,不就赚回来了嘛。”许杏并不心疼这些钱,“当然你读书不能这么比方,太俗气了,我就是说这个道理。” “没什么俗气的,读书人也不是不识人间烟火,你说的才是大实话。”他当过一方父母官,又是死过一回的人,再没有年轻书生的那股子清高酸气了。 回了家里,金氏见了,也不过问,倒是赵氏又问了一句:“你挣的银子也没见给家里,净整这些东西做啥?” 金氏便斥责她一声:“你有那瞎琢磨的功夫,也去找个门路,把红薯卖一文两斤呗?” 赵氏便不吭声了。 许杏先拿了四十五文钱给金氏,称出了九十斤红薯,直接清洗干净,切碎蒸熟做酒。因为新买回来的酒坛子需要刷洗风干,九十斤红薯也是个不小的工程,她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做完。 这些活计不算很精细,但是确实算得上是重体力活,她忙完这些之后就在家里歇了一天,之后才打起精神开之前的坛子蒸酒。 酒是清明节前就发酵上的,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天了,现在天气温暖不少,发酵时间也就短了,她揭开盖的时候已经闻到了浓郁的酒气,可以开始蒸馏了。 因为要好好看着蒸出来的酒气,她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家里别的事情,等到她大功告成,擦着满头大汗离开灶房的时候,天色都要发黑了。 “你可真有能耐,一家子人等着你,连吃饭都耽误了。”赵氏不阴不阳的道。 “你要是有能耐挣银子,我做饭给你吃伺候你!”金氏接着就没好气的堵她的嘴。 这是一物降一物,许杏累极,也懒得关心她们的嘴皮子官司,自顾自的回屋休息。 红薯渣滓能出酒,但是出酒率确实不行,那么多酒渣,只出了二十多斤酒,不过淀粉和粉条这些东西她已经卖过一份钱,这些也不错了。她是急于攒钱,不过心态还好,也算知足常乐。 青杏 第10节 酒渣很多,长青吃过饭,就去了范氏家里,让他们自己来拉走,不让许杏再去送了。 范氏夫妻俩领着大儿子罗孝诚一起过来的。罗孝诚跟长青一般大,个子却比长青高些,也读了书,不过平日还要做些家里地里的活计。他们一进门,范氏就不见外的指挥丈夫儿子搬酒渣:“等会儿把盆刷干净给你送回来。” 许杏自然没什么异议。 范氏却不忙着走,而是走到许杏跟前,拉着她的手问:“大侄儿媳妇,你自己做这么些活计,怪累的吧?你婆婆也不是个精细人,这种活怕是不会,不如往后大姑来帮你吧?” 许杏十分尴尬,她很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有什么肢体接触,却又不好甩开手,只说:“我就挣这一点辛苦钱哩,您要是帮我,我还得给您一份工钱,我就挣不着啦!” 她说得满脸真诚,范氏却脸色乍青乍白的,长青瞧着,差点笑出来。 范氏到底还是有个强大的内心,片刻间就调整了情绪,说:“我是你们的亲姑,给你们帮忙,哪能要工钱呢?”看许杏瞪着大眼睛,满脸的诚惶诚恐,她只觉得心里发堵,连忙快速的把话说完:“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弄的,我就在自家弄,然后你一起拉到镇上去卖了,不就行了?” 哦哟,原来是打的这么个主意,许杏才明白过来,扭头对上长青憋着笑的脸,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白甜,便有些懊恼的低了头。 长青倒厚道,并没有一直看热闹,这个时候就说了:“大姑,淀粉的方子是我从书里找的,你想做就叫孝诚也去书里找,酿酒的法子是许杏自己琢磨的,你这空口白话的就要去,可也不成吧?别忘了,许杏是范家花‘十两银子’‘买’来的,可不是你们罗家人呢。” 范氏顿时哑口无言。 “啊,那个,”许杏已经看出了老太太对女儿的偏爱,她也看得出,长青现在羽翼未丰,赵氏又不靠谱,还得靠老太太照拂,便不想让他跟范氏弄得太僵,“大姑啊,您也知道我们家里没多少红薯了,下回不够了,我就上您家买吧,一文两斤。” 许杏递了台阶,范氏立刻就下来:“这还不好说的,只要你用得上,大姑不吃也得给你留着!” 长青一抬眼,看到金氏的神情,心中叹口气,他还说许杏不懂得人情世故,哪里不懂了? 二十斤酒,送到刘老板的酒楼,马上得到了五百文钱,许杏买了一斤酒曲,剩下的银子分了一百五十七文给长青,剩下的三百多文收起来,这才笑嘻嘻的说:“范大哥你看,还是得把量做大一些,这样挣钱也多也快。” 长青便道:“那你先不要分我银钱了,都拿去做你的本钱吧,左右我也用不到。” 许杏有些犹豫:“范大哥,我说这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你还是自己有些零钱的好,买个笔墨什么的方便些,我瞧着奶奶和婶子都不像是能给你出这些钱的样子。” “束修是去年年底奶奶给银子交的,交了一年的,若是明年开春我考上秀才,就不用去学堂读书了。笔墨……你不是给过我好几回钱了吗,还有剩的,等我不够花了再同你要。”长青本是同许杏算账,说着说着心里却有了一丝异样,他竟是真的在靠许杏供着读书呢。 第17章 想开作坊 酒卖了,空坛子刷洗干净,许杏回家就称了两百斤红薯,开始加工。 刘老板那边要十斤淀粉,另外要不少粉条,杂货栈那边的粉条粉皮也都卖完了,老板娘还要酒。不需要她去摆摊,这些货物都有销路了,那还等什么呢? 上一坛酒才发酵了几天,还不行,许杏只能先去卖这次做好的淀粉和粉条。 忙碌一整天做出淀粉,许杏累得连饭都不想吃就直接睡下了。长青本是来叫她吃饭的,可是推门看到她窝在旧布单子上,身子底下垫着干草,还睡得微微打鼾,根本叫不醒,也只好叹口气,把门又关上了。 淀粉量大,两天才干好,许杏白天去捡柴,干活的强度没那么大,身上才觉得缓过来一些。只是刚缓过来,就又要加工粉条了,在热气腾腾的灶房里忙活一天,她几乎虚脱。 这回居然是赵氏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还冒着挨骂的风险跟金氏要了些糖,给她冲了碗糖水喝。 许杏没客气,大口喝了,又在院子里坐着吹了一阵风,这才好一些。 连金氏都过来看她,叫她不要逞强:“不行就叫你婶子来干,你在一旁看着便是,真累出个好歹,你挣那点钱够不够请郎中的?” 许杏自然点头听训。 长青从先生那里回来,听赵氏说了这事儿,便去找许杏:“过几日是不是又要蒸酒?你教我,我来吧。” 许杏强笑着道:“不用你,我歇两日,等这些粉条都干透了再弄,正好可以一起去镇上。说起来,范大哥,我有点想开个作坊了,请人来做这些活,能做得更多,我也不用这样累了。” “而且这种粮食加工,不成规模不行,我是说,得做得很大,产量很高,才能做出名堂来。”许杏解释道。 长青想了想,倒是明白她说的道理,只是,“先慢慢筹划着吧,我估摸着你的本钱还不够,家里的人也帮不上你。” 范家一共就这么几个人,确实不得用,而且许杏也不想用。其实真有劳动能力的也就是赵氏一个,可她做活不仔细,又很难给她合适的工钱,并不是好人选。至于场地设施这些,她也要啥没啥。 还是手里的钱太少了,许杏叹气。听赵氏说,马上就到小麦灌浆的时候了,等割了麦子,粮食入仓,她就没有那么多大坛子可用了,就她新买的那俩,才能做多少酒? 还得趁着能做的时候多做啊。 许杏检查了一下之前直接用红薯发酵的酒,感觉到时候了,就跟家里说了一声,开始蒸酒。果然,保留了淀粉的红薯出酒率明显高了很多,九十斤红薯就出了十八斤二两多白酒,这个收益率一计算可是十分可观的。 “长青啊,怎么瞅着这酒坛子发呆了?莫不是光闻着这酒味儿就醉了?”范氏进得院子,就看见长青神思恍惚的样子。 长青收起思绪,招呼范氏去盛酒渣,自己则回屋去,伏在桌前写写算算。 这次去镇上,许杏的效率很高,刘老板那边留下了十斤淀粉十斤粉条,并十五斤酒,剩下的就都卖给了杂货栈老板娘,扣除一口气买了五斤酒曲,她一共得了六百三十文钱。 因为跟长青说好了,在他手里的钱花完以前,许杏的钱暂时不给他,都用来扩大生产,所以这次她只是把数字报给长青听了一下,并没掏钱。 “范大哥,我想着家里还有二百多斤红薯,等下午回去你帮我过过秤,我把钱给奶奶,就好把空坛子全都填满了。”回去的路上,许杏道。 长青神色温和:“行,回去就帮你办。” “等称出来我先收拾着,等我这些弄完再把红薯窖子打扫打扫,也敞着透透气。”许杏觉得她在这个家里“吃闲饭”,家务劳动还是要承担一些的。 “不必着急,”长青想起金氏的话,有些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干不干家里的活,奶奶都不会计较的。” 其实许杏也感觉到了,这位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最近又有了些许变化,从眼里能看见她这个人到似乎也拿她当自家晚辈对待了。 “只要你能多赚银钱,不干活也无妨。”见她若有所思,长青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许杏再迟钝也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银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啊,可惜好难挣。” 她用了好几天功夫把要卖的东西收拾出来,之前那两坛红薯渣酿的酒也好了。 因为家里的红薯已经彻底用完,许杏在做完这单生意之后就没再弄别的,就等着最后这些红薯渣酒酿好,彻底清洁工具,把粮食坛子还给金氏,准备收新粮食。 这几日天气暖和得很快,已经没人再穿夹衣了,许杏没法子,又在镇上扯了一身棉布,拿回去让范氏给做身单衣。 因为长青说了,暂时不要她的银子,现在她手里已经有一两半多了,她打算稍微休息几日,再去买两个瓷坛子,把最后的这批红薯渣酒卖掉之后,在村里收红薯做加工。 长青完全不干涉她这些计划,许杏说,他就饶有兴味的听着,却不指手画脚。 范家的伙食好了不少,主要是菜园里种的菜开始能吃了。许杏已经适应了没有肉没有油只有粗粮和咸菜的生活,但是能吃到新鲜蔬菜,她还是觉得身体舒服多了。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荤腥,范守业回来的那几日,家里也杀了鸡炖了鱼,还买了肉包了饺子,只是许杏除了几个饺子之外根本就没沾到肉的边儿。 只要有银子,这些都会有的,寄人篱下的许杏并不争这一点儿。不加工红薯的时候,她不是上山捡柴就是和赵氏一起去地里干活。相较而言,她更喜欢去山上,实在是跟赵氏聊不到一起。 春日的天气更暖和了,冬天需要一个月才发酵好的酒,现在只需要二十天就可以了。许杏把最后的这些酒蒸馏完毕,先彻底清理了那三只粗瓷坛子,还给家里。 “范大哥,明天卖了酒,我想再去买两个坛子回来,往后我就不用使家里的了。”许杏跟长青商量。 “行,明天和你同去。”长青收拾着桌上的笔纸,同意了。 最后二十多斤酒卖了,刘老板道:“往后天儿热了,你淀粉多给我送些,凉粉卖得多。” 许杏自然是应了,又问:“那粉条呢?” 刘老板道:“你这粉条做得倒好,挺出数的,用不多。” “那您要不要试试酸辣粉?”许杏忙问,“就是像煮面条一般的煮,然后撒上辣子、醋、酱油、香油这些佐料,或者配上些酱菜,都行,粉条口感跟面条又不一样,吃着很好的!” 刘老板想了想,道:“我跟我家大师傅合计合计,下回你来就还是要淀粉和酒吧。” 许杏也不勉强,告辞离开。 家里还有不少酒曲,许杏就没去杂货栈,推着手推车直接去学堂等长青。今天长青出来得也挺早,俩人便按照之前商量的,先去了东岳村,买了两只和上次差不多大小的瓷坛子。 “我已经试过了,一个坛子能装九十斤左右的料,四个坛子轮换着来,能保证比较稳定的产出了。”许杏一边走一边说,“刘老板那边的酒要是能供够,我就再往杂货栈供一些,自己就不卖了,咱家还是农户,就加工农产品,不当商人,省得你将来要做官的时候不妥当。” 长青没问她怎么有如此想法,反而想了想问:“要不我教你读书识字吧?” “这可以吗?你来年就要考学,没有那么多功夫浪费,让奶奶知道了该生气啦。”许杏很心动,但是没敢一口答应。 长青摇头:“不必担心,又不是教你做文章写书法,不过是教你认字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且我看你很是聪慧,说不定教一遍就会了。” 聪慧谈不上,这些字她都认得倒是真的,许杏确实是需要一个识字的机缘,不然将来没法解释,她便点头保证:“我肯定好好学!” 两个人说笑着,很快就走到了村口。 “哎哟这不是我长青大外甥吗?回来了?”一个瘦高的中年妇女正跟赵氏说着什么,一眼看见俩人,连忙尖声招呼。 当然是只招呼长青一个了,许杏却也得站住脚,不好直接走开。看这意思,来人应该是赵氏的娘家人。 赵氏脸上却有几分尴尬,好像不希望看到他们似的:“你们咋这就回来了啊?” 许杏无语。 长青也不管他娘说了什么,站定了叫人:“大舅母来了。” “啊是啊,我们来了一上午了,等不回你来,你奶奶也不管我们的饭,只能走啦。”这位大舅母一说话,许杏就觉得不好惹,“行啦,见到你了,我们也不白来,回去跟你姥娘说说,她也就放心啦。来,英子,咱们走了!” “大嫂,你跟咱爹娘说,我过些日子回去看他们!”赵氏却还拉着她不放。 大舅母身边的那个叫英子的小姑娘却走到许杏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语气不善的问:“你就是那个冲喜的童养媳?” 第18章 表妹上门 哎哟嗬,许杏没想到自己一个吃瓜看戏的还能惹到人,便看着面前这个矮自己一点儿的小姑娘点头:“嗯,我是被抬进范家的。” 小姑娘其实长得挺不错,瓜子脸,大眼睛,虽然牙没换完,显得门牙有点儿大,可是五官很精致,可以想见,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好看的姑娘,只是她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好看。她死死的瞪着许杏,咬牙切齿的说:“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根本配不上长青表哥!” 啊这……许杏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 她还没法解释,不过这小姑娘也没有立场要求她的解释就是了。许杏并不心虚,只觉得这小孩儿心思也动得太早了些,那么小的孩子摆出一副上门抓小三的架势,实在是有点儿别扭。她尽量用这小姑娘能听懂的话说:“这事儿不是我决定的,你也知道,我当时根本都不醒人事了,是被抬来的,你说,我能知道同意还是不同意?范大哥确实是好人,可是也不是我赖着他家的啊!” 小姑娘还是很不高兴:“那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快家去啊,你现在不回你自己家,你就是赖着长青表哥!” “表妹说什么呢?”长青的声音传过来,他走到许杏身边,低着头看向对面的小姑娘,“我们虽没正式成亲,可你起码也该叫她一声姐姐,是不是?” 他没说什么重话,可是许杏就是知道,他很不高兴。这个一般情况下算是好脾气的少年,在某些时候却会非常冷漠,而据许杏观察,这些“时候”主要是和他的家人相关的。 “长青表哥,你忘了吗?大姑早就说了,让我给你当媳妇的!”小姑娘都快哭了。 “哎呀那不是随便说着玩儿的吗,这怎么还当真了呢?”赵氏连忙说。 长青的大舅母却很不赞同,甩开了她的手,沉着脸道:“她大姑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呢?什么话都能随便说着玩的吗?你嘴皮子痛快一下,我们英子怎么办呢?你还在娘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村里都知道英子以后要嫁到范家村,就跟定了娃娃亲一样,你现在说是随便说着玩儿,还给你儿子买了童养媳,你就没个说法了?” 赵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看着脸皮紫涨的赵氏,许杏心里直摇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会分轻重场合,这不是给自己招骂、给儿子招麻烦吗?也难怪,她的婆婆金氏动不动就训斥她,方才也不给英子母女留饭,成心下她们的脸。 许杏不知道长青是什么心情,不过能看得出他的脸色不好看。 有一个这样的母亲,许杏第一次真切的同情起长青来。 英子小姑娘听着母亲的话,吧嗒着眼泪哭起来。 “那个,你们既然知道我是个冲喜的,那你们也知道范大哥正月里病得很重的事儿吧?那时候你们来探望过他吗?你们为什么不让这个小妹妹那个时候就嫁过来,给范大哥冲喜呢?”许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青杏 第11节 冥婚的事儿太过晦气,范家都不再提起了,赵氏买许杏这事儿办得不怎么漂亮,她自己也没脸跟娘家人说,所以赵家人也只知道长青病得很重,差点儿不行了,是买了个小丫头冲喜才活过来的。 听了许杏的话,长青大舅母的脸色变了变,却不肯正面回答,而是对赵氏道“你看看,你还是亲姑呢,这么坑英子,这会儿还纵着这么个山旮旯里买来的野丫头给我们没脸,你往日说什么对娘家掏心掏肺,就是这么掏心掏肺的?” 长青冷笑一声,并不再掺和这些,而是转身对许杏说:“你不是说要赶紧把这两个坛子刷出来,好开始加工吗?赶紧走吧。” 许杏自知多言,也不再说什么,推起小推车就跟在长青身后往家走。 长青不说话,许杏有些懊恼,便一边推着车一边说:“范大哥,我方才多言了,我不该胡乱插嘴,毕竟这是你家的事。” “不必多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以后记得,不需要理会她们。”长青的声调很低,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那咱们把婶子留在那,她可应付得来?”许杏又问。不是她圣母,乐意擦屁股,而是怕赵氏脑子一热,又说些什么不当说的。 “你方才的话说得并不错,我那舅母也不是省油的灯,让我娘长个教训也好。”长青脸色阴沉,“只怕她听不懂你的话。” 然而长青到底没有回去帮衬赵氏的意思,跟许杏一起回了家。 金氏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看见他们回来,身后不见赵氏,脸上便有了满意之色。她也不提赵家来人的事,反倒问起许杏:“又买了坛子,往后天热了,怕是不好再酿酒吧?” “正是要跟您商量这事呢。”许杏就指指后院方向,“奶奶,夏日天热,红薯渣滓容易变质,我想把这几个坛子放在红薯窖子里行不行?” 金氏没想到她是这么个主意,想了想就笑了:“你这小丫头倒机灵,那窖子一半挖在地下,确实阴凉,你自去用,左右今年红薯下来也都秋后了,现在也用不上。回头我把钥匙给你便是。” 许杏喜出望外,没想到金氏这么好说话。金氏又说:“你若用红薯,我问了,你大姑家里还有些,再者村里旁的人家你也挨家收些,匀开,让家家都能得几个钱,自然乡里都念长青的好。” 除开她观念里的一切都要以长青为主这一点,金氏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和许杏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她目前加工产能有限,且还做不到惠及全村呢。 许杏也没说这令人丧气的现实,只应了声,就去刷洗新买的两个瓷坛子了。 她不好让赵氏提水给她用,因此每次要处理红薯的时候都是自己去井边打水,可她人小,还在长个子,老担水怕长不高,只好每次都打半桶水,多跑几趟。担水捡柴都是她自己出力,这才完美的堵住了赵氏的嘴,可是她自己确实累得很。 把活分散开来干会好些,现在有了坛子,还得去再买几个大盆,不然没地方盛淀粉,许杏好好把这事记在心里,打算下次去镇上杂货栈买来。 新买的坛子刷好晾上,赵氏也没精打采的回来了。她眼睛有些红,似乎是哭过,不过并不敢说什么,低头挽了袖子就进灶房去做饭。 下午金氏出了门,不知去谁家串门子了,许杏便拿了钱和大秤去范氏家里买红薯。 虽然没要到许杏的手艺,可是对于许杏上门买红薯,范氏还是很欢迎的,自己称好了一百斤红薯,让两个儿子帮忙给送过来,一边收钱一边笑着跟许杏说:“我家里还有个几百斤,你要用,大姑都给你留着!”完全心无芥蒂的样子。 许杏更不觉得尴尬了,也笑着说:“我还得再要三百斤,您看看要是罗叔得闲了能不能一遭都给拉过来?” “那有什么不能的?等下晌他回来我们就给你送去!”范氏道,“大姑家里人口多,攒不下那么些粮食,不像你们家里,红薯都吃不了,你娘一下子就卖出去一千斤,可惜找错了人,卖便宜了,留给你多好!” 这还忘不了踩赵氏一脚。 许杏不接这个话,只说:“您回吧,晚上给您剩下的钱。” 到了晚上,范氏夫妻俩果然送来了剩下的红薯,还帮着堆到了窖子里,许杏也不含糊,立刻回屋数了钱出来,银货两讫。 这个过程里赵氏一个字都没说,脸色很不好看,却没人照顾她的情绪。 这四百斤红薯先洗出淀粉,再把剩下的渣滓蒸煮拌酒曲,分别装进四个坛子里发酵,然后再加工粉条粉皮,许杏总共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之前几次她也有点害怕了,就是再着急挣银子,她的身体也是个九岁的小女孩,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根本就不可持续。毕竟她赚钱是想更好的活着,而不是累死在致富之前。 依着坛子的容量,她一天只处理一百斤红薯,第二天去捡柴,这样两组之后加工一批粉条,便休息一天,之后再循环进行。这四百斤红薯全都处理完,得到的淀粉一半直接卖,一半加工成粉条和粉皮,她去镇上卖了一次,也拿到了五百八十文钱。回来再等几天,第一缸酒就好了,再蒸酒,依次循环,既不必苦苦的数着日子等酒成,也不会过分疲劳。 许杏慢慢摸索到了工作的节奏,当然,这只适用于现在这个季节,要是到了冬天,红薯酒的发酵期因为天冷而延长,那可能还需要琢磨些别的东西来做,这就是半年以后再说的事了,手里已经有了二三两银子的许杏已经不那么焦虑了。 天气渐暖,果然凉粉这类东西的量起来了,刘老板也加大了淀粉的订单,又试过了许杏说的酸辣粉,也多要了粉条,倒是对于传统炖肉常用的粉皮,他要得并不算多。杂货栈里的情形刚好相反,粉皮卖得快,其次是粉条,淀粉卖得最慢。 许杏拖着刚捡来的柴禾,想着这些事情,一进院门就听见赵氏的声音:“难道你也觉得许杏比你英子表妹好?” 第19章 长青态度 长青的声音接着传来:“什么好不好的,不关我的事。” “你奶奶、你爹都看不起我们老赵家,如今你也看不起他们吗?你英子表妹哪里不好了?我看她好,想给你当媳妇,说上一句怎么了?”赵氏的话音里都有哭腔了,“怎么就里外不是人的?” 许杏拖拉着柴火往灶房走。今天金氏又出去了,长青的屋子没关门,她可不算偷听,她心里想着。 “娘,这事情就是你不对。咱们乡下人不像大户人家规矩那么大,可是女娃的名声也是要紧的,你当众信口胡说,传出去可不一定传成什么样子。之前还可说我们都是小孩子,往后我们慢慢大了,更要避嫌,所以我以后就不再去姥娘家了,表妹以后也不要到咱们家来。”长青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声响,倒也不扭头去看,只是不急不徐的说着话。 他话里的疏离却刺痛了赵氏,她的眼泪流下来:“当初我没想攀你家这个高枝。跟着你大舅母到这个村子来走娘家,被你爹看见了,他自己要死要活的非要娶我,你姥爷图范家给的聘礼多就把我嫁过来,这做了亲又看不起赵家,何苦来坑我?” 长青却很冷静,语气平淡:“这些话不该跟儿子说,说了我也无能为力。方才许杏那句话说对了,是,她是怎么回事咱们都知道,可是即便不让英子表妹来冲喜,至少姥爷、舅舅们总能来个人过来看看我吧?并没有。娘啊,赵家人是赵家人,您已经是范赵氏了,不能总想着赵家如何。” “那时候时疫多吓人啊,你姥娘姥爷身子骨都不算好,万一过了病可怎么办?”赵氏兀自给娘家找理由。 “确实情有可原,可那就不要再动不动就说‘姥娘待你如何’这样的话了,各自顾自己便是。”长青坚决道,“不论您心里想的是真心喜欢表妹也罢,亲侄女贴心也好,又或是想通过亲上加亲来贴补赵家,都是不能如愿的。” “我就说当初得送许杏回去,你们还都不同意。要是早送走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 长青像是失去了耐心,站起来走到门口,视线落在许杏忙碌的背影上,嘴里说道:“莫说许杏颇有些能耐,便是她无甚用处,只在家里混饭吃,我也不会娶英子表妹的。范家绝无可能再与赵家结亲。” “娘若是累了就回屋去歇着吧,我还有文章没做好。”长青甚至不客气的赶人了。 许杏听到长青的声音位置有变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长青根本就没有瞒着她的意思。 想想也是,作为合作伙伴,他们勉强算是朋友了,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些家里的事根本瞒不住,也没必要。她知道了,也不过是能更好的在这个家里生存,省得触碰了什么忌讳,其他的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村里也没有人跟她这个外村买来的小丫头说长道短。 这些酒许杏是分了两次拿到镇上去卖的,前两坛一起蒸出来有十斤多,送到了刘老板那里,又过了几天才蒸馏后面两坛,却是给杂货栈那边送了过去。马上就到麦收时节了,还有个端午节在,杂货栈那边零着也能卖出去不少酒,老板娘跟许杏说了,务必要给她留货的。 到了这个时候,在村里也收不到多少红薯了,因为家家基本上都没有余粮,要靠红薯充饥,而且收了麦子就要种这秋茬的红薯,还得挑好些的切了做种,一般人家也就不卖了。 许杏只是对一些农产品加工比较了解,厨艺寻常,对于本地的腌制酱菜这些也不精通,而且因为腌咸菜的亚硝酸盐问题和微生物安全问题,她没有把握做安全的食品产品,就没敢动手尝试。 送完这两趟酒,许杏也跟两个大主顾说好了,家里头要忙麦收,得等这一茬农忙过去了再做东西来卖。他们倒也都很理解,毕竟农人麦收是顶要紧的大事,朝廷都关心得很。 “范大哥,这回回去,到收完麦子以前,我就不上镇上来啦!你自己去找先生,就不用推这个车了,真晒。”回去的路上,许杏跟长青说着话,只觉得烈日当空,烤得她都要冒烟了。 “我也不来了,学堂里也要放麦收假,我就在家读书写文章,等入了秋再来便是。”长青的领口隐约有汗渍,但他还是衣着整齐,不像一般的乡下少年那样光膀子。 许杏便问:“范大哥,我看你也不算在学堂正经读书,仿佛是自学的一般,只隔几日请先生答疑,这样能行吗?”她不太了解古代科举,只觉得这跟上函授班似的,感觉有点不太靠谱,长青也过于托大了吧。 长青耐心同她解释:“学堂里日日都是诵读抄书默书,我自己在家背熟写熟便是。另外下午练字,其实也不大需要先生。” 许杏点头,如果上学结果发现课表上全是自习,那可能是不如在家自学了,尤其是长青自控力又很好,不需要人督促。 “前日之事,还望你莫要往心里去。”长青沉默片刻,还是提起了赵家来人的事,“她们,包括我娘,也不是真的针对你。” “我知道。”许杏倒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觉得不关她的事,“还是中间有不少误会,得你们自己说清楚才好。” “其实也算不上很大误会,就是我娘一时嘴快,惹出了麻烦罢了。”长青说着,声音就有些冷,“其实究竟是一时嘴快还是早有谋划,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不过也无妨,那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许杏就不好说什么了。 长青却是知道,别看现在还小,日后这位表妹可不是省油的灯。 前世长青不愿意娶她,她却把他和表妹已经由母亲做主定亲一事宣扬出去了,为的就是用名声要挟他认了这门亲。他也发了狠,闷头读书,就不娶妻,中了同进士也不回家祭祖,直接等了一个西北太衡县县令的任命,然后就不远千里去上任了。他在任上一待两任,熬了六年,听说这位表妹东挑西拣的拖到了二十才出嫁,明明是想货比三家,却忽悠他娘说是在等他耽误了,哄得他娘给出了十多两银子的嫁妆。 他娘就是那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银子的人。 “范大哥,你说你要考秀才,都怎么考啊,能给我说说吗?什么时候要银子呢?”许杏可以知情,但不方便评价他的家事,看他脸色不大好,就转移了话题。 长青也不想纠结于这些不愉快的记忆,便也调整了情绪,给她介绍起来:“要成为生员,就是你说的秀才,须得考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场,从明年二月开始,陆续要考两个月,花费自然也不少。” “县试是在县城考,咱们县令大人主持,这还罢了,府试和院试就要去府城考了,分别是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主考。去两趟府城,来回路费、吃住,都要银子。”长青接着说。 “呀!那可是不少呢,都说什么‘寒门贵子’,这考试这么贵,真的寒门,哪里能考得起啊!最少也是得薄有积蓄的人家才行吧。”许杏感叹。 “其实真正的贫寒人家别说科考了,便是让一个孩子白吃饭不干活都是供养不起的。”长青却不是不懂民生疾苦的天真书生。 “所以,其实更多人需要的并不是金榜题名当大官,而是认得些字懂些道理会个手艺吧。这也是教育啊。”许杏道。 长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而笑了:“我教你的诗书你学得甚好。” 许杏赧然:“那是你教得好。” 长青就意味深长道:“是你天资过人,不需我,你也能学会。” 许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长青自己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其实书只要读出来,也就有银钱回报了。自生员起,就可见官不跪,免兵役劳役,生员名下田产二十亩不交税,举人五十亩,进士一百亩,故此便是不能位列朝班,好好经营,做个耕读传家的乡绅却是不难的。” “这样也很好唉。”许杏没想太多,只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其实还有别的收入,考得好的廪生每月朝廷有二两银子贴补,还可给人做保,赚些收益。先生同我说了,到秋天他帮我寻保生报名,还要准备十两银子。”长青现在并不觉得数算银钱之事有什么不好了。 “十两呢,那可不少,看到时候我能给你多少吧。”许杏认真道,“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担着风险呢,收些银钱也是应当的。” “你不需过于担心,奶奶那里有银子,实在不行,我同她借些便是。”长青温和道。 许杏摇头,脸上斗志昂扬的:“范大哥,你别小瞧我,你等着看,今年秋天我要赚大笔银子的!” 长青理智上有些怀疑,但又不由自主的相信她:“好的,我等着跟你发财。” 第20章 麦收时节 小麦灌浆成熟之后就要开始抢收,虽然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可这个时候也没人盼着刮风下雨,一年的收成大半都在这儿了,家家户户都祈祷天气晴好,好把麦子收割晒干脱壳,放进粮仓里,或者卖掉变成亮闪闪的银钱,交上田税,支撑一家人的生计。 虽然时常跟着赵氏去地里干活,但是零散的松松土拔拔草,和家家地里都站着壮劳力热火朝天的干活的场景还是不可同日而语,许杏猜想,这个时候,除了下不了床的老弱病残,估计全村的人都在地里了。她终于见全了范长青的大伯一家子,毕竟分给他们的那十亩地和自家的这两亩是挨着的,平常不常见,麦收的时候却顾不得躲避了。 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家,男人有些沉默,女人身形微胖,既给男人搭手干活,还能照顾到地里到处跑的三个小些的孩子,另外有两个少年,看着要比长青年纪大些,已经很能帮得上父亲了。有十亩田地,砖石的宅子,父子三个壮劳力,他们家的日子确实应该是不难过——难怪性子要强的金氏不愿意跟他们有来往,当年的事是原因之一,只怕自家人丁不兴家业不大也是一个原因呢。 许杏拨开划到脸上的麦芒,心里转过这些念头。 范氏带着罗孝诚在旁边陪嫁给她的三亩地里割麦子,显然罗姑父带着罗孝勇去了他们自家的地里。许杏看了眼,就觉得范氏这人虽说为人贪心霸道,但是干活确实是把好手,反观赵氏,力气没少出,麦穗掉得却多,活干得不漂亮。 金氏岁数大了,天气又热,把饭送过来,先走到地边上的大杨树底下坐着歇息,长青把饭摆好,招呼赵氏和许杏来吃。 “哎哟,今天这咸菜里头有油!”赵氏一尝就笑了,还压低声音说话,“你们奶奶一年到头就这时候最大方了。” 长青摇头:“娘先吃饭吧,累坏了多吃些。” “你上午去捡柴了?”赵氏问,“我跟许杏都忙着地里,两天没捡了。” “我去了,家里柴禾尽够,娘不用挂心。也挑了水,娘回去可安心歇歇。”长青说。 赵氏更高兴了:“这就快了,咱家就这两亩地,今天就差不多了。等忙活完了,我给你们拿新面包饺子吃,可香了!” “许杏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都还没吃过饺子?到了咱家就好了,旁的时候再算计,下来新面了,你奶奶也让咱们吃顿饺子的。”赵氏又看着许杏。 她这人确实也算不上有坏心,只是经常办坏事,对人的关心也经常让人不舒服。许杏尽可能的忽略那股子不适感,咽下嘴里的饼子,正色道:“我是在想,有了麦子,能做麦芽,这样红薯就能做成红薯饴糖了。” “麦芽制糖我是在书里看过,只是不知道还能做成红薯饴糖,工序可繁琐吗?”长青眼前一亮,很感兴趣。 许杏摇头:“算不上很难,需要功夫,另外我也不确定产量如何,能卖多少钱。” 赵氏却瞪大了眼睛:“许杏你会做糖?吃的那种糖块吗?那个可贵,我长到这么大也没吃过几回呢。” “你先琢磨吧,麦收要紧,反正咱们家的麦子也不卖,你可慢慢尝试。”长青道。 青杏 第12节 范家地少,尽管劳力少,他们也比较早的完工了。脱了壳的麦子收进东堂屋里,一家老少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赵氏一再的问起做糖的事情,金氏也知道了。她倒是不太关心糖果好不好吃,而是问:“你鼓捣这些东西应该也赚下些钱了吧?可能够长青去考学的?” 这问题超纲了啊…… 许杏有点茫然,却不敢乱说话,便小心道:“赚了些许,还想置办些工具,好能多做些。” 金氏神色倒也不难看,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脑子活络是好事,多攒些银子供长青读书,咱家没有偌大家业供他,就全靠你们小两口自己了。他日长青有了功名,你就是秀才娘子,说不得还能当上举人娘子,多大的体面呢。” 许杏心里明白,这就是毛驴面前挂的那根萝卜,脸上却十分恭顺:“奶奶放心,我会尽力多挣银子的。”给我自己挣。 长青等她走到院子里才跟过来,低声道:“你放心,我早说过不会让你供我读书,咱们的约定我都记得呢,五年之后不论我是否高中,都会放你走的。” 身份所限,许杏也只能相信他,而且就她观察来看,长青也值得信任,她便微笑着道:“我知道啦,范大哥。” 隔天下了一场大雨,初夏的燥热之气一扫而空,让人神清气爽,好在大部分人家的麦子都收好了,只有一些人家地里有些掉落的麦穗来不及清理,损失并不很大。接着便是官府的差役们下乡来收税了,许杏问了问,如今朝廷的赋税比例是二十税一,她觉得倒也不算多高,也就是几十斤麦子的事儿,当然,这是对有地的人家来说的,若是佃农,一半到六成的收成给了东家,辛辛苦苦种一亩地只能拿到一百来斤麦子,生活就艰难得多了。 范家人口少,吃得少,还有范守业在外头挣银子,种的麦子除了交税,剩下的都收起来自己吃,能收五百五六十斤的样子,当然,这些粮食吃不到明年,所以才有了春天的时候金氏用红薯换麦子和直接拿钱去买面的举动。因为做糖的事儿已经说过了,许杏就直接跟金氏商量了价钱,麦子可以按照两文钱一斤的价格卖给她。 许杏跟长青商量过了,还是得弄个石碾,不然光靠人手洗淀粉,她根本不可能扩大生产规模。等到麦收结束,红薯也种到地里之后,她就张罗这件事儿了。 “啥?买了个石碾?那得多少银子?”赵氏听长青一说,惊得都要跳起来,“你们咋就自己拿这么大的主意,不跟家里商量呢?” “一两半银子,有石匠给送来安好,还送了一个石头臼子,可以捣些小东西。”许杏说道,“是我之前挣的钱,尽够了,有了这个我能多做些,挣钱快。” “贵是贵了些,倒也是个成用的东西,便是许杏不用,咱自家都能传下去。”金氏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毕竟没跟她要钱,而且家里有个石碾,在乡下也是很难得的。 可赵氏还是很不平静:“你手里有这么多钱,那咱家种红薯的时候跟你大姑家买那几十斤的钱你怎么不给出了?” 这么长的一句话,亏她说得还挺清楚。许杏没跟她计较这糊涂道理,种红薯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没有留种,现去买红薯,这也不是许杏的错,她用的每一斤红薯都是按市价给了银子的,没看金氏就没说什么,痛快的给了钱么,当然,从女儿家买,在老太太这边,也许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长青拧着眉毛,抿了抿嘴,还是转回了一开始的话题:“许杏说她想在村里收红薯来加工,这事儿奶奶您也是知道的,那我们就放出话去收了。” 金氏点头:“我知道,你们去办吧,兴许还有不少人家有些剩下的红薯呢,便是收不来也不急,几个月的功夫这一茬就长出来了,到时候尽有。” 范氏那边自然是要首先知会一声的,然后长青又去里正家里说了一声,正式宣布了他家的红薯加工生意:“本来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法子,许杏也挺爱琢磨,我们就自家试了试,想着要是不成也别坑了叔叔大伯们,好在如今做成了,往后如果大家伙家里的红薯有愿意卖的,我家就收,一文两斤,当然,霉烂的不能要。” 里正还没说话,里正的老娘就拉着许杏的胳膊笑了:“这小丫头是个灵巧的,长青啊,你这孩子有福!” 里正清了清嗓子说:“长青大侄儿读了书,眼见着就不一样了,有见识,还想着老少爷们,是好样的!这事儿我知道了,等我跟大家伙说一说,反正愿意卖的就卖,这价钱我琢磨着也成,一亩地的红薯能有二两银子呢,不少了。” 许杏想了想,补充说:“我们还在探门路,若成呢就要开作坊了,到时候要是请人帮工也还请咱村的,还要里正叔帮衬哩。” “哦哟,那可是大好事!”里正很意外,也很高兴,“那咱们可都等着啦,你们可得好好干,快点开起来!” “你倒是想得长远,连别人可能跟你学都想到了。”回家的路上,长青想想刚才的事情,就笑了,“这么一说,大家伙就该盼着给你帮工了。” “没办法,这些技术也没有很高深,多琢磨总能琢磨出来,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许杏坦白道。种了红薯可以卖给他们换钱,而不是必须上一顿下一顿的泛着酸水吃掉,然后还有可能打工多一份工钱,大部分人就不会琢磨许杏的致富之道了,至于少数愿意琢磨的,毕竟她有先行者优势,更有竞争力。 “不是我死把着这点儿手艺,这不是咱家更需要银子嘛,等日后必然是要大家伙都能学会的。”许杏看着长青道,“最多五年吧。” 第21章 红薯饴糖 这个时候的工匠师傅都十分尽心,许杏在家等了几日,收了两三百斤红薯的时候,石匠领着学徒和儿子上门了。把石碾安在东厢房和东堂屋之间的空地上,他们又帮着调试了一下,确认好用了才离开。许杏又看了看附赠的石头臼子和捣捶,发现都打磨得很圆润,只要洗刷一下就都能用了。 之前许杏经常往镇上跑,村里人也有好奇打听的,听说她做东西卖钱,都觉得是小孩子小打小闹,要是真的挣钱,怎么她家红薯大部分都是找贩子来拉走的呢?现在里正在村里宣布了,多数人家也都是将信将疑的,只有几户急着用钱又舍不得卖麦子的人家来找许杏卖红薯。 许杏说话算话,大秤往门口一支,谁来都过秤,接着就给铜钱,很是出人意料。 还不等观望的人家下定决心,石匠上门了,这碾子一装,大家就知道了,许杏做这个买卖不是开玩笑的。也有心思活络的,想打听许杏的法子,可是许杏毕竟不是本村长大,跟大家伙都不熟,赵氏倒是嘴巴敞,可她压根就不知道,至于金氏和长青,大家都知道糊弄不了。 一文钱两斤的价格不高,但是算是个合理的市场价,很快许杏就收了五百斤。她也不耽搁,收了红薯就开始加工。有了石碾,这效率提高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切碎的红薯经过反复碾压,淀粉水顺着石碾的边往下流,可比许杏自己拿手苦呵呵的揉搓的时候强多了。因为工具好了,红薯渣滓里头几乎存不下什么淀粉,她也不打算留着渣滓去酿酒了,干脆直接用红薯来酿。 先是取了三百斤红薯,分批次的切碎蒸煮,然后用碾碾开,拌上酒曲封在坛子里发酵,再拿两百斤加工淀粉。这次洗出来的红薯渣滓,许杏只送了一部分给范氏:“大姑,这个渣滓没发酵过,直接喂猪不能喂多,不然猪也要肚子疼的,搀着些旁的给猪吃。现在天热,也放不住,我家还留下些就直接堆肥了。” 范氏是听劝的,笑嘻嘻的说:“你明白得可真多,我晓得了,就是别不舍得东西呗,这渣滓,该扔也得扔。你放心吧,我听你的话。” 许杏觉得一定程度上说,范氏和金氏都是聪明人,只要是对她们有利的事情,她们都会去做,跟这样的人相处,坏处是她们总想从你这儿得到点儿什么,好处却是她们从不拖后腿。她并不十分介意,见范氏听明白了,就回家把剩下的渣滓倒进了后院堆肥的土堆里。 现在天气正热,四个大坛子放在红薯窖子里,估计用不了二十天也能发酵好。而这四十多斤淀粉就更是干得快,两天就都好了。许杏咬咬牙,冒着高温,做了十斤粉条,感觉有些要中暑了,就没再弄。等了两天粉条干透就送去了镇上。 “范大哥,这条路我已经很熟了,而且现在天长,太阳那么亮,也没什么不安全的,你不用跟着来。”许杏本来是打算自己去的,可是长青还是跟了过来。因为学堂放假,他也不拿书本,就真的是陪伴许杏。 长青擦擦额角的汗水,道:“有些不放心你是一方面,我对这些也颇有兴趣,民生稼穑,处处都是学问。” 他这么说,许杏就不好多说了,高高兴兴去镇上卖货挣钱。 因为到了卖凉粉的旺季,刘老板把货全都收下,还说:“你过几日就再送些来吧,就要淀粉,趁着立秋前卖这一茬。哦,酒要是还有,尽管送来。”他已经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是许杏做的了,也不跟长青多说,直接跟许杏谈,言谈之间也不以长辈自居,算是正儿八经的业务往来的关系了。 许杏自然应承:“那行,我回去多弄,尽快给您送来。” 三十斤淀粉十斤粉条,一共卖了二百六十五文钱,扣掉红薯成本一百文,能赚一百六十五文,许杏跟长青道:“这次又能分你五十五文啦,我都给你记着帐呢。” “托你的福。”长青笑笑,他一开始还会自己算算许杏收入几何,可是后来几次忘记了之后,他也就不太有数了,看许杏的样子,倒是颇赚了几两银子。 “唉,要是能再多赚些就好了,我就能有本钱开作坊了。”许杏很伤脑筋,“这银子啊,是越没有银子的人越难赚,越有银子的人就越好赚。” 虽说有些绕口,可是长青很难得的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由道:“你每每说些感慨之语,仔细品来,倒都是至理名言。” “那可说不上。”许杏连忙摆手,“不过是一般的规律罢了。”马太效应嘛,就是这样的,穷人怎么都发不了,富人凭资本就能财源滚滚。 回到家里,金氏正等着他们:“你们走了之后,有两家来卖红薯的,我拿家里的钱给垫上了,收了一百斤。” 许杏立刻就从口袋里掏钱数钱,先把这钱还上,然后才说:“奶奶,我想要几斤麦子,这不是想做糖嘛,得生麦芽。” 金氏就问:“那你要几斤?”并不反对。 “要个五六斤吧,做做试试。”许杏说。 “那你去称吧,给我十文钱便是。”金氏公事公办,并不肯白送给她。 许杏觉得这价格也合适,接着从口袋里掏钱。 金氏接了钱,又看了她一眼,说:“你这样也不甚方便,我还有个钱袋,等着给你用吧,若是钱多,就叫他们给你银子,好拿。” 许杏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接了金氏给的半旧钱袋,心里却知道,这也不是白给的,得要给这个家多多的挣钱才行呢。 先把麦子用清水泡上,趁着现在气温高,好出芽,然后许杏才着手捡柴禾,清理红薯。 麦子在夏天一天一夜就能出芽。许杏把红薯洗净切了,上锅蒸熟,放到碾上几圈就压好了,然后撒上麦芽,搅拌均匀,红薯泥里慢慢的就渗出亮晶晶的糖液。反复碾压过后能接出几桶糖水,再回锅熬制。虽然许杏热得汗流浃背,可是拉丝的糖熬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满心欢喜,连身体上的不适也暂时忘记了。 凝固成块后,许杏整形切好,得到了一案板的糖块,整齐的码放在那里,连金氏看了都赞了几句。 长青看着许杏热得红彤彤的脸,转身回屋倒了杯水给她:“成了,你先歇歇。” 许杏道了句谢,大口喝下,感觉好了些。 “我刚才在案板上撒了些炒过的面粉,等下也交几文钱给奶奶。我打算去贺大叔家瞧瞧,买斤芝麻,下回再做的时候糖块外头包一层芝麻,应该更好吃,也好看。”许杏递了一块糖给长青,“范大哥,你尝尝。” 长青有心拒绝,却好像还是抗拒不了这甜甜的诱惑,接了过来,慢慢的吃了,笑着看她:“好吃。” 许杏的眉眼之间都是鲜活的笑意:“是吧,这个好吃,肯定也能卖上价钱。” “我觉得,你还是适量做这个就好,乡下人贫苦,怕是不会花很多银钱买这糖果。”长青认真的给许杏泼了一盆冷水。 许杏倒也不失望,多一个产品就多一种可能性,谁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呢? 这么忙活着,之前酿的酒也发酵好了,许杏一一蒸馏出来,得了六十斤,她带上了饴糖,一起送去镇上。 刘老板想把酒全都留下,但是杂货栈那边说过很多次了,许杏便留了十斤。至于饴糖,酒楼里倒是用不上,就全送到了杂货栈。 老板娘瞧了,很有些惊喜:“你心思倒巧,这东西咱们这儿稀罕,我铺子里卖的全是外头进来的,我给你二十文一斤怎么样?” 和许杏预期的差不多,她也痛快:“都依您,不忙着给钱,我还要买六斤酒曲,再要两个木盆,您看看是多少钱?” 老板娘算了算,就笑了:“你说的这个木盆我卖十五,两个收你二十,平着本钱给你,六斤酒曲两个木盆,得,你这些糖我就不给钱了,咱俩两清,如何?” 许杏挺喜欢她的做事风格,爽快,账目清楚,自己在心里算了算,便笑着同意了。 “你回去还要做糖吗?我算着好像还是酿酒赚得多,不知道是不是。”长青问。 “当然做啊,”许杏点点头,“你算得没错,从利润上来说,是酿酒赚得多,不过现在是夏天,发酵快,半个月我就能卖一次酒,自然是赚得多,可是往后天冷了,发酵慢起来,得二十多天甚至一个月才能发好呢,那时候就慢啦。糖块虽然卖得少,可是往后八月中秋啊,还有过年啊,都用得到,卖得会多的。” “确实是这个道理。”长青想了一会儿,笑了,“你思虑周到,我得拜你当先生才是。” “要是当个‘红薯先生’,我却是愿意的。”许杏玩笑道。 虽然没往家交银钱,可是添置了物件儿,尽管是许杏加工红薯所用,金氏看着也满意,还主动提出可以帮着收购红薯,反正她一般也不出村子,随时都能应对,这态度倒比总是围观看热闹的赵氏积极许多。 第22章 赵氏被打 这两天陆续有人来卖红薯,放到现在,红薯已经有些陈了,吃也不好吃,外头的贩子正在低价收麦子,也没人要这红薯,拿到范家来,许杏可是实打实的给铜钱,这名声就慢慢的传开了,再加上里正的宣传,原来一直在观望的人家也来卖了。 许杏看着家里的上千斤红薯,干劲十足,还是先酿酒,再做淀粉,接着泡上麦芽做饴糖。现在是六月中,中秋节前,还能卖三次红薯酒,凉粉也是高峰期,得抓紧时间,相对来说,饴糖就不那么着急了。 不着急却不代表不精心,许杏炒了芝麻裹在糖块外头,连她自己都要赞一句卖相好,又香又甜。 因为这次一口气做了八十斤淀粉,已经很多了,她就把做好的糖块放在家里,等着下次再去卖。刘老板那边没什么说的,因为要卖凉粉,全数收下了,几天后还要一百斤,她送了就赶紧回来开工。 长青再次汇报了他的心得:“这淀粉加工起来最容易,利润自然也就最少了。” “容易是因为如今我有了石碾,想想我从前,可也不容易哪。”许杏感叹了一声,还是肯定了他的说法,“不过你说得是,这淀粉不用蒸煮,省了柴禾和人工,自然也就便宜一些。农产品就是这样,加工的工序越多,越精细,就越值钱。” “所以农人想要多收入,一是地里多出产,二是要尽量加工,可是如此?”长青若有所思。 许杏微笑:“正是这样。其实也未必家家户户都要加工,比如说我加工得更多,可能就没工夫捡柴禾了,那就要跟旁人买,那么卖柴禾给我,也是一个进项吧?等我开了作坊,到我的作坊里洗红薯、推碾,我得给工钱,这也是进项吧?” 长青点头沉思:“道理是极简单的,可若真的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许杏觉得,长青并不像看上去这样就事论事,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国计民生的大事一般,看来这些要科考的人就是不一般,还没开始考就要站在朝廷官员的立场上想问题了。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就道:“等你将来高中了,肯定能当一个好官。” 长青淡笑:“等我考上再说吧。” 可是一回到家,俩人的好心情就没了。站在院门口就听到赵氏呜呜咽咽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许杏还好,长青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许杏叹口气,轻声说:“我先去看看还有多少红薯。” 窖子里还有五六百斤红薯,毫无疑问要全都做成淀粉,现在有了石碾,许杏确实省了很多力气,她先搬了一些出来,准备今天处理一部分。 来回搬了几趟,就见长青阴沉着脸出来,拉着她的手腕往灶房走,边走边说:“你去看看,你做的糖少了多少。” “啊?”许杏一头雾水,被他拉着进了灶房,才发现她装糖的盆子被人动过,少了一部分,“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长青咬着嘴唇,脸上是隐忍的怒气和羞愧,他别过脸去,不敢看许杏,低声道:“我娘在吃你做的糖,被奶奶看见了,才知道她不光自己吃,还往大舅母娘家那边送了些,说是让捎给姥娘姥爷,奶奶动了气,打了她。” 啊这……许杏是苦主,却只觉得可笑:“婶子她为何这样?”看着赵氏也不像手脚不干净的人啊,说难听点,她都没那个脑子。 长青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是先看看少了多少吧。” 青杏 第13节 这些糖都是许杏一点一点榨出来熬出来的,许杏哪能不心疼呢,可是看着长青这副羞愧之极的表情,她也说不出重话,只说:“应该是少了不少,我拿秤称一下看看。” 打眼一看,她就知道损失不少,拿了秤出来一称,果然,二十斤糖只剩下十五斤了。许杏深吸口气,说:“少了五斤,我一斤是卖二十文的。”头几个字还好好的,可说着说着,她就觉得鼻子发酸,眼泪也掉下来了。 她真的很不容易。 靠着长青的怜悯留在范家,她努力挣钱,一是为了能多分一些给长青,好让自己不白吃白住,能挺直腰杆生活,二来就是为日后独立生活攒本钱,可以说,这些收益就是她的未来。现在,有人动了这些东西。 长青虽没看她,却也听出了她声调的异样,于是原本就难看的表情越发难看了。 然而许杏却不好过于追究,寄人篱下,这个损失,她只能自己含泪吃下来。几乎是立刻,她就做出了决定。 “那个,婶子她,她其实可以跟我说的。”即使决定了,她心里还是很心疼那些收益,也不愿意过于大方的高姿态。 长青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从该分我的分子里扣,少给我一百文。母债子偿,不该让你平白吃亏。” 许杏抹了抹眼睛,同意了。 两人说定了,就一起去堂屋里。 尽管听长青说了赵氏挨打,许杏还是被唬了一下。赵氏正在屋里站着,左侧的脸颊高高肿起,伤得不轻,而且都说‘打人不打脸’,赵氏这样,显然金氏气坏了,面子都不顾了。 “奶奶,许杏说少了五斤,我叫她从分给我的银子里扣了。”长青也不看赵氏,进了屋就跟金氏说道。 赵氏抬头看过来,似乎有些不满,却没说话。 金氏就道:“许杏啊,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了。” 许杏咬咬嘴角,还是问:“婶子,您为什么这么做?”不问清楚,往后再来怎么办? “你做的也是家里的东西,还不都是你奶奶出本钱,你才能挣几个?自家的东西,我吃点尝尝,也走亲戚,怎么不行的?”赵氏虽然嘴上服了软,可是显然心里不是那么回事,“你占了英子的位置,老赵家一家人都让人笑话,我想着是你做的东西,拿回去孝敬了你姥娘姥爷,也让英子甜甜嘴,就当是替你赔不是了,咱们心里也踏实些,怎么就成了我偷东西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所以,以后我再做了什么,是不是还是要拿些给赵家送去,因为我占了这个位置,所以我就一辈子欠他们的?”许杏的声音很冷淡,明明是个半大孩子,脸上却透出一股瘆人的冷意。 长青伸出手来,可是没有碰到她就收了回去,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半分不敢挪开。 赵氏刚说了一句“那倒也不用”,就被金氏一个耳光扇得闭了嘴。老太太脸色涨红:“你个糊涂东西,打得你轻了!蠢得没边儿了!许杏才是我范家的人,那赵英子算个老几?凭啥拿着我范家的东西去贴补她?有啥对不住她的?你是下聘了还是定亲了?左一出右一处的我没跟你计较,还没完了!我告诉你,你最好是盼着长青考中,我为了长青的体面我不休你,要不然你就回赵家去吧!” 虽然许杏赚了钱没有上交给金氏,可是长青考科举是要烧银子的,只要许杏能供长青读书,她就相当于一文钱不出等着当老封君,自然是要向着许杏的,更何况她一向看不上赵氏和赵家人,动起手来便毫不留情。 金氏一开口,又动了手,许杏反而不好继续追究下去了。她深吸口气,站在原地,冷冷的瞧着这闹剧般的场景。 母亲被打骂,长青的脸上也十分难看,可是母亲所为又实在错得离谱,他也只能劝一句“奶奶您消消气”。 金氏没消气,被孙子架着手臂,没法再打下去,不过还是怒气冲天,瞪着赵氏斥责:“许杏是你自己买回来的,她能有什么错处?你要是想好好过日子,就给我消停些!长青才是你的儿子,你后半辈子的依靠!这都拎不清楚,饭都吃到脑子里去了!” 许杏不想再看了,转身出去,蹲在盆边,用力的刷洗红薯。 长青从堂屋里看出去,只能看见她单薄的背影,不知她是不是在哭,这个念头一起来,他就跟了出去,不去管屋里的争执。 在许杏身后站了片刻,长青才绕到她面前,轻声问:“你还在难过?” 许杏抬起头,露出微红的眼眶和干净的双眼:“没有,活太多了,耽误不得。”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怎么,长青只觉得有一点憋闷。他看着许杏,道:“你若是累了,就先歇一歇,我来推碾便是。” “不用。”许杏摇头,“你看你的书去吧,我干活的时候心里踏实,有了银子,什么事情都好办一些,我自己出去也不那么发愁。” 长青心里更堵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许杏就去了一趟镇上。本来觉得这个不急,可以跟淀粉一起送,可是有了赵氏这个事儿,她便明着表达了对家里的不信任,先送走再说。 到了杂货栈,老板娘倒是挺高兴的:“正好你来了,哟,这次这糖块儿做得越发好了,正想寻你呢。我们当家的去县城可是知道,这种糖块儿都不便宜,想从你这儿进货往县城那边送些去卖,你能做不能?” 第23章 暑期业务 许杏先问:“那价钱怎么说?” 老板娘笑了:“正是要同你商议商议这个哩。这样我这里收的就多了,怎么也得一百斤起步,你给我十五文一斤如何?” 许杏算了算,摇头:“婶子,这样我做不来了,又要麦子又要柴火的,这糖不好做,您若是给我十五文,我还不如回去洗淀粉了,实在干不着。” 老板娘也不恼,跟她道:“实在是给你二十文的话我们就赚不着啦,往县城拉,那么远呢,人吃牛嚼的,光路费都不够。” “十八文吧,您看行不行?”许杏知道,普通批发和大的渠道商拿货当然不能是一样价格,二十文一斤的价格肯定不行,但是就像她自己方才说的,若是赚得太少,她就不如放弃了红薯糖,直接加工淀粉卖。 “行吧,一斤好歹能赚两文钱。”这个价格大概也在老板娘的预期之中,所以她没再多废话就答应了,“这十五斤先算二十文,接着我要一百斤,赶在中秋节以前得要。” 现在是六月底,时间倒还充裕,许杏答应了。 回到家得接着处理那些淀粉,许杏只是比平常更沉默些,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干活,不光跟赵氏,就是跟长青和金氏,也不怎么说话。倒是对上门来卖红薯的乡邻,她还是笑脸相迎,没什么变化。 这次的淀粉做得多,也多花了两天工夫才干透,之前的那四坛酒又好了,她便又花了两天蒸馏,一切准备妥当了,才去镇上卖货。 六十斤酒,一百二十多斤淀粉,刘老板一算账,干脆给她拿了一小块银子:“两千一百六十文钱,给你银子吧,铜钱太多。” 这是许杏第一次见到银子,她很高兴,道了谢接过来,听见刘老板说下回还想要些粉条,自然满口应了。 家里还有二百斤红薯,许杏怎么算也不够,只好推着小车去邻村收些红薯来用。花两天时间在东岳村和郭家岭巡了一圈,她自己收了两百斤,虽然不多,但是总算是把“范家村有收红薯的”这个事儿宣传出去了,之后就有几户外村人专门来卖红薯,这么着,原料紧缺的问题暂时就得到了缓解。 有了红薯,许杏照例先酿酒,把四个坛子封好,再开始做淀粉,做糖。一边收一边做,得了淀粉先卖一波,再做粉条卖一波,到七月下旬再卖酒的时候,她都陆续卖了三百斤淀粉和一百斤粉条了。 相对来说,制糖有些麻烦,特别耗时,不过一百斤糖让她赚了一千两百文钱,也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中秋节前,许杏把糖和最新酿出来的一批酒都送到了杂货栈,因为节日到了,买酒买糖的人多,货栈老板又要拉货去县城卖,要得就多些。一边收着货,老板娘一边说:“你还能再多做些不?县城到底比咱这儿强,卖得多哩,你拉那么三十斤二十斤的不顶用。” 许杏笑嘻嘻的道:“能啦能啦,过了中秋就要收红薯了,我都说好了,我们村的红薯都给我,到时候可就能多多的出货了。” 想要增加产量,必要的投入还是要的,许杏去东岳村,一口气又买了四只大坛子,都拿回来酿酒用。等到过了中秋,天气就要凉快下来,粮食发酵的速度也就慢了,出酒周期变长,那就意味着挣钱慢了,她得多加点量才能行呢。而且,许杏记得,长青说过,到年底得给先生十两银子,办理报考秀才的事项,她也得帮帮忙。 实在没收上来红薯,许杏把该交的货都交完,也就暂时歇业了。趁着这个时间,她认真核算了一下她的红薯加工业的收益情况。都按一百斤来计算,一百斤酒的盈利是两千一百多文,一百斤淀粉的利润是三百文左右,加工成粉条粉皮的话,每一百斤成品利润七百文左右,饴糖则是一百斤赚一千两百文。 但是这种计算是不准确的,因为成本这里只算了红薯和酒曲、麦芽、芝麻等原材料的价值,并不符合实际情况。 现在,加工红薯的柴禾是她捡的,水是她自己挑的,都没有计入成本,因此上面算出来的利润其实应当说是她的工资加业务盈利。尤其是蒸馏白酒、加工粉条这些工序,劳动强度非常大,又需要一定的操作技能,如果要雇人来干,需要一笔不小的工钱开支,此外,还有不合格品需要丢弃,磕磕碰碰的也有损耗,这么算来利润就大幅度降下来了。 但是对于庄稼人来说,这也比一文钱两斤甚至三斤处理红薯要强上许多。 她计算这些并不背着长青,尤其是她发现长青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的时候,就干脆拉着他一起算。 “其实你买的石碾、坛子这些也是应当计算进去的。”长青指出她的纰漏。 “是的。”许杏点头,这种固定资产的投资都应该折算在生产成本里面进行摊销,可是她的手工加工作坊实在是太粗陋了,而且金额又不大,她就干脆忽略了这一点,“专门的帐房先生肯定会把这些都折进去,我就不算了,就这样吧。” 长青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算进去的,毕竟你算账都是一文钱一文钱的算的。” “我当你是夸我好了。”许杏有些无奈,“还不是因为我实在是没钱,一开始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多难呢,一次才挣几文钱,算帐当然要一文钱一文钱的算了。” 说着,她开玩笑的道:“等你拿着这些分红银子去考学的时候,你就记着,你考状元的费用就是这样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出来的。” 长青却收敛了玩笑之色,神色郑重道:“我会记得的。” 许杏不知道他是又想到了什么,也不追问,耸耸肩膀,继续谋划起来。 俩人正说着话,就有人来敲院子门,居然是卖红薯的:“眼瞅着新红薯就要下来了,窖子里这些就都给你们送来,能值几个钱你们看着给些吧。” 许杏看她有些眼熟,只是不记得在哪见过,长青却拧了眉毛,一个笑脸都不肯给。验过红薯,没有什么发霉长毛的,上秤一称,也有一百斤,许杏痛快的掏了五十文钱出来,等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她就准备开工。 长青靠近她,说了一句:“那个神婆,你少同她打交道。” 许杏这才想起来,这不是那个说她有大福气的五舅奶奶嘛!她玩笑道:“托她的福,我才能留在这儿呢!” “你也信这个?”长青瞧着她问。 许杏摇头:“不知道。你不是教我‘子不语怪力乱神’吗,我自然是不信的,不过这世间也许真的有些什么神奇机缘也未可知吧。管她那么多呢,买卖就是买卖啊,她卖红薯,我收红薯,这不就得了。” “与她莫要多说话,三姑六婆,最爱窥人隐私,说长道短,多少是非都是由她们而起。”长青还想要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成了一句叮嘱。 这个许杏自然明白,没什么异议。 像五舅奶奶这样的人家还真有几户,眼看就要挖新红薯了,这才把压窖子的红薯拿出来卖,但是这时候的质量就参差不齐了。许杏在收购的时候颇费了些功夫,把发霉发芽的都退回去,最后收了五百斤。 “还酿酒吗?赚得多些。”长青从镇上回来,看见许杏在切红薯,就问。 许杏摇头:“不了,先做淀粉,趁着天还热,还要多卖凉粉呢。咱们卖货给刘老板,也得让人家尽可能的多挣些,合作嘛,互惠互利。” 长青莞尔:“这样看你又不像个工匠了,倒像个商人。” 不再用渣滓酿酒了,最近又没什么酒渣,许杏就好久没去范氏家里,不过要过节了,范氏最近回来得就比较勤,对许杏还是一样的客气,甚至多了几分热情:“许杏啊,我给你做了个罩衣,你穿着干活,也省衣裳。” 许杏看了看,范氏是用她自己的旧衣裳改的,上头好几处补丁,显然那衣裳早就不能穿了。她有点不想要,金氏却发话了:“还是你大姑想着你,你也别客气,赶紧拿着吧。” “那就多谢大姑了。”许杏接过来,发现旧是旧了些,好歹还干净,心里的不舒服才轻了些,毕竟是寄人篱下,她不该有那么多讲究。 “大姑看着,你这买卖做得也像模像样的,都攒了多少钱了?怎么也不给自己添置点衣裳啥的,还穿着那两身旧衣裳啊。”范氏关心的问。 长青“哼”了一声。 这下许杏明白了,说衣服是幌子,探她的底是真的。她倒也不遮掩:“是攒了几两银子,打算中秋节后秋收完了开作坊呢,现在算着还不一定够哩,衣裳还没烂,我就穿着吧,实在匀不出钱来。” 范氏眨巴了一下眼皮,拍手道:“哎哟早前我还当咱家老太太吹牛呢,不想你是真要开作坊,那你尽管办,有事儿找大姑给你操持,准保妥妥当当的。” 第24章 长青惊讶 就说范氏这人无利不起早吧,许杏都有点佩服她这见缝插针的本事了。不过比起赵氏的万事凭心情,想一出是一出,范氏就显得理性得多了。其实自私算计不是最可怕的,毕竟她讲得通道理。 许杏就笑着说:“那敢情好,等我弄起来了,忙不过来的时候一定请您帮忙干活,您可别嫌累。” 长青就低了头,挑着嘴角轻笑。范氏说的是“给你操持”,到了许杏这里就是“帮忙干活”了,这小丫头,也不傻啊。 范氏嘴角抽了抽,答应着:“不嫌累不嫌累,都是一家人嘛。” 这个话题暂时被许杏糊弄过去了,她把一百斤淀粉送到刘老板那里,就又回到了歇业状态。 中秋是个大节日,进了八月里,亲戚朋友的就都走动起来了。范家人口少,亲戚里头也就是两个女主人的娘家和范家本家的一些人家。这些事情怎么安排全由金氏做主,赵 氏原本就摸不到门,又有了饴糖那事儿,更是被彻底边缘化了。 “范大叔不回来过中秋吗?”金氏把长青叫到堂屋去商量过节送礼的事儿,商量完长青也没回屋,反而来找许杏了。说起家里要准备过节,许杏就问了一句。 长青尚且稚嫩的脸上一片淡漠:“当是不回来的,之前走的时候说好了过年会回来。” 许杏知道这是长青不乐意谈到的话题,便掠过去:“那范大哥找我有什么事?” 长青便看着她问:“你之前说,把要给我的分红都给我攒着了,那……我可能取用一些?” “嗐!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当然能了,你要全拿去吗?”许杏立刻转身,从她的干草堆一角拉出个旧钱袋,正是金氏给的那个。 “我也没个帐本,只好每次得了钱就数出你的放在里头,不知道你这就要,还没来得及给你都换成银子呢。”许杏提着沉甸甸的钱袋,转身跟长青说。 青杏 第14节 长青却没有马上伸手,而是皱紧了眉头,满脸不快。 他当初留下许杏,是一时的恻隐之心,许杏说他于自己有恩,他虽不时时刻刻以恩人自居,但从没觉得有什么对不起许杏的地方。这半年时间里,他们接触得多了,他也以为自己拿许杏当友人相处,可是看着衣着几乎可以称得上破烂的许杏毫不犹豫的从干草堆里拉出钱袋来给他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十分愧疚。 许杏虽然托庇于他,却对他一片赤诚,而且,她在草堆里睡了半年,自家对她并不好。 “怎么了范大哥?这些钱我估摸得有四两多银子,你数数看?”许杏不知道他怎么又不高兴了,就把钱袋往前送了送。 “不必了,我自是信你的。”长青有些慌乱的接下钱袋,“那个,我去找奶奶商量个事。” 许杏却不同意:“范大哥,咱们还是数一下比较好,人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呢,咱们还得合作好几年呢,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她越这样一派坦荡,长青越觉得羞愧不安。可是她说得有道理,长青只好撩了袍角坐下来,和许杏一起数钱。 这里头有刘老板给的二两碎银子,长青也知道,剩下的铜钱一共是两千三百四十一文。许杏数完,拍拍手道:“我已经把你说的那个饴糖的一百文钱扣下了,这些就是你的。本来我还想着过了中秋,收上来红薯,赶在我作坊开张前先给你五两银子的,这现在要,没有凑出来。” 长青的心绪被吸引到银钱上来。他真没想到能分给他四两多,原以为能有二两就差不多了。他又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给我三成吧,不是一半?” 许杏笑笑:“不是一半,不过可能比三成多一点,三分之一吧,三成不大好算。” “这红薯的加工确实大有可为。”长青被震惊了,“你一个小姑娘,人单力薄,红薯材料还不稳定,就能攒下这许多,若是人手充裕的大作坊,大量加工,这收益……” “这回相信我的话了吧?”许杏很高兴他能看出其中的价值,“这红薯真的是个好东西,还有啊,地里出什么就直接卖永远是最不挣钱的,加工了就值钱了。当然啦,这些也都不难,多种上几年红薯,肯定也有别人能想出来的。” 长青已经很久没有回想从前了,可是拿着这个沉甸甸的钱袋,他却忍不住想,如果他早就知道这些加工法子,他治下的百姓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穷苦,那些因为极端的贫穷而生出的悲剧是不是就会少一些。 他一直觉得自己清廉公正,勤勉务实,为官一任可说是问心无愧,现在他却不敢这样想了。 让百姓日子富足起来,才是为官之人的最大职责。 他是失职的。 这个认知让他冷汗涔涔,一时竟有些魂不守舍。 “范大哥?”许杏觉得不对,连忙晃晃他的胳膊,关切的看着他,“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长青回神,眼光落在许杏的脸上,深吸口气,认真道:“多谢你。” 许杏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谢这几两银子,但是也不好深究他的心思,便摇摇头:“咱们早就约定好的,不需要谢啊。” 长青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钱袋放在书桌上,盯着它沉思了许久。 其实他对许杏并不好,对许杏的感恩,他受之有愧。 许杏破旧的衣裳和爽朗的笑脸对比那么明显,他却从未注意过。 一地干草上面铺个旧单子就算床了,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做着那么沉重的活计,却只能在那里休息。 他见过她拿几文钱去买粗毛牙刷和青盐,却没想到,那是她给自己买的唯一的东西——许杏做新内衣的事儿他是不知道的。 他们家人拿许杏当劳力,当摇钱树,却没真心当自家晚辈。 想起许杏明亮的眼睛,他知道,许杏一切都明白,却不说破,甚至可能也不在意。 她显然是在等着离开的那一天。 长青握紧了拳头,站起身来,将来是将来,现在他不能亏心。 到了堂屋,金氏便问:“怎么,许杏手里有没有钱?” 长青便拿出那个钱袋,道:“她也没多少,我看着她拿的,说是还要留些本钱,给了我两千多文。”他把那块银子放在了枕头下面,在金氏这里没说实话。 “哦?她挣了这么多?我还想着她买了碾也就该没钱了,一二两银子呢,没想到她还有,真是小看了她。”金氏收了这些钱,把钱袋还给长青,“这钱我都给你攒着,明天我就去置办中秋节礼,你好送去给先生,剩下的就留着你考秀才用。” “奶奶,我还有一件事儿求您。”长青把钱袋捏在手里,半低着头,“我看许杏一直睡在草垛里,这也不像个事,奶奶,能不能给她踅摸张床?” 他没法说给许杏打张新床,那太贵了,金氏根本不可能同意。 金氏倒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道:“也是,既要用她,总得让她过得舒服些,没得又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的。不过新床金贵,等闲人家也没有卖床的,等我去打听打听吧。” 许杏把钱给了长青,倒没觉得多不舍,只是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钱袋忘了让长青放下了。 范家打算怎么过中秋,怎么跟亲戚朋友礼尚往来,许杏都不太清楚。只是两天后,范氏带着罗家姑父一起,送了一张小的木头床来:“这是我家他小姑出门子以前睡的,先给许杏用着吧。” 许杏说不想要是假的,可是范氏送来,许杏就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要拿多少钱。 金氏看了看,同意了:“我给你五十文钱吧,管怎么说,也不是啥好木头。” 罗姑父搓着手道:“哪能要钱呢,娘,不用。我妹子都出门子了,我爹娘那也用不上。” “那也不行,到底是爹娘屋里抬出来的,咱们不给钱,大哥大嫂又该不高兴了。”范氏先拉了他一把,又跟金氏笑嘻嘻的说话,“娘啊,再不好那也是张床哩,五十文有点少,我那妯娌该在我婆婆那嚼舌头了。” “什么床啊,不过是一块木板四根棍子吗,还那么矮,你呀,别老来抠娘家的银子。”金氏就回屋,数了五十文钱出来交给她,“嫌少你就拉回去!” 许杏不在意她们母女俩耍什么花腔,只悄悄去看长青。金氏不可能想到她睡草垛不舒服,毕竟给她一块旧床单就算是关心过了,这回肯定是长青说了话。 长青却避开了她的目光,直接动手,要往她屋里搬床板。 许杏便连忙跟上,嘴里道:“我先把草垛挪开去!” 罗姑父也搭了把手,许杏终于不用再睡在地上了。虽然没有被褥,床板上还是要铺干草,可那感觉跟睡在草垛里还是不一样,许杏十分感慨,也颇有些心酸:“我这日子总算像个人样了。” 长青抿了嘴。 不等他说什么,许杏就转过身来,笑容明朗:“谢谢你,范大哥。” 他怔怔的看着这张笑脸,再说不出话来。 第25章 预收红薯 许杏有了床,打算置办一套铺盖,毕竟很快就要入秋了。她今年长高了一些,长青的旧棉袄盖着短不少了,这样冬天肯定会冷的。没有条件她没法子,现在她手头稍微宽裕了一些,借着有了床的时机,她去镇上买了一套粗棉布的被褥。 杂货栈老板娘说:“你先来问我就对了,别看东边成衣铺也有卖的,她家不实惠,光样子好看。嗐,其实要我说啊,乡下地方能有多好看?还不如我这个,就图它一个便宜厚实。” 许杏也赞同这一点,毕竟她没多少钱,能保暖就不错了。 回到家里却被赵氏批了一通:“你这也太没眼光了,什么颜色啊,丑死了,在谁家买的?这不是坑人吗?” 其实许杏都有点佩服她了,毕竟她出身不好,日子过得也不多顺遂,性格却还能始终保持这么天真到愚蠢,也是挺难得的。 “啥丑不丑的,乡下人家就该这样!”不等许杏回答,金氏就先斥责上了,“地里去看了没有?马上就收红薯了,有的是活要忙,哪有那些闲心管什么颜色?你给许杏出一文钱了没有?你说得着吗?” 虽说她是在数落不靠谱的儿媳妇,不过现在地里的收成也确实是大家关心的大事。范家不用说,这一茬家里的两亩地全都种上了红薯,范氏家里也种了五亩,就等着许杏加工了好赚钱。因为红薯这东西收成多,村里的人家都种了不少,再不需要官府来指派了。 范家的童养媳能收拾红薯卖钱的事儿早就不是新闻,现在大家谈论的是那小丫头说的“所有的红薯都能当面给银子”的话,一文钱两斤,一亩地弄好了能出四千斤,差的也有两三千斤,不用出村去寻贩子,拉到范家就能立刻拿到一两千文钱,可是大大的好事哩! “你先把话说出去了,到时候若是周转不开,岂不是麻烦事?”长青有些不赞成的问许杏。 许杏笑笑:“我晓得,从前有些贩子下乡收粮也都是赊着打欠条的,不过大家伙都不容易,我手里既然有些钱,干嘛不先付了呢?也能树起口碑来,大家都信我,红薯自然是都卖给我了。而且我也算过了,并不是所有人家一天之内都能收完那么多红薯的,还得自家留下口粮,真正来找我卖的也应该都是零碎的,我一边收一边加工一边卖,赶着还有银子回来呢。” “可你这样太过紧张了些。”长青还是不乐观,“你也说了,夏天过完,凉粉之类的卖得少,刘叔那边就该要得少了。货若是卖不出去,你又当如何?” 说到这个,许杏有些得意的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啊,杂货栈的单老板把我的饴糖和粉条卖到县城里去了,虽说每斤要少卖两文钱,可是量可大了,前两天我去镇上买铺盖的时候,单大婶还跟我说想要酒呢。咱们一个镇子是小,可是若是放到县里呢?县城里的人可比咱富裕,人口也多。” “若是这样,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长青皱眉。 “是,所以我打算过了中秋就开始,雇人来干活。”许杏道,“我同你说过的,我也不怕旁人学了去,只要是老实能干的人,我就能用。” “说实话,大姑一家子其实都是可用的。”长青道,“只要别让大姑碰你的帐目,干活,她比我娘强。罗家姑父是个干活的好手,人也老实,又有亲戚关系,村里没人会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我才多大个人?再说了,你和奶奶不是都在的吗?”许杏摇头失笑,“那到时候除了大姑和姑父,我再找外人都找女人就是了,反正都是自己村里的,想来有的是人愿意来。” 长青摇头,却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许杏说得挺爽气,心里倒是明白,很多已婚的妇人,尤其是年轻的妇人,是没法子出来做工的。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喂鸡喂猪砍柴,身边再有年幼的孩子,不是坐牢也是坐牢一般了,根本就出不了家门。这么着,能来干活的只能是孩子大了的中年妇女或者家里有嫂子操持家务的年轻姑娘,这些人又未必愿意来。若是能招男人干活就好了,可是长青是不可能待在家里看着作坊的。 不管了,只要能挣着钱,总会有人来的,她现在很不必操心这些。 “长青媳妇啊,我家孩子忍不住,先刨了些红薯,个不大,你收不收?”还没到正式收获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来问了。 许杏瞧了瞧,知道是后街上的谁家,却不算熟悉,她忽略掉那个“长青媳妇”带给她的莫名喜感,先认真检查了这个大婶带来的红薯。估计是孩子们贪吃或者贪玩去地里刨的,不少红薯都有破损,而且确实个子不够大,看着卖相不怎么好。 许杏看着她一脸心疼的样子,知道乡下妇人惜物,见不得糟蹋庄稼,也不卖关子,痛快道:“也收的,只要不发霉腐坏,不长芽子,我都收,一文钱两斤,我给您过秤。” 熊孩子的破坏力确实挺大,许杏过了秤,竟然有一百来斤,也怪不得这大婶眼眶都红了。她就回屋去拿钱:“这是一百零八斤,我给您五十四文钱,您数数。” 那大婶不识字,但是识数,小心的数了一遍,拿一块粗糙的帕子包着,高兴的回家去了。 就像做买卖似的,一开张,就陆续有生意上门,这个几十斤,那个十来斤,甚至有人就为了看看许杏能不能给现钱,拿上两个红薯过来卖两斤的,许杏有些无语,但是也理解他们生怕一年辛苦打水漂的心情,全都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到了下午,她发现居然一口气收了六百五十多斤,便连忙刷洗处理起来。 今天都八月初四了,中秋节前大家是不会正式刨红薯的,不过这样零星的挖一些的人会越来越多,她还真得抓紧。 考虑到利润最大化,这些红薯她全都蒸了,拌上酒曲酿酒,趁着天气暖和,能尽快出一批,刚好家里存下来的酒曲也全都用光了,下回还得多买些。 她这边忙起来,外头再有来卖红薯的,就是长青主动揽过去了。许杏信得过他,先给了他五百文钱,他也不推辞,拿了本书在院子里坐着,没人来就读书,有人来就收红薯。 金氏坐在屋里瞧着,就知道许杏手里很有几两银子,一时有些感慨,看来神婆的话还是做准的,这个丫头真是有些造化。 只是长青那里却很有些郁闷,他给先生送中秋节礼的时候,先生顺便说了一下他的学问,说到他的文章,直指其文法圆融有余,却灵气不足,甚至还比不上去年做的。 去年他还是一个只知道勤奋读书的九岁学童,资质尚可,不知世事,而今的他,再如何也没那份心境了。 只是多少有些憋屈。便是后来终日忙于县衙俗事,荒疏了学问,他好歹也是同进士出身,这半年又日日苦读不辍,不该是这样的啊。 许杏出来进去的忙个不停,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直到她坐在院子里歇息的时候才发现不对:“范大哥,这也没几个人来卖红薯啊,怎么你一直在看这一页书呢?” 长青看着她因为奋力劳作而热得通红的脸庞,也不知为何,就对着她说出了心里的郁结:“先生说我的文章比去年文字老到许多,却失了灵气,看着并不十分好,然我自己却觉得现在甚好,便颇有些困惑。” 这科举文章的事儿,许杏不怎么有发言权,她想了想,问:“范大哥你做这些文章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县试府试。”长青觉得她有些明知故问,但是许杏向来不说废话,他便耐心等着下文。 “那,这考官会想看到怎样的文章呢?”许杏又问。 “这……各位大人喜好都不尽相同,不好一概而论。”长青有些失望,看来许杏也不懂这些。 许杏沉吟着道:“我的意思是,县试的目的是什么?朝廷科举取士,是希望什么样的人入朝为官呢?” 长青若有所思。 许杏又问:“‘灵气’一词颇为虚无,若是换成‘锐气’或‘朝气’,可否?” 长青没有被说服,反而道:“若要求功名,便不可过于标新立异,当以稳妥为上。” “稳妥自是应当,只是总要有些亮眼之处,叫主考大人觉得你是可造之才才好吧。”许杏斟酌着说,“去考试的书生都会读书做文章,能杀出重围的必然是有些独到之处的,你可想过这一点?” 长青拧着眉头仔细琢磨这话,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他从前因为没有那么多机会,只能一次考上才能得到家里的经济支持,故而一直求稳。他确实也做到了,不过成绩也不算好,最后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他这里反复思量,许杏就轻松多了,想想她从前的“考霸”、“面霸”经验,不外乎你要什么我就展示什么给你看这么一条原则。 “那你慢慢想着,我去看麦芽了,若成,我就去做糖,单大婶见我一次便催我一次。”许杏无意中做了一次科举辅导,心里却还惦记着她的活计。 青杏 第15节 第26章 养一头猪 做糖是个力气活,好在现在有石臼子捣麦芽,又有石碾可以碾糖水,只有熬糖的时候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许杏跟长青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就去忙了,因此并不知道长青在反复琢磨她的话之后把她放在了良师益友的位置上。 脚不沾地的忙了好几天,许杏做了二十斤糖,另外把收到的几百斤红薯都加工成了粉条和粉皮,算算也能有个几百文钱的进项,够她多付一些红薯收购货款的了。 其实她自己并不愿意做粉皮,顶着湿热的水汽用大圆盘子一点一点的旋淀粉浆,实在是比烫粉条还要辛苦许多,可是单娘子跟她说了,逢年过节的,人们多数都还是要炖只鸡,既好吃,也图个吉利,炖鸡还是放粉皮比较好,放粉条跟鸡骨头绊在一起,瞧着就不好看,粉条一般是炖肉的比较多一些,所以还是得两样都要有。 她累得快要虚脱的时候,赵氏过来招呼她:“许杏啊,你这些东西啥时候能收拾完?明天能行不?” 许杏强打精神走到院子里吹风,问道:“婶子有啥事?”经过了这么多事儿,她已经不敢直接回答赵氏的话了。 “哦,看你怪累的,我寻思等你忙完了带你出去玩玩,走走亲戚,你也松散松散。你奶奶都同意了的。”赵氏语气轻松的说。 许杏可不敢轻视这事儿,心中打起几分小心,道:“不用啦,我天天干活啊,得赶紧卖了再回来接着干,您瞧院里还有那么些红薯呢,过几天咱家也得刨了,不快点儿干家里该放不下了。” “活哪有干完的?着什么急啊?”赵氏大手一挥,“该歇着就得歇着。这老范家人啊都着紧钱财,说起挣钱就没完,可是你也不能天天这么干啊。” “不干活我没钱收红薯哩。”她越劝,许杏就越紧张,“再说我也不认识啥人,上不去场面。” “又不是啥大场面,回去看看你姥娘姥爷,见见你大舅二舅,都是自己家人,多见几回就认识了。”赵氏说起娘家人,格外精神起来,“咱们家人都敞亮,不像老范家,除了功名就是银子。” 怕的就是这个,赵英子母女俩那一出您是忘了吗?许杏有些无语,但还是坚决拒绝了:“既然奶奶同意了,那您让范大哥跟您去吧,我是真的脱不开身。” 赵氏一跺脚:“要不是他不愿意去,我用得着来叫你吗?你咋这么好歹不分呢?你跟我去了,长青肯定得跟着,咱们娘们一起回娘家,多好的事儿!你那几个破钱就那么要紧?给脸不要脸的。” 知道她情绪上来了就蛮不讲理,但是许杏还是被气到了,她干脆站起身道:“那我去跟奶奶说一声,明天我得去镇上。” 这是许杏第一次告状,以前她是很鄙夷这种事情的,可是现在,她是真觉得有金氏压着赵氏很好,不然她这性格这脑子,不知道要给家里招多少麻烦。她可以是一个旁观者,可是对于长青来说,有这么个母亲,他就需要承受很多情绪上和时间上的损耗,也是不容易。 到了金氏跟前,都不用许杏开口,老太太就说了:“你不愿去赵家就不去,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就罢了,一家子二百五,拖后腿的。你自忙你的去。” 老太太张口就是贬低赵家全家,也算不上什么厚道人,不过有了她这句话,许杏就可以安心的不掺和赵家的事儿了。谢过了老太太,她回到院子里去收拾东西,一边刷洗着大盘子一边想,她是躲过去了,不知道范长青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赵氏果然挎了个包袱回了娘家,范长青没有跟随。她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可是金氏一直在门口坐着,她到底没敢多说什么不好听的。 “范大哥,你今天真的是有事儿要去学堂吗?”许杏觉得他肯定是找了借口。 “是,上次得你提点,我苦思了两日,重新做了文章出来,要请先生指点。”长青看她一眼,道:“我是不耐烦去赵家,不过我可是真的有事,对我娘,我还不至于要找借口。” 好吧,他这么坦坦荡荡的,许杏反而不好玩笑什么了,就说起另外一件事:“范大哥,我把咱们家院子通着外头的那道沟又挖了挖,不过院墙外头没弄呢,是不是得修一修啊,水淌得太厉害了不是个事儿。” 范家其实是在村子的边上,院墙外头是一条小路,路的另一边是一个不算高的斜坡,上头种着大杨树,坡底则是南山上下来的小溪。当年长青的爷爷把村落里头的大房子留给了大儿子,自己带着新婚的金氏重新在村边盖房的时候,因为没有特别好的地了,就盖在了溪边。好在斜坡的高度足够,离溪水也有十几丈远,并不担心被水淹了,自家的废水还可以直接淌到小溪里。一开始这是村子的边沿,因为这些年有年轻人分家往外盖房的,慢慢的人家也就多了些,这条路就是这么走出来的。 清洗红薯的水主要是泥水,算不上什么严重的污染物,直接排放进溪流里,许杏并没什么压力,反正现在红薯的第一遍粗洗她也还是在这个溪边进行的,也冲了很多泥土进去。 这并不要紧,反正村里有井,那小溪的水也没人喝,可是许杏现在处理红薯的量越来越大,废水越来越多,路上横着一道深深的大水沟总是不像话的。 长青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是。得回去跟奶奶商议一下,找人给挖一挖,再找石匠起两块石板垫垫路。” “是得这么办。”许杏咬咬牙,“得花多少银子?我不知道手里的够不够。” “我也不知道呢,挖沟这些咱们自己干,不行叫姑父来帮忙,就是得找石匠问石板什么价钱。”长青忽然想起来里正,“还得跟里正那边也打个招呼,毕竟是村里的路。” 一路商量着,俩人就到了镇上。许杏卖了货拿了银子挺高兴,长青从学堂里出来的时候也神色轻松,显然是得了先生肯定。许杏自然替他高兴,毕竟他一个小孩儿,为了科举硬生生熬得老气横秋,说话做事都像个大人一样,怪不容易的。 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许杏不认得,只是跟着长青叫了“表叔表婶”就去了院子里。 “是金家那边的亲戚,爹爹大舅家的人,管奶奶叫大姑的,每年中秋跟过年都来看看奶奶。”长青跟许杏简单交代了一句,“他们一般都不留下吃饭,你不用去收拾。” 看看时间,赵氏也快回来了,许杏也不想非要等着赵氏回来烧饭,她这会儿无事,就先去烧上火,煮稀饭。 果然没多会儿,金氏就和她的侄子一起出来了,她在院里高声道:“许杏,去你屋里拿二百个钱,让你表婶去给抓猪。” 这就有些猝不及防了,连长青都愣了一下。 有外人在,许杏也不能多问,应了一声,回屋里去数了钱出来。 拿了钱,金家表叔夫妻俩很快就离开了,走之前,那个表婶还把许杏好夸了几句,弄得她寒毛都要乍起来了。 “奶奶,这是何意啊?”等人走了,长青才问。 “许杏不是说要养猪吗,省得红薯秧子和她那些酒渣糟践了。你这个表婶娘家有猪,她家卖猪崽子,过几日就能送过来了。”金氏不急不慢的说,“谁都知道我不跟儿女要银子,都是各人挣了各人花,可不得叫许杏自己掏腰包?我哪里有那钱。” 养猪的事儿确实是许杏说的,后院还有地方,红薯收获了,会有大量的秧子叶子,用来喂猪正好,酿酒的酒渣什么的,都是喂猪的好材料,给了范氏虽说也没浪费,终究不如自家用了得好,毕竟长青去考科举,范氏可不给出银子。 金氏一早就答应了,并说她去找猪崽,许杏因为这几日忙起来没顾得上问,没想到她是托付给了娘家人。 行吧,她也不多计较,找谁都是找。长青却有些不赞成的皱了皱眉,只是终究没有开口。 许杏看稀饭在锅里煮着,就去后院看地方,搭猪圈她还干不来,只能等赵氏回来再说。家里现有的几只鸡是被关在后院东北角的,西北角处是挖的红薯窖子,北墙中间是茅厕和堆肥的地方,这样猪估计得养在靠东墙的地方了。 堂屋里,长青问金氏:“奶奶,那猪以后是让许杏喂着吗?” “不用她,让你娘喂,省得她一天到晚闲得难受。”金氏道,“这一口猪怎么也得来年夏天才出栏,一时也变不成银子,许杏能挣钱,就让她干她的事,马上你就要考学了,等着钱用呢。” 和他所想差不多,长青便不再说这件事,又问起水沟的事:“我觉得是得修一修,您看呢?” 金氏并不反对,道:“你若得空就去问问吧,只要许杏能拿出钱来,你们便修。外头齐整了也是咱家的体面。” 长青应了,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他这位祖母还真是把许杏当钱袋子了,也不想想,除了几句好话,她给过人家什么。许杏再能干,也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第27章 赵氏不满 天擦黑的时候,赵氏挎着包袱回来了。 许杏刚把饭端上桌,金氏说了一句:“许杏别去灶房了,往后天短了看不见,就上桌吃,屋里有灯。”说完就动筷子夹了一口菘菜。 许杏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以后都让她上桌的意思,应该是包括但不限于晚饭的,便笑着说了一句:“谢谢奶奶。”心里再不以为然,这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能做到,说白了,这是看在那头猪的份上。 赵氏便上前,解开包袱给金氏看:“娘,这是我二弟的朋友给的月饼,听说是县城里卖的,我娘专门让我带回来,给您尝尝。” 金氏咽下嘴里的菜,神色冷淡:“行,找个盘装了端上来吧,你自己也留一个吃。” “不是,娘,怎么我还留一个干啥?都端上来一块儿吃呗!”赵氏说着,就转身去叠包袱皮,那一纸盒月饼就放在桌子上。 长青默默的端起饭碗,慢慢的喝了口稀饭。粗瓷碗挡住了他的半边脸,昏黄的油灯下,他的神情完全模糊了。 “谁许你上桌了?”金氏的声音十分威严,“你多大功劳?” 赵氏像被电到了一样,急促的转身,盯着金氏的方向:“不是您刚才说的让许杏上桌吗?怎么她一个童养媳都能上桌了,我这个正经媳妇还上不了桌?娘,您老不讲规矩了?” 许杏就知道这话还得说到她身上,顶着赵氏的一肚子怨气,她淡定的吃她的饭,毕竟她又没做错什么。 “你还敢顶嘴!”金氏一拍桌子,“你跟许杏还真没法比,她那么个小丫头干了一天活,你一个大人回娘家玩了一天,她往家里挣银子,你可没多挣一文!” “她挣银子挣银子的,一家子都捧着她,她挣了几个钱啊!说我不挣钱,家里地里的活不都是我干的吗?没有我你们连饭都吃不上!”赵氏彻底爆发了,怒气冲冲的指着许杏,“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往家里交了几文钱?真有能耐,把买她的银子挣出来啊!我回娘家她不回怎么了,她倒是也得有娘家!她娘把她卖了!” “你娘家没卖你,光聘礼就收了二十两!你陪送回来几两?让你种地怎么了?什么灵巧活你都不会,乡下婆娘种两亩地有什么?”金氏脸色不好看,但是并不像赵氏那么气急败坏,“拿着这么一盒子月饼就当了好东西,早上你走的时候我给你的啥?那五斤猪肉二十个鸡蛋值多少钱?三尺布值多少钱?你娘是一肚子心眼子,可惜你个憨瓜脑子没随过来半分!” 要是按这个时候的规矩,许杏应该赶紧回避开,可是她也没地方吃饭,又从没真的拿自己当赵氏的儿媳妇,便装傻充愣的坐在原处接着吃。她干了一天活,粗粮水煮菜总得吃饱。 赵氏已经大哭出来:“我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啊!” “行了别嚎了,一点用都没有,赶紧吃了饭去收拾睡觉,明天起来上后院拾掇拾掇,要养猪了得垒猪圈。”金氏觉得自己当着长青的面已经给她留了脸面,再吩咐她干活也是应当的。 赵氏被噎了一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咱家哪里来的猪?” “金家你表弟媳妇给抓,许杏出钱买的,往后就你喂着,猪粪也想着出。”金氏吩咐完,又看看两个小的,“明天长青去找石匠,一块也问问,有没有下脚料,得弄个猪食槽子,还得找人来搭个棚。哦,许杏跟着一起去。” 去掏银子,许杏在心里把这话补充完整了。她应了,又道:“奶奶,我明天给您留五百文钱,若是有卖红薯的,还得让您辛苦辛苦,给收了。” “这你放心。”金氏满口答应,又瞥了赵氏一眼。 赵氏自己委屈愤怒不平,可是其他人全都不受影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就有火无处发了,她生了一阵子闷气,却无人在意,只好琢磨起猪圈来:“那玩意儿多臭啊,还得给它垒屋,要不天冷了它还受不了。都说了许杏能挣钱了,就别弄这个了吧。” 只是她的话无人在意。 许杏回到屋里,借着明亮的月光数钱。从一文不名到有了一把铜钱,再到现在的六七两银子,她的进展并不快,但是稳扎稳打,走在向好的轨道上,这让她心里踏实。离长青跟她的五年之约还有四年半,到时候攒出个几百两银子傍身也并非不可能。 “许杏,你歇下了吗?”有轻微的敲门声传来,长青居然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啊,没有,你稍等。”许杏连忙把钱收起来,起身去开门,“范大哥,你可是有什么事吗?”时辰上说还不算十分晚,可是天已经彻底黑了,长青从来不会在天黑以后来找她的。 许杏还没睡觉,身上衣着整齐。长青看了她一眼,就转身道:“我们去院子里说话。” 这小孩读圣人书读得,满脑子规矩,许杏觉得有些好笑,跟在他身后走到了院子南侧,靠近大门的地方。原来这是不想让家里两个女人听见啊,许杏了然。 长青也不废话,站住脚就说:“我也不知你那里记着还有我多少银子,那头猪的钱也从里头扣去吧。” “可是养猪的事是我提的,这也算我的事情啊。”许杏犹豫道。 长青的神色在夜色中有些冷:“已经吩咐我娘喂猪了,那以后就再不与你相干了,将来猪出栏,得的钱必是给祖母的。” 许杏抬头看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心中难免有些不舒服,便闷声道:“行吧。” “修猪圈和外头水沟的钱我出,你之前给我的我还没怎么用,若不够你再垫些,日后都从给我的那份里扣便是。”长青接着说。 “范大哥,你这样,不有些胳膊肘往外拐吗?毕竟我是外人。”许杏一直觉得他对亲人的态度过于冷淡,这会儿就问了出来。 “是外人又如何,你给我的银钱可是实打实的,你我之间有约定,我自然要照拂你。”长青道,“至于她们,经过的事情多了就知道了,至亲又如何,总亲不过自己,各人都自私,我也不做那孝子贤孙之态了。” 许杏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他多大年纪,能经历多少事情,何至于此,不过她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问起了自身:“范大哥,我看你情状,是不是觉得,五年后奶奶不会放我走?” 长青点头:“原先我只是有些担忧,现在却是肯定了。不过你不必忧虑,我可现在就写休书给你。” 许杏直觉上信任他,但是毕竟事关重大,便看着他道:“范大哥,你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 “无妨,我这就回去写,明日一早给你,你自己收好便是。”长青说完,又道:“我知道你不在意,但,我还是得说一句,我娘今天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莫要生气伤心。” 许杏摇摇头:“我已经知道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也没什么坏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长青却不赞成:“你并不知道。你只当她无心害你,便没有坏心了,实则不然,很多时候,蠢即是坏。子不言母过,我只好替她同你道个歉吧。” 许杏认真的看着他,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斟酌着说:“范大哥,我看你似乎颇有心事,也有颇多心结,往事既已不可追,何不放开胸怀,不去纠结过去呢?你还年少,将来自有你自己的锦绣人生,被那些不愉快的旧事困住了心志,岂不冤枉?” “我晓得‘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并不是劝你全然放下或原谅。”许杏看他要反驳,连忙说,“而是觉得你实不必难为自己,比如你不喜谁,就不喜便是,不要明明心里不喜,还要时刻谴责自己不该不喜。只要于律法、礼法无碍,该承担的责任你承担起来就可以了,面对自己时大可坦诚些。” “对我,你已经有收留之恩,照顾之义,平日也甚是公允守礼,我并无任何委屈不满。”许杏一口气把话说完,“你很不必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你自己身上。家里的事情我出些钱并不冤枉,我光是借住于此,也该交个房租和伙食费吧?” 长青还在思索她的话,因此她的话音落下之后,长青并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倒是看得清。那石碾范家便是生受你的,修水沟和猪圈的钱决计不能让你再出了。你若愿意,等你攒够了,给奶奶交一笔赎身钱便是,银子给在明面上,别这样贴补了家里,看不见。” 许杏应声:“我明白了范大哥。” 说完了话,许杏回屋去休息,长青却没有马上走,站在院子里看着黑黢黢的堂屋,回想起那段在这里漂浮着的日子。身死之后,他只觉得于国尽忠,却未能于家尽孝,心有挂碍,想着家中老人会因为自己的早死而伤心欲绝,晚景凄凉,不知怎么就回到了家中,可是他看到的是什么呢?把私房全都贴给娘家等着侄子养老的亲娘?拿着朝廷抚恤银子转头赶紧培养父亲庶子的祖母?还是一滴泪都没有的父亲? 青杏 第16节 第28章 打不起井 许杏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了院子对面长青的房门声响,也没去想他怎么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就彻底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早饭是赵氏做的,果然不出金氏和长青的意料,别看她昨天闹得那样凶,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也没别的招式可用。因为早饭前就拿到了长青给的休书,许杏现在是彻底站在了一个外人的位置上,更不会牵动什么情绪。 长青很心细,写的日期也是五年之后、他满了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这样即使有人质疑,也不能以长青还小、写的东西不算数为理由了。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吃过饭,长青先自己去了一趟里正家,说了门口挖沟的事儿。他自家掏银子盖上石板,里正只有欢迎的,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还夸了他几句。他一回来,就叫上许杏去找石匠,而老太太金氏果然不出门,守在院子里等着来卖红薯的人。 盖猪圈不是什么正经工程,金氏叫赵氏去找罗家人来帮忙,反正是亲家,中午管饭就行,说好了过几日买来石头就动手垒,这两天先自己准备些草垫子当顶,另外也打几块土坯砖垒在上头,全用石头的话太贵了。 这些事儿许杏通不参与,长青的话她听进去了,银子也不打算出,只等着长青应付,果然长青拿了半串钱给金氏道:“奶奶,盖猪圈的事儿还得您看着,许杏也不懂。这些钱您看够不够?” 金氏先接了铜钱,表情十分和煦:“估摸着够了,这种粗活确实不要你们小孩子家的来动手,你们就等着明年杀猪吃肉吧。” 长青扯扯嘴角:“那我们就先走了。” “石匠我都认识啦,这回也不要好石头,说不定能谈个好价钱,范大哥,你手里是不是没多少钱?”许杏看见长青给金氏钱了,便问。 长青倒不逞强:“是不多了,所以得省着些。” 石匠对许杏和长青挺有印象的,听他们说了要求,也不漫天要价:“要是铺在水沟上,我听你们那说法,这么宽的石板,四块足够了,也不雕花,连打磨都省了,给你们这几块,实话同你们说,是要做碑的,所以都切了,可是有裂纹,卖不了,就便宜给你们,一百文一块。猪食槽子就更好说了,八十文就够,垒猪圈也不用好石头,这一小车,三百文足够。” 这么一算,合计七百八十文,来之前金氏大概估计过,说是不要超过一两银子,长青便点头答应下来。 长青要付钱的时候,石匠的大徒弟忽然问:“你家里用水多,不打口井吗?不如一并把井沿的石头也定下来。” 许杏深吸口气,她就说这两天老觉得缺点什么,怎么都想不出来,原来是水井! 长青看一眼许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实在是她那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表情太明显了。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许杏就回过神来了:“这可是大事,得家里大人说了算,还没定下来呢。” 问好了井台石板的价钱,约好下午去家里送货,长青留下了银子,带着许杏出门。 “那井……你是想打吧?”长青问。 许杏点头:“如果可能的话我是想打的,处理红薯需要的水太多啦,我现在一小半的时间都用来挑水,要是自家有井,那就省事多了。” “回去问问奶奶吧。”长青道,“毕竟要动土。” “还要花银子。”许杏补充道。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金氏第一反应就是:“打井啊,那可得花银子,还不少。我想着当年东村胡地主家里打井,花了二十多两银子哩!” 许杏倒吸一口气。 长青看她一眼,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忍住了,继续问金氏:“那您是不反对?” “反对啥,除了地主,谁家院里有井?我盼还盼不来呢,不过是没银子罢了。”金氏摆手,“你们要是有能耐给家里打上井,我就去给你爷爷上坟,让他瞧瞧家里发达了。” 关于打井的第一次商议就此结束。许杏虽然想要提高劳动生产率,但并不想透支自己的那点积蓄,当前的环境下,还是稳扎稳打比较保险。 到了下午,石匠果然守约,带着徒弟和儿子把石头送了过来。许杏并不看这些热闹,而是去处理新收来的红薯,金氏虽然贪心,爱算计,但是干事情一点儿也不含糊,红薯收了多少、还剩多少钱算得清楚明白,许杏一对就知道没问题。 石头到位了,罗家父子几个并范氏的小叔子都来了,帮着垒猪圈,挖水沟,范氏就和赵氏一起在厨房做饭。 因为是给自己干活,饭就要做得好些,老太太亲自去屠户家里买了块带皮的猪后腿肉,并几根大骨头,又买了块豆腐,家里还杀了只鸡,这丰盛程度直逼范守业回家的时候了。许杏看这阵势,知道用不了厨房,便在院子里切红薯磨淀粉。 范长青并不当大少爷,这会儿也挽着袖子跟在大人堆里帮忙,许杏有时候抬眼看见,只觉得“腹有诗书气自华”是真的,明明都是一样的半大少年,他看上去就是和罗家兄弟不一样。 一群人干这么多活,天还没黑就完工了。许杏今天洗红薯的水就顺着新挖的深沟排了出去,她专门跑出去看,果然院墙外头铺了石板的小路干爽平整,再没有污水横流的样子了。 晚饭丰盛,许杏也跟着吃到了久违的肉。金氏特意吩咐道:“不都说吃鸡翅会梳头吗,就许杏一个小丫头,鸡翅就都给她吧。” 许杏简直是受宠若惊,想想清明节的时候,那可是一家人吃肉,就她喝汤啊。 她知道是为的什么,说白了今天这顿饭也是她出的银子。是长青拿出的钱来又如何,说到底长青的钱还不是从她这儿得到的。 她顶着赵氏那不甘不服还有几分嫉妒的眼神,淡定的端着饭碗接过了分菜的范氏夹过来的鸡翅,毫无压力的吃下。 唔,好吃! 再如何奋斗,她的身体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一直吃不到荤腥,她也很需要哪!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四,节前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什么货了,许杏索性不着急,专门去了一趟镇上买东西。 刘老板那边她没见到人,只有伙计在,说是老板回村里老家去了:“大过节的,老板早就家去了,就留着我们在这儿卖点酒菜。哎你家的酒还真不错,又不贵还香,你不知道,我们都买五文钱一两!” 对这个价格,许杏并不眼红,她是加工厂,批发价出货,价钱跟酒楼这种服务场所不一样,就是杂货栈这种零售店也比不了,毕竟她也没有精力去做这些零售了。 到了杂货栈那边,老板娘单大婶专门在等她:“我还想着你别是来不了了,这些东西给你留不留呢。”合作的次数多了,她们也会说些闲话,如今单大婶已经知道许杏是范家的童养媳了,倒没有瞧不起她,反而因为做生意的缘故,格外体恤她几分。 许杏就笑了:“多谢您啦,中秋这么要紧的节日,我肯定得表示表示啊,哪能不要呢。” 她前些日子就跟单大婶订好了要的东西:一盒县城卖的月饼,十斤豆油,一斤红糖,两斤细盐。看着不多,却要值两三百文钱。 “要我说啊,你这祖婆婆对你还算不错,不说让你挣几个钱全都上交。”单大婶收了钱,随口说着家常,“你看,你挣了银子也贴补了家里,两好凑一好,这才是聪明人。” 其实许杏是想要自己吃得好一些才这么做的,而且毕竟她已经拿了休书,现在是借住,自然得认真送份节礼了。她并不多说,笑了笑,把东西往小车上搬。 单大婶靠着铺子的门框道:“过了节,你那边赶紧的,我们当家的说要趁着天还不冷去趟府城,都是早就说好了的,饴糖你得给我二百斤,交九月的时候可就得给了。” 这可是大单子,许杏连忙应了:“您放心,保证按时给您送来。” “那个酒啊,也得要些,我知道你不是专门开酒坊的,不过县城那边卖得还行,你也别老给老刘,我这儿走得多哩。”单大婶又道。 许杏当然不会拒绝:“行,这个真有。一百多斤吧,快要出了,再过个七八日就成,到时候我给您送来。” 谈好了生意,买了东西,许杏满载而归。 今天金家表舅夫妻要来送猪崽,再加上学堂已经放假,长青在许杏劝说下就没有跟过来,留在了家里,还要跟赵氏去地里砍一些红薯秧回来喂猪。 许杏到家的时候,金家夫妻已经走了,赵氏和金氏正在后院喂猪,长青则在院子里蹲着洗手,看见许杏进门,他脸上就带了笑,甩甩手上的水,过来帮忙推车。 “怎么你还买了东西吗?”长青看见车上的坛子和几个纸包,就回头问。 “是啊,过节嘛。”许杏笑嘻嘻的,“要不让奶奶来过过目?” 长青却扫她的兴:“往后莫要破费了,你还得给自己攒钱呢。” 第29章 中秋佳节 “你可真会扫兴。”许杏摇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她并不是真的责怪长青扫兴,毕竟他能这么说,还是在真心替她着想,因此玩笑了一句也就不说了,正好金氏听见动静出来,瞧见车上东西,神色就愉悦起来:“还是你周到,往后天短了,长青晚上读书确实是灯油要使得多。” 虽说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可是毕竟许杏还是想吃的,平常吃不到肉,菜里头总要放点油吧,这金氏一句话就给没收了。 长青马上就发现了许杏的惊讶和失望,连忙道:“奶奶,分一些给我电灯就好,还是做饭用吧,老吃没有油水的饭菜,身子也觉得不结实呢。” 金氏便道:“那行,就依你,往后做饭的时候放些油。”最后一句话她是吩咐赵氏的,看见赵氏露出欢欣的表情,她就皱了眉,补充了一句,“要是油不多了就跟许杏说。” 许杏已经麻木了,这位老太太真的是见缝插针的搜刮她,却偏偏顶着个“不跟儿孙要钱”的名头。现在可好了,一家人就指望着她吃油呢。 长青也冷了脸,却是很难说什么。 “你瞧瞧,托了许杏的福,我也吃一回县城里卖的月饼。”金氏翻了翻其他的东西,又说赵氏,“这是自家的孩子凭本事挣的,比你娘家那些酒肉朋友随便送的强多了,踏实。” 赵氏撅了嘴,没说话。 老太太干脆自己动手,把糖盐都提到东堂屋里,回头又指挥赵氏把油坛子抱过来:“明早上上潘屠户家里买块肉,咱这个节就能过得不错了。长青他爹也不回来,用不着弄什么大菜。” 许杏扭头看长青,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便有些困惑的瞪大了眼睛。 长青微微笑了笑,轻轻摇头,转开了视线。 看来对范守业不回家这件事,长青并不在意,许杏就也丢开手去。 中秋节这一天,没什么人来卖红薯,许杏只在家里翻晒头两天做的淀粉,又泡上了麦子等着发芽。有了肉,赵氏做了菘菜炒肉片,豆腐炒肉末,又用香椿芽咸菜炒了两个鸡蛋,配着许杏买的月饼,这就算是过中秋节了。 “今年咱们家没少吃月饼,”金氏看了赵氏一眼,“你拿回来的我也吃了,不过呢最好的还是许杏买的。我说了,自家有才踏实。赶着就得刨红薯了,收了这一茬红薯,得换麦子交税,要不就得交钱,这个事儿得正经办,别大意了。许杏这买卖也接着做,要是要家里帮忙就尽管说。长青要准备报名,好好听先生的话念书,该出多少银子,许杏那儿那不正给你攒吗。” 吃过了月饼,金氏开始安排接下来家里的事情。她说得其实很有条理,也分得清主次,可是话里话外的压榨许杏,让长青眉头紧锁。 许杏瞧见了,在桌子底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范大哥,以后莫要露出形迹了,老太太其实还是在为你谋算呢。你我的约定你我知道就好,我并不在意这些的。”许杏抽空悄悄的跟长青说了一句。 她这么说,长青的心里更堵得慌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不舒服得很。闷闷的回了一句“知道了”,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长青是个厚道人,才会为自己鸣不平,再加上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什么经历,长青会选择在利益冲突的时候不支持金氏,而是站在自己一边,许杏知道,却不愿意他如此。马上就要报名县试了,许杏并不想让长青浪费太多时间精力在自家的琐事上,便不多说,还是抓紧自己的活计要紧。毕竟按照之前的花钱法,长青都没几个钱了,那十两找保人的银子还指望她呢。 乡下人最重要的就是农活,即使八月十五这天奢侈一下,吃顿肉喝口酒,在家里闲散一日,过了这天也就继续起早贪黑的劳作了。朝廷按一亩地出四千斤红薯的产量算税收,折算下来,每亩地得交大约五十斤麦子或者一百文钱,而且到了秋天,一年交一次的人丁税也得交了,按人头,每个人还得交二十文。于是这两天正式拖家带口下地刨红薯的人家多起来,到许杏这里卖红薯缴赋税的人也多了。 好在大家伙都得留够口粮,一般也不会把所有的收成都卖掉,先卖个几百斤,把税交了再说的是大多数。可是毕竟范家村也有八十多户人家,一家几百斤,那就是许杏掏不出来的数额了。面对后面来卖红薯的人家,她还没说出拖一拖的话,金氏就出面了:“你们过几天再来呗,让许杏加工完了再说。你们拿了钱就走是痛快了,你看看我家,都下不去脚了。反正收税的要待到十月里才走,急啥?” 金氏辈分不算特别高,不过岁数大了,在村里又有个厉害的名声,说话也在理,暂时就说退了一些卖红薯的人,这才给了许杏一点喘息的机会。 “所以你看,我还真是挺感谢奶奶,关键时刻给我解围呢。”许杏跟长青说了这事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简单的看待,我真的不是傻子,你放心吧。” 长青默然沉思。 因为饴糖要得急,加工周期也不那么长,许杏先做的就是饴糖。现在大家都还在忙秋收的扫尾工作,毕竟红薯、豆子什么的春茬作物收获了,就又得种冬小麦了。家家户户都忙,许杏也没提雇人的事儿,毕竟有了石碾,她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了。 用红薯秧和许杏的加工下脚料喂猪确实挺不错,赵氏不是很需要专门出去打猪草,不过每天好几遍的喂猪,她还是有些怨气的。许杏选择了无视她的情绪,并不主动帮忙,毕竟自己也忙得脚打后脑勺不是? 两百斤饴糖做好,许杏可是处理了得有两千斤红薯,实在是累到不行。可是之前封在八个坛子里的酒已经好了,还得蒸馏出来,她只能咬着牙硬干。 长青主动到灶房来帮忙,还别说,他练书法的手很稳,也很有耐心,盯着酒蒸气冷凝的过程,非常专业,真的帮上了许杏的大忙。 虽然不想占用他很多时间,可是许杏实在是体力不支,也只好领了他的好意。 这一大批货送到镇上,酒给刘老板的酒楼留了三十斤,剩下的一百斤都拉到了杂货栈,饴糖也是,听说单掌柜的很快就要出发了,现在送来时间正好。这次结算完,直接就是好几两银子入账,许杏大大的松了口气,接下来收红薯又有钱了。 虽然中间一度出现过现金非常紧张的情况,不过真正挤兑到许杏付不出货款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有的人家种了豆子芝麻小米之类的,卖了一样换钱,就算是种了红薯的,看看范家小院堆满了红薯不是个事儿,也有先收到自家窖子里等等再来的,尤其是几乎家家都拿到了一点儿钱之后,许杏的红薯收购压力总算不那么大了。 这一遭赶活计,许杏觉得身体有点承受不了,哪哪都难受,她也有点怕了,在新的一批酒发酵上之后除了收红薯什么都没干,好好歇了几天,才慢慢的干些零碎活。 这一摊子都是她自己的,这个好处就出来了,她不干活,别人也没资格指点她,倒是长青瞧着不对,专门问她:“你是不是累得狠了?可要请李爷爷给你瞧瞧?我做了那一回酒就觉得极是辛苦。” 手头不那么紧张,许杏就把要分给他的钱数出来,特意找了一块碎银子给他:“不瞒你说,是真的累狠了,所以就歇了几日,这两天不要紧啦,就是一歇起来觉得不干活真好,便又懒了几日。我不打紧的。那,这是这阵子该给你的钱,我把猪钱留下了,眼看这批酒就得了,再卖了我再给你。” 这次给长青的是两千零四文,许杏指指院子说:“我知道你要准备报名的银子,这些肯定不够,不过你相信我,这么多红薯呢,到年底肯定够,不行我把手里的都给你先用也成。” “你攒钱越来越快了。”长青接了银子说。 许杏也不谦虚:“都跟你说了有些前期投入必须要有,万事开头难嘛,如今已经好得多啦。接下来还能更快的。” “只是你辛苦得紧。”长青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 许杏笑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一穷二白的,不靠自己拼命又能怎么办呢?好在现在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了,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我从前更苦,也没见你如此同情啊。” 青杏 第17节 长青一时语塞。 “今天大姑来的时候说她家的麦子都种完了,问我要不要她来帮忙,我记着你说的呢,叫她明天就来了。工钱我打算按活计给,随时做了随时给,不拖着记账。”许杏接着就说起了正事。 “你是东家,这些自然是你来定。”长青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索性不去想了。 第30章 作坊开张 农忙的时候基本上过去,许杏的作坊也就该开起来了。她并没有搞什么开张大吉之类的热闹,甚至都没有打出作坊的名号,只是多了两个拿钱帮忙干活的帮手。 范氏夫妻俩都是能干的人,许杏说了洗红薯要干净,两个人就一点也不含糊,把红薯清洗得一点泥土都没有,完全不比许杏做得差。就这一点上说,范氏真的比赵氏强许多。 跟他们商量的报酬是洗十斤红薯一文钱,一开始范氏是不同意的,可是许杏直说了:“这加工红薯就是赚个辛苦钱,再多给的话我就干不着了,那我何苦折腾这些。” 范氏还要说,罗铁柱就拉了她一把,道:“其实也快得很,那红薯一个就一斤多,洗五六个就得一文钱,比出去干挑夫强。” 许杏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您两位一起干,不如一并给切了吧,切成小块,也是切十斤给一文钱。” 这么着就是粗加工红薯,每十斤两文,范氏算了算,同意了:“咱大侄儿媳妇可真是会算计,你不发财谁发财?大姑往后就等着沾你的光喽!” 许杏也懒得理会她是什么意思,活干了就行。加工之前先过秤,愿意处理几百斤他们自己定,当天下午之前干完就算账。 他们夫妻俩一起干,还做了分工,先是合力把红薯推到小溪边粗洗,然后回范家,范氏清洗,罗铁柱去井边挑水。彻底洗完了,范氏回家去做中午饭照顾孩子,罗铁柱就开始切,之后换班,范氏来切,罗铁柱回家吃饭歇息。 许杏也不闲着,除了收红薯就是推碾,压淀粉。 第一天磨合下来,范氏夫妻处理了四百斤红薯,许杏说话算话,痛快的付了八十文钱。范氏还端得住,罗铁柱却明显的很高兴,看着妻子接了钱,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许杏也不轻松,他们处理得快,自己这头的压力就极大了,推碾,过滤淀粉水,不停的走路、搬动,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样不行,还是得找个人来帮忙,不然我一个人跟不上。”天黑了,许杏就着堂屋里油灯昏黄的灯光收拾着院子,一边干着活一边直叹气。 刚收拾完,许杏又想起来,昨天就忘了去看看后院窖子里放着的酒怎么样了,赶紧拖着疲惫不堪的两条腿又去了后院。果然已经有很好的酒气了,明天可以蒸馏出酒了。想到酒一卖就有银子拿,许杏很高兴,可是想到蒸酒干活,她也是有些发愁了,加工的量大了,工作量太大,她这个小孩儿的身板承受不住。 “明天我来与你一起蒸酒。”长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大姑他们还来吗?” “还来的,不过光他们俩也不够。我打算对外宣传一下,反正大家伙都知道我可能要开作坊了,那就现在来上工,看看谁愿意来。”许杏封好酒坛子,站直了身子退出来,“今天大姑一直盯着我看,估计淀粉的洗法她也学个差不多了,明天就让她来洗淀粉吧。” 长青早就听她说过不介意别人偷学的话,也不意外她这么说,只道:“那工钱你如何给?这活计要比洗红薯切红薯精细不少。” “翻倍给。”许杏想好了,“这样每加工一百斤淀粉,我光人工就要出两百文,再去掉红薯钱,我自己还能挣一百文。” “也不少。”长青微笑,“你一个人做,把那两百文也挣了,几天能做一百斤淀粉?人多了量就大,挣得才更多。” 许杏的大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范大哥真知己也!我就是这么算计的。” 长青摇头:“我教你读的书,你是光认了字吧,哪能这样说话的?” “我能认字就够了啊,又不要去考状元。”许杏并不惭愧。 第二天早饭刚吃完,范氏两口子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儿子:“反正在家里也是淘气,不如来帮帮忙,给我们打打下手。” 许杏无异议,反正她发的是计件工资,罗家人想怎么干都行。 家境所迫,范氏没有让两个儿子上学堂——她拿了娘家的陪嫁地,范守业这个当兄弟的虽然同意了,可他却决计不肯再给外甥们一分银子,故而长青能上学堂,罗家的孝诚孝勇两个就都没这个闲钱了。乡下孩子,调皮归调皮,抬个水递个刀搬个筐这样的活计也都利索得很。见他们这样,许杏就让范氏来洗淀粉,反正那父子三个怎么也能把红薯洗好切好。 范氏略有些惊讶,她昨天是在看许杏干活,就是想学她的手艺,说不定以后自己也能做这个,可没想到许杏居然直接就教给了她,还多给一份工钱让她来干,真不知道这孩子是傻还是大方。 “您是大人,比我力气大,弄得也均匀,就这么做,做完了把淀粉水放在那盆里晾着就行了。”许杏指指地上的大盆,“我今天要蒸酒,您有事儿叫我一声就是。” 她刚进了厨房,就听见院子里有人来卖红薯,原来是后街上范长青的一位堂婶:“我家红薯多,想着你这儿也放不下,先卖些,你什么时候能收了了,我叫老大给送过来。实在是我二丫头病了,得抓药,缺银子,你先收些呗。”她说着,眼眶就红了。 许杏拿了秤来称,一边称着一边说:“那三婶您就都拿来,我家现在多了不说,一千斤能收。” 她拿了钱走了,赵氏拖着红薯秧从地里回来,问许杏:“她来干啥?也是来卖红薯?哎哟她怪可怜的,你要是能多收就多收她一点儿。” 许杏没接话,范氏一边推着碾一边也说:“这还真是,你三叔前年就没了,她一个人拉拔着五个孩子,也就亏了那两亩地都种着红薯,要不早就饿死了。” 她们闲聊起来,许杏听着,越说越远,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就去灶房准备蒸酒。 长青果然如他昨天所说,已经等在那里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上午蒸了一坛子半酒,因为赵氏进来要做中午饭,他们才暂时停住。 “肯定是许杏给买的油,可了不得了,你们顿顿饭都有油吃。”范氏出门以前,还是专门去看了看赵氏做的饭,这才拉着孩子回家。 老太太并没有开口让他们留下吃饭,她确实是偏心女儿,私下里贴补些是有的,可是这个口子不能开,要是罗家四口天天中午在这儿吃饭,这范家就该承受不住了,儿子孙子终归比女儿还是要紧些,再说她也怕传扬出去对女儿名声不好。 长青跟许杏一起蒸了三天,才把一百三十斤酒全部蒸馏处理完。他陪着许杏去镇上的时候,明显脚步不如平常轻快,许杏都发现了,还关心的问道:“范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是这两天累坏了吗?” 他便十分惭愧的道:“我可真是没用。不过你也委实是辛苦了些。” “会好的。”许杏十分乐观,“等我捋顺溜了再多雇几个人就好了,早晚能把咱们自己解脱出来。” 长青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你会说你不怕累呢。” 许杏摇头:“我又不是傻子,能不出力岂不是更好?不过是前期需要亲历亲为罢了。把现在这些东西弄好了,稳定下来,我想要去县城看看,多找找销路。反正啊,想要发家,光靠出大力是不行的,甚至光靠手艺都是不行的,得靠经营。” “你总是有道理的。”长青笑笑。 这批酒净赚了将近三两银子,许杏回来的时候跟长青说:“范大哥,这么一次我就分你九百多文,接下来还有呢,所以啊你就别担心银子的事儿了,好好考学吧。” 长青看着她努力表现得平淡但其实还是非常欣喜的神情,也觉得心生欢喜,就连秋风吹在脸上都不觉得凉了。 回到家的时候,罗家四口已经回家吃中午饭了,许杏看了看,范氏做的淀粉水很不错,很干净,出的量也不少。她刚端起碗来吃饭,大门被叩响,范三婶又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娘三个拿过来几个破旧的口袋,装着红薯。 许杏连忙迎出去,一边取秤来称红薯,一边问着:“三婶,二妹妹好点了吗?” 范三婶脸色暗黄憔悴,却带着几分喜色:“见好了,烧都退了,吃了李郎中从镇上给抓的药,好得很快,多亏了昨天你给了银子,当初要是有你这营生,你三叔说不定也能活……”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她身边的女孩就拉着她的胳膊,叫了一声“娘”。 拜昨天范氏和赵氏的聊天所赐,许杏也知道了,范三叔是因病去世的,家里的粮食卖给了贩子,可是贩子赊账,许久不给钱,他没银子抓药,就没拖过去,去世的时候,范家小五还没出生。“所以你说收红薯给现钱,大姑虽然担心你给不出来要难看,可是也觉得是个积德的好事。”当时,范氏这么说。 这会儿,范三婶牵动了心事,本来是高兴的事儿,也落下泪来。 许杏不知道怎么劝好,沉默着叹了口气,先去过秤,取铜钱来给他们。 “三弟妹,你这里还要人干活吗?”接过钱的时候,三婶的女儿小秀小声问。因为村里跟着范长青那个同父异母的大伯那边一起排行,长青就排老三,她这么叫倒是没毛病。 第31章 详谈科考 许杏看着她。 小秀的声音不高,却并不怯懦,脸上的表情也不畏缩,只是看得出,多少有点忐忑。 “大姐姐,你今年十几?”许杏能搞清楚这些称呼就不错了,别的真的记不住。 “我今年十一,比长青大半岁,我大哥已经十三了,我们都能干活。”小秀说着话,就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那男孩子连忙点头。 范三婶显然并不知情,嗫嚅着叫了她一声“小秀”。 小秀的哥哥叫范长山,这是长青叫的,他走过来问:“长山哥,你家里不用你干活吗?” 范长山显然更愿意跟长青说话,便不像对着许杏时那么局促,道:“我家一共就两亩地,也没有菜园,如今我三弟会走会跑的,跟着我二弟二妹就行,我娘平常干地里的活,只要不是农忙的时候就应付得了。” 长青点头,跟许杏说:“你瞧着安排便是。” 许杏有些惊讶,这还是长青第一次干预她的业务呢。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这对兄妹来做工,帮衬他们一家孤儿寡母。她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就把现在的分工和计件给钱的算法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如果想干,我可能叫你们帮忙煮红薯什么的,都是按这个法子算钱,你们商议一下,觉得可以的话随时就来吧。” 小秀兄妹都很欢喜,当即表示现在就可以干活。范三婶抹了抹眼睛,没反对。 因为洗淀粉的活计有范氏来做,许杏就让这对兄妹搭档,负责做糖和酒:“工艺我可以教给你们,最后我来把关,你们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好。” 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不识字,也没什么特别的技术,平日里就是跟着范三婶种地,上山捡柴火,打猪草,家里喂喂鸡猪,可是一家子六口人吃饭,范三叔去世前还欠了不少债务,日子过得很是贫苦,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俩人喜出望外,听得很仔细。 长青瞧着,默默的把许杏的饭碗端到一旁,等她说完了再吃,赵氏因为同情范三婶一家子,也没有多话,等金氏吃完就收拾了。 范三婶回了家,许杏看他们兄妹俩先去拿红薯清洗试手,这才回来吃饭。饭都凉了,她也不大在意,而是跟长青说:“范大哥,我等会儿得去镇上一趟,再买两块菜板子和两把刀,专门用来切红薯。” 长青点头:“我与你同去吧,帮你拿。” 跟小秀兄妹交代了一声,他们就急匆匆的出发了。许杏买好了菜板和刀,又买了两只大盆和一个大圆铁盘,便脚步声风的满载而归。 快进村的时候,许杏还是问了一句:“范大哥,你是不是跟小秀姐和她哥哥关系比较好啊?” 长青摇头:“算不上,只是长山大哥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前世,小秀被人骗婚,是身为举人的他说了句公道话,又给了几两银子帮着了结了官司,后来小秀重新说了好人家。于他,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可长山却一直拿他当恩人,得了他的死讯,长山大哭一场,给他烧了许多纸钱,供奉他许久,据鬼差说,这给他消了不少业力。 许杏只听了这一句话,点头道:“那太好了。”虽然完善的现代企业制度并不要求这种所谓的感恩之心,可是在这个时代,雇个人品好的伙计总是更好的。 长青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保证道:“我往后再不会对你的事指手画脚了。” 许杏摆摆手:“不打紧,我自然更相信范大哥你了。” 一句很普通的话,从前也听过许多,今天不知怎的,长青听得心跳都急了一下。她这么相信自己呢…… 增加了一些工具,也多了两个人,家里的活计周转得就快起来了。除了小秀兄妹俩和范氏要错开使用石碾之外,两条生产线基本上并行良好,没生出什么矛盾。而许杏呢,除了培训员工以外,就是负责记账和销售,劳动强度这一块儿是明显减轻了。 淀粉出得多了,她就找了一天,把四个人全都叫过来,演示粉条和粉皮的制作,然后言明,只要做好了,每斤粉条或粉皮都给一文钱工钱。而酒的蒸馏要等小秀做的这一批发酵完成再教,每斤酒两文钱工钱。所有的工艺都教给了所有人,不偏不倚,也没人有什么不平。 “大姑也很好啊,并没闹什么是非出来。”许杏悄悄跟长青说。 长青勾勾嘴角:“她赚得不少,又学了手艺,自然无事。无事不更好吗?” “当然当然。”许杏连连点头。 家里多了人来做工,金氏还好,一切如常,赵氏就不同了,每天除了做饭喂猪喂鸡,就是端着碗糖水一边喝一边瞧热闹。现在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小作坊真的在雇人干活,有人也想来,有人则是找到赵氏头上,把她捧得晕头转向,之前的不愉快都忘在脑后,看着许杏越发顺眼起来。 除了有两三天下雨之外,范家小院里一直忙得热火朝天,十月三十这天下了初雪,只好停工,大家合力把红薯收进窖子和东堂屋里就各自散去了。 趁着这个功夫,许杏赶紧盘了下账目,然后拿了钱袋去找长青:“范大哥,这阵子产量大,单老板那边在县城又联系上了一个商队,咱们的东西完全不愁卖,也赚了些银子,这四千三百多文是你的分红。然后这三两是我的一点心意,祝你考试顺利呀。” 长青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了下来:“如此多谢你了。”这下子他手里真的有十两多银子了。他本想去跟金氏要的,没想到许杏真的攒了出来。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互惠互利嘛。”许杏笑笑,又问:“范大哥,我听说要是有功名的话田地就不用交税是吗?” “确有此事,不过是有限制的,生员,就是你说的秀才,只能有二十亩地免税,再多了也要上税。”长青道,“另有徭役兵役可免,人丁税却是免不得的。” “有功名就是好啊,那举人呢,这待遇,岂不是更好??”许杏饶有兴味的问。 长青便耐心回答:“举人可有五十亩田地免税,进士同进士一百亩。“ “哎呀,考中了可真好,就算不做官也能当个大地主啦,还不受官差欺负。”许杏感叹。 长青微笑道:“我肯定能考中。你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的。” 许杏笑笑,却没当真,过几年她离开这个地方,除非长青当上了朝廷的大官,不然怕是没法庇护她。不过她也不是毫无生存能力的,只要过了十五岁,成了年,凭她这几年攒下的家底和脑子里的技术,总有安身立命之处。 长青把银钱收进书桌边的抽屉里,然后把钱袋递给许杏,道:“除了给我这些银钱,家里的石碾也是你出的银子,现在奶奶不催着要钱,你就都自己存着吧。” 青杏 第18节 许杏点头:“我有数的。范大哥,你上回说,考一个秀才就要考好几回,那要是再往上考,岂不是更复杂?”这个她并不懂,可是范进中了举直接疯掉的故事还是知道的,可见这有多难。 “如果能得到生员身份,就能准备乡试了。乡试三年一考,一般是八月里考,因此又叫秋试,要去省城,连考数日。若不中,则需三年后再考,若中了,次年开春则可进京去考会试,会试取三百人左右,得中前两百的是进士出身,后面一百名是同进士出身。”长青认真给她解说了一番。 许杏追问:“那这三百人都去跟皇上谈话吗?” 长青想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失笑:“你说的是金殿上御前奏对吧,那是说书唱戏的人编的,陛下日理万机,哪能一一叙谈?会试之后有殿试,是去金殿之上,陛下御笔出题,新科进士作答之后由大学士等人评阅,只有前十名的答卷才会送到御案上,由陛下御笔点选排名,前几名的才有机会面圣,其他人不过是殿外叩首罢了。” “范大哥你说得可真细致,好像你都考过了一遍一样。”许杏不是很懂,但大为钦佩。 长青笑意微僵,可不,他就是考过一遍。 许杏话题一转,道:“范大哥,你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只管埋头苦读,我总能供得了你,便是将来我走了,也必给你留下份产业,保你无后顾之忧。” 长青却毫无喜意,只觉得心中甚是烦闷,又说不清到底在烦什么。 许杏看着天色黑沉,便道:“那我走了范大哥,你早些歇息。明天我想跟奶奶商议商议,给碾台那个地方盖个棚子,不然下雨下雪的时候就没法干活了。” 长青压下心中烦扰,答应了:“好。” 他这厢心思百转,许杏回了房也没睡着。她在想身价银子的事儿,总得把这个钱给了,她才能理直气壮的在范家生活。可是她不想给十两,那也太冤大头了,没得范氏贪心她买单。若是给五两,怕是要避开赵氏才行,不然她知道了实情又要闹腾一场,还牵涉到银钱纠纷,麻烦。 好在她手里有休书了,麻烦也有限,许杏睡着之前迷迷糊糊的想。 第32章 许杏交钱 依着许杏的意思,在东堂屋和东厢房之间搭上简易的草棚,能让石碾不被雨雪淋湿就好,可是她一提出这事儿,金氏和赵氏都不同意。 当然,她们提出的原因各不相同。金氏的意思是,碾台在院子里也就罢了,若是搭棚,好好的房子,中间连着一个草棚子,不像样,要弄也得正儿八经的把这里缺的耳房盖上,加上石墙和屋顶,大不了不装门,但总得是间屋子。而赵氏的理由却是让人无语,说不管是房子还是棚子,盖上之后会让东堂屋和东厢房都不敞亮,看着挤得慌。 许杏无可奈何,盖房子她没能力,而且即使她手里有足够的银子,她也不愿意花在范家的院子上,至于赵氏的说辞,算了,不计较那么多。 金氏看得明白,先呵斥了赵氏一句“懂什么啊你,净胡咧咧,没事儿就去干活,别天天让人家说两句好话一捧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然后语气和蔼的问许杏:“你觉得这样不好?碾放在屋里头还是干净些。” 许杏摇头,露出个尴尬的笑来:“奶奶您说得很是,只不过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银子哩,扎个草棚子还行,盖间屋不够。” 老太太便不强求,只道:“要是这样,还不如再等等,其实下了雨雪天气冷极了,你旁的活计也没法干,便是碾得用也没法子的。” 她有私心,可是说得也有道理,许杏虚心听了,并不反驳。 赵氏因为又得了个没脸,有些不高兴,尤其是最近她在外头挺春风得意的,这心态上就有些变化,觉得当着许杏的面很伤面子,便赌气回灶房烤火去了。许杏看着,觉得是个机会,就把早上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当着长青的面,放在老太太手边。 “这是什么意思呢?”金氏翻看着自己给出的那个破旧钱袋,表情称得上慈祥。 长青也没想到许杏这是做什么,因为事先许杏也没跟她通气。 许杏指指钱袋说:“奶奶,这是六两银子,是我给家里的。当初家里买我花了五两银子,那时候我还清醒着,听见我娘说了的。我听人说过,就是外头放印子钱的,最多也就是一年二分利,我来咱家快要十个月了,就算一年,正好是连本带利的六两。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一个月也要个两三百文饭钱,就算五百文吧,这样一年我再给家里六两生活费,您看如何?” 长青一直没动地方,坐在那里看着许杏,目光复杂。 金氏也同样收起了脸上和蔼的笑意,有些干枯的手指头指点着手边的碎银子,道:“你方才说要还了买你的银子,我还当你是翅膀硬了要走,心里恼你不知天高地厚,可你又说往后往家里给生活费,可见你是没有外心的,那这不是生分了吗?你婆婆那人有口无心的先不说,我和长青对你可都不错吧?” “不是的,奶奶,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家里善待我,我才更不能心安理得的吃用家里的呢。”许杏这话就是场面话了,生分是真的生分,她如今有这个能力自食其力,那就还是经济独立得好,这么着也才能跟这范家掰扯清楚,本来她还只是纠结着要不要这么做,可刚才老太太一开口就是让她给修房子,即使没有成功,也让她确信了,该划分的界限必须得划。 长久以来她陷入了一个误区,她以为和长青达成交易就可以安稳无虞,可是她忘了,尽管长青不论是出于善意还是看在三成收益的份上愿意庇护她,他却还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赵氏言语无忌态度反复确实令人生厌,可是真正让许杏生出忌惮的还是一直客客气气的金氏,这个老太太想要的,恐怕是她能创造的一切价值。 ——其实她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而长青恐怕早就看破,所以才会早早给了她休书,作为她最后的保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青对自己能取得功名这事儿这么自信,他似乎笃定他能高中,到那时他就能真正当家做主了,那么有他在,许杏可以安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许杏却不敢赌。万一长青不中呢? “你这孩子啊,看得出来,要强。你是长青没过门的媳妇,咱家养着你也是应当的,只要你一心为了长青,那不是‘肉烂在锅里’吗?都是一家人,还分得这么清楚。”金氏起身,把银子拿进里屋收起来,又不急不慢的回来坐下,“这个钱袋还是我给你的,倒又叫我生受了你的辛苦钱。” 这个意思就是同意了。 好听的话不要钱,许杏也会说:“奶奶您操持着这个家才是不容易呢,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往后我多往家里交一点,给您老也减轻些负担。范大哥给作证。” 长青能说什么呢,他还有一肚子话要问许杏呢。 金氏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是咱们家的正经媳妇,往后再也不要提买了你这个事儿了,几两银子都不提了。” 这是让她不要跟赵氏说漏嘴的意思。许杏明白,就道:“那是自然的。” 等离开堂屋,长青把许杏叫到他房里,皱着眉问:“你今天这是何意?” 明明这是许杏自己的事儿,可是长青的表情就像是被骗了一样,许杏感到很冤枉,就道:“是我没提前跟你商议。本来是想说定了棚子的事儿再跟你商量的,可是你看,奶奶一张嘴就让我盖间房,我就干脆先说了。” 长青深吸口气,又吐出来,脸上神色略见舒缓:“我晓得你的意思,想着先把身价银子还了,这样就再不能拿你是买来的这话羞辱你了。你给的是奶奶,但想堵的嘴是我娘吧。” “不全是。”许杏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想堵老太太的嘴呢?” “那你给了这些钱已经足够,为何还要上赶着出另外的六两?”长青不赞成,“你如此这般,岂不是告诉她,你的钱来得很容易?岂不是更让她生出贪念?” “很容易?你看我是说了,可我给了吗?”许杏笑了,“我今天只给了一个六两银子啊。”她特别强调了“一个”。 长青摇头:“不管怎样,你这么做都有些不妥。” “你可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啊?”许杏道,“与其将来被扒一层皮,不如现在细水长流,把这个说辞堵上。” “其实,等我考取了功名,这个家就该我做主了,你根本不必如此。”长青严肃的看着她,“莫不是,你从来不曾信任过我?” 许杏连忙道:“不是的,若我不信任你,怎么会连家底子都透给你?只是我不能事事都倚仗你啊。” “你一个小女子……”长青还没说完,就被许杏打断了:“我确实年纪小,这才不得不熬着,可这和我是女子无关,女子就必须仰仗他人吗?但凡是人,就都应当自立自强,不过是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女子处境更艰难罢了。” “就知道说不过你。”长青叹气,“既是如此,不如把此事宣扬出去吧。” “啊?”许杏瞳孔地震,“宣扬什么?” “做活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说说给家里交银子的事。”长青道,“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教你了吧。” 许杏干咳一声,反问:“范大哥,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真的行吗?” 长青浅浅的笑了:“不必担心我。我可是最出息的后辈,最孝顺的子孙。” 看着这样的长青,许杏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也许他真的能金榜题名高官得做呢,毕竟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阴险虚伪的气息。 这股气息很快就不见了,长青又变成了她熟悉的少年:“这事儿说清楚了,你接下来要怎么着?天气冷了,再开工就不好干了。” “该花的银子还是得花。”许杏道,“等雪停了我去镇上再买个炉子去,也不用大,塞上柴禾能烧水就行,往后洗红薯什么的得兑些温水了,不然手上要开口子生冻疮的。不行我就花钱买柴,村里的孩子肯定愿意挣这几文钱。” 这里没有劳保这个概念,可是许杏觉得,基本的劳动保障是必须的,开作坊挣银子之前她得首先做个人啊。至于来干活的人,尤其是长山小秀兄妹如何感动,那就是后话了。 穷人是真的很难攒住钱,因为相对于收入,为了生存,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许杏再想省钱,也得考虑添置点过冬御寒的东西了。铺盖被褥是她秋天新置办的,被子上头再压上长青的那个旧棉袄,聊胜于无,可以不去买新的,可是身上的旧夹衣穿着过冬是肯定不行的。她去镇上买炉子的时候,先去成衣铺子买了双厚棉鞋,因为当时银子没带够,暂时没买棉衣。 没想到等她回到家,居然有新棉衣在等着她了。金氏就像个疼爱孙女的祖母:“买的新棉花,给你做了棉袄棉裤,你试试。” 第33章 雪地惊魂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许杏看了看,金氏面前的小椅子上摆着一套棉衣,有棉袄有棉裤,确实是新的,但是暗沉老气的青色很显然不适合许杏这样年岁的小女孩,应该是金氏拿自己的衣裳料子给她做的。 没有棉鞋,正好不重复浪费。许杏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呀,这,奶奶,太谢谢您啦!”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许杏就决定大方接受。 金氏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下来,对于许杏的识趣她还是很满意的。 长青后脚跟着进屋,很是诧异的看了许杏一眼,没有说话。 “长青过来,奶奶给你量量身,今年又长了不少,得做新棉衣了。”金氏招呼长青到她身边去,拿起身边的一根布条来给长青量身,一边量着一边说:“你大姑做衣裳快得很,有个两天就能做好了。” “那还得给孝诚孝勇做吧。”长青不冷不热的道,“我倒也还有冬衣。”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你娘也不知是怎么当娘的,连你的棉袄是不是短了都不知道,早上我一问,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气了我个倒仰。要是我不问,你今年就得穿不暖和!”金氏又说了儿媳妇一通不是,“知道的是她这个亲娘没心没肺,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穷不起了呢!” “我娘去哪了?”长青放下胳膊,四下看了看,皱了眉。 金氏掐算着记下长青的尺寸,才一边卷着那根布条一边说:“我让她上山去拉柴禾了,女人家的活啥也干不来,那手笨得跟脚一样,只能出点力气。” “雪都没化完,上山不安全,我去找找她。”长青再是对赵氏不满,也不可能对亲生母亲的安危无动于衷。 “不许去!你才多大个人,万一掉到雪坑里可是大事!她不是一个人去的,你大姑也去了,还有东头老贺家大媳妇,好些人呢。”金氏阻拦他,“天这么冷,你的新棉袄也没做起来,还是在家等着吧。” “范大哥,你在家等着,我去找去。”许杏拿起新棉衣,“我先回屋换上奶奶给的新棉袄,我不冷,我去迎迎婶子。” 长青被金氏按住手臂,只好看着许杏出了门。 倒不是许杏热心肠,她也没圣母到赵氏时常骂她她还要担忧赵氏的安全,而是刚才这情景,她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不想去也得去。她若装傻充愣,长青去不了必然心急,若去了,摔了碰了万一耽误来年科考怎么办呢,便是他毫发无损,若是他出了门,自己和金氏在家四目相对……那还是她去比较好。 说到底,她的利益是捆绑在长青身上的,只有让长青的利益最大化,她才能有更好的将来。 虽然金氏有算计她笼络她的意思,也许还有对她不提那五两银子身价差额的满意,但是这身棉袄棉裤用料倒是挺足的,穿在身上确实不冷,许杏呼吸着山间雪后冰冷潮湿的空气,心下感慨,从年初忙到年底,她总算实现了温饱。 因为范家小院已经算是在村子边上了,许杏很快就到了山脚下。前几日的这场雪不小,石头上、树上都留下了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只是通往山上的路被人们踩得已经只剩下些零星的白色,人们走过路过的痕迹也不那么清晰。许杏本是无心的边走边看,却在东张西望的时候看到了一捆散落的柴禾。 她大惊失色,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别真的出了什么事! 可是当她跑到那堆柴禾旁边,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刚才是一眼看见有点慌,都没想起来,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陡坡,更没有坑,不可能有人摔倒滑倒。接着,她就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从几步外的树丛里传过来的,这更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来到这里这大半年,出门就是跟赵氏或长青一起,许杏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也没听说过有谁家遇上了坏人或者野兽,她一直觉得这里民风淳朴,也就没什么防范之心,现在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世道也不是那么太平的。 这里离村子有些距离,有点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思,大声呼救只怕没什么作用,还可能打草惊蛇,把自己也给陷进去,可是就这么跑掉躲开……她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说是纠结,其实也就是几个呼吸的事儿,她咬咬牙,弯腰从地上散落的柴禾里找了一根最粗的大树枝,又从路边摸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便悄悄的绕进了树林。 一拐进来,她就被眼前的情形激得怒火上撞。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正按着地上的女子,显然是行着不轨之事。许杏能看出是女子,是因为地上的人正在不停的踢着脚,脚上的鞋比较瘦小,应当是个女人。 许杏屏住呼吸,悄悄的靠过去。那男人跪在地上,一只手捂在那女子的脸上,一只手有些笨拙的解着腰带,因为女子一直挣扎,他还左摇右摆的。 这树林里除了他们,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许杏在心里比量了一下,幸好那人个子不高,又跪在地上,她能够得着。事不宜迟,她悄悄把大树枝放下,双手举起那块石头,用尽全力朝着男人的头上用力砸去。 石头太小了,那种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不过那个男人也被砸得一声不吭,往前倒去。 地下的女子在看到许杏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等到那男人趴下来,她奋力往旁边躲开,于是那人的额头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这下子晕得更彻底了。 她这么一动,许杏也看清了她的脸,大吃一惊:“小秀姐?” 劫后余生的小秀腿上用力,把这男人踢开,许杏连忙帮忙,把那人推得滚到了旁边,然后伸手去拉小秀。 小秀的衣裳还算整齐,腰带虽然被拽开了,可是裤子还穿在身上,并没有受到侵犯。她的双手冰冷,被许杏拉住,感觉到许杏手心的温热,她“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杏理解她的这种情绪,但是还是劝她:“小秀姐,你快系好腰带,这里不能久留,让人看见了说不清楚,我送你家去吧。”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秀就不是那种娇弱没有主意的小姑娘,害怕、绝望和庆幸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只有哭出来才能宣泄一二,可是她还有理智,许杏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也马上照做。 青杏 第19节 看她双手都在颤抖,却还是草草的整理好了衣裳,许杏捡起自己刚才扔掉的那根粗柴禾,扶着小秀转出了树林。 很显然,小秀上山捡柴禾,回来的时候被这个坏人盯上,捂着嘴拉进了树林,若不是许杏出现,不知道小秀能不能逃脱。 有许杏帮忙,小秀虽然惊魂未定,可是还是勉强把柴禾重新捆好了。 许杏想了想,说:“咱们不如往山上那边再走几步,走到那个有个斜坡的地方,你在那雪上蹭一下,咱们就说你在路边摔倒了,我发现的你,送你回家的,怎么样?” 小秀比长青还要大半岁,已经十分懂事,自然明白许杏是在替她遮掩,感激的说:“我都听你的。” 两个人往回走了十来步,小秀拖着柴禾在路边滑了一下,真的跌坐在地。 许杏正要去拉她,就听见远处有说话的声音。她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到上山的路上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估计是赵氏她们回来了。 这样就好,赵氏没事,长青也就能放心了。 许杏扶起小秀,发现她表演得太真,居然真摔,便小声道:“不用这么实在啊,是不是受伤了。” “脚扭了一下,不要紧。”小秀也听见了人声,小声苦笑,“哪里是我想摔,实在是腿软得很。” 许杏点头表示理解。 她们俩人互相搀扶着,拖着那一大捆柴禾,慢腾腾的往前走,经过那片树林的时候,那里静悄悄的,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还躺在那里。 小秀神色紧张,许杏却不怕,她道:“放心吧,他就是现在出来也不敢怎么样的,有人来了,再往前就是村子啦。” 她们走得慢,进了村子以后就被赵氏她们赶上了。赵氏一看见许杏就问:“你咋出来玩了?” “范大哥听说婶子上山了,挂念你,奶奶留着他呢,我就出来迎迎你。”许杏说,“刚上山就看见小秀姐坐在路边坡地下,摔倒了走不动,我就想先送她家去。” “哦那你去吧,送下就回来,别在外头玩。”赵氏摆摆手,“小秀上哪拉的柴啊,咱们也没遇上。” 几个妇人走远了,许杏才扶着小秀慢腾腾的走回家。 “长山大哥怎么没来?”许杏问。 “我家屋顶塌了一块,我哥跟我大伯在家里修屋顶呢。”小秀这会儿脸色正常了许多,“虽说卖了些红薯,我跟我哥又在作坊里挣了几百文工钱,可是还不够还账的,屋顶有些漏也没修,本来想糊弄过去,没想到这雪太大了,屋顶都塌了。我大哥这几天又借了些钱,买了草帘子来修。” 许杏自己也缺钱,只好叹气。 小秀家有人在干活,许杏什么都没说,跟长山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她原本以为这事儿在她这里就揭过去了,没想到傍晚的时候,长青就进了她的房间,一脸的怒气:“你也太莽撞了!” 第34章 长青道歉 许杏新买的炉子不大,灶膛里可以填木炭也可以直接烧木头。她觉得屋子里冷,就把炉子提进来,点了一点枯枝,又塞了一小块木头块,一边烤火一边算账,反正屋子门安装得不好,和门框之间有道大缝,也不怕煤气中毒。 长青没敲门就进来,实在和他平日的作风大相径庭。 许杏还没等问他来有什么事就被训了一句。她就知道,中午的事儿被他知道了。 这个事儿她也后怕,可是当时的情况她只能如此,她低头道:“我先看了,只有一个人,如果人多的话我会跑的。” “你觉得你还挺小心是吗?”长青完全不接受这个解释,“你多大个人?挣了几两银子就了不得了?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事你都敢做了?逞英雄?” “不是,你怎么这么说呀?”许杏听着这话就觉得别扭,脸也放下来了,“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怎么叫逞英雄呢?我看了,知道能应付得了才动手的,难道明明有能力还要见死不救吗?小秀姐真被欺负了怎么办?” “你还不承认,好,你侠义,你有本事,我范家可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你爱去哪就去哪吧!”长青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许杏觉得自己一个大人,不该跟小孩置气,而且他显然是因为担心后怕才会言辞刻薄了些,她虽然不怎么爱听,却也知道他是好意。 可是他这脾气也忒大了,跟平常判若两人,还直接要轰她走,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有些难过,今天这事儿她也受到了惊吓啊,长青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居然连一句安抚她情绪的话都没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再理智的人也不会高兴的。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袋,许杏有些自嘲的想,还是钱好啊,永远都不会来训她。 夺门而出的长青一出门就后悔了。 赵氏平安到家,说许杏送小秀回家去了,当时他并没在意,可是到了下午,范长山来找他,到了他的屋里,关上门就跪在了地上:“三弟妹的救命之恩,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 等到范长山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长青只觉得手脚冰凉,又惊又怒,这许杏回来居然跟没事儿的一样,哦,也不全是,确实跟平常不大一样,躲到屋子里烤火去了,看来也是知道害怕的。可是他还不能立刻发作出来,强自镇定着问:“那个人如何了,你去看了吗?” “我去看了,不在那了,估计醒了就走了。”长山说,“小秀说,他没看见三弟妹,听小秀的形容,我觉得像是东岳村的二流子胡老九。” 长青眼睛眯缝起来:“东岳村的二流子怎么跑到咱们村来了?”看来该发生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前世跟媒人做局骗婚的就是个东岳村的二流子,长青伸了把手,长山兄妹感激他一辈子,如今事情拐了一个弯,这个人渣又出现了,长山兄妹又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只不过伸手相救的人换成了许杏。 长山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他跑了,应该不会到处乱说的,说了也没人信他。” “那就先不管他。反正许杏扶着小秀姐回来是大家都看见的事,你回去让李郎中给她看看脚伤,休养几日,莫让她单独出门,咱们听听东岳村那边的动静再说。”长青心理上觉得自己是个中年人,又为官多年,所以并不觉得他的话如何违和,而长山则愣了愣,说:“我都听你的。三弟,你读了书,家里又有了作坊,虽然岁数小,却越发像个大人物了。” 长青摇头:“大哥快家去吧,往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小秀姐的名声要紧。今天你就是来谢许杏送小秀姐回家的,千万别忘了。” 把长山送走,他在屋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怕,再加上这段时间他原本就有些心绪不宁的,这下子一总宣泄了出来。 可是他自己心情不好是他的事,许杏又没惹他。 这件事许杏确实莽撞,可是那是为了救人,而且就如她所说,她并没有受伤,小秀也平安救出来了,这是好事。 他那么说话,太过了些。尤其是要赶许杏走的话,明知道她一个小女孩无处可去,他还偏偏那样说,实在有戳人痛处的意思,可见许杏是靠他庇护仰他鼻息了。 雪停了,今天算是见了一些太阳,可是吹到脸上的风依然冰冷潮湿,长青打个冷战,深吸口气,回头去找许杏。 这会儿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站在许杏的门口,他先认真的敲了门,问:“我能进去吗?” 许杏没吱声,但是过来给他拉开了门。 长青进了门,也不往里走,反手关了门,就站在门边上,轻声道:“我方才一时情急,口没遮拦,你没生气吧?” 许杏“嗯”了一声。 “你还肯给我开门,我就知道你肯包涵于我。”长青定下心来,“你不生气就好。” “我生气了啊。”许杏慢条斯理的把铜钱收拾好,“可是我不得不开门,寄人篱下,能有什么办法。” 长青怕的就是这个。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够有诚意,才能让许杏不这么想,一时竟急出了一头薄汗。 许杏并不是故意摆出这姿态来拿捏他,而是长青一张嘴就赶她走,颇有些打人打脸的意思,她一开始是有些难过的,接着就是气闷。她怎么这么倒霉,穿越成这么一个身份?但凡是个成年人,她也不必留在这里。 她自觉不欠这个范家的,唯一的短处就是身份上无法独立,需要长青庇护,现在她也确实承了这个人情。而长青呢,一下就戳在了这个点上。 情急之下说的才是心里话,所以他心里也是以恩人自居的。 所以许杏啊,你是真的太高看你自己了。 长青没想好怎么说才更诚恳,但是他一直盯着许杏,自然把她的每一分表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心慌得厉害,只觉得再不说清楚就会发生非常严重的事情。 “我错了!”想不出怎么说才好,干脆就有什么说什么吧,长青心一横,往前迈了一步,直接道。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许杏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许杏无动于衷,长青更着急了,他干脆一弯腰,作了一个长揖,又说了一遍:“我一时情急,说了违心之语。是我错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许杏瞪圆了眼睛:“你,你这是向我认错道歉?” “还望你莫要生气伤心。”长青低下头道。 “可是我确实冲动了,这件事就是做得莽撞危险啊,我自己现在也还在后怕呢,你说得,其实也没什么不对,不至于行这般大礼。”许杏道。 长青也不是无原则的:“这件事怎样另说。我道歉,是因为我说了赶你走的话,那是我惊怒之下口不择言,我心里并不是那样想的。这个家,你若不想离开,绝对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许杏看着他因为弯腰而伸在自己面前的发顶,心中升起了难言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我知道了,你别行这样大礼,快起来吧。“ 长青直起腰,认真的说:“我已经想过了,这件事你做得也不算错,那人没死,当不会有什么后患,只是你以后切不可再如此冒失了。至于……日后你若要走,到时候必会保你稳妥,若你改了主意,这个家就是你的家,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我绝不欺瞒你,自我知道你的来历,就从没生过赶你出去自生自灭的念头。方才我真的是急了,不知道说什么重话才好,一时失了分寸,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长青比平常絮叨多了,许杏看着他紧绷的脸,听着他这来回说的车轱辘话,心里的委屈憋闷似乎一下子就散了。 许杏沉默片刻,道:“我也不是矫情的人。今天的事我确实鲁莽了,你说我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至于你说道歉什么的,也不必了,这一篇翻过去就不提了吧。” 长青双唇紧闭,嘴角抿得都起了褶子,最终也没再说别的,便道:“那就这样吧,你今日所为实属见义勇为,倒也不需要害怕,只是此事不要再提便是。” 这下子俩人就没话说了。 长青站了片刻,只好转身往门口走去。手搭在门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事:“那棉衣,你怎么就要了呢?你可是连吃饭都要给银子的。” 许杏反应了一下,才失笑:“我给的银子除了吃饭睡觉,再买这么一身棉衣也绰绰有余吧?我为什么不能要呢?‘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明知道,奶奶这个人……她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说起这种日常话题,长青就自在多了,“你也不是这种贪小的性子。” 许杏摇头:“看你怎么看待喽。从另一个角度说,只要我有用,这不好拿的东西也好拿,而我有这个信心,我拿得起。这并不难应对不是吗?你难道能保证将来就不遇到对你有所图的人?只要不犯律法,不违道义,和光同尘也罢,各取所需也罢,总不能一味清高吧。说实话,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形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长青喟然长叹:“这样听来,从前我鄙夷之行径竟是非有大智慧者不能为。你若是男儿,必能仕途亨通。” 第35章 作坊待遇 许杏和长青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外头赵氏在嘟嘟囔囔的一边闹情绪一边喂猪,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可奈何,当前的话题也继续不下去了。 之后的几天,小秀果然没有来上工,范长山倒是日日如常,还主动跟范氏他们说起小秀扭伤了脚的事:“这雪天真是糟心,我大妹都好几天不敢走路了,心里着急干活也不成。” 因为小秀被许杏扶回来是范氏她们亲眼所见,倒没人怀疑什么,村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传出来。直到小秀重新上工好几天了,才有上门卖红薯的村民说起东岳村的怪事:“就那个胡老九,咱们这几个村都有名的混子,不知道干了什么缺德事儿,遭了报应啦,成了个傻子!” 许杏正拿秤称红薯呢,这会儿是赵氏在跟人聊天。她双手拢在袖子里,瞪圆了眼睛问:“咋还能成傻子呢?发烧了烧的?” 那人是住在村子另一头的,平常也没多少往来,这会儿便仔细盯着许杏的秤,嘴里道:“不是,又不是个小娃娃,哪能啊。不知道咋回事,说是下了雪要上山抓野鸡,结果就摔倒了,后来的事儿通不记得。成天在家头昏,还动不动就吐,呆愣愣的发臆怔,他哥也不大管他,只让他嫂子给做饭,他嫂子不高兴,到处说他做坏事遭了报应。” 许杏觉得这症状有点像脑震荡,不过这时代也不能拍个片子什么的,能恢复成什么样就看这个胡老九的运气了。她算好了钱,把人送走,转身看见赵氏一脸严肃的琢磨胡老九到底是怎么遭的报应,也不理会,只是眼角余光瞥见小秀兄妹,看到两个人神色都很轻松,也就放了心。 “三弟妹,我再去给拾些柴禾,这天气不好,你跟二婶就都别上山了。”范长山看妹妹坐在倒座棚子里,挨着许杏的小炉子切红薯,便擦了擦手,跟许杏打个招呼就要出门。 许杏连忙拦着他:“长山大哥,不用你,我得空去就行,我家还有好些柴禾呢。” 长山摆摆手:“我去一点儿也不费事,你替我们着想,让用温水,我拾点柴禾应该的。” 他这厢出了门,院子里的范氏就说:“我大侄儿媳妇是个体谅人的,当东家的知道体恤做活的人,那可是积德的!” 许杏眯了眯眼,没说话。她其实很摸不清范氏到底想要做什么,总不会就是字面意思,要讨好她吧? “就是这个意思。”长青给她解了惑,“她家从你这儿这阵子挣了得有一二两银子,她打算过了年拿这些钱抓猪崽呢,听说打算养五头猪,主要喂红薯秧和你这里的下脚料。” 五头猪养到年底,怎么也有两千多斤,卖肉的话少说能得二十多两,扣除一二两的猪崽本钱,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许杏点头:“要是再加上在我这儿的工钱和她家地里的收成,一年总得三十多两了吧。” 长青颔首:“是。不过她可能明年就来得少了,五头猪光是打草剁菜拌猪食也得些工夫。” “那我再招俩人来就是,反正现在不愁招不到人。”许杏不担心,“我这里活虽然累些,可待遇好啊。” 青杏 第20节 说到待遇,也就是工钱和福利两块。许杏这边产量比之前她自己干的时候高了不少,但是销路相对单一,规模并没有很快就发生大的扩张,整个十一月她的净利润也就才四两半多一些,支出去工钱有一千九百多文 ,四个人分下来,并不算多。至于福利,除了院子里生个小炉子,让大家用温水干活不那么受罪之外,还没发过什么东西呢。 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显然来上工的几个人并不这样想。长山兄妹两个一共发到手一两银子,转手就还了债,家里的日子没怎么改善,可小秀却高兴得很:“我哥上镇上给人扛活,一天才给二十文,还经常找不到活,人家嫌他年纪小不愿意用他呢。我就更挣不着钱了。腊月里我们再挣点,每家的钱都还些,就不用怕大年三十要债的上门啦。” 许杏知道他们家孤儿寡母负债累累的,但是这小兄妹都踏实能干,便也没来什么虚的,只说:“大姑家里年底事忙,没多少功夫来了,你们俩若得空,就多做些。” 小秀满口答应:“我家有我娘呢,我跟我哥都有空。多干活多挣钱,我还想着买两斤面再割斤肉,过年也给我弟妹包顿饺子吃,我三弟还没吃过饺子呢。” 许杏听着,心里有了主意。已经进了腊月,这年终奖和过年的福利肯定是要发的,不如就可着实惠的来。再一次去镇上的时候,许杏就在杂货栈里买了糖、盐和油,又去粮铺买了面回来。 “不按家算,就按人头,每个人一斤糖,一斤盐,一小桶油,还有五斤面。”许杏把东西带回来,看几个人都在,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发了,“咱们辛苦了一年啦,过年讨个好彩头,若是明年咱们生意好,就能发鱼发肉啦。” “哟,这可是不少东西,大侄儿媳妇可真大方啊。”范氏先走过来,眼睛巡了一圈,见油是小桶的,也就两斤左右,似乎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挑了两份她觉得更多一些的,让罗铁柱先送回家里去,她接着问:“这怎么还有三份呢?” “长山大哥和小秀姐一人一份,我自己还要有一份啊。”许杏笑着拿走一份,进了堂屋,“奶奶,我这一份您老看看是收在哪里?” 金氏正坐在屋子里喝热茶,院里的动静她也听见了,但是她比女儿沉得住气,等许杏这么问了,她就露出个笑来:“你放到东堂屋去吧,过年了也给你们多做点儿好吃的。” 今年范守业会回来过年,这是许杏一早听见金氏跟赵氏说的,她已经是能上桌吃饭的人了,也就不会像清明节时候那样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于是她也不多话,痛痛快快的把东西收到了东边堂屋。 因为杂货栈和县里的商铺也要提前几日关门,许杏这边就要更早一些歇业,所以过了腊月十八,送完最后一批货,许杏的小作坊也就停工了。 这一阵子算账、发东西的时候,赵氏基本上都在一旁看着。冬天地里没什么活计,是农闲时间,她又不会做针线,家里头人口少,红薯全都卖给了许杏,老太太手里有银子,也懒得催她出去找活干,于是每天她除了喂喂猪做做饭,就是在院子里瞧热闹。 她再糊涂,基本的算数还是懂的,又加上范氏是个话多的,她就知道了,腊月里范氏两口子忙家里过年的事儿来得少,平常的活都是小秀兄妹俩干,这多半个月,俩孩子怎么也挣了得有一两银子,更别说还发了东西呢。再往前算算,他们干了这么几个月,听说家里的债都消了不少,范老三媳妇今年年根底下都没到处哭,还不是手里有进项了嘛。 于是她不高兴了。 “许杏啊,你这过了年是个什么章程?”作坊不干了,许杏就自己动手,把用到的蒸馏盖、石碾等工具一一刷洗晾干,她这边干着活呢,赵氏就晃荡过来了。 许杏没抬头,所以没注意她脸上并没有笑容,只是随口答:“没啥章程,开春先按之前的干着,等天暖和了要是能去县里看看,多卖些货就多加工些。” “你还上县里看看,口气倒是不小,我都没去过县里呢。”赵氏撇嘴。 她这个不会好好说话的毛病是改不好了,许杏就不接话了,不好好说,那就不说了呗。 赵氏却是有话说的:“那你要是人不够咋办?你大姑不是说来年要养猪了吗?” “村里说一声,谁愿意来干活的就来呗。”许杏不发愁。 “你还挺大方,你咋不想着点儿自家人?叫你大舅妈他们来干活不行吗?”赵氏道,“我看你这活也没啥难的,谁都能干。” “谁都能干是没错,可是不一定谁都能干好。”许杏抬起头来,正视她,“若是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不行,我是不给工钱的。” “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犟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行?”赵氏拧着眉毛瞪她。 许杏认真说:“我没说他们不行,只是我就是这个标准,得干活踏实仔细的人才行。再一个得保证时间,若是住得太远,今天来明天不来的,我的活计耽误了找谁去呢?自己村子里的人,有什么事儿过来说一声,我也有数,那么远的人家,我怎么去找?再说了,每天来上工,光来回路上得多少工夫?” “我一句话你哪那么多话?说来说去就是不行呗。”赵氏失去了耐心,“那要不行你算我一个。反正你不是按活给钱吗,平常我也不用你发工钱,逢年过节的发礼的时候给我一份就行了。” 许杏被气笑了:“婶子,这话您当着奶奶面再说一遍,奶奶要是说好,我就答应您,真的。” “我才是你婆婆!”赵氏一跺脚,“我不打你不骂你,还做饭给你吃,哪点对不住你了?你就这么当儿媳妇?你不怕我让长青休了你?” 许杏摇头,不想再无意义的耗着,干脆道:“您请便吧。反正作坊的事情肯定得我说了算,就是范大哥来了,也做不得主。” 第36章 新年祝福 赵氏当然是很不满的。她特意挑了个金氏带着长青去族里长辈家串门子的时候来问,就是不想让金氏阻拦自己,等到她回来知道了也没用,反正许杏同意了就行。可是许杏居然态度这么强硬,这不是一点银钱的事儿,是她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只是她大闹一场,并没有换来什么好处。许杏充耳不闻,完全无视她,而回到家的金氏祖孙俩甚至连事情经过都没问,就站在了许杏那一边。 金氏直接指着大门口道:“我才多会儿不在家你就作妖,大过年的你哭哭咧咧的干什么?回你老赵家去添晦气去!” “娘,您这又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长青也问。 “她不知道规矩!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不把我放在眼里!”赵氏指着许杏,宛若生死仇人。 许杏不带任何情绪的把刚才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我一个字都没有编造,就是这样。” “你最好盼着开春长青能考上秀才,我为了他的体面留着你,不然你就回你老赵家去吧!”金氏气得脸通红,“别当我看不出来你那点子小九九,你要那份东西干啥?可不是给长青,给我范家,你是想拿人家许杏的辛苦钱贴补你老赵家呢!我呸!” “别老拿休我吓唬我!我给公爹戴过孝,谁也休不得!”赵氏对这件事还是很清楚的,“我贴补赵家怎么了?那是我爹娘兄弟!他们对我好!你们都对我不好,我还不能孝顺爹娘了?” 金氏摆摆手:“糊涂芯子,说不了,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别想着拿我范家的东西贴补赵家,别拖累了你亲儿子!” 长青抿着嘴,不说话。 许杏却不想告状什么的,自己收拾完了,就回屋去拿钱袋,给长青分钱:“范大哥,跟别人的帐都清了,就剩你啦!我听说你已经报上名了,那想必十两银子已经花出去了,这一阵子分给你的钱不多,一共三千七百七十四文,都在这儿了。” 长青深吸口气,仿佛这样就能甩脱刚才的烦躁,跟许杏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算得可真清楚。不瞒你说,我是真的没多少钱了。” “二月里你就要去县城考试了,吃住都要花银子,这些也不知道够不够。”许杏不放心。 长青勉强笑笑:“够的。县里虽说比咱们这里贵些,可也还算实惠。五场考试,隔天一考,得住十天,你给的这些银子够了。先生说了,咱们这里考学的人也没那么多,提前些找酒楼定下个房间不愁。县城小,便是离得远些,走过去也不耽误。” 许杏点头:“那行吧,等你要出发的时候,我再送你份仪程,祝你金榜题名。” 长青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那就承你厚爱了。” 腊月二十七的时候,范守业从府城回来了。这次回来,他居然骑了匹马,进村的时候引来好几个村里的孩子尾随看新鲜。 见到许杏,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儿子的童养媳,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胡乱点个头就算了。 他回了家,长青淡定如常,只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兴奋了起来。许杏甚至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买回来了那么多鸡鱼肉蛋,不过她挺喜欢这热热闹闹做年夜饭的气氛,感觉烟火气十足,好像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许杏被允许上桌吃饭,范守业见了,就随口道:“不然就叫长青他娘也上桌吧,儿子都这么大了,也该给她几分体面。” 他发话,老太太是不会驳回的,于是赵氏终于在堂屋的饭桌子上有了一席之地。 虽然能吃到鸡鱼,可整顿饭吃得许杏尴尬极了。赵氏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边吃饭一边看范守业,满眼的感激和情意。只是这样子在旁人看来就有那么些伤眼了。 好容易熬到饭罢,赵氏和许杏洗刷完碗筷回来,金氏和范守业正对坐着喝茶,说些范守业外头买卖上的事情。 许杏听了两句,感觉他像是行商跑货的,或者是开贸易商行的,都是进货出货这些,并没有具体的产业或者技术类别。金氏看起来也不懂,不过是听听儿子都忙什么,赚了多少赔了多少等等,然后嘱咐一句“要小心”之类的。 瞧见许杏进来,她抬手指了指:“这孩子现开着小作坊加工红薯呢,赚了多少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倒是没听说赔过。” 许杏就赶紧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奶奶,之前把买我的银子给您的时候就说了,我往家里交伙食费住宿费,但是当时没银子,只好现在补上。过去这一年的和来年的,一共十二两,您点算一下?” 金氏数着银子和铜钱,范守业终于正眼看了许杏两眼。 赵氏就站在许杏身后呢,顿时就惊住了:“给了你奶奶,你手里还有呢吧?你到底挣了多少钱?” 长青皱眉:“娘……” 许杏就当没听见,只看着金氏。 金氏把银子往小桌里面推了推,叫许杏:“快上长青那边坐下去,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跟自己家人太见外了些。” 她说着,又扭头跟范守业道:“这孩子心气儿高,挣了钱连件衣裳都舍不得裁,先把买她的银子给了我,这又给了吃住的银子。这哪是咱们养活她,竟是她上咱家来贴补咱们了。” 范守业便道:“左右都是一家人。” “正是这话。等过上几年,长青考上秀才,你们也长大了,把婚事一办,你们俩一个人考功名,一个人挣银子,那家业不就起来了?”金氏笑得很慈爱。 许杏低着头装羞涩。这老太太是真的挺会算计的,她听着也快要笑出来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赵氏就被晾在了一边,她等了半天也没人理她,只好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了。她想问问许杏的买卖是不是真的很挣钱,可是又记得许杏对她的“不尊重”,再加上丈夫婆婆儿子都站在许杏这边,便犹豫着没开口。 她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可是在座的几个人都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只是无人理会罢了。说着银钱的事,就说到了开春长青考学的话题上了。 “先生说惯例都是提前一个月公布考试时间,大约过了十五衙门开印就要有信儿了。”长青说。 许杏再一次注意到,长青跟父亲说话的时候态度恭敬,但是并不亲近,估计跟这位父亲长年不在家很有关系。 范守业神情严肃:“该做的准备你做好,若能考上,你就正经进学了,咱家也能改换门庭。” “一应手续都有先生周旋,我也不用费心思,只是如今银钱有些紧张。年前请人具结做保,许杏已经为我出了十两银子,她如今也没有多余的银钱了。”长青微微低头,许杏看不清他的神色。 许杏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长青会这样大大方方的撒谎,跟家里要银子,也不敢胡乱开口,就也低了头。 她这样的动作落在老太太金氏眼里,就成了愧疚和难堪。金氏先安抚了一句:“许杏已经给了十两,可不少。她一个小女娃娃不容易,这大过年的不开工,她也没处挣钱去。守业啊,你儿子考学,你这当爹的……” 范守业一摆手:“我有数。” 他从袖子里掏出钱袋,从里面摸出一块银子,让长青来拿:“这些总也有个三四两,你在县城吃住十来天,省着些应当够了。我的生意也不好做,一大家子开销不是小数。” 长青把银子收进袖子里,道:“我会省着花的。” 许杏有点明白长青这种态度的原因了。祖母嘴上慈爱,可是明明手里有钱,就偏偏一毛不拔,亲爹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给个考试钱倒像施了大恩,亲娘,不说也罢。 “你想什么呢?”吃完子时的饺子,一家人也就不像大户人家那样点灯熬油的守岁了。从堂屋出来的时候,长青拽住许杏的衣角,低声问,“一晚上也没见你说话。” “我在想,”微弱的灯光里,长青的轮廓不大清晰,许杏却坚信自己看得清他诚挚的神情,和他在父亲面前时完全不一样,“你其实很不容易吧。” 长青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怔忡,沉默了片刻才说:“是。不过生而为人,就没有容易的。” “你是故意的吧。”许杏指指他的袖子,虽说是问话,语气却很笃定。 长青嘴角勾起,脸上是和他年龄不符的嘲弄:“是啊,可我拿到钱了不是吗?你大可少辛苦些,终究是个小孩子。” 许杏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们都长大了一岁,你十一啦。”不管他与家人如何,他对自己始终很照顾,若没有他,这穿越到异世的第一年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愿你新年顺遂,财源滚滚。”长青笑道。 “那我祝范大哥新年如意,金榜题名!”许杏回道。 第37章 案首长青 范守业在家里待到初十,正月十一一大早就骑着他那匹很显眼的大马回府城去了,据说他的商号要在十五当天开张,得回去做好准备。 临走前,他除了再次严肃的让长青抓紧时间准备考试以外,并没跟其他人做什么道别。然而等他走了,范家小院的年味儿好像也就一下子散去了。 许杏算是休了这一年来最长的一个假期。虽然年前一口气花出去那么多银钱,可是手里还有八两多银子,她便是几日不干活,心里也没那么慌。 去小秀家走了一趟,许杏这边正月十二就正式开工了。 刚过了年,饴糖的需求量大减,许杏这边主要加工的是红薯酒和粉条粉皮。范氏果然不怎么来干活了,听说是在家里收拾后院,要垒大猪圈呢。 “这红薯酒挺好的,年前发上也不用管它,为啥不多酿上些呢?”小秀和长山合力把新的一缸酒蒸出来,一边刷洗着空坛子一边问。 许杏摇头:“不了,没那么大地方建酒窖。且咱们这井水比不得人家的山泉水清甜,酿了酒在咱们小地方卖卖就罢了,大户人家怕也看不上的。” “你懂得可真多。”小秀感叹。 许杏立刻搬出范长青来:“是范大哥说的,书上什么都有。” 青杏 第21节 小秀低头叹息:“像我这样的睁眼瞎子,真是白活啊。” 许杏没有头脑一热就说“我教你识字”这种话,毕竟她不见得能坚持教,小秀也未必有时间学,她想了想,就说:“那你跟长山大哥多攒钱,让你二弟三弟上学堂,学了字回来教你们俩不就行了?反正咱们这样的人又不考状元,认得几个字就够了。” “你说的是,像长青这样出息的可没有几个。”小秀笑笑,“我家的债还没还完呢,等还清了债,还得修修屋子,一家人都做身新棉衣,再攒些粮食,都办完了还有钱才能让二弟上学堂呢。” “嗨,范大哥这些日子也紧张着呢,天天点灯熬油的看书做文章。”许杏说。 长青自重生以来就在为科举做准备,可以说已经成竹在胸了,可是许杏的话还是点醒了他,让他这阵子丝毫不敢懈怠。 之前两人说起科考的事情,长青说按惯例考得好的考生要在下一场坐在前排提堂号,和主考大人挨得极近,这样压力太大,不利于考生发挥,似乎不上不下的成绩考起来比较轻松。 可是许杏却不赞成,她直言道:“范大哥,我看你一直都挺有信心的,应当是学问很扎实了。既然你的学问不错,为什么不争一争呢?你一直都说要考上,那考上之后呢?如果你只是普普通通的考上了,以后的路会不会不好走?如果你身后没有倚仗,那干嘛不让自己突出一点、显眼一点呢?至少你能当你自己的倚仗啊。” 对长青来说,这简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前世他只是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平民子弟,即使死后知道自己的卷子被换过,对方也不过是个二甲进士,也就是说他的成绩就是普通的二甲。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回到京城如何,早些考上避开那件事会如何,或者再去任上如何,却不曾想过,若是他成绩极佳又会如何?若他进了前十,卷子得了陛下御笔亲批,那些人纵使手眼通天,难道还能对他下手? 也许不是没想到,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考那么好吧。可是,为什么不能想一想呢? 他的这些心理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许杏,但是他的整个备考状态完全改变了,事事务求万无一失,连学堂的先生都说他不必如此。 在这方面家里没人能帮得上他,老太太发了话,往后的这一个月里,长青顿顿都要有肉,让赵氏好好给儿子做饭。好在赵氏虽然平常不着调,但是疼爱儿子的心意还是有的,既然老太太发话也给了银子,她并不吝惜力气,正好现在还没开始春耕,她每天除了喂喂猪就是好生做饭,东拉西扯的事儿都少了。 正月十六衙门开印,首先公布了县试的时间,正是二月十六开始,连考五场,考一场歇一日,接着出成绩,有一场不过的之后的考试就不必考了。 “那这个意思就是考生会越考越少?”许杏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的。 长青每天苦读,也就是偶尔跟许杏聊聊天换换脑子,见许杏感兴趣,便道:“是,必须五场全考过的才算通过县试,但若前面的一场没过,后面就没有资格了,自然是越考人数越少的。” “要不说这科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确实不容易。”许杏觉得这就跟海选似的,第一轮刷下来的人数肯定最多。 “你说话总是这样有趣。”长青微笑,“倒也贴切。” “可是这县试考完了也才过了第一关呢,还得府试院试,所以说一个秀才也很难考的,那些戏文真是糊弄人的,说什么穷秀才没本事,我看一个秀才很了不起啦!”许杏感叹。 “确实了不起。”长青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微敛,“不过秀才若是不能进一步,也确实不值什么。你不知道,我娘的外祖父就是秀才。” “啊?”许杏没控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那怎么……” “那怎么我的外祖家里这样是吧?”长青并不介意她的反应,“他老人家也是极不容易才得了秀才功名的,可是没几年就故去了,膝下儿子多,把他那二十亩地一分,每家也不过平常,而我外祖母则没多少嫁妆,才嫁给了我外祖父,也就是普通农户罢了。” “原来如此。”许杏表示理解。 “我外祖父重儿轻女,对我两个舅舅偏爱,女儿当中,姨母长得好,嘴甜会来事儿,也有几分面子,于是只有我娘一个人从小不得脸,便养成了个孤拐的性子。”长青说着,长叹口气,“我家这情形你也看见了,她确实过得不如意,就越发不成体统了。” 性格不讨喜,人又糊涂,自然不受待见,得不到善意,性格就越发扭曲古怪,整个一个恶性循环。许杏理解,但是不代表她要纵容,只是作为外人,尽可能的相安无事罢了。不过,“我看婶子很顾念父兄啊。” 长青又叹口气:“你可知有些人是这样,别人对她越不好,她越要讨好那对她不好的人,而若谁对她好了,她便要得寸进尺压人一头。” 他话里满满的怒其不争,许杏却明白了,也大概能理解长青面对母亲时那种冷淡的态度了。想必有这样的母亲,他也是苦闷无力至极,才会来跟自己说说的。 “你既什么都看得通透,想来也不用我劝解什么。等你考了功名,母凭子贵,她自然也就有体面了,到那时你再规劝些,也许能有用。最不济,你也能供养她,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呢。”许杏说道。 二月十二,许杏从镇上回来,又带回了几斤咸鸭蛋,之后就忙活了两天,才在十五一早拿了个包袱给长青:“范大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赵氏天天在家,早就知道许杏弄了吃的,只是东西全是许杏自己掏银子买回来的,当着长山兄妹俩,她好歹没好意思要过来尝尝。这会儿便伸手扒拉开看,嘴里问道:“这不是你天天炸的那玩意儿,也太占地方了吧。” 许杏就一一指着道:“这个风干香肠是我正月里就做了的,今天我早起蒸熟了,现在天气还冷,能放几日呢。这个是我炸的面条,是熟的,范大哥你说考场里有热水,这个用热水泡泡就能成一碗面条,天冷,吃点热乎的总是舒服些。这个咸鸭蛋也都煮熟了,不怕摔也不会坏,你凑合吃。只是不好弄青菜水果这些,还是要现买新鲜的。” 长青认真听完,把东西接过来,道:“这就很好了,反正只有考试的时候一天在里头吃一顿饭,出了考场我会买的。” “啊对了,这是一两银子,我的心意。”许杏又掏出一串铜钱,“给你专门拿的铜钱,省得现换钱耽误功夫。” 长青看着她,神色越来越柔和:“多谢你了。”前世今生,家里都说不懂得科考的事情,既然爹爹给了银子,就自己在外头买着吃吧,却没人知道,家里给的银子付完酒楼的房钱就所剩无几,他几乎是顿顿吃包子馒头果腹的。在外头还好,在考场里只能吃冷透了的包子,那滋味可一点儿也不好。 他原以为这样的经验还要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期待的,可是许杏改变了这一切。二月的寒风里,他的心头弥漫着暖意。 带着这份暖意,长青的发挥十分稳定,一连五场考下来,他前脚回到家,报喜的官差后脚就到了:“太兴镇范家村范长青老爷得县试案首,即可进学!” 范家小院一下子沸腾了,不用考府试院试,长青就是秀才了,全县第一名的秀才! 长青像个大人一般拱手致意,他的视线却越过人群,落在许杏的笑脸上,无声道:“多谢你。” 第38章 长青买地(上) 长青去了县城考试,许杏也没闲着,小小的作坊照常运转。因为范氏夫妻不打算来了,她又招了两个做活的人。一个是里正的亲侄子,今年十三,比范长山小两个月,另一个是稍远一枝的族侄,今年十五了,按辈份却要叫长青做“三叔”的,招人的时候参考了金氏和长山的意见,都是本分肯干的。 “你也是太小心了些,都是姓范的,一家子能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不用怕,没人敢嚼舌根,不然你里正叔就能家法处置了他!”里正的老娘亲自把孙子送过来,听许杏说了顾虑,大手一挥,给了她一个保障。 许杏不想每天把精力花在这些琐事上,想着长青说的“长山兄妹可靠”的话,便把这一应事宜交给了长山:“长山大哥,往后就你管着他们吧,我只管跑外头的事情,这一摊都拜托你了!” 长山很意外,但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就坚定的道:“三弟妹尽管放心,保证出不了岔子!” “那大哥你每个月除了计数的活计之外,再额外拿三百文,是管这些事情的工钱。”许杏道。 长山不要:“三弟妹对我们有那么大的恩,我们怎么报答都是应该的,不过是掌个眼的事儿,怎么能要银子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私下里亲戚情分是一回事,作坊里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往后我的买卖说不得还要做大呢,到时候人会更多,可不好管。而且你得能抹得开面儿,活干得不好的人不要,做的东西达不到要求的话不给工钱,这些可都是要得罪人的。”许杏道,“我以后……要是事情多,我顾不得,这些事情都得由你做主,到那时候还得给你涨工钱呢。” 长山稍微有些犹豫,小秀却比自家大哥更果断,她一拍长山的胳膊,道:“大哥,这是三弟和三弟妹信得着你,你还磨蹭啥?旁的不会,尽心尽力你还不会吗?” 其实如果小秀是个男孩子,许杏是真的更想让小秀来当这个管理者的,长山为人本分正派,却不如小秀果断有魄力。可是小秀一两年后就要说亲了,最多三四年就要出嫁,那距离就远了,而且出嫁女在娘家族里的话语权天然就低,若是有什么争议也是为难。世情如此,她也无能为力。 但是长山也算得上是可塑之才,他老实却并不迂腐,家境贫寒却行事大方,从不畏畏缩缩,想来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他也能独当一面。 长山当下也没犹豫多久,妹妹的话更是给他鼓了劲儿,他便点头道:“行,我就试试,哪里不对的,三弟妹你一定跟我说,我好好改。” 许杏把精力都放在了制定今年的生产计划上,小作坊的日常事务真的渐渐放手,而长山也没辜负她的信任,管得不错。她也松了口气,不然她真的要天天耗在这里头了。 长青考完的时候都到了二月底了。往年这个时候青黄不接,不少人家都要挨饿,今年就好了很多,绝大部分人家都没饿着,有红薯呢。要说穷啊,那是,庄稼人就是穷,可是实在不行,还可以卖点儿红薯换个钱应付婚丧嫁娶的事情哪,所以这阵子来卖红薯的人并没有像许杏预计的那样减少,家里头时常就人来人往的。 村子里没啥大事,长青去县城考学就是人尽皆知的,见他回来了,乡亲们少不得就要问上一句“考得怎么样”,尽管他们可能连一个大字都不认识。 长青并无嫌弃之意,老老实实的说觉得还行,不过还是得等成绩,正说着呢,衙差一上门,这个忙碌的小院越发沸腾了起来。 “十一岁的秀才老爷,跟戏文上唱的似的,咱长青可真长脸!”有人这样说。 就连里正也得了消息,亲自过来道贺:“大侄子了不得啊,给咱们范氏一族争光啊!” “我就说我家大侄儿有能耐吧,文曲星下凡!怎么样?身量都没长全的孩子,已经是秀才老爷了!过两年准保能考上状元!”这样大的事情,范氏是必须来的。 许杏听着此起彼伏的议论、马屁,看着熟悉或陌生的人们脸上的笑容和自豪感,倒也为长青高兴,得到这个成绩,总算对得起他的那些努力了吧。 她这么想着,眼光无意识的朝左右看去,正好对上了长青微笑的眼,还有那句不曾出声的“多谢你”。她微微有些错愕,继而莞尔,摇摇头,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长青有些失望,抿着嘴看着许杏的背影。她在地上写写画画,显然是在筹谋她的小生意,长青看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这才是许杏的样子,要是她真的跑过来邀功道贺,他才会觉得不习惯吧。 “哎呀,大侄儿啊,”里正和金氏说了几句话,给足了老太太面子就走了,他一走,道贺的看热闹的也就都散去了,只有小秀几个在院子里忙着手头的活计。范家自家人则进了堂屋——也包括一直没走的范氏。她一落座就开了口,“你如今是正经的秀才了,二十亩地不交税呢,你家也才两亩,反正也用不完,不如把我家的地挂在你名下,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许杏皱了眉。 长青看了金氏一眼,才说:“一亩地也没有多少税赋,何苦弄这些花样?且之前许杏就跟我说过买地的事儿,如今正好就可以办起来了,只怕不能挂你们家的地。” 被点了名,许杏抬头瞥了长青一眼,却没说话。这人好像很喜欢跟家人动心眼儿,罢了,她一个外人,不拆穿他。 “买地可不是小事,长青啊,银子你们可准备好了?”金氏这才开口。 长青很光棍:“我没有银子。我爹给我的银子在县城里都花光了,得看许杏能拿出多少钱。” 范氏的得意算盘没打好,有些不高兴,不过长青和许杏都不是赵氏,可以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快,问许杏:“大侄儿媳妇,我看你这年前年后的开支也不少,还有多少银子?你一个小丫头的不懂,买地是好事儿,可是不是那么容易买的。” “我知道,咱们这儿上等田得十两一亩,中等田也得八两一亩呢,也就是下等田便宜,能有个五两左右,不过出产不行,买的话有点吃亏。”许杏虽是回答范氏的话,脸却朝着长青,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忙着读书不知道行情,买地这么大的事儿都敢随便说了。 “也不急于一次就把二十亩买齐,先买上些放着,赁出去坐等收成,也省得我娘终日辛苦劳作。”长青慢吞吞的说。 范氏虽然一口一个“大侄儿”叫得亲热,可是现在已经不敢摆长辈的谱了,见事不可为,只说了一句“你娘命好,养了个好儿子。” 等她也走了,长青又跟金氏说了几句话,才出了屋,和许杏站在院子里商议买地的事儿。 “范大哥,你也太高看我了,我真买不起地。”许杏道。 “这事儿是我的不是,事先没跟你提。是我打算买地,也不是一次买十几二十亩,而是有合适的就置办,一亩一亩的办。”长青道,“你不是常说什么‘前期投入’吗?先办着,多买一亩地就多一季出息。” 可是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范大哥,我出银子,这地算我的吗?地契上可是你的名字。”地里的出产要是归了范家,有她什么事?四年以后她要走,这地能卖了变现吗? 她没说,长青也懂她的意思,不过他已经思量过了,就道:“不,不是你出银子,算我跟你借的,我得了钱就还你。” 许杏就有点不懂了:“我还是不大明白,你这是何意?是真的要置办家业吗?” “是。”长青毫不隐瞒,“你之前的话对我触动颇多。从前我厚颜拿你的三成利也罢,跟我爹要钱也罢,都是想着要考科举需要银子,以后我得了俸禄,自然会还你们的。” “我不……”许杏刚说了两个字就被他摆手打断了,“我明白,这个我们以后再说。如今我是想着,日后我要走得远了,家里总要安置妥当,不然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这倒是很对,许杏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对官员的各种具体要求,但是显然,金氏的贪婪算计、赵氏的不知轻重,还有目前摸不清底细的范守业,确实是可能成为关键时刻拖后腿的存在。 “那和你现在急着买地有什么关系?”许杏还是没想通。 “明年是秋试之年,我准备去参加,若能中,后年开春我就要进京会试。我没有时间慢慢攒银子了,所以能办一些是一些。你……我也不能再拿你的银子了,毕竟你往家里交着钱呢。”长青道。 “可我还是觉得不是很必要,你给自己排得这么紧,还是专心读书最要紧吧。”许杏并没有被说服。 “左右你过几年都要离开,多留些银子傍身不好吗?”长青看着她,“我当初真的不过是一时的善心,而如今我也不想要你的银子。” 第39章 长青买地(下) 长青说话的语调和平常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可是许杏偏偏感觉到了一股沉沉的压力,让她不由得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长青看着她脸颊一侧毛绒绒的鬓发,无声的叹了口气,道:“从前你说分我三成,我并未提出异议,如今我不要了,你也不要多言,你给的已经足够。” “那,我的小作坊还要周转,不能都借给你。”许杏沉默了一会儿,闷闷的说。明明不用额外分出一部分利润了,可是许杏并不觉得高兴,她熟悉的合作伙伴长青,好像在中了秀才之后一下子就变了,变得她琢磨不清了。 长青微微露出个笑来:“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跟你借六两银子,我手里还有四两,凑个十两银子。” 许杏把心思拉回来,道:“六两银子我倒是有的,只是你大话都说出去了,最后只买了一亩地,不怕人笑话吗?” “笑话也只能背地里笑话,如今可没人敢当着我的面乱说话。而且,我不是买一亩地,而是两亩。”长青道。 “听你这语气,我还以为是二十亩呢。”许杏无语,“十两银子买两亩地,范大哥,你大张旗鼓的置办一回,就买两亩下等田啊?” “如今算是太平年月,没人卖地,只能买无主的荒地,我想好了,就买南山那边的坡地,找人开出来,专门种红薯。”长青已经计算过了,“你不是说过,红薯可以一年种两季,倒时候都卖给你便是。” 许杏想了想,觉得也可行,便点头:“趁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抢种上一茬,秋天应该也能收些。地不好,别人收四千斤,它收两千斤总还是能行的,那也有一两银子,这回报并不低。而且,那边若是有人去干活,对面林子就要安全许多,胡老九那样的人轻易就不会进去了。” “那片地不小,除了不平整靠路边近容易被踩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估计要是村里有人再去开荒,就要瞅上那里了。”许杏认真琢磨这件事,最后道:“这样吧,既然是范大哥你说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往后不再给你分银子,但是这之前的还是要给你,是差不多二两,你说你手里有四两,我干脆借你九两,你先买三亩地吧,能多点儿是点儿。” 长青嘴角的笑纹更深:“那行,那便同你借上九两。” 许杏也不磨蹭,两个人商量好了,她便让长青稍等,自己赶紧回屋去取银子。 长青站在院中,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抿了抿唇。重生一年,他的境况同前世的此时完全不同了,他已经不再迷茫,可是偏偏不知道怎么处理许杏的问题,那封休书……他实在是太草率了。 青杏 第22节 “哎哟,幸好我没记错,差一点儿就要不够了。”许杏把钱袋塞给长青,“喏,十一两,都在这儿了。”真是好险,现在她手里只有二两银子了。 长青既然决定了就不矫情,接过钱袋,道:“事不宜迟,我去找里正,赶紧把这事情定下来。” 里正那里自然是没有异议,听长青说了要求就道:“这事儿使得。若是早两年我肯定得劝你,还是攒攒银子踅摸点儿好地,但如今有了这红薯,特别是你媳妇弄的那个营生,买下等田也不赔。正好过几日我要去县里,顺道就给你把这鱼鳞册填了,地契我也给你换红印。对了,这地是写你的名儿还是你爹的?” 长青拱手道:“辛苦大叔跑一趟。写我的名字吧,也好省些税钱。” “唔,行,有了功名就是好啊,哈哈哈,你这回可是出息了。”里正拍拍他的肩膀,又想起一事,“你家里那两亩地要不要也换了名字,这样一起算你的,往后赋税这里我就不找你家了。” 长青却并没马上响应:“那我回去问问我奶奶,毕竟我爹也不在家。” 里正更高兴了几分:“你是个孝顺孩子,好,好,好。” 其实回去问也就是走个过场,金氏为了不交税,自然是满口答应,还找出了地契,要亲自拿到里正家里。长青也没拦着她,孙子考了全县第一名,她正高兴着,喜欢出去听两句恭维也是人之常情,反正她嘴上极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她一走,赵氏就笑容满面的来夸儿子:“儿子啊,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你这回出息了,往后咱就不一样了!种地都不用交税!你没答应你大姑,这事儿做得好,凭啥我儿子费劲考上学,她来捡便宜?还是我儿子孝顺,要买了地赁出去,我就不用下地受罪了。” 长青叹口气,道:“娘啊,以后可别说什么‘出息了’这种话,一个秀才而已,没得让人笑话。这地我是要赁出去的,不过收成我打算只交给家里一半,毕竟我上县学读书还是得花银子。” “那没事。”赵氏大手一挥,“五亩地呢,一半也比原来两亩地多,你奶奶不会有意见的。再说许杏还往家里交着钱呢,一个月五百文,她哪能吃得了那许多?还不都是贴补了家里。老太太手里有钱着呢。” 说她糊涂吧,这事儿她看得也明白,长青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那往后您就只喂喂猪,照顾下菜园子,剩下的功夫便做做针线什么的,也省得辛苦。” “唉,我不会啊。”赵氏垮下脸来,“你姥娘确实是说过,大户人家的太太都不下地,就在家绣花什么的,可我不会做针线。” 长青摇头不语。 赵氏对他有生养之恩,他便是再情感生疏也会尽量供养她,至少让她衣食无忧,不必辛苦劳作,至于她要怎么过她的生活,那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总不能做儿子的劝着母亲学女红学规矩吧? 回到屋里,长青坐在书案前,翻着案头的手札,停在了记账的那一页,加上这十一两,他前后从许杏手里拿走了有三十两银子。对于一个一穷二白的乡下小姑娘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 许杏也算是有魄力的,这是她交的安身费,和市井间的小商贩们给街头衙役的份子钱一样。起初他收,是让她安心,自己也无所谓,后来他是真的需要银子,想着事急从权,就当是借的,可现在…… 里正的效率挺高的,隔了两天,他侄子过来做工的时候就给长青捎了口信:“我大爷说地契办好了,让你跟他去量地呢。” 这些事儿许杏没参与,并没有人觉得意外,毕竟这是男人们的事儿,不过只有他们俩自己清楚,这地跟许杏压根就没关系。 长青便在村里放出了把地赁出去的消息。时下当地主的惯例都是要一半收成,剩下的交完税才归佃户,不过长青不需要交税,所以佃户也就能多得一些,因此没过多久就租出去了。 这几亩地租出去了,金氏却不许把家里原本的两亩地租掉:“长青才刚中秀才,你就想在家当老太太?干那么点子活累不着你!” 赵氏不满,然而不敢再顶撞婆婆,只好作罢。 因为要参加明年的秋试,长青一早就跟金氏说了一声,新买的地里出产全都归他,好攒出明年考学的开销。 金氏并不反对,一年来,她手里的银子已经多了不少,如今看着,长青在科举的路上也许真的能再进一步,她便不非要计较那一点点收入。 这件事上让了步,等到长青再提出下一个要求的时候,她也只是略做犹豫就同意了。“让你爹娘搬到东堂屋也是应当,只是这粮食不好放。” 长青就道:“让我娘住东堂屋,她空出来的厢房放粮食就是。” “也罢,就这么办吧。毕竟你如今都是秀才了,你爹娘再住在个厢房里也不体面。”金氏指指赵氏,“让你住正房哩,不用我再帮你搬家了吧?” 赵氏正为儿子替自己着想高兴着呢,闻言立刻点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再叫许杏搭把手,满够了。” “别支使许杏,她一天到晚忙得什么似的,你一个大闲人,也好意思?”金氏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好对着长青发作,便毫无压力的训斥起赵氏来。 对于赵氏投过来的求救视线,长青选择了低下头,视而不见。赵氏这人很有些顺竿爬,说得难听些就是蹬鼻子上脸。让她搬到正房去是长青身为人子应尽的心意,可是再让他出言维护,他实在是做不到了,毕竟他也觉得赵氏不对。 许杏知道这事儿,却没有动手帮忙。她没有这个义务,也不想做这个好人,尤其是在赵氏这里。 寄人篱下是没错,但现在的情形和一年前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地位在改变,范家的格局也在改变。她只要做好她的生意就好,反正钱财就是她的底气,伏低做小卑微讨好永远是下下策。 只是长青是个例外。他不要钱,对她又很够意思,这就有点难应对了。 第40章 分销渠道 长青买了地,把这摊子琐事安排好,时间也就到了三月中旬了。等到他爹得了消息,专程从府城赶回来,陪他正经摆酒宴请了学堂的先生,又去他祖父坟前上了坟烧了纸,府试和院试也就结束了。官府公布了今年的生员名单,长青名列第一,被正式取为廪生,三月底要去县学报到。 “可以在县学住着读书,也可以和从前一样,在家自学,定期去县学向先生讨教。”长青跟家里人说,“不过每个月的月考必须要去,考试不过的话,廪生资格要被取消,那样廪银就没有了。” 成为廪生,在县学读书不仅不用交学费,官府每个月还给发二两银子,算是朝廷对读书人的鼓励和支持。所以现在长青也是有固定收入的人了,而且按此时乡下地方的物价,他的收入很是不错。 “那你不如就在学校住着呗,反正不花钱,省得考不过。”赵氏率先说。 许杏低下头,再次叹息长青不易,亲娘总是不相信他的能力。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次开口斥责她的是范守业,“先生都说了,长青的功课极好,缺的就是好先生指点,你什么都不懂,莫要胡说。” 金氏似乎很满意儿子的话,便没有补充,而是问长青:“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如今家里不说富裕,吃饱穿暖是够的,很不用你操心。” 长青早就想好了,便道:“我想在县学里要一个房舍,平日还在家读书,过些日子就去学里住几日,应对月考并向先生求教。” 范守业就道:“如此可行,去的时候雇个车来回,也方便。左右你每月都有银子,你自己的地里也有出息,想来是够用的。” 对于长青买了地,还把家里之前的两亩地改了名字的事儿,范守业只说了一句“不错”就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看得出,他似乎是不怎么在乎那几亩田地的。不过长青有了这些收入,他这次回来就一文钱都没给长青了——除了宴请先生的席面和上坟的香烛钱之外。 长青也没找借口再跟他要钱,他的心态同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似乎那些耿耿于怀的怨恨不甘也都淡化了。现在他想的是他未来的路,他可以期待一下的比前世宽广平坦的路,而身边的这些家人,怨恨也罢,失望也罢,就如许杏所说的,好好的安顿了,不拖他后腿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长青以后会经常去县城,许杏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她找到长青,也不兜圈子,直接问:“范大哥,我能不能跟着你去趟县城?” “你想去?”长青看她一眼,“三月二十四我要去县学报到,你与我同去便是。头晌去,下晌回,不住在那,带着你也方便。” “呀,那可没几天了,我得赶紧准备样品。”许杏得了准信儿,立刻转身去找长山安排生产了。 长青感觉话还没说完呢,这人就不见了,只好无奈笑笑,就知道她不是要去县城玩的。 许杏为这次进城准备了不少作坊里产的东西,就是要去县城推销的。如果能在县城找到更多销路,她的作坊就可以扩大生产规模了。卖得越多,自然赚钱越多,她这么需要钱,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机会呢? 眼见得她是有正经买卖要做,家里也没谁反对她跟着长青,这倒是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到了县城,许杏和长青就在县城主街处分开了。长青去县学办理一应事务,许杏则是抱着东西满街转悠。 县城这里的四海货栈和镇上杂货栈的单氏夫妻有些关系,单老板把许杏的货卖到县城,也就是说的这里。既然店里已经在卖她的东西了,她也就不能再跳过单老板直接往这儿卖。不过县城毕竟不是镇上,另一条街上还有一家南北干货铺呢,她要去的就是这家。 许杏在门口看了看,觉得这家铺子门脸不大,可进去一看就觉得里头东西极其丰富,倒像是个大商号一般。看店的小伙计也是训练有素,并不以貌取人,对穿着旧衣服、明显村姑打扮的许杏也很热情:“姑娘是头一回来我们铺子吧?您看点儿什么?我们这儿货品齐全得很,全咱们大武朝的好东西都有!” 许杏就笑了:“大哥,你们卖的货可真多,我都看花眼啦!不过,你们铺子里收不收东西啊?我这儿有粉条粉皮还有正宗的红薯饴糖,我看你们铺子里没有卖呢。” 伙计歪头看了看她身后背的大包袱,并不取笑,而是说:“那我可做不了主,等着哈,我给你叫掌柜的来。” 不多时,伙计就引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过来了:“小姑娘,这是我们董掌柜的,你得跟他说。” 他介绍完了,就又回到门口去迎客,也并不往这边张望。 董掌柜的身量颇高,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并没蓄胡须,相貌平常,也没笑,似乎不是很和气的样子。他看着许杏,眉头拧了拧,道:“是你要卖东西?” 许杏也没觉得不高兴,毕竟她就是一个推销的,受点冷脸也没啥,至少对方还是给她机会开口了,便道:“是的。是我作坊里加工的,别人家没有呢。您看看?”一边说着,她就把包袱解下来,要打开。 “往这边来。”董掌柜伸手指指后堂方向,“你上柜台里头来,别在外头堵了门。” 这人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肯看她的东西,许杏更不会计较了,这可比客客气气不让她开口强太多了。她抱着包袱,跟在董掌柜身后进了柜台里,也不乱看,找了个空一点儿的地方,放下包袱就打开了。 “你这粉条也不新鲜,那边四海货栈都卖许久了。”董掌柜蹲下来看了看,没有伸手碰。 许杏心想有门,精神大振,连忙道:“那四海货栈卖的就是我家的货啊,我是太兴镇范家村的,这些货都是我的作坊里出的。” 董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有了些别的表情:“你的作坊?你才多大?” “是我的作坊,我是范家的媳妇,唉,童养媳,那个,夫君叫范长青,刚中了秀才,上县学去了,家里的作坊是我开的,这些东西最开始就是我一点点做出来的。这些您若一打听就知道了,不可能跟您吹牛。再说了,您既然知道四海货栈有这些货,想必也知道四海货栈掌柜的跟太兴镇单记货栈的东家是郎舅关系吧,我就是先去镇上摆摊认得的单家大婶,这才把货卖出来的。”许杏一口气说清了这些关系。 她说话的时候董掌柜并不插话询问,而是一直耐心的听着。等她说完了,董掌柜才问:“你夫君可是那个十一岁的案首?” “是啊,就是他。”许杏在外头,还是得称呼范长青做“夫君”,实在是无奈。 董掌柜没有继续问她家的情况,反而道:“你这些货物,能保证供应量吗?你的作坊,乡下小作坊,能出多少货?” 许杏就道:“看您要哪些了。几百斤几千斤能出,要是上万斤的话,粉条之类的能行,饴糖就要费些时日,用的原料太多,得现收红薯。” “用红薯加工,确实是新鲜的。”董掌柜拿起一块饴糖,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等到完全吃完,他才说话,“这县城里卖不了多少,有‘四海’在卖了。我若要了,多半也要拉到别处,去州衙那边或者府城,你得备足货。” 许杏觉得手心都有汗了,她连忙道:“那是自然的。” “价钱你得给我合适了,不能比‘四海’那边高。”董掌柜站起身,走到不远处拿茶杯喝了口茶漱口,又走回来,“如今已是月底了,你看看,二十九以前先送一百斤粉条,一百斤糖过来,我叫人给你取定金。哦对了,这些货就留下吧,我铺子里也摆个样品。” 揣着半两银子的定金,许杏开开心心的去县学门口和长青会合。 “瞧你这样子,必是生意谈得十分顺利。”长青一看到她就笑了,“倒颇像去年此时。” 许杏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微笑:“还真是呢,不过那时候你才在镇上的学堂读书,我一文钱都没挣到。现在可不一样啦,你都是秀才老爷了!” “你也是大东家了。”长青看着她仿佛要发光的笑脸,心情也很愉快。 许杏摆手:“不敢不敢,就是刚谈了个大买卖罢了。” “哦?能不能与我说说详情?”长青和她一起往城门边坐马车的地方走。 许杏就把刚才的情景叙述了一遍:“还是你的名头好用啊,我一说,人家态度都不一样了。” “姓董,年轻人?”长青的笑容微收。 “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许杏问。 长青思量半晌,神情放松下来:“没有不妥。你的运气不错,那家南北干货是省城董家的产业,你遇上的这个可能是董家的某个少爷,他们门路广,若卖得好,可是个好机会。” 第41章 公爹好意 如果不是许杏说起,长青也想不起这位董少爷,毕竟他前世中秀才去县学读书是几年后的事情,而那时那位少爷早已经离开了他们这个小县城,据说就是因为眼光独到善于发现商机才重新回到了他家的总铺。因为接替的掌柜家的独子和他同窗,又格外佩服这董少爷,他才会对此有些印象。 许杏瞪圆了眼睛:“范大哥,这你也知道?” 长青迎着许杏无比惊讶敬佩的目光,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他没解释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道:“董少爷原本就是董家的子弟,估计是因为家族内部的争斗才发配到这里。他是见过些世面的,也有本事人脉,若和他做上生意,你可就真的要当大东家了。” “那可要借你吉言。”许杏笑起来,“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呢,吉星高照的。” 长青微笑:“若是真的,我必多多的分些吉庆给你。” 这……许杏一时竟不知道是当真好还是当玩笑好,因为这跟长青一贯的风格实在是不搭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长青时常冒出句不符合他气质的话,看来考了第一名,再成熟的少年也会飘一飘的。 回到家,许杏立刻去找长山,把紧急加工粉条和饴糖的事情分派下去,现在就开始赶工。 范氏的养猪场正式开起来了,她一口气抓了六头猪,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看见长青这么风光的中了秀才,她就把儿子们又都送进了学堂,让他们继续学业,务必也要考出个名堂来。这么一来,她就彻底没时间到这边来了,春耕开始之后,罗铁柱也忙着田里,便只有许杏雇的几个年轻人日日过来做工。他们没有订单的时候就做淀粉,现在淀粉准备得多,赶制粉条倒也不至于慌乱。 他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范守业就在院子里站着,听到许杏说这批货要卖给董记南北货,神情有了些变化,看许杏的眼光郑重起来。他主动走过来,问:“你见到董家的人了?” 长山拱手叫了一声“二叔”就去分派活计干活去了,许杏站在原地回话:“我见了一个掌柜的,挺年轻的,说是姓董,不知道是董家哪个,我都没听说过董家。” “我在府城也认得几个朋友,却搭不上这董家,那是大商号。”范守业想了想,微微一笑,“你的运气倒好,那是董大老爷的原配长子,父子俩起了冲突被赶到这里了。你上点心,东西做好了,价钱多让些都使得,他家能把你的东西卖遍大武朝。” 青杏 第23节 许杏微微低头,应了一声:“我记住了。” “不过你这些东西,我也打算弄些卖卖。镇上老刘跟我也说了,东西不错。”范守业又转脸去看长山他们忙碌,“你能靠这个供长青考科举,也是不错了。” 这话许杏没法接,便低着头站着。 “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范守业道,“只要能帮上的我都尽力试试。” 许杏便客气了一下:“临时也不用什么。” 范守业点点头,不再说话,专注的看着院子里的年轻人们干活。 长青这个亲儿子跟范守业都关系寻常,更别说许杏了。对方不说话,她自然是乐得清净。 这次范守业在家待的时间挺长的,定然是看在儿子成绩的份上。他不提要走,也没人问他。 过了几天,许杏把东西送进县城,董掌柜的亲自盯着人查收了货物,当场结算了银子,道:“这些货我都打算运出去,外头若是卖得好,我是要多进的,只是不知怎么联系你才好。” “我家范大哥每月初十和二十都来县学,每次会待三四天,您要是有事,可以叫人送个信给他。”许杏问过长青的时间安排。 董掌柜的点头:“行。哦对了,你那酒就不必准备了,村酿之中算好的,不过不值当专门运出去卖。” 许杏在心里吐槽,这人难怪会跟家里闹矛盾,也太耿直了,一句话有一百种说法,他就能挑最难听的那一种来说。只是人家毕竟是大客户,说的又是事实,她也没法计较,便道:“明白了,那就是还是准备粉条跟饴糖呗?” “粉皮也旋些。”董掌柜道,“初十我给你们递信儿。” 回头许杏把这事儿跟长青说了:“因为你说了可以帮忙带信儿,我就告诉他让他找你了。” 长青并无不快,答应着:“无妨,让他找我便是,只是我要几天后才回来,不会耽误你吗?” 许杏摇头:“不会的,我们现在天天做淀粉呢,有足够的淀粉,加工粉皮这些还是会快一些。我现在就是盼着能多多的卖出去,我也能多攒些银子,能扩建一下小作坊,再打上口井。天天这么担水,虽说我不用干活了,可也着实费人工。” 想起之前提起又放弃的打井计划,长青抿了抿嘴:“你也都是因为要给我攒钱,不然也打得起井了。” 许杏摆摆手:“不是这样说的。我也没那么大能耐,当时拿不出银子来就是拿不出来,别说那时候,现在我也拿不出来呢,好在还能挣,几时攒够了几时再打呗。” 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可想过日后?过几年你打算去哪?” 许杏摇头:“其实没想到那么多呢。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外头什么样我实在不知道,而且我也不一定能拿到路引。” “这个你倒不需担忧,我既允诺,自会帮你办好。”长青顿了顿,看着她,“你就没想过,留在这里?” “啊?留在这里?”许杏不解。 “你的作坊里全是你的心血,这些东西,这些人,都是你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若是将来都舍弃了,岂不十分可惜?”长青说着话,双眼盯着许杏,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许杏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可不说呢,范大哥你是看到了的,我真的是一文钱一文钱的挣,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要说全舍了,我是真的不舍得的。可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啊。” “其实……”长青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人声喧哗,他们的谈话也自然不能进行下去了。 “是范大叔领了朋友家来吧。”许杏朝窗外看了看,范守业打头,后面跟着四五个陌生男人,有年轻的,也有年纪大些的,正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长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试探许杏,结果不了了之,他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只好跟在许杏身后,去院里看看。 “这个地方就行。”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指指西厢房和西堂屋中间的小空地,“你家这个地方离河沿本来就近,土里能湿,好出水,这里离茅厕和牲口棚都远,尽可以打水来使。” “三叔,刚查了黄历,今天就适合动土。”一个年轻人在他身后说话了。 “那怎么着,咱们开工吧?你这地好出水,不需要打得深。”那人便扭头跟范守业道。 范守业点头:“你看着办就是。” 看到这里,许杏和长青都明白了,范守业这是在给他们打井。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范守业回头看见了他们俩,便指指那边忙碌的人们,道:“我看你这里没个井,长山几个人倒有大半功夫都在挑水,便干脆给你们打了,不需你们出银子。哦对了,跟你奶奶说一声,叫你娘去置办些酒菜,晌午得管饭。” 沉淀了几天,范家小院的水井就能打水吃了,确实如那些工匠所说,井不算很深,打水并不费力,井台周围砌了石头,也盖着大木盖,很安全。 赵氏很高兴,她往后不用日日出去担水做饭了,洗衣裳也方便得很。作坊里的几个人更高兴,不用出去担水了,省下来的功夫都可以加工红薯,多加工一斤,就多挣一斤的钱啊! 只有许杏有点儿犯嘀咕。她悄悄的问长青:“范大哥,这井……算是怎么回事呢?” 范长青却并无什么特别,他拍拍许杏的肩膀,道:“不必多想,我爹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不做亏本的买卖。” 许杏迟疑着问:“是因为董家?总不会是为了跟你搞好关系吧。” 长青点头:“大半是的。本朝没有商籍,虽说人们多有嘲笑商人铜臭,实则商人并不低贱,尤其是大商人,他显然是想跟董家搭上关系。” “可是通过我,这也太迂回了吧。我跟人家也没有交情可言啊。”许杏还是觉得不大理解。 “不必多想,他大约也是没有别的门路,也不见得就指望你怎样。二三十两银子于他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得个慈爱的名声也是值得的。”长青叫她宽心。 等了数日,终于得到了反馈,董家还要订货。 第42章 廪银上交 长青带回这个消息来的时候,范守业已经离开了。因为长青中了秀才,他们大张旗鼓的上过一次坟,因此清明的祭扫就十分简单,而隔日范守业就回了府城,毕竟那边他有生意,离开太久是不行的。 对于他的离开,真正不舍的只有赵氏一个人。许杏感觉得出来,金氏性情刚强,虽说挂念儿子,但其实也不是必须要儿子日日待在身边才好,尤其是银子给过了,她更不强求。倒是赵氏,丈夫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有靠山”,因此范守业一离开,她很是萎靡了些日子。 范氏除了带着一家子来吃过一顿团圆饭之外,一直都很低调,和从前对长青家的事情一直指手画脚的做派完全不一样。对此,长青毫不意外,“大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同时也很识时务。” 许杏不予置评。 这阵子一直很忙,但是她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想起长青那天没说完的话。她跟长青的五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一年,可她对于到时候何去何从还没有一点头绪,这范家村其实也不错,只是她如果不是范家人,又怎么在这里待下去呢? 继续留在范家也是一个出路。可是她要以什么身份留下呢?看这样子范长青将来要走仕途的,她一个买进门结阴亲的村姑,怎么可能做他的正妻?他若是站得高了,自己这出身怕是要让他被人耻笑。出身无法选择,她自己当然不觉得如何,可奈不住这个世道如此。 至于什么认个干娘、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之类的,她压根就没想过。她实在不可能做赵氏的女儿,性情不投,没那个缘法,而且别看她平日称呼一声“范大哥”,可她搞不来那些哥哥妹妹的,总觉得不暧昧也暧昧,怪肉麻的。 想来想去没个主意,她也就不想了,过两三年再想不迟。 镇上的生意还得正经做,把酒送到镇上的时候,她自然收到了刘老板和单大婶的恭喜。 刘老板因为和范守业见过面喝过酒了,长青的谢师宴还是在他酒楼摆的呢,对着许杏的时候就没有特别惊讶,只说“小丫头你是个有福的,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哩。” 杂货栈老板娘单大婶就不一样了。她看着许杏,神色复杂得很,一边恭喜了她,一边又有些担心的说:“咱们这也是不短的交情了,你叫我一声‘婶子’,我也喜欢你这孩子,就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就那么听听啊。如今你家的事儿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了,你那小夫君这样出息自是好的,只是你……就怕他将来发达了,要看不上你哩。” 许杏听着,倒不觉得她是在挑拨离间,便道:“我心里有数的,婶子。” “那就好,你心里有成算就好。婶子就是担心,你才多大年纪?十岁?十一?往后的日子还长哩,可要想着‘人心隔肚皮’啊。”单大婶看她这样,也不多说了,还是说生意,“啊对了,我们当家的说,你的货在董家的南北货铺子里也上了。” 许杏点点头:“是啊,您也知道,我家开了小作坊,村里种红薯的人家也越来越多,得找销路哩。” 单大婶倒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道:“你这小丫头也是能耐的,往后买卖就要做大啦。不过我家的货就算是走得少,你可也不兴耽误了啊。” 许杏自然是满口应承。 她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把买卖做大的时候,长青带回了董掌柜的消息:“他说让你准备好,要三百斤粉皮,两百斤粉条,两百斤饴糖,四月二十二以前送到他铺子里。” 许杏一拍手:“得嘞,我赶紧去安排。” “唔,你稍等等。”长青叫住她,“还有个事儿。” 许杏就站住脚,等着他说。 长青转身,从自己的书袋中取出了两块银子递给她:“这是我的廪银,三月的和四月的一起发了,一共四两,你收好。学里跟我说了,每个月初十发银子,我回来都带给你。” “这……你自己收着用便是,给我干啥?”许杏没接。 长青就拉起她的袖子,把银子塞进她手里:“就算我还你的帐便是。之前不是跟你借了银子买地么,先还你一些,怕你要用。” “不是都说好了的,等你的地里有收成了再还我。”许杏有些迟疑。 长青笑了:“给你银子你还不敢要。地里有了收成也给你,我手里有了银子也给你。地里的收成多慢呢,先还你还不好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不得用吗?”许杏还是不接,掰着指头算计,“你每个月得去县学两趟,来回的车钱、学里的饭钱,你还得买笔墨纸砚,买书,说不得还得和同窗一起应酬什么的,都得花银子呢。我看范大叔也没给你留钱,你不得指着这些?” 长青笑容更深:“你说的还挺对,好像你见过我怎么上学似的。我才多大?跟那些年纪一大把的同窗应酬什么?学里伙房有饭,虽说不大好吃,却也十分便宜,剩下的花销确实是免不了,那我再跟你要些零钱便是。” “啊?那你这样,账目多混乱啊,我都该不记得了。”许杏一听就觉得头大。 长青想了想,道:“那就这样,我给你的银子你全都收着,大不了每隔几个月我少交给你一次就是了。反正我一个月肯定也花不完二两银子。” “那行,你自己想好了,别手里太紧了就好。”许杏道,“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我这作坊里也有些东西要添置,正好要周转周转。” 她拿着钱出去了,长青站在窗边,看着她大步走到长山面前,仰着脸跟长山说要开始旋粉皮的事,又跑到小秀面前说让她带着侄子准备熬糖,满是稚气的小脸上毫无迟疑,干脆利索。他看着看着就笑了。 许杏是能干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可是每每看到这样忙碌的她,他还是心生欢喜。他不知道世间女子有多少种样貌,可是许杏显然和祖母的精明强势、姑母的市侩算计、母亲的糊涂任性都不同。 她聪明懂事,勤快能干,真诚随和,每一样都难能可贵。最可贵的是她好而不自知,不卑不亢,脚踏实地。 还很信任他。 大概是因为他一开始开口留下了她吧,这小姑娘就视他如恩人一般,对了,知恩图报也是她的优点。 长青几乎可以认定许杏有点儿古怪在身上,不论是那些加工红薯的手艺还是精准快速的算术,抑或是这种不卑不亢的心态和谈生意时的分寸,都不可能是许家村那对贪婪愚昧的夫妻能养出来的,甚至根本不是一般的乡下小姑娘能有的。起初他不是没想过探究一二,可是现在呢,他似乎许久都没有想过这些了。 她原本是谁、从哪里来,一点儿也不重要,她就是许杏,和自己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的许杏。 五月里又到了要大量淀粉做凉粉的时候,镇上刘老板那里的需求量又多起来。单家夫妻也在县城联系了两家酒楼供货,从许杏这里订购的淀粉也多了。倒是董家那边并没有太大的需求,只增加了粉皮的订单。 对此,许杏并不着急。淀粉虽然利润薄,可是生产工艺简单,周期短,产量大,而且大量加工了也不怕压货,随时都可以加工成粉条或粉皮。至于董家那边,他们体量大是没错,可是产品铺开摊子肯定是需要周期的,这个急不来。 又是一年麦收时节,今年家里的麦子还是赵氏负责收割,长青和许杏打下手,金氏就没有出面了。毕竟又长大了一岁,长青和许杏各自当半个劳力,也能干不少活。长青自己买的那三亩地因为种着春茬红薯并不需要收割,但是可以预计有几两银子的进项,于是家里收了麦子一斤都不卖不说,还趁着麦子刚下来便宜,又另外买了些,这一茬忙过去,家里很是多了几百斤面粉。 赵氏高兴极了:“往后咱家真的顿顿都能吃细面了,都说地主日子好过,可是真的好过!” 虽然嘴上不说,许杏也是高兴的。她往家里交着不少的银钱,可是成天吃粗粮咸菜,影响她的生长发育啊!能吃得好一点,她才能长高长大身体健康。 长青就跟金氏说:“奶奶,如今家里不缺粮食,以后油和肉什么的咱们也日日吃些吧。”他刚才看到了许杏眼里的期待,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家里有能力,就不要再那么紧巴了。 对此金氏并不苛刻,当下就同意了:“行,让你娘去办。” 她转脸看了看,又说:“长青娘,你去给许杏扯两身单衣裳,叫你大姐给做了。天天还出去跑买卖呢,穿得也太寒酸了,没的给长青丢人,叫人看了也说我家刻薄,对媳妇不好。” “那娘,我能不能也裁一身?”赵氏问。 金氏瞪了她一眼:“你有银子你就去办,长青他爹给你钱了?” 赵氏鼓了鼓脸,不说话。 许杏看她们不说了,连忙道:“不麻烦婶子,我自己去张罗就行。”一点琐事也要动动心眼儿,人口少的人家也一样不简单呢。 第43章 长青心事 长青提出改善伙食的事儿,确实有为许杏考虑的缘故,可是没想到又引起了衣裳的话题,最后却是以许杏自己掏银子结束,他也无奈之极。别怨许杏总想着离开,这个家也真是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在慢慢调整心态,希望尽可能找到与这些家人最恰当的相处方式,可是许杏没有这个义务去迁就和付出。 青杏 第24节 只是当下他说不了什么别的,只好有些抱歉的看了许杏一眼。 许杏一抬头,看见了他的眼神儿,却是十分困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对不起自己的样子。 不过对现在的许杏来说,买身新衣服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要往县城跑,穿得太破旧了也确实不像样子。她这阵子手上有钱,去镇上成衣铺子买上两身便是。 长青的县学求学生活很有规律,每月初十和二十去学里,待五日回来,在家继续读书做文章。也许是适度的奔波锻炼了身体,也许是家境好转伙食变好了,总之他的个子长得飞快,到秋天的时候,之前的衣衫通通变短了。 “得里外都做新的,如今长青也是秀才老爷了,不能抠抠搜搜的。”赵氏说起准备衣裳的事情,还不忘了带上许杏一句,“许杏自己有银子有能耐,就让她自己做吧。” 正合许杏心意,她自然一点儿也不在意。金氏则是对她十分满意,觉得她识大体。 许杏并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关注的点是董家那位年轻的掌柜有没有把她的产品卖得更远。 长青第一次给带回订单后,她这里自然是全力加工,去县城送货的时候长青还特意从县学里出来陪她同去,对她十分支持。那位董掌柜并不说大话:“这些东西都不金贵,高价肯定卖不上,胜在量大,等一段时间稳定稳定再看。” 许杏谢过了,回来还得安排端午节的事情。她的作坊里有四个人,都是日日来上工的。她便每人发两斤糯米,五斤大米,两斤白糖,一斤红枣,并二百文钱。加上她自己的一份,总共花了差不多一两半银子。 她自己的那份照例交给家里,当然银钱除外。 赵氏因为之前几次的教训,便没再提给赵家人找活干的事儿,只是要求长青端午节跟她去走一回娘家。 长青自然拒绝:“我三月里刚跟您去过一次姥娘家,就不去了。” “还说呢,你大舅二舅一心张罗着给你庆贺庆贺,酒席都摆了,你一口酒不沾不说,还一步也不离开你爹。在家怎没见你这般孝顺,还不是防着你舅家!”赵氏想想长青中秀才之后娘家人的热烈庆贺,再看看长青本人冷淡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长青就回房间去:“随您怎么说,我爹不在,我就不去了。还有,许杏带回来的东西,您可别拿到赵家去,省得大舅母不高兴。” 又戳到了赵氏的痛脚。 金氏亲自检查了她要带走的东西,才摆手放行。 中了秀才以来,长青跟赵家的关系并没好转。尽管他们第一时间就大宴乡邻,到处宣传他家的秀才外孙,对长青的触动也不算大。 “确实算不上坏,不过是一家子都没把心思放在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上罢了。”长青跟许杏说,“也就姨母是个明白人,不过因为嫁得远,寻常也不走动。” “范大哥你心里有数就好了,你是有正经事情的人,不需要为这些事情烦心。不过你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些了,毕竟是你家的家事。”许杏正在看刚做好的粉皮,听着长青说起这些烦恼,先是宽慰了一句,然后又说起自己的困惑。 就知道是这样,长青苦笑:“我知道你时刻都想着离开这个家,这些确实与你无关,是我逾越了。不过是心中总是有些郁闷,想与你说说而已。你忙着,我不耽搁你了。” 许杏发现他的神情甚是苦闷,还有几分仿佛被人拒绝的沮丧尴尬,自己心里也不自在起来,好像她真的说错了什么,便连忙补救道:“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我不好说什么,你既然当我是朋友,想要跟我说说,我自然是乐意听的。” 长青抿了抿嘴,点头道:“多谢你的好意。” 许杏小手一摆:“朋友之间不要客气。”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长青看着她虽然长高了一些但显然没长足的身量,心中叹气,来日方长,只好徐徐图之了。 许杏不知道他的一番心事,整个夏天都在关注小作坊的业务。董掌柜还真是个靠谱的人,按他说的,每个月都有订单过来,算是稳扎稳打的推进着。据说粉条粉皮这些产品已经卖到了府城和邻近的州府,不过因为他不愿意压存货,所以出货量一直不大。 “五月里拉走的是两百斤淀粉,两百斤粉条,三百斤粉皮,两百斤饴糖。”长山翻着只有他自己认得的账本跟许杏对账。 “六月里是六百斤淀粉,六百斤粉条和四百斤粉皮,没有出饴糖,”长山点着角落里的记号,又补充了一句,“镇上酒楼送了三百斤淀粉,杂货栈那边一百斤。天热酒发得快,还卖过两次酒。” 许杏点头,跟自己手里的银子比对,账目都对得上,便接着说:“七月里那次是你跟着我和范大哥一起去县里送的货,当时送了六百斤淀粉,八百斤粉条,后来你自己去的那次送了二百斤粉皮,五百斤糖,对吧?” 长山找了一会儿,说:“是。镇上的铺子当时因为要过中秋节,也要了一百斤粉皮和二百斤糖,还有酒楼那边四百斤淀粉。” 许杏点点头,又道:“长山大哥,你不然还是再把书捡起来,多少学些字吧,不然日后若是账目复杂了,你这样记法肯定不行的。我还想着以后让你当大掌柜的呢。” 长山经过这大半年的锻炼,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闻言便当仁不让的点头:“行,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字,肯定能给你跟三弟管好这个作坊。” “还有一个事情。”许杏便一起说了,“往后作坊里的事儿越来越多,可能就要你花更多的时间来管,你的工钱咱们也变一下,每个月八百文,若是你有工夫干活呢就还是按原来的算些,若是没有呢,这是保底,我就一个要求,作坊要正常开工,货得保质保量的出,你看如何?” “行!我保证给看得妥妥当当的!”长山满口应承,“货我也能自己送了,你们放心就是。” “我遇到好几个人来问活计的,你看着安排便是,都是按干活的量给工钱,只要手脚干净,干活到位利索,多招几个人也无妨。”许杏干脆放权下来。 “临时还行,若是出货再多就需要加人了。”长山想了想,道。 “看看吧,秋天若是货量能起来,我跟范大哥商量商量,不行再找个地方。”许杏道。 家里开了作坊,人来人往的,毕竟吵闹,会影响长青读书,可是井也打了,碾台也装了,若是另外搬个地方也挺可惜的。 许杏纠结着,长青知道了却道:“这个容易得很,咱们家后头又没有人家,跟里正说好,交些地钱一总买了围起来便是。” 这样操作范家人可是毫无异议,相当于许杏出钱给范家置宅子呢。里正那边也没意见,那片地不算很大,地势又有些低洼,村里也没人要,范家愿意出钱买,他不过是给换换地契的事儿,自然要给长青这个小秀才一个面子。 许杏是到了九月里才正式办这件事的。八月的出货情况和七月基本持平,预计九月还要少些,她作坊里可能没有那么忙。 中秋节的时候天气开始凉爽起来,许杏就给作坊的几个人发了月饼和肉,并每人五百文的过节费,还放了几天假。毕竟除了要过中秋,还要收红薯呢。 九月里出的货不算多,不过董掌柜说了:“下个月我要多些,淀粉一千斤,粉条粉皮各两千斤,饴糖也要一千斤,准备铺府城和外头过年的货。十一月也照着这个数来,在附近几个县和州衙那边卖。” 接了大单,许杏很高兴,也十分紧张,趁着这个月还没开始忙起来,需要抓紧时间调整培训人手,还得张罗房子的事情。好在经过这大半年的积累,再加上长青给的银子,她手里能拿出来的现银就有七十两,花十两买地,再花二十两买些砖石,只盖成棚子样式的加工作坊就足够了。 人工问题也是她拖到九月才盖新厂房的原因。现在大部分人家秋收都结束了,红薯进了窖子,过冬的小麦种下,到了农闲时间,盖房子劳力也充足。 小秀才家里要盖房子,小秀才的小媳妇买卖做大了,这个消息在村里传播开来,想要来上工的人多,可是不一定能干好,但是出力盖房的话,大伙都能干,于是很快,许杏的作坊二期就开工建设了。 第44章 扩大作坊 买地的银子是许杏出的,石材木料这些自然也是她出,至于人工这一块儿,范氏大包大揽:“叫你姑父来,领着人一起干就行,一个人一天二十文钱,管一顿晌午饭,保管给你修得妥妥当当的!” 许杏倒是不怀疑她办事的能力,至少指望她比指望赵氏靠谱多了,她便同意了:“那就烦劳您二位费心费力,等修好了我自然好好谢您!” 范氏之前在许杏这儿也算是碰过不少软钉子,本来这次是想好了一大篇话要使劲儿游说的,没想到许杏一口同意了,甚至还许了好处给她,实在是喜出望外,说的话都真诚许多:“你大姑这人好算计,可那不是对着外人嘛!咱们都是自己一家人,大姑不会坑你的!你只管放心!” 许杏微笑。 范氏就扭头跟金氏说:“娘啊,你说咱老范家咋这么有造化呢,有一个文曲星下凡的大孙子,又有个有大能耐的孙媳妇,这往后不得发嘛!” “就你会耍嘴皮子!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咱家的大事,你们两口子可得使上十二万分力气,盯结实了!”金氏故意板着脸说。 许杏笑容不变,心里却吐槽了一下,一张嘴就把新作坊划到自家名下了,虽说是那么个道理,可是这种言语机锋也实在是让人腻味。她就当听不出来,继续跟范氏道:“我跟范大哥一般都在家里,要是没找着我们就找长山大哥也行,作坊里的事儿他都明白。” “嗯,我们不得空,倒让长山这小子得济了,听说这现在家里帐都快还完了。”范氏也是有点懊恼,早知道许杏能把个粗糙的小作坊折腾大,她怎么也不能彻底舍了这份活。 没什么要交待的了,许杏就站起来,去看外头的情况。 长青从县学里领了廪银出来,照例拿给许杏。 许杏不要了:“范大哥,你那三亩地的收成给了我,就不欠我银子了。” 长青早就想好了说辞,他指指外面,道:“这买地盖房子都是给范家置办产业,却不该要你花银子。你不是说估计要花四十两左右嘛,我慢慢还你。” 许杏摇头:“我的作坊占了地,我出银子也是应当的,很不用你还。” 长青道:“那就你我各一半好了,反正将来你也带不走这些,终究还是范家的。” “行。”许杏觉得自己被说服了,“那就这样吧。” “还有一件事。”长青道,“我还要买些地,如今冬日,是个好时机,可是我手头没有银子,只好跟你借了,这个也要慢慢的还你。” “这样啊,那行,等我盘点盘点着,这阵子盖作坊着实花了不少银子呢。”许杏没拒绝,直接跑回屋里去翻钱袋。 不多时她就回来了,对长青道:“范大哥,我不知道你要买多少,不过我现在只能拿出三十两,再多一两都没有了。不过作坊得了,董掌柜的不是说了接下来要备年底的货嘛,十月十一月每个月能净攒个二十多两,这样到腊月我就能拿出八十两了,你能等吗?” 长青点头:“能等。我就买那一片坡地,一直连成一整片,全是下等地,你借我七十五两就够了,我买十五亩,凑满不交税的数。这样等来年我要秋试,也就不为家里银钱操心了。” 许杏同意:“二十亩地的话,光红薯这一项,你就能收二十多两,再加上夏天收的麦子,下等地产量再低,十八亩也足够一家子吃饭的,还得有富余。往后你不管是读书还是出去做官,家里的生计是不用发愁的了。”农业社会,有地才是根本,长青的想法并不错。 “我的廪银全都交给你,地里的收成也都交给你,慢慢的还账,想来三四年怎么也还得清了。”长青说。 许杏觉得差不多,便同意了,又有些遗憾的道:“我若是能自立门户,我也多多的买地,哪怕交税呢,总是稳妥些。” 长青把到嘴的话咽下去,安慰了她一句:“早晚你能有大笔产业傍身的。” “你不笑话我钻到钱眼儿里去了就好。”许杏笑笑,“你们读书人不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嘛。” “那才是骗人的呢。”长青心想我前世可不就是如此么,“没有银钱如何读书?如何生活?吟诗作赋再风雅也不能当饭吃,若是科举入仕更是要操心一方百姓温饱,光清高可是没用的。” 许杏很意外,年纪小小的书生就有这样务实的认识,范长青确实不简单呢,她由衷道:“虽然我不懂,但我觉得范大哥你若是做了官,一定是个好官,受老百姓们爱戴的那种好官。” “借你吉言。”长青微笑。 他身上的那种“我一定要考上,什么都不如我考上重要”的急迫焦虑已经没有了,反而多了一些胜券在握的笃定和不急不徐的从容,他自己也许都没想到,但许杏发觉了,看来这个县案首的成绩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和底气。 这是好事。 长青是许杏来到这个世界后最重要的朋友,她希望他心愿达成。 十月初三,作坊上了梁,正式盖好了,因为来帮工的人多,大家伙还合力把石碾给挪到了后院,这样除了需要到前院挑水意外,作坊就基本上对范家人的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影响了。 整整齐齐的一个大院子,清洗池、切割间、下水道、大灶房、大库房都按照许杏的要求建造,能大大增加产能和存储能力,还能有效的提升效率。人员方面,许杏既然已经放手,就由长山负责,她并不过问。 简单的适应磨合之后,新作坊就开始开足马力生产了,毕竟有几千斤的大订单要做呢。 “你真不放挂鞭贴个红什么的了?”小秀问许杏。 许杏一边检查着新加工好的产品,一边说:“不了,我家今年动静够多的,不再招人眼了。你也知道,我要不是因为前头小院实在是放不下,范大哥又要读书不能打扰,我也不张罗着盖这个院子。” 天天在这儿干活,小秀对范家的事情就知道得多了些,她也同意:“反正你往家里交着银子,这作坊里的出息你就得自己把好了。我现在可是知道了,谁有都不是自己有,特别是女娃,爹娘兄弟婆家都能依靠,可也不能全都依靠他们。” “你怎么知道的?长山大哥不是对你挺好的?”许杏抬头看了她一眼。小秀是典型的这个时代的乡下女孩子,除了比较有魄力一点,遇事决断力强一点之外,在家庭观念上并没有很特别。 小秀点头:“我大哥是对我挺好的,可是以后他成了亲有了嫂子,再有了侄子,慢慢的就要有远近亲疏了。” 这确实是。许杏也同意。 小秀接着说:“至于我二弟三弟,说实话,因为我爹走得早,他们打小受了苦,结果我娘就格外惯着他们,我看他们怕是没有我大哥那样实诚。我娘啊,这一年也是靠上我们了,唉。” 这是他家的家事,许杏只好说:“反正小秀姐你说得对,谁有都不是自己有,咱们自己靠着自己!” 小秀想起一事,又笑了:“不过我看三弟对你可真好。你不知道,村里有人说你的闲话,毕竟你当初是那样进的门,也瞒不了人,现在三弟身子结实着,又得了头名,有人说你配不上他,结果让三弟当面就堵回去了。” “还有这事?”许杏很意外,“那种闲话肯定有人说啊,他怎么还跟人呛声了?” 小秀说:“要不说三弟对你挺好的呢。他跟人家说,没有你辛苦干活赚银子,他根本就连名都报不上,你一个小女娃干重活差点累坏了身子,他什么来着,哦,‘愧疚心疼之极’,还说你聪明伶俐,自己琢磨出这么多做法,他拍马也比不上你,还有,反正还有好些,他那些词儿都文绉绉的,咱们传来传去的也记不得了。反正就是说你特别好,还对他也好,他老觉得配不上你,对你还不够好,好像这么个意思。” 许杏觉得自己听错了:“不可能吧,范大哥能说这样的话?” “是真的。”小秀捂嘴一笑,“那不来找你了,要不你问问他?” 许杏回头,果然看见长青站在后院口处朝这边张望,不知是不是刚才听到的话作怪,再看见长青长高了一大块的身影,忽然就有点儿不敢抬头了。 长青看见许杏,朝她招招手,又叫了她一声。 许杏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朝长青跑过来。 “董掌柜有话带给你。”长青并没发现许杏的异样,直接说正事。 “什么话?”说着正事,许杏也没什么杂念了,抬头看着长青。 青杏 第25节 长青微笑:“是好事。董掌柜说他家的铺子里现在差不多都有你的货了,让你这边能多加工就多加工,过了年他家有往南方去的商队,准备带上些货,那边不种红薯,估计能卖得多。” 许杏大喜:“太好了!” 第45章 香肠作坊 终于等到了销路扩大的确切消息,许杏精神大震,连忙回去找长山,安排协调工序和培训人手,风风火火的样子让长青忍俊不禁。 他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自己回了前头院子去读书。许杏的生意越做越大,自己也得抓紧时间才是。 这一阵子因为盖房子,很多时候都只能停工,实际攒下来的淀粉只有一千多斤,粉皮就更少了,要及时交货,工期实在是有些紧张。即使已经多招了两个人,许杏也还是自己又动了手,多干一点是一点,反正货随时都能走。 去县城的交通问题一直都是找村里老贺家的大儿子解决的。他家里因为开着小粮铺,在村里倒换粮食,因此置办了一辆牛车,自家不拉粮食的时候就让大儿子赶着接送乡民去镇上,赚个路费。许杏他们一开始去县城的时候是搭东岳村一家人的牛车,但是离得远,拉货就不方便了。许杏试着去贺家问了一回,贺大郎立刻就说:“还找别村的干啥?我又不是不认得路。”于是每次都是提前两天说好,送一个来回给七八十文到一百文不等,贺大郎非常靠谱,双方皆大欢喜。 这一次长山也去跟贺大郎早早定下发货的日子,可是贺大郎摇了头:“不行,太多了拉不了,得好几趟。” 这么着,从十月十六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县城拉了四趟,才算是把这个月的订单完成。可是顾不上缓口气歇两天,接着就要赶十一月的货了。 累固然是累,可是有活干就有钱赚呢,许杏也好,作坊里的几个人也好,都是累并快乐着。 结清了十月份的货款,许杏和从县学回来的长青一起回家,路上贺大郎就和长青聊起天来。 因为贺大郎已经有三十岁了,算是长辈,自觉和许杏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没啥话说,平常送货路上都是跟长山说话,许杏在一边听着。今天作坊里有好几个人去卖红薯,长山便没来,来县城的车上只坐了许杏一个,因此除了说几句天气不好的时候能不能送货之类的话他就不作声了。 好在回程有长青在,他就打开了话匣子。 “看你们一趟趟的送货怪挣钱的,我寻思来一回县城也别白来,这不趁着你们没过来,我也去弄了点子货回村里去卖卖。”许杏他们上车的时候发现牛车上堆了些东西,贺大郎便解释道。 许杏坐下看了看,似乎是些粮油一类的,果然贺大郎就说:“弄了些红糖,酱油和醋,再就是些大米,咱村里没有的。有你们弄的这桩营生,现在家家都卖红薯,谁手里没有几个钱呢,过年了好卖。” 真是个商机,许杏佩服。 长青也说:“贺大叔您真是有头脑。” “嗨,跟你们这有学问有手艺的没法比,要不是跟着你们来县城,我也想不到这个。”贺大郎拢了拢身上的棉袄,“原来官差下乡让种这红薯的时候说是能多产,能吃饱饭,谁想到这玩意儿还是个能换银子的好东西!” “所以朝廷推广红薯,实在是件好事。”长青看一眼许杏,笑道。 “可不。这红薯秧子什么的喂猪也好,养猪的人家多,今年猪肉都贱了。”贺大郎道。 “猪肉都贱了啊……”许杏插嘴道,“是杀猪的不收吗?” “杀猪的收啊,还有贩子呢!不过这东西活着拉走得喂得管,贩出去一趟少了干不着,要是杀了就放不住了,屠户都是一头一头的杀,想卖得快就得便宜。”贺大郎道。 接下来的路上,许杏没怎么说话。长青注意到了,估计她是在想什么事情,也不打扰她,只跟贺大郎说些庄稼收成之类的闲话。 到了家,长青才问:“我看你路上好像有些心事,能跟我说说吗?” 许杏摇头:“不是什么心事,就是听着贺大叔说今年猪肉贱,想起来前几日大姑也抱怨了一句,说好不容易养大了猪,又要压价钱,心里不得劲儿,看来这事儿今年挺严重的。” “大姑这人总是要掐尖,总要占尽了便宜才罢休的。”长青不以为意。 许杏忽然问:“范大哥,你还记得你去考试的时候我给你带的风干肠吗?” 长青就笑了:“自然记得,味道极好,又方便得很。头一日我请酒店伙计给切了带进考场,竟还被衙差搜检时讨去几片,后来两日我干脆就没切,在里头大口吃肉,爽快得很。”就着许杏给炸得喷香的方便面条,他在考场里可一点儿委屈都没受到,比起前一世在考场里喝水啃凉包子,这生活实在是天壤之别。他能考得好,除了他自己准备充分之外,吃得好身上舒服状态好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那你说我若是加工了那个来卖,如何?”许杏又问。 长青连忙肯定:“自然做得,那东西味道好,又能放得住,有些像南方人吃的火腿,不过更合咱们北方人的口味。” “我若卖得贵些,不知道能不能成。”许杏有些犹豫。 “不如这样,如今是十月底,你需要多少时日能做好?我下次去县学的时候或者你送货的时候给董掌柜那边带去些,看他那里能不能卖。”长青提议道。 许杏点点头:“镇上刘老板那里也去问问,他酒楼上总是要下酒菜的。那就这样,开始赶工吧。” 按照现在的价格计算,成批收猪肉的话平均十文钱一斤,加工成香肠怎么也能卖到二十文一斤,扣除调料、肠衣这些成本和人工,一斤香肠差不多能挣五文钱,即使不长期做,趁着年前这段时间集中做一批,赚个快钱也是好的。别忘了,长青那儿还等着钱买地呢,他把钱借走了,自己也得有银子周转才行啊。 许杏拿定了主意就不再纠结,先找村里杀猪的柳三,定下来买猪肉猪肠的事儿。她并不打算直接跟养猪的人家买猪,要杀猪什么的实在是麻烦,而且她只要猪肉,猪头猪蹄这些东西还得处理,不如找屠户方便。 柳三自然愿意做这单生意,不过面上犹豫:“长青媳妇啊,你这样买法,光把好肉买走了,我这剩下的玩意儿不好出啊。” “柳三叔,您可别糊弄我呀,谁家过年不弄个猪头?猪蹄子啥的都能熬猪皮冻哩,您手艺好,从前我就听婶子说上您这儿晚了都抢不着,还能不好出了?”许杏笑嘻嘻的讨价还价。 “我听说你做了大生意,还真是嘴皮子不饶人。”柳三摇摇头,“我收整头猪是十文一斤,给你光留好肉,我得加上点儿,十一文一斤,少了不行啊,我还给你收拾好呢,保准给你的都是好肉。” 许杏觉得在自己承受的范围内,就答应了:“那我先要五百斤。您要是有肠衣,给我留着哈,我单独买。”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柳三痛快应了,“羊肠行不行?” “怎么不行的?都行都行。”许杏留了两百文定金,就赶紧回家收拾地方了。 毕竟绕不开范家人,她走到巷子口,脚下一拐,先去了范氏家,把这个事情说了。范氏大喜:“我这就去找柳老三去,让他先把我家的猪收了,看在你的面儿上,怎么他也不能推脱了。你是不知道,前日我去找他,他竟然跟我说要八文钱一斤收,气了我个倒仰。” 话带到了,许杏要走,范氏又说:“你要做那个风干肠,我去给你打下手啊?旁的不会,切肉剁肉我可是会的。” 如果不是总想着算计自己,正常干活赚钱,范氏这人其实还是很能干的,许杏觉得找谁都是找,便说:“是得找人,不过真就是切肉剁肉这样的活,一斤肉多成肉馅我只能给两文钱,不知道您愿意干吗?” 范氏想了想,同意了:“猪一杀,我也没事了,给孝诚孝勇两个挣个笔墨钱也好,谁叫你姑家穷呢。” 她这儿说定了,许杏就回去跟作坊里安排了香肠的事儿,人是用不到作坊里的人的,不过需要用些地方来晾晒香肠,让大家小心些,别给溅上水就好了。 “就在后院里做,反正咱家的猪也不留了,一总清出来。这活小丫头小小子干不了,都得老婆子们来,就在后院,你不是有多余的炉子吗,提个过来,冷不着还说说闲话,还有钱挣,够舒坦的了。”金氏知道了,便给出主意。 许杏没意见,这边儿又找了两个村里的妇人,连上范氏和赵氏,就在家开工了。 销路方面,第一批样品出来的时候,镇上刘老板要了一百斤,单家要了两百斤,董掌柜那边直接一千斤。 董掌柜还托长青带了口信:“这个东西最好能长远做下去,再多些货也能吃下。” 对此,许杏表示,没啥可说的,撸起袖子干吧! 不过要是长远做下去,场地和人员都是问题,得认真核算才好,这个新年,看来是非常忙碌的一个新年了。 第46章 新年愿望 因为香肠风干需要时间,场地人手又有限,整个十一月,许杏这边一共就出了一千五百斤香肠,刨除成本,她赚了六两银子。 许杏觉得很满意,再加上红薯作坊那边的进项,进了腊月,她手里已经有一百两半银子了。 她终于舍得奢侈一下,拿出零头,给自己又添了一身新棉衣和一套外衣。没办法,这一年她基本没怎么亲自干活,吃得还好了,个子长高了一大块,去年的衣裳又小了。 等长青回来,她取了银子交给他:“范大哥,你不是要买地吗,这是七十五两银子,够了不?” 长青看着面前薄薄的两张银票和整齐的银锭,心下感慨,许杏果然是不一样了,那些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的数着算计的日子是一去不回了。不过终究是好事,他便接过来道:“只知道你日日忙碌,没想到你竟如此发财。” 许杏笑嘻嘻的说:“也没有很发财,反正除了给你这些,我还有攒下的呢。” “那便好,省得你没银子给伙计发年礼。”长青看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看来银子真是能给人带来快乐。 说起年礼,许杏最后考虑,还是分开办的。香肠临时作坊这边,因为干活的时日短,便给的少些,一个人一百文钱,一对猪蹄。其实外人就两个,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半落在了范家人手里。红薯作坊那边多些,六个人,每个人八百文钱,一对猪蹄,五斤粉皮,五斤豆油,另外又给长山包了一个五百文的红包。 除了长山的那个红包,剩下的都不是秘密,于是眼热这份工的人更多了。当然,也有人开始议论,范家的小童养媳怕是真的挣到大钱了,不然不能这么大方。 这就看出长青这个秀才功名的好处了。即使有人议论,也没人敢随便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毕竟秀才老爷是不能冒犯的。就是有人打听到赵氏头上也没用,赵氏一问三不知,说来说去也说不到点子上。 赵氏正为这些事儿闹心呢。本来她已经许久没整什么动静了,当然也跟长青许杏都不怎么理会她也有关系,然后就赶上了香肠这个事儿。 家里的猪是她一年来辛辛苦苦喂的,可是卖了猪,银子让老太太收走了,她连摸都没摸一下。本来想着没有猪了她能歇一歇,结果许杏在家里招人灌香肠,老太太一张嘴就让她也去。累得要命也没见许杏多给点儿工钱,跟旁人都一样,这就罢了,那香肠竟是真的全都卖了,也不说给家里留一点儿。 她就问了那么一句,好家伙,儿子拉了脸给她脸色看,婆婆又训了她一顿,敢情这些日子她是白辛苦了? 许杏还真不知道这些。因为赵氏亲自在许杏手底下干过活领过银子之后,总觉得她顶有威严,就有点儿怕她,并没敢直接找她说道。她自然是准备留一些自家吃的,不过既然货都出了,自家吃的她现做就好,没想到赵氏心急挨了训。 对许杏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她把自己做的香肠挂在屋檐下晾晒的时候,长青带着新地契回来了。 赵氏也顾不得生闷气了,就连一向很沉得住气的老太太也面露喜色:“咱家如今也有二十亩地了,过年的时候好好跟你爷爷说说。” 长青倒是很淡定:“奶奶,我新买的也都是下等地,出息不大行,就准备种红薯卖点儿银子。” “下等地也不妨事。”金氏摆手,“现在有了红薯,只要是地,就有出息。再说了,好好整治,种上几年,地养熟了,一样能成好地。” “我打算全都赁出去,如今是不能再种了,开春就叫人开出来,春天先种上红薯,到秋天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到时候再种麦子,慢慢的就能一年收两季了。另外,已经买了这么些地,也就不必再让我娘下地了,一起赁出去算了。”长青心中早就有了计划。 前一件事金氏十分赞同,许杏的红薯作坊已经让她,或者说村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红薯的经济价值:“这样很是。只不过咱家那两亩地跟那些地也不挨着,如何赁出去呢?” 这不是问题,不想让赵氏在家里闲着才是问题,长青心里明白,也不挑明,只说:“现在地里种好的麦子肯定是咱的,我打算等夏天收了麦子再赁出去,不管是谁,给我一半收成就行了。” 金氏扭头看着赵氏道:“你养了好儿子,给你撑腰哩,那往后你就在家里当富太太吧。” 赵氏不敢多嘴,不过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喜意。 “这买地的银子全是许杏给的,我自己的廪银也没有几个,还要应酬学里,实在剩不下几个。”长青接着道,“许杏辛苦一年,全都在这儿了。” 金氏就道:“许杏是个好的,也确实是辛苦了。”虽说秀才可以免二十亩地的赋税,可并不是所有的秀才都有二十亩地的家底的,就凭一个月二两的廪银,得多少年才能置办起来? 因为要给员工发过年的福利,腊月里商行也基本上都不跑货了,许杏这边产量也就减少了许多,最终到腊月二十作坊关门的时候,她手里也就攒下了七八百文钱的净收入。 这也不算很坏,许杏并不失望,该花的银子总是要花的。到过年的时候,她还是主动交上了下一年的生活费。现在这种菜里有油天天有肉的伙食,让她掏钱都甘心了许多。 范守业又是腊月二十八才到的家,这次回来给长青带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长青道了谢就收了起来,面上并不见多么惊喜,心里却是感慨,前世可是一直等到他中了举,才得了这么一套东西,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忽然想到了五舅奶奶那句许杏能给自己带来大福气的话来,这神婆信口胡诌的话竟是真的。 今年范家有大喜事,长青以案首的好成绩考中了生员,成了范家族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秀才,接着家里又连续的买地,也成了家里有二十亩地的富户,金氏难得的精神大震,亲自操持着过年的一应事宜,年货置办得十分丰盛,让许杏都大开眼界。 等到范守业回来的时候,过年的准备都已经妥当,他到处看了看,尤其是去后院看了许杏的新作坊,面上也毫无轻慢之色,而是对儿子和这个小小的儿媳都十分尊重:“你们弄得很是不错。” 被夸了一句自然比被骂了一句让人心里舒坦,不过也仅限于此。许杏听长青说了,范守业在府城做的是石材倒卖的生意,似乎是跟许多大户和官府都有交情,但是未必真的很有势力,反正那些交情都是拿银子堆出来的。 “他看着风光,实则也没给家里几个钱。也许每次回来会给奶奶十两八两的家用,娘那里只会少不会多,真要是算起来,他还比不上你给家里钱多呢。”长青跟许杏说,“他说做了一单董家的生意,大概是董家人修园子还是什么,从他那里走的石料,怎么也能赚几百两,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这意思是我已经不欠他人情了呗。”许杏道,“毕竟‘吃水不忘打井人’嘛。” 长青微笑:“不欠了,你不欠任何人的,是我欠你许多才是。” 许杏摆摆手:“不用着急,慢慢还,我手里还有周转的银子呢。” “快到子时了。”长青指指门外道,“今年真是托了你的福,不少人家都买了爆竹来放,你听这动静。” “新年要来了。”许杏凑近些道,“祝范大哥新年快乐,心想事成,桂榜题名。” 长青心中暖意融融,含笑看着她:“那我就祝你平安康泰,财源广进。” 今年的年夜饭里鸡鸭鱼肉俱全,除夕时的那顿饺子也喷香可口,许杏吃饱喝足,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舒服的叹口气,往后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了吧。 因为长青的身份不一样了,终年在城里的范守业也回了家,大年初一,来范家拜年的人就格外多。金氏让赵氏准备好了茶果点心,好好招待,她就喜欢看这热闹,听这些恭维她的拜年话。 青杏 第26节 让许杏有点意外的是,还有人专门来给她拜年——作为员工的几个人都来给她这个东家拜年了,辈分矮的那个后生还给她这个三婶磕了头,慌得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是长青一脸淡定的给了来人一个小红包,才把场面圆过去。 “这你都想到了?”人一走,许杏就无比佩服的问长青,“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长青很无辜:“我以为你知道,你有准备呢。” “我哪知道啊,给他们的开年利是怎么也得等作坊开张的时候再发吧,谁能想到还得给那么大个人发新年红包啊。”许杏很无语,不过又笑了,“幸好有你在。” “嗯,有我在呢,你想不到的我都替你想着。”长青道。 第47章 长青姨母 忙忙活活的过完了大年初一,在许杏以为可以松口气了的时候,赵氏却来叫她,跟她说要带她回娘家:“大年初二是去姥娘家的日子,去年你就没去,今年怎么也得去了。” 许杏有些不想去,赵家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哎呀,你放心,没人为难你,英子也得跟她娘走姥娘家呢。”赵氏瘪着嘴,“你跟长青还真是一个德性,一说去赵家就跟害你们似的。你们就算是信不过我,不是还有你爹呢嘛。” 实在没有不去的理由,连长青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这次许杏只好跟着一同前往。 金氏给收拾好了带着的礼物,他们一家四口就去了赵家。 两个村子并不远,范守业拒绝了赵氏让他骑马的要求,一家人走着去。这在乡下人家十分平常,他们这一路就碰到了不少走着回娘家的人家,反倒是赶着辆牛车驴车的人家很少,至于马,自然是没见过的。 范守业有些不怎么耐烦,看样子是和金氏等人一样,不大看得上赵家,只是为了儿子的面子,不得不来应付一下。许杏更没啥话说,跟在他们身后,不时张望着路边的田地,盘算着如果再扩大生产,就得到邻村来收红薯了。之前打了广告,也只有东岳村有人来卖过,其他村子还没什么人来。 到了赵家,赵大舅一家果然不在,没想到赵二舅一家也没走,他们家四五岁的小儿子正拿着半截香,在院子里点小炮仗玩。许杏有些困惑,长青悄悄告诉她:“二舅母爹娘都不在了,也就不回娘家了。” 这个许杏表示理解,她点点头,坐下来。 二舅就道:“爹,我大姐一家子都回来了,要不我去迎迎二姐他们吧?” 赵老汉应了:“你不是弄了地排车吗,套上牛,赶着去。” 赵氏看着高兴,就问:“爹,咱家也置办上牛车了呀,咋没跟我说呢?” “跟你说啥,那是小二他一个把兄弟的,说是他都成了秀才老爷的娘舅了,过年得有体面,借给他的。”赵老太太翻了翻眼皮,慢吞吞的说。 赵老汉就补了一句:“要不说养闺女白搭,你看你家都发达了,你老子我沾上你一点光没有?” 范守业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粗瓷茶杯磕出了一声脆响。 “长青啊,叫你媳妇过来我看看,这都好几年了吧,我还没见过呢。”赵老太太说。 许杏看一眼长青,见他微微皱眉,便也打起精神来应付。 不料这位老太太并不为难她,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还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嗯,是个好相貌,瞧着就有福气,听说你还有手艺,好,好。” 许杏低了头装害羞。虽然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实在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不过这样就不用说什么应对的话了。不管是不是场面话,赵老太太这样说了,屋里的气氛确实是明显的松弛下来。 乡下人也不十分讲究男女大防,都坐在一间堂屋里说话,范守业毕竟没说什么,赵老太太又圆了场,长青的二舅母就连忙端出个很旧的攒盒,让他们吃些茶果,嘴里跟赵氏道:“为着你们要回来,咱娘特意去买的,别看这枣子小,吃着很甜,这个柿饼也好,甜得都扯糖丝了。长青也尝尝,咱家穷,没啥好东西,不过都是你姥娘姥爷疼你的心。” 她这么说了,长青便道了谢,拿起块柿饼,慢慢的吃起来,许杏也跟着拿了个红枣。赵氏就把小侄子拉过来,揽在怀里喂他吃他们带来的红薯糖。 看得出来,范守业这个有钱的女婿在赵家还是很有威严的,就连赵老汉也只敢数落自己的女儿,对女婿只能客客气气的。对于这种尴尬的气氛,许杏早有心理准备,反正尴尬的也不是她自己。 二舅母送完了果子,就去了厨房忙活,今天是出嫁的女儿全家回娘家的大日子,得正儿八经的办桌酒席来招待。显然她厨下的活计很不错,并不见发愁,只是忙得脚不沾地。 可是酒菜都上了桌,还是不见长青二姨一家回来,甚至连去接人的二舅也没见到。一直老神在在的赵老太太也有点儿着急了:“要不,长青他娘,你上村口去看看?” 长青就站起来,说:“娘,我陪你一起。” 赵氏刚起身,院子的门就响了,长青二舅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爹,娘,我把我二姐跟枣花都接回来了!” “二姐回来了?二姐夫呢?快上桌……啊,这是咋的了?”二舅母听着动静,先从灶房里迎出来,刚打了个招呼,腔调却变了。 “快进屋吧,外头冷着呢。”二舅说着,打了门口的草帘子,招呼着,“枣花快进来,你看你表哥表嫂表弟都在这儿呢,快来一块儿玩儿。” 许杏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很好看,却十分瘦削,穿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薄棉袄,脸冻得有些发青,神色却并不惊惶,看到屋里的人,她甚至还好奇的打量了许杏几眼。 接着,一个眼生的妇人就抹着眼睛走了进来,许杏知道,这就是长青的姨母小赵氏了。小赵氏明明比长青的娘年轻好几岁,可看着却显老很多。她个子高挑,捂在脸上的手皮肤粗糙,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 等她见过爹娘,又跟长青一家人打过招呼,许杏才看清了她的脸。单从五官论,她比不上姐姐秀气,不过高鼻梁大眼睛,有一种大开大合的疏朗气质,虽然皮肤暗黄粗糙,却一样很合许杏的眼缘。相对来说,赵氏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你就是长青的小媳妇?看着可真精神,是个好孩子。你二姨穷,没啥好东西给你,你戴着玩,别嫌弃。”小赵氏把自己耳朵上的一对铜丁香拿下来,哑着声音塞到许杏手里。 不论范家还是赵家,都没有任何人给许杏一分钱的见面礼,因为一直把自己当外人,许杏倒也没想过这个方面,可是小赵氏的这个举动一下子点醒了她,之前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原来是这样! 诚然她不稀罕这点东西,也没真的当自己是长青的小媳妇,可小赵氏这么做了,人和人的差距也就出来了。 许杏顾不得多想下去,连忙退回去:“谢谢二姨,我还小哩,戴不得这个。” 小赵氏死活不肯拿回去,赵老太太发了话,让许杏收下,许杏无奈,只能暂且收下,心里盘算着要改日还给她才是,眼看着这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 这个小插曲过去,枣花小表妹坐在了许杏旁边,一家人这才开始说正事。 赵二舅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热茶,气呼呼的道:“那肖家一群不是人的玩意儿,我早晚要他们好看!” “别扯那些没有用的,到底怎么回事?”赵老汉脸色阴沉。 “我不是上北边肖家村去迎我二姐他们嘛,迎了一路也没迎着,亏了我有这个牛车,要不我得自己走那么远的路!”赵二舅道,“好家伙,我一直都到了肖家,你们猜怎么着,一家子正要卖枣花呢!说是他们村里一个在城里当人牙子的闺女回娘家,要在村里买丫头,肖家这帮天杀的就商议着把枣花给卖了,我二姐正拿着菜刀要拼命呢!我一看这还了得,赶紧把她们娘俩给接回来了。” 小赵氏已经平静下来,接过话来说:“那肖家村离咱家远些,我这些年又只生了枣花一个闺女,没得多少体面,等闲我也不敢回来,那家里老的少的都是我伺候,吃苦受累我认了,谁让我没生个儿子呢?就连肖大那个丧良心的外头有了相好的我也睁一个眼闭一个眼,我生不出来,也不能拦着他要儿子吧,可是他们不能打那样的肮脏主意!那肖三娘干的是不干净的买卖,丫头领走了要送到窑子里去的!我的枣花才八岁啊!我就豁出去了,不过了!” 许杏眉头紧皱,下意识的去看身边的小姑娘。 枣花大约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很有些早熟,这些话显然都听得懂。她紧紧抿着嘴,大眼睛里湿漉漉的,却没有眼泪掉下来,双眼盯着自己的母亲。 “这肖家是一窝畜生吗?”赵氏愤恨不已。 她的表达不怎么样,可是这确实是在场之人的心声。赵二舅接着说:“旁的咱不行,打仗,他肖家那帮子怂货我还不放在眼里!他们又不占理,我就顺顺当当把枣花和我二姐带回来了。” “你带回来了?带回来以后怎么办?”赵老汉吧唧吧唧嘴,“你把人得罪死了,往后她们还怎么回肖家?” “爹!都这样了您还打算让她们回去?”赵二舅高声叫,“您没听见我姐说的话?她们过的那是啥日子?” “啥日子也是她们的命!”赵老汉一拍桌子,“你往家里挣过几文钱?多出来两张嘴,谁养活?你乐意,你大哥乐意不?有个被休的姑母,往后英子怎么找婆家?” 许杏看到,枣花的小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第48章 二姨安家 赵老汉的话让屋子里坐着的人都沉默起来。 听上去很绝情很自私吧,可是这真的是实情。赵家很穷,一共就那么两三亩地,却要养活九口人,如果再加上枣花母女,那就是十一口人了,确实十分艰难,就算是顿顿吃红薯,怕也吃不饱。而且也确实如他所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小赵氏若是被休弃,对赵家的女儿孙女都有影响,长青的大舅母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说来说去,没生出儿子就不占理啊。”赵老太太叹口气。 赵二舅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热血上头,但还是不甘心:“那也不能让我二姐再这么熬着了,还害了枣花呢。” 小赵氏大概已经想到了这些,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大受打击的神色,而是有些心灰意冷的道:“我们只要躲过今天,肖三娘走了,他们也没有门路卖枣花。这主意,我晓得,是肖大外头那个姘头给出的。我回去,让那女人进门就是了。” “娘……”枣花小姑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情愿,却并没有说出口。 赵氏说:“要不我把枣花接回去住几日?” “你可得了吧,英子那个事儿你还没摘明白呢,别来祸害枣花了。”赵老汉泼了冷水。 许杏算是明白赵氏这不讨人喜欢的性子是从哪来的了。 长青的二舅母端着热气腾腾的大汤碗进来,往堂屋当中的桌子上一放,道:“天大的事儿也得吃饱了再说,难得大姐二姐都回来了,先吃饭吧。” 许杏看了看,是一大碗炖猪肉,看小表弟那发光的眼神,赵家等闲是吃不到的。也难怪赵老汉不愿意女儿回来,恐怕也真的是养不起。 整个过程中范守业都只是在喝茶瞧着,并不说话,赵氏要接枣花回去住,他也不表态,看不出是不是反对,也可能是不在乎。 尽管桌子上有肉有鱼,还有一盆小鸡炖粉皮,可是真正吃得满足的大概只有小表弟一个人。吃了饭,赵老太太才认真问小赵氏:“你还想不想回肖家了?” 长青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小赵氏道:“我跟他家也没什么情分,回就回,不回就不回,可是还有枣花呢。” “看这样是不想过了。”赵老太太点头,“枣花是个丫头,他们既能卖了她,可见也不见准还想要她。可是你爹说的话你都想明白了?你要是回来了,家里头可不一定有你们娘俩的饭。” 小赵氏猛地抬头,盯着自己的母亲:“娘!您这话当真?我真的能回来?” “就肖家那老两口子,我估摸着你们前脚出了村,他们后脚就得到处说把你休了的事儿,只等着我跟你爹拿上礼去求他们呢。”赵老太太不急不慢的说,“当初我就说肖家人不行,是你爹图了肖大他大爷是里正,结果呢,里正没两年就死了,便宜没沾上,跟这么家没人味儿的玩意儿当了多年亲家。” 许杏看长青神色凝重,似有忧虑,就悄悄跟他耳语:“怎么了范大哥?” 长青摇头,也小声道:“那肖家欺人太甚。” 原来这就是前世姨母和表妹早早亡故的缘由。前世此时他没有中秀才,二舅也没有牛车,赶到肖家的时候,姨母已经和肖大动了刀子,混乱之中表妹为了保护姨母被刀砍中,不多久就夭折了,而那之后姨母也上了吊。他们离得远,只知道表妹意外受伤没救过来,姨母想念女儿寻了死。 许杏抿抿唇,插了一句嘴:“嗯,那个,二姨,我那里有地方做活,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去?”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许杏。 许杏并不愿意被这样关注,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就是这么说,要是不妥当就当我没提过。” 小赵氏并不太清楚许杏作坊的情况,因此没有马上回答。赵老太太却眼前一亮:“好孩子,你跟我说说,什么活?你二姨能出力,就是不知道干不干得了。” “就是,就是我有个卖风干肠的营生,就是把猪肉切成肉馅,拌上调料塞进肠衣里晾干就行,要人来切肉拌馅儿,有些辛苦,不过我从来不拖欠工钱,不知道二姨愿不愿意干。过了年就要开工了。”许杏已经开了口,就得把话说完。想着从前长青就说过,这个二姨是赵家难得的明白人,她就想力所能及的拉人一把。 小赵氏大喜过望,眼圈都红了:“要是这样说,我肯定能干,保准能给你干好!工钱,唉,我也说不起那不要工钱的话,只要够我们娘俩生活的,我就知足了!” 长青从椅子底下伸过手来,握住了许杏的胳膊。 许杏有些诧异,抬头看他,却见他也是一脸感激的样子,顿时有些脸红,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那这么着,爹,您老就是不乐意,我也在家住几天,等外甥媳妇那边儿开工了,我们娘俩就走,不吃家里几天饭。”小赵氏说,“休了我也罢,和离也罢,那还得爹和兄弟们出面。” 她越说语气越坚定:“反正我也没给他家生下儿子,想来他们愿意得很。”之前是困在了生儿子这件事儿里,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可是现在打定主意不跟他们家过了,她这心里都敞亮起来。 “这是当然的!”赵二舅又恢复了力气,中气十足起来,“亲兄弟这个时候没得说!” 赵氏看着许杏的眼光也格外慈爱。 其实事情的顺序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许杏觉得,赵氏找自己给即将和离的妹妹谋一个活计,就比自己开口要合理得多,只是赵氏这根筋始终都搭不上,让许杏被迫自己出来刷了个存在感。 赵老汉也算给了许杏一个正眼,却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这些安排。 因为要回范家村去帮枣花母女找落脚的地方,事情说定了,范家四口人就告辞离开了。 路上,长青落后一步,拉着许杏的衣袖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谢我作甚,我当东家的,雇谁干活不是干啊。”许杏摇头,“就不值得一提。” “不是的。”长青道,“你没有这个义务。” 青杏 第27节 “你说回去之后奶奶会不会不高兴?”许杏问。 “可能会吧。”长青并不十分担心,“二姨这人从不占人便宜,奶奶不会一直不快的。” 明白了,许杏点头。 回到家里,果然金氏对小赵氏母女前来投奔有些不满,只是不知范守业劝了她些什么,她也没发作,还给出了个主意:“后头长山家东边不是有个破屋吗,原来长山他太奶奶住的养老房,还没塌,你们去问问,能不能让长青他姨去住。” 里正那边是长青去打的招呼,牵扯到户籍,得说明白。增加了人口,又是背景清白的,里正自然乐得卖长青一个面子,痛快的答应了落户的事情。租房子的事儿更简单了,那个旧草屋现在就归长山这一房,问长山就行,许杏提了一句,长山本来说不要钱,后来改成每个月给一百文钱,双方都合适。 因为小赵氏无子,当然也没有嫁妆让肖家人图谋,最后赵家父子出面,又叫上了族里的几个人,交涉到最后,还是拿到了一封休书,从此和肖家一刀两断。 小赵氏是个果断性子,拿到休书的当天,就领着女儿去了范家村。 她们什么都没有,赵家穷,又有个厉害的英子她娘,母女俩一根草也没拿走,空着手来到了范家。 金氏对她们还算客气,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许杏带她们去新家。 许杏抱着自己去年用过的旧铺盖和旧棉衣过来:“二姨,我们三婶家的那房子里头什么都没有,范大哥说今天和他家长山大哥给看看修修屋顶啥的,要不您跟枣花妹妹就先凑合用我这套旧的吧。” 快到正月十五了,天气还是很冷,这母女俩一文不名,赵氏居然也没给她们准备什么,许杏给的这些旧铺盖棉袄是她们唯一的驱寒之物。 枣花连忙伸手来接,嘴里道:“谢谢表嫂。” 这一口一个“表嫂”,许杏听着别扭,可也没法子,只好含糊着应了。 这个小院和长山家就一墙之隔,安全上完全不用担心,不过确实破旧得很,一共两间屋,门外有个倒塌的灶台,院里的茅厕也没挖,虽然没什么味道,却没法用。 小赵氏并无不满:“这就很好了。屋顶盖着草?那就行。我自己收拾,枣花也能打下手。那个,你那作坊,啥时候开工?我能不能先支点儿工钱?” 许杏知道她得交房租,还得买锅碗瓢盆这些必需品,便道:“过了十五就开工。我那儿是做一斤香肠给两文钱,这么着,我先支您四百文,到时候从工钱里扣。” 小赵氏欢天喜地的应了。 而等过完了节,作坊全面开工之后,许杏就发现,真的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小赵氏干活和她姐姐完全不一样,不惜力不说,还特别周到细致,真正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许杏悄悄和长青说起她的发现,长青就道,若不是父母之命的不幸婚姻,传宗接代的愚昧观念,她真的不该前半生如此不幸。 说这话的时候,长青神色哀戚,许杏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接下来的忙碌让她很快就忘了追究这些。 第49章 乡试准备 转过年来,董掌柜传来消息,许杏的这些产品在年节的时候卖得都不错,接下来要大量的走起货来。初步来说,要保持每个月出货淀粉一千斤,粉条粉皮各两三千斤,饴糖一千斤,风干香肠五百斤,如果董家那边商队要出发,还要额外加货。 这自然是许杏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镇上这边现在已经是小买卖了,不过许杏并不舍得放弃,红薯酒依然每个月能给她带来二三两银子的收益呢。因此在整合好了人员之后,她这边一直是开足马力的生产。 范守业过年回来了,清明的时候就没有出现,但是长青已经有功名在身,虽然未成年,却也足够承担一家之主的职责。因此除了赵氏甚感失落之外,一家人各司其职,并没什么不妥。 过了年之后赵氏就不再去剁肉灌香肠了,显然范守业给了她一些私房钱。对此金氏只当不知,只是在给家用的时候给得少了些,想让长青吃得好,赵氏就得把手里的钱拿出来。 这也是赵氏不来上工的原因,今年长青要去考举人呢,她得好生做饭,照顾好长青的身体。家里的地全都赁出去了,她平常除了捡点柴喂喂猪,再照顾一下菜园,也就只有做饭这一桩差事,她自己都没敢抱怨,尤其是有妹妹这个对照组在眼前摆着呢。 小赵氏果然如长青所说,是个稳妥之人,平常除了干活,真的是一句废话都不说,也从不仗着自己是长青的姨母就端长辈的架子。她平日做工就把枣花带在身边,小姑娘虽然嘴上叫着“表哥”“表嫂”,可并不像走亲戚那样到处乱转,而是规规矩矩的给母亲打下手。 许杏冷眼旁观,见她们这样,便松了口气,毕竟拎得清的人总比糊涂蛋好相处。小赵氏能干,一天怎么也能挣个几十文钱,母女两个在村里住着,温饱还是不愁的,眼见的一两个月过去,枣花小姑娘脸上也带了笑模样,个子都长高了。 赵家人也有意思,除了最开始赵二舅赶着牛车过来看了看这母女俩外就再没人出现过,总有些对她们不闻不问的感觉。小赵氏倒也不见抱怨,挣了工钱就一样一样的置办东西,一心照顾女儿。 因为种了春茬红薯,今年麦收的时候,长青那些新买的地就没什么出产,家里赁出去的五亩地得了将近一千斤麦子,一家子吃饭完全不成问题。 “我又说了大话。”长青有些愧疚,“我那廪银光攒着报名了,并不能还你。收的麦子也不能卖钱,家里我奶奶把得紧呢。” 金氏现在手里也不缺银钱,许杏过年又交给她六两银子生活费,家里地多了,麦子收得足,不用拿钱买粮食,范守业因为做成了董家的大生意,又连带着多了几个客户,今年过年的时候也多给了她二十两,因此她并没盯着许杏和长青两个孩子手里的银子,只是让她往外掏钱也是不大可能的。 “范大哥别操心这些了。”许杏并不着急,“考举人是最要紧的事啦,等你考上了再给我不是一样的吗?到了秋天红薯一收,二十亩地呢,怎么还没有二十两银子?再说了,我有钱呢,暂时用不到。” 过年的时候交了六两银子给金氏,许杏手里还有十四两银子。但是因为作坊的收益稳定下来了,她自己的开销又不大,因此即使长青没有把廪银给她,她攒钱也还是很快的。到七月底,她手里就已经有接近二百五十两了。 长青已经报了名,去省城参加乡试。这一次他去得远,时间也长,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就比在县城考试的时候多得多了。 许杏一直都知道长青对科举考试的重视,看到他随着考试之期的临近,整个人越来越紧绷,便也想着怎么才能帮到他。 “你订好了酒楼?在省城?”长青有些惊讶,“这才七月二十,你就订好了?而且省城那里,你是托董家人订的?” 许杏点头:“不是托董家人订,是订的董家的酒楼,嗯也不是董家,是董掌柜娘子的酒楼。我昨日去送货的时候,跟董掌柜的打听省城的吃住这些事情。董掌柜听说你要去考试,主动说起,他的娘子有座陪嫁的酒楼,就在离你们的考场不到一里地的地方,他正好要回家去过中秋,说可以给他娘子带信,给你留间房,我也没跟你商量,就先替你定下来了。昨天回来事情忙,给忘了,你要是学里先生有安排,我就让长山大哥下次跟他说不要了。” “没有安排。你定得甚好,我谢你还来不及呢。”长青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也许那五舅奶奶说得对,我的福气都是你带来的。” “这算啥福气,一句话的事儿。”许杏不好意思领这个功劳,而是关心起别的,“你报名的事儿县学里办好了,咱们是不是得准备吃的用的这些?要去很多天吧。” “咱们准备?”长青重复了一遍。 许杏就道:“不是我存心挑拨,是我瞧着这家里不管是婶子还是奶奶,好像都没人正经打听你去考学要准备什么,那必然也是没有准备的了。我想着考试不外乎吃穿这些,是不是要置办起来了?” “八月初九开考,我得初七走,初八到省城,考试三场,一共九天,都得在考场里吃住。”长青介绍了一下,“十七考完,三日后放榜,我想等着放了榜再回来。” “唔,那我知道了。”许杏仔细听完,摇头,“时间太紧张了,你再早一日走吧,初六就走,初七到了那里休息一下,初八先在街上转转,买些新鲜果品之类的,也去看看考场。我觉得吧,虽然不能进去,但是提前走一遍去考场的路,看一看那里什么样,心里会踏实许多。” 长青听着,点头:“你说得很是,只不过多花一日的冤枉钱,不算必要。”他前世考了两次乡试才中举,对那个考场算是熟悉的了,并不需要早去,可是许杏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他还记得第一次去考的时候心里慌成一团的感觉,那次名落孙山也实在是不冤枉。 “那怎么是冤枉钱呢?”许杏不赞成,“本来人们就说‘穷家富路’,你出门在外不能跟家里一样算计,更何况你是去考学的,省那几百文钱,影响了考试成绩,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她话音未落,就转身回了小屋。 长青都不用问就知道她是去取银子去了。原本还想着将来多给她些银钱呢,现在可好,旧账未清又添新帐,欠她的是越来越多了。 许杏给长青的银子还是有零有整的。她递给长青,说:“这是十两,这块儿是五两,你留着结房钱,这些碎银子和铜钱,你给个车钱或者买些吃的好用。连上来回,你得在外头住上半个多月呢,省城里什么都贵,我听说就这种普通的房间光房钱一晚上都得三百多文,吃的肯定也不便宜,你在外头别图省钱,要去正经的饭庄酒楼吃饭,干净。” 长青默默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认真的看着她:“我一定好好考。” 许杏连忙摆手:“我给你钱是让你考试的时候手里宽裕不焦虑的,你可千万别有压力。” 长青笑笑,眼中有细碎的亮光:“我知道。” “哎呀,是不是还得再准备些红包啊,等你考中了好打赏伙计什么的?”许杏一拍脑袋,“这怎么忘了啊?” 长青终于大笑起来:“你就知道我一定能考中?” “为什么不能?范大哥的学问那么好,平常读书那么用功,怎么不能考中了?”许杏反问。长青的资质不错,又刻苦用功,之前案首的成绩让他在县学里很得夫子们重视,教导得十分用心,既然那些夫子都建议他去考,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那好吧,借你吉言。不过打赏的红包真的不必准备了,这些银子我花用不完,若是真的中了,酒楼都会给些红纸用的。”长青道。 过了几日,许杏抱着件大氅回家,和赵氏走了个对面。赵氏一眼看见,惊讶的问:“你这是弄了件皮子衣裳?你多大个人,就要穿皮子?” 许杏指指东厢房:“给范大哥准备的,我听说考场里头搜身的时候会把棉袄撕破,就专门托人买的这个,这就一层皮子不会被撕开,天冷了晚上盖着睡觉暖和。” “还得在里头睡觉?这是什么事儿?不是考试吗,咋还住到里头啊?”赵氏大惊。 这对儿子也真的太不走心了。许杏摇头,正好看见长青从屋里出来,脸上也是不怎么欢喜。 她把大氅递过来说:“不是什么好皮子,是兔子皮拼的,不过接缝做得很仔细,应当不怕翻检。” 长青干脆没回赵氏的话,接过了大氅,道:“真的是债多了不愁,我也不与你客气了。” 许杏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吃食不能久放,到你行前我再给你带。咱们尽最大努力,能准备多少就是多少。” 她只顾琢磨要带些什么,就没注意到,长青看着她的眼光越来越柔和,方才的不悦之色早就消失了。 第50章 长青乡试 对于长青的乡试,许杏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他们当下也算利益共同体,长青若是科举考出名堂来,无疑会成为她的大靠山,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许杏真的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走得更远,两年半的相处让她把长青当作了真正的朋友、亲人,她愿意为他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件大氅是董掌柜提醒的她,接下来就要准备吃的东西了。考虑到考试时间紧,压力大,她要尽量准备些好加工耐储存的东西,让长青在考场里头的时候能用最短的时间吃上相对舒服些的饭。 她这边还没准备完,小秀提了一布袋咸鸭蛋来找她:“这是我娘自己腌的,我娘都给煮熟擦干净了,让三弟路上吃的,我们也不懂那些考试的事儿,光有个心意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个好,能放住,多谢你啦,小秀姐你替我跟三婶道个谢,这两天确实是忙,顾不得上你家去了。”许杏没推辞,高兴的接了。 “还有这个,是我跟我哥的一点儿心意,别嫌少,让三弟去了省城买碗面吃也好。”小秀又塞给许杏一个团着的手帕,里头有一块儿硬硬的东西,许杏估计是银子。 “这可不要,什么面值这么多?范大哥的盘缠尽够了,你们也不容易,我不能收,我就是收了范大哥也要给你们送回去的。”许杏推了回去。范三婶过日子手里紧得很,这绝不是她给的,想必是小秀和长山兄妹俩私下存的。 小秀不要,而是正色说:“这是我们的一份心,你别不要。我娘那里我们应付得了。等回头我们成了举人老爷的哥哥姐姐,那得多有光彩?” 看来他们兄妹自有主张,许杏犹豫了一下,长青就过来了,直接让许杏拿了,道:“大姐有心了,多谢你们。” 果然小秀欢喜非常。 面对许杏有几分疑惑的眼神,长青笑了:“不是你教我的,要适当的接受别人的好意吗?我领了大哥大姐这个情有何不可?反正托你的福,他们也拿得出来不是吗?” “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许杏把银子递给他,“都带着吧,要是用不完再拿回来给我。” 长青这次没推辞。 小赵氏也给长青送了钱,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八月初二的下午,她收拾好剁肉的东西,临走的时候给了长青五百文钱,道:“你二姨穷,你别嫌少,出去买个果子月饼吃。” 这得是她不吃不喝剁多半个月的肉馅才能挣出来的数目,长青从中数出二百文揣进袖子,然后把剩下的还给了她,恭敬道:“多谢二姨,我的盘缠很够,许杏给了我不少呢,您的心意我领了,这些钱您留着给枣花表妹做身新棉衣吧。” 做姨母的生活那样困难都给长青送了盘缠,赵氏这个亲娘自然也给了。 “一两银子?”许杏眨眨眼,“也不少了。” 长青摇头:“我娘就这样,往我姥娘家里送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不是不给我,而是以前没想过我去考学还得花钱,刚还给了英子和她兄弟一人五百文生辰礼钱,平常自己还喜欢买零嘴头绳什么的,我爹都走了大半年了,给她留的那点儿银子早就花没了,她手里就这一两。” 唔,这很难评。许杏不予置评,把整好的东西给他看:“明天你就要出发了,这些吃的给你带着。这是我炸的方便面条,用水泡泡就能吃,就着个咸鸭蛋或者香肠,味道不差,适合早上起来吃,这些是我晒的面条,还有咱家做的粉条,你那考场里不是能煮吗,放在锅里煮了吃,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凉,吃热乎的比较好。” “这一包是我拿炉子烘的干菜,有葱花、茄子干、倭瓜片、秋耳、虾皮、小鱼干,虽说杂乱些,好在都是做熟了又烘的,你随便抓些泡在汤里,也有些菜吃。还有这些香肠,我估计够你吃的了。最后这些,是董家卖的西域葡萄干、干枣、月饼和咱家出的红薯饴糖,你要在考场里头过中秋了,也吃个月饼应节,鲜果子吃不上,好歹吃个干果,反正这些东西都能放住。”许杏一口气说完,又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我装得比较紧,虽说沉了点儿,不过你看,不占多少地方,你在里头天天吃,会越来越少的。” 长青连忙伸手接下来,道:“你自己作坊里那样忙,还准备了这么多,太过辛苦了。” 许杏摆手说:“也没什么辛苦的,就是琐碎些,你到时候只要拿一口小锅一副碗筷就好了,能省不少事。我又帮不上你考试,那才是最辛苦的。” “这些已经是我不敢想的了。”长青道,“衣食住行,你样样都替我安排周全,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好考试就行啦。”许杏摆摆手,“赶明儿就要出发了,什么都别琢磨。” 临行前,长青跟金氏交待了一下地里的情况:“马上就秋收,二十亩地全都种的红薯,咱家也不要,让佃户们慢慢收慢慢卖,到时候每亩地收回来一两银子就行。我让许杏来办这事儿,您就等我回来咱们再对账吧。” 金氏眯了眯眼睛,道:“今年咱们家里开支不紧,这些不急,等你回来再说。” 赵氏憋了半天,说道:“出了门好好吃饭,别饿着。” 长青抿抿嘴,应了。 许杏则是旧话重提:“明天到了,歇歇脚去看考场,别忘了。还有买些新鲜果子吃。” 长青笑了下,背着大包袱出了门,贺大郎已经在等他了。他要先搭贺大郎的车去县城,再和另一名县学的学子一起雇车去省城,他们走近路,不会路过府城。 别看家里只少了一个长青,这范家小院却好像一下子沉寂下来了。除了许杏作坊里人来人往,货来货往,范家的主人简直毫无存在感。 青杏 第28节 这个中秋节也过得十分简单。许杏买了月饼,还去镇上刘家酒楼买了两斤炸鱼,一只烧鸡,赵氏胡乱炒了两个青菜。即使金氏发话把小赵氏母女请来一起过节,这个盛大的节日也透着些随意潦草。大人没什么话说,许杏就不停的劝着枣花小姑娘吃肉吃菜。 “我问了范三嫂子,她说这个小院她家还想要,留着以后给小儿子成家用,我就琢磨着在这村里另外寻个地方,买地盖屋,也好有个自己的地方。”金氏问起小赵氏接下来的打算,她就提到了房子的事情。 “你要是就要个小院子盖个小屋,不如寻个村里头的地方,转圈都有人家,你们娘俩也安全。”金氏道,“要不就在这个院西边那片空地,咱们亲戚一场,照应着你们些。” 小赵氏是想住在这附近的,闻言就笑道:“那我节后就去问问里正,看看能不能卖给我。以后长青当上了举人老爷,受他庇护,我们娘俩也不怕不安全。” 她们说些生活琐事,草草的度过了中秋节,接着就到了收红薯的时候,许杏这里尤其忙得脚打后脑勺。 而县衙的官差带来的长青中举的消息则让整个范家村都沸腾了:“范家村范长青老爷高中乡试亚元!” “亚元是啥?不是去考举人吗?”不识字的村民问。 官差便笑嘻嘻的道:“亚元就是第二名,全省那么多人去考呢,你们村这个范老爷不光考上了举人,还是全省第二名呢!真是这个!”他说着就竖起了大拇指。 “哎呦可了不得了!” 许杏得了消息,顾不得赵氏在一边哭一阵笑一阵的,连忙去找金氏:“奶奶,您屋里是不是有红纸?得给人散喜钱吧?” 难得的这一次金氏没算计她:“我去装,衙门里的官差每人得给人家一两银子,好在就来了俩。然后道喜讨喜钱的每人给十文钱就行了,村里旁的人家不给钱,等长青回来咱们办流水席,让家家都来吃席就是。” 热热闹闹了一天,连里正和族里的老人都上了门,平日寻常的范家小院这下子仿佛都镀了层金光。把最后一拨贺喜的人送走,许杏几个人都累得不行,赵氏不想做饭,让许杏拿了根香肠,就着家里的月饼吃,金氏瞪了儿媳一眼:“今儿就罢了,往后不能这么没规矩,没得给长青丢人。” 赵氏就道:“咱自家关起门来吃啥咋还给长青丢人了?” 金氏恨其不争:“几天不说你蠢,你就当自己能耐了不成?往后长青是举人了,就是不往上考都能做官的,咱们家是当官的人家了,懂吗?不是衙门里那种小官差,那叫小吏,咱长青要当县太爷那样的官!你觉得你这个样子,当大官家的老太太,行吗?不给长青丢人啊?” 许杏再次对金氏刮目相看。虽说她说的话有些粗糙简单,也主要是训斥儿媳,可是显然她对“士”这个阶层有明确的认识。也很清楚的知道,随着长青的中举,尤其是以极优异的成绩中举,范家这次是真的改换门庭了。 第51章 许杏看地 长青中了举,对于只有前朝出过几个秀才的范家村而言,确实是件开天辟地的大事,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很显然,等长青几天后回来,上门贺喜的人会越来越多。 官差说了,因为布政使大人要宴请今年新晋的举人,长青要在省城多住几日再回来,因此得了消息的亲戚们也纷纷表示,过些天范家请客的时候还要再来,沾沾这位十二岁的举人老爷的灵气。 许杏觉得金氏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之前对长青一直都只有口头上的支持,银钱方面丝毫不肯投资。现在长青乡试的成绩回来了,老太太也不一样了,打赏报信的官差也好,出银子招待上门贺喜的亲朋好友也好,张罗流水席给长青庆贺也好,都出手大方,丝毫不见对着自己时候的算计抠搜。 还是范氏的一句酸话给许杏解了惑:“娘哎,您老这是连棺材本都不要了?瞧瞧这银子花的,长青还没家来呢。我二弟这回得回来吧?您老把面子要得大大的,等着我二弟掏银子是不是?不过当了举人老爷的爹,他出点儿血也不亏。” 想明白了这些道道,许杏也没什么感想,反倒是猛然发觉,自己得开始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了。本朝女子十五成年,她今年才十一,之前她没有过多的考虑将来,主要是时间还远着,计划不如变化快,而且她对这个朝代太不了解了,贸然拍脑子做出什么决定也未必就对。可是长青一中举,她就必须要开始筹谋了。 听长青说过,乡试是三年一次,所以去年他考上了秀才也只能在县学里读书,要一直等到今年才能考。同样的,会试都是在乡试的次年二月举行,也是三年一次,看长青一贯的言行和他这次的优异成绩,过了年他怕是要上京赶考的。若考不上进士,他肯定会回来苦读三年,那么他们的生活还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若考上,到明年秋天他就要做官了。不管做什么官,肯定是不会在家里,那么许杏的处境就微妙了。 盘点了一下手里的银子,许杏心下微安,小袋子里的银票、银锭和铜钱,加在一起也有二百八十多两了,足够她买上二十几亩上等田地,当个小地主。 这些银子绝大部分是作坊的产出,只有二十两是长青地里的地租。托了长青中举的福,家里的佃户们无一拖欠地租,收起了红薯卖给许杏,转手就把银子送回来了。因为长青有言在先,这一季的租金许杏收,所以这二十两银子她收得毫无压力。 许杏初步打算是去县城周边买些地,她自己也先去县城买个宅子安家,想来有长青这个举人的名头庇护,又有跟董家的合作关系,她在这一片儿应该是安全无虞的,而且离范家村有些距离,应当也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滋扰。 于是再一次送货的时候,许杏就跟董家的伙计和二掌柜打听可靠的牙人。 二掌柜一听就说:“是范举人要买地吧?你要是信得过,我小舅子就是干这个的,我叫个人去喊他,一会儿就来。” 虽然许杏一般都是跟董掌柜直接打交道,但是时间长了,铺子里的人她也都有几分了解。这位二掌柜是个实在人,许杏也信得过。 最重要的是,“给举人老爷家买地啊,那谁敢糊弄?”二掌柜的小舅子罗经纪一听就打包票,“保管寻的都是最好的。” 许杏就是要拉长青的大旗做虎皮,故此并不说是自己要买,只问罗经纪有什么地方有地可买。 “要说现在就在卖的,还真有,就是不大,也不太好。”罗经纪显然对这些十分熟悉,“在县城南边儿,还真就是往你们太兴镇去的路上,总共就二十亩地,还是中等田,出息一般。” “好处是离县城不算远,离你们那太兴镇也不远,坐牛车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就能走到。原是一个外地来的客商置办的,他在这县城里安了个外宅,现在这边的买卖不做了,要带着那个妾回老家去,这地就要出,因着必须要一遭全卖了,说实话大户人家有点儿看不上,小门小户的又一把拿不出那么些银子,一时还没人接手。”罗经纪的业务很熟练,对这些了如指掌。 他给出一个结论:“范举人要买地的话,是稍微差了些,这价钱倒是便宜。” 中等田许杏倒是不怕,可以种红薯,她不在意这个,便道:“您能不能领着我去看看?要是行的话我就把这个地买了。” 有生意上门,罗经纪很高兴,看着许杏这边货物交割完毕,便跟姐夫打了个招呼,领着许杏去看地。贺大郎一直在一边儿等着呢,于是赶上牛车拉着他们前往。 路上,罗经纪又问:“如今范老爷高中了,你们府上是不是也得在城里置个宅子?” 许杏摇头道:“不一定呢,范大哥虽说中了举,可毕竟年少,上头还有祖母和爹娘呢,买宅子搬家是大事,得听他们的。”其实目前想在县城买房子的只是许杏自己而已。 罗经纪马上奉承了一句“范举人孝顺”,却并不放弃这个大客户:“那下人呢?将来范举人要进京赶考做官什么的,身边总得有个小厮长随吧?府上还有太太老太太,也得要人伺候哩,就是少奶奶您,也得要个丫鬟啊,我瞧着您身边也没个人呢。” “这却是正事。”许杏知道他说的是必须的,就算心里觉得买卖人口很是别扭,也只好认真打听,“您也做这个?不瞒您说,我家也是乡下人家,从来没用过什么下人的,很怕家里进了品行不正的人。” “我老罗不是吹牛皮啊,你要说相貌见识啥的咱不敢说,不过肯定老实能干活!”罗经纪叹口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天灾人祸家里养活不起,这才卖了找口饭吃。好好的孩子,当下人还能凭力气吃饭,要是去了那脏地方,还不如饿死呢!” 许杏怕不稳妥,又问:“都是家里卖的?身契什么的都齐全吧?” “那些您只管放心,都是正当的手续。拐子那种缺德事咱可不干!”罗经纪拍着胸脯保证。 “那我回去问问,商量好了来劳烦您。”许杏道。 她要想自立门户,身边得有仆从,照顾她生活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安全。 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他们就到了。许杏坐在牛车上远远的看着,并不觉得那一大片地不好,只是看上去不平坦。她这么想着,就问了一句。 罗经纪道:“可不就是因为这个,这地是坡地,不好整,浇地也不大好浇,这才一直都算成中等田的。” 如今刚收完红薯,还没开始种麦子,地里空旷得很。许杏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个位置还不错,她过来看看的话应该方便。 倒是一边儿跟着的贺大郎瞧了一会儿,有些羡慕的说:“这也不差了,就这个地,一亩怎么也打三百五十斤麦子,种红薯也得有三千斤往上的出息。” 许杏便直接拍板:“那就麻烦罗大叔了,我今天身上没有那么多银子,先下个定钱,明日我再取银子来,烦劳您跟卖家通个消息。” 似乎没想到这生意这么容易就做成了,罗经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收了许杏给的小银锭子:“尽管放心,但凡有一点儿差池,您找我姐夫去!” 这事儿瞒不了人,许杏也没打算瞒着范家人,直接说了她出银子,地在长青名下,范家倒也没谁对她不满,不过各人都有些想法。 范氏听说了,到底没忍住,还是说了一句:“我大侄儿啊,也中了举,也置了那么些地,也想不起你表哥表弟啥也没有了。” 对此许杏表示,与她无关。 赵氏乍听之下挺高兴,可是过了一阵子又不高兴了:“这么大的事咋不等长青回来再办呢?这主意也太大了。” 许杏没解释。她也不是讨好型人格,之前的忍耐和现在的客气都是寄人篱下不得已,可不代表别人能干涉自己的决定。 反倒是在后院干活的小赵氏劝了姐姐一句:“大姐,你就别嘟囔了,长青是有大出息的,儿媳妇主意大能掌家才好呢。” “那也不能招呼都不打就买了啊。”赵氏撅着嘴道,“这么有钱,也没见她孝顺我几个。” 小赵氏眉头紧皱:“大姐你怎么还这么说呢?你要钱是为了谁?还不是给长青的?这地也是长青的,不都一样?你能给长青置办那么些地?” “我不是,唉,我想买点阿胶补补身子也没钱,她一拿就上百两。”赵氏嘟囔。 “你还真成金贵人了,吃那东西作甚?这才几天没吃红薯?”小赵氏惊讶。 赵氏扭捏起来:“这不是想调养调养身子,再养一个嘛,长青出息,还能拉拨一下兄弟。” 许杏和小赵氏一起石化。 第52章 红薯柿子 花开两处,各表一枝。许杏这边买地置产家长里短的时候,长青也没闲着。 有了许杏衣食住行全方位的精心准备,长青从踏出家门开始就知道,这一次的经历和上一世的两次乡试将会完全不同。 手里有银子,他就舍得和县学里家境殷实的同窗一起雇一辆大些的马车,跑得平稳,人就没那么疲劳,停车的时候在路边买了热茶热面来吃,再不必窝在颠簸的车子一角啃自家带来的凉馒头。 等到了省城,他直接住进了董掌柜娘子的酒楼,因为提前打了招呼,一切都是现成的,十分舒适。虽然觉得没有必要,可他还是按许杏说的,又自己走了一遍去考场的路,回来确实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背着许杏准备的衣食,再加上他按许杏的话买的几个新鲜秋梨,长青心情愉悦的进了场。考试题目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想必他曾经也都是练过的,拿到考题的时候他心中有了底,并不焦虑,踏踏实实的作答,到了时间就吃饭,晚上累了就裹着兔毛大氅睡觉,十分舒适。 别人出来的时候一脸狼狈,脚下发飘甚至直接晕过去的都有,反倒是长青这个小少年精神颇佳,除了头脸脏些并没什么不妥。 他自己心里有数,这次当是能中,因此在等成绩的几天里,他并没多想考试的事情,而是在省城里四处转悠。 从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直到当上了县令才开始了解民生,而这一世他从一开始就做出了改变,尤其是看着许杏一手一脚的走到今天,他也知道了许多,思考了许多,所以他专门去逛了南北杂货铺子,也去了菜市商行,几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到放榜的前一日,他已经连粉条在省城卖得比镇上贵两文钱都打听明白了,便干脆出城去瞧瞧这附近的农田如何。 他出发前先跟酒楼的伙计打听了一下省城周边的田地情形,然后才往城北方向去,据说这边的田庄多,官道修得齐整,有不少大户人家在这儿有产业。他正好想看看这种田庄和普通乡下人家的田地有何不同。 他出城的时候并不早,再转悠了一阵子,就过了中午时分。他记得许杏的嘱咐,特意多走了一段路,在城外的小镇子上找了间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饭馆,点了一碗馄饨准备吃饭。 这个镇子说小,那也是跟省城比的,至少长青看着可比太兴镇大多了。作为离省城最近的市镇,这里除了有附近的乡民来往,还时不时就能看到往来省城的客商或官差,长青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边慢慢的喝着馄饨汤,一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 “这么小的苍蝇馆子,太过简陋了,只怕也不干净啊。”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长青低头,觉得这人要不是就是不通人情,要不就是地位颇高,不然不能在饭店门口贬低人家,他难道不怕老板一生气往他的饭里吐口水吗? “行了别说了,我觉得不错,等进了城,就见不到这些了。”另外一个男声道。 显然后面这个人是做主的,因为他话音一落,长青就看见一行四五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却有些瘦削,穿得也比旁人多些,似乎身体不是特别好,后面的几个人衣饰简单,衣裳的纹样相近,面上神色恭谨,应当是随从。 离省城近了,果然有身份的人也就多了。长青以他不多的经验判断,这几个随从应该都是练家子,那么那位领头的中年人必然非富即贵。尤其是有两个人对着伙计的时候都是一脸威严,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意思。 看过了也就罢了,长青收回视线,继续吃自己的馄饨,间或看看外面。 “二公子,这是小的刚才在外头买的,还热乎呢,您来一个?”又一个矮个子的侍从跑了进来,手里托着几个带着些焦皮的烤红薯,一边招呼店伙计给拿个空盘,一边笑嘻嘻的说话,“咱们朝廷推广这红薯,此地如今也算盛产此物,当地人嫌煮了吃水叽叽的,甜味儿都没了,便有人专门砌了炉子烤来吃,还别说,甜得很,您尝尝?” “二公子,这不干净吧?您还是别……”有人皱眉劝阻。 那位瘦高的二公子用帕子擦了擦手,真的接过一块红薯,看着撕开皮之后冒着热气的红薯笑道:“不妨事,烤得这么滚烫,没什么不干净的。还真如那些人所说,此物‘熟食如蜜’,香甜可口。” 他吃得很快,吃相却很文雅,长青瞟了一眼,越发觉得此人必是富贵人家出身。 “好吃吧?好吃您就多吃一点儿。”那个矮个的随从又掰开了一块红薯呈给他,还瞪了之前劝阻的人一眼,“二公子一路上都没好好吃饭,你忘了先生怎么嘱咐的了?二公子脾胃虚弱,必须要好好吃饭,难得此物香甜,让二公子多吃些怎么了?” 长青听见了,就皱了眉。 现在其实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本来小饭馆里也没几桌客人,长青坐下不久就陆续走掉了。而后来这拨人一来,就是有想进来吃碗馄饨的行人,一瞧这队人的架势,也都绕道了,所以现在除了这桌人,店里只剩下长青一个食客。 那位二公子大约是真的饿了,果然又吃了一块红薯,等到他拿第三块的时候,长青还是没忍住,站起来道:“这位公子,您若是脾胃虚弱,就不要再吃这红薯了,会伤脾胃。” 饭馆的伙计在端上来几碗馄饨之后也躲在了柜台后面,不敢招惹这些人,所以长青一出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那位二公子。 他没发话,之前劝阻的那个随从开口了:“小哥,你这话怎么说?” 长青拱了拱手,行了个书生的礼,道:“各位可能不常吃这红薯,因此有所不知,此物产量虽高,也是极好的果腹之物,但是食性滞涩,寻常人空腹吃得多了都要腹胀烧心的,若是脾胃虚弱之人,更要难受。” 那人听完,回头瞪了挨个子一眼:“看你办的好差!”又向长青抱了抱拳:“多谢小相公提醒!”他已经看出长青是读书人了。 二公子很听劝,便放下了红薯,端起桌上的馄饨,喝了口汤。但是很显然,他对这馄饨没什么兴趣,并不想下口。 长青话说完了,既然得了道谢,也就不多说,坐下来继续吃饭。 很快他就吃完了馄饨,招来伙计给了钱就要出门,又听到矮个随从道:“要不,主子您吃个柿子吧?也是本地特产,那卖红薯的人告诉我,这柿子晒得好,不涩口不伤人,极其香甜,您也没吃多少饭,不如吃个这个果子开胃吧?” 青杏 第29节 长青站住脚,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被那位二公子看见了,他主动问:“小相公,可是又有不妥?” 长青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既然公子素来脾胃虚弱,那么红薯和柿子不能空腹同食,吃多了会腹痛,甚至腹内出血,若调养不当会落下病根的。若要吃,要间隔两个时辰以上,而且不要空腹还应该少吃为好。” 他只是把从前许杏跟他说的话说了一遍,当时许杏说这是人人都应当知道的常识,但是他就闻所未闻,而且显然这位富贵公子也没听说过。 那位公子还没说话,矮个子的随从已经满头冷汗跪倒在地了:“公子爷,小的真的不知道这些,真的是那店家说的!小的只当是他要多卖东西,又尝了那柿子,是真的甜才买的。公子明鉴啊!” 长青这才仔细看了看那个矮个子随从,发现他身高偏矮不说,声音也有些尖细,方才还好,这会儿他急了,说话很快,调门也高了,倒像个女子似的。 有一名随从已经从长青身边经过,径自出门去了。 长青低下头,心中却掀起了波澜:此人绝非一般的富家公子!那么他今日这实话实说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你快起来,看你这一出,把这位小相公给吓住了。”二公子摆摆手,然后对长青一笑,“不知小相公可是本地人氏?对这物产倒是熟悉。” “算是吧。”长青摇摇头,只当看不出这一行人的异常,“我是乡下人,家里种着红薯,就知道得多些。” 二公子点点头:“既如此,不耽误小相公了,你尽可自便。多谢你今日两番提点。” 长青拱了拱手,退了出来,就像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慢吞吞的在街上逛。 前世他到死也就是个七品县令,可这也足够他听说过许多了。今天这些人、这件事一定不同寻常,所以他们不问自己的姓名,要么是因为他实在是微不足道,要么就是……只要他们想知道,什么都能知道。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他力所不及的,所以无论祸福,多想都无用。 他并不知道的是,他离开之后,二公子就对身边人道:“看看他去哪,是什么人。” 草草吃了饭,会过账,一行人刚走出饭馆,之前出门的人就回来了。他抱拳对二公子道:“人早就走了。据周围商户说,那人是三日前开始来摆摊的,说是边上东阳县人,但是没人认识他。” “快进城吧。”二公子沉默一瞬,“直接去布政使府,亮身份。” 第53章 心思各异(上) 长青管了一回闲事,又逛悠了一天,回到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如今天下太平,并没有宵禁,沿街的商铺纷纷挂起灯笼,正是灯火辉煌的繁华景象。 长青在街上驻足片刻,心里想着,许杏就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是应考的生员?他才多大?”深夜,布政使司衙门客院的上房里,二公子端坐在书案后,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一边听随从汇报大小事宜,待听到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他严肃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兴味。 “是年纪不大,今年才十二,去岁考上的生员,是文远县的案首。”随从道。 二公子微笑:“还是案首,此子天资甚好。” “那可要关照一二?”随从觑着他的神色问。 “不必。”二公子摆手,“明日放榜,想必名次已经排定,我们不要干预此事。这范秀才究竟是天资卓绝还是仲永之辈,咱们拭目以待便是。” 随从拱手应了,又请示道:“鲍文……” 二公子摇头:“罚他三个月俸禄吧。此事你我都看得出,他就是被人坑了。我晓得他这个不稳妥的性子,便是忠心也是个隐患,不过有他在,那些人就不会钻别的空子了。” 随从点头:“夜深了,既无他事,殿下早些安置。” 当然这些长青是不可能知道的,之后他也没有再见过那一行人。他也没多做停留,在赴过布政使司的宴席后,就搭了董家的马车,和回家过完中秋的董掌柜一同返回了县城。 在董家短暂歇脚的时候,他听二掌柜道贺:“恭喜范举人,得了亚元衣锦还乡,家里又添置了田产,真是双喜临门啊!” 他一头雾水,却没露出疑惑之色,而是回了一礼才问:“多谢您。田产之事您也知道了?” “要说就是巧了,您家少奶奶打听买地之事,我那小舅子就是牙人,这不都是他跑的手续,我也就略知一二。”二掌柜笑道,“您家这位少奶奶也是能干人,干脆利落。” 长青的笑容真切起来:“您过奖了。” 相比于家里的热闹,长青回到村子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悄无声息的。 他刚进了院子,就听见赵氏的声音:“考学也不难,让先生教教就会了。啊,你看我们长青,也没见多受罪不就考上了吗?” “那让他也指教指教我家大川呗!”大川娘立刻道。 “行啊!等他回来,让他指教指教你家大川!”她大包大揽。 长青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散无踪。 “婶子,话不是这样说的!范大哥天明到天黑都拿着书,整日苦读,那个文章写了改改了写,辛苦极了!”许杏的声音传来,“而且范大哥看书,看一遍就能记下来,什么书都能看懂,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长青只觉得方才都有些发凉的手脚又温暖起来。 他迈步往里走,被人发现了,又是一叠声的“举人老爷回来了”。他团团做礼,态度平和。 别人都识趣的离开了,只有大川娘留下来,要去拉长青:“正好你也回来了,上我家去坐坐吧?大川学里的功课不会,你来指教指教,让他也考个举人!” 长青往后退了两步,才说:“我离家多日,要给奶奶请安去。我才多大年纪,不过是个后学之人,不敢随意指点他人。他若有不懂之处,还是去请教先生为好。” 大川娘脸色变了变,愤愤道:“我想着也是,一个毛孩子还能比先生有学问了?可见都是吹牛!” 她瞪了赵氏一眼,瞧见长青脸色不愉,想起长青如今到底是举人老爷,得罪不起,又挤出个笑脸:“那我走了,过几日再来吃席。” 赵氏这才迎上来,伸手去拉长青:“儿子啊……” 长青避开了,目不斜视的往堂屋走,一边走一边说:“娘,科举考试的事不能儿戏,切不可乱说。” 金氏这会儿不在家,去了范氏家里,长青往堂屋转了一圈,就去了后院。 许杏刚才顶完赵氏就去了后院作坊,并没看见长青回来,也没留意前院的小插曲,正在和小赵氏称着新晾好的香肠,一抬头瞧见长青站在院子一角,先晃了晃脑袋,确定自己没眼花,才笑着招呼:“范大哥你回来啦,恭喜你高中!” 小赵氏也瞧见了他,连忙笑着过来看他:“长青回来了,这回累坏了吧,家来了快好好歇歇,你娘给你做饭了没?” 长青先叫了一声“二姨”,才说:“我娘前头有客人哩。我奶奶没在家,我就先来找许杏问问地的事儿。” 小赵氏听话听音儿,脸上笑容一收,应了一声“你们慢慢说”,自己就扭身去往前院。 “范大哥,那地的事儿是我……”许杏正要说,就被长青打断,“我累了,回屋去说吧,我坐下来歇一会儿。” 许杏连忙道:“好好好,咱们快去。” 两人走到前院的时候,正好听见小赵氏在说:“大姐,你这是干啥?长青中了举咋把你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咋了?”赵氏的声音传来,她们在东堂屋里说话,许杏二人正好经过屋檐下,听得十分清楚。 小赵氏恨铁不成钢的说:“说啥容易,你这当娘的都不心疼儿子吗?我都瞧见了,长青念书累得那脸都没个血色了,你咋说容易呢?你还大包大揽让长青教人,你问长青了吗?他有没有那个功夫?那家的孩子是个机灵的还是个笨的,长青教了他学不会咋办?” “你看看,我就那么随便说说,长青给我脸子看,你又来说我!”赵氏无言以对,便耍起浑来。 小赵氏深吸口气:“大姐啊,你这好日子开始了,你得惜福啊,别给长青惹麻烦!你看你都是举人家的太太了,银钱也不愁,儿媳妇能干,还有啥不知足的?非得听那两声奉承做啥?” “那还不是儿子不亲近我了嘛!”赵氏不满,“要不是长青不听我的话,我何苦来还要再养一个?” 小赵氏的火气也上来了:“不是我说话不好听,都是一个娘的,我不用瞒着你哄着你,要是真事事听你的,长青可没这个出息!你别烧包,伤了长青的心,以后难看的还是你自己!” 长青不知道赵氏憋着劲儿再生一个这段儿,但是看许杏的表情就知道这并不是他娘第一次提起这个主意了,他不想再听,拽拽许杏的袖子,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个,范大哥,你别难过了,婶子她有口无心的。”许杏看见长青一下子瘫坐在书案边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就先劝了他一句。 长青摆手苦笑:“那是我亲娘,我比你更了解她。罢了,随她去吧,你坐下,说说那地的事儿。你去看了是吗?觉得满意?” “我去看了的,觉得还行,毕竟不算贵,反正种红薯的话问题不大。”许杏说,“不过这次是用了你的名头,是我先斩后奏,你莫要生气。” 长青摆摆手:“无事,反正我也不打算置办什么百亩良田。哦对了,这个给你。” 许杏接过他递过来的几张纸,低头一看,居然全是银票,虽然面额不大,可加起来也有八十两之多。她连忙拒绝:“这太多了。” 长青不收:“之前买地我还欠你不少钱呢,再加上我考试前后你花的,之后说不定奶奶还有别的名目跟你要银子,你先拿着吧。” “那你何不自己给她?”许杏问。 “我接下来要准备进京会试,这些事情不想费神,麻烦你了。”长青道。 其实分出一点点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并不会影响他读书,可是回到家之后他反而觉得十分疲乏,完全不想面对这些了。此外他也有些私心,他就是想让金氏这些人知道,他所有的银钱都交给了许杏打理,他也只信任许杏。 许杏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那行,咱们的账目两清了,剩下的我给奶奶,你专心读书便是。哦对了,奶奶说要请流水席呢,你到时候可有空去?” 长青摸摸额角:“行吧,我自是去的,奶奶好强一辈子,想要这个脸面。” “不过范大哥,你可真了不起啊,全省那么多秀才呢,你考了第二名!”许杏由衷佩服。 长青的脸上这才有了丝笑意:“我尽力了,还是没拿到第一。毕竟你说得对,我毫无背景,只能让自己更突出一点,我尽了最大努力,总算是有了几分名头。” 他指指许杏手里的银票:“赴宴的时候,布政使大人亲自接见了排名前二十的举子,这银票也是他亲手递给我的。又因为我年纪着实小,如今我大概也在这些大人物那里多多少少挂了个号,再不是没人认识的小秀才了。” “那可太好了!这样说不定以后有好事就能轮到你啦!”许杏高兴,“再不济,有坏事也不会落在你头上啊!” 他们正说话,就听见院子里人声喧闹起来,其中最响的就是赵氏的尖叫。长青皱眉,忘了,这次范守业得带着他的另一房家人回来。 第54章 心思各异(下) 范守业平常都在府城做生意,和省城并不是一个方向,等得到了消息,他也算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只不过他可不是同从前一样一个人回来,而是赶着辆马车,带了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一起到的家。 这个场面甚至比长青中了举更让村民们关注。毕竟读书做文章的事儿大家都不懂,可这新举人的爹在外头有个二房还生了儿子的事儿,大家都能瞧出来。 赵氏高高兴兴的迎出来,见到范守业,话还没说出来一句,就见他回头从车里抱下来一个孩子,接着又扶出一个女人,当时就傻了眼。 她颤抖着声音问:“他爹,这都是谁?”她就算再糊涂,这点事儿也看明白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被人围观,那女子连忙低下头,紧紧拉着孩子的手,范守业就道:“先回家再说。” “不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给我说清楚!不明不白的这是谁?进什么家门?”赵氏堵在大门口,说什么也不许这一行人进去,脸上已经是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团。 “大姐,你别在这儿哭了,叫人看笑话。”小赵氏原本就在和赵氏说话,听到动静也是一起出来看的,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就过来拉赵氏。 她虽是劝解,却也只是让赵氏冷静些而已,这事儿怎么看赵氏都是占理的一方,要个说法是应该的,可别稀里糊涂有理变没理。 赵氏一把甩开妹妹,恶狠狠的道:“谁看笑话?你自己让人休了就看不得我好过是不是?是不是你在看笑话?” 小赵氏差点吐血,气得脸色通红,手都在发抖,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了。 长青和许杏就是这时候走到大门口的。许杏见状,连忙伸手扶着小赵氏的胳膊,拉她退到院子里,让她消消气。 长青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扶着赵氏,道:“有话回家坐下说吧,这样闹着也是无用。” “长青!我是你的亲娘啊,怎么你也不向着我?”赵氏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分,“难道你也想要个小娘不成?” “说什么呢?这是都围着干啥?”人群外头传来范氏的声音,她送老娘回来,远远的看见范家小院门口有热闹,已经拉了知道些的人问过了,这会儿故意这么喊,却是让大家不要再围观的意思。 “长青他们爷俩都回来了,后日我家就请酒,大伙到时候一定要来!”金氏大声喊道。 老太太这么一喊,不少瞧热闹的人就散了,就算还有几个不想走的,也被别人拉走了。 青杏 第30节 闲人散尽,金氏发话了:“都进去,有话回家说,别在这儿丢长青的脸!” 范守业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说了一句:“娘,这是邱氏,那是长平,已经四生日了。你们先进屋说话,我把马车停好。” 金氏并没多看那邱氏,只是飞快的打量了叫长平的孩子几眼,便转身,由女儿扶着进了堂屋。 长青扶着赵氏跟上,踏进院子里的时候,他说:“这事情不小,姥爷家里理应来人的,今日来不及了,就让二姨先进来一起说话吧。” 金氏没反对,许杏就搀着小赵氏的胳膊跟着一起进屋。小赵氏刚才是真的气得狠了,现在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只是毕竟是亲姐妹,她还是得尽力替赵氏撑腰。 许杏她们走得慢,正好听见那邱氏娇声对范守业说:“夫君,你不是说家里没人拦着吗?怎么好像我们娘们是那见不得人的下贱人一样。” 范守业安抚她:“放心吧,我有分寸。” 众人落了座,也不废话,直入主题。范守业就道:“我常年在府城做买卖,一起做生意的一个朋友给我说了一个二房,就是这邱氏。当时说好的是‘两头大’,在外头一直是当正头娘子的,长平也四岁了,我想着趁着长青中举、族里开祠堂的时候,一起把他的名字给上了家谱,这不就带回来了。” 他这么说,不光赵氏炸毛,在场的其他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范氏就说:“二弟啊,那这孩子你是算弟妹的还是这个什么‘两头大’的?咱家从前可没这样的事儿啊。”老太太因为是续弦,很让人指点了些年,到现在都不跟前头那个大哥家里来往呢。这自己儿子又弄出个二房,怕老太太不高兴,而且这势必要得罪长青啊。 “什么‘两头大’?范守业,你有没有良心?我给你伺候老娘,养活儿子,种地干活,你在府城里享福不说,还另外娶个老婆?还弄个儿子?这小野种,我可不要!”赵氏站了起来,一边尖声质问,一边忍不住的掉眼泪。 “姐夫,你纳妾养小是你的事,可这停妻再娶,咱们赵家人得同意吧?”小赵氏赶紧道。就知道这个姐姐不中用,明明占着理,愣是说不到点子上,她只能放下心头的怒气,出来说句娘家人的话。 “不算是停妻再娶,”范守业道,“真上家谱的时候算是平妻,你姐姐是原配嫡妻。” “哼。”长青冷笑一声。 “长青啊,可是有何不妥?”金氏一直冷眼旁观,却在这时候问起长青来。 长青是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他年少时并没有多出色,十三岁中秀才,到了十八岁才中举,那时候范长平都十岁了,已经读了好几年书。一个文质彬彬的小读书郎站在面前,别说金氏见了喜欢,就是他自己也没法生出恶感。而且因为他读书科举都要靠范守业出银子,便是有了功名在身,也没什么反对的底气,不过是提了一句嫡庶之别罢了。 结果呢,赵氏天天哭闹,骂遍了家里所有人,真让她拿出主母的威严来,她又说什么看着这对贱人母子就生气,让人滚。人家自然听话,上了族谱就回城去当人家的太太少爷去了。 等到自己一朝身死,范长平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身上也有个秀才功名,还会打理商铺,老太太自然是立刻就专心“疼爱”这个金孙了。赵氏倒是有志气,绝不抬举他们,只不过是把全部家当分给了赵家的两个舅家,还格外照顾英子,想着指望侄子侄女养老。 可是这一世还是很不同的。他几乎没用范守业的银子,甚至老太太手里的银子也大半是他和许杏给的。而且他科举顺利,名次极佳,范长平却还只是个光会哭闹怕生的幼儿。又有姨母在,赵氏那里有人规劝约束,大约也不会太离谱。 这一切其实都跟许杏有关系。 他抬头看许杏,正看到她紧皱的眉头。倒是个对事不对人的性子,母亲对她并不好,她此刻却在替母亲担心,大约为的还是这事儿的是非对错吧。 因为金氏问了,他也没有走神太久,便转过脸来对金氏恭敬道:“长青是晚辈,此事应当由祖母决断,我马上就要闭门苦读准备会试了,也没有时间计较许多。” 金氏看看堂中诸人,思量片刻,道:“毕竟是范家的骨肉,不好流落在外,往后咱家也是大户人家了,有个把庶子妾室也不算出格。赵氏,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就是为了长青,也没人敢对你不恭敬。” “就这么让她们进门?”赵氏不可思议的瞪着长青,“你怎么就这么不管你娘死活?” “夫君!平妻可不是妾室!我也是和你正经拜了堂的!”邱氏也不满意。 “若执意做妻……姨母,您尽可出首去告我爹停妻再娶,按律要杖五十,流一千里,让他们一家三口同去便好。”长青冷淡道。 范守业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已经今非昔比的儿子,明明身量都没长全,却已经很有威严,甚至有几分大官的架势,连他这个老子都有些怕了。 “行了,就按我说的办。”金氏似乎也察觉了这对父子之间的微妙气氛,便拍了板,“邱氏在族谱上是妾,你在府城里怎么摆你太太的谱我也管不着,赵氏是原配嫡妻,谁也越不过去。” 这是不打算让邱氏在家里服侍主母了。长青抿抿唇,还没开口,小赵氏就道:“那我大姐既然是主母,这妾室不应当在家里伺候着吗?” “不要不要,让她滚!别把我膈应死了!”赵氏大喊,她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只在不住口的大骂范守业没有良心,是负心汉云云。 长青低了头。 小赵氏也气了个倒仰。 妾室庶子的名分定死,长青也不在这件事上表态,至于他们怎么安置之类的,他一概都是“父母房中的事情,儿子无权置喙”。 范氏观察了两天,居然做出了亲近赵氏疏远邱氏的选择,大约是因为从邱氏那里并没讨到什么好处吧。 这几天家里鸡飞狗跳的热闹,长青安之若素,而许杏自觉是个外人,也没过多的掺和。 请完了流水席,金氏都没顾得休息一下,就找来长青,问他:“许杏那丫头,你打算怎么安置?给个什么名分?别说你还小,毕竟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这话也说得。” 第55章 许杏去意 范守业纳妾生子的事情终究是既成事实,任凭赵氏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接受那母子二人的存在,长青尽可能的保全了她的正室地位和利益,却对她的伤心伤情无能为力。 这件事之后,范守业果然又带着邱氏母子回了府城,范家也恢复了往日的低调,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然而各人的心思筹谋又似乎都不一样了。 范氏虽不像那个大川娘那么白目,却也仗着亲戚关系天天把两个儿子往范家送,让长青指点功课,同时蹭长青的笔墨和吃食点心。 那个大川娘已经成了赵氏除邱氏以外的头号仇人。当初拍赵氏马匹最狠的就是她,如今到处嘲笑赵氏被小老婆骑在头上的也是她,要不是多少还记得忌惮长青,更难听点的话她也说得出来。赵氏听说了,自然火冒三丈。 “大姐,这些不相干的人你理她作甚?白白的丢人。”见她真要去找大川娘吵架,小赵氏赶紧拉住她。 赵氏现在很生亲妹子的气,便阴阳怪气的道:“我就是丢人,你不丢,你是个有能耐的,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怎么样?” 她们在院里争吵,堂屋里却十分安静。长青便问道:“奶奶,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金氏就朝门口扬了扬下巴:“你也看见了,一个家要想兴旺起来,女人是顶顶重要的。你娘……最大的能耐就是生养了你,可见乡下女子没什么眼界,你将来要考状元,要为官做宰,还是娶个门当户对识大体的媳妇为好。” “奶奶……”长青皱眉,他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顿感心寒。 “许杏不错,这两年我冷眼瞧着,是个能干的。留她做个妾,打理着家里的产业,你在外头再正经娶一个能上得去场面的大家小姐,也帮衬你些。”金氏显然已经考虑好了,“你爹一个平头百姓都有个妾,你是要有大出息的,有个妾也不算毛病。” “奶奶,此事您还跟谁说过?”长青的脸色十分难看。 金氏摇头:“自然是只跟你说了。你虽年纪小,可是并不能当你是小孩子,再说你娘那个样子,跟她说也成不了什么事。” “那这事就莫要再提了。”长青道,“您还记得许杏来到咱家那天,五舅奶奶说的话吗?” “她是神婆,自然说得玄。”金氏不在意,“难不成你也信她?” “您一开始可是信了的。”长青脸罩寒霜,“如今您这是又生了贪念。我从前也不信她那些无稽之谈,可是您仔细想想,家里是不是从许杏来了之后开始事事转好?我觉得,还是莫要欺天欺心为好。许杏无错,不该让她为妾来欺辱于她。” “可现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她配不上你的。”金氏有些迟疑。 “奶奶,我们都还小呢,我只知道她对咱家有恩,请您莫要再提此事。我要全心准备会试,这些等我成人之后再说吧。”长青语气坚决。 金氏仔细的打量着长青,半晌才问道:“你也十二三了,莫不是晓得了些事,和许杏有些什么吧?” 长青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怒气:“奶奶想多了。我只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罢了。” 他阴沉着脸出了门,却在屋檐下站住了脚。 许杏正对着个水桶,站在井边上出神。 赵氏还在跟自己的亲妹妹窝里横,她拔高的调门盖住了许杏的脚步声,也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走过去,站在许杏和井台中间,若无其事的问:“怎么你今天过来打水?小五子他们呢?” 许杏回过神来,弯腰去放井绳,嘴里道:“明天长山大哥要去县里送货,他们几个都去帮忙装车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过来提些水。” 她神色并不见异常,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可长青越发确定她听到了他和老太太的谈话。他也弯腰去帮忙提水,轻声问:“你都听见了吧?” “唔,不是我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许杏没掩饰,“这离得太近了,就听到了。” “奶奶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会做那种事的。”长青认真道。 许杏歪着头看他。 十二岁的长青身量挺高,她估计已经有接近一米七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诚恳。 她站直身子,道:“这是咱们早就说好的事情,别的什么人其实都是不相干的。我刚才是在想,为啥我岁数这样小,还要等那么久才十五呢?” 长青就知道是这样,他把水桶提上来,解开井绳,才说:“我会试之前奶奶不会再提此事的,毕竟要待价而沽呢。若我考上了,只要一句‘怕贬妻为妾影响前程’,她就不会妄动的。若我考不上,三年的时间你就足够了。” 许杏觉得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过她也不想给这个大孩子太大的压力。她总觉得长青虽然读了书考了功名,整个人有种远超过他年龄的成熟,可是毕竟他还年纪小,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实在不该被这些事情困扰。于是她便点头道:“那就好。” 长青回了房间去温书,赵氏还在跟妹妹高一声低一声的吵闹,金氏在房里不知道做什么,许杏环视这个院子一周,心里明白,不是自己的地方,早晚是要离开的。 这一阵子范家是真的热闹,算是村子里当之无愧的焦点。许杏虽然觉得不论是长青中举还是范守业纳妾,都跟自己这个外人关系不大,可是还是有不少风言风语传进她的耳朵。 “现在有不少人都说三弟怕是以后要休了你再娶个大官家的小姐呢,我看这些人就是红薯吃饱了撑着了,见不得别人好,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弄出来这个加工红薯的营生,他们种多少红薯还不都得吃了,谁家能每年多挣三四两银子啊。”小秀跟她说着,满脸义愤,“你也不用对人太好了,别忘了他们还指望着你赚钱呢。” “我对人好吗?都是公事公办的啊,也没给谁收的价钱格外高些。”许杏不大在意的说。 小秀就叹气:“我就是觉得怪心寒的,你说这人怎么都这样呢?你前头叫她婶子大娘的,她转身就编排你。” “嘴长在人身上,你能咋办?还能捂住人嘴不成?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呢?”许杏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你啥意思?”小秀瞪圆了眼睛,“三弟真是这样想的?不可能!” “范大哥是很好的人,他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哩。”许杏连忙道,“不过这个家里也还有旁的人呢。” 小秀垂下眼皮,半晌道:“我大概是明白了,这两年天天来你家,有些事儿多少也知道些。” “都不妨事,我也不怕。”许杏道。 第二天,赵家人终于姗姗来迟。这次和从前相比,来人规模十分隆重,可以说是全家出动,九口人一下子塞满了范家的小院。 赵老太太对迎出屋门的金氏道:“范嫂子,我们得了信儿,都急得不行,可是家里正秋收,这不点灯熬油的收完了,这就都来了。” 金氏并不怎么热情,只吩咐了一句:“长青娘,你去多置办些酒肉,晌午留你娘家人吃顿饭。” 赵氏见到家里人,总算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脸,还不等说句话就被婆婆打发出去买菜做饭,实在是不满,可是又不得不照办,便鼓着脸问:“那银子呢?” 金氏眯了眯眼道:“你手里不是有许多?长青他爹说觉得你委屈,给了你不少银子。” 这话既是怼赵氏,也是说给赵家人听的。赵家人互相看看,不知有什么想法。 姥爷上门,长青是必然要来问好的。可是他一作完揖就对上了英子“含情脉脉”的双眼,顿时脸一沉。 金氏也瞧见了,让人进屋坐了,都懒得寒暄,直接问:“亲家,你们这么拉家带口的,这是有事?” “那是,来庆祝我大外甥考上了举人呢,这还不是天大的事儿?”赵二舅马上就接口了,他声音洪亮,笑意满满,高兴得跟自己的亲儿子中举了一般。 “没规矩,老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赵老太太瞅着金氏的脸色,立刻训了小儿子一句。 很快,范氏就闻讯前来,这院子里就更热闹了。 当然,热闹是他们的,和许杏无关。她甚至都没露面,也没人来叫她。 事后许杏才知道赵家人来的真实目的:“还是想把英子嫁过来?这事儿不是翻篇儿了吗?”她都傻了。 长青冷笑:“想当举人娘子呗,又怕我不照应舅舅们,这样不就栓死了吗。” “奶奶肯定不会答应的。”许杏很笃定。说实在的,英子还不如自己呢,起码自己能挣钱,还没有一个拖后腿的娘家,就这金氏都看不上,更别说英子了。 “自取其辱罢了。”长青神色淡漠,“一家子不知道上进,老琢磨着占别人便宜。” “不过范大哥你可真是香饽饽啊。”许杏笑道。 青杏 第31节 第56章 长青发怒 许杏是玩笑之语,长青也只好一笑了之。 可他们都没想到,长青是香饽饽,许杏也是。 要说最了解金氏的人,那一定是她的女儿范氏了。她很快就发现老太太有心事,就问:“娘,家里都消停了,您咋还发上愁了呢?” “我是发愁啊,”金氏叹口气,又瞪她,“你家里不忙了?守业都走了,你见天往这跑也抠不出来银子,我可没钱给你!” “哎呀,让您一说就跟我钻到钱眼儿里了一样,我就不能是孝顺您,过来伺候您?”范氏也不恼,还笑嘻嘻的,“您看您说好的我的屋子给我留一辈子,结果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给了二弟他们,我不也没说啥?” “你还好意思说,”金氏雷声大雨点小的拍了她一巴掌,“就仗着我跟你爹疼你,打小就掐尖好强,你兄弟才是儿子,照样得让着你。从前这样行,反正他在城里,乡下这仨瓜俩枣的他不看在眼里,他那媳妇又是个傻的,随便你摆弄,往后你可收着些!” “知道知道。”范氏撇嘴道,“那个邱氏,小丫头片子心眼子忒多!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可是一个铜板都剜不出来!她跟着二弟在外头,二弟买卖上挣多少钱都是她把着,咱们可是瞧不见!还是长青他娘实在些。” “其实有这么个女人把着家也是好事,要不然依着守业的性子,那银子左手进右手出,也攒不下多少。”金氏很了解自己的子女,“不过长青他娘那儿,你也哄着些,还有长青的体面呢!” 范氏自然答应:“那当然,我如今也是举人老爷的姑母了!不过娘啊,这也不是啥为难的事儿,凭二弟有多少女人,您是他老娘,又不是他老婆,您为难个甚?” “不是这事儿,是长青。”金氏道,“你不也听见了吗,赵家又要把他家那个丫头送来了,还不是想巴着长青?” “咦!”范氏嗤之以鼻,“做他们的大梦哩,那丫头长得也就那样,好吃懒做的,还性子不好,再加上爹娘都是扶不上墙的货,谁要她?” “是不要她。”金氏完全没把赵英子看在眼里,并不在意她,“我是琢磨着啊,长青往后还要往上考,要是考中了就了不得了,就算考不中,他也是个举人老爷了,许杏那丫头是怎么抬进来的你最清楚了,配不上啊。” “啊?”范氏没想到老娘琢磨的是许杏,她惊讶的张了张嘴,又闭上,“您这话啥意思?不要许杏了?” “我也就是跟你说说,长青不让我说,跟我掉了脸子。”金氏很头疼,“我打算让许杏给长青当个妾,打理着家里这些事儿,等长青长大成人了再好好给他说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当媳妇,这不是体面吗?结果长青不同意,说不能忘恩负义。你说我怎么忘恩负义了?当妾她也是范家人,替范家挣银子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你看那长平他娘,不就是妾,过得不也挺好?” 范氏好一会儿才道:“娘啊,您可真是老姜,真辣啊!这好处全让您得了!” “别说那些废话。”金氏斥了她一句。 “您说这话可是真把长青他们当小孩糊弄了。谁不知道小老婆根本就不算老婆?长平他娘日子过得好,那也是因为长青他娘不中用!而且她城里还有娘家,又正经拜了一回堂,许杏有啥?再说了,就算这样,您看她在长青跟前敢大声不?”范氏噼里啪啦一口气说,“您再给长青娶个高门的媳妇,人家有规矩,拿着许杏开刀做筏子,她能好了?” “我也没糊弄,这不长青不乐意吗。”金氏叹气,又有些困惑,“我可是日日盯着,他俩人不像是有了啥私情的样儿,怎么这么上心呢?” “啥私情啊,俩小孩才多大?叫我说啊,长青精着呢,要吊着许杏供他考学哩!别说来年考上就用不着了,你能保证他来年真考上?要考不上呢?还得三年!三年再考不上咋办,又三年!读书考学不花银子?”范氏觉得自己真相了。 “可是……”金氏有些不确定。 “娘啊,您要是真的有这个念想,不如这样,直接就让长青写个休书,我让孝诚娶许杏!到时候作坊还是咱家的产业,我这个当姑母的供长青考学!”范氏眼珠子滴溜转。 “那不行,让人戳脊梁骨!”金氏不同意。 “有什么戳脊梁骨的,又不是弄出来啥丑事,本来就都是孩子,也没拜堂也没圆房的,怕啥?”范氏不以为意。 金氏动摇了:“这个事儿让我想想。” 作坊这边,长山送了货,回来给许杏带了封信,是董掌柜亲笔写的,原来他要回省城他家的总铺去了,说是如果日后许杏或长青去省城,随时可以去找他或者他的娘子。关于生意,他说一些关节已经打通,他希望明年正月开始,能够每个月走至少五千斤淀粉,八千斤粉条,五千斤粉皮并一千斤饴糖和一千斤香肠,只要她这里能做出来,再多些也可以,但是质量必须保持不变。 许杏喜出望外,专门跑去找长青帮忙写了封回信。 “你都答应,保证送货,就这么多?”长青问道。 “就这么多。”许杏又补充了一句,“恭喜他回去吧。” “这么一封短信,你自己又不是写不了,怎么非要我写呢?”长青一边写信,一边问。 “嗨,那不是什么男女大防嘛,我现在又没顶门立户,给男子写信总是不妥当。”许杏也很无奈啊。 “好吧,你顾虑得倒是。”长青写完信,等着墨迹干透。 许杏又道:“范大哥,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能不能跟我去县城一趟?我的那二十亩地要收租了,毕竟是挂在你名下的,得让佃户们看看东家。” 长青点头:“可以,我正好有事要去趟县城,你哪天去?” “明天,长山大哥也去,得让那些人知道地方,往后好把红薯拉过来。”许杏道,“那片地不大好,春天那茬麦子卖了,我一亩地也就能得个三百文钱左右,还是红薯的出息多些。” “行,明天一起去。”长青把干了的信递给许杏。 因为是提前说好的,第二天长山过来上工的时候就是和贺大郎一起来的,准备接上长青和许杏就走。 “快快快,差点儿就晚了,”范氏风风火火的也赶了过来,回头叫着,“孝诚啊,路上好好照顾许杏,记住了?” 因为被点了名,许杏便问道:“您这是做啥?” 范氏拉着许杏的手,笑容热切:“我刚才碰见贺大郎媳妇,知道你们今天出门,这不就叫孝诚过来陪着你,给你干点活啥的,长青要读书哩,就不用去了!” 罗孝诚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是在看到许杏的时候还是露出个笑来,就要往牛车上爬。 长青一把拉住了他,不让他上车,回头瞪着范氏,冷声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他又惊又怒,就连身为外人的长山和贺大郎都皱了眉。这举动太明显了,让人没法往旁的意思上猜啊。 “能有什么意思啊,”范氏被长青那么盯着,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胆怯,笑容也勉强起来,“反正你要读书考学哩,这些事儿就不用你啦。” 长青冷冷的盯着她的脸,直到她完全笑不出来了,才把目光转向堂屋。 金氏今天一直在家里,可是她就是没有露面,显然是默许了。 “长青你放开我,疼!”罗孝诚先开口了。他跟长青同龄,还要略大半个月,个子也不矮,却甩不开长青的手,被他捏得生疼。 长青用力甩了甩手,把罗孝诚抡了一个趔趄,他提高了几分声音道:“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许杏是我已经拜过堂的妻子,就算年纪小,也轮不到谁动歪心思!” “长青,你奶奶……”范氏还不死心。 “我说过了!”长青的话音重重落下,“我以我的功名前程起誓,绝不抛弃许杏!也不容许任何人折辱谋算于她!” 许杏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在不敢相信范氏母子对自己居然有想法,事情就发展到了长青发誓。古代人对誓言可是很认真的啊,他还拿前程发誓,这是疯了吗?而且看他那涨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可见他是真的气狠了,可以说,她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呢。 除了震惊,她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手脚都变得冰凉,可偏偏心口这里又热乎乎的,一边觉得长青这样有些太让人意外了,一边又隐隐有些想笑,不是因为好玩滑稽被逗笑,而是那种从心里朝外的欣喜,让她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往上翘的那种感觉。 堂屋的门动了,金氏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并不好看。她看了长青半晌,才说:“都吵吵什么呢?不是有事吗,各人都去忙吧。” 她微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后,长山才干咳了一声,问:“三弟,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咱们这就出发吧?” 长青“嗯”了一声,率先爬上了牛车。 第57章 许杏买人 罗孝诚自然是没有能够跟上来的。长青怒气未消,坐在马车一角一言不发。许杏只觉得万分尴尬,好像自己成了什么祸水似的。而被迫听了别人家事的贺大郎和长山就更尴尬了。 好一阵子,几个人只是沉默赶路,除了牛蹄子踏在土路上的声音和牛偶尔打个响鼻,就再没别的响声了。 一直到过了镇上,贺大郎才打破了沉默:“侄儿媳妇啊,你这买卖是越做越大了,可打算买架马车送货吗?” 说生意,许杏就不尴尬了,她连忙道:“没打算呢,马车贵不说了,还得找人专门去学着赶车,我这小本生意,可养不起马夫。反正县城和镇上两处,有贺大叔您辛苦些就到了。” 贺大郎甚是高兴道:“不瞒你说啊,我因为给你们送这个货,一个月少说也比从前多得几百文钱,再加上红薯卖给你,家里日子好过不少,我这还真怕你往后找了车夫不用我了。” “那不能,只是往后要送货多,要更您经常跑呢。”许杏算过帐,至少目前养个马车带车夫不划算。 贺大郎连声应了:“那好说,要走叫我一声就行。哎,可说了,我出去淘换粮食的时候也有旁的村人打听这事儿,我还打算外村收些红薯来卖给你们呢。” “贺大叔可真是头脑活泛。”长山说了一句。 “唉,这不是没法子嘛,一家子那么多嘴要吃饭啊。”贺大郎叹口气,“咱们这儿是好的,算是风调雨顺了。今年夏天雨水多,听说南方发大水,房子都冲没了,人没淹死的也得饿死。” 许杏不知道这些,天天待在村子里,又没有电视网络什么的,她的消息闭塞得很。 长青这半天总算缓过来一些,接口道:“我在省城的时候就听说了,不过朝廷赈灾的粮食之类早就送去了,应当能熬过去。” “嗨!”贺大郎摆摆手,“要那么容易就好了。洪水没退,雨没停,朝廷来的人也都躲雨呢,等了那么些天,等洪水退了再去赈灾,该饿死的都饿死了。卖儿卖女的多了,现在连咱这儿都有南方来的孩子哩。” 车上除了贺大郎,年纪最大的长山也才十六,听到这种事情,大家心情都不好,也没兴致多聊了。 贺大郎来过,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因为是提前约好的,罗经纪早就在等着了。 双方打过招呼,罗经纪先是很郑重的给长青行了礼,又跟长山认识了一下,这才说:“这片村子不算富裕,二十亩地是五户人家在种,我把他们都叫来了,那不在那呢。” 有他介绍说明,佃户跟东家的第一次见面十分顺利。许杏就道:“咱们家是厚道人家,租子不收多了,只要一半,因为举人老爷不用交赋税,你们尽可以留下一半收成。我也看了这地,春天收的麦子一亩地我要一百五十斤,或者三百文钱,秋天的红薯每亩地要两千斤,或一两银子,给钱给粮食都随你们。我家开着红薯作坊,你们尽可以把红薯拉到作坊里来,若是你们留下的红薯想换钱,我这里敞开收,一文钱两斤,你们找这位范大管事就好。” 几家佃户已经知道东家是举人老爷了,也私下里合计过,要是不上税,说不定他们能多得个几十斤粮食,没想到新东家给出的条件这样好,竟比原来的商户人家还宽松些!尤其是吃不了的红薯能收了给钱,他们也能得个百八十文,应付些红白喜事什么的,实在是不错。除了一家人口特别的佃户没有多余的红薯可卖之外,剩下的几家人都面露喜色。 这边说明白了,再有什么具体的问题就是长山和他们说,许杏跟长青退到一边,跟罗经纪说话。 “上回说的买人的事儿,不知道范举人和少奶奶有没有什么打算?”罗经纪问,“我们那边来了不少逃难的人家,家都被洪水冲没了,愿意自卖自身的,价钱倒好。” “您之前不是说都是咱们这边的穷人家孩子吗?这些外来的,不知道底细,保险吗?”许杏有些犹豫。 长青抬头看了许杏一眼。这事儿她没跟自己说过,最近家里的破事太多了,很多正经事情都没有商量,但是看这意思,许杏应该是已经决定要买人了,他也不插言,由着许杏做主。 罗经纪就道:“也都是些穷人家,没甚大本事的,但凡有点门路也不能落到这个地步。当然您要是信不过他们,咱们本地的也有。” “那等这边事情完了,咱们就会您家瞧瞧去。”许杏说完,又扭脸看长青:“别的不说,范大哥你身边得有个书童吧。” “行,你出银子自然是你说了算。”长青这会儿心情好了很多。 因为去太兴镇范家村找范举人家很容易,长山跟佃户们很快就说好了,他们接着直奔县城而来。把回信送到董家的铺子里,许杏就去买人了。 罗经纪的娘子也是做牙婆的,见了许杏一行人,也不废话,赶紧领着他们去看。 “那几个小姑娘也有咱们本地的,也有外头来的,我看着都不甚机灵,好在本分,多少教了几句规矩。我想着还是给她们找个正经主家的好,卖去那下贱的地方总是作孽。要是能被您府上挑走,那可是她们的福分!”罗娘子先领着他们看丫鬟。 长青认真审视着对面的女孩子,努力找出她们不妥的地方,以免许杏被她们的外表蒙骗。 “跟着我是要干农活的,我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要出门要做活,你们可愿意?”许杏问。 “我愿意!” “奴婢愿意!” 有两个小姑娘出声了,另外几个有些犹豫。 许杏并不以反应得快慢做决定,因为说着“奴婢愿意”的小姑娘正在看着长青,而没说话的几个人里也有人在扭着衣角,似乎是本来就木讷寡言。 她又看了一会儿,跟罗娘子道:“那个个子高的,还有那个穿蓝衣裳的和这个扎两个辫子的,这三个劳烦您叫过来我问问。” 个子高的就是刚才说“我愿意”的小姑娘,在听到旁人说“奴婢愿意”之后就是一脸懊恼,显然她一着急把自称给忘了,现在被许杏点出来,很有些喜出望外。另外的两个小姑娘刚才没说话,却是露出了着急的神色,大概是出于乡下女孩子常有的胆怯。如今被点到了名,都十分高兴。 许杏先看了看三个人的手,兴许是罗家讲究些,她们都洗得很干净,也都有些粗糙,看得出都是常干活的。再问她们会什么,果然都会种地,会做饭,扎两个辫子的小姑娘还会缝衣裳。问到年纪,高个子的姑娘十三了,穿蓝衣裳的也十三,扎两个辫子的十二,倒都比许杏略大一点。两个大点的是本地人,另外一个是南方逃难来的。 “这俩我都知道底细,家里孩子多,一个是爹从山上摔下来要治腿,一个是兄弟生了病没银子,唉,卖我这来了。”罗娘子看出许杏是考虑这三个人了,就仔细些介绍了一下,“这个丫头是南边来的,一家子逃难,听说朝廷赈灾了要回去,后娘嫌累赘,就把她卖了。” 其实凡是被家里卖身为奴的,都是可怜的孩子,若是个个都同情,富可敌国也不够,许杏硬起心肠,道:“我也要不了那样多人,俩就够了,不然就……” 青杏 第32节 她抬手指了指高个子的姑娘和那个南方来的姑娘,还没说完话,穿蓝衣裳的姑娘就“普通”跪下来,道:“姑娘!少奶奶!您把奴婢也买了吧!奴婢除了那些,还会些功夫把式,还认得几个字,奴婢能干很多事,求您收下奴婢!” “是真的,她爹是猎户,她也会点功夫。”罗娘子见许杏看她,就点头,“也是常在河边走才湿了鞋,他爹上山打猎的时候遇上了黑瞎子,受了重伤,是她自己出来卖自己换银子给她爹治伤的。” 大概是觉得这姑娘孝顺,罗娘子也在替她说好话。许杏犹豫了一下,决定答应下来,人品如何不说,会功夫,这就不单是丫鬟了,还是保镖呢! “那就她们三个吧。”许杏道,“另外有没有小厮书童什么的,让范举人挑个跟班?” “有有有!”罗经纪过来请长青,“您跟我来!” 许杏并不干涉长青选人,而是在一边等着。 她不打算给范家其他人买什么伺候的人,这几个丫鬟里总有人负责做饭家务,金氏她们会沾光的,这个没办法,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再多了可没有了。 很快长青就选好了,他居然挑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当长随,许杏稍微惊讶了一下,却没质疑。四个人,罗经纪夫妻一商量,要了四十两银子,当下就给了卖身契。 回去的路上就是满当当的一车人了。许杏让长青这个家主说话,长青挨着看了他们一圈,说:“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是你们少奶奶做主,你们也只管听她的话就是。永远记住你们的主子是谁!” 第58章 婚书休书 他们挑好人之后,长青曾经短暂的离开过一会儿,去县衙把卖身契过了档。他这个举人的身份就是好用,衙役们毫不拖延,片刻就弄好了。 罗经纪半是恭维的说:“到底是举人老爷,说话就是好用,我替客人不知办过多少回契纸了,哪回不是磨磨蹭蹭还得收几百个钱的?好家伙,今儿一瞧,那个麻利劲儿,就跟换了一伙人似的。” 许杏笑笑:“要不都说读书好呢。”拜高踩低,哪里都一样。 现在走在回家的路上,长青也不避人,直接把身契递给许杏,道:“都是你出的银子,自然也给你。” 许杏并不推辞,把四张身契叠好,放进自己的小钱袋里,对着几个人说:“你们也都知道,到了主家得用主家给的名字,我就做主了。也不必多花哨,以后你叫同喜,你叫同乐,你叫同贵。” 她一一点过三个丫鬟,到长青身侧的青年时,她停了手,笑着问:“范大哥,你的人你来取名吧?” “谁的都一样,那你就叫同文吧。”长青显然是顺着许杏的起名法起的。 在牛车上不方便行礼,许杏也没让几个人跪,而是问问她们过去的经历,重点是她们的技能情况。 高个子的姑娘现在叫同贵,是本县最靠山沟的那个镇子上的,如今十三,地里的农活都会,因为是家中长女,经常同旁人打交道,说话什么的挺大方,并不扭捏,只是没读过书,不识字。 同喜就是那个会武功的姑娘,也是本地人氏,十三岁了,比同贵还大两个月,除了会农活之外,还会打猎,粗浅的认得些字。 同乐的岁数最小,又是南边来的,看着就稍微有些不大一样。南方人种稻米,她主要也是会插秧种稻这样的农活,另外懂水性,会捞鱼,还会做衣裳,甚至会些简单的刺绣。 许杏一一记在心里,很快就有了分工:“这样吧,平常的时候同喜就跟在我身边,同乐呢就在家里,负责裁衣裳洗衣裳什么的,同贵到厨房去,以后负责做饭,等将来……将来自然还要换的。” “同文跟着我。”长青看许杏看过来,便点点头,“我再说一遍,希望你们都记在心里。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才是你们的主子,旁的任何人都不是,记住了,是任何人。” 新来的下人都说记住了,坐在一旁围观的长山认真的看了长青一眼,眼中透着思量。 “你还别说,侄儿媳妇经常出门,身边是得有个丫鬟陪伴着,咱们乡下人老实归老实,也有坏人。”她们这边都交代清楚了,贺大郎就开口了,“我头几天听说的,东岳村的一个二流子胡老九,都说摔了一跤摔傻了的,上地里去欺负一家的小闺女,让人家爹给打断了腿,回来不知怎么的竟发了高烧,不几天就死了。他哥和嫂子还要去告人家,让他们村里正给压下来了。” 这曾经一度是小秀的噩梦,许杏还因为这个事儿被长青狠狠的训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总算有了结果。 许杏很高兴:“那样的人渣,活该老天爷收走了他。”小秀再不用担心哪天被那人认出来胡乱说话了。 “可不是。”贺大郎道,“老天爷有眼呢,谁好谁坏都有报应。对了,到岔路口了,你们还上镇上去吗?” “去,得给他们几个买些铺盖,还得裁点布做两身衣裳。”许杏道。 既然同乐会做衣裳,她就不用多花钱买成衣了,直接买布便宜许多。但是铺盖这些还是得买现成的,毕竟今天晚上就得睡觉,这是基本的生存保障。许杏自己熬过没有铺盖的日子,但她并不想让这几个人再受一遍这个苦,反正她也买得起。 许杏和长青自己也不过穿些棉布衣裳,自然不可能给几个下人置办更好的行头,粗棉布而已,四个人连被褥带布匹针线这些,一共一两银子,倒是把牛车装得挺满。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擦黑了。几个新来的下人站在范家小院前,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没想到举人老爷的家并不比自己的家大多少。 长青见了,就有些无奈:“看来还得盖房子。” 许杏也苦笑:“这多少银子也不够用啊。” “我得厚着脸皮让你掏银子了。”长青道,“再盖两间吧,让他们有个落脚处就好。” 他们一边进院子,一边说话。许杏跨过门槛的时候灵机一动,跟长青商量:“要不,我就把大门口这儿修修吧?大门整一整,再盖两间倒座,这样院子里就不用动了。” 长青明白她未尽之意,不过就依他自己的意思,也不想让许杏往这个院子里投不必要的钱了。他当即同意:“这样好,省得大兴土木让奶奶不得安生。” 他们的动静自然马上就被家里的人听见了。赵氏早就冲到了院子里,问:“这都是谁?” 长青就道:“是许杏买的几个下人。都进堂屋来,跟家里的老太太和太太见一见。” “哎呀这还用上下人了你说。”赵氏顿时眉开眼笑,跟在了同喜她们身后。 金氏也没用过下人,但是很沉得住气,端坐在堂中等着。许杏觉得她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官宦人家老太太的身份,也许是她一直有野心,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了? “这是我的祖母,金氏老太太。”长青一板一眼的说。 显然粗浅的规矩大家都记得,便立刻跪下来给金氏磕头,口称“见过老太太”,金氏只“嗯”了一声,颇有威严的样子,眼神却落在堂中的长青和许杏身上。买人的事儿,谁也没跟她商量过,就像上次买地一样。 长青又让赵氏在旁边座位上坐了,才说:“这是我的母亲,赵氏太太。我父亲常年在府城经商,等闲不在家,等他回来了你们再见礼。” “见过太太”,同贵四个都没站起来,接着转身朝赵氏又磕了头。 “啊?好!”赵氏笑容满面的打量着几个人,然后问长青,“哪个丫鬟伺候我?” 长青指指同文:“他叫同文,往后跟着我,明年春天我进京会试也要带着他。那几个,同喜,同乐,同贵,都是许杏的丫头。嗯,对了,到了家里,你们也给主子磕个头。” 几个人在牛车上就被长青敲打了好几遍,现在又听见这句话,他们心里也多少有了几分认识,便都诚心给许杏磕了头。 许杏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但是世情如此,且长青意在让这些人认主,从此对自己忠诚不二,她自然不会傻得拆台。等他们磕完了头,许杏才让他们起来,说:“同贵往后就负责捡柴做饭,同喜跟着我出门,同乐负责他们几个人和我的衣裳鞋袜。奶奶,他们的饭钱银子我等会儿给您送过去,跟我的一样。” 她没直接回答赵氏的话,但也明确了这些丫鬟都是自己的。 赵氏不高兴了:“你可真孝顺啊,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要三个人伺候,我跟你奶奶还是什么太太呢,也没说有个丫鬟。” “婶子,您得管着买菜买肉的大事儿啊,您买回来了,让同贵去做,您就歇着,这不就相当于伺候您了吗?”许杏也不生气,而是解释了一下。 “真不用我做饭啊?”赵氏问了一声,又看婆婆。 金氏坐在油灯旁,脸半隐在油灯照下的阴影里,看得不甚真切,她道:“许杏倒是安排得不错。不用你做饭了,你就日日高乐吧。” “也不用我裁衣裳了,正好我也不会。”赵氏想了想,觉得虽然没有丫鬟随身侍奉她,可是她不想干的活都不用干了,也很不错,便暂时搁下了丫鬟不给她的事儿。 晚上先送了四个月的生活费银子给金氏,许杏就回屋里安排同喜她们的住宿了。暂时没有床,只好让她们先睡自己屋的地上。像自己刚来的时候一样,地上铺柴草,不过她当初只有一张旧布单子,而同贵她们是有铺盖的。 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她们没人讲究,反而很满足,毕竟被褥都是主子给新买的。 她这边刚收拾好,外头就有人敲门,长青亲自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见到许杏就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许杏就着自己屋的油灯——她自己有钱了自然是要点灯的——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这,这,范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杏没想到,那么薄薄的一张纸,赫然是官府盖了大印的婚书。 长青侧了侧身,大半张脸都隐在了门框的阴影里,有些模糊,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倒多了几分成熟沉稳的意味:“没别的意思,那日奶奶提了之后,我就觉得应当给你个保障,省得她们拿捏你。你还记得我爹回来那天我跟姨母说的吗,停妻再娶要杖刑再流一千里,其实还有一句,有功名之人要革去功名。” 许杏张了张嘴:“你不是要我拿着这个去告你吧?” 长青闷声笑了:“等我真的做了这事你再去不迟。我就想着明年我要上京了,又不能带你同去,要是奶奶她们逼迫你,你好有个护身符。本来我还怕她们若是真的被利益蒙了眼,你一个小姑娘对付不了,如今你挑了会功夫的丫头,我就放心了。” “那我这儿还一封休书呢?”许杏问。 长青的声音坚定而温和:“都在你手里。你若愿留,有婚书,你尽可留一辈子,你若愿走,有休书,没人能拦你。” 第59章 范家秘事 许杏捏着那张已经在衙门盖了印的婚书,听着长青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觉得心里好像有颗种子,得到了暖阳细雨微风,正在努力的破土而出,而这朝外钻的力量,正一下一下的冲撞着她的心房。 “怎么发呆了?快早些歇着吧,明日去找人来盖房,我方才已经同奶奶说过了。”长青道,“这样挤着,着实不是办法。” “哦,是。”许杏胡乱应了一声。 等回到屋里,她把婚书收到枕头下面,和银票还有那封休书放在一起。三个丫鬟还站在一边,等着她吩咐。 “啊,没什么事了,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了茅厕和洗漱的地方吗,赶紧去吧,早些回来休息,明天起就得正经干活了。” “少奶奶,奴婢们能不能问问,您跟范举人是娃娃亲?”同贵胆子大些,先问了,“这家业不是老太太给您管的,是您自己挣的,是不是?” “你们瞧出来了?是,明天天亮了带你们去看看我的作坊。”许杏并不以为忤,“你们以后要长长远远的跟着我,确实得多知道些我的事。我是家里卖给范家的,前两年闹时疫的时候,范大哥病了,我算是冲喜,后来范大哥好了,我慢慢挣出了作坊,给了家里身价银子,就算是童养媳,我也没吃他家饭,都是我自己挣的。他读书考学,我挣银子,后来就像现在这样了。后头院子整个都是我的,你们没事的时候可以过去瞧瞧,只是不能乱动。” “少奶奶,您可真厉害啊。”同贵感叹。 同乐心思细腻些,试探着问:“少奶奶,我觉得家里的太太好像有点不着调的样子,怎的教出举人老爷这样的儿子?” “这个,范大哥确实是很好,学问好,人品也好,大概是天生的吧,要不就是学堂的先生教得好吧。”许杏道,赵氏不懂事,她也不想议论。 第二天的早饭就是同喜和同贵在赵氏的指点下做的。说是指点,其实就是赵氏告诉她们一顿饭做多少,米面油都放在什么位置这些事项,具体要怎么做饭,她自己的手艺也就一般,并没有高明多少。 对于家里多了人的事情,金氏一直反应平淡,只有赵氏一边兴奋一边不满,十分纠结。 许杏领着三个丫鬟前后转了转,尤其是作坊那边,都去看了,这才让同喜同贵两个跟着赵氏去捡柴买肉,当然,有她俩在,赵氏只是动嘴说说,并不干活的。 同乐在屋里裁衣裳,许杏也不打扰她,揣了银子跟长青出门。 “怎么没让那个会功夫的丫头跟着你?”长青问。 许杏昨晚琢磨婚书的事儿,后来做梦居然是她跟长青真的要成婚了,还让同乐给绣嫁衣,实在是荒诞搞笑,这会儿面对长青,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怪异感。 她别过脸去,道:“她和同贵都跟着婶子出去了,反正是在村里,又有范大哥你呢,不用她跟着。” “虽说东岳村那个渣滓已经死了,可也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不少人都知道你有钱,万一有人动什么歪心思,后果不堪设想。”长青认真道。 许杏答应:“是是是,放心吧,我还想长长久久的过好日子呢,自然会小心的。” 长青失笑。 已经盖过后院的作坊,许杏和长青都有了经验。现在已经算是农闲了,找人来盖两间简单的倒座房并不难,前后不过几日功夫就盖好了。许杏虽没买什么好床,却也找木匠置办了几块大床板,上了简陋的床腿,让几个下人不至于睡在地上。 倒座房盖了,就不可避免的要重新修整一下大门和另一侧的杂物棚。许杏没计较这一星半点的,总共就花二十两银子,她也大方一回。 老太太金氏自从那天的冲突之后,对许杏反倒格外客气起来,并不像赵氏一样,对自己没有得到丫鬟不满。对于这些许杏都淡定对待,并不十分在意。 长山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已经完全可以自己处理作坊的日常事务,香肠作坊那边也能兼顾,这才让许杏腾出时间和精力来处理这些琐事。她跟长山商量了一下,干脆每个月给他一两银子的工钱,让他专心打理作坊,不再做具体的活计了。这个收入在乡下地方很高,做管事又颇体面,长山非常乐意,做事情也越发稳妥。 “你们几个人也有月钱,不过我也不是特别富裕,乡下地方给不了许多,每个人每个月一百文钱,随你们怎么使。”许杏一开始没想起来这茬,长青提醒了她一句,她才赶紧把这个规矩定下来,“往后若是我手里松快了,你们只要差事办得好,我自然会给你们涨的。”同文虽然是长青身边的人,但是月钱也是许杏发。 这几个人之前都是乡下孩子,并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讲究,听说管吃管穿之外还能拿钱,十分惊喜,也没谁有什么不满的。 “少奶奶,奴婢听了一些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一切基本步入正轨之后,许杏也稍微松了口气,每天重点还是在作坊的事情上,忙虽然是忙,却不心烦,几个丫鬟却好像是有些心事的样子。 许杏就看看同喜,有些诧异的问:“平常都是同贵爱说话,怎的今儿成了你好像有什么话非说不可似的?那就说吧,怎么还犹豫上了?” “是,奴婢在村里走动,听说了一些事情,怕少奶奶您不知道要有麻烦,但是委实不是好话。”同喜抿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奴婢听到好几次太太说您的坏话,好像是嫌您不尊重她什么的,还说范举人不听她的话,和她离了心,都是您来了以后的事儿,说您挑拨他们。” 青杏 第33节 若是旁人,许杏还能问个为什么,可是赵氏,许杏连问的兴致都没有,她便道:“我记得你是读过一些书的,应当懂得不少道理,诸如此类一听就毫无道理可言的闲话,你就当没听到就是,反正对我并没什么影响。” “可是这总是对您的名声不好。”同喜皱着眉,“姨太太倒是个明白事理的,我听过几回她话里话外的说您的好,还规劝过太太,不过太太还是会跟些不相干的人说。” “你都说了不相干了,不妨事的。”许杏不在意,“其实你看这村里,谁又不知道太太的为人呢?” 同喜又道:“还有一个事,是,是奴婢不小心偷听到的。因为奴婢练过武,耳力也好些,就听着了几句私话。村里有两个老太太说,说咱们家里老太太偏疼姑太太,是因为姑太太是老太太没嫁过来以前就有的。” 我去!许杏瞳孔都震动了,她晃了晃头,低声斥道:“这是什么话!”只是心里却有些相信了,金氏娘家也是同村,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同喜也是乡下孩子,说到这种事情并不会羞得说不出话来,而是道:“少奶奶,奴婢听她们那口气,大约当年不少人都知道,奴婢想着您多知道些总没坏处,就听了听。当年,前头老太太刚去,也可能还没去,咱们老太太就跟老太爷有了首尾,老太爷的娘不同意老太太进门,可是老太爷说有了孩子,这才迎了人续弦,也是拿住了这个短处,老太爷原配娘家人才逼迫老太爷把田产和宅子都留给了他的大儿子。” 许杏整一个无语。同喜是自己的丫鬟,又是刚来的,不可能刻意打听这种陈年旧事,只能是无意中听来的,可信度么,应该并不低,毕竟和很多事情都能合上。 同喜的信息搜集能力真的很强,她继续补充道:“老太爷和老太太偏疼姑太太,是有的,但是出门子陪嫁地这事儿也不是姑太太撒娇就能要来的。罗家老太太知道这些事,不同意姑太太进门,说她是私生女,咱们老太太和老太爷为了名声,也心疼闺女,才咬牙出了血,陪送了地。” “你听了多少人说话?”许杏木着脸,半晌才问。 同喜摇头:“就一回,说话的就是罗家老太太和另一个老太太,她们说得挺多,奴婢都听见了。” “你又跟谁说了?”许杏问。 同喜道:“没有了,这样的事奴婢哪里敢到处说,只跟您说了。太太说您闲话的事就同贵他们都知道了,那个不用奴婢传话,太太到处说,又不背着人。就因为这样,奴婢们才心里不忿。” 许杏点头道:“我知道了,不必放在心上,你自做自己的事情就好,无事的时候就练练功夫,跟她们俩也说,我不在意,不必计较,千万不要顶撞太太,只当听不见便是。” 同喜应着出去了,许杏却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她朝前院的方向看去,隔着屋舍并不能看见长青,但她知道,长青一定在埋头苦读。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上梁不正下梁歪,在老太太和她生的子女们身上得到了极好的体现,可是长青呢?歹竹出好笋吗? 有这样的亲长,他一定很苦吧。 第60章 长青进京 随着倒座的建好和大家渐渐适应了几个下人的存在,范家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是范氏先说出来的:“娘啊,您觉不觉得,长青和许杏俩人就好像不是咱家人似的?吃喝吧往您手里交银子,自己还有下人,买卖咱也插不上手。您就不担心?” “许杏的买卖你就别琢磨了,成天琢磨旁人的,不嫌累得慌!”金氏嗔怪了她一句,又道,“你就瞎寻思这些,他再生分也是我的孙子,我担心个啥?” 其实说不担心是假的。她明显感觉到,自从她说让许杏做妾之后,长青对自己这个祖母就冷淡了。可是她真的是为了长青好,为了范家的将来啊!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反正就如她自己所说,她是长青的亲祖母,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至于许杏,那丫头简直就要把生分写在脸上了,连着她的几个下人,可是真知道谁是主子,对自己这些人就那么一点点面上的客气。可是许杏往家里交着伙食银子,只有多的没有不够的,让人什么理都挑不出来。 只除了没把她的产业出息交出来。 可是她有多少都是长青的,自己不缺银子,何苦去做那眼皮子浅的事?左右长青科举这个无底洞也得许杏填。只有赵氏那蠢货才会作天作地的,让儿子厌烦。 想到这个儿媳,她也头疼,委实上不得台面。一点正经事都干不好,倒是天天琢磨那些情情爱爱的,一个乡下女人,儿子都成材了,她倒当起了怨妇,也难怪儿子厌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聘了她妹子,起码是个知道好歹的。 金氏不出幺蛾子,赵氏被完全无视,许杏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还挺顺遂,很快就到了年关。有了同乐这个针线好手,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几个下人,衣服鞋袜的问题全都解决了,甚至还照应到了长青。 同乐天天忙碌,却很满足。她打从被后娘卖了就一直害怕,生怕被人买去做些不干净的勾当,如今日日做衣裳,却是凭手艺吃饭,也不算很累,日子过得竟比在家时还好。 只除了一样,这家的太太老来看自己干活,每次都说她自己不会。不会就学,不然就请人做,老说是做什么?自己还能越过主子给她做针线不成? 长青收到了许杏送的新衣,十分高兴:“总是沾你的光呢。” 许杏摆摆手:“我也不会做,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让同乐做的,这不是过年嘛,总要换身新的。尤其是范大哥你,要图个好彩头呀!” “多谢你。”长青看着她日渐黑亮的头发,再不是当初那又黄又稀疏的样子了。这两年她也长大了很多。 作坊里出完最后一批货,所有的员工都拿到了新年的福利,就到年根儿了。今年作坊的业务稳步扩大,许杏虽然花销大了很多,手里也还是攒出了二百多两银子,在乡下地方已经是妥妥的小富婆了。 范守业照例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回到家里,没带邱氏和范长平。 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还带了不少礼物回来。一家老小都有份,不过东西各不相同。 赵氏把给她的花缎子布扔出来:“这是你给我买的吗?这么多年你都没买过,这是那个女人买的吧?我不要,谁爱要给谁!” 范守业这次也没给她银子,直接给了长青:“要进京赶考得花银子,你娘又不懂这些,还是你自己拿着的好。” 长青却没要:“许杏会给我银子,尽够使的。” 范守业还没什么,老太太已经发话了:“许杏给的是她的,这是家里给你的,范家给你的。长青啊,一家子血脉,不要分得那么清楚。” 长青沉吟片刻,道:“倒算不上分得多清楚。我确实有银子用,爹要养活一家老小,也是不易,这银子不如就奶奶收着,贴补家用吧。” 范守业是要养活两家老小,长青这话说得诚恳,可让人听来总觉得有几分讽刺意味。至少许杏觉察到了,她有些讶异的看了长青一眼。 金氏深深的叹口气,没有再劝,只把银子收了起来。 许杏也把自己主仆五个——同文也包括在内——的伙食住宿费交了出来:“奶奶,这是明年我们几个人的食宿银子,还劳您费心。” “你自来是个妥帖的,只是忒见外了些。”金氏继续收钱,“长青既这么说了,你俩自去商议,不论考上考不上,总是不要在银钱上委屈了自己,长青岁数还小,功名之事不急,坏了身子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许杏跟长青都应了。 “我自作主张,又要你费钞,你莫要怪我才是。”长青专门来找许杏。 许杏摇头:“不会,你便是不要,我也是要出一份力的,你跟奶奶这样说,倒是不拿我当外人,我挺高兴的。” “吃了你的,穿了你的,”长青指指身上的新衣,“再撇清也太虚伪了些。” 许杏低了头,觉得屋子里的小炭炉似乎烧得格外旺,让她觉得脸有些发烧。 因为过了年长青就要出发进京,而范守业更是点完这个卯就要回府城去陪伴他的娇妾幼子,这个年过得就颇为潦草。当然,鸡鸭鱼肉什么的年货还是很丰盛的,只是人人都心不在这里,难免有些没滋没味的。 许杏也去了相熟的几家人家拜年走动,也在别人家吃了几顿饭,这么一圈走下来,过得最舒心最有年味儿的人家居然是小赵氏母女。 她们虽然还住在租来的两间旧屋里,可是小赵氏能干,又会精打细算,一年下来也攒了有十两银子,已经跟里正说好了,过了年开春就买下范家东墙外的一小块地,盖两三间房的一个小院子,娘俩也算是真正有个家了。 “就我手里这些银子刚够买地的,盖屋的话还得另外攒钱。”小赵氏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并没有愁苦之色,“你不用借给我,我就慢慢攒着,慢慢盖,挣一个花一个,我心里踏实。” 枣花小姑娘还是很瘦,可是个子蹿高了一大截儿,吃着她娘作坊里领回来的过年点心,眉开眼笑:“表嫂,我也能帮我娘做活了,这两个月,我娘的工钱都比原来多呢。” 许杏由衷微笑,脚踏实地的为生活奋斗,是多好的事啊。 董家在京城没有酒楼客栈之类的产业,甚至连京城的大商圈都没进去,不过两家分铺而已,不过董掌柜早早就给那边送了消息,让京城的铺子掌柜帮忙提前订好客栈,因此长青上京之后不必发愁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就不是看我的面子了,范举人是本省亚元,少年俊彦,足够人家投资的。”许杏给长青送了信儿,笑嘻嘻的说。 长青也不谦虚:“那更好,我不怕自己欠人情,就怕你为了我去求人。” 这……许杏又觉得耳朵有点儿发热,连忙转移了话题:“这次路途遥远,时间太长了,我也没法子给你准备太多吃的了,就还是挑些香肠、炸面条、粉条、咸鸭蛋、饴糖这些东西给你带着,你路上吃也好,去了贡院里吃也罢,要紧的是要吃得安全,若是坏了什么的,宁可先吃几块糖垫垫也不要吃了。” “我晓得的,你放心。”长青道,“不光我一个人,还有同文呢,你也看了这么久,他是个妥当的人,足够照应我衣食。” “反正穷家富路,你多带些银子,”许杏给了他两张银票,还有几块碎银子,“我问了,银票最小额的就是二十两的,你带着,碎银子路上使。”上次去乡试许杏给了长青十两银子,这次她给了五十两。 “唔,这次走得远,时间也长,我不与你客气了。”长青没推辞,接了过来,“不管考上考不上,五月之前我都能回来了。” 长青是正月十七出发的,路上要走四五天,到京城之后要先休整两三天,还要去看看京城的文会什么的,熟悉一下环境气氛。 这些长青都有一次经验,不过如今他的情况有了极大的变化。少年亚元,别说在本省举子中颇受关注,便是到了京城也有人听说过,与前世的籍籍无名完全不同。 他走的时候许杏自然也去送了,不过因为长青是去考试,并没觉得伤感什么的,只祝他金榜题名一路平安而已。反倒是赵氏,哭得眼泪汪汪的,拉着长青的胳膊,让他不管考上考不上,都要早些回家,这次考完就不考了,不出那么远的门。 不出意外被金氏训斥了。 许杏看看长青晴转阴的表情,也替他头疼。要说不疼爱儿子吧,据长青说,赵氏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现在妾室的事情过了明路,范守业也懒得哄着赵氏了,并没给她什么银子,这些钱大概是她能拿出的全部。可要说疼爱儿子吧,她的所想所说全都是盼着儿子没出息待在家里才好。 京城。 “殿下,那个小亚元,范长青,进京了。”中年文士模样的随从躬身回禀,“可要照拂一二?” “真来了。”书案后的二公子呷一口茶,“保证他的安全就好,别的不需多做。便是照拂,也要他自己走到本王面前才好。” 第61章 榜眼长青 送走了长青,许杏抓紧时间投入到作坊的扩大事业当中,毕竟董家已经下了万斤级的大单,得能完成才行。 卖了这么久的红薯制品,除了单家和董家,也有别的商贩上门来进些货,比如贺大郎家的粮食兑换生意里就有拿粮食或者红薯换粉条粉皮的业务,另外比较常见的就是几个邻村邻镇的货郎。尽管这些人的出货量不大,但是对于扩大红薯制品的影响力还是很有益处的,这些许杏都交给长山处理,生意做得挺平稳。 也不是没有人跟风,毕竟这些东西都不算复杂,许杏作坊里往来的人也不少,又没有严格保密,传出去些也是正常。 长山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许杏并不着急:“我做得最早,对工艺要求也最严格,单家和董家都只认我的货,这就足够了。咱们不可能挣尽这个行当的钱,咱还能把天下的红薯全都收来不成?” 因为工作量太大,长山做主多招了好几个人,这后院就越发热闹了。有人为了多挣几文钱,舍不得回家吃饭耽误工夫,便带些馍馍饼子之类的来吃,也有那头脑活泛的,专门瞅着吃饭的时候过来卖干粮咸菜,赚个几文零钱。 对此,作坊主人许杏一概不加干预,只要没人做什么不法的事情,大家伙各凭本事挣钱,没什么不好的,她管不着,也不会管。 范家的菜园也有短工给种了。毕竟赵氏也是举人老爷的娘,不愿意再下地干活也算正常。起初她是想让同贵几个给她把活干完的,只是没成功。让她们搭把手是给她面子,可要是去种范家的地,对不起,她们是许杏的丫鬟,吃家里的菜那也是花了银子的,总不能花了银子还得再出力吧? 赵氏不满,闹起来,老太太也没向着她,大约是怕丢人,干脆拿了一点儿钱给她:“去雇个短工,把菜园料理了,你就是状元他娘,也得吃菜!” 对于这些,许杏听丫鬟们说过就算了,完全不做反应,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 从正月忙到五月,刚给作坊的伙计们发完端午节的福利,她们就得到了长青高中、不日就能到家的消息。 “一甲第二名?那不是榜眼?”许杏让同喜赶紧取了红包给送信的差役,“正好作坊里还有些红枣糯米,都是应节的东西,给两位大人也带些。” “可不敢当,多谢夫人赏赐!”差役笑呵呵的接了,入手一摸,沉甸甸的一块银子,更是高兴,好话连连,“咱们就是衙役,算不得官,你家范大人才是大人物哩!正正经经的一甲进士,皇上他老人家都夸他啦!将来必要当大官的!” 这是真正说进金氏心里的话。面对着一句句“老封君”、“老诰命”的恭维,明明长青还没正式做官给她请封,她也已经尝到了人生巅峰的滋味,便连钱财上都不那么计较了。 “老太太给您银子?”同贵没想到许杏被老太太叫去,不是要钱,而是给钱。 “是啊,把打赏的银子还给了我,还另外给了二三十两,让操办范大哥回来祭祖和请族人吃酒的事情。”许杏把银子放下,叹口气,“咱们这儿都这样热闹了,却不知范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在外头那么久,也不知道生活得怎么样,受没受委屈。” “您很惦记大人?”官差说了,长青是一甲第二名,不用参加朝考,直接授翰林院编修之职,正七品的官,回来祭祖之后秋天就正式上任了,所以大家都以“大人”相称,这可跟岁数无关。 许杏点头:“那肯定的啊,任他是谁,离家那么久,也没有个消息回来,能不担心吗?” 她一脸关切,坦坦荡荡,让同贵放弃了探问。她年纪大些,原来在老家的时候也听说过些事情,她观察着,只觉得长青跟许杏两个感情很好的样子,可现在看来,终究是年纪太小了,大概是互相扶持的家人情分吧。 长青到家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正好赶上麦收。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碌,也就是范家家里才有人。因为多数作坊的工人都告假在家,许杏只好带着几个丫鬟赶工。她们在后院作坊里,直到同文过来给许杏请安,她才知道长青回来了。 迅速的扒下大围裙,她连忙去端水洗手,跑得太快了,心跳得通通的。 长青正坐在堂屋里跟金氏和赵氏说话,许杏进来,他回头朝许杏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 许杏只觉得心里的扑腾躁动一下子就平复了下来。她脸上挂了笑,也不出声,自己在角落里坐下,听他们说话。 “这回真是七品官了?那不是跟县太爷一样?”金氏还在确认。 “是,都是正七品,不过我在翰林院修书,就是读书写文章的,县令大人主政一县,有实权。”长青尽量解释得直白易懂。 青杏 第34节 “都是七品官就行。”金氏摆摆手,“你才多大个人,当县太爷也不一定能支使动底下的人,读书做文章就很好!” “那你在家读书做文章就行了,非得那么远,上京城去干啥?”赵氏皱着脸,“你才多大个人?” 她倒是出于关心,长青还没说话,金氏就道:“你知道个甚!长青在京城做官,那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光窝在这个村里有啥本事?” “那不行,我跟着你去,我给你做饭!”赵氏很快就想到了办法,“正好我也看看那京城是个啥样子。” 长青耐着性子道:“我年纪小,又是头一年考上,衙门里允许我住在值房里,不用交房租,衙门里也有伙房,管饭,不然就凭我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俸禄,根本生活不下去的。但是不能带家眷,不然就只能自己租房,京城里的房租极贵,负担不起。” “那这破京城也没啥好的。”赵氏撇撇嘴。 “不会说话你就闭上嘴!”范守业从外头进来,手里领着范长平,一推门听见了这句话,人还没进来,就先斥责了一句,“那京城是天子脚下,皇上他老人家住的地方,你一个无知的乡下妇人,怎敢胡乱编排!” 儿子高中,这事儿随着官府的公文传遍天下,以前要掏银子孝敬的府衙的官差如今全都对范守业点头哈腰的,甚至知府大人都抽空见了他一面,称他一句“老弟”,这是什么样的光彩体面!他一介乡下出来的小商人,如今也成了人上人了!再听到结发妻子这种无知之言,他顿感格外丢人。 罢了,毕竟那出息的儿子是她生的。 “长平啊,那就是你大哥,你不是认得吗?快去找他吧。”范守业把小儿子的手往长青的方向送,笑容满面,一副慈父之态,“听说大哥考了榜眼,这孩子就要来看大哥,听大哥说学问呢。” 大半年没见,长平长大了不少,可能也读了书,瞧着懂事了,不过面对这个大哥,他脸上有着明显的生疏和畏惧,显然父亲的说法是有水分的。 他这样抗拒,长青也懒得表演兄友弟恭——反正也是不可能的,他跟金氏道:“奶奶,我晓得您想好好操办操办庆贺之事,只是如今陛下倡导节俭,咱们也别太过了。祭祖是应当的,酒席之类的就免了吧。” “那怎么行?这又不是摆什么大排场,咱花自家的银子,让乡亲们沾沾你的福气,如何能免?银子我都给了许杏了。”金氏不同意。 范守业也不同意:“我在府城也定好了酒席,就等着你过几日和我一起去宴请我外头的朋友们呢。” “父亲的朋友父亲宴请吧,毕竟官商有别,我就不去了。”长青语气冷淡,“家里的乡亲,不如这样,祭祖之后,奶奶把剩下的银子给里正,咱们在村里修个学堂,请个先生来教孩子们读书。日后若有人再得功名,或者识了字日子过好了,都是咱们家的功德。” 许杏听着觉得很好,只是不方便表态。范守业和金氏都有些不快,赵氏先说了:“那也不能不请酒啊,你舅舅他们都盼着你呢。” 长青就闭了嘴不再说话。 好半晌,金氏才叹口气道:“你想得长远,也是有好名声的事,家里自当支持,只是这学堂可是个烧钱的营生,长年累月的,咱家可支撑不起。” 长青就道:“我已经想过了,咱们就在祠堂那边跟村里划块地,出钱修起房舍和桌椅之类。先生的束脩就叫各家自己出便是,如今有了这红薯,每家拿个百十文钱想来也不难。” “这事可行,我去找里正商议。”范守业开口,接着看向许杏。 许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屋去找银子送回来:“这是奶奶给我的,我一点也没动呢。”交出去甚好,她正好不想管这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范家人就忙碌起来,为祭祖的事儿做准备,也是这个时候,许杏才见识了,这种开祠堂祭祖的隆重程度,跟清明节上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祭完祖,长青就要准备上京城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三年期间,他不能回来。 第62章 分别在即 长青高中榜眼,回乡祭祖,是范家的大事,也是范家村的大事。尽管现在是麦收时节,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之一,村民们也会一边割着麦子一边议论这事。 “里正说了,今回范家不请客了,人家要拿出银子来给村里的娃娃修学堂哩!”有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知道了最新的进展。 “真的假的?收麦子这么累,我还等着到时候去好好吃上一顿有油水的,这就没了?”有人很失望。 “你瞅瞅你那点儿出息,就记着你那张嘴!”不过接着就被人训了,“往后咱村里要是有了学堂,让娃娃都能去念个书,那才是长远的好处哩!” “念书?咱家能有那块料?长青人家打小就跟旁的小孩不一样,老实,能坐得下,就咱家那皮猴子,能行?”这人并不抱什么希望。 “你们这帮眼皮子浅的怂货!”里正的老娘正好从这里经过,便笑骂了他们一句,“想跟人家长青比,你们是做梦呢!人长青说了,就算是没有资质的孩子,啊,就是你们说的不是那块料的,好歹读了书识了字,将来不拘是学个手艺还是出去找个活干,都是个出路。我就问你们,都上地主家去干活,你愿意当账房还是愿意去扛包?” 嬉笑的年轻人们都正了神色,连连应是。 范守业因为不常在家,跟村里人的关系并不算熟络,但是因为他做生意有钱,大家也都给他几分脸面,当然是面子情,可是现在呢,他走在村里,人人都对他客气敬畏,让他大感得意。当然了,得了这样大的脸面,自然要把事情办好,因此他最近一直留在村里,筹备学堂的相关事宜。 虽然说是不请客了,可是自己家的亲戚还是要一起吃顿饭的。范守业大手一挥,到镇上刘老板家的酒楼里包了整层,请范家本家、赵家和金家、罗家的亲戚们吃酒。 “怎么连他们也请了?”金氏听他说了安排,顿时不满。 范守业道:“娘啊,这都多少年了,您怎么还别扭着?平常不来往就罢了,这是长青祭祖的大事!那边毕竟是我亲哥,长青的亲大伯,都是我爹的儿孙,外人看着呢!再叫人传出些不好的话,连长青脸上都不好看!” “那范守成可没当我是他娘!那是仇家哩!”金氏当然明白道理,也知道即使出于利益,也得请老头子的长子一家来,可心里很不满意。 “咱请不请是咱的事,他来不来是他的事!”范守业可不是好脾气的,对着老娘,他的耐性也有限,“他为啥当您是仇家,您心里还不明白吗?我不说,可我也知道!” 金氏脸色大变。 “往后就是看着长青的面子,估摸着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范守业道,“咱们何苦来不做得好看些?” 金氏默然。 这些事情都是范家人的,许杏不参与,尤其是把银子也交出来了,更是只忙她自己的事情。她在县城边上买的地也收完了,她不要那么多麦子,换成了银子,只得了六两,毕竟麦子产量不高,她也不强求,反正她买地只是为了有个退路,银子还是要靠作坊来赚的。 长青抽空来找许杏说话:“诰命的事儿,我没打算给你请封。等我去翰林院入了职,我准备给奶奶和娘上折子请封,你的话,毕竟你我也没有成礼,有些说不过去,而且,一旦请封了,你就走不了了。” “我明白。”许杏笑笑,“我不用这个的。你的名头能给我用,让我安安稳稳的赚银子就很好了。” 长青勾勾唇角:“那如今在咱们这个小地方,我的名头应当足够你用的了。” “那是自然。我还真没想到,祭祖那天,县太爷都来了啊。”许杏想起之前见识到的大场面,竟有些与有荣焉,“县太爷可是大官,都那么大岁数了,过来管你叫‘老弟’,想想还怪有趣的。” “他叫的不是我,是我头上的七品编修头衔。”长青很清醒,“不管怎么说,这事情了了,学堂的事情有我爹,我也不用管,该准备启程进京了。” “这么快吗?”许杏很意外,“不是秋天才上任?” “八月初一开始上差,七月底就得去报到,领值房、钥匙、官服这些东西,还要熟悉一下环境,现在都七月初了,确实该走了。”长青道。 许杏想想,知道他说得对,便道:“不知不觉你就回来快两个月了,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那你这次怎么走?得要提前打点行装吧?” “我有官凭,可以走官道住驿站,都不用花什么银子。”长青道,“也不用找董家帮忙了。” “可说呢,得了你高中的消息,董家还专门给我送了一份礼,有一百两白银,我没敢收,给退回去了。”许杏一拍脑袋,“应该跟你说一声的,一忙起来忘了。” “你做得很对,若是普通的生意往来,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只是这给我的银子可千万不能收。”长青正色道。 许杏也认真说:“放心吧范大哥,我不会那么眼皮子浅的。” 说到这儿,长青拧了眉头:“还是得劝劝爹和奶奶,不能太贪了。” “其实我觉得吧,范大叔是有分寸的人。”许杏字斟句酌的说,“奶奶也是聪明人,想必一些道理也是明白的。你看祭祖的时候,不就挺好的嘛。” 祭祖的时候范守成一家到底还是来了,虽然跟金氏没什么互动,但是跟范守业还算是相谈甚欢,两家人看上去也还算和睦。 “嗯。”长青叹口气,“我临走再劝一回吧。只是我娘不好劝,真是怕她招祸。” “也没那么严重吧。”许杏宽慰他,“毕竟她一般也不出门,也就是在家里随便说说,现在有二姨在呢,还是能劝导一些的。” “二姨……我上京时她还给了我一两银子。你说她还没攒够盖房子的钱,我等下给她送些去。”长青道。 许杏不赞成:“她给你自然是她对你的一片爱护之意,如今你高中了,就是对她的报答。她不会要你的银钱的,就连预支工钱都不肯,只说要攒多少花多少,踏踏实实的,也很好。你若真想表示,我听说过几日是枣花表妹生日,你给她个大红封或者买些好物件儿都使得。” 长青点点头:“既如此,我就不给二姨了,只是她小姑娘的东西我如何懂得?就给个红封吧,你提醒我些。” “说起表妹,你对舅舅们都不客气,那样行吗?”许杏想起之前宴客时的情形,有些头疼。 “放心吧,只有不客气,往后的是非才少。”长青并不在意,“你也看到了,舅舅家一会儿让我娶表妹,一会儿又让我带着表弟进京,我若稍微客气一下,就该甩不脱了。我孝顺母亲的,她愿意拿去给娘家,我也不管,只是我自己却不能再朝他们伸出手了。”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觉得,你走得远些,真的是件好事。”许杏叹息,“虽说都是家人,可是对你的消耗太大了。” “你这说法倒也别致。”长青微微笑着,“只是你还得留在这里,看来你是去是留,得等我三年这一任满的时候再决定了。” “留在这里也不坏。”许杏现在并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一心想走了,“有你的名头在,外头的人没人能欺负我,家里头……我用银子砸,也能砸出笑脸来,再不济还有同贵她们几个呢,都能保护我的。” “那以后呢?”长青忽然问,“我给你的婚书是在县衙过了档的,有官府的大印,休书却是我随便写的,可要我再给你写一份?” “不用不用。”许杏马上道。 话音落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拒绝的是什么,连忙找补:“不是,我就是觉得太麻烦了,不用了。” 长青笑了笑:“那行,我就先不写了。反正你年纪还小,这几年你就踏踏实实的攒银子吧,想来三年之后,你也该是颇有身家了。” “那是那是,我的作坊现如今,一个月净利就要七十多两呢!哦对了,你自己那二十亩地,往后租子就直接交给奶奶吧,我不要了。”对长青,许杏并不藏着掖着。 “果然说起这些,你就精神了,你既然有钱,那就依你。”长青打趣了一句。 许杏刚才也是有些别扭,幸好长青马上转移了话题,便也就自然了:“有钱好办事嘛!不过范大哥,你要不要多带些钱,官场上打点打点什么的?” 长青摇头:“你知道得倒多,不必了。我才这般年纪,好好当差便是了。我岁数小,想必格外容易让人关注,这么小就懂得那些,反倒要惹人不喜。” “范大哥,我经常就觉得,你不是十来岁的人,好像当了很多年的官了一样。”许杏感叹,“想事情可真是周全。” 其实你猜得也没错,长青心中暗想。 在赵氏的哭声中,长青离家的日子还是来了。在长青答应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就往家写信之后,赵氏才稍微安静了一点。 “奶奶,家里头还要您老人家掌着,请您务必保重身子。”长青肃然道。 金氏抹了抹眼睛:“你放心,我好得很,家也能管好,你去了好好当差就是。” 长青又深深看了许杏一眼,却没说什么告别的话。 第63章 三年之后 长青这一次踏上去京城的路,一走就是三年,中间虽然时常会有书信来往,人却是没有回来过。 这三年里,许杏的生意稳定下来,一年怎么都有八、九百两的净收入,远远超过了她当初小富即安的预想。生活不错,吃好睡好,三个丫鬟和她一起,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周围的人们有的一切照旧,有的也有了许多变化,当然整体来说,因为有了许杏的红薯加工的生意和长青捐资修建的学堂,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得到了实惠,日子都过得有了起色。 金氏这两年越发精神起来,管着二十亩地的佃户,还料理着家里的日常事宜,顶着个七品孺人的诰命,村里族里有什么大事小情的也要请她出来坐镇,委实是远近闻名独一份的老太太。 本朝规矩,七品以上的官员可以为母亲和正妻请封诰命。长青年幼,并没有正式成亲,因此上折子的时候就是给金氏和赵氏请封的。同是七品孺人,金氏是婆婆,自然压着赵氏一头。赵氏也不服,可一来她是媳妇,是晚辈,二来个人能力不行,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翻不了金氏这条大船,反而被稳稳的压在脚下,身边也没人支持她,便是亲妹子也是劝阻的时候多。 说到小赵氏,她这几年的烦心事也不少。自己娘俩的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枣花都十一二了,跟着自己在作坊里上工,娘俩自己挣自己花,小小的院子陆续盖起了三间砖石正房,另外库房灶房一应俱全,家里养着鸡,贴着墙边也种些菜,便是买粮食吃,母女俩人也花不了多少。可是娘家的人却是一点儿也不省心,一个大姐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天天出幺蛾子,两个兄弟就更别提了,人家范家人还没怎么着呢,他们先当上了大官家的舅老爷,整日家跟着什么朋友兄弟吃酒,动不动就是等以后他们去了京城如何,也不看看自己家都穷得快断气了! 作坊里头,长山虚岁都二十了,去年娶了媳妇,很快就要当爹,整个人越发稳重圆滑起来。小秀却离开了作坊,她比长青还大半岁,如今也十七了,说好了人家,马上就要出门子。 他们家的事情也有些波折,岔子却是出在他们的母亲范三婶身上。她一心想把娘家侄女说给长山做媳妇,可是长山自有主张,因为经常去镇上,相中了酒楼刘老板家的大女儿。那姑娘相貌不算突出,可是识字,会算账,为人爽利,嫁妆也多,自然比范三婶的侄女这种普通村姑强。这事不成了,她又瞄上了长女,先是拖着不给她说亲,好多给家里挣几年钱,长山发了话之后她就要把女儿嫁回娘家。 这些事儿小秀都没瞒着许杏,一边说一边气得直哭:“那可是我的亲娘啊!她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当年我爹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我们五个,五弟还是遗腹子,那个时候多难呢,我娘对我们真的好!如今我家新屋也盖了,饭也吃饱了,弟弟们还上了你们修的学堂,她倒开始坑我们了!”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能共苦不能同甘的人,即使是母子之间也是一样。许杏没说出来,只开解道:“好在长青大哥心疼你这个妹子,等你以后成了家,也不常回来了,慢慢兴许就好了。” “唉,都说娘是最疼孩子的,怎么咱们这么些人,谁都没有一个好娘呢?”小秀十分伤感。 许杏指指不远处,道:“你看,枣花不就是个有福的?二姨多疼她?” 小秀看着小赵氏带女儿一起干活的情景,满脸艳羡。 长山打算亲自替妹子说亲,他的妻子刘氏给他提了个人,竟也是熟人,杂货栈单老板家的小儿子。这门亲事实在是好,范三婶挑不出理来,只是对不住侄儿侄女对自己的孝顺,很是郁闷了一阵子。 青杏 第35节 她要找人倾诉,别人没空,便时常来找赵氏,很快俩人就好得不分彼此。 对此,许杏专门嘱咐几个丫鬟不要议论:“只要不惹到咱们头上,都当看不见听不见。” 毕竟现在她心里压着比这些口舌是非更重要的事情——长青在最近的一封信里挑明了心意,坦诚了对自己的情意,并且说希望能在几个月之后见面时听到她的答复。 这三年里,长青每隔几个月都会有家书回来,问候一下亲长,介绍一下自己的近况,再说一下对家里事情的一些看法或要求。因为金氏和赵氏不识字,这些来信都是许杏念的,但并没有什么单独写给许杏的话,而给许杏的信却是通过董家的渠道直接送到许杏手里,并不让家里人知道。 一开始赵氏还会问问,长青给许杏写的是什么,可是每次许杏把信全部读完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也就不问了,只是背后嘀咕,长青跟他媳妇怎么都没有话说呢——可是别说许杏了,就连同贵几个都知道,若是长青单独跟许杏说什么,赵氏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来呢。 金氏倒并不多问,她如今对许杏的态度是放任不管,长青喜欢就留着,长青不喜就打发了,反正如今她的风光都是长青挣来的,她自然要顺着长青。而且跟自己的儿媳妇比,这个没有娘家的孙媳妇也有她的好处,虽然不能帮衬范家,可毕竟不会拖后腿不是,这一点就比赵家强。 长青给许杏的信也不算频繁,只是每一封都很长,会说些京城的风土人情、轶闻趣事,也会对许杏回信中提到的事情提提意见建议,问问她作坊和田地的出产情况,就像他从前说的做的一样。可是打从今年开始,他的画风就悄悄的变了,虽然还是这些内容,可行文中多了几分缱绻思念之意,经常会有“若你在必然如何”或“顿时就想起你来,也不知你如今是否繁忙,可安好”这样的话。 许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些变化。 她悚然而惊。 这几年来,她终日忙碌,居然已经很久没想过离开的事情了,更别说为离开做准备。除了长青中举那年自己置办的二十亩地,她再没筹谋过任何事情! 是她懒了、整日得过且过,还是下意识已经不想离开了? 她好几天都没得出结论。 然后长青的最后一封书信就来了。 书信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麦收时节,长青在信里道,他三年任期马上就满了,等最后的考核结果出来,他也可能会留馆继续原职,也可能被派往六部或地方。不管哪一种,他都不能再住值房了,因此他打算在京城租处宅子,让家人也来京城暂聚团圆。 给许杏的信里除了这些内容之外,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表明心迹,然而最后却把选择权交给了许杏:“你若觉得我还不算太差,可堪依靠,我自然不胜欢喜,必许你今生安稳。若你心有不甘,我私以为京城之大,或更适合你,到时你来,我必安排你周全。盼你来,听你答复。” 直接导致许杏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只是因为要上京城去,范家就没人不兴奋,所以她这点儿异常也不显眼。 “得赶紧去裁身新衣裳,上京城可得穿得好一些。”赵氏连范三婶来找她说话都懒得应付了,忙着准备出门。 金氏难得的没有训斥她:“那个叫同乐的丫头不是会做衣裳吗,叫她给家里人都赶两身,你自己去看着扯布。”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就是在乡下糊弄人还行,要上京城,怎么不得正经找裁缝给做两身好的?得要缎子的,还得绣花!”赵氏一摆手,对同乐十分不屑。 许杏都笑了。不用更好,她还不愿意让同乐白受累不讨好呢。 金氏看懂了许杏的神情,便道:“你既这么能,这事交给你办吧,家里一人两身新衣裳,是缎子是绣花你做主,找哪的好裁缝也随你。” 赵氏顿时苦了脸:“那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啊?” 许杏微笑:“我就不用了,穿旧衣裳就很好,同乐的针线我挺喜欢的。” 她不应承出钱的事儿,赵氏没得法子,只好道:“娘啊,长青他爹如今根本不给我一文钱,我手里没有银子。” 这是实话,金氏凉凉一笑:“既知道你吃的用的都不是你自己挣的,就消停些!到了京城更得小心,别给长青惹麻烦!” 最后还是让范氏来做的衣裳,金氏说了,这里再好的裁缝,跟人家京城的比,也都是乡下人,不必多花那个冤枉钱,干净整齐就是了。 这话倒是正理。 金氏也给范守业去了信,他也应了要一同上京,邱氏母子就不带了,毕竟长青不怎么待见他们。 许杏作坊这边的事情就全部托付给了长山,她倒也没什么信不过的。兵荒马乱的收拾了一通,一家人终于踏上了进京的旅程。 离京城越近,许杏越有些忐忑,三年了,终于要见到长青了。 第64章 意外任命 范家这一行人,一共四个主子,三个丫鬟,浩浩荡荡的,先是挤着贺大郎的牛车到了县城,住一晚, 第二天一早坐上马车去省城,到省城之后再雇上京的马车进京。 去京城的路很遥远,她们虽然算得上是官眷了,但是长青本人不在,她们也不能住官府的驿站,还是要自己雇车、自己住客栈。第一段路并不算特别远,赶车的贺大郎又是一个村的熟人,大家都没觉得如何特别,就是在县城住客栈,除了赵氏觉得什么都新鲜之外,就连同喜同贵都没流露出很稀罕的神情。 在县城简单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她们就等到了提前约好的两辆马车。范守业自己骑马,没有跟女眷们在一起。本来许杏想和自己的丫鬟们坐在一起,金氏却说她和赵氏都不识字,不知道外头的事儿,让许杏给讲讲,于是她只好和金氏赵氏坐进了一辆车。 从县城去省城要六七百里路,要走两天,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挑开车帘看外头的光景。可是上了官道之后,大路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走上多少里地都没有变化,反而马车颠簸,让人越来越吃不消,别说满脸失望的赵氏了,就连金氏都没了精神。 “奶奶,您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许杏问。 “倒也还好,就是颠得慌,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金氏声音恹恹的,有些有气无力。 赵氏更是满嘴抱怨:“这是啥破车啊,咋这么颠!都要吐了!” “婶子莫要大声,仔细外头师傅听见了。”许杏头疼得很,“人家心里不舒服了,赶车再快些,或者故意朝那石头上走,咱们可就真的都颠散架了。” “闭上你的嘴!我看你是还有力气,再嫌东嫌西的你就自己下去走!”金氏皱着脸,还是训了赵氏一顿。毕竟这马车是许杏找的,钱也是人家出的,这蠢妇嘴上没个把门的,不把人得罪死她是不算完呢。 许杏不想理会金氏的心思百出,更懒得跟赵氏一般见识。毕竟她以后要在这个朝代生活,能有这么个出门的经历很难得。这趟车钱她出得起,出门旅游长见识怎么也得出个路费吧,这钱花得倒也不冤枉。 到了省城,他们一行人也住进了董掌柜娘子的酒楼。董掌柜夫妻俩一起来迎接了他们。 跟范守业比,董氏夫妻明显要更有格局,生意做得也更大。不光他们二人,就是酒楼里的伙计们,对他们这么一帮没出过远门的乡下人也毫无轻慢之意,招待得十分周全。 金氏听了一阵子他们说话,再看许杏,眼光中就多了几分郑重。这些年她知道许杏折腾的生意挣到钱了,可是现在看来,不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儿,许杏挣得只怕更多,超过了她的想象。更重要的是,看她跟人家董老板夫妻说话的从容随意劲儿,显然她本人就不是个简单角色,在家里头怕是没都表现出来。 许杏跟董氏夫妻是正常的寒暄,谈生意,并没有刻意做给金氏看,能够震慑住她,也是意外的收获。 赵氏是一肚子的不满意,这趟远门出的,跟她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好在她歇了一晚上之后终于想起了妹妹嘱咐的话,压住了到嘴边的抱怨,没有为难许杏。 再换了马车,又走了两天,经过了好几个州府,总算到了京城地界。 他们刚一进城,就遇上了在城门口蹲守的同文:“大人还没有下值,嘱咐小的来迎接老太太、太太和老爷、少奶奶,您几位远来辛苦,快先回去歇歇。” 许杏这时候也顾不得金氏会不会看着自己了,掀了车帘看着窗外的京城,思考着留下来生活的可能性。 可是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座客栈门前,并不是之前说的租好的宅子。 范守业下了马,把马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伙计,交代他们帮着刷刷马,这才来迎老太太下车。显然老太太也发现了问题,便沉着脸问同文:“怎么,你主子这是不让咱们进家门吗?” 同文连忙作揖解释:“老太太,大人最是孝顺您的,您还不知道?这回啊实在是出了些意外。大人宅子都看好了,可是任命也下来了,要外放,过几日就要离京了,因此大人才特意找的客栈。” “离京?啥意思?不在京城待着了?那上哪?”赵氏一叠声的问。 其他人也是满腹疑问,不过客栈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范守业就道:“你先领我们进去再说。” 许杏踏着狭窄的木制楼梯上了二楼,心中却有种不大好的感觉,总觉得长青的这个外放可能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因为担忧,连即将见到长青的兴奋忐忑和一丝丝旖旎心事都顾不得了。 这个客栈不算大,装修也不十分豪华,长青已经订好了三间中等客房,分别给老太太、范守业夫妇和许杏带着丫鬟住。大家到了各自的房间里,简单安顿一下,就回到老太太房里,等着长青过来,顺便听同文说说这任命的事儿。 “这任命下得甚是突然,比惯例早了不少,大人也没想到。”同文显然知道大家最关心的是什么,并不卖关子,而是站在堂中,直入主题,“是要去南越司,南龙府安龙县当县令,说是要尽快出发,九月底以前就要上任。” “那是个什么地方啊?” “当县令?那不就是县太爷?” 许杏和赵氏同时出声。 “那地方可不好,离京城得有七八千里路,快到兰诏国了,听说也穷得很。怎么去了这么个地方,莫不是打点不周?要不便是得罪了什么人?”范守业常年在外头行走,听说的事情还是多些,听了这话就皱了眉猜测起来,并不像赵氏那样喜上眉梢。 许杏的心就是一咯噔。 “我还想着当上县太爷就成了大官了,怎么还不好?”赵氏心里一直觉得在翰林院修书就跟在学堂里上学似的,不算做官,听到儿子当了县太爷,她只觉得十分威风,没想到在座的人都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同文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了:“大人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是极好,在翰林院从不曾与任何人生过口角,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 “那地方……可有什么书介绍吗?书局里该有县志什么的吧?”许杏问,“京城里有那边来的人吗?能不能打听情况?你家大人怎么说?”现在想那些缘故是没有什么用的,八成连是什么人动的手脚都不知道,位高权重的人想摆布一个小小的翰林,简直易如反掌。他们倒不如做些有价值的事情。 “刚得了这个消息,大人也是意外得很,不过没说什么。”同文道,“据说翰林院的书库里有些县志、风物志,大人便日日研究。那个县来的人没找到,大人就去了几次南越会馆,跟那里的人叙谈过。依小的看,大人心里应该是有谱的。” 这才是范长青的做派,理智,务实。许杏想着,又盘算怎么才能跟长青单独说会儿话,总觉得这事儿还不算完,千里迢迢的去赴任,谁知道前面等着长青的是什么…… 客栈里送来的洗漱的热水和简单的茶水点心,同文道:“大人这几年一直省吃俭用的,俸禄都攒着呢。这些日子客栈里的吃用他都付了银子,各位尽可以放心。” 等到大家洗漱过,吃了点心垫过肚子,长青终于来了。 许杏一眼就看出他笑容底下的疲惫,心中顿时就十分不舒服,再不记得之前设想的各种重逢的场景了。 “长青回来啦?儿子啊,长高了,越发好看啦!”不等许杏说什么,赵氏就先大步过来,一把拉住长青的胳膊,不住的打量。 许杏便咽下了到嘴的问话,关切的看着他。 三年不见,长青确实长高了许多,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出半个头了,只是身形有些单薄,大约是只顾着长个子了。 他的视线快速的掠过屋内众人,看到许杏的时候明显双眼一亮,露出个笑来。恭恭敬敬的给金氏和父母磕了个头,长青才站起来,走到许杏旁边,坐下说话。 “本来想着让奶奶来京城多待些时日的,不想任命下得这样急,倒让奶奶白折腾了。”长青一开口,许杏就听出来,他的声音中变声期的粗哑已经,现在是略有几分低沉的成年男子的声线了。 “那是朝廷的大事,我一下乡下老婆子有什么要紧的?倒是你自己,心里真的有章程?”金氏一开始是车马劳顿,没什么精神,后来听明白了情况,知道长青这个差事不好,也有几分担心,并不像赵氏那样看见长青就高兴了。 长青道:“还好。这些天我都在做准备,等官印文书下了,咱们就一起出京。这几日您跟爹娘都不要想太多,白日让同文带你们在京城里逛逛。” 前路未知,可在座的人也帮不上忙,而且长青终究是去当一县父母,是做官,因此虽然有些担心,众人还是很快就放下,转而说些家中近况和路上见闻。 “我晚上还住值房,明天下了衙我再过来。”长青临走的时候对金氏说,“叫许杏送我几步吧,我有些银钱上的事情要问她。” 第65章 许杏决定 许杏跟在长青身后,慢慢的走到了楼梯口,同喜跟在她身后,想要过来扶她。长青就像没有看到同喜这个人一样,转身问:“楼梯有些陡,要我扶你吗?” 似乎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许杏耳朵有些发烧。她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那从来不活动的大小姐,这么几步摔不到,再说还有同喜呢!” 长青并不勉强,率先走了下去,站在楼梯口处往上瞧着,道:“这就对了,出门在外一定要让她跟着你。” 到了楼下,长青伸手示意,带着许杏主仆径直出了客栈,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着。 暮色四合,街道两侧的商铺陆续点起了灯笼烛火,渐渐深浓的夜色因为这些光亮也带上了些暖意。许杏随意的看着,只觉得这京城的初秋和老家的有许多不同。 “在看什么?”长青停住脚步,站在许杏身边,低头问她。 “呀!范大哥,你这几年真的长高了好多啊!”许杏仰头看着他,下意识的说。 长青微笑,眉眼在有些迷蒙的夜色中格外温柔:“你也一样,长高了,是大人了。” 许杏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脸,想起刚才他问的话,便说:“我刚才在看这京城的夜景,都是秋天,可是跟老家的完全不一样。” “是吗?如何不一样?”长青看着她的发顶,很有耐心的问。 “就是一种感觉吧。”许杏抬眼看向远处,“这里好像街道更宽,房子更高,灯火更亮,人更多,让人莫名觉得有种安全感,其实也挺没道理的。” “你一定很不喜欢老家的生活吧?”长青问,“不要说你过习惯了就还好,我知道,你该是更习惯这样的日子。”他说着,也抬手指指街边的灯火。 “我……”许杏长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长青叹口气,有些遗憾的道:“本来我想着,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让你来,可是现在,却是不成了,还是我无能。” 青杏 第36节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很优秀了啊!我在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的!”许杏听出他话音中的歉疚之意,连忙摆手,“啊对了,你刚才跟奶奶说,要问我银子的事情,你是不是缺银子使?” 长青摇摇头:“我并不缺。这三年我吃住都在衙门,只给同文一点子饭钱,他的月钱还都是你提前支好的呢。虽说我一个月只有五两银子的俸禄,可是连上冰炭银子并年节封赏,三年我也攒下了有二百两。家里头有爹,有那二十亩地,还有你往家交的那些你们主仆根本就用不了的伙食银子,足够花用,因此我一文钱也没给,都在我自己这里。” 许杏点头:“那也还好,只是你这一走,也不好买房子置地啥的,这银子就是死钱了,花一个少一个。” “买房子置地,在这京城可不容易了,二百两根本不够。”长青道,“我是不敢奢想的。” “你要是要买,我给你呀!范大哥,我告诉你啊,”许杏左右看看,周围并没有人,便踮起脚尖,压低声音在长青耳边说话,“我手里有三千多两现银呢!够不够你用?” 长青只觉得她的气息拂过耳边,撩得他的心思都乱了,赶紧侧了侧头,离她远些,让微凉的夜风吹在耳朵上,才笑着问:“你都给我了,拿什么出去自立门户?” 许杏住了口。 “你已经十五了。”长青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该说的话都在信里说过了,咱们当初约定的时间已到,你……你打算好了吗?” 许杏抿了抿唇,深吸口气,低下头从腰间别着的荷包里拿出一张叠得小小的纸,递给长青:“这个还给你吧,我不想要。” 长青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他缓缓的伸出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冷,他的指尖泛着青白的颜色,有些颤抖。 指尖触到许杏的指甲,他像触电一样猛地一缩手,又伸出来,快速的捏住了那张纸,用力的捏在手里,像要把它捏成纸浆似的。 许杏低着头,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又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她的心跳已经平复,脸颊不再发热,却还没有等到长青出声。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长青并没看她,而是盯着远处深蓝到发黑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夜色中,他整个人透着一股伤心绝望的气息。 这不对啊…… 许杏再次上下打量长青,轻声问:“范大哥,你不看看我给你的是什么吗?” 长青仿佛忽然回魂一般,机械的低下头,展开手中的纸。才将将打开一半,他就猛地抬头,脸上乍红乍白的,仿佛不敢相信一般的盯着许杏,眼中迸射出异样的神采,声音都有些嘶哑:“你这是……” “我觉得吧,你当初专门跑了一趟衙门去过档盖印,也怪不容易的,就这样吧。”许杏是想好了就不扭捏的人,“那,我留下了婚书,这个休书就没什么用了,还给你吧。” 长青仿佛是溺水的人被从水中捞起,又像干渴到极致的旅人得到了一壶沁凉的泉水,从痛苦之极转眼间就变成了舒适熨帖之极。大喜之下,他竟有些手足无措,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那么满眼放光的看着许杏。 这样的长青倒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了。 许杏并没躲开他的视线,大大方方的迎上去,道:“我这几年,说实在话,并没怎么想过这件事,后来我想想,就觉得可能是范大哥你给我的感觉太安稳了,让我下意识的就不想离开你。只是你说这情分吧,范大哥,我必须要老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道那些情情爱爱的。你在信里说得那些,我也很喜欢,可是你要让我说些什么,我着实说不出来。” 长青并不失望,反而越发欢喜:“我知道你,不需你如何。你能说出这些,于我已经足够了。” “你在信里问我如何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我不愿离开你,想要和你在一起。”许杏说完了,只觉得轻松许多。 她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愿意欺瞒长青。来京城以前,她就是这样想的,要是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对长青有了感情,却分不太清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所谓的第四种感情,她在家里反复思量,总觉得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一起面对过不少事情,互相帮衬,互相宽慰,才有了深厚的情意。可是刚才,听说了长青的任命以后,心头的茫然和担忧让她惊觉,也许,她对长青的感情远不止如此。 沁凉似水的夜风吹过脸颊,她却还觉得热,觉得心跳,这难道不是心动的滋味? “那,那我们拜堂成礼好不好?过几日就办。”过了一会儿,长青忽然问。 两步之外的同喜猛地吸了口气。 今天听到的话给她的震惊太大了。原来少奶奶手里又有休书又有婚书呢,这位家主大人对自己的童养媳妻子可真是好,哪条路都给想好了!当然,少奶奶又能干又好看,对人还好,自然是配得上这份好的!要是少奶奶真的要走,她肯定觉得这么好的姻缘散了可惜,现在刚觉得放了心,还没露出姨母笑呢,这就要拜堂成礼? 她的这一声抽气有点儿大,许杏和长青都听见了。 许杏就道:“你看,连同喜都觉得太突然了。范大哥,你这也太快了吧?” 长青摇头,伸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道:“是有些委屈你。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想带你走。我们只是拜堂,不,不圆房,行不行?” 许杏顾不得娇羞,瞪大了眼睛问:“带我走?范大哥,你要带我去上任?” 长青点头:“我,说句自私凉薄的话,我自觉已经对得起父母亲长了,如今却是不愿你还留在那里。当然,你有作坊有生意,千头万绪的,我也不会勉强于你。” “我愿意的!”许杏摇摇手,带着长青的手也晃了晃,“家里的生意我来的时候就托付给长山大哥了,你不也说他十分可靠吗?如果,如果你真的要带我走,我给他写封信,交代一下就好了,收益银子让他通过董家给我就好,反正董家的商行这两年壮大许多,也快开遍咱们大武朝了。” “不过,家里能同意吗?”许杏想了想,又有些发愁。 长青微笑:“他们会同意的。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就准备。” 许杏佯装抱怨:“范大哥,你这求婚,我是说提亲,也太省事了。”一点儿也不浪漫,刚刚才表明了心迹,这马上就琢磨婚后生活了。 长青正色道:“我知道委屈你了,也只好日后加倍补偿于你。范长青今日立誓,此生必然爱你护你,让你一生喜乐无忧。” 夜色中,已经有些青年人轮廓的少年眼睛明亮,神色郑重,是许杏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她心中升起暖意,翘起嘴角,认真道:“我相信你,范大哥。” 第66章 婚礼从简 看着许杏和同喜走进了客栈,长青才慢慢的转身离开。 同喜小声问:“少奶奶,你们打算在这客栈里办婚事啊?” 许杏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道:“先不要说,看范大哥怎么安排吧。” 同喜点头,虽然好像还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是因为已经到了房间门口,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路上车马劳顿,大家也都累了,好好休息了一晚,才在同文的陪伴下上街去转转。 因为有长青即将出京这件事压在心里,金氏并没有很多闲情到处看,而范守业则是问了花石市的位置,自己去考察市场了解行情去了。许杏想得更多,一会儿想着要办婚礼的话自己得做什么准备,一会儿想着长青如果真的带自己一起赴任,他们得带些什么走。唯一有心思东张西望大开眼界的就是赵氏了,同文很快就看出来,也只好主要跟在她身侧,替她讲解介绍,省得她大呼小叫引人围观。 下午长青从衙门回来,在饭桌上就扔下了一个大雷:“奶奶,爹,娘,我问了不少人,特别是对那边了解的人,他们都建议我带着家眷去上任。那边女子抛头露面的多,许多事情男人不方便处理,都是县令夫人出面,所以我打算和许杏正式把婚事办了,然后带她同去。许杏,你可有异议?” 许杏眨眨眼睛,这人还挺会装的,借口也找得冠冕堂皇,果然读书多了心眼儿就多了。她“啊”了一声,没有回答。毫无心理准备的话,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在座的几人倒没人惊讶。 这种明着耍花枪的感觉还真有趣啊,许杏心里暗想。 赵氏第一个不同意:“那怎么行?就在这儿?也没地方请客啊?” 金氏难得的表态支持儿媳妇:“是啊,哪有这样办婚事的呢。”她如今也不敢奢求什么千金小姐孙媳妇了,一个许杏都让她拿捏不住,更别说高门大户的人家了。她这会儿是真的觉得此事草率,太过简陋。 范守业倒是一副儿子前程为重的姿态:“你说得也有理,只是终归不大妥当,家里的人都不齐,三书六礼也不全,这如何能办人生大事?这传出去,知道的是你急着上任,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做亲长的不慈呢。”这些话本就应该赵氏这个当娘的说,可是她根本上不去台面,只好自己这个当老子的来说了。 长青微笑,可是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几丝嘲讽:“家里的人?祖母爹娘都在,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哪里还有什么不齐的家人?若是族人乡亲或是亲戚什么的,爹爹和奶奶大可回乡之后再请酒宴客,毕竟是朝廷的差事,大家伙也不会不满的。至于三书六礼,确实是有些仓促了,不过找个官媒来操持,我再请翰林院的王大学士来做个主婚人,也就够了。” “那这……许杏是童养媳,就不用下聘礼了吧。”金氏又道,“这要在咱们乡下,哪有那许多讲究,请几桌酒席,拜个堂就是了。” 许杏安静的低着头。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资格,要不说这时代女子地位低下呢,尤其她还是个冥婚抬进来的童养媳。 长青看一眼许杏的发顶,面容严肃起来:“有官媒和王大学士在,若是没有聘礼,须不好看。就算他们都知道咱们是乡下人家,不会苛求,可不拘多少,总是要出些的。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我自己的俸禄总共攒下来二百两,就当聘礼吧。左右成了婚就走,田宅之类一概不用置办了。” “你有二百两银子?”赵氏拔高了声调,“都给许杏?” 金氏拧起了眉毛,好一会儿才道:“要这么说,许杏也得有嫁妆才是,可是她当初可是净人一个来的咱家。” “奶奶莫不是忘了,她有作坊呢,那可是她自己一手一脚建起来的,不是咱们范家的东西!家里的田地宅院也是她置办得多,范家可没出银子!那时候咱们可也没说不要!这些年来,许杏没吃范家的,身价银子也给了,她给咱家的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这可跟一般的童养媳不一样,咱们没‘养’她!”长青这话像无形的耳光抽过来,让金氏无比气恼,却又发作不出来。 赵氏还在问:“儿子啊,你啥时候攒出来那么多银子的?不是说俸禄不高吗?”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算计这个呢,范守业就道:“那个作坊是她的,咱们没人打它主意,再说就算弄过来也干不了。许杏,你这就一两天就算算自己能拿出多少钱,好歹跟媒人要说明白。长青啊,等会你上我屋来一趟,拿五十两银子。我没寻思你要办婚事,没带多少钱,这些凑合着办桌酒,给媒人包个红封吧。” 依范守业的财力,做了官的嫡长子成婚这样的大事,他拿出几百两也是应当,但是他只肯出五十两。长青心中冷笑,面上却道:“谢谢爹,大约是够了。” “哎呀那咱这来前做的衣裳还行不行?够不够喜庆,是不得再做两身红的?”赵氏盘算起来,“那喜糖喜饼也得买,京城哪家的好吃?” 长青却不愿再说了,直接叫许杏:“你来一下,我有事交代你。” 许杏跟着长青出来,却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似乎带着些怒气,便问:“你怎么了?” 长青深吸一口气,又吸口气,才放柔了声音道:“我家里的人是什么样,你早也清楚了,这些……还望你担待,左右成了婚就走得远远的。” 许杏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我没介意,反正就像你说的,再忍几天就走了。” “委屈你了。”长青满脸歉疚。 “没事没事,你说有什么事要交代我?”许杏转移了话题。 “是嫁妆的事。”长青道,“你上次跟我说你有几千两银子,我希望你不要如实说,毕竟现在奶奶他们不知道你的作坊一年能有多少出息,若是太多了,难保他们不会动心。” “范大哥,你……”许杏不知道说什么合适,那些人毕竟是他的家人。 长青摇摇头:“作为子孙,我的所做所为已经足够报答养育之恩了。他们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你没有义务去满足他们,便是你觉得我自私凉薄,我也要这么做,毕竟除了亲情,这世上还有‘道理’二字。” 许杏便握住了他的衣袖,道:“我不是觉得你凉薄,相反我很高兴你能拎得清楚。只是毕竟是父母亲长,难为你了。那我就说我有六百两银子吧,毕竟一年攒下二百两也很多了。” 长青摇了摇头:“三百两吧,一年一百两就足够他们看重的了。” 许杏明白,长青的意思是让范家人因为银子而对她有足够的尊重,但同时又不能引起他们的觊觎之心。她自然是答应的:“好,那就这么办。对了,那个,县城外那块地,是不是需要交给家里?” 毕竟当时买地的时候许杏是想着为以后自立门户留个后手,可现在她不打算离开长青了,那地对她来说就没什么用了,而且若是她走远了,那些地也不好管理。 长青想了想,问:“这几年你都是如何收租的?” “我自己去,也有时候是长山大哥帮忙的,他经常往返县城送货。”许杏道,“这三四年,我也收了八十多两的租子了。” “那就和作坊一并都托付给长山大哥吧,我早说过了,他是可信之人。”长青思索片刻,补充了一句,“那地是你的,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 果然,许杏说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有三百两的时候,金氏母子俩都不怎么意外,只有赵氏大呼小叫的:“你比长青还有钱?那这嫁妆竟比聘礼还多?” “这是现银,另外我还有三个丫鬟,和我的作坊。”许杏说完,也不接赵氏的话茬,只看着金氏。 金氏就道:“聘礼两百两,嫁妆三百两,要是在咱们乡下,可是着实不错了,这京城里都是大户人家,咱们攀比不得,长青啊,就这么样吧。” 许杏心下有些替长青不值,这位好祖母,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一毛不拔,也真是算计到家了。 长青显然并不意外,便道:“是,奶奶。” 多年后,官媒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对自己操持的那场最为简陋的婚礼记忆犹新,提起来就道:“日子能不能过好,还是得看自己,范大人跟夫人当年成婚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都没有,可是你看看人家现在!” 当然,眼下的她还是忍不住腹诽:这小翰林的爹娘也忒不上心了! 客栈临时布置的喜房里,许杏跟长青相对而坐。 “累了吧,要不要叫人送点吃的来?”长青看着一身红衣的许杏,关心的问。 许杏摇摇头:“我也没打啥首饰,这头上也不沉,又没什么宾客,一点儿也没累着。” 长青看了她一会儿,刚想说些什么,许杏就倒了杯茶递给他:“咱们这个事儿也办完了,接下来该准备启程了吧?家里你打算怎么交代?要赴任还得做哪些准备?” 长青到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第67章 远行准备 长青跟许杏介绍了一下情况:“我这几日婚假歇完,就要回翰林院正式办手续了,据说官服、印信已经备好,这边办好了就可以去吏部领出来,然后就是上任。安龙县是南越布政使司辖下南龙府内的一个县,是个下县,上一年交上来的赋税不过八千石米。” “八千石米?”许杏不是很清楚这个算法,“那大约是多少银子?” “一两银子两石米,所以也就是四千两银子左右。”长青道,“南龙府一共有十个县,这安龙县是最小也最穷的一个,当然其他的县也甚是贫穷,并没什么富庶之地。” 这么说许杏就明白了,堂堂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四千两银子,确实是穷困得很了。 青杏 第37节 “那这一任县令是何许人?”许杏有些好奇。 长青道:“是一个老大人,没甚背景的寒门,同进士出身,五十多岁才考中,去这里为官,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去。据说他的儿子今科高中,得了二甲进士,没有考上庶吉士,而是外放也做了知县。他索性就上了折子告老,陪伴儿子上任去了。” “也是个聪明人。”许杏感慨,“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是寒门出身,走到今天已是不易,儿子毕竟年轻,仕途开始得早,有他帮衬着,将来走得高些,这一门也就起来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吗?”长青摇头,半开玩笑的看着她问,“你信不信,我一定能走他们两代人才能走完的路?” 许杏却满脸认真的点头:“信啊,范大哥,你才多大,已经走到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走到的地方了,以后你只会走得更远!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是说绝大多数人的,可你不是‘绝大多数人’,真的。” 长青心中热意翻涌,好一会儿没说话。 等他喝完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才接着说:“过几天咱们就出发,爹娘奶奶他们回家,咱们往南走,去赴任,往后只要有书信往来就好。” “那不是要同路一段?”许杏问,“我不是很清楚路线,你可有舆图什么的?”习惯了导航的人一想到要走那么几千里路,就觉得发愁得很。 长青摇头:“那种东西只有军中和内阁才有,我哪里能弄来?不过我带着官凭印信,沿路可以使用驿站和马车,咱们可以一边问路一边走,且不需花费银钱。虽然都要南下,但是并不是完全一个方向,咱们走东路,他们要往西南方向,出了京城就可以分开了。” 许杏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那家里你怎么交代?” 长青早就想好了:“你的作坊和你那二十亩地尽可以托付给长山大哥,他本就是守信之人,再有他妹子的事儿在,你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那里绝对不会有问题。剩下的家里也不过是二十亩地并个宅子,奶奶为人精明,打理这些不在话下。爹的生意原本就与我无关,娘么,衣食无忧,也算是安稳了。” 许杏觉得他有点过于乐观,果然第二天说起几日后就要离京的事,赵氏立刻就道:“你不是说往南走吗?咱们一起走,不行我跟你们一起去上任,能带着你媳妇,自然也能带着你老娘。我也去瞧瞧,那地方到底怎么样。” 长青直接摇头:“娘,您一不识字,二不懂刑律经济,去了什么忙都帮不上。那边县衙据说十分窄小,且冬日十分湿冷,您还是在自己家里舒服。” “那,同贵还跟着我回去不?家里没人做饭啊。”赵氏倒不坚持跟着,而是想到了实际的问题。她好几年没做过饭了,要是回去了还得洗衣做饭伺候婆婆,那日子可不好过了。 “娘,家里一共就您跟奶奶两人,想来饭也好做,毕竟现在家里日子好过,食材现有的是。”长青沉了脸,“若您实在不愿意,就出些钱雇人来做便是。许杏的丫鬟自然要跟着许杏的。” “你个又蠢又懒的玩意儿!烧了什么高香才有了这么好的儿子!雇什么人,自己家去做饭去!有米有面,肉都管够,你还连动动手都懒了!”金氏没给儿媳妇留面子,训斥了她,才问长青,“那你们一走这么远,家里的产业怎么打算的?” 长青就道:“作坊跟许杏花银子买的那些地都让长山大哥帮着照管就是,得了出息通过董家把银钱给我们捎过来就好。毕竟我那几个俸禄连吃喝都不一定够,还得靠许杏补贴。之前我置办的那十八亩地,连上咱家原来的两亩,一年总有二三十两银子的出息,足够您跟我娘生活得舒舒服服的,而且我爹孝顺,还给您不少银子,想来家中是不缺什么的。您老人家老当益壮,打理这些也是一把好手,我并没什么不放心的。” 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杏都要笑出声来。好家伙,长青这话,是一点儿面子没给奶奶和他爹留啊。地是他买的,现在用来供养祖母和母亲,他很孝顺了,他爹这下子呢,怎么也得给家里些吧,得孝顺老娘啊,至于他自己,穷县的穷县令,得靠媳妇贴补才能吃饱饭,可拿不出啥了。媳妇的嫁妆?没听说得贴补他嘛!别人好意思打主意? 想想又替他心酸,那么好的人,若不是被父母亲长伤透了心,怎么会这么做?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子,还是范守业先开了口:“家里就按你说的办,你只管放心就是。到了那边离家远了,咱们都帮衬不上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好好干,早点升官或者调任,离了那地方就好了。” 儿子认可了,金氏也没法再反驳,便也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不再提家里的产业。 接下来就是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了。那么千里迢迢的,许杏觉得,吃的这些没法子带,用的又没必要,再穷困再简陋那也是个县衙,基本的生活需求肯定是能保证的,所以不如准备些保暖的衣物。 “那边若是湿冷,少奶奶,不如准备些皮子衣裳,尤其是皮子的棉鞋棉靴,更扛潮气些。”同乐这几年一直针线不辍,手艺练得十分熟练,到了京城又得了许杏的许可,到处去逛绣坊和成衣铺子,揣摩许久,颇有些心得,更专业了。 许杏想想,深以为然,便叫同文带路,去置办这些。同文一笑:“少奶奶有所不知,城南的那家皮货行正是董家的产业,他们掌柜的还来给咱家大人问过安呢!不如就去他家?” 许杏犹豫了一瞬,道:“那就去他家吧,他家做生意公道。想来我正常给银子,不会给大人惹来什么麻烦的。”成了亲,她也改了口,不再叫“范大哥”了,只是实在叫不出“夫君”这样的词儿,便改称“大人”。 许杏并不小气,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现做,就给长青和自己一人买了一件羊皮袄,几个下人也是一人一件兔子皮的,靴子可以慢慢做,便买了些皮子备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想了想,又买了两大块兔子皮。 “总得给的,不然不好看,左右就这一回了。”听说那两块兔子皮要给金氏和赵氏,几个丫鬟都有些心疼。 只是也知道许杏说得有道理,只能无奈的闭嘴。 一把花了三十两银子,许杏也有些肉疼,可是这是必需品,这钱省不了,总比去了那边挨冻强。 回来的路上经过人市,有卖人的,也有些不卖身单纯找活干的人,在等着买家或雇主挑选。许杏忽然就明白自己最近老觉得缺点什么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缺人! 伺候起居的人不缺,可这几个人没一个能打的!此去几千里,说是有官道,可也不见得万无一失,而且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好说,万一穷山恶水出刁民呢?她这么一念叨,同文就说:“可是呢,翰林院里一位老大人就说过,那边路上怕是不大太平,让大人最好雇或买几个护院呢。” 许杏脚下一转,就拐了过去。她一边看一边道:“咱们先看看,等下次大人来了再决定。”万一挑了别有用心的人,再会功夫,那才是引狼入室呢。 倒也很巧,她刚回到家,长青就领了两个人回来。是兄弟两个,一个叫张彪,一个叫张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们原来开过武馆,也当过镖师,因为老娘重病回了家,后来老娘没了,原来的东家又关了张,这才出来找活做。因为那镖局原是翰林院王大学士夫人的陪嫁,因此听说此事后,王学士就把他们引荐给了长青。 “那倒是比我不知深浅去买的人可靠多了。”许杏没有意见,“不愿意签卖身契就不签,咱们给工钱,像门客似的,只要他们能保护好咱们的安全就成。” 幽深的竹林里,身形高大的上位者喝了口茶,不经意的问:“人送过去了?” 身侧站着的幕僚拱手:“是,借王正英的手送的,范大人没怀疑,带走了。” “唔,他救我一次,我也保他三年平安。”那人道,“只是他能有什么前程,就看他自己了。” “范大人此去……”幕僚欲言又止。 “老四做的手脚。用红薯害我没成,倒报复在出言提醒的人身上,哼。”茶杯不轻不重的磕在小几上。 第68章 千里赴任 对于长青带回来的张氏兄弟,许杏心中还是颇有几分顾虑。 “既是王大学士引荐的,应当可靠。”长青看出她的疑虑,便宽慰她,“王大学士为人正派,不会做什么阴损之事。”前世,这位王大人因为反对陛下立四皇子为太子愤而辞官,可是四皇子登基之后,安王造反打到他原籍之时,他却不愿臣服,义正辞严的斥责了乱臣贼子后决然自尽殉节,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我也不认得他们,反正只要你信他我就信他。”在这方面,许杏对长青有一种无脑的信任,毕竟之前他做的每一次判断都没有错过,就好像能预知未来一样。 “衣裳不需要置办许多,我有官服,而且你从前给我买的兔子皮袄也还没坏,足够穿了。”长青道,“就算如今你我夫妻一体,我也不想你为我花费太多,我能给你的实在是太少了。” 也许是没有圆房的关系,许杏一点儿也不脸红,大方道:“你能带我走出来,已经是很好很好啦!我最想要的就是这个!银子嘛,赚了就是为了花的,再说我也没有花很多,还有三千一百两现银在身上呢!” “带着这么多银子上路,怕是不大安全。”长青凝眉想了想,“我记得四海钱庄有全天下通存通兑的票据,不若存进去吧,到了那边再取便是。” “还用你说?我早就打听好了,安龙县确实是没有,但是南龙府的府城还是有一家四海钱庄的,而且董家在南越的省城也有铺子,这样家里捎来银钱的话,我去省城就能取来,也不很麻烦。”涉及到银子,许杏自然是早早就确认好了信息。 长青微笑:“你一向是精明妥当的。” 对于又多了两个人的事儿,范家人没人有什么意见,反正是长青小夫妻俩出钱供养着。倒是赵氏收到了皮子有些不大满意:“要是颜色好看些就好了,能缝个皮袄,这样只能当个毯子使了。” 许杏全当听不见,买了些礼物让他们带着,另外给他们一行人雇好马车,就准备一起离开京城,分道扬镳了。 京城外的官道边,长青和许杏恭敬的站在马车外,等着金氏和赵氏先后上了马车。赵氏刚进去,金氏就掀了帘子道:“往后你在外头做官,要想着些家里人,念着你爹你娘和你弟弟,还有我这个老婆子,有空了就捎个信回来。家里头你不用担心,只管好好的做官,跟上峰打好关系,许杏手里有银子,你们该活动的就活动,别太死板了,争取早些升官。” 许杏低着头,没让他们看到自己忍不住翻的白眼,这位老太太实在是精明过剩了。 长青便道:“奶奶放心,我一定好好当官,不负皇恩。”说完还朝城内方向拱了拱手,并不接她那些话茬。 赵氏也说:“你到了那边,你就是最大的官了,等你们安顿好了就来个信,我去看你们。” 长青摇头:“您照顾好自己便是,遇到什么事情多听听二姨和奶奶说的话。” “行了,到了时辰了,咱们走吧,家里还有多少事呢。”范守业策马过来,催促了一句,又嘱咐长青,“得闲了就多读读书练练字,也把那酒量练练。你弟弟如今就已经开始喝那么一点儿了,男人嘛,不能不喝酒。” 长青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侧了侧身子,躬身让他们先行。 车夫扬起了鞭子,马车发出“磔磔”的声音,一车一马渐渐走远了。长青这才直起身子,拉起许杏的手腕,笑道:“咱们也上车吧。” 不知道是不是许杏的错觉,她总觉得长青的话音都透着一股轻松之意。不知道是离开了威严的京城的缘故,还是远离了那些亲人的缘故。 他们主仆人数不少,因此雇了两辆马车,张氏兄弟各自骑马,两车两马,瞧着也是中等人家出门的样子。丫鬟们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许杏和长青坐前面的一辆,大家各自坐稳之后,马车就缓缓的上路了。 “怎么不掀帘子朝外看?”长青觉得许杏应该会对外面很感兴趣才是,却不想许杏只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杏摇头:“来的时候好奇得很,净朝外头看了,可是这官道两边都是田地,现下又已经秋收完了,地里什么都没有,走多少里地都是一个光景,着实无趣。到了镇店的时候我再看。” “这几年,委屈你了。”沉默了一会儿,长青道,“范家不是个让人舒心的地方。” 许杏摇头:“说来你可能不信,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刚到你家的时候,这几年我都没生过气什么的了。我毕竟一直存着要走的心,就,就没当她们是家人,我自己也没有付出多少,所以也不伤心。” 长青看着她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的表情,微笑道:“你不伤心不生气就是最好的了。不必怕我为难,我其实……我很高兴能有一个离家那么远的差事。”伤心?前世已经伤够了,如今只做表面功夫,就像许杏说的那样,自己不付出真心,也就不伤心了。 “那就不说这些了。”许杏觉得他的表情又开始有些奇怪了,便开解他,“你看,就连改口的红封我都没收到,我不也不生气?因为我也不改口啊!心里觉得爽快了就好了嘛!咱们这都往你做官的地方走了,不如趁现在有空,你给我说说做官的事情,还有那边的事情,越详细越好,我多知道一些,才能不给你拖后腿啊。” 长青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一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当时觉得大约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想想,也许不是我想多了。” 许杏专注的看着他:“你说说看。” 长青就把他乡试的时候遇到那位“二公子”的全过程说了一遍:“因为你跟我说过那红薯的禁忌,我便记得十分清楚。我想着也许那些人生于高门大户,从不吃这贱物,说不定不知道,便提醒了他一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过后也没什么人找我,我便没多想。中进士以后,金殿谢恩的时候,我才发现,陛下最疼爱的儿子、先皇后嫡子二皇子殿下,和那位二公子极像。” 他嘴里说的是“极像”,但是许杏知道,他应该是能断定那人的身份了,便有些不确定的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对你应该不是坏事吧?难不成,他会因为你知道了这件事要灭你的口?” “不会。”长青笑了,摇头道,“你想太多了。这位殿下风评甚好,外头一直都传他身子不大好,也是公开的秘密。而且他从来没有找过我,应该是不会对我如何的。”前世的此时他还没有中举,等他进京会试的时候,这位二殿下已经离世,后来是呼声最高的四殿下得封太子的,对于这位二殿下,他并不了解。 “那从这件事里面,我看不出有什么隐患啊。”许杏皱眉。古代的官场,尤其是跟这些皇亲国戚们沾上边,那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她这种技术员的脑子实在不够用。 长青伸手过来,抚平了许杏眉间的褶皱:“就是怕你担心,我才没跟你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然是无事的。再说咱们去了南越,真正是天高皇帝远,不会有人费心思把手伸到那边的。” 就在刚刚,跟许杏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二殿下没有理由坑害他,那么当时以红薯设局害二殿下的人呢?毕竟前世的记忆里,二殿下是早逝的,会不会就是这次遭了算计才让人有机可乘?如今二殿下无事,幕后的人被坏了计划,会不会报复? 他悚然而惊。 可是看着许杏担忧的神情,他压下了心头的猜测,安慰她道:“其实安龙县也有它的好处,一个下县,一年赋税不过三四千两银子,若是能到五千两,我就算是政绩卓著了。” “这是真的?”许杏半信半疑。 长青点头:“自然是的。” 接下来的许多天,他们都是这样在路上度过,好在官驿可以提供免费食宿,还能给饮马喂马,他们倒是没花什么银子。天一天天冷下来,同喜给大家缝的皮子棉鞋都陆续完工了,他们也终于到了南越地界。 时间已经到了九月下旬,这里的天气并不算寒冷,但是潮湿很多,他们接连数日都没见到过太阳了。 “睁眼就是下雨,心里都不得劲儿了。”同贵端了驿站伙计送来的早饭,放在圆桌上。 长青和许杏都不用人伺候梳洗,整理好后就坐下来吃饭。许杏咽下一口米汤,问长青:“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长青道:“今天先歇息一日,咱们在省城逛逛,明日启程去府城报到。” 出了门,许杏就知道,长青确实是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可不是随便逛逛,是在提前考察本地出产和物价情况呢。 看来,他是要大干一场了。 第69章 新官上任(上) 许杏发现长青是在有目的的了解本地的经济民生之后,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开始考察起这里的物产来。 她已经问过长青了,本朝官员不得从商,但是并不禁止官员家眷经商,商人子孙都可以考科举,所以范守业外头做着买卖,也不影响长青入仕。当然,这一切都在皇帝亲掌的乌衣使的监察之下,一旦有贪腐之行,是要加倍惩治的。 许杏手里只有三千一百两现银,虽然和当初的一穷二白不可同日而语,可毕竟是死钱,花一个少一个,家里的作坊约定的又是一年送一次银子过来,所以她在这边还是要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才好。 让自己手里始终有积蓄和一定数量的正向现金流,一直是许杏的理财原则。除了刚穿越过来的那些时日之外,她从折腾起红薯以来就没再缺过小钱了,到了这边也得想法子靠山吃山才是。 长青是有俸禄,别说她不愿意伸手要钱,就是她愿意,长青那一个月不到十两的收入也不够干什么的。 “本朝的官员实在是太穷了。”许杏刚听说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都说翰林穷,我还以为外放了俸禄该多些呢,怎么还是这么少?那要是家里人口多的,怕是生活都成问题。” 长青笑笑:“咱们高祖开国之时就立了规矩,朝廷不收百姓重税,官员自然也就没得高俸禄,是以到了高宗时期才允许官眷从商,好贴补家用。” “可这还要受乌衣使严查,我总觉得十年寒窗出来当官有点亏啊。”许杏玩笑道。 “读书人总是有些抱负的,家国天下也未必是空话。”长青说着,又笑了,“当然,总会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进项,就看你愿不愿意拿了。” 青杏 第38节 许杏连忙摆手:“范大哥你这么聪明的人,可别在这方面犯糊涂,毁了前程可不值当!我有银子,能养活你!” 长青失笑,握住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做犯法的事,只是银子若不凑手了,还请夫人赏些。” 他开了个玩笑,许杏却听得心头砰砰直跳,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长青也没继续说什么暧昧的话,而是说道:“我这两日看过了,至少省城这边,没有任何安龙出产之物,甚至有些年轻些的百姓连安龙这个地方都没听说过,可见其闭塞贫瘠,并非虚言。” 许杏有些发愁:“我去这边的董记商行了,因为有董三爷的亲笔信,他们倒是对我十分客气,只是听说咱们要去安龙县,也是说那地方不好,交通十分不便,也很穷。” “是,据县志上记载,安龙县内多山,山下有青沙江流过,江面甚宽,形成了天然屏障,故此山民鲜少外出,外头的人也极少进山。”长青倒是做足了功课。 “那官府的人也不进山吗?赋税怎么收?老百姓要是遇上事情要报官怎么办?”许杏总觉得这种所谓闭塞的地方不可能真的完全与世隔绝。 “也有船家在青沙江上往返,衙役们一年会进山两次,收取赋税,偶尔会有山民出山,不过山路难行,船资对山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自然出山之人极少。”长青道,“那些地方多靠族长乡老之流管理。官府也就只管江这边平缓之地和县城一带。” 这些话不但没打消许杏的疑虑,反而让她更担忧了,这样的地方,可不就是穷山恶水吗? 只是担忧也没有用,等到第三日,外头雨势渐停,张彪来请示长青:“大人,咱们何时启程?此地长年多雨,怕晴不了多久。” 长青就道:“今日就走,夫人已经吩咐人准备了饭食带着。” 说完,他又问了一句:“你们兄弟从前可曾到过此地?”张氏兄弟一路上存在感并不高,除了安排行程保护安全,向来不多言,好像真的只是一对武师而已。 “回大人,小人来过此地一次,只在省城盘桓过几日,别处却不曾去过。”张彪回答得很简短,见长青没有别的话要问,便抱了抱拳出去了。 果然上路不久就又飘起了细雨,好在雨势不大,张氏兄弟披着蓑衣,跑马自如。 到了府城,在驿站安顿好后,长青立刻换了官府,去拜见上官,办理到任的文书手续。许杏看看无事,就带着几个丫鬟上街走动。 “少奶奶,这里的人穿的衣裳好生奇怪啊,在省城奴婢就觉得有趣,可是人少,还当是他们有人心思巧妙,怎的这里穿着这样奇怪衣裳的人这样多呢?”同乐特别关注街上行人的衣着打扮。 许杏笑笑:“这里是咱们大武朝最南边儿,住的不光有咱们汉人,还有些别的族人,自然衣着装饰都跟咱们不一样,不过你瞧,也很好看,是不是?” “那倒是。不过奴婢瞧着,那些人的衣裳料子差别可大,一样的奇怪花样,有人穿的是绸缎,有人穿的却是粗布,而且穿粗布的人明显要多许多。”同乐观察得很细致。 许杏叹口气:“那就说明还是穷人多呗。对了,你们几个想着,咱们到了那边,一定不要对人家当地的习俗讲究指指点点,觉得新鲜或者不喜欢的也要关起门来再说,莫让人家觉得咱们欺负人。” 这里的街上倒是有安龙来的人,也有人在售卖安龙特产的茶叶大米等物,只是本地到处都有些零散的茶园,而且大米乃是主食,农户家家都种的,挂着个“安龙特产”的招牌,也没甚作用。 许杏买了一斤茶叶,回到驿站里沏上了一点,剩下的装在了罐子里,长青就回来了。 “都还顺利吧?尝尝这茶,说是安龙特产。”许杏让长青坐下,端了热茶给他。 长青便接过来,先深深的吸了一口茶水氤氲出来的热气:“这个倒好,闻着也有些香气。这样天气,有热茶真好。” 他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才道:“段知府亲自见了我,言谈之间倒也没甚架子,对我颇多勉励,只是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些事了了,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早些上任吧,听闻前任知县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那县里是县丞、捕头和教谕几人在主事。” 从府城到安龙县城,他们坐马车骑马,居然还走了两天,实在是出人意料,即使是来过南越的张氏兄弟也没想到:“大人,此地多山,地势甚是崎岖,有些道路更是取自两山之间,十分狭窄,下雨之后土壤松动,路面积水,车马难行。” 长青倒没有怪责之意,只是面色严肃:“从府城来的官道尚且如此,这安龙县内的道路可想而知。” “难怪一提起这里就说交通闭塞呢。”许杏有些明白了,不由十分发愁,“交通不畅,如何能富裕得起来啊?”要想富,先修路啊!可是穷地方没银子,修不起,越闭塞越穷,越穷越修不起路,就越闭塞,整个一个恶性循环。 第二天天色发黑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总算到了。 因为冬日天短,虽说已经暮色四合,但是还没到关城门的时辰,他们顺利的到了城下。等着查验文书的时候,他们便掀了车帘朝外观看。不知道是不是天光太暗的关系,许杏觉得这里的城墙好像不高,城门也透着一股破败感,城墙上头的“安龙”二字都看不清楚,大约是油漆脱落了的缘故。就连守门的官兵似乎身量都比别处的矮,穿戴得也不好。 不等许杏跟长青说什么,那名士兵合上文书,叫来了一个同伴,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就朝马车这边看了一眼,连忙跑掉了。这名士兵走到马车前,把文书还给在马车下站着的同文,对着马车抱拳行了一个粗糙的军礼,用很不标准的官话问安:“卑职唐五参见范大人!卑职已经叫人去知会县丞大人迎接了,大人入城吧!” 这么说来,这人还是这里的城门官,并不是普通士兵,许杏眨眨眼睛,这装备这体格……行吧,这里是下县,是穷地方,她知道。 长青倒是挺有官威的,完全挑开了车帘,露出脸去,道:“唐大人辛苦了。今日天色已晚,来日请你去县衙说话。” 唐五似乎受宠若惊,都有些结巴了,乡音越发浓重:“赛,啊,谢大人!大人好走!” 马车走在县城的主道上,许杏朝外看着,就知道这里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道路不宽不说,还坑坑洼洼的,两边的民房颇为低矮,有的窗里透出几分昏黄的灯光,大多数人家都是黑漆漆一片。等到终于看到有人家门口挂着灯笼的时候,张顺在外头禀报:“大人,县衙到了。” 原来是衙门门口才挂着灯,许杏跟长青对视一眼,没说话。 长青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提高声音道:“那就进去吧。” “不是说已经报了信吗?怎么没人迎出来?”许杏瞧瞧的问。 县衙门口有人守着,听说是新任的知县来了,在门口磕了个头就开了大门,可是县衙的属官小吏们却一个都没见到。 第70章 新官上任(下) 长青千里迢迢的来到安龙县上任,光路上就花了一个多月,早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可是到了之后,别说他了,就是许杏也感觉出来,这里不光是穷,恐怕还有别的问题。 县衙门口守门的杂役倒是老实,可是除了他以外,不论是前堂还是后衙,都没什么人出来,而据说已经得了消息的县丞教谕等人也不见踪影。 长青下了马车,回身扶着许杏下了车,一行人就站在县衙前堂和后院相接的地方,竟无人招呼。 长青从刚才就不大好看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他固然不需要什么大排场,可是下属拜见上官、仆役拜见主人乃是基本的规矩,现在这样,不是县衙规矩懈怠到极点,就是有人要给他下马威。 同文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虽不是从小就学规矩的世仆,可是当了好几年下人,再没听说主人到了家里,下人却不见踪影的事儿。 许杏也不知道长青想怎么办,可这么站在门口总也不是个办法,天色太晚了,空气中隐隐有些湿意,又要下雨了,她便拉了拉长青的衣袖。 长青抿着嘴角道:“咱们自己先进去,等着他们。便是没有人来,咱们今天也不会挨饿受冻。” 他一发话,许杏就连忙摆手,让几个丫鬟赶紧动手,把车上不多的行李拿进后堂的正房。 这县衙也不大,前后也就三进院子,再带上东西跨院和车马棚等等,比他们一路走来见到的许多大户人家的房子都不如,但是跟这所县城里见到的宅子相比,已经算得上十分气派了。 他们身上就带着火折子,同贵先点着了行李里带着的蜡烛,推开了正房的门。 就着昏黄的烛光,同贵倒是首先找到了烛台,不出所料,房间里不算乱,毕竟除了桌子之类的几样大家具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但是到处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很明显前任知县离开后的这一个月里根本没人来打扫过。 几个丫鬟不用人吩咐就四处寻找扫把等物,准备打扫卫生。许杏刚想跟长青说句话,就有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跑进了院子,嘴里说着和唐五一般的方言味道浓重的官话:“可是不得了,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来了,小的这就打扫!” 她倒是知道洒扫之物都在哪,很快的开了跨院杂物房的门,取了扫把抹布这些东西,分给同贵等人,风风火火的干起活来。 知道是大人来了,竟然也不行礼问好,真不知道这人是没规矩还是胆大包天,总不至于呆傻吧?许杏皱起了眉头,她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一路车马劳顿,下晌的时候大家都是在马车上吃点心垫的肚子,撑到现在早就饿了,许杏便叫同文和同喜一起出去看看,买些东西回来吃。 他们还没走到大门口,一个穿绿色公服的人带着一个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院子,一口气蹿到长青面前,双膝跪倒,五体投地,气喘吁吁的大声道:“安龙县县丞杨建新拜见县尊大人!下官来迟,请大人惩治!” 总算来了个管事儿的人,官话说得还挺好,许杏看一眼长青,这种场合下,她当然要严守这个时代的规矩,不会多言。 “你是本县县丞?”长青没让人起来,而是又问了一遍,“你家住何方?” 杨县丞不敢抬头,小心回答道:“回大人,学生家住城南,离此地有三里路程。” 许杏一行是从县城的北门入的城,县衙位于县城中央,这么算来,这杨县丞应当是得到消息就立刻往这里赶了——如果他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的话。一县县丞,会没车也没马吗? 长青目光沉沉,落在他弯着的后背上,停顿了片刻,才道:“杨县丞赶夜路辛苦了,起来说话。” “多谢大人。”杨县丞十分诚恳的道了谢,又磕了个头,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似乎刚才跑得太累了,还没缓过来,又跪得久了,腿脚都不灵便。 杨县丞略抬了抬头,又连忙低下来,朝许杏方向拱了拱手,正色见礼:“见过夫人。” 许杏屈膝还礼,并没说话。 杨县丞虽然一来就是请罪磕头,可没耽误他看清了院里的情形,他连忙又拱手请罪:“此地穷困,县衙里人手也少,又因为此地路途难行,学生等都以为大人要在路上耽搁些时日,就没着急洒扫,不想大人如此勤谨,来得这样快,怠慢大人了,请大人降罪。” 既请了罪,又尽可能把错处推到地方穷上,还拍了长青的马屁,这位县丞大人倒是个人才。他一口一个“学生”自称,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杨县丞自称‘学生’,是有功名在身?”长青没有马上说县衙里的情况,而是问了一句闲话。 杨县丞又拱了拱手:“回大人,学生考过生员,只是一直没有中举,这才谋了个县丞的差事。也是咱们这里落后,读书人太少,学生才能以生员之身担县丞之职。” 长青便问:“平日县衙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做主?包括后院?” 杨县丞答道:“县衙中公事这边是学生处理琐事,大事请县尊大人明断,后院只有两个杂役仆妇和一个厨娘是衙门雇的,归学生管,其他的事情自有县尊大人自己的家人来做,学生自然无权过问。哦,对了,大人,厨娘前日告假,明日才能来上工,因此学生准备了些许粗糙吃食,还请大人和夫人姑且充饥。” 他身后的下人就把手里提的大食盒呈了上来。 难怪他这么匆忙,原来还做了准备工作。许杏眉头一挑,她的感觉没错,这位县丞可不是简单角色。 “杨县丞真是思虑周全,多谢了。”长青叫了同文回来,接下了食盒。 同文和同喜赶紧端着东西进正房去摆桌子,好在这会儿正房已经彻底打扫干净,可以开饭了。 “这里打扫好咯,外院老吴头也打扫好啦。”负责洒扫的中年妇人这时候跟杨县丞说了一句。 杨县丞连忙小声斥责她:“怎么这么没规矩,快给大人磕头!” 那妇人连忙跪下来,对着长青方向“砰砰”磕了三个头,却也不说话。 杨县丞对长青介绍了一下:“县衙外头看门的小厮叫小陈,做杂役的杂工一个是个老汉,姓吴,都叫他老吴头,这个妇人是学生的本家婶娘,都称她一声杨氏。” 长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是你家亲戚?你倒甚是诚实。” “此事并不是秘密。”杨县丞道,“学生幼时曾受过叔父颇多照拂,后来叔父去世,也没有子嗣留下,婶娘生计艰难,学生得了县丞的职位后就把她安排在县衙做个杂役,毕竟她一个妇人,出入后宅比老吴头方便些。只是婶娘毕竟是乡下妇人,没得眼力,还望大人和夫人不要与她计较。” 长青点头:“你知恩图报,甚好。后院如此,公事呢?县衙的日常事务,都是你一个人做主?” “学生不敢擅专。”杨县丞道,“县衙里的钱粮人丁之类的事情由学生处理,县学、县试、教化之事由教谕秦远大人负责,另外刑名诉讼之事是捕头丁云山主管。” “他二人如今身在何处?”长青问。 杨县丞踌躇了一瞬,道:“秦大人据说是卧病在家,白日学生就没有见过他了。丁捕头也许是有案子要查,并不在县城,应当是进山去了。” 许杏看着丫鬟们摆完了桌子,这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大人,不然先用饭吧?还有杨县丞,一起吃些吧?饭菜极是丰盛,您有心了。” 杨县丞连道不敢:“大人和夫人用餐,学生在旁等候便是。” 长青便道:“今日已经很晚了。杨县丞辛苦,先回去歇息吧,我叫人送你。” “不敢劳烦。”杨县丞道,“这段路学生是走熟了的,也有个下人陪伴,无事的。” “去吧,正好也叫我的人认认你府上的路,以后免不了要有事寻你,总要知道路才好。”长青便叫张氏兄弟一起去。 他这么说,杨县丞就拒绝不了了,又躬身施礼道谢之后才在张氏兄弟的陪伴下带着下人离开。 许杏让同贵几个拿了饭自去吃,这才跟长青坐下来道:“这个杨县丞可真是周到,连下人的饭都准备了。” 桌子上摆着的菜式并不十分多,但是分量十足,炒菜有辣子鸡,炸鱼,红烧肉,炒青菜,煎豆腐,木耳炒鸡蛋几样,主食是米饭和炒面条,看着都是家常菜,可是想想这是个据说几乎赤贫的下县,这些东西也很了不得了。 许杏想着,就这么说了,长青却笑道:“可是这里头可有什么山珍海味、贵重食材?不过是他的一片欢迎之心罢了。” “听你的话,似乎也是觉得这个县丞很有心思?”许杏问。 长青却不再说这些,而是道:“味道确实不错,多吃些。” 第71章 县衙中人(上) 青杏 第39节 平心而论,杨县丞给准备的晚餐非常不错,至少许杏吃得就还挺满足的。只不过他们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自然不是来吃小吃的,别说许杏了,就是几个丫鬟也都没人谈笑,迅速的吃完了晚饭,快手快脚的把餐具撤了下去。 许杏看长青拿手帕擦了嘴,喝了茶,就说:“你明天要去衙门了吧?我打算带着他们出去转转,买些日常用品,也瞧瞧这个县城。” 长青点头:“我这个当县令的,该比不上你这没官职的人对这里了解了。” “互相补充嘛。”许杏笑笑,“你我身份不同,了解到的东西必然不一样,多看几个角度是好事。你说,我要不要微服什么的?” “这你可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此地闭塞,很少有外人来,你们这么多生面孔,还都是说官话的,别人如何能不知道你是信任知县的家眷?”长青笑了。 “那……那我就说我是你的丫鬟吧,反正我这岁数也像。”虽然没圆房,可是正经的拜堂成礼了,许杏一直是挽着头发的。 长青不大在意这些细节,点头同意:“明天等厨娘来了,你见见,问问情况再出门,不知此地是否太平。” “那是当然了,我还得问问去哪里买菜买布什么的呢。”许杏说着话,同喜就进来问他们要不要洗漱安歇。 许杏问了一句:“旁的房间都收拾妥当了?热水呢?” “杨大婶嘴皮子不行,干活倒还快当,灶房、耳房、厢房各处都收拾完了。据说前一任知县只带走了细软,一应家具并工具之类都在呢。奴婢们把正房里收拾干净,已经铺上了咱们自己带来的被褥,房里有个火盆,柴房里有炭,奴婢们也生了火,厨房没人,奴婢和同贵烧的水。”同喜一口气说清楚了。 “那咱们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各人都有事呢。”许杏就站起来去洗漱。 长青又等了一会儿,张氏兄弟回来,报告了杨家的位置和他们所见之后,他让人赶紧下去休息,自己也才洗漱回房。许杏早就裹着棉布睡着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回头吹了蜡烛,拉过自己的被子躺了下来。 县衙虽简陋,几件大家具却不错,大床很宽大,两个人各睡一边,互不干扰。走了一个多月的路,精神体力都很疲劳,所以尽管还没有完全安顿好,他们也都睡得很香甜。 城南的杨府里,杨县丞却没那么舒服了。他皱着眉头问下人:“你到底把今天的情形一个字不少的告诉秦教谕了没?” “告诉了的。”下人也苦着脸,“老爷,奴才真的话都带到了,可是秦家那边一会儿说秦教谕是手腕扭伤,一会儿又说犯了头疼,反正就是不出面。奴才话带到了,只好就回来了。” 杨县丞“砰”的一拍书案,怒道:“他想拿捏上官,倒叫我先出头当孙子!” 第二天又下了雨,许杏这一路行来,已经习惯了这种阴冷的天气,找出厚实的棉袄穿上,又看着长青也在宽大的官服里面加了一件夹衣才出门。 同喜同贵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早饭也端了进来。 “好香啊,哪来的早饭?”听说厨娘今天来上工,这也来得太早了些,许杏有些惊讶。 同喜一边摆桌子一边回话:“厨娘没来,一大早县丞府上的下人就送了早饭过来,说是知道咱们不熟悉环境,便是买饭也不方便,这是他们自家做的,让大人先用,等厨娘来上工了就好了。”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吃过不少和他们熟悉的北方口味截然不同的吃食,此时倒也适应良好。许杏洗漱过后就坐下来吃饭,无意中抬头,瞧见的是长青心事重重的脸。 知道他在想什么,许杏道:“今天见了人摸了底你再发愁也不迟啊,实在不行,这两餐饭我付银子,总不至于叫你低了那杨县丞一头吧。” 长青确实是在思考安龙县的问题。前世他在西北也是做一个穷县的县令,只是那地方除了穷还是穷,并没什么刺儿头地头蛇什么的,以至于他接了现在的任命之后就一直琢磨创收、改善民生的事儿,忽略了其他的困难。还是自己太天真了,他想。 许杏不懂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想得简单,他也没多说,只道:“你说得是,他身为县丞,本就应当负责好县衙的运作,两餐饭而已,我还不至于欠他什么人情。” “过会儿厨娘就要来上工了,等你见了杨县丞,跟他说中午开始就不用送饭了哈。”许杏看他开始正经吃饭,便笑着补充了一句。 低头吃饭的长青停了停,笑了一下。 吃过饭,长青就带着同文和张氏兄弟去了前头衙门,许杏这边和几个丫鬟收拾他们带过来的行李用品,并等着厨娘过来。 老吴头说是在后院打杂,但是因为怕冲撞女眷,并不进院子,主要就是做收垃圾、倒夜香一类的活计,院子里的洒扫、挑水什么的都是杨氏在做。 许杏观察了一早上,就发现这杨氏有些陀螺性子,拨一下动一下,虽说干活也很快很利索,但是能不干就不干,不支使不动弹,这么看来,杨县丞说她的话就不是客气话,甚至还是替她美化了些的。只是她拿着县衙的工钱,不是自己的下人,许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跟同贵说了一句,让她经常督促着杨氏一些。 辰时末,厨娘木氏来了,听说新县令到了,连忙跑到正房来磕头,也不敢看许杏:“小人木氏给夫人请安,昨日请了假,现在刚回来,还请夫人恕罪。” 木氏个子不高,声音倒是挺亮,听着脆生生的,也会说官话。她跪在地上低着头,许杏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梳得十分齐整的圆髻和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 “不妨事,你告假在先,又不知道我们昨日会到,无论如何也追究不到你头上。”许杏道,“木娘子快请起吧,我刚来,也没个认识的人,正好你跟我说几句话。” 木氏道了谢,站起来朝许杏处瞟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睛:“夫人怎的这般年轻?” 同喜就道:“莫要瞎想,等你见到大人就知道了,咱们大人也年轻得很,夫人和大人才刚完婚。” “大人可真厉害!”木氏感叹了一句,才想起许杏刚才的话,连忙问:“夫人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想去厨房看看,你跟我说说菜蔬都什么价钱,我初来乍到的,心里也没数。”许杏道。 木氏一点儿也不推脱,马上就起来带路:“夫人跟小人来。县衙这厨房虽不大,但是还算干净的。粮食菜蔬这些都是衙门里出银子采买,小人不知道。如果大人和夫人想要另外采买什么,按规矩是要自己出银子的,只是从前的大人都让从衙门里走,这些杨县丞更清楚些。” “我知道你是掌勺的,厨房里除了你还有几个人?”许杏边走边问。 “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媳妇,夫家姓楚,平日里给小人打下手,洗菜切菜、刷锅洗碗什么的,听说孩子从树上摔下来了,这几日都没来。”木氏说着,又解释了一下自己:“小人的夫君身子不好,这几日病了一场,小人才告了假。” 许杏点头,表示知道了。 厨房看过,确实十分整洁,井井有条,她就夸赞了一句。 木氏却道:“可不敢当夫人赞。咱们这些人都是得了丁捕头的照拂才有这份工,可不得好好干嘛!” “丁捕头?”许杏问,“捕头不是管抓坏人的吗?怎么还管着衙门里做工的事?” 木氏就道:“您说的是这个理,不过咱们几个人都是有缘故的。大门上的小陈他爹原是捕快,因为进山抓人的时候掉下山去没了,丁捕头可怜他小小年纪没有爹就给他找了个看门的差事。楚娘子和小人的夫君都是捕快,也是抓人的时候受了伤,楚娘子的夫君没了,小人的夫君断了腿,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是丁捕头可怜咱们,让咱们当这个厨娘,也好养活家里人。老吴自家就是捕快,也是又老又有伤,也没儿女,这才在衙门里打杂的。” 许杏没想到这县衙里的人员配置还有这么多隐情,这么听来,除了杨氏是杨县丞塞进来的,其他人竟然都是丁捕头安排的,还是出于照顾的目的。 “这样啊,那杨县丞可有异议?”许杏问,“毕竟这些事情归县丞管吧。” 木氏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不屑,但是很快她就说:“杨县丞跟丁捕头好得很,没有意见的,反正咱们这些人都是小老百姓,做个杂役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杏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问了一句:“他俩关系很好?” “哦,他们是亲戚哩。”木氏道,“杨县丞的妹子给丁捕头当姨娘,可不是亲戚?” 第72章 县衙中人(下) 木氏说话很利落,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非常有分寸,告诉许杏的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尽管这样,也足够许杏对县衙里的人情关系有了初步的认识。 显然,所谓的“杨县丞跟丁捕头关系好”,大概率是杨县丞单方面攀附丁捕头,至少丁捕头属于更强势的一方,这就有些意思了,许杏把这个细节记在心里,准备回头跟长青说说。 “这样,既然你来了,就做两样你拿手的小吃吧,毕竟还没到饭时,什么快做什么,咱们尝过了好上街。”许杏没继续追问,而是说回了做饭的事。 木氏应了,一边去端水洗手,一边道:“今天天要放晴呢,等会儿夫人出门正好。” 许杏也不像监工似的杵在那里盯着,留下同贵在厨房里打下手,也瞧新鲜,自己带着同喜回了房间。 同乐正在整理他们带来的行李衣裳,见了许杏就有些发愁的道:“少奶奶,这些日子太潮湿了,衣裳被褥怕是都要用炉子烘烘才行。”虽然外头人都称许杏“夫人”,但是因为没有正式的诰命下来,他们自己人都没有改口,以防落人口实。 许杏并不在意那一句称呼,自然是按规矩办事。她伸手摸了摸床单,也皱眉:“还真是,正好咱们一会儿出去转转,买个大熏笼一类的家什,再买几个汤婆子。” 她们说着话,商议着一会儿要买的东西,同贵托着个托盘进来,笑着说:“木娘子确实挺麻利的,您吩咐的让做道小食,她一会儿的功夫就做了这么多。” 许杏一看,也笑了:“这还叫小食?” 同贵一边把托盘里的碗盘端出来一边说:“她说了,这个琵琶肉因为肉是现成的,只要炒炒就得,味道很好,让您一定尝尝,这个羊肉米粉因为米粉是现成的,也快,还有这个,就是饼卷菜丝,倒有个好名儿,叫什么‘丝娃娃’。” 许杏便拿了筷子来挨个尝了尝,确实别具风味,感觉很像云贵一带的菜品,又并不完全一样。她招呼几个丫鬟也来尝尝,自己端了水来漱口。 同贵吃了两口,又道:“少奶奶,奴婢刚才问了,木娘子说这县城里就一条街上有商铺,叫‘通宝街’,让咱们出了衙门往东去,见着一个酒坊的旗子就是了,那一片儿什么都有。” “她没说安全吗?”同喜问。 “她说那条街走到北头,往东一条巷子,一大片宅子都是丁捕头家的,有他镇着的,没人敢生事。”同贵道,“奴婢觉得,她一说起丁捕头,就跟说起土地庙里的神仙似的。” “莫要胡说。”许杏嗔怪了一句,“快吃完收拾了咱们走。” 正如木氏所说,天气果然放了晴,许杏几个人穿着防水的皮子鞋,出门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县衙正门是办公事的地方,她们便从东跨院的小门上出去。 在门口遇上正在清理积水的老吴头,还没等许杏说什么,他就连忙跑过来,恭敬的弯腰作揖:“小人见过夫人,夫人可是要出门?” 许杏打了个眼色,同喜就替她答道:“夫人要去‘通宝街’瞧瞧,买些家什,从这边走可是近些?” 老吴就点头:“是近些。出了这个门往右转,走到衙门正门口那条街上就正直朝东走,很快就到了。” “咱们衙门不是在城中吗,那西边儿都是什么人家住着?”同喜又问。 老吴指了指西边的方向:“主街北边跟县衙挨着的是县学,好大一片地方,往西都连着西城墙啦!南边倒是一排铺子,都是些书铺、纸铺什么的,靠西城墙边上的角里有纸扎铺和棺材铺,咱们一般不去那里,晦气。往东就热闹些,也有个医馆,药铺,等转到通宝街,铺子就多了,再要一直走,就到城门喽。” “我们昨日入城的时候从北城门而来,这么说,似乎就是走的通宝街吧。”许杏回想着,觉得并没什么出奇的。 “通宝街两边都是普通铺子,白天热闹,晚上就不怎么样了。往西隔过一条巷子就是秦府,那可是咱们县里最大的大户,县学里的秦教谕就是他们家的二孙子,那宅子气派着呢,得有五进院子!只是隔了一条巷子,等闲也没人进去看。”老吴显然对这些很是熟悉,方位路线说得十分清楚。 “这城北了不起呢,一边住着秦府,一边住着丁捕头。”许杏道。 “那是,大户人家都住在那边!除了这两家,还有几户,也都是富裕人家,城南才是咱老百姓住的地方。”老吴道。 “可是杨县丞不也住在城南?”许杏问,“他家难道不算大户人家?” 老吴却摇头:“杨县丞不是县城本地人,他老家是山里的,考了秀才当了县丞才把家搬到城里来,城北自然没有地方咯!其实现在他的爹娘兄弟也还在山里,他府上只有他的妻儿。” “原来是这样。”许杏明白了。别人都是富若干代,家族在县城一带根深蒂固的,只有杨县丞是凤凰男,刚发迹的。 “不是说安龙是下县吗,还有这么多大户?”同乐有些不解。 老吴头摇摇头,有几分高深莫测的道:“再富的地方也有穷人,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哪。” “是这么个理,咱们走吧。”许杏看他不愿意多说,也不勉强,毕竟人家没有义务把老底都交出来,能跟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说些人尽皆知的事实就已经不错了。 出了侧门,按照老吴说的,她们先远远的看了看县学,又打量了一下近处的铺子,这才拐去通宝街。 作为一个下县的县城,这里并不大,商铺也都带着几分破旧之感,但是毕竟是一座县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铺子卖什么的都有,也很热闹。 许杏她们买了汤婆子等之前说好要买的东西,又去南城的菜市逛了一圈。 同贵就道:“少奶奶,奴婢觉得这里的东西虽说和咱们那里很不一样,可是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啊。” “你也感觉到了?”许杏拧着眉毛,都说靠山吃山,她想考察一下市场,看看本地都有什么特产,没想到一圈看下来,愣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还有这里好像不种红薯。”同乐观察得很细致,“奴婢连一样红薯做的东西都没见到。” 她们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就听见有妇人在哭诉:“明明是我家婆婆传下来的米粉手艺,怎的就成了他家的?逼迫我们交出了方子,他们做去了,我们找谁说理?就在街上摆个摊也不行,这不是往死路上逼我们吗?” 旁边的人似乎很同情她,也陪着叹气,劝解道:“那是秦家人,就算不是主家那一枝,人家也姓秦,谁能惹得起啊?多少年的财大气粗,如今又有了在衙门里当官的,惹不起惹不起啊!” 许杏站住脚,拿起路旁摊子上的菜干,一边看一边听着。 那妇人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损失,生计都无法维持了,便颇有点儿豁出去的意思,大声哭道:“他们自家开着那样大的酒楼,多少钱挣不到?竟看上了我家一碗米粉?使那样下作手段,说我家的米粉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把我当家的抓进牢里!都说丁捕头最是公正不过,咱们就去打官司,谁成想连丁捕头的面都见不着!只给了一句话,说把方子拿出来让郎中瞧瞧不就行了,这不就是帮着那姓秦的吗?” “可不敢乱说!姓秦的害你们,可莫要攀扯旁人!”提到丁捕头,劝她的人顿时紧张起来,连提名字都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谋了我家的方子,就连我们在街上摆个摊子都不许!姓秦的带着捕快去轰我们,难道还是我造谣不成!”那妇人显然是毫不在意后果了,“夺了我们生计,不给我们活路了啊!” 来了这一天,许杏听来听去都是丁捕头的好话,可是这样看来,这位一直没露面、据说连日在山里办差的丁捕头,也未必是什么善茬。 还有那秦家的秦教谕,昨晚托病不到,这一文一武的,都不简单啊。 下午长青回来,先问了许杏今天如何,待听到后来这段见闻的时候,问:“你可说了什么?” 许杏摇头:“我什么都没说。我觉得贸然出头暴露身份并不是好选择,说不定反而会坏事。” 青杏 第40节 “你做得对。”长青道,“那人经历虽可怜,却是她一面之词,便是她说的是真的,我也要厘清案情再做决断。” “更何况他二人都有官职在身,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不法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那妇人哭诉之语不能如何,但若闹大了,先治她一个污蔑官差,却是她自己吃亏。”长青补充道,“我知道你向来周全,只是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莫怪我罗嗦。” “不会的,我知道轻重。”许杏道,“可是大人你要面对的情形可比当初想的要复杂许多啊。” 第73章 夫妻出游(上) 明知许杏不会热血上头就去仗义执言,长青还是十分严肃的嘱咐了她一句。许杏并不觉得这是不信任她,反而替长青担忧:“我晓得女子不得干预政事的规矩,不会多说多做,可是这几家势力看着根深蒂固的,你打算如何?” “在我这里并没有这样的规矩。”长青先说道,“我向来视你如良师益友,并没有避着你的意思,相反,我很感激和重视你的消息和看法,我也不会瞒你什么。” “至于这几家势力,”长青笑了笑,“我也未必非要跟他们做对的,若无不法,他们自去做他们的百年大族,也无不可。” “若确实有不法之行呢?”许杏还是很发愁,“本以为这里主要的问题是穷,咱们想法子努力奋斗就是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事儿。哦对了,你今天头一天上任,状况如何?” “不算坏。”长青说得挺轻松的,“杨县丞看得出来十分周到勤勉,处理庶务也还过关,我问了些土地人丁之类的问题,他勉强算言之有物。秦远露面了,当然我看不出他‘大病初愈’的样子,客气是有的,不过看不出多少诚意,我随口考了几句学问,倒是迂腐得很。” “啊?那还考上了秀才?我记得你当初文章学问很好很好的!”许杏拧着眉毛,“莫不是花钱买的秀才?” 长青摇头:“那倒不至于。此地穷困,能读书的人少,县试年年有,总是要点几个生员的,不然空有个县学,里面都没有学生,也是辜负了朝廷鼓励读书的好意。他家豪富,从小就出钱出力的供着,这么多年下来,考一个生员身份也不意外,只是也仅限于此了,乡试他就考不过去。” “那……”许杏还想问,就被长青打断了,他笑着说:“我今天见了他们二人,把县衙事务继续交代给他们,我打算出门一趟,你跟我同去?” “去哪?”许杏十分惊讶,“你不是无令不得离开任上吗?” “不离开安龙县。相反,我打算微服在整个县里走一走。”长青道,“你可愿意同行?” 许杏又惊又喜:“那我当然是愿意的了!正愁着没找出个新营生呢,能到处看一看可是太好了!” “那就这样,明日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就走,让张氏兄弟跟着,你只带一个丫鬟吧,人多了反倒不便宜。”长青提议道。 许杏摇头:“我觉得吧,你还是别纯微服了,真出什么问题可不堪设想。你还是再在衙门里找一个捕快带上,都穿便服便是。我不带丫鬟了,我就扮成你的丫鬟。” 长青略想了想,笑道:“你说得是,是我草率了。既如此,我就说我是新任县令的同窗,来此地游学,这样有个捕快在身边保护也说得过去。” 晚饭就是木氏做的了。其实中午的时候,长青在衙门那边已经吃上了木氏做的饭菜,他不比许杏,会格外注意饮食,草草填饱了肚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看许杏对这个厨娘也没有不满,便不再考虑此节。 饭后说起要出行的事情,别人倒好,只是同喜有点不赞成:“少奶奶,您还是带着奴婢吧,好歹奴婢会那么几下子,能保护您的安全。” 长青虽然答应了许杏不带丫鬟,可是听了这话也是同意的。 许杏就摇头,玩笑道:“我们可是出去游山玩水,看看本地风物,带你们这么多人,多累赘啊。” 张氏兄弟听了这个安排,对视一眼,并没有表示异议,而是马上就出去做准备了。只是从衙门里找谁就成了个问题,长青刚来,人都没认全,更别说挑哪个人跟着了,捕头丁云山又不在,他也没处问去。 “就找个功夫最好的便是。”许杏的办法很直接,“不管他别的,反正咱们说什么做什么也不怕他盯梢。” “你说得是。”长青一笑,“还真是不需要那么复杂。” 第二天在衙门里一说,几个捕快一致推选出一个姓武的年轻人:“小武功夫最好了,还会水性,且他外祖家就是山里的,路也熟。” 长青从善如流,点了小武跟随。 等捕快们都散去了,杨县丞才踱到长青身边,小心的问:“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长青摇摇头,脸上是符合他年纪的喜乐:“没什么意思啊。我刚来,想着要勤奋办差,可是昨儿我也看了,杨县丞你十分能干,那我离开几日也不妨事。你有所不知,出京之前我跟拙荆刚刚拜堂成亲,一路奔波到了此地,也不曾一起游玩,我便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原来是新婚小夫妻想出去玩,杨县丞松了一口气,不过并不敢大意:“大人和夫人想去何处散心?学生毕竟是本地人,知道得多些。” 长青有些不大在意的道:“就随便走走吧,在县城转转,然后就出城去,看看城外,再坐一回船,也进山里去瞧瞧。” 杨县丞就道:“城里这边倒是安全的,山里……大人务必让小武带路,这山太大了,许多地方都不能走,不然遇上什么野兽可是要命的。” “我知道了。”长青忽然想起来,“对了,我知道你老家就是山里的,如今家里人可还在?” 杨县丞一拱手:“除了贱内和几个孩子,学生的父母兄弟都住在山里,家里长辈都健在,山里日子简单,都不愿意离开。” 这话颇多水分,只是长青并不深究,接着问:“杨县丞出来多少年了?当县丞都很久了吧。” “学生十年前考中生员,先是在县学读书,后来机缘巧合的认识了丁捕头,还结了个郎舅亲戚。从前的县丞老迈之后,得了县学里先生推荐,学生就做了这个县丞。把家眷接进城里,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儿。”杨县丞似乎毫无隐瞒,还解释了一下,“学生是寒门出身,家里只有几亩山地,是父亲兄长进山打猎换钱供学生读书的,因此一次乡试不过就再不考了,寻得这个差事也好有个进项,再贴补家里。” “寒门出贵子,杨县丞如今必然能帮衬家里了。”长青又道,“我能走到今天,也是全靠娘子。她自小就来了我家,极是聪明能干,小小年纪不辞辛苦的赚取银钱,供我读书考试,还置办了田地供养母亲祖母,替我尽孝。所以来了这里,我就想让她松散松散,不必那么辛苦。” 杨县丞仔细听着,听说县令夫人居然是童养媳的时候挑了挑眉,听完之后脸上也有动容之色:“夫人是孝义之人,令人钦佩。” 长青的话句句属实,只是却不单是表心迹,而是另有用意,看着杨县丞离开时轻快了许多的步伐,他勾了勾唇角。 许杏和长青都穿了厚衣裳,每人又背了个小包袱,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就带着张氏兄弟和小武出发了。 小武今年十九,是本地人,父母住在县城外,外祖家却是山里的,又加上经常出外办案,地头很熟,身兼向导和护卫两职,跑前跑后极为用心。 因为县城不大,而且出城后到了青沙江要坐船,车马不便,他们一行人就步行出发了。县城里面许杏已经草草的逛过,这一次主要是带着长青再看看。当然,他们没再遇上之前那个哭诉的妇人,也不知道她家的米粉摊子是不是真的没了。 出了城也还有大片地方,不过都是普通村落,和一路走来见到的南方乡下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就按小武说的,走了去江边最近的一条路。 “咱们安龙县啊,三分之二的地盘都在山里,其实山里也很好,只是出来进去的太不方便咯。”小武说。 等到了江边,许杏看着遥远的对岸,感觉到湿润沁凉的水汽打在脸上,震惊道:“这是一条江?是海吧,这么宽?” 小武道:“这里是最宽的地方,因为水流平缓,上岸之后去县城也近,船家爱在这边停着,那边就有船过来了。” 等船家过来的时候,长青道:“我看县志上说,青沙江绵延三百里,在安龙县内有七十里,水面最宽处有二里,最窄处三十丈,这里大约就是那宽处了。” “大人好生博学!”小武笑赞,“这里确实有二里宽,不过水面平稳,过江不费多少功夫。” “要这么说,也不该出入这般艰难才是。”许杏有些不解。 小武便道:“夫人有所不知,水上讨生活极是艰难,遇上下雨洪水之时翻了船丢了性命的不在少数,能赁上几亩田地糊口的都不愿做这船夫。船资因此也就贵起来,山外的人不屑进山,山里的人就算想出来,也很少有人出得起,特别是多次往返的,时间久了山里就越发闭塞起来。每年大约只有收赋税拉粮食的时候江面上热闹些。” 许杏点点头,没再多问。等上了船,船家说他们五个人一共要二百五十文钱,许杏一边给钱一边道:“一来一回,一个人光船钱就花一百文,确实是不便宜。”若是能解决这个交通问题就好了。 第74章 夫妻出游(中) 船家是本地人,不会说官话,因此只偶尔和小武说几句,小武便翻译给长青他们听:“船家说咱们到对岸在江沿镇下船,今天正好有集,很热闹的。” 长青却道:“你也是本地人,听闻你外祖家就在山里,怎么倒像不熟悉这里一样?” 许杏心里也是一咯噔,不知道这个小武有什么居心。 小武却一脸坦荡:“公子有所不知,小人每次进山并不走这边,都是到下游走窄处,上了岸直接上山看看外祖和舅舅,并不在江沿镇。” “那怎么领咱们走这条路呢?”许杏问,“走你熟悉的路不好吗?” “小人外祖家是真正的乡民,穷得很,大家都住在山上,去他们家光爬山就要爬一个时辰,也没有什么镇子景致什么的。”小武道,“而且就算是来了贵客,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好菜来招待。” “江沿镇离你外祖家远吗?”长青问。 小武就点头:“远倒是没有很远,只是山路难走得很,要翻过三座大的山,中间再穿过两道沟,怎么也要走一两天。” “这还叫不远?”许杏看着长青,“那咱们怎么走?” 长青没有马上拿主意,而是问:“这一路可有歇脚之处?” 小武有些为难:“歇脚嘛,随便哪里,累了就坐下来咯!反正一般人也不出门,走得远的人都背着干粮,实在不行就找户人家借宿呗,村子寨子的互相一说也都晓得谁是谁,没啥子怕的。公子,您不是要去吧?那可使不得!” 张彪这时候也开口了:“公子,山路都很狭窄,走不了车马,您还是在镇上转转吧。” 长青看向许杏:“咱们走走?” 许杏就笑了:“倒是想起当初和你一起去镇上的时候了,那就走走呗。” 今天虽然很凉,但是水面上的风并不很大,船行得十分平稳,说话间就到了江沿镇外的小码头。说是码头,就是一个停船的浅滩,他们到的时候,有一艘船正停在那里。船家停下来,从船尾处拿了块木板搭在船边,让长青等人下船。 长青站起来看了一眼,便指着停在不远处的船问了一句:“船家可知道那船是做什么的?倒不像是一般的载客船。” 船家通过小武回答道:“那是镇上大户龙家的船,从外头拉东西进山,也收山里人的东西卖到外头去。他家在镇上开着酒楼、粮铺、杂货铺,还有医馆,有钱着嘞!” 许杏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就闭上了嘴。果然,长青问:“这龙家可是有什么背景?” 船家只说了一句“他家女婿在县衙里当县丞哩”就不再说了。 原来是这样。 长青看了小武一眼,眼光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小武却好像完全没觉出其中的异样,等大家都下了船,他也跳下来,还接着说呢:“杨县丞就是江沿镇的人,不过他家不是镇上的,是镇外山里的,据说是到镇上读书的时候被龙家的小姐看上了。当初龙家就挺富的,反正杨家是根本没办法跟人家比,当然是高高兴兴的做亲咯!他经常说早些年龙家供他读书、如今他就格外敬重娘子什么的话,衙门里都晓得他惧内哩!”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来许杏也在,顿时又懊恼又尴尬,耷拉着头闭了嘴。 许杏不是古代女子,倒没觉得如何,只是思索着他说的关于杨县丞的话。她倒不觉得小武会骗人,因为这些事情一打听就知道了,只是不清楚其中会不会还有些别的什么。 长青却好像完全没往别处想似的,接着问:“他的岳家都沾了光,他自己家呢?” 小武道:“他老爹不愿意出来,还在山里,不过听说也买了好些地,当上了村老,反正也蛮体面。他妹子不是还送给丁捕头当妾嘛,生了儿子的!丁捕头那也是要照应他家的!” 已经走进了江沿镇,他们也就停下了话头,四下打量起这个镇子来。撇开和北方地区明显不同的建筑服饰风格,单纯的看街道屋舍的大小新旧情况和行人的衣着神情,许杏觉得这江沿镇的繁华富足程度还比不上老家太兴镇。 尽管心里有所预期,但是等她发现不少乡民摊贩根本就不用银钱交易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这里规矩是以物易物?” 长青摇头,指指另一侧,道:“你看那人,他是用钱袋的,想来只有从不出山的乡民才会以物易物吧。” 小武就没这么文绉绉的了。他介绍说:“公子说得对,许多山民一辈子都不出山,要银子也无用,都是换东西的。” 看了一会儿,长青就指指酒楼的幡子,说:“看过了镇子,咱们就吃饭吧。吃完再打包些干粮,咱们进山去看看。” 他们进的就是龙家的酒楼。伙计颇有眼力,看出他们是外乡人,便说起了官话,虽不甚标准,却足够交流。等看见跟在最后面的小武,他连忙问好,对长青这个“新县令的同窗”越发恭敬。 吃饭的时候许杏特别留意了一下菜品和来吃饭的食客,结果还真让她有所发现。长青看她的神色,便叫了伙计过来问话。 “你家这肉菜味道都很好,敢是有什么秘方不成?”许杏问。 伙计就笑着道:“姑娘是识货的人,咱们这儿烧菜用的可是老板亲自到山里去收的鸡和猪,都在山顶上跑着长大的,肉就格外香!” “难怪呢。”许杏了然,“山里家家都养这些吧?” 伙计摇头:“养鸡的人家多些,养猪的就少了。山上不好搞,猪放在家里要打猪草喂它,放出来又要有人跟着,上山下山的麻烦得很。” 许杏点点头,一扭脸看到长青神色专注,也是在认真听的样子,便接着问:“你们这里的酒都是哪里酿的?” 他们因为要赶路,并没有要酒,但是伙计并没有不耐烦,而是笑着道:“我们家的酒都是外头拉过来的,便宜的有县城的酒坊造的,好一些的蜀中的江南的酒都有!” “本地没有酒坊吗?”许杏问。 “嗐!咱们镇上也有酿酒的,那酒就粗了,像小人这样的人买些解解馋就好,酒楼里自然是要卖好酒给贵客的!”伙计摆摆手,“村子里就没有人弄那个了,穷人家饭都吃不上,哪里有那些米来糟践?” 许杏点头表示明白。长青看她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就叫他给打包些面饼菜卷之类的饭食,然后掏银子会了账。 再去镇上的几家铺子转了转,甚至还在小小的学堂外头站了站,长青才让小武带路,去他外祖家。 青杏 第41节 小武皱着脸,面有难色:“公子,真的要去吗?” “放心吧,食宿我们会给钱的。”一向不大说话的张顺拍拍小武的肩膀,“公子就是到处转转,你只管放心带路便是。” “翻三座山,过两道沟,再爬到半山去民宅看看,也就差不多了。”许杏笑着说。 “你还忘了说,咱们还要从下游坐船回去,应当又是一番光景。”长青道,“其实我看过县衙里粗略的舆图,单从南北上来说,咱们这么走其实就已经走了大半路程。我原也没打算这一次就能把全县走遍,能看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说是翻山,大家也不是真的爬到一座山顶再下来,那样的话一座山也要爬好几天,他们是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穿山而过,饶是这样,他们也走得很慢,根本提不上速度。 看着山路两侧的景致,许杏小声对长青说:“如果我是来这里游玩的路人,一定会说一句这地方真是风景如画。” “那你现在心里真实想的是什么呢?”长青微笑着问。 “路太难走了,人太少了,在这里当官太不容易了。”许杏说着,也笑了。 长青就问:“你刚才在酒楼里是问出了什么?” 许杏说:“我不晓得你有什么想法,我是在想,如果我本人生活在这里,我该怎么赚银子,还有就是我现在能在这里做些什么生意。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些想法,不过要在山上看看再说。” 山间湿气颇重,很有些阴冷,他们好不容易走过了一座山之后就坐下来休息。几个人一边吃着酒楼打包来的东西,一边看着周围的山路。 山路上偶尔也有穿着粗布衣裳的乡民经过,许杏只见到了一个赶着一口猪的人,其余的人多是用背篓背些东西而已,一辆马车牛车也见不到。 在地上坐得久了就觉得冷气侵人,吃完东西,他们就又开始赶路。 “那是什么?”许杏一边走着上坡路,一边仰头看。 小武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瞧,就笑了:“那是稻田,想来你们都是北方人,不认得这个。” 许杏当然认得稻田了,她有些兴奋,是因为那是梯田,想想从前看到的梯田的航拍图,不要太壮观!可是,这里的梯田……“怎么只有这么多?高处怎么没了?” 长青也道:“还说此地稻米产量低,多开些地种不行吗?” 小武摇头:“要是能种,谁不想啊,实在是太高了,人上去太费劲,泉眼的水都顺着河沟流下去喽,挖了地也没得水,还要挑水上去浇。” 山里有泉眼,这就好办啦!许杏看一眼长青:“这可就需要你出手啦!” 第75章 夫妻出游(下) 长青有些无奈的看着许杏:“等回去了你与我详说吧。”他就知道,许杏的脑袋里装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从前的红薯加工什么的,只怕连个零头都不到。 许杏点头:“行吧,等回去了我汇总汇总,好好跟你说说,而且我还要开我自己的买卖呢!” 晚上他们是借宿在另一座山脚下的一户人家的。也并不是普通的人家,而是那个小村子的里正家。小武生怕长青有什么差池,并不敢让他去什么不知底细的人家,他毕竟是衙门的捕快,跟这些村子的里正族长之类的人物也都打过照面,便引着他们去了这户白里正的家里。 对此长青和许杏也都同意,他们才不是那种必须要“微服私访”的天真少年,小武此举固然是为了他自己少担责任,但是也确实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们跟着走,小武也松口气,还真怕他们执意去敲别人家的门。 白里正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小老头,听小武说他们是贵客,连忙开了门,让儿子孙子孙媳妇来迎客。 一边把他们往屋里让,一边说:“前几日丁捕头刚刚来过,带了几个人去山里打猎了,收获得挺不错,没跟你们遇上?” 长青跟许杏对视一眼,县衙里的说辞可是丁捕头进山查案抓人了。 小武有些尴尬,不敢看长青,只含糊道:“没有啊。” 长青仿佛没发现他的窘迫,语气十分平常的道:“我终日听到丁捕头的大名,却一直也没见上面。” “哦呦,丁捕头可是个厉害人物!”白里正让他们坐,又看着孙媳妇给他们倒了茶,才接着说话,“他家打从他太爷爷那辈儿起就是捕头,这说起来都是前朝的事儿了。丁家有家传的功夫,还有查案子找人的学问,反正就是顶顶适合吃捕头这碗饭的!他又是个仗义人,当了捕头,对手下的捕快都照顾得很,在江湖上也有朋友,反正啊就是个能人!” 许杏没忍住笑了:“还有江湖上的人呢?那不是话本子里编的吗?” 白里正在桌子角上磕磕自己的水烟袋,道:“小姑娘没见过了吧,其实是有的。一些大财主、镖局什么的,家里都有不少会武的,也有门派争斗,不就是江湖了吗?” 这话题又扯远了。 长青就道:“丁捕头跟大户人家关系都很好?” “好,好几个员外都是他的好朋友。”白里正说。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哭闹,还有人拍院子的门。白里正咳嗽了一声,问了一句:“老大,谁在外头呢?” “爹,是三叔公家的小婶婶,她家敏丫头被镇上几个混混调戏了,回来闹着上吊呢,她说来求您给做主。”白里正的大儿子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 白里正没想到是这样的事,烟都不抽了。 长青便道:“老人家有事要办,您请自便,我们几个做客的自己歇息就好。”天色已经黑了,如果不是出了天大的事儿,是没人出来的。 白里正叹口气,站起来,也走到门口,对着院子里的人说:“弟妹啊,回去好好劝劝敏丫头,莫要闹了,也不是真的让人家睡了,又不耽误以后说人家,不要认这个死理。” “大哥,您可是里正啊,别说敏丫头是您侄女,就是村里旁人家的孩子,遇上这种事,不得去讨个公道吗?您不能不管哦!”来人大声哭道。 他们说的都是本地的方言,但是有小武翻译,许杏他们也都听懂了,顿时都皱了眉。 “管?怎么管?我不是说了嘛,敏丫头也没真坏了身子,让人家摸两下不疼不痒的就算了。咱们村里去一帮人,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吗?那时候坏的还是敏丫头的名声啊!”白里正有点儿不耐烦,但是可能是想到家中还有客人,语气又软和了些,颇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 “那……那些天杀的就没事了?”敏丫头的娘不甘心,“不去整治他们,让他们接着调戏好人家女娃娃?敏丫头让我劝住了,可她要是什么时候又寻了短见,我可怎么活哦!那些人都是杀人凶手!” “行了!别胡说!”白里正脸一板,“没见过当娘的这么咒自己孩子的。你快家去,好好守着敏丫头,等她过了这个坎,再好好给她说门亲事,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别老想着那几个人,天天在镇上晃悠的,家里都有些本事,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对方还要再说,他便一摆手:“你别说了,今天我家里有贵客,等明日我去镇上一趟,跟那几个乡老打个招呼,让他们提点提点那几个人,你们自己可不要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等人走了,白里正才进屋,有些歉意的道:“山沟里的妇人没有见识,叫贵客见笑了。” “这里不属于江沿镇了吧?”长青问,“怎的不太平吗?” 白里正摇头:“这里属于金枝镇,不属于江沿。唉,也没甚大事,总有那么几个混混,收些个过路费摊子费什么的,犯不着真跟他们对上,他们也是替人办事的。” “替人办事?”长青脸色肃然,“替人收钱?” “是衙门收的摆摊银子,那几个就是负责收钱罢了,他们还算不上抢钱。”白里正道,“小武也知道,每个镇子上都有的。” 小武耷拉着脑袋,确认道:“是有这么回事。可是调戏妇女可不是丁捕头让他们干的!” 长青已经粗略的翻过了县衙里上一年的钱粮簿子,并不记得有这项收入,杨县丞也没提过,他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吃了白里正的孙媳妇做的晚饭,就各自洗漱睡觉了。当然,睡得好不好是因人而异的。 毫不意外地,长青并没追究他们见到的这件事,而是第二天一早就跟着小武继续往他的外祖家走。 许杏没有追问,而是在经过金枝镇的时候买了五斤大米和一大块肉,让小武帮忙提着。小武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便道:“不要这样破费,有贵客上门是荣耀,家家都会尽力招待的。” 长青便道:“老人家不容易,莫要推辞。” 小武道了谢,之后却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紧赶慢赶地,中午时分他们总算是到了小武外祖家的山下。 小武朝上指了指,道:“那就是我外祖家的村子了,看着近,爬起来也还远呢。” “走吧,能看到总是近了的。”长青道。 等他们终于坐在小武外祖家院子里的时候,太阳都开始要往西斜了。 小武的外祖母是个干瘦的小老太太,见了小武很惊喜,连忙给大家倒茶喝。小武便对长青等人道:“我外祖母说家里很少来这么多贵客,她要出门去叫舅舅他们回来。” 许杏连忙道:“老人家,我们带了米和肉,您千万不要破费。” 小武也跟老人说了句什么,老太太又看看长青和许杏,说了句话出去了。 小武的外祖父和舅舅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民,听小武说了这是京城来的贵客,都有些拘谨,在自己家里反而不敢说话。 许杏见状,就道:“这茶水味道倒是挺好的,有些像我上回买的那种茶叶。” 长青颇有默契的问:“老人家,这茶叶是你们下山买的吗?” 小武指指粗瓷茶杯翻译了一下,他的外祖父就道:“哪里舍得下山去买这样金贵的东西,山上就有茶园,虽说小,咱们也不懂得这些,不过年年摘些叶子胡乱炒炒也能喝。” 长青闻言就扭头看许杏,果然看见她眼睛放光,不由微笑:“那我们一会儿能不能去看看那茶园?” 老人自然应允:“就那么几棵,贵客随便看。” 因为天黑得早了,山路难行,还要坐船过江,他们一行人晚上便住在了小武的外祖家,第二天简单用过饭后,他们才踏上了规程。 临走的时候,许杏在她睡的小木床上放了两百文钱,直到走出了村子,她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 “怎么了?”长青问。 许杏摇头:“没事。” 长青虽当下没问,却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去再跟她详谈。 这次他们坐的就是小武平常往来时坐的船,走水流急但水面窄的河道。 虽说江面狭窄不少,可是水流湍急,横渡江面很费劲,时间用得并不少,至少许杏觉得不比来的时候快。 一番跋涉之后,再次站在县城的地面上的时候,长青和许杏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着的几个人谁也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到了县衙门口,长青才道:“小武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叫你师父来见我。” 小武抱拳应了,等他离开,张氏兄弟也回跨院去了,许杏和长青才一起往后院去。 “你这一路似乎颇有些心得,能与我说说吗?”长青先问。 “是有些想法,我要开始我的生意了。”许杏道,“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更难,但是我无能为力,做好我的生意,既是经营我自己的事业,也是我能帮到你的唯一方法。” 第76章 火腿香肠 “夫人这样的贵人,怎么还要出去开作坊?还是去山里开?”县衙的厨房里,两个厨娘一边忙碌,一边说着八卦。 “听说县太爷没考上以前,夫人在老家就是开作坊的,现在来了这儿,要接着开呢。”木氏跟同贵几个相处了几天,知道了一些长青和许杏的旧事,当然,这是允许她们知道的,同贵她们的嘴还是很严的。 她们不了解具体的情形,同喜同贵却是知道的。同喜有些忧心的问同贵:“大人和少奶奶打从山里回来就这样,大人吧一直待在衙门里,少奶奶也闷在屋里写写画画,这都两天了,也没见坐在一起说句话什么的,他们不是出门的时候吵架了吧?” 同贵却不担心:“你可别瞎操心了,大人对少奶奶向来百依百顺的,哪能吵架呢?你看少奶奶在干嘛?算账呢!俩人都有大事要忙,顾不得旁的了,咱们只管伺候好就行了,说不定少奶奶还有差事让咱们做呢。” 果然,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许杏特意让晚些摆饭,就等着长青回来,跟他商量事情。 长青这两天处理衙门的公务,显然并不顺利,每天回来得都很晚,而且脸上带着疲惫之色,许杏问过,他也只说还没有头绪,等他理一理再跟她说。因为许杏让人去前面带了话,同文特意禀报过,说少奶奶请他早些回去吃饭,他才特意在掌灯之前回到了家里。 “你的计划做好了?”长青非常了解许杏,一边洗手一边问。 许杏让他赶紧洗完过来坐下,才说:“是有点儿眉目了。我问了木娘子,她也说山里的肉确实好吃,只是要进山去买着实不划算,我就想着这个生意做得。我打算在山里开个作坊,专做火腿和香肠、熏肉这些肉食。” “火腿?不是茶叶吗?我看你对茶叶评价很高。”长青不意外许杏提出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她要做的不是茶叶而是肉制品,而且还不仅是香肠,“你说的可是江浙一带极富盛名的那种火腿?” 许杏把筷子递给他,道:“就是那种火腿,不过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得像江浙一带那些火腿那样好。茶叶我也要做,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长青对她却很有信心:“你做的火腿便是不能和那些名品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可想好了在哪里开这个作坊了吗?” 青杏 第42节 “我想就在山里开,回头我再找小武问问,能不能在他外祖父山下的村子里租个地方。”许杏说完,挟了一筷子鸡块放在自己的小碟子里,“咱们在他家借宿的时候,我发现有好几户人家都养猪,也确实是会把猪赶到山上去放,毕竟他们的村子就已经在半山上了。不过山上的气候似乎和山下还有不同,山下更适合晾晒腌制火腿香肠这些东西。” “也可行,只是进出确实颇有些不便。”长青道。 许杏笑了:“我打听了这边的气候,往后就算是枯水期了,虽然也会下雨下雪,但是相对来说雨水不多,行船还算方便,我在那边干几个月,若是赚了银子,我就捐出来修架桥。” “修桥?”长青虽然眉眼间带着些愁绪,却也被她逗笑了,“那有那样容易?” “我可以一段一段的修啊,请工匠设计好,说来说去都是银子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许杏并不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这是官府要做的事。”长青摇头,“哪里能让你一个人出钱?许杏,你不用帮我到这种地步。” 许杏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欠考虑,便道:“那这个事儿你先筹划着,我的作坊要是开了赚了银子,也能多交些税给你不是?我也可以捐些银两出来,这样总可以吧?” 长青颔首:“那我等着你的税银。”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衙门里有很多公务吗?”说完了这件事,许杏问起别的。 长青喝了口汤,忍不住叹气:“我翻了最近几年的人口、赋税册子,还有案子的卷宗,确实都有不少问题。我让人把县内各个镇子上收什么摊位费之类的详细情形报上来,根本没有人动。” “小武的师父怎么说?”许杏想着出行时候的见闻,推测道,“我是觉得,即使咱们没有在白里正家借宿,小武可能也会领咱们看到镇上收保护费的情形。”他是故意的,但是以他的年纪城府,并不像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说了一些,但显然还是有所保留。”长青无奈道,“我不完全信他,他又何尝完全信任我?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对丁云山是不满的。” “丁捕头?他不是对手下很好吗?”许杏对这个至今还没有露面的丁捕头已经有了一些猜想,比如脚踩黑白两道之类的。 “魏大河,就是小武的师父,言谈间提到过,丁云山此人行事霸道张扬,所谓的‘仗义’,颇有些山大王之感,对捕快衙役的照顾也是慷官府之慨,更像是收买人心之举。而且他和县里的一些所谓‘江湖人士’颇有来往,若说是没有什么不法之事,我是不信的。”长青抿紧了嘴,“这几日我查摊位费之事毫无进展就是明证。” “这位‘外出公干’的捕头也该回来了吧?”许杏皱眉问。 “快了。”长青道,“据说之前的县令十天里有一天去衙门就不错,所以他经常不来也是正常的。” “不说这些了,没得让你跟着烦心。”长青率先结束了话题,“明天我让小武把他娘带来,你再问问,毕竟她是那边山村长大的,情形更熟悉些。” 不同于小武的面目平凡,他的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妇人,即使如今已经年过四十,日子过得不算富足,脸上带了风霜,也还是很有魅力。许杏见了人,并不吝惜夸奖:“武大娘可真是好相貌。” 武毕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夫人过奖咯,您才是好模样,好年纪哩!不怕您笑话,民妇年轻的时候倒也敢厚着脸皮领这句夸,要不然一个山里丫头,如何能嫁到外头来?这外头就算是种地的,那也比大山沟沟里强哦!”也许因为儿子是公门中人的缘故,她虽然有几分拘谨,却也还算言谈自然。 “原来是这样。”许杏并没追问她当年是如何成就姻缘的,而是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我们之前去山里游玩,还去您的娘家借宿过一晚。我看村里也有些人家养着猪、鸡什么的,不能多少贴补些家用吗?” “唉,难嘞!一头猪养到大,费多少工夫哩!还卖不到多少钱。家家都穷得很,都想多换点粮食吃,谁要肉呢?只好卖给镇子上的大户,价钱都压得低哦!”武毕氏如今也不过是个寻常农妇,可是想到大山里的生活,还是不愿提起的样子。 “我若想在你们那个村子的山下村里租几间屋子,能行吗?”许杏问。 武毕氏有些不解,问道:“到那里租房子作甚?这衙门里住得多好!夫人您可莫要听那些人说什么山里风景好的话,去玩耍玩耍便是了,过日子还是城里好哩!” “我想做买卖,倒不是我自己住。”许杏看得出,她是个实在人,也就没故弄玄虚,“想在村里雇几个人,加工些东西。” “这样啊,那肯定是行的。山下村人口比我们多些,劳力尽有,地皮也便宜,就是他们那个村长有些贪财,喜欢要个礼什么的。不过若是夫人你出面,他应该也不敢。”武毕氏摆摆手。 许杏点点头,表示明白:“多谢您提点。” 武毕氏连忙道:“可不敢当夫人的谢!夫人问话,民妇本就应该照实回答。那个,夫人,民妇想问问,您是要雇什么样的人啊?” “我想雇几个女子,做些切肉之类的活计,因为我和丫鬟们要经常过去,太多男子也不方便。”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许杏就直说了。 “那……那夫人能不能用山上村的人?保证都是老实能干的!”武毕氏眼神热切的看着许杏。 许杏没有马上答应,只道:“等我把作坊先建起来再说,到时候必是要多招些人来做工的。” 武毕氏也就是听儿子说新来的小县令夫妻俩都很和气,这才壮着胆子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敢再提什么别的要求,等许杏问完,连忙告退了。 许杏坐在桌边,一边慢慢的喝着茶,一边想着这个小作坊的事。跟自己的第一次创业相比,她有经验,有资金,有权势,甚至有销路,至少可以拉到省城去卖到董家,可是她偏偏没有得用的人。 她把目光转向同贵。 “咱们明日准备一下,后天再进山一趟,住个几日。”许杏打算好了就立刻开始行动,“你们几个都跟着我去。” 长青事先就说过了,她要出门的话带着小武去就好,毕竟她是县令的夫人,这点特权还是有的。许杏也不推辞,她可是去投资的呢,要想招商引资,地方政府就是得热情点儿不是? 第77章 公开审案 许杏紧锣密鼓的筹划作坊,马上准备进山。长青自然是知道的,也跟小武说了,让他随时待命,负责保护许杏几个人,也帮着做些沟通协调的工作。 上官有令,小武自然是必须遵从,可是他毕竟是捕快,成了女眷的保镖,私底下就有些不乐意。 魏大河见了,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你个傻小子,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还挑三拣四的!你是捕快怎么了?了不起啊?街面上那帮龟孙子你能抓吗?谁不听话就去收拾谁,跟个打手一样,那就是捕快该干的事儿了?那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往你们村子里送银子的,总归是你自己乡亲得好处的事!你想想吧!” 小武听进去了,却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犹豫道:“可是师父,您不是说公家人不能占公家便宜吗?我再怎么说也不是他家下人啊!这些事儿,带两个下人不就行了?” 魏大河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道:“要不是你爹救过我的命,我能这么费劲巴力的把你弄进来当这个捕快?好在你小子功夫不错,也对得起这点子俸禄,不过你这脑子就不能转转弯?左右在衙门里也没有正经差事,要不你别干了?” 小武哑口无言。 “行了,别废话了,好好听夫人吩咐。”魏大河叹着气说,“好歹人家是往你们村子送银子,成了就是长久的营生,不成也能让大伙得几个钱,山里人日子多苦你还不知道?有总比没有强!” 小武低着头道:“知道了师父,我一定尽力。” “去吧去吧,万一夫人真是个能人呢?”魏大河摆摆手,算是给他鼓劲。 敲定了进山的事儿,许杏便叫同贵去厨房要些耐放的干粮酱菜,准备带着路上或者到了村里吃,毕竟村里粮食有限。 同贵很快就脚下生风的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说:“少奶奶,都交代好了,木娘子说下晌就做些酥饼馅饼,另外炒些辣酱什么的,您要的生大米她也会装好,不耽误咱们明早出发。” “嗯,这就够了。”许杏应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同贵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笑了,“怎的你倒拘束起来了?有事?” 同贵就道:“方才奴婢出去的时候听着前头有响声,木娘子说是有人敲了衙门的鼓,要告状哩!奴婢没见过这个,就想去瞧个热闹。” 她这么一说,许杏也好奇起来,这可是活生生的击鼓鸣冤啊!她想了想,说:“我也没见过这个,要不咱们都去看看好了。” 同喜要保护许杏,自然是跟着,同乐却不感兴趣,便揽下了收拾行李的任务。 许杏带着两个丫鬟,从跨院绕到前头去看长青审案。原本以为只有她和几个丫鬟好奇,没想到后院的几个人也挺好奇,老吴头和杨氏都要过去看,远远的看见许杏,倒还记得先行礼。 “不用多礼了,你们也想去看大人审案?”许杏边走边问。 “是啊,小人许多年没见过这场面了。”老吴头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很有些复杂。 杨氏就直接了:“夫人不知道,前头那个大人在的时候从来不升堂,连前头衙门都去得少,有事就叫丁捕头去处理,民妇在这里干了三年,从来没见过升堂问案什么样。” 啊这……虽然长青说得不多,可许杏也知道他接手的是个烂摊子、糊涂账,却没想到这位前任县令是这样糊弄差事的。大概也就是他这样糊弄,刑狱之事上丁捕头才能一手遮天吧。 出了大院门,一走到主街上,同喜先惊叹了一句:“这么多人!” 看来果然是许久没人击鼓鸣冤了,围观群众热情高涨,人也越聚越多,其中还有旁边县学的先生和学子。 人群中心处跪着一名身穿白布麻衣的妇人和两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孩子。妇人面色冷硬,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似的击鼓鸣冤,两个孩子一个看上去六七岁,一个似乎三四岁模样,不知是不是吓得,一直在啼哭。 衙门的中门已经大开,长青身着官服端坐在堂上,已然准备升堂问案了。 许杏远远的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长青和她熟悉的那个一起长大的少年完全不同了,威严成熟,气势十足。 不等她有更多的感慨,长青那边已经吩咐衙役们升堂了。 不同于电视剧里看到的略带喜感的“威--武--”的仪式感,真实的衙门升堂非常严肃,官差们手中的棍棒可不是摆设,往地上一敲,在场的众人顿时全都安静下来。 长青就开口了:“何人击鼓?所为何事?可有状纸呈上?” 那名妇女不知是不是得过提点,又或者是已经无所畏惧,倒也不见慌乱,而是朝着长青的方向磕了个头,大声道:“民妇罗郑氏见过青天大老爷!民妇要告秦家酒楼谋民妇家的家传秘方,诬陷良民,再告县衙衙役郑方平、白建滥用私刑致人死命,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 这声音有点耳熟,许杏皱起眉头,她身边的同喜已经小声道:“少奶奶,这不是咱们那日出去逛街市的时候听见的那个人吗?” 许杏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让她不要出声,专心看。 “你所言之事可有凭据?可有证人?前后经过如何,细细讲来!”长青脸上神色平静,并未有动容之态。 这时候,负责笔录的小吏忽然放下笔,向长青躬身道:“大人,是不是让她们进来关门再审?外头围观百姓太多,有损大人威严清净。” “不必,你若听不清,本官让他们上堂说话便是,大门就不必关了,本官并不觉得吵闹。”长青语气平静,仿佛完全听不出他的意思。 站在一侧的魏大河抬头看了长青一眼,又低下了头。 长青便扬声道:“罗郑氏,你进门来,到堂上回话。门外众人不得喧哗!” 人群中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罗郑氏便站起来,一左一右的拉着两个孩子跨过门槛,进了正堂,重新跪下来。 围观的人群跟着前进了些,并没有人来阻拦他们。许杏看见有几个人在互相打眼色,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重新跪下的罗郑氏却顾不得这些,跪下就哭诉起来:“民妇是县城外郑家岭人氏,十年前嫁到县城罗家,先夫名叫罗阿生,是家里独子。虽说不过普通百姓,但是家里有祖传的米粉方子,在城南开着一家小米粉铺子,也可温饱。可是秦家酒楼看上了民妇家的这道方子……” 她正说着,长青忽然打断了她:“且停一下,无论如何,此事不与稚子相关,两个孩子不必跪,一侧站着便是。” 罗郑氏连忙抹了一把眼睛,对着长青又磕了个头,回身把两个小声哭泣的孩子拉起来,这才继续说道:“一日,一个十分脸生的客人来铺子里吃了一碗米粉,片刻后就吐了血,非说是米粉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让民妇的丈夫交出方子给医馆里的大夫查验。民妇的丈夫自然不肯,谁料他就去衙门里报了案,捕快来得极快,来了也不问话,直接就把民妇丈夫带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抹泪:“民妇和婆婆四处打听消息,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铺子也兑了出去,总算托人跟丁捕头说上了话。丁捕头说‘方子拿出来验验就能知道是否无辜了’,民妇觉得不对,只是别无他法,民妇的婆婆也无计可施,就拿出了米粉方子。” 围观的人里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更多的人摇头叹气。 “可是虽然还了我们清白,民妇丈夫却已经被打断了腿,后背前心也有重伤。铺子没了,为了给他治伤,民妇便在街上摆摊卖米粉,却被秦家人砸了摊子,说方子是秦家的,旁人要卖只能到城外去卖。民妇丈夫知道了,又气又恨,棒疮发作,就……就没了性命!”罗郑氏说到这里,大哭起来,两个孩子也跟着哭。 长青侧脸叮嘱文书:“记详细了,莫要遗漏。” 文书刚才碰了钉子,这会儿也不敢多言,只奋笔疾书。 罗郑氏用力抹了把眼泪,道:“民妇的婆婆受不了打击,也上了吊,秦家害了我们一家,求大人给民妇一家做主啊!” 人群里传来声声叹息。 许杏有些担心。她不是不同情这家破人亡的惨事,而是担心她想要的公道很难得到。长青他,能不能扳倒这案子里的富商、酷吏,还有他们背后的地头蛇? 她知道长青会尽力,可是这一定很难,甚至有危险。 长青却并不像她想的那么为难,毕竟他曾经做了六年的县令,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他迅速的理了一遍并不复杂的案情,道:“这是你一面之词,还需叫人来与你对质,魏大河!你带人,去把一干人等带来!记住,秦家酒楼掌柜,郑、白两个衙役需要即刻带来!另外,尽快找到当初吃米粉吐血之人!” 魏大河抱拳而去。 长青高声道:“今日衙门大门不关,此案审理期间都不会关门,诸位乡亲若有线索,自可上堂陈述!” 第78章 小试牛刀 大部分围观的人都是头一次见到新来的县太爷。还在惊叹“县太爷居然如此年轻”呢,这边年轻的县太爷已经正儿八经的问上案了,而且还不是关起门来和稀泥,而是当众审理。 心里怎么想的人都有,不过大家都在静等下文。 郑、白两个衙役好说,都在县衙里当差,当堂就抓过来了。等着别人的功夫,长青就开始审这两人。 这两人虽然都只是县衙里的小吏,但是并不惧怕长青,被带过来也丝毫不见慌张。他们已经知道了上堂的缘故,却都神态轻松。 长青也不跟他们罗嗦,待他们跪下报了名号,便直接问:“罗阿生被拘押期间,可是你二人看守?” 青杏 第43节 郑、白二人都承认了。 “为何用刑?”长青又问。 “回大人的话,审讯之时那罗阿生满口狡辩,拒不招供,小人们才用了刑。”白建理直气壮道。 “他所犯何罪?人证物证可在?为何最后放他回去?”长青继续问。 郑方平比白建想得多些,意识到这是个破绽,便收起了毫不在意的嚣张模样,道:“大人有所不知,有在他铺子里吃过米粉的人来报案,说吃吐了血,小人们才抓了他审一审,后来郎中验过他的米粉方子,并无不妥,小人们自然也就把他放回去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拒不招供,用点刑也是常事。” “何人主审?”长青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并不深究用刑一事,反而突然问起细节。 “自然是大人主审了。”白建飞快的道,“小人们都是听命令办事的。” 郑方平只想缝上他的嘴,这个蠢货,光想着摘关系,也不想想,说的话对吗? “此案案发时间是一个月前,当时前知县大人已经离任,本官尚未到达安龙县,你说的主审之人是哪位大人?”长青淡淡的问。 白建这时候明白自己心急了,本想把自己摘出来,也让这小县令为难一把,没想到让人家抓住了破绽。他连忙去看郑方平,对方却低下了头,根本不和他打眼色。 长青也不给他们串词儿的时间,一拍惊堂木,正色道:“县中诸般案件,只有县令一人有资格审理,你二人身为公门中人,竟不敬上官,僭越放肆,着实可恶!” 郑方平连忙一头磕在地上,陈情道:“大人明鉴!此事事关人命,小人们觉得等不到大人上任了,为了保证以后食客的安全,须得尽快查清真相为妙,故此越俎代庖,求大人宽恕则个!” “果然是你二人私下问话?”长青板着脸,看不出喜怒。 郑方平道:“回大人,确实是小人两个问的话。” “确实用了刑?”长青又问。 郑方平不敢否认:“是,用了些刑。” 长青还没问下一个问题,门口处有些骚动,原来是秦家人被带来了。魏大河也很有效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秦家酒楼的掌柜给抓了过来。 “小人秦发,见过县尊大人。”秦发个子不高,身形发福,圆圆的脸很符合生意人的形象。 “魏大河,让他跪下。”长青见他只是对自己遥遥的作个揖,就知道此人虽只是个掌柜,却明显有恃无恐。 魏大河十分尽职的在秦发膝窝处踢了两脚,秦发就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长青转头问罗郑氏:“罗郑氏,你说秦家谋你的方子,可有凭证?” 罗郑氏看到秦发,眼睛都红了,只是公堂之上不敢擅动而已,听见长青问话,便道:“大人,民妇有凭证!秦家酒楼半个月前多了一道‘状元米粉’,就是用的我家的方子做的!大人若不信,民妇可以现在就做一碗,味道绝对和秦家酒楼的‘状元米粉’一模一样!” “秦发,你可愿对质?或者你可愿交出方子,让本官比较比较?”长青问。 “这……”秦发却不敢答应,神色十分纠结,不好直接拒绝长青,便把矛头指向罗郑氏,“大人,这刁妇若是懂些厨艺,去酒楼吃过一次‘状元米粉’,说不定能琢磨出方子来,那可做不得准。” 罗郑氏愤恨道:“血口喷人!半月之前,我男人还在牢房里生死不明,我婆婆气得病倒在床,我怎么可能有心思去你家酒楼吃饭?再说你那酒楼贵得很,伙计都是下巴看人,我如何能进得去?” 长青抬手,示意罗郑氏先冷静,又问秦发:“威胁罗郑氏一家,不许他们在城中摆摊,可是你所为?” 这事儿有不少路人都见到了,秦发没法说谎,便点头承认:“是小人做的。” “何故?”长青并不放过他。 秦发便道:“他们拿着我们酒楼的秘方去街头摆摊,有损酒楼的生意格局,故此只能让他们不要这样做了。” 人群中便有议论声起:“别说是抢了人家的方子,就是你自家的,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魏大河,那吐血之人可找到了?”长青忽然问。 魏大河正在小心的观察堂上的情况,听见长青问,连忙抱拳赔罪:“小人无能,尚未找到。” “找不到就不找了。”长青摆摆手,直接宣判,“秦发,你威胁无辜百姓,欺行霸市,判你杖二十,罚银三十两,赔给罗郑氏母子三人,日后罗郑氏若在街头摆摊,你不可滋扰,你可服?” 小县令居然没提方子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懂还是故意不说,估计是打狗看主人,不敢过分为难秦家!于是秦发做出个服气认错的摸样,低头拱手道:“小人服,愿意赔偿银子。”就让那娘们摆个摊罢了,看她能挣几文钱。 “带下去用刑。”长青的目光转向郑、白两人,“你二人身为公门中人,却目无上官,大胆僭越,又滥用刑罚,伤害无辜,着实可恨可恶!你二人每人杖二十,赔罗郑氏白银二十两,行刑完毕革去职责,不必再当这个衙役了。” 这二人一下子就急了,连呼冤枉:“此事是丁捕头拍板的,不是我二人私自决定,请大人明鉴!” 长青皱眉:“丁捕头外出公干,不在这里,你们就如此攀咬于他,真是枉费他素日对你们的照拂!带下去,行刑!” 罗郑氏停止了哭泣,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还有人轻轻的笑着。许杏听到这里,也十分想笑。长青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你装糊涂我就比你更糊涂的做法,还真是合适! “罗郑氏,你夫家的冤屈本官知道,他二人身为衙役,确实有讯问罪犯之权,因此罪不当死。往后拿着这些赔偿银子,好生过活,你若再摆摊卖米粉,亦断不会有人去滋扰生事。”长青对罗郑氏说话的语气就稍微温和一些。 “多谢青天大老爷!”罗郑氏没有提出异议,恭敬的在地上磕头。这已经是当前看来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她冷血,不给丈夫报仇,而是她还要抚养两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鱼死网破。 等罗郑氏拿了赔偿银子、领着两个孩子离开县衙,围观的人们也才慢慢散去,只是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今天这案子,只审了一半吧。”晚饭的时候,许杏问长青。 “总比什么结果都没有强些。”长青不否认,“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目前为止,他们几个人都不会承认的。没有直接联系,他们后面的人我动不了,先让他们出出血再说。” “那丁捕头回来会不会与你为难?”许杏不放心。 长青笑了:“我一直都说他奉公守法,是那两个小吏胡乱攀咬于他,我都把人赶出去了,他如何能与我为难?” 许杏摇头:“你这是阳谋,他这一次奈何不得,可是难免不会记恨。还有秦家呢。” “无妨,也不差这一回。”终于迈出了第一步,长青反而不像前几日那么心事重重的,神色疏朗起来,“总会有办法的,莫要担心。倒是你,要进山了是吗?” “嗯,明天就去。”许杏道,“对了,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董家那边的来信,说只要跟老家那边出的口味一致,他们这边也收我的香肠。不过送到省城的话路途挺远的,这成本就高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先有了保底的销路。而且此地人力物产还是更便宜些,想来你都计算过了。”长青对许杏一向很有信心。 “这倒是,我打听了一下,按照本地的物价和人工费,本来我算着利润要比老家那儿更高一些,这样再去了路费,也就一样了。”许杏道,“县城这边我就不打算出面去谈了,先往外头卖,做成了再等他们上门进货,省得找他们推销就是替你欠他们人情。” “你心里有数,我没什么要嘱咐你的,就是一样,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长青看着她,认真道。 “放心吧,我得赶紧开工,这样过年之前就能见到收益了。”许杏笑容明媚,“咱俩各司其职,都要有进展才好。” 第79章 山里作坊 在小武的带领下,许杏带着三个丫鬟和张彪再次进山。长青说自己日日待在县衙里,安全不用担心,就让张彪跟着保护许杏,毕竟他们一行人里总要有个能打的自己人,张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这次是有正事要办,他们便直接沿着小武经常走的路线过江,到山下村的时候天刚过午。小武前头带路,他们一行人直接去了山下村的里正家。 里正姓岳,年纪不算大,有四十岁左右。他认得小武,听小武说了许杏的身份,连忙跪下磕头。 许杏叫张彪扶他起来,道:“岳里正千万不要行此大礼,我今日来,是有事请岳里正帮忙呢。” 岳里正站起身,先请他们进屋坐下,喊了娘子来倒茶,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夫人想要小人做什么?村子里穷得很,也没有山珍……” 许杏笑着摇摇头:“岳里正不要担心,我不要你们的东西。我只是想在你这里或买或租两亩地,盖个作坊做些猪肉加工生意,毕竟山里的猪味道极好。” 岳里正很意外,但是听完之后明显的松了口气。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那是要征几亩地?我们这个村子虽说是在山脚,可也不算平整,没有大块的空地。” “不是征地,我个人的生意,自然是我出钱的,买也行,租也行,两亩地就足够,地势越低越平越好,毕竟我来回拉货要过牛车。”许杏道。 “啊这?”岳里正看向小武,“此话当真?” 小武就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不真的?夫人是什么人,骗你作甚?” “那……夫人可以买,银子要交给衙门,不过,”岳里正眼珠一转,“夫人,您盖房子什么的,就雇咱们村里的人吧?” 他有自己的小算计,但是许杏并不反感,毕竟他是在为自己的村民谋利。 “这是自然的。”许杏也不钓着他,直接说清楚了打算,“那就买地,烦劳您帮着办文书手续,越快越好,办下来就开工,先把房子盖起来,接着就要雇人开工了。我做的是猪肉加工的生意,要收生猪,还要雇一些妇女过来切肉加工,工钱都是当天就结算。” 岳里正仔细的听着,越听眼睛越亮,只是最后有些纠结:“夫人,女人家做活计慢哦,招些汉子来做行不行?” 许杏就道:“盖房子自然是要男人来,只是这作坊长久的开着,平日里我和我的丫鬟进进出出的,若全是男子,于我们名声有碍,再者这切肉调馅的活计,还是女人家做得好些。” 一直没吭声的岳家娘子就说了:“他爹,夫人说得对哩!你想得不对,男人女人怎么样嘞,能挣到银钱就好嘛!难道非要穷着好?我看这是夫人发慈悲帮咱们呢!你可莫要瞎说!” 岳里正是这个时代的乡下男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许杏倒也不怪罪,倒是他的娘子挺爽快的。她挑中山下村有几个原因,一来是这里靠水边近,搭船拉货便利,二来是小武的外祖家在山上村,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小武在担保,三来就是听小武和他母亲都说山下村的岳里正为人尚可,生意步入正轨之后,她肯定不能天天待在这里,总要有个合适的人来负责管理,现在看来,岳娘子值得考察。 “那行!夫人可带了银子?咱们这就去看地!”岳里正站起来,“夫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了,既然不种田,也就不要好地,两亩地一共给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土地的价格整个大武朝都一样,许杏看他按照下等田给自己算账,也无异议:“您带我去看看吧。” 岳里正夫妻俩陪着许杏去看了靠近村口的空地,许杏倒也满意,就定了下来。路上经过村落,看着低矮破败的房子,她心里也不舒服,这样四面漏风的地方,如何能扛得住风雪? 多想无用,许杏定好了地方,又回到岳里正家,道:“一事不烦二主,我要在这地上修作坊,石料、工匠并劳力等,还得请岳里正帮忙联系。” “石头啊上山上村去起就好,山上石头多,他们村里也有石匠,”岳里正想了想,抬手指了指,“小武他堂舅不就是石匠嘛,都是自家人。旁的活计,我们村的汉子就能干,夫人……” “那就这样吧,烦劳您帮忙给联系。”许杏从同贵递过来的小钱袋里取了十两银子并半吊钱,推到岳里正手边,“这银子是地钱,剩下那些铜钱您来回坐船用。” 坐船当然用不了五百文钱,这是许杏给他的跑腿费。不光是办地契的事儿,还有接下来盖作坊甚至招人之类的种种事宜,都要他来做,只是此地贫穷,若给太多反而不合适,这些刚好。 岳娘子一看,就瞪大了眼睛:“夫人,这么多钱,可使不得!” 岳里正也有些局促:“夫人吩咐就是了,哪里能要这么多钱?” 许杏就道:“让您来回奔波已经是辛苦了,哪能让您自己掏路费?以后麻烦您的还多呢。” 岳里正咬咬牙:“多谢夫人!小人一定尽力!” 知道他们要把这些事情处理完,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岳娘子赶忙去张罗饭食,留他们住下来。同贵和张彪把带来的吃食并大米什么的食材送到了他家厨房,回来才悄悄跟许杏说:“少奶奶,这里正家里也没什么好饭,都是些粗米,只有一小罐油,看样子也不常吃。” 许杏就叹口气:“山里日子清苦,便是里正,也不过房子多几间罢了,你看这屋顶,也都是草的。” 岳里正很是雷厉风行,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去县衙办文书,这天也不闲着,问明白了许杏的要求,下午就带着小儿子上山去联系石匠,大儿子则是按照他的吩咐,在自己村里放出了要人来盖屋干活的消息。 岳娘子带着两个儿媳妇负责给干活的人做饭,当然食材是许杏出,所有干活的人都是一天十文钱,管一顿午饭,比在老家的时候工钱便宜一半,可是在这里依然是极好的待遇,村民们都很积极。许杏特别说了,岳娘子跟两个儿媳妇也比照干活的人给工钱,岳家人惊喜非常。 正式破土动工之后,许杏看着工程有条不紊的进行,便带着人回了县城。 “过几日完工之后同贵和同喜让小武陪着再去看看,把银子跟岳里正结清。”许杏吩咐,“然后就开始收猪,招人,我这些日子多配些调料,过去就可以直接灌香肠了。” 她这边商议着热火朝天的工程,县衙外,一队人马风驰电掣的回来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次走得远,大意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在门口下了马,把马鞭子甩给身后的人,对路边跟着的人说话,“已经这样了,也不要到处走动,等日后我看看有什么别的差事再给你弄一个,快回去吧。” 那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赫然是受了杖刑又丢了饭碗的白建。 “丁捕头,您回来了!”小陈连忙过来,牵过了他的马。 “嗯。”丁捕头应了一声,“县令大人可在?” 小陈忙道:“在呢在呢,在书房里看文书。” “哦?”丁捕头站住脚,“看什么文书?” 小陈挠挠头:“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反正只要没事的时候大人就在看。” 丁捕头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当差吧,上心些。” 青杏 第44节 “是!”小陈又作了个揖,回到大门口去了。 丁捕头便整整衣冠,大步走向书房。 长青正在看近年的案件卷宗。除了案件少些,粗略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记录太少本身就是一个问题。他当过县令,也是人口不多的穷县,可是每年积累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案件卷宗也比这里多一倍不止。要说这安龙县治安状况好到这个程度,他是不信的。 哦对了,罗阿生的那个案子就没有卷宗。 正看着,同文就敲门进来:“大人,丁捕头来了,在外头等着。” 终于来了。 长青放下卷宗,吩咐道:“让他进来吧。记着上茶。” 同文应声出去,片刻之后丁捕头进来了,一进门就躬身行礼:“卑职丁云山参见县尊大人!大人远道而来,卑职未能迎接,请大人赎罪!” 长青端坐在书案之后,静静地打量着他。单以面相论,丁云山方头大脸,浓眉大眼,是个厚道模样,再加上身形魁梧,声如洪钟,看上去颇为威严,也难怪有不少人对他极为信服了。 只是人不可貌相。 他心里转着念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而是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才叫他“免礼”。 丁捕头站直了身子,正好同文端了茶进来,长青便道:“丁捕头辛苦了,快坐,喝茶。” “多谢大人!”丁捕头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皱了皱眉才喝下去。 长青看得分明,他喝茶的姿势虽然尽可能表现得随意,但是还是能看出些讲究。 丁云山可不是真正的大老粗。 第80章 捕头世家 “丁捕头不喜欢这个茶?”长青喝了一口,微笑着问。 “哪有的事,大人是读书人,懂得品茶,卑职就是个粗人,喝不出好坏,其实大人您赏了卑职名茶,卑职也不知道好在哪。”丁捕头又喝了一大口茶,才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长青摇头:“丁捕头不要客气,并不是什么名茶,就是内人在街头买的安龙茶,老百姓喝的。本官想着要尽快熟悉本地风物,近日便一直喝这个。” 丁捕头“哦”了一声,连忙道:“大人真是一心为公啊!卑职当了二十年捕头,还从没见过哪个县尊大人像大人您一样在意老百姓呢!” 长青摆手:“丁捕头太过奖了,本官年轻,又初来乍到,多上些心是应当的。丁捕头您不更是辛苦,在外奔波了这么多日子。” 丁捕头豪爽一笑:“就是大人这句话,都是应当的!几个小贼,竟跑到山里去了,就耽搁了些日子。” “哦,那可甚是刁钻,本官也进山去游玩了几日,只觉此地大山连绵,殊为奇绝,但要是藏了疑犯,那确实难抓。丁捕头辛苦了。”长青真诚道。 “嗐,最后还是给人跑了!”丁捕头左掌打在右拳上,十分气闷,“在山里耽搁了多日,干拉着兄弟们吃风,结果人还没抓到!” “已经十分不易了。”长青道,“几个小贼都要丁捕头亲自出马,想来也不是一般的小贼,只不知他们犯了什么案子,可有卷宗吗?本官来了数日,并无人与本官提起。” “啊?怎么没做卷宗吗?”丁捕头十分吃惊,“那我赶紧问问老黄是怎么回事。”老黄就是县衙的文书。 “那老黄是否已经老迈,于公事上颇有几分力有不逮?”长青仿佛完全看不出丁捕头表情的浮夸,“上个月有个米粉铺子吃坏了食客的案子也没有卷宗,当事的摊主都被衙役们打成了重伤,竟然连份口供都没有!前日本官审理此案,他居然建议把一干人等都带进来关起门来审问,耳背至此,也不知他如何做好文书笔录。” 丁捕头脸色不好看起来,吸了口气才说:“大人,那老黄虽说老了些,到底还算勤快,也是老文书了,有经验,尚且可用。咱们县穷,读书人少,愿意干这个的更少,也不好找个合适的人,就让他先干着吧,平日多督促些便是。” 这个语气倒像是以前辈自居了……长青脸色不变,说:“既是如此,有丁捕头替他担保,就姑且留着他,只是日后若是再出纰漏,本官可就要严惩了。” 丁捕头笑着答应:“都按大人说得办。” 他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勉强,长青看得出来,反正他们俩说的这番话,表面上是说老黄,可是实际上跟老黄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看丁捕头并没有要为之前两个衙役说情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提起米粉铺子的案子,长青就知道,这件事暂时还没到追究的时候。 长青便端了茶:“丁捕头连日辛苦,衙门里的差事也不急于一日,早些回府去休息吧。” 丁捕头站起来,朝长青抱了抱拳,这才躬身退出去。 同文一直在身边伺候,可是从头到尾大气都不敢出。尽管他们二人说的都是很普通的话,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有旁的意思,这时候的大人,跟他当初伺候的那个乡下小举人完全不一样。 但是长青并没有做出什么高深莫测之态,而是问:“少奶奶可有信来?” 同文连忙道:“回大人,小的刚才瞧见同贵了,想来少奶奶今天回来了。” “是吗?”长青眼前一亮,“就这样吧,把茶杯撤下,先回后宅去。”脚步之间竟然有几分急切。 许杏确实回来了,正在堂屋里调制灌香肠要用的调料。长青一靠近门口,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他眉眼一松,就笑起来。 “回来了?今天倒是早。”许杏包起一大包,抬眼看见长青,很自然的露出个笑来,“衙门里不忙?” “这些东西让同贵她们做不就行了?她们跟着你也看了这么多年,肯定都会了,何必你自己动手。”长青道。 “做这个又不累。”许杏看着同贵过来收拾桌子,说,“别看她们都知道怎么配的,可是具体的分量不见得拿得准,真要说起来,只怕还不如枣花小表妹掌握得好呢。我还是自己动手,得保证给董家的货跟之前的一个味道才好。” “从这里送到省城,最快也要走两天,运费也不低吧。”长青问,“你这还有什么赚头?” “是得两天,我问了,咱们来的时候因为你要去府城,所以是绕了路的,若是直接奔省城,需要两天。镖局运一趟货,起码要收三两银子,所以我货太少了肯定不行,最少得一千斤。”许杏好久没有这样掰着指头跟长青算她的生意账目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接着算,我听着。”长青看同贵她们收拾完就上晚饭,也不着急想什么大事,神态悠闲的听着许杏说这些琐碎。 许杏就真的继续说:“这边的猪收购起来比咱们老家便宜,雇人的工钱也少些,我呢少赚一点也行,这么算来,一百斤香肠我还能赚两百文钱,不亏。” 长青想了想,正色道:“多谢你。”许杏这样折腾,算得很好,却没提她买地和盖房子投进去的银子,说来说去,她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为了给山里的百姓找个挣钱的门路,是为了他的政绩。 许杏连忙摆手:“你可别多想什么,我没那么高尚,我真的是要赚银子的!这个香肠我确实是赚得少,但是我重点不在这儿,在火腿上!主要是香肠加工周期短,过些日子就能卖了,火腿怎么也得九、十个月,要到来年夏天才能出货,所以现在就只算计香肠。可是只要火腿品质好,那东西能卖大价钱啊!到时候我可就赚大了!” “好,那我就等着你发财的好消息,到时候别忘了交税。”长青玩笑道。 “好说好说。”许杏耍了句花枪,才问他:“刚才我看你像是在想什么心事,这几日有什么犯难的吗?” 长青摇头:“算不上。哦对了,丁云山回来了,刚才来见了我。” “谁?丁……他打猎回来了?”许杏来了精神。 “不是打猎,他说了,是去抓几个小贼,进山吃了多日的风,竟被人跑了。”长青嘴角带着几丝嘲讽,“他堂堂一县捕头,竟为了抓几个小贼亲自进山多日,连主官到任都不出现,可真是尽忠职守。” “这是糊弄傻子?”许杏说完,才觉得有点儿不大合适,干笑了一声。 “傻子”长青倒也没介意,只道:“他闭口不提米粉店的事儿,也不装作不知道,估计是试探我的态度,我也只好装作以为他不知道。” “范大哥,”许杏又叫起了旧时的称呼,“我觉得,这个人并不好对付,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好在他并不敢杀了我。”长青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顶,“不过是阳奉阴违之类的把戏罢了,除生死无大事,我并不在意。毕竟他一家四代捕头,在本地势力也不小。” “咦?不是说他祖父那辈儿当的捕头吗?怎么是四代?”许杏问。 “是他祖父开始当上的捕头,之后是他大伯父。”长青解释了一下,“他大伯父办案之时受了重伤,不治而亡,他儿子又还小,丁家舍不得这个权势,便活动了一下,让他爹接了捕头之位。后来他爹去世,他又当上了这个捕头,所以人是三代人,可捕头却是四位。” “那……他伯父的儿子如今在做什么?”许杏眼珠一转,问。 长青就笑了:“你以为是什么?想多了,丁捕头的爹一直十分照顾侄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早早的就掏银子把人送到府城去读书,还给置办了田宅铺子。丁捕头的这位堂兄努力多年,已经中了举,在府城书院里做先生,比做捕头又体面得多了。” “还有钱。这可真是里子面子都有了,指望他来扳倒丁捕头看来是不可能了。”许杏有些失望。 “这捕头世家,除了武艺和查案,为人处事上也是有其独到之处的。”长青道,“所以我现在倒是希望他没有不法之事了。” “可你的脸上写着不可能呢。”许杏扁扁嘴。 “不说他了,你上次说要修桥,我这几日倒是真查看了青沙江的水道图,也招了县城里的几个工匠和县学中人来询问,倒真不是不可能。”长青说着,就见许杏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水流平缓之处完全可以架设石墩,修起石桥,只是耗资不菲,安龙县承担不起,朝廷又不可能给拨银子。”长青道,“工匠估算,若是征夫修桥,至少需要民夫五百人,工期也要半年左右,再加上石料,怎么也要花费三四千两。” 不用长青再说,许杏也知道,这对于安龙县来说,实在是天文数字。但是这段时间在村落里行走,她有了新的想法:“那么,如果不架桥,而是少少的出些银子,让各个村落、城镇把自己的路修一修呢?比如县城的那几条街,平整一下?村子里出村的路修宽一点?” 第81章 香肠出货 许杏对架桥修路简直都有了执念,但是现实条件不允许,而且经过长青的教育,她也知道了,即使她有钱,她也不能自己出了这份银子,这不是做善事,反而是要招祸的,更何况,“修桥这么多银子,我也拿不出来。” “你说得有理,叫各个村子修整道路倒是可行的,衙门里大约还能付出这笔银子。”长青道。 “那个,我能不能问问,县尊大人,咱们县里有多少银子啊?”许杏问。 “这个不需保密。”长青微笑,“仓房里有稻米两千斤,银钱一共两百四十一两,当然,我的俸禄和衙门的日常开支不算。” 作为一县衙门,“就这么点儿家底?”许杏大摇其头,“这能够干什么的呢?” “我也没有头绪。”长青道,“今年的田税人丁税都收过了,商税倒是还在收,只是就那么几户大户略多些,旁的都是十文八文的,实在微薄得很,只好等着你的买卖起来了,我多收些税银吧。” “那好吧,我肯定努力。”许杏道。 隔日他们一行人就再次进了山。因为要开工生产,许杏特地带了许多刀具案板之类的工具,还有在县城采买的肠衣、调配好的调料,大包小包的,走得也就慢了些,等到了山里已经是下晌。 岳里正的小儿媳一眼看见他们,连忙喊婆婆,一家子都出来迎接。许杏觉得,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格外热切,已经超过了对县令夫人的巴结敬畏,倒是同喜一语中的:“这是出来接财神了。” 许杏笑了一下,叫她不许胡说,这才走近了寒暄。岳娘子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引着许杏往作坊那边走,一边走一边介绍:“夫人,您说的作坊不用封门做窗,咱们已经完工了,正烘着,其实也能用了。旁边留的两间屋子就还没有好,门窗没上,还得几日功夫,只怕还得委屈您和姑娘们在民妇家里住着。” “哪里委屈,是我叨扰你们才是。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许杏看了看,山里人淳朴,并没有偷工减料,盖得非常符合自己的要求,作坊部分确实是随时都能开工了。 岳娘子却连连摆手:“不辛苦,赚钱哩,辛苦啥?我家那口子想了个法子,那些力气活让每家的男人都来,轮着干,这不,每家都得了几十文钱,高兴着哩!” 许杏知道,山中贫苦,许多百姓家里连两文钱都拿不出来,这几十文钱在京城里连买两碗面可能都不够,可在这里就是一笔巨款。 诚然她有扶贫的意思,可是她毕竟不是做慈善来的,而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还是要正经经营生意才好。“村里屠户那边怎么说呢?”山下山上两个村一共有一个杀猪的,因为许杏的工地管中午饭,许杏特别说了要有些荤腥,所以岳娘子天天都去屠户那里买些肉,这作坊要收生猪肉的事儿也跟他说了。 岳娘子一拍手:“我同他讲过了,把他欢喜得都不会讲话咯!不过民妇觉得,他一个人能给的肉怕是不够多,夫人还得去镇上看看。” 许杏点头:“多谢您提醒,我记下了。等下先去找他问问,尽量先收咱们这几个村子的猪。干活的人,您找的怎么样了?” 岳娘子马上道:“已经找好啦,找了五个女人,不过都是咱们村子的。民妇敢担保,都是勤快老实的!” “您家的两个媳妇……”许杏看了她身后一眼。 岳娘子摆手:“夫人信任民妇跟当家的,而且也给了赏银,咱们也得心里有数不是?她俩就不来了,回家去抓猪崽喂猪!做工的五个人是五户人家的,家里都穷得很,有个工能管大用哩。” 许杏很喜欢岳娘子的做派,并不掩饰私心,却也有一股子仗义之气,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里农妇,已经很难的了。她便道:“可是您不能图省心,这作坊起来了,您也知道,我是不能长年在这里的,还得您帮我看着呢。” 岳娘子脸颊发红,十分高兴:“夫人您先教教民妇,民妇肯定用心!”让她当这个作坊管事,是夫人抬举她呢!体面就不说了,还有一份工钱,多好的事儿! 屠户终于见到了许杏的真容,一见面就跪到了地上,嘴里也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可是提起猪的事儿,就双眼放光:“夫……夫人放……放心,小人保……保证收最多的猪来!” 许杏道:“我这里只要猪腿并五花、梅肉这些好肉,下水、猪头、骨头这些只能少少的要一些,我们自己做饭吃而已,你会不会为难?” 郑屠户连忙摇头:“不为难,乡下人穷,谁舍得买好肉,夫人只要价钱好,收得多,小人把剩下的零碎收拾了便宜些卖给村里人嘛!”说起他的生意,他倒是不结巴了。 许杏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你尽快送肉来,记着,猪腿要完整的,我有用,剩下的净肉就好。” 郑屠户自然无有不应。 没有放鞭炮,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宣传,许杏的作坊在猪肉到位之后就开工了。招来的几个人都是要做香肠的,因此培训比较简单,很快就可以上手,反正工钱采用的是计件的办法,做一斤算一斤的工钱,也没什么人磨蹭窝工,岳娘子很尽心,得闲了自己也动手做些,有时候记账,有时候也不记,白干半天,许杏看在眼里,心中有数。 她最上心的是那四根大火腿。因为生产周期长,她又是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做,因此只做了四根,采用的是后世江浙一带极富盛名的“蒋腿”的工艺。因为要等九个多月才能看效果,她把当下自己能做的步骤做完了,也就要带着人回去了。 青杏 第45节 “夫人放心,咱们肯定好好干,下回您再来,那两间屋就该好了,民妇给您烧好炉子,保证暖和的。”岳娘子出来送她。 她没说的是,那五个女人实打实的拿到了铜钱,家里头有的开始还债,有的开始给孩子做棉衣,已经变了样,老郑更不用说,摊子交给儿子,自己爬山也不嫌累了,到处去找猪,还鼓动人养猪。来找她打听事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想去作坊做工的,有打听夫人底细的,这才几日,这村子就跟活了一样。 许杏也察觉到了一些,但是她不打算掺和到村子里面,便假作不知,而是说:“入冬了事情多,我可能回去要多待些日子,等这批香肠风干好了,我找人来拉走,那才是真正见银子的时候呢。” 回到城里,许杏先让同乐开始动手,给府里的人做过年的新衣。好在上任之前,考虑到这里条件不好,冬天湿冷,她已经张罗着给大家都做了皮袄、皮坎肩和皮靴子,防寒不成问题,不然光做这些,同乐就得忙坏。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过年前赶出一人一身新棉衣,虽然工作量不小,但是同乐还应付得来。 长青见她回来,知道她关心什么,也不卖关子:“修路的事儿我吩咐下去了,县衙里拨了一百四十两银子,让各个村镇量力而行,务必保证每个村都能有一条至少丈许宽的出村通路。” “县城这边应该好办些。”许杏道,“城外也不算太难,难的就是山里。” 长青说:“手里没有银子,这样已经是不错了。县城里不用单独修路,只要取些沙石垫平就好,只盼着村子寨子里能真的有所改善。哦,我叫魏大河带了几个人去各个村子监督巡视了。” “小武的师父?他不是捕快吗?”许杏问,“这活也干?” “安龙县连捕快带衙役一共就十来个人,衙役不够,捕快就得干。”长青道,“更何况我看那魏大河还挺乐意的。” “去山里摆谱?”有丁捕头这个例子在,许杏不惮以恶意揣度他们,“总不会是怕里正乡老之类的私吞银子,专门去监督的吧?” 长青微笑,脸上写着“你答对了”。 许杏倒吸口气,接着笑起来:“那不错啊!” “这魏大河可不是个简单的捕快。”长青靠近她,在她耳边悄悄道,“他手里有许多县衙‘遗失’的卷宗。” 许杏猛地抬头,额头直接撞在了长青的颧骨处,让他闷哼了一声。许杏连忙给他揉着脸,也压低了声音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长青摇头:“可能还是不大信我吧,只是透过几个小捕快传了个似是而非的消息,我也琢磨了许久才想明白。” “那你要如何做?”许杏拧着眉毛,“说实话,我还是觉得越快越好,有这种毒瘤在,你想搞经济,啊那个造福百姓,也难。不过他树大根深的,不容易。” 长青还是自己揉起了脸,摇头道:“我会想办法,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做好你想做的事就好。” “哦。”许杏倒没觉得被小瞧了,这些封建官场上的事儿,还是长青来应对比较好,她还是技术致富吧。 联系好了县城的镖局,十一月底的时候,第一批香肠出货了。这些不多,一共一千五百斤,两个镖师赶着一辆大板车就走了。 这种场面许杏见得多了,不觉得怎么,不过这一次送货的路远些而已。可是山下村几乎半个村的人都来围观了。 “忙活了这么久,总算货拉走了,这往后就能长年累月的进银子咯!”说实话,岳娘子心里一直有些担忧,万一这东西卖不出去,夫人玩够了就回了城里,村里人刚有了些奔头,往后可咋办?货拉走了,她这心也踏实了。 “岳大奶奶,东家还要人不?我也来干活呗!”更多的是想来作坊挣钱的人。 许杏留下大包的调料,嘱咐把人轰走的岳娘子:“我那几根猪腿不要动,香肠继续做,等这批货到了,我看看回信,再知会您。” 第82章 旧案重审 镖师们几天后回来,给许杏带来了董家给的货款和回信。省城那边的董掌柜是许杏熟人董三爷的族叔,行五,亲自给许杏写了一封短信,内容还是让许杏很高兴的。 “董五老爷说,早就知道他们商行卖香肠,不过他这边太远了,货很难过来,所以一直没卖过,现在有了我的货,他打算长期收购呢。”许杏高兴的跟长青说。 “是吗?恭喜你了。”长青揉揉额角,面带疲色,不过听到许杏的好消息,还是露出笑容,“利润如何?” 许杏摇头:“利润还是差些,比老家的生意少一半呢,这一千五百斤香肠,我净赚只有三两银子。路费花得太多了。” “修路、筑桥。”长青道,“还是得抓紧。” “村子里修得如何?”许杏问,“魏大河回来了?” “没有。他当真认真巡查,隔几日就打发个人回来给我报信,报完就回去,我批给他的差旅银子都成了船资。”长青半开玩笑的说。 “可是若他一直不回来,你去哪里找那些卷宗呢?”许杏发愁,“这两件事儿都重要啊。” 长青摇头:“不急着找,再写便是。我已经贴出了告示,也叫衙役四处宣扬,年前我要彻底清理县中积案旧案,让百姓有冤的来伸冤,有仇的来报仇。哦对了,魏大河也通知了,正好他在外头,让他到各村里去散消息。” “这样可以?”许杏有些怀疑。 “千金买骨吧,总会有人来试一试的。”长青看着窗外深浓的夜色,眼神冷硬,“恶事做得多,把人逼急了,就有人要鱼死网破了。” 果然,隔日真的有一名老汉前来击鼓,状告秦家嫡支三老爷,也就是秦教谕的三叔,强掳凌辱他年仅八岁的孙女,把人给害死了。 长青和上次一样,还是大开中门,当众审理,甚至因为天气寒冷,还让小陈端了个炭盆放在门口,让围观群众取暖,而苦主赵老汉则跪在堂中陈情。 这个案子发生在三年前,性质实在是太过恶劣,也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县城里不少人家都知道,当初说是那孩子是赵家卖给秦家做丫头了,生死都不与亲人相干,便只罚了秦三老爷二十两银子了事。 “青天大老爷啊,小老儿便是穷些,城外也有两亩薄地,儿子在城里铁匠铺里当学徒,一家子饿不死,如何会卖孩子啊!那卖身契本就是他们假做的!”赵老汉痛诉,“我那孙女乖巧得很,就是来城里看看爹爹,结果就……死得那么惨啊!” “便是女娃比不得男娃,那也是好人家的孩子,让人家怎么活!” “这老头都家破人亡了,还活啥!”围观的人们群情激愤,议论声也大。 “儿媳妇本已经有孕在身,见了孩子这般,又惊又疼,惊了胎,一尸两命!”赵老汉声声泣血,“老头子的儿子难受啊,干活出了岔子,烧伤得厉害,也没治过来,只留下了老头子一个啊!” 长青一开始就预料到会有受害深重的人家出来拼死一搏,却也没想到是这样令人发指的案子,当下行动起来,直接让小武带人去抓秦三老爷,又让丁捕头和老黄去找卷宗——这个分工也是他故意的。 众目睽睽之下,丁捕头脸色难看,却也只好听令行事。 卷宗居然没有“遗失”,只是只有一张纸并一份作为物证的卖身契而已。秦三老爷那里没人通风报信,被小武当场拿了。 长青先让赵老汉在白纸上按手印,又传了仵作和丁捕头一起验看,最终确认卖身契上的手印根本就不是赵老汉的。他便道:“你等不知,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手印也是独一无二,仿冒不来的!也怪你们太托大,胡乱写个家主赵老汉的名字,刚好让本官对出这手印的纰漏!” 另外的惊喜居然来自仵作房里的记录——现在的仵作才来了一年多,竟不知道当时的老仵作藏了一份小姑娘的验尸尸格!那顶上,清晰的记着死者手中的半截玉佩与秦三老爷的吻合! “证据确凿,秦义南,你狡辩无用!”长青根本不给他们留时间,当场判决,“秦义南辱杀幼女,罪大恶极,依律处斩!” 县衙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判决就如同冷水入油锅,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赵老汉似乎没想到大仇报得这样顺利,愣在了当场,还是小武推了他一把,才跪地大哭:“青天大老爷啊!” “当年接手此案的是郑方平、徐强,”长青拍了惊堂木,“来人,去抓郑方平到案,徐强!” 徐强还在堂下站着呢,这一下子就跪在了当地:“大人恕罪!”他嘴里说着恳求的话,眼睛却悄悄瞄着丁捕头。 丁捕头只盯着县衙外的天空。 郑方平已经被长青开除了,因此是从家里被抓过来的,问明白了缘由,他也面如土色。 长青根本不给他们辩解求情的机会,直接道:“你二人身为捕快,徇私渎职,不为百姓伸冤,反而和凶手沆瀣一气,助纣为虐,实在可恨,每人杖八十,流三百里!行刑!” 徐强还好,郑方平之前受的杖刑伤处还没好呢,被结结实实的打了八十大板,已经是彻底瘫掉了。打完了就得赶紧走,流放的人养什么伤? “戏文上不是说流放都去三千里吗?这也太便宜他们了!”人群里有人愤愤。 “这是你不懂!那京城的人流放三千里都到咱们这里咯,他们再走三百里就到边关啦,那可是高山险地,没有人烟的地方,能活着就是他命大!”懂些门道的人就给他们解惑了。 “大人!小人有案子要交代!请大人给小人个机会!”徐强还能说话,挣扎着不让人拉自己,大声喊着。 丁捕头亲自出手,抓起徐强往外拖,嘴里道:“大人没有牵连你的妻儿老小,已经是开恩了,难不成你还想给他们惹祸上身吗?” 徐强“呜呜”了几声,仿佛受刑过重,没有了声音。 长青端坐在高处,看着丁捕头的背影,目光森寒。 围观的人里也不是没有心明眼亮的,见了这个情景都不吭声了。 秦三老爷仿佛现在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将死之人,连声高喊:“你不能这么判!我是读书人!我有功名!我嫡亲的侄儿是教谕!丁云山呢?丁云山都没说话,你凭什么判我死罪?” “三叔慎言!”秦远大步走过来,嘴里对秦三老爷说话,身体却对着长青方向遥遥一揖。 围观的人群中有县学的学生,有人回去报信,正在县学里作画的秦远连忙赶过来。 “秦教谕。”长青语气平淡。 秦远连忙道:“县尊大人,罪人秦义南确实是下官的三叔,只是秦家向来家风清正,行商读书皆是遵纪守法,他行此恶事,自然不再是我秦家人。且他不过一童生尔,算不得有功名在身,大人秉公断案,惩奸除恶,下官十分拥护!” “秦远!你爹都没发话,你凭什么把我除族?”秦三老爷又惊又怒,隐约还有几分惧怕,“别说得比唱得好听!是谁说让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县令滚蛋的?现在倒拥护上了!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别当我不知道,谁的屁股后头干净?我被抓着是我运气不好,你们也等着!” 围观的人更多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喊了一声“那就说说啊,怎么个不干净法”,一下子众人鼓噪起来,场面十分火热。 张顺站在长青身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长青拍了好几下惊堂木,外头的喧嚣之声才低了下来,他道:“此案自然与秦教谕无关。秦教谕大义灭亲,本官十分敬佩。来人,把秦义南押入大牢,严加看守,刑部批文回来以前,禁止一切探视!” 文书老黄早就不敢吭声了,之前差点丢了饭碗,就算是丁捕头照拂他,既是县官又是现管,小县令收拾他还是容易的。 这个案子结了,长青回到后堂,一边想着案子的陈词如何写才合适,一边端了杯热茶来喝。 许杏已经听说了今天的事情,看他在沉思,也没打扰,等他主动开口的时候才问:“你还打算审审这几个人吗?” “那两个流放的已经上路了,审不出来的,不必废功夫。”长青把茶杯放在桌子边上,右手食指搭在杯托上,“他们还有家人,不会吐口,就这一个案子来说,我判得偏重,只是他们做过什么心里也都有数,冤枉不了他们。” “可是我以为你会把每个人每个案子都理明白的。”许杏叹口气。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长青勉强笑笑,“他们只是小人物,听命令办事,拿几两银子好处罢了。我必须赶紧撕开道口子,好解决问题,毕竟老百姓吃不上饭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许杏抿着嘴想了想,笑了:“你还别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嘛,你这么弄,没准儿还真好用。” 第83章 大富之家 赵老汉自从儿孙都没了,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一边知道这世道不公,有权有势的人做恶也不会有报应,一边也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念想:万一老天爷开眼呢?没想到,老天爷真的开眼了,新来的小县令真的还了他家一个公道!那个姓秦的畜生被判了斩刑!当初颠倒黑白的两个官差也都打得半死不活的发配了! 他当即取了银钱去医馆看病。 郎中问他:“你不是说不来瞧了吗?” 他气色憔悴,眼神却有了光:“我本来是没有活头了,那两个钱送给你还不如多买些纸钱给我儿烧过去。可是昨日县太爷给我伸了冤,只要京城里的批文回来,那个畜生就得砍头!我得瞧好病,得去看着那个畜生给我孙女偿命!”他一边说着,双眼落下了浑浊的泪来。 郎中也不再打趣他,叹口气,开始把脉。 赵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县城和城外,而魏大河带着的官差们得了消息,更是每到一村就宣扬一次,这效果,只看县衙外头告状的人都排起了长队就知道了。 长青天不亮就起床,连早饭都是在衙门前堂胡乱吃几个饼子,一干衙役捕快也跟着加班,在外头维持秩序,也保护告状的百姓。长青特别嘱咐了小武,一旦看到有大户人家的家奴出现,务必好好盯着,不叫他们私了甚至灭口。毕竟秦三老爷的事儿是事发突然,打了秦家一个措手不及,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只怕就没那么好办了。 说到秦家,不管秦远怎么自诩家风清正,前有抢夺米粉方子的旁支,后有伤天害理的嫡支三老爷,这家子的名声是臭了。只是也没人同情他们,两个案子都是县令大人大开中堂当众审理的,大家伙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啊! 大概是前任县令太能糊弄事儿了,老百姓多年都没有告状伸冤的门路,于是案子越来越多,也有很多是数年前的旧案。长青便把包括丁捕头在内的捕快们全都支使得团团转,抓人的抓人,找证据的找证据,审讯的审讯,尽可能速战速决。 案子的审理判决全都打开门随便百姓围观,小陈除了火盆,甚至还在门口摆了两把椅子,让年老之人坐着看。 案子多了,就什么性质的都有,小到丢了牛但是里正袒护小偷,大到被官差勒索调戏或者丁家、秦家和另一个大户崔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甚至还有杀人的旧案。 长青为了保持清醒,一直喝着浓茶,审讯处理得极快。对于小案子,该训诫的罚银子的一概立即执行,小偷、骗子、街头混混这些,只要查有实据,全都下狱,牵扯到里正、乡老的,该撤就撤,该抓就抓,一时间县衙的大牢人满为患。 集中审案的第三天,魏大河带着人回来了,一到县衙外头就开始站岗,直等到审完一个案子的空档才跟长青道:“大人,小人已经巡完所有村寨,修路之事都在进行了。” “嗯,你既回来了,就接着辛苦些,带着你那几个人,外头听令吧。”长青道。 魏大河用后背挡住外人视线,把一个信封放在长青面前,低声道:“大人,这些还请您决断。” 青杏 第46节 终于拿出来了,长青不急着看,问了一句:“老仵作填的尸格是你找到的?还是本来就是你藏下的?” 魏大河抱拳作揖,“嘿嘿”笑了一下,没说话。 长青摆摆手。 这几日里也有些案子不大好审,长青倒也不藏着,而是公开道“此案尚需取证,改日再审,各位尽可以来看”。虽然也有人质疑他是不是要背后操作什么,可是有之前的两次断案和这几天的集中审案,多数人也开始信任他了,甚至愿意提供些许线索。 “这是个好开始。”许杏有的时候也会去围观,“有了老百姓的信任,很多事就好做了。” 之前长青和许杏去山里听说的混混们替“官府”收保护费的事儿也被捅出来了,长青当场声明,官府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也没有收到一文钱,于是涉事的所有混混和一些乡老们就被抓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杨县丞的父亲。 “也关了起来?”许杏惊讶,“杨县丞没来求情?” “他来了的,大人忙着审案呢,一直没空见他,老百姓都瞧着了。”同文回来取长青的午饭,简单说了说前头的事儿,“杨县丞还到茅厕去堵大人呢,可大人说县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他去茅厕了,若耽搁太久,怕郎中也该来了。” 许杏忍俊不禁,却又有几分担心:“他是不是太急了些,把人都得罪光了可怎么好?” “不妨事。只是要刹住这股歪风,整顿民风,并不会真让他们坐牢,杨老爷除了收这份银子,倒也没做过旁的不法之事,交了罚银就能回去了。”长青一直到二更天才回来,看许杏没睡,就跟她说了几句话。 “要是这样还好,不过他们丢了面子,怕也是要记仇的。”许杏还是不放心。 长青就笑了:“我说句欺软怕硬的话,这些有名有姓的被告里头,杨家是底子最薄的,只要杨县丞还想当这个县丞,就不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还有更多别的大户被告了?”许杏头疼,“这些地头蛇不好对付吧?丁捕头呢,是不是已经开始给你使绊子了?” “唔。”长青不否认,“没人直接告他,但是抓来的人有好几个都招了,给他送过银子,受他保护。” 这就是黑恶势力保护伞啊!许杏明白。 “明日我准备先抓崔家人。”长青道,“他家虽是商户,却做着不正当的买卖,表面是牙行,私底下当拐子,还有逼良为娼之事,另外就是似乎与兰诏国有些往来,大约有走私之嫌。” “这些也当众审理?”许杏问。 长青摇头:“已经有了些证据,明日一早直接抓人,全府人都抓起来,然后让魏大河几个分开审,最后公开判决便是,不然光他一家就要忙上几日。秦家和丁家的事儿就没工夫审了。” “他们两家?”许杏虽然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盘踞此地多年,必然有些不可告人之事,可是短时间内都被掀出来,还是有些戏剧性。 “秦三在牢里关着,我让魏大河去瞧了瞧,他倒是个妙人,激了秦三一通,问出了不少秦家的腌臜事。”长青道,“快歇息吧,我明日还要接着审。秦家,很快就没几个主子了。” 腊月初八是喝腊八粥的日子,当然,穷人家里喝点热乎稀饭就不错了,不少人根本就不知道腊八粥是什么东西,毕竟本地的大户人家也没有施粥的传统。一场冻雨之后,县城里又飘起了小雪,到处透着森森的冷气。 可是县衙门口的人们却心中火热,因为——“秦家人和崔家人都下大牢了!连丁捕头都暂时解了职!” 拐卖人口、逼良为娼、杀人灭口、勾通异邦,几项大罪都查有实据,崔家抄家,男丁斩首,其余人等流放。秦家长房倒是没什么罪,二房因为霸占民女,强买民宅也下了大狱,倒是跟之前进来的秦三团聚了。旁支的几个商户因为胁迫同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也各自受到了惩处,秦教谕干脆闭门不出,说是有愧朝廷,正在思过。 问起他们的银钱,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提到了丁捕头的名字——他们都要分些分子给他,当然官面上就没人查他们了,而且因为丁捕头在江湖上吃得开,连□□上也没人找麻烦。这样的证词多了,长青“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徇私”,便解除了丁捕头的职务,等待继续调查。 暂代捕头之职的魏大河已经跑烂了一双靴子,拿人、抄家、找证物,这样大冷的天气,经常是一头大汗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青本人也遇到过两次危险,好在许杏没有去山里,张氏兄弟都在他身边,一次及时发现了茶水的异常,一次当场活捉了两个刺客。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都过了腊月十五衙门封印的日子,而这时候,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已经开始讲“县太爷为民做主惩治恶霸”的段子了。 “我今天上街,听到不少老百姓赞你呢。”许杏去街上采买过年发给作坊工人的东西,回来笑眯眯的跟长青说。 “虽说我不在意这个,只是得人赞总比招人恨强。”长青在书桌前坐着写家书,“其实还不能算是彻底处理干净,丁云山的事儿就不圆满。” “怎么说?不是判了流放吗?”许杏皱眉,“你是觉得判得太轻?” 长青摇头:“倒不是,他犯的罪,流放到边境无人之地并不委屈,只是我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番动手太快了,怕有漏网之鱼,毕竟除恶还需务尽。” “给你茶水里下毒的衙役不是揪出来了吗?还有同伙?”许杏顿时着急起来。 长青放下毛笔,道:“趁着过年前几日空闲,你敲打敲打县衙里这几个人吧,毕竟他们都是受了丁云山恩惠的。” 第84章 架桥修路 为了有的放矢,许杏专门调查了县衙里这几个人的家庭情况,尤其是木氏和楚氏的丈夫当年受伤的情形。小陈的父亲和老吴状况相似,都是在正常办案子的时候出了意外,丁云山给他们安排进县衙打杂主要是做给别人看的,相对来说“恩情”就没那么重,但是木氏和楚氏的丈夫其实是有些说不清的。 她们自己也知道,所以打丁云山失势开始,许杏等人的菜色就异常的精细,而得到夫人要跟她们说话的消息时,两个人都表现得十分焦虑惶恐。 “我们来了也有三个多月了,多承你二人照顾饮食,辛苦了。”许杏开门见山,“现在丁云山已经流放在外了,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毕竟你二人的差事都是拜他所赐。” 楚氏顿时跪倒在地:“求夫人开恩,不要撵民妇出去!民妇和丁……丁云山一点交情都没有!民妇的男人本也不是坏人,是被他支使去帮崔家人做坏事的!他自己临死的时候都说那是报应!只是他死了,民妇上有年迈的婆婆,下有两个孩子,都等着吃饭,哪里能去讨这个公道?能得这份差事已经不易了,自然不敢忤逆于他,还要处处说他仗义,如今他倒台了,民妇心里少了一块大石头!绝不可能替他不平!” 木氏也道:“夫人,民妇男人虽活着,却也是个废人,全靠民妇养活。民妇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也不是为难你们,只是前头毕竟出现过大人的茶水被人投毒的事情,所以不得不小心。”许杏慢慢的说。平心而论,这两人的表态里,楚氏的诚意更足些,不光摘清了跟丁云山的所谓关系,还把自己家的老少摆在许杏面前,相当于自己递上了把柄,就要比木氏轻飘飘的一句话分量重得多了,不过木氏是个精明的人,说出这话也算实在,毕竟讲情分不如讲利益嘛。 楚氏跟木氏都道:“民妇绝对不敢!” 除了发配丁云山,长青把丁家的家产也抄没了,他的一干家仆尽数发卖,无罪的家人并未牵连,只是一无所有,再也过不上过去的好日子了。至于他手下的一干捕快衙役,凡有不法之举的一概开除出去,按律治罪,一时间还空下了不少衙役的名额。 “这些就急不得了,我叫魏大河跟几个老人儿一起商量着,过了年再招几个青壮进来,认真训练教导,跟着办一段时间差事,大约也就能行了。”长青道,“衙门里没有那么粮食让那些人吃牢饭,我就把之前抓的人都扔到河边,让他们跟着搬石头了。先搬着,过了年开春就正式开工修桥。” “修桥?不是没有银子吗?”许杏问。 长青微笑:“原来是没有,可是现在有了,丁家和崔家,真不愧大户,不义之财足有十几万两。” 许杏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穷的地方他们都能攒出这么多银子?” “抄出来的银子自然是要上交朝廷的,不过我也可以动用一部分,写清了上报户部即可。”长青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能留下来。” “那这个桥就不成问题了啊!”许杏很高兴,“还能有剩下的呢!” “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情收尾得太快了,有些不大踏实。”许杏高兴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又皱了眉,“丁云山、丁家,就是盘踞此地百年的地头蛇,这么容易就倒了?” “也不能算倒。他们长房那支不还在府城里过着体面的安生日子?他的子女我也没有牵连,不过是日子清贫些罢了。”长青道,“他家是地头蛇没错,可还真就是这个小地方的地头蛇,上头没有势力,欺压百姓时是庞然大物,可是真对上上官,不过纸老虎尔。” “也别说得那么轻松,不还是有人铤而走险来害你?”许杏认真道,“你不能大意。” “那人也是收了银子的。”长青也收起了戏谑之意,“丁云山待人说是仗义,其实皆是以利相诱,这样得到的忠诚是有水分的。” “以利而聚,自然也因利而散。”许杏点点头,“啊对了,你说他子女家人都还留在这里?” “他原配只生了个女儿,已经嫁了人,儿子是杨氏生的,据说他们都住在原配陪嫁的小宅子里,那里我没有让人去抄,也算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长青有些感慨,“那杨县丞平日一副精于算计的样子,就连送妹妹做妾都做得出来,可这事儿出了,他却已经让他娘子去看过两三回了,也送了不少东西,却是要长远接济这个妹子的意思。” “杨县丞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煽动外甥对你如何的,这倒不错。”许杏道。 “你还要进山吗?”长青的公事其实千头万绪的,跟许杏也不可能一一详述,说完她最关心的部分也就罢了。 许杏摇头:“不去了,我叫同贵同喜替我去一趟。你若不出门,就把张彪借我,送她们去,也不住下,早上早些出发,当天回来。” 作坊里五个干活的女人,再加上管事岳娘子,许杏一共准备了六份新年福利,考虑到本地的情况,并没有给什么贵重物品,每人五斤大米,五十文钱,再找屠户现买些猪肝猪耳朵之类的每人分上两斤,总共支出不超过五百文钱。“我不能给太多了,一来我没赚到多少,二来给得多了,不管是那几个人还是我自己,都要招祸的。”许杏说。 “往后风气该好些了,毕竟各个镇子上的混混都被抓来修桥了。”长青道,“不过你顾虑得是,我这些银子也得谨慎花用,以免招来事端。” “这可真是‘恶霸跌倒百姓吃饱’啊!”许杏感慨了一句,又问,“前一阵你让人修的路如何?” “我叫人去看了,多少都意思了一下,毕竟银子有限,不可能修出好路。”长青道,“我打算拿出些钱来,让人好好修修县城外去往省城和府城的路。” “那得多远呢,光修安龙县境内的部分也不短。”许杏有些意外。 “还有七八日就过年了,前日我叫了镖局的人,去府城采买一万斤米粮,估计明日该回来了。”长青道,“叫了工匠研究架桥之事的时候,有几个老人家说怕今年有大雪,我是宁可信其有的。便是无事,来年开工了征夫也要管饭,便提前准备好。因为安排此事,我才深觉对外的道路亟待整修。” 许杏自己也是未雨绸缪的性子,自然赞成长青此举,便笑着道:“果然有了银子就是不一样,财大气粗的。”一万斤米粮倒是不贵,二十多两银子就够了,即使加上镖局的运费什么的也花不了多少,可是要修通往外头的路,那花钱可就多了。 “我这几日清闲些,得空了就在想这安龙县的事情,深觉你说得极为在理。”长青道,“道路不通,山居闭塞,百姓绝无可能富足。这架桥修路,实是为民谋福的大业。” “我说得对吧?不过再对也还是得看你这位县尊大人怎么做。”许杏道,“你看啊,凭我个人的力量,只能在山下村给了五六个家庭一份工来做,再就是屠户和养猪的村民能得到些实惠,可是你这大手一挥,路一修,桥一架,得有多少人受惠?” “我明白你的意思。”长青微笑,“不过马上过年了,便是我一心要大干一场,也没人可用,百姓们辛苦一年,都要歇息了。” “对了,老家那边,节礼我没有准备……”说实在的,打从离开京城,她几乎就没想起来那一家人,果然,她确实是从来没把人认真放在心上过。 长青笑容微敛:“我已经写了家书寄回去。节礼就不必了,毕竟这里是穷乡僻壤,我的俸禄又低微,置办不出什么。” 许杏也不是上赶着找这个事情做,问起来是觉得大约礼节上需要,也考虑长青的心情,既然长青态度明确,她自然不会多嘴。 腊月二十六,许杏看着人采买了足够的食材之后,就给楚氏和木氏放了假,连同杨氏、小陈几个,都回家过年团聚,她自己带着几个丫鬟料理饭食杂事。因为老吴头没有家人,就留在县衙里,和张氏兄弟喝酒聊天,日子倒也舒服得很。 恶霸混混被新来的县令惩治了,安龙县里如今可谓风清气正,就算穷困些,大家也觉得日子不那么苦了。就在众人都等着过一个舒心的年好迎来新开始的时候,天却阴了下来。 从腊月二十六的晚上开始落雨,一直到腊月二十八都没有停,而且因为天气越来越冷,许多地方开始出现冻雨,已经有人来县衙报告受灾了。 长青根本不可能在温暖的屋子里安坐烤火,换了衣裳,领着张氏兄弟出门去察看情况,又叫同文去叫杨县丞过来。今年杨家老太爷丢了个大脸,不愿意在老家过年,就来了城里,于是年年都要回家过年的杨县丞这次没有离开,倒方便了长青。 长青直接去了城外,天色越晚,他的神色也就越凝重。等杨县丞急急忙忙的带人赶过来,他也不废话:“这样天气,杨县丞,你可经历过?” 第85章 风雪年关(上) 杨县丞的脸色也不好看,并不是因为被从家里紧急叫出来,而是眼前眼看着要闹灾,这就不是过不过得好新年的事儿了。他拱手道:“大人,学生是本地人,这里冬天下雨,是气候如此,但这样一直不停的冻雨也不寻常。方才学生出来之前,家里老父还在担心,怕要有天灾。” “此地如此,那山中呢?”长青遥遥的看向青沙江,总觉得似乎远处的水面都高了些许。 杨县丞不敢隐瞒:“山路难行,且山中更冷些,百姓只怕更加艰难,冻饿摔伤的甚至死人的只怕都有。且进山困难,等到朝廷赈济的米粮进山,怕要多日之后。”这就是说,从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山里的百姓就要自生自灭了。 “赶紧回去,寻些懂得天气之人,来看看接下来几日天气如何,另外找商户采买棉衣、柴炭等物,准备好救济灾民吧。”长青也顾不得评论什么,立刻吩咐下去,又回头看看江面,“把老魏也叫来,让他带着衙役去找船夫,从宽处过江,往山里运送物资。” 杨县丞连忙应了,并不敢懈怠。 县衙里忙碌起来,许杏很快就知道了。也许是因为她来自现代,对过年的仪式感没那么强,倒不觉得耽误了过年是个大事,只是天气恶劣,长青要带人去救灾一线,她还是担心他的安全。 “有经验的老人都说了,这次怕是要不好,我不能在家里陪你过年了,你自己多吃多玩。”长青拿了身换洗的衣裳,让同文背着,就要出门。 许杏摇头:“我好得很,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我能怎么帮你呢?” 长青站住:“前些日子我备下的米粮并县衙粮仓里的粮食应该够支应一段日子的,我已经叫杨县丞去采买棉衣棉被等御寒之物,到时候一并带到山里,实在不行,就把山民都撤下山来便是。怕他们不重视山里,我亲自去,让杨县丞负责县城和周边地区,他虽为人算计了些,公事上头倒还过得去。你就好好在家里便是,这是天灾,不是你能改变的。” “那我不给你添乱。”许杏并没有打算等他走了就去干些什么大事,她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贸然出城再遇上危险,反而是给人添麻烦。 “哦,那这个你拿上吧。”她快步回房,取了她准备过年挂的灯笼并几根蜡烛过来,交给同文,“本来想着过年挂着怕灭了不吉利,专门买的气死风灯,风雨都不怕的,你拿着用。” 长青点头,转身就走。 杨县丞听说长青要亲自过江去山里,有些不赞成:“大人,派几个人去就是了,您还是留在城里坐镇吧。往年都是如此的。” “往年可有冻死人命?”长青诘问,“山里的赈济粮食棉衣可能和城里一样多?” 杨县丞抿了抿嘴,没法昧着良心回答。 长青也不是要问罪于他,而是道:“山外便是百姓穷困些,终究地势平坦,躲避救灾都方便些,山里艰难,本官亲自去才是最有用的,想来你也清楚。采买之事你盯住了,县衙有银子,务必以灾情为要,只是不许商户借机哄抬物价,必要时可以抓人。本官进了山,这些事情全都仰仗你了,本官是信你的,你……” “学生必定竭尽全力!”杨县丞连忙弓腰承诺。 魏大河已经带着几个家近的捕快赶来了,听说长青要去救灾,先是愣了愣,接着就拍胸脯保证:“大人爱护老百姓,老魏保证保护大人平安!” 县衙里只有一辆马车,正在装粮食,一个捕快忽然道:“前些日子查封的崔家宅子里有好些棉衣棉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青杏 第47节 魏大河一脚踹在他的腿上:“快去拿啊!” 渡口的几个船家都被人从家里叫了出来,已经等在岸边了。听说大人亲自进山,本来还不相信,等看到穿着蓑衣的少年,众人都要跪下行礼。 “都起来,下着雨不必多礼。”长青道,“快些装船出发,这两日还要烦劳各位,船资给双倍,之后去县衙领钱便是。” 为了保证安全,他们走的是水面较宽的河道,虽然在下冻雨,但是没什么大风,行船尚且安全,老船夫就叹气说:“这也就是没刮风,要是刮起风来,就是大人命令,咱们也不敢走啦。” 长青道:“过了这一关,开春县衙就要开工修桥,到时候便不怕刮风了。” “哦哟那可好!”老船夫似乎并不担心丢饭碗,“要是真有桥了,咱们也能做个买卖什么的,不用天天在这个水上讨饭吃,让家里人提心吊胆的。” 只是这种父母官和百姓闲话的轻松气氛到了对岸就消散了。山里的情况比他们预想得更加糟糕。 尽管只有一江之隔,可是下了船,就有衙役惊呼:“这里下了雪啊!” 长青还记得这个镇子,算是比较繁华的,毕竟有杨县丞岳家这样的大户,而且也算是进山出山的门户,可是现在看来,状况也不乐观。如今是下午,虽说是年根下,没有人做生意了,可是镇上一个人都没有,路上冰、水、泥土混合着积雪,几乎要无处下脚,肉眼可见的地方,就有一处房子的屋顶塌了一块。 他们先去了镇上龙家的客栈,毕竟客栈还是开门的,得把带来的物资放好,全都淋了雨就没法用了。 客栈虽然开着门,却也没人招呼他们,还是他们一干人动静颇大,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慢吞吞的出来看。 “怎么是你啊?”有个衙役认得他,“你们东家和伙计呢?咱们县太爷大人来了,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老翁衣着破旧,只是个打杂的,有些惊讶的打量众人,等看到被人簇拥在中间的长青的时候,大概也不大相信县太爷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也没行礼,只是操着浓重的乡音道:“东家在家过年啊!这样天气,伙计也不愿意来咯,就是我没有地方去才在这里的,好歹这里房子没塌!那些凳子随便坐,我去给烧点热水好啦!” 魏大河就招手叫了两个衙役,吩咐了一声,回头对长青道:“大人,已经去叫这里的乡老和客栈东家了。” 东西陆续搬进来,杂七杂八的堆着,长青也没叫人整理,只等着乡老过来了解情况。 好在乡老就住在镇子不远处,很快就赶到了。经过之前的集中整顿,他们这些人可是都见过新来的县太爷了,因此一进来就跪倒在地,行礼问安。 长青倒不拿捏他,让他起来说话:“如今镇上灾情如何?周边村落如何,你可知情?” “这个冻雨下了好几天咯,昨天晚上开始下了雪,一会雨一会雪的,镇上已经有四五家人屋子塌了,还没有冻死人。”乡老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心中庆幸,好在他早上叫家里的长工出去看了看,要不然答不上话来可要难看。 “塌了房子的人家如何安置的?”长青问。 乡老低了头:“有三户还在家里,在一角没塌的地方窝着。剩下的两户都去了旁人家里。” 长青沉吟片刻,道:“这样,把塌了屋子的人家都叫到这里来安置吧。客栈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形有些矮胖的老翁就急步走了进来,到了堂中响亮的跪在地上:“草民龙正刚见过县令大人!”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也连忙跪下。 这就是杨县丞的岳父了。长青心中有数,客气的让他起来:“龙老板不必多礼。此番是本官来得突然,叨扰了。” 龙正刚连道“不敢”,还十分上道的问道:“大人,刚才草民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句,不真切,您是要征用草民这客栈?” “非常时期,本官不得不如此,你有难处?”长青问。 龙正刚连忙摆手:“不不不,大人为百姓着想,亲自到了这里,草民感激得很,大人要用这客栈是看得起草民。不过,草民只能出这个住的地方,柴火粮食这些,存货实在是不够了。” 长青点头:“这个不需你操心,本官带来了,你能腾这个地方出来,本官十分感谢。” 这里敲定了,乡老就连忙行动起来,带着人去把已经无家可归的灾民领到这里来。这些人有了可以遮挡风雨的地方,又听说县太爷亲自送来了米粮,虽然只能领到稀粥,也已经十分高兴了。 “只是这样太慢了。”长青道,“山里十二个镇子,上百个村寨,都要顾到才行。” 魏大河拱手请缨:“大人,小人带几个人去通知其他的村镇,把受灾的百姓都找地方安置好,只等着这些米粮运到,总能快些。好在您之前让修了路,多少好走些。” “只能如此了,务必多加小心。”天色不早,长青准备明日再往大山深处去。他身为县令,并不一定非要走到每一个灾民家中,坐在这里调度物资、监督乡老里正们的行为就足够了。 龙正刚给长青开了楼上的雅间,他也没推辞,毕竟他这么一尊大佛坐在堂中,前来避难的灾民都局促得不行。他跟龙正刚道:“县衙会给你一定补偿,此事结束后,你去县衙找杨县丞领银子便是。” 龙正刚自然是连连道谢。 雪已经停了,可是冻雨还在下。魏大河一帮人一直没有传消息回来,倒是水路上,县衙那边的物资还在不停的运过来。晚上无法行路,第二天一早,长青就吩咐人往山里头走,顺着魏大河他们的路线,开始发放救灾物资。 第86章 风雪年关(下) 天亮之后,长青就留下了一个人在客栈负责接收货物,剩下的人全都进山。他自己也跟着一队人上了路。 往山里运送物资的时候就看出各个乡老里正们是不是真的在做事了。即使有魏大河带着人督促巡视,也还是有些村子雪后道路不通,或者狭窄泥泞难以通行,而有的村子就好很多,至少一辆牛车能轻松的拉进村口。 诚然现在救灾要紧,长青也还是申斥了几个不作为的里正,至少能保证他们在接下来的救灾工作中勤谨一些。 这中间也碰到过熟人,比如那位白里正,又比如山下村的岳里正。白里正因为包庇纵容混混欺压乡里,当初是在县衙里吃过板子,又蹲了两天牢房的,因此见了长青惧怕得很,完全的服从,长青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然,长青没说的他就不做。相比而言,岳里正就自在多了,他们村子也有塌了房子的人家,但是还没等县衙里来人,他就把人先转移到作坊里去了。反正现在作坊没开工,之前做好的香肠和火腿都在许杏留下的两件房里挂着,作坊就算没有门,也是个新盖的结实地方,再生个火盆,总好过住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 长青见了,心中多了一个想法,等这事儿过去,他要下令,让每个村寨都修一处这样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县衙给出银子,应该能盖好,毕竟抄家留下的银子还有不少可用的。 杨县丞的工作能力不错,也是个干事儿的人,接连几日,救灾物资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就连大年初一也没停下,给长青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不少山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儿,纷纷议论:“衙门里的大老爷也管咱们死活?” “是这个年轻的官好呗,原来不就没人管?” “要是以后永远都是这个县太爷就好咯!” “你莫不是盼着往后还有这样的天灾?” …… 长青是真的身先士卒,足迹踏遍了山中的十二个镇子,虽然没有走遍每一个村寨,可是每到一处,就叫衙役们挨村去看了,并没有漏下任何一个。 一晃眼就是十来天过去,雨雪终于停了,太阳露了脸,运送物资的船家也暂时休息了。 长青叫人留下善后,这才返回县衙。回程中看到城外的村落里也有破败的房舍,只是并没有流民在外,他才略放了些心,及至进了县城,见到街市上虽然脏乱些,人也不太多,但整体也还算秩序井然,他心下对杨县丞也是满意的。 杨县丞的脸色不好,眼眶乌青,看得出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长青便让他自去休息一日,他也没推辞,拱了拱手就回去了。 赈灾这些天,花了不少银子,长青叫同文去后宅报个平安,自去书房查账算账。 “安龙县报了一个死伤?”南龙府城,知府衙门里,知府段芝庭放下茶盏,问他面前站着的通判,满脸的不相信,“是不是刚开衙,他那里的文书还没送来?” 通判把手中的公文双手递过去:“大人请过目。这是新任的范县令送来的灾情文书,昨日就到了,应当是一开衙他就送出来的。确实只有一个死亡,说是一个老人因为地面湿滑从山路上摔了下来,不治而亡,其他并无伤亡。” 段芝庭接过来又看了一遍,拧着的眉头才松开,声音里也有了几分笑意:“这个年轻后生倒是有两下子啊,往年比这轻的时候也要报十来个冻死饿死砸死的,他就报了一个,还没说要银子的事儿。” “他说抄没恶霸家产用之于民,就不跟朝廷伸手了。”通判说着,也笑了,“他说话甚是有趣。” “年轻嘛,总有些玩心,想着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呢。”段知府不在意,“罢了罢了,不计较他这点儿,毕竟比我儿子还小呢,能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他不跟我要银子,我也松口气,咱们府里也穷不是?你好好回一份公文给他,嘉奖他一番,说我很满意,支持他造福百姓。” “是。”通判躬身应了。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冰雪消融,这场冻灾倒是结束了。长青跟杨县丞一起核对了账目,把此事收尾,便开始筹划修桥的事。 “大人,学生觉得,还需要派人巡查一番,毕竟冰雪一融化,若有山石被冲垮,山路之中怕有险情。”杨县丞提醒道。 长青立刻点头赞许:“你说得是,多赖你想得周全,本官这就派人前往。” 这次的巡查结果倒是好的,因为之前救灾及时,没有人冻饿而死,就是房屋倒塌的人家也有落脚之处,所以百姓们都没着急出门,有几处山中确实发生了泥石流,却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这就已经是极好的了。”许杏难得和长青一起吃顿饭,“赶紧好起来吧,我天天这样闲坐,着急得很。” 长青暂时压力减小了,也有心情玩笑:“怎么,我的俸禄不够家用吗?” 许杏摆摆手:“要不是衙门里吃住不用花银子,你这点儿俸禄还真不够。”一家上下要做衣裳,下人发月钱,出门坐车坐船,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也不光如此吧,毕竟你是闲不住的。”长青很了解她,“再过一两日,山路应该就好走些了,你带几个人进山也无妨。” 许杏叹口气:“这一个月,原本是一年当中最空闲的时候,没想到却忙成了这样。” “是啊,还是对本地情况不够了解。”长青也很无奈,“说实话,我那些天确实累坏了,而且心里还怕,真的,就怕有老百姓死在我眼前。” 许杏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你做得不能更好了。我都听说了,往年一到这种雨雪天,必然有房倒屋塌压死人的,还有冻死饿死的,今年真的已经极其难得了。” “只能尽最大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吧。”长青道,“此事一过,我打算抓紧时间让人开工,修桥之事不能再拖延了。好在现在没有人掣肘,我要做什么事也利落。” 又过了一天,依然是晴空万里,许杏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几个丫鬟进山。 到江边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这里比平常热闹不少,有许多人在搬石头,也有县衙的衙役在建工。 “少奶奶,听大人跟您说修桥修桥的,这就真的开工了?”同贵看了两眼,有些不敢相信,“奴婢看着那干活的人里怎么还有几个混混?这些人能行?” 许杏一笑:“那不是有拿着鞭子的嘛,不行也得行!让他们蹲在大牢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吃牢饭,不是更便宜他们?”这也是劳动改造的一种嘛。 “这就是少奶奶说的‘废物利用’吧?”同喜笑笑,扶着许杏上船,“奴婢仔细瞧了,架桥的地方应该是在此地略偏下游一点儿,估计水面能略窄些,水流又不那么急。” “这个大姐儿说得对,领着修桥的都是老手,最会挑地方咯。”今天小武的娘也跟他们同路,要回娘家去看看,“要是早能修个桥啊,咱们少受多少罪嘞。” 说到这里,她面对着许杏,表达出真切的感激:“大人真是个好官,替山里的老百姓做好事!” 许杏没有厚着脸皮等夸奖,但是也是与有荣焉:“大人常说要尽力而为呢。” 小武娘一摆手:“民妇也不识字,不会说好听的,可好歹还是分得清的。大人来了这才几个月,那些欺负人的坏东西都没了,下了雪官府还给穷人家发棉被,如今又要给修上桥,咱们老百姓感激得很哩!您不知道,原来的县太爷啊,别说咱们老百姓,就是我家小武,都没见过几回,人家都是藏在衙门里不管老百姓死活的!” 一边说着,眼看着对面要到了,她又殷切的道:“夫人,民妇知道您要去山下村,等您的事办完了,务必上民妇娘家来吃顿饭吧,民妇家里也得了官府的赈济,正不知道如何感激您呢!山上虽说路不大好走,不过去看看那几棵茶树,也有个野趣儿,现在怕是快要生芽了。” 许杏本想拒绝,可是听到后面她说茶树,不由得心中一动,答应道:“那就叨扰了,我们下晌过去吧。哦,千万不要多准备什么,就家常饭便好。”她说着,给同贵打了个眼色,同贵便点点头,等下去找屠户买些肉食。 到了山下村,岳娘子早早的迎了出来,先让许杏去看了看作坊:“夫人,虽说前些日子村里有人在这里头躲雪,可是民妇看过了,没有弄坏作坊里的东西。您做的大猪腿和年前做好的香肠也都好好的呢。” “您办事我很放心的,辛苦了。”许杏看过,也满意,“往后若是再有什么紧急之事,尽管让大伙到这里来,只要别损坏作坊就好。如果大家家里都没事了,咱们作坊就尽快开工吧。” “那可好,旁人不说,那郑屠户都问了好几回了。天一放晴,他就坐不住了,要出去收猪哩。”岳娘子很高兴。 第87章 茶叶研究 年前算是试水成功,因此许杏就跟岳娘子说了,要提高产量,争取作坊每天要能加工五百斤左右的香肠,若是忙不过来,就再招人也行。岳娘子更高兴了:“都听夫人的,民妇保证好好看着,您不知道,咱们这几个女人,不光平日里有了工钱,过年还往家拿了大米猪肉,不知道多少人眼馋哩!” “作坊招人来给工钱,若是不能来上工的,就让他们想法子多养头猪,卖给作坊也是一个进项。”许杏不忘给长青帮忙,“朝廷不是鼓励大伙种红薯嘛,县衙就有苗,领些回来种在门口路边什么的,到时候扯了秧子就能喂猪。” “这个红薯的事儿我们当家的倒是说过,可是咱们山坡上一共就那么几亩水田,开出来种口粮很不容易的,谁舍得填了种那个红薯哦!”岳娘子道,“不过夫人的意思,那个东西随便种在什么地方都能长的?” 许杏点头:“春耕的时候就要种了,这个东西不挑地,薄地、坡地,天气冷些都无妨,不过是产量高低的事。好地一亩一茬能收四千斤,不好的地也能收两千斤,反正种了不亏啊。” “呀!从前来的衙役都没说过这些,要是这样,便是房前屋后的种些,也有几十斤粮食哩!秧子还能喂猪,那可是好事!”岳娘子一想就着急起来,“得让我们当家的去领些!” 许杏莞尔:“那你们商议,我正好要上山一趟。” 出门先去了郑屠户的摊子,同贵找他买了几斤肉并一大块猪油,她原就出身农家,知道这些东西对于穷人家最是实用的。 郑屠户看见了许杏,知道作坊要开工了,顿时大喜,又搭给她一根猪尾巴,嘴里道:“托夫人的福,远了不说,近处这几个村子,已经有不少人家抓了猪,这都两个月了,到夏天慢慢的出栏得就多咯!” 卖了猪就是收入,许杏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自己这个作坊中受益,就觉得她利润率极低的生意做得也值得了。唔,等长青修好桥,她的运输成本还能降下来一些,那样利润也能增加的。 到了山上村的时候,小武娘已经和母亲在家沏好茶等着了。这位高家老太太还像从前一样干瘦,只是气色不错,看到许杏一行人就笑了。 许杏并不客气,端起茶来就抿了一口品尝,毕竟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青杏 第48节 “这个茶叶是你们自家种自家炒的?”许杏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 “正是,是民妇的爹自己种自己摘的,民妇和娘一起炒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夫人不要嫌弃才好。”小武娘连忙说。 许杏站起来,问:“上次来就觉得这个茶很不错,能不能劳烦老人家再陪我一起去看看那茶树?” 她之前心里隐隐约约的想法现在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靠山吃山,这茶是非常好的品种,只是采摘和炒制得不大讲究罢了,许杏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这么好的资源得发掘出价值才是。 高老汉本来是不敢往大官太太身边凑的,现在许杏叫了,他自然连忙跟从。本来以为是城里的夫人小姐好奇,却没想到这个比自己孙女还年轻的夫人说起茶来比他还懂行。他连忙打起精神来回话。 等到再次回到家里,高老汉的想法完全变了。他从来没想过,摘茶叶还有那样多讲究,什么时辰去摘,叶子多大、芽芽多大的时候最好,摘下来怎么存放,回到家里怎么揉怎么炒,炒完了怎么装,竟是全都有道道,他听着都觉得这几棵茶树是个宝贝了。最要紧的是,这个很懂行的夫人说了,若是这么做了,他家的茶叶能卖大价钱! “老人家是老把式了,我这些道理,老人家一想就能明白,我建议,您不妨跟别的老人家一起商议商议,试一下,说不定就能创出一味名茶呢。”许杏临走的时候说,“过些日子我还过来,希望咱们能成功。” 长青做完了所有救灾的收尾工作,又听老工匠们和杨县丞分别汇报了石桥的最终设计情况并预算情况,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 路上,同文小心的看着他,生怕他摔倒,嘴里有些不解的问:“大人,您何苦这么拼呢?时候还多着呢。” 长青笑笑:“我要说了倒像是表功一般,其实很简单,你看看山里百姓的穷苦日子,再想想咱们前些时候进山多难,就该明白了。你家少奶奶一进这个地界就说得先修路,这就是有眼界。从前没银子,我如今得了这一注横财,自然要赶紧办起来才是。且如今我可以多征民夫,最多也就一个月,之后就得放人归家春耕了,时候哪里有多啊?” 根据最终计算的结果,工程大约需要五百民夫七个月时间。长青便下了令,全县范围内征夫至少五千人,凡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身体健全者都在此列,为期一个月,管吃管住,每人每天十文工钱,务求在三月春耕前完成桥梁主体。 同文听着就笑了:“难怪大人把那群混混扔在江边搬石头盖棚子,过年也不让家去,原来是做准备呢。” 说起这个,长青也笑了:“忙得都忘了问一声,也不知道这些人如何了。” “听老贺他们说,那帮人被修理得不轻,不好好干活就不给饭吃,想跑就要挨鞭子,老实多了。”同文倒是听说了一些。 “那便好,若能改好是最好的。”长青并不同情这些人。 一路说着话,长青觉得精神了些,一进屋就迎上了许杏发光的双眼,他的心突然就扑腾得厉害。 定了定神,长青问:“这怎么这样欢喜?是在山里找到金矿了不成?” “你怎么知道?”许杏叫他快进来洗手,“你忙完了?这么晚?救灾的事还有什么没了结的吗?” “你这神情,和当初跟我说红薯能加工的时候一般无二。”长青先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又问了一句,“山里除了有肉质极佳的猪,还有什么?” “还有茶叶啊!”许杏端给他一杯热茶,“这个,按我的法子采摘炒制,价钱能翻十倍你信吗?” 长青本是轻松说话,闻言却是大惊,放下茶盏问:“有这么多?那岂不是……” “岂不是发了?”许杏摇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信我,今年先试试吧,若是成了,明年自然有大量茶农来学,到时候说不得真能出成果,今年怕是不会出什么奇迹。” 长青又端起茶盏,看着许杏的眼神饱含深意:“你果然还有许多能耐。” 这……许杏连忙摆手:“别夸我了,弄得我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她其实已经露过很多次馅儿了,长青似乎是有意不深究,反正时间长了她都忘记要掩饰了。 长青果然不追究这个,反倒说回刚才的话题:“我记得书中记载茶叶清明前后采摘,你若过些日子进山,过河的桥说不得都修好了。知府大人给我回了公文,救灾的事嘉奖了我,过几日就派人来提走抄家的赃银,我要留一万两修桥铺路的事他也准了,这便过了明路,我已经吩咐下去征夫开工了。” “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修好吧。”这也没有塔吊混凝土,全凭人力怎么可能工期这么短?许杏有些不信,“可能保证质量?” “自是能的,我让他们去除一切雕刻装饰,只要保证石桥结实安全,这便省去了许多功夫。石料这些都可就地取材,山北的石林镇就盛产石材,之前已经让那些犯人拉来一些,等民夫到了就更不缺人手了。”长青道,“虽说开工得急,但是我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准备,最要紧的是我有银子。” “已经听到一股财大气粗的味道了。”许杏摇头失笑。 “这样也是比预想的多花不少,估计整个下来要花到五千两。”长青道,“这些银子若要用来修路,只怕就拿不出钱再修一座桥了。” “你要修两座桥?”许杏不赞成,“太心急了些。” 长青微笑着说:“我想升官啊,我需要政绩呢。” 许杏很惊讶,盯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没想到吗?”长青摸摸她的头发,“看着那些山民生活困顿,我于心不忍是真的,想要做出政绩傍身也是真的。这并不矛盾不是吗?”贫苦之地兢兢业业的小县令他前世已经做了八年,如今的他,并不满足于此。 “不矛盾,不矛盾。”许杏慢吞吞的说,“我就是有点意外。”长青对人很好,来到安龙县之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老百姓有好处的,让她都忘了,他并不是一个圣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私心的封建王朝的士大夫。 可是,“即使你有私心,你也是一个好官。你这样的人,站得越高,对老百姓越好。”许杏语气笃定。 长青半真半假的袒露心声,发现许杏在一开始的诧异之后接受良好,甚至对自己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他心中感动,却又想不出说什么好,只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第88章 百年大计 长青提前安排,做了不少的准备工作,现在一声令下,工程的推进速度十分迅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人们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就是“县太爷要在青沙江上修桥了”。 但是县衙里,长青并没有天天盯着这个,毕竟他是一县主官,又不是工匠头目,财力人力给到位了就尽了职责,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当前最重要的就是主持县试。 他既参加过县试,也曾经主持过多次,自然并不生疏,早在年前就召了秦远并县学一干夫子,安排过相关事宜。当时正是严打不法大户的关键时期,秦家好没体面,秦远这个教谕自然也是极其配合,事事积极。等到出了救灾的事,再后来他推进修桥工程,确实没有过问县试的筹备情况,正好趁着时间迫近再核查一遍。 这一核查,他顿时颇有些头疼。秦远此人,实在是能力有限,当了这么多年的教谕,组织一场县试还要掠其他夫子之功。看看交来的条陈,字迹都不统一,至于命题,更不用说了。 “那你打算撤掉秦教谕吗?”许杏听出他话里少有的不屑与不耐,觉得十分有趣,这才符合他的年纪嘛。 长青却摇头:“现在还换不了。他毕竟没有作奸犯科,我又没有更好的人选,县学的夫子里只有一个有举人功名,都六十有七了。” “啊这……”许杏不厚道的笑了,“这样大年纪还出来赚这份俸禄啊?” 长青戳戳她的脸,一边笑一边叹气:“你也学得促狭起来了。他家累颇重,地里出息少,子孙多,也是没奈何。” “都是穷闹的。”许杏只觉得这个笑料一下子变成了黑色幽默,就有些笑不出来。 长青倒是不悲观:“总是会好些的,等这桥修起来,山里山外便能连通,我再着人去修路。你说的,要想富,先修路,我以为极有道理。” “这就春耕了,还能召到人吗?”许杏担心。 “自然能的。从前官府征伕,都是不给工钱的,老百姓也反抗不得。如今我出工钱又管饭,都不必强征,自有大把的百姓前来,还要赞我一声青天大老爷。”长青说着,脸上就带上了一丝悲悯,“都说百姓贱如蝼蚁,为官者但凡有一点仁心,他们就感恩戴德。” 这么着话题就沉重了。许杏默然片刻,道:“不管怎么说,你无愧于心就足够了。这里贫穷,你提供了一份活计,让他们能有个赚工钱的地方,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好事,还能惠及出产石料泥沙的地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人一个靠双手吃饭的机会,强过他们活不下去了再去施粥。”其实在当前的情况下,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就是一个刺激当地经济发展的好举措。 “你的道理总是这样,初初听来平平无奇,仔细想想竟是治世良策。”长青看着她,由衷道。 他的目光专注,神色认真,显然此言发自肺腑。许杏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道:“那个,难得你中午能回来吃饭,快吃吧,下午我还得去镖局问问,再发一批香肠出去呢。” 长青也站起身,跟她一起去吃饭,提醒道:“府城来了人,那几家查封的赃银之类就都要起走了。秦三的斩刑批文也回来了,明日要行刑,到时候街上乱,你莫要出去。” 这个热闹许杏倒真不想凑,她便道:“那行,我就安排后天发走货吧。说不定下一次再发货的时候,我就可以不用雇船了。” 吃过饭,许杏带着同喜同贵去镖局。上次来谈运香肠的时候,她只说夫家姓范,可是这次一进来,镖局老板就连忙作揖,口称“夫人”,显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许杏也没来什么虚的,只说:“不用这么客气。我今天来还是找您谈生意的。我想一两天内再走一批上次的那种货,还去上次省城的那家铺子,不知道您这里方便安排吗?” “方便方便,明日走后日走都行!”镖局老板有生意上门,还是高兴的,不过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那就后日吧,下晌,未时您让您的镖师跟车在上次的渡口边等,都跟上次一样。”许杏拿了银子出来,“这是定金。” 镖局老板犹豫了一瞬,还是收了下来:“多谢夫人照顾生意。” 正说着话,一个小伙计跑过来,问:“东家,出兑的告示都贴好了,还有啥事?” “有贵客呢,你看不见?后边待着去!”镖局老板拍了他一把,连忙回头跟许杏赔笑,“小孩子没有眼力见儿,冲撞夫人了。” 许杏摇头示意无妨,却问:“怎么,老板要出兑铺子吗?” “唉!”镖局老板长长叹口气,“生意不好做,家里头儿子要娶媳妇,丫头要出门子,老娘又病得厉害,到处都要银子,还全凑到一起去了,没得法子哦!” 这……许杏有些不解:“我瞧着咱们县里就您一家镖局,您这里镖师也不少,应该生意挺兴旺才是吧?” “那是过去喽!当初崔家……”镖局老板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唉,过去啊县里也还算有些大生意往来,都是草民押镖送货,虽说辛苦些,还能赚个辛苦钱。可是这几个月没生意,您也瞧见了,这么多人要发工钱,再加上家里头也用钱,草民就支撑不下去了。” “莫要太过担忧了,总会好的。”许杏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 回来的路上,许杏就一直在琢磨此事,只是辗转想了许久都没下定决心。 同喜悄悄的跟同贵道:“要是大人回来就好了,只要俩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再难的事都有办法。” “你也瞧出来了?别说少奶奶了,你没觉得,就是大人,有那烦心的公务,只要跟少奶奶说会儿话,就都不愁了。”同贵笑嘻嘻的说,“这就叫天作之合哪!” 可惜今天长青衙门里挺忙,回来得很晚,许杏也没提这事儿。 接下来几天长青更忙,秦三需要他监斩,一应后续收尾的事情都要完成,而第二天就是县试的日子,他需得监考阅卷,一脸几天都忙得很。 等到俩人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说句话的时候,许杏的第二批香肠货款都收回来好几天了。 “怎样?当考官和当考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吧?”许杏见他脸色还是不大好,便故意说得轻松些。 “是不一样。”新鲜感不多,毕竟前世已经当过县令了,这些都经历过,长青却不好说,只叹气,“我早就知道这里的教化不佳,可是看到学子答卷,也还是十分失望。” 水平太差了。许杏一听就明白。 “这是没办法的事,教育跟你修路筑桥不一样,没有银子不成,有了银子也一样没法子速成。”许杏开解他,“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才树人,你一个任期不过三年,便是拼尽全力也不可能赶上江南士林的。”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长青叹息,“只是委实太差了,让人烦恼。我敢保证,这些我取中的生员,若是明年去乡试,绝无一人能中举。” 确实糟心,许杏也无言以对。 “抄家的银子除了修桥修路,还能剩下两千两左右,原本我还没想好做何用途,今日我倒下了决心,便修学堂吧。”长青说出了他的打算。 这个许杏知道,抄家扣下的一万两银子,五千两修桥,现在工程正在进行中,一千五百两用于修建改建安龙县通往外县、府城和省城的各条道路,另外一千五百两分到各村寨,落实长青版的“村村通”工程,确实还有两千两没确定用途。 “修学堂要那么多银子吗?”许杏问。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顶好是让每个村子都有开蒙的学堂,让所有的孩子都能读上一两年书,之后能读书科举的再去镇上县上找夫子,不能的也能学个手艺做工,最差不过,用不上这些学问谋生,年轻后生多少读几日书,也明些事理,不至于愚昧不堪。”长青看着她,“我一向认为,你说的都是至理。” 许杏忍住摸脸的冲动,低头道:“我是那么觉得,只是你想现在就实现,是不是太为难了些?”重视教育是对的,可是这里太穷了,温饱不解决就要孩子们读书,只怕百姓们也不会积极的。 “不是现在实现。”长青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眨了眨眼睛,“反正我手里这银子也是不义之财,不若用到百姓身上。先把校舍盖起来,盖得结实些,便是不马上当学堂,至少各个村寨也有个应对天灾的地方,而且盖房子起石头发工钱,村民又能多份收入,总归一举多得。” 许杏笑起来:“好个工于算计的范大人!还别说,真是不亏啊!唔,比照我的作坊开支算算,这种性质不用买地,又省下许多,全县一百多个村寨,两千两真的够了。还真是早开始早受益啊!” “教育大计么,总是越早越好的。”长青神情愉悦。 第89章 大搞基建 长青的学堂修建计划得到了许杏的支持和夸赞,他虽未有得意之色,但显然十分愉悦,也很有谈兴,又说起了学子求学资源匮乏的问题。 许杏忽地一拍脑袋,问了一句不大相干的话:“崔家和丁家的宅子怎么处置的?” 话题转得太快,长青动了动嘴,反应了一下,才说:“还封着呢。里面的细软连同贵重的家具全都上交了,现在就是空宅子和一些不值钱的家具在,本来是要发卖了的,可是也没有人来接手,便一直封着落灰。” 他没问许杏是不是想要,因为知道她不应该对此感兴趣才是。 果然,许杏问:“那这宅子现在算是官府所有?你有权力动用吗?把它打开让老百姓随便进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里面并无什么景致可言。”长青眯起眼睛想了想,还是问,“你是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许杏摆手:“并不是我卖关子,是我得先确定这个事儿能不能做。因为你刚才说给村子里盖学堂的时候,学堂的地皮归公家所有,我才想到这一节的。你不是也说了嘛,没有学堂,没有先生,也买不起书籍,所以本地的学子才会求学艰难。我是这么想的,能不能想法子,就是你这边官府出银子也好,让富户捐助些也好,置办一些书籍,放在这个空宅子里,像人家说的那种藏书楼似的,让买不起书的学子们可以借阅或者抄写。”她想的是现代的公共图书馆,但是条件所限,这里肯定只能做得十分粗糙。 长青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开在县城,也只能帮助那些有能力来到县城的读书人,而且要已经开蒙了的才好。加之书籍贵重,购置起来也颇费银两,再有丢失损坏之事,嗯,须得好生筹划才好。” 青杏 第49节 “这就是没有法子的事了。”许杏一摊手,“我只管说个想法哈,具体要不要做,要怎么做,还得范大人拿主意才是。” 长青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也同她玩笑:“那自然是由本官定夺了。” 此时书籍价格昂贵,一本书都要几十上百文钱,若是厚些的,几百文才能买一本,抄书的笔纸之类也不便宜,都不可能完全免费供应。而且,人都是贪心的,还要防着有人借此揩油谋利,长青把这个想法放在心里,打算忙过这一阵再召人来商议。 打定了主意,他才问许杏:“我看你是有心事的,现在能说说吗?” 许杏点头:“你知道,我的腊肉作坊现在是做起来了,我并不愁这个,而且眼看着桥修起来,我拉货也容易,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做的。只是眼下有另外一个事情。” 她把镖局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才道:“你这银子都安排好了,人员也急等着开工,路修好了,押镖走货就是个好买卖,所以我真的想做,可是如果我现在出手的话,只怕与你不好呢,不管我出多少银子,都会有人说我趁人之危,甚至是你巧取豪夺。” “原来是这样。”长青摇头,“你很不必担心这个。在商言商,你如果想做,就按市价走,然后找杨县丞,把一应文书做好,不须担心,我自会上书陈情,只要上报知府,并往监察院投了折子,便不会有事的。毕竟本朝允许官员家眷经商,就想到了这种情况。” “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许杏再三确认。 “只要你出的银子公允,就不会。”长青道。 “那就好,这生意我做了。”许杏眉宇间的纠结一扫而空,脸上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这样的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长青看着她,就挪不开眼。 许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干咳了一声,问:“你去工地上看了吗?那桥修得可是好。” 长青知道她在故意转移话题,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人搂住,额头贴了贴她的,才说:“一直忙得很,倒没去过,你瞧着好?” 许杏脸颊发烫,却没推开他,而是往他旁边凑了凑,挨在他身边,脑袋搁在他肩头,道:“嗯,那天运香肠的时候我让人绕了点儿路,去看了。人多就是好干活,瞧着主体都架起来了,听说一共十七道拱,下头极结实,发洪水都不怕的,而且这么多拱连起来,桥面也平缓得很,将来走车拉货都省力。” “那便好,等桥修好了我自是要去的。”长青对她的放松靠近十分受用,揽着她继续说话,“修路的事儿我也强调了,都要用沙石垫路,宽度最少须得并行两辆马车,且尽量平整。” “村子里呢?毕竟修过一次了,村民们怕是不积极吧。”许杏很担心受到抵触,“如果迫于你的命令不得不修,村民们都磨洋工,那就白费了你一番好心了。” “这你可想错了,恰恰是因为年前整修过一次,这次再修路才十分容易,毕竟我给批了不少银子。”长青道,“之前路修得好的村子,运赈济粮的时候就顺利,之前应付差事的,有粮食都运不到村里去,你说这回再修路,村民会不会上心些?” 许杏笑起来,连连点头:“这倒比你叫魏捕头一个村一个村的巡查管用多了。” “地势平坦些的村子都要修出可通过一架马车宽的路,山上的村子就没法子了,修一条能供两人并行的石头山路已经极为不易。”长青很务实,“虽然我也想要这穷乡僻壤旧貌换新颜,给我履历上好好添一笔,只是光凭这抄家得来的一万两,实在是不够。” “慢慢来,会好的。”许杏道,“我上次去村里,听岳娘子说,现在不少村民都让家里女人孩子老人种田,男人去修桥修路,挣这份工钱,别看辛苦得很,反倒是家家都有奔头,连打老婆骂孩子的都少了,这不是好事吗?” “穷极无望,人才心生暴戾。”长青神色肃然,“只是这些工事都完了,总还要再给他们寻些营生才好,不然只怕还是不好。哦对了,杨县丞说,还真有人来领走了些红薯秧苗,多亏你替我宣扬。” “范大哥,我觉得,你虽是父母官,却并不是百姓的爹啊,不需要事事打算在前头。你搭了桥,路就要大伙自己走,你怎么就知道老百姓找不到致富之路呢?莫要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许杏摸着他的额头,轻声劝他。 “你说得很是。”长青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得你相伴,是我大幸。” 桥梁主体基本完工的时候,县衙就抽走了大部分劳力,开始正式修路。值得一提的是,从桥梁开工之日起,满了三十日,所有人的工钱就全部结算完毕了。接下来除了被强制去干活的那群混混,其他的百姓都是自愿报名的。 “咱们范大人说了,修桥是官府征夫,这修路不算,不强求,愿意干的,管饭开工钱,不愿意的,尽管回家,该种田种田,该养猪养猪!”负责此事的衙役来回吆喝,很快就通知到了所有的民夫。 多数人都选择回家把钱放下,再出来接着干,毕竟除了山坡上的几亩水田,谁家也没什么来钱的门路,能挣一个是一个。 山下村的男人们是个例外。岳里正带头,都说不来了,有人问,他们也不难为情:“得家去种地喂猪啊!婆娘天天要去作坊里上工,顾不得地里喽!” 若是有人再问是什么作坊,竟然要女人不要男人,他们就指指衙门方向:“范夫人开的作坊,那不是只能要女人?挣钱啊,反正我家婆娘比我挣得多多了!” 这也亏了岳娘子肯花心思,作坊业务量要起来就得多雇人,除了一开始的几个家境着实困难得活不下去的人家,之后再找人就不再照顾了,而是各凭本事,谁能干谁就来。 岳里正也敲打了村里的男人们,让他们对自己出来务工的妻子女儿好些:“别那些臭毛病,女人能挣钱还不也是给了你家?谁要是心里不痛快,那就别来了,自家穷着当你的大爷去吧!” 他倒不是多么尊重妇女,而是一次一次的看出来听出来了,人家范夫人不差这几两银子,就是要让女人们有个活计过好一点,这要是让那些不晓事的汉子气着了,作坊一关,吃亏的不还是他们村子?说句心里话,他女人管着这个作坊,他们家也多个大进项,还打算年底修修屋子,要给大孙子说媳妇了呢,女人挣的银子那也是银子,一样花到儿孙身上! 许杏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听说不知多少百姓羡慕山下村的时候有点儿不好意思:“就那么小小的一个作坊,不值一提。” “您可太谦虚了,这是造福老百姓的大好事!”镖局老板神色热切,“草民这买卖给了您,心里也自在!” 他们是来谈收购镖局生意的,没想到这么个开场。许杏便问:“您作价多少,契约可写好了?中人见证人都找好了吗?” “唉,是写好了,写的三百两,不过听了您这些善行,草民愿意再让些,二百九十……五两?”镖局老板说得很大方,表情却是十分肉疼。 第90章 新茶诞生 许杏看着他这样子,有些无语,便摆手:“就按三百两就好。我的意思,虽然我盘下这买卖,我也不可能来这儿盯着,还是需要人打理的,如果杨镖头愿意呢,您还来管着这里,镖师伙计我也留下,不知您意下如何?”镖局老板姓杨,所以许杏称他一句“杨镖头”。 “这……这可当真?”杨镖头脸上半真半假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夫人的意思是,镖局还开着?伙计们的饭碗都能保住?” 许杏点头:“是的。”他第一反应是伙计们不用丢饭碗了,可见还是有些仗义的。 “大人是好官,夫人也是好人啊!”杨镖头说着奉承的话,神色却真诚许多。 许杏摇头:“您要是觉得没问题,咱们就正式请人写契书,上衙门去过档。不过我是要做生意挣银子的,所以以后镖局要怎么经营,还是得按我说的来,若是有不听安排的,那我还是要另请高明的。” 杨镖头在外头行走多年,自然明白许杏这是敲打自己,连忙道:“现在就能去衙门。夫人放心,草民一定守好本分,万事都听东家的!” “到处都在修路呢,等路修好了,咱们的生意必然会多起来的。”办好了手续,许杏嘱咐杨镖头,“先趁这些日子修整修整车马。” 城里城外都是热火朝天的修路场面,这让许杏心中也升起了大干一场的豪气。 “等不到桥修好了,我得先进山一趟,算着日子,高家那边的茶叶该差不多了。”许杏跟长青说。 长青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想去就去,只是不要勉强。这原是他们自己的事,就算要管,也是我来管,你不必有压力。” “我知道,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许杏笑笑,“改良一下,提高些价值,把那些不值钱的叶子卖上钱,我还是很有把握的,现在没把握的就是卖多少钱的事儿。” 等许杏到达高家的时候,高家老爷子和左近的几家农户都十分兴奋,原来都等了她好几日了。 “夫人可来了,您看看是不是能开始采茶了?这是公公挑着最早长出来的那些小叶,按您的法子摘了又炒的,民妇们喝着是觉得可真香,您尝尝?”高家大儿媳,也就是小武的大舅母壮着胆子跟许杏说话。没办法,总不能让老公公一个老头子上来就跟人家年轻的小夫人说话吧?好在这个夫人没有大架子,她也不那么害怕。 “好。”许杏接过茶来,先看了看,又喝了一口品味儿,就点点头,“老人家好手艺,我这么说了一遍,就做成这样,很了不起!” 高老爷子笑起来,白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了一眼身侧的老伙计们,神色颇有些得意。 许杏放下茶盏,又说起了几处改进的地方,关键是焙干水分时的火候控制。她一边说着,老爷子的笑容不见了,转而认真思索了片刻,接着就跟身旁的人们讨论起来。 “我先去山下,明日我再来。”茶叶的加工她是学过的,但是不算十分精通,而且每个地方的水土不同,也没有万试万灵的手法和工艺,她抛砖引玉,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要靠本地的茶农们自己摸索了。好在如今她在山下也有落脚之处,来回方便了不少。 作坊这边倒是完全步入了正轨,现在作坊里干活的人很多,但是在岳娘子的管理下井然有序,许杏也没怎么盯着看,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检查那几根火腿的情况。 “再有两个月应该就成了。”许杏看着同贵收拾房间,“不用太精细,不太脏就行,过些日子桥修好了咱们就经常来住了,到时候再慢慢收拾就是。” 同贵就笑了:“等桥修好了,咱们坐着马车来,当天就能来回,哪还用得着住下?” “你说得也是,我竟糊涂了。”许杏一拍脑袋,“修了桥再修了路,上哪都快。” 岳娘子带着儿媳妇给许杏送来了晚饭:“都是乡下家常饭,好歹是热乎的,夫人千万不要嫌弃。” 许杏看了一眼,竟然有四个菜并白米饭,炒菜也有肉有鸡蛋,在此地来说,已经算是极为奢侈了。她连忙道:“早就说了,不要破费,你们这是作甚?这般的话,我以后真不敢留下了。” 岳娘子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夫人不知道,咱们现在虽说也不是天天能吃这么好,不过家里来了贵客也都能炒两个肉菜了。老郑都说村里割肉吃的比从前多呢!女人在作坊里天天十文二十文的挣,男人刚修了桥回来,这不又修路,天天发工钱,隔些日子让老人孩子吃顿肉也不难。这样的事儿,过去谁也不敢想!” 看许杏还有些迟疑,她道:“不信您上民妇家里去瞧瞧,吃的也是这个!” 许杏就放下心来,笑着道谢:“那就好,辛苦您了。” 岳娘子她们走了,同喜才道:“少奶奶,奴婢看着岳娘子说的是真的,她家儿媳妇一直在笑呢。” “是真的才好。”许杏指指小凳子,“你们也快坐下吃吧,吃完早睡觉,明天还得上山。” 第二天一早,许杏就出门爬山,到高家的时候天色还未到中午,只是他们家却热闹得很。 “夫人来了!”有人眼尖看见她,于是众人一起行礼。 许杏示意大伙免礼,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我已经闻到茶香了,想来各位已经研究出结果了吧?” 不知道是年纪最大的关系,还是本身就比较得人尊重,反正高老汉显然是众人的主心骨一般的存在,许杏这么一问,大家就都看他。 他便伸手指指院子中间的木桌,低头跟许杏道:“回夫人,草民们做了这些,确实觉得比从前的好不少。” 许杏其实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会儿便走近些,先是仔细看了成品,又闻了味道,接着端起沏好的茶尝了尝,即使尽量让自己淡定,她也难掩激动:“成了!” 这是上好的白茶!她敢说,这茶,就算比不上白毫银针或白牡丹之类的名品,也一定不会差太多! “这茶形状均匀,毫香清鲜,”许杏点头赞许,“冲出来的茶汤颜色黄绿,极为清澈,滋味清淡,却又有绵延无尽的回甘,是真正的好茶!” 人群顿时沸腾了。 “各位,我有一言,请大家听一听。”许杏放下茶盏,神色严肃的看着面前的村民。 高老汉赶紧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这茶是好茶,拿到市面上肯定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当然,具体卖到多少钱,得市场说了算,茶商们来了跟各位谈多少才是多少,我没法干涉。”许杏正色道,“我会回去跟大人禀报此事,各位也知道了,大人是一心想要各位过上好日子的,得此好物,他必然会尽力帮助大伙找销路。眼下各位要做的,有两件事。” 村民们也都正经起来,鸦雀无声的听着。 “第一,各位回去,按照今天这个法子,好生加工烘干茶叶,咱们才刚开始做茶,得有好口碑,若是一开始就出了次货……不用我说了吧?”许杏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村民们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许杏并不放松,继续道:“第二,希望各位回去,对乡邻们不要藏私,但凡有人要学的,都要倾囊相授,莫要忘了,这茶叶的营生才刚开始做,谁家能生产的都不多,对于外头的客商来说全是一样的,若是质量有好有坏,不会有人只要你家的那几斤!人家只会再也不进你们的村子!” 这话说得要比第一条重许多,人都有私心,这是不得不防的,尤其看着村民们一开始有些不服气、后来才若有所思的神色,许杏就知道,这个预防针打得没错。 对于以后,她也画了饼:“说实在的,这个技艺原本就是我同高家的老人家说的,我都没藏私,也不会从你们的营生里赚什么银子,那么你们也没这个资格独占!当然,各位以后再钻研改进的话,那就是各人的本事,我也不会强制你们都拿出来分享,毕竟如果营生做大了,你们各家都有了茶园,当了大东家,自然可以独自出去和茶商们谈买卖,到那时也就不用如此了。” 村民们目前都是温饱尚且成问题的穷人,一想到许杏描绘的情景,顿时兴奋起来,连连应承:“夫人放心吧!” 许杏的话说得不算客气,不过鉴于她的身份,以及她无私的提供了技术这一节,村民们无有不服的,反而觉得“要不人家是县令家的夫人呢,就是有眼界”。 安排好了让大家回去准备起来,许杏也就不再拖延,抓紧时间回了城里。 “成了!”许杏高兴的拉着长青的手,“范大哥,真的是好茶!值钱的那种!我要亲自去趟省城,请董家的人来看看!” 长青摇头:“先不要舍近求远吧,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你去联系茶商?”许杏问,“你不是不能随便离开任上吗?” 长青微笑:“桥就要修好了,我已经给知府大人去了信,请他来给题字剪彩,到时候再请他给咱们的新茶取名,你看如何?” 第91章 知府驾到 “唔?”许杏愣了愣,一拍手,“好啊!真是个好办法!范大哥,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想升官发财了。”不然不会搞起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啊。 “我确实是想升官,不过没有很想发财。”长青搂了搂她,“我有一个会赚银子的夫人,便不必筹谋发财的事了。” 许杏笑出声:“我算是明白朝廷怎么不禁止官员家眷经商了,要是当官的人人都和你一样,那天下都没有贪官啦!” “怎么可能人人和我一样呢,没人有我的福气。”长青微笑。 南龙府知府衙门里,知府段芝庭和夫人共进晚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筷子,对身侧的夫人道:“你帮我整理下行装,我要出趟门。” 青杏 第50节 段夫人身形微胖,肤色也不算白皙,虽然绫罗加身,可是样式颇为老旧,再配上她严肃的表情,便让人觉得她必然是十分不快。 然而她张口,却是十分柔和的问:“要去几日?可是公差?布政使大人那里有召?” “并不是,我去趟安龙县。”看得出段知府对夫人很尊重,耐心的说明了一下,“安龙县令给我来了封信,说他在青沙江上修了座桥,方便山民出入,叫我去瞧瞧,给题个字。我这几日也不忙,正好去这穷县看看,也督促督促春耕,大约五六日就回。” 段夫人便点头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头年刚来的少年县令?我时常说呢,人家才多大岁数,正经的一甲进士,翰林院出身,什么时候文斐文彦也能这样出息就好了。” “人跟人不能比。”段知府端茶漱口,“他虽然学问做得好,可是身后没人,还不是一样跑到安龙县那样的穷地方去了?官场上的事儿啊,会读书不过是第一步。” 得到了知府大人会来的确切消息,长青这边就准备上了。先是布置下去,石桥要尽快完成收尾工作,并且连着石桥两端的路也要修一修,至少要修十丈左右,以免一座光秃秃的石桥看着突兀;另外就是修路的工程不停,反而要加紧工期,至于春耕,各个村子自行安排,反正不能耽搁了。 其实这些也就是他再强调强调的事儿。修桥修路都有工钱拿,地里种的更是大家的口粮和赋税,不用人催百姓们也都很上心。 “不要做什么接待吗?”许杏皱眉,“知府大人来了住到哪?” “住驿站。”长青道,“我打听过了,段大人还算随和,也不太讲究排场。再说了,我这里是穷县,若是太过铺张,反而不好,到时候叫县衙的厨娘也去官驿帮忙就是。” 许杏有些担忧:“这样会不会太过怠慢?”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长青又道,“你作坊的香肠给我些,给大人也加道菜。” 许杏自然答应,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你可别太托大。” 她不知道,打听上官喜好、接待上官这事儿,在前世的六年任期内,长青都是做过的,而且在赴任的时候,他也见过这位段知府了,心中并不是没有成算的。 他们说这番话的时候,段知府的马车已经进了安龙县境内。他挑起车帘看着外头,跟同行的通判道:“这安龙县我得有两年没来了,瞧着倒也没甚变化。” 通判就说:“下官倒是年年来一两回,只是这路太难走,不瞒大人,下官每次来都甚是发愁。” “咱们已经在路上住了一宿,莫不是还要住一宿?”段知府叹气,“上次不是直接来的,倒是心里没谱了。” “大人,外头在修路,衙役们让咱们绕行一段。”车夫在外头禀报。 “按他们说的走便是。”段知府的兴致却上来了,“范长青说修路,现在看倒不是虚话,竟是真的。” 靠近县城的一段路已经修好了,非常平整,马车跑得很快,也不颠簸。段知府还没什么,一直朝外看的通判却是变了脸色:“大人,这里确实变化甚大!” 他们一行人到达县衙的时间也比通判预期的早了不少,临下马车时,他对段知府道:“大人,街市屋舍倒还罢了,与上年一般,这道路却是大大不同了。” “本官也看见了,除了略窄些,这石板路和府城比也不差什么了。”段知府神色郑重起来,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几分期待,“咱们去看看,范榜眼范大人还做了什么功绩出来。”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虽然比通判预计的掌灯时分要早不少,可也已经是日落西山的时候。然而县衙门口居然人声嘈杂,十分热闹,原来是县令大人正大开正门,公开审案呢。 两人对视一眼,也下了车,站在人群中围观。 这个案子不复杂,是一户人家长期虐待儿媳,最后儿媳上了吊,娘家人不干了,把男方告上了衙门。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长青却并没和稀泥,而是当众评判起是非对错来。 这样的案子没有什么高深的内情,全是家长里短,正是百姓们最爱看的,因此虽然快要天黑了,众人也不肯散去,定要听个第一手的结果才好。 长青接了这案子,就叫了双方来对质,中间还把死者的丈夫、公公、婆婆、小姑甚至年幼的女儿分别隔开问话,又着人去叫了村子的里正、邻居、产婆等等一干人等,事无巨细的问了个明白。段知府一行人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基本都问完了。 案情很清楚,死者确实是自尽,不是凶杀,只是内情十分凄惨。 该女子自嫁入男家,就一直备受欺凌,没有一天吃饱过,还要伺候一家上下,做地里农活。生了女儿倍受嫌弃,更是产后第二日就要做饭洗衣,早就毁了身子,许久不曾再孕,自然因此又受了更多欺辱。好容易怀了身孕,因为身体太弱没有留住,被婆婆骂过之后就寻了短见。尸身被发现的时候,下身还在流血,产婆证实是流产未完。 “只是这女子父母也未见得是真的疼爱女儿,”通判小声道,“想来是要讹银子。” 段知府示意他耐心看下去:“正好看看范县令如何断案。” 这个案子长青其实可以不受理,因为死者是女子,属于夫家的人,又是自杀,但是他还是公开审讯了,因为他有话要说。 “既是自尽,本官便不能法办于尔等,死者父母赔银子之说本官亦不支持。你们当初索要高额彩礼,便已是卖女儿,不曾想过她的死活,如今自不可再行讹诈!”长青肃容道,“上和村里正,此事发生在你村,望你回去多多反思,约束村民,多行教化,莫要再出现此等惨剧!另外,你与何氏族长协商清楚,庇护扶助死者留下这名女童,想必她的父亲祖母也不会善待于她,本官不希望听到这家再传什么惨事!唔,来人,将今日之事传达至本县所有牙婆、媒婆,务必说清此户人家姓名住址!” 堂上的里正连连拱手应承,围观的百姓拍手称赞,反倒是当事人两亲家都安静得很。 段知府莞尔:“倒是有趣得很。” 通判也笑了:“下官想起他从前判的案子和写来的文书了,原还道他是有意在文字上做文章,竟不想他真是这样断案的。” “不违律法,他并无错处,且你看,百姓拥戴啊。”段知府神色复杂。 案子审完,衙门要关门了,他们才亮出身份进去。长青连忙过来迎接。他很热情,但是腰板始终笔直,并不见阿谀之态。 段知府并没提刚才的案子,而是直入主题,问起了修路修桥的事。长青早有准备,图纸、账目都准备好了,当下就呈上来了。段知府浏览过,递给通判,又问起他为何刚上任不督促春耕,反而先做这些。 “回大人,下官赴任之时就发现了,此地行路甚是艰难,若不改变,只怕永远都是穷山恶水,再如何督促耕种也难有起色。”长青拱手致礼,“幸得大人允准,下官才得以动用赃银,不然下官再如何想也是空谈,下官代安龙县百姓多谢大人体恤!” 段知府笑起来,扭头跟通判道:“年轻就是好啊,你瞧,他这马屁拍的,这般诚恳,本府都觉得随手留给他一万两是个大大的好事了。” 长青并不见窘迫,而是叫了同文过来,吩咐道:“回去跟你少奶奶说,知府大人远来辛苦,让她赶紧整治饭菜,就送到这里来。” 许杏当然不会亲自到前堂去招待客人,而是盯着厨房按照预先定好的菜单准备席面。 对此段知府并不意外,而且可以说是理所应当,只是入席之后,听长青说“没有什么好的,都是本地菜蔬,县衙的厨娘手艺粗陋,请大人海涵”的时候,指了指冷盘:“范大人,这可是省城才有的吧?” 长青微微一笑:“这香肠是内人研制的,省城董记商行卖的正是出自内人的作坊,哦对了,作坊就在青沙江对岸的山中。内人说,山中气候适宜,条件优越,所产猪肉肉质极佳,大人尝尝?” 第92章 安龙雪芽 段知府想起来了:“本府记得收到过你的文书,说你妻子经商,竟未仔细看,原来如此。” 他提起筷子品尝了一下,点头道:“小儿在省城读书,回来时带过一些,确实是这个味道,既是本地所产,为何不在府城销售啊?” 长青道:“并不是不想,实在是交通不便,且在府城并无人脉,下官不能离开安龙,内人一个女子在外奔波也是不妥。省城董家与内人早有生意往来,故此先在省城售卖,左右产量不甚大。眼下作坊附近的几个村庄都开始养殖生猪了,等到产量上去,自然还是要去府城销售的。” “那本府就等着在府城买到了。”段知府道。 吃过饭,长青亲自带着人送段知府等人去驿站休息,并约好了第二日去看新落成的石桥:“本地有名的方士并大师都说明日是吉日,能保桥梁稳固百姓安泰,故此下官才定下了明日。” 段知府点头答应。 第二天确实是个晴天,长青早早起来,看到桌上的鸡蛋饼和香肠,抬头问之后进门的许杏:“早饭是你做的?” 许杏看着同贵把肉丝炒面放在长青面前,才坐下来道:“这不是厨上的人都去驿站了嘛,我又没什么事,就做了,反正还有她们几个帮忙。好久不做这些了,你凑合着吃。今天你有要事,便没给你做稀的。” 长青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饭量大,饿得快,平常在衙门里还能加个餐吃些点心,今天只怕一天都要在外头了,许杏便多放了不少肉。 长青也不磨蹭,风卷残云一般的吃饱了,才伸手:“你那茶叶给我装一份,段知府说我这边路好走了些,能省出一些工夫,便不等明天了,今日午后就走,我得让他尝了再走。” 许杏就指着墙角小桌道:“早就备下了,香肠和茶叶都是包好的,是给大人们的礼品,你看,另外这些是让你带去现场品尝的。对了,这茶叶我是按两百文一斤从高家买的,说好的,如果日后茶商给了更高的价格我再补他差价,这银子县衙得给我。” “这样高价吗?”长青点头,让同文把礼品拿去给杨县丞过一下目,接着送到驿站,装上马车,才回头答应,“这是自然的,香肠多少钱,一并作价给你。” 段知府就是为石桥的事儿来的,因此也不在衙门浪费时间,早饭过后就跟着长青去了城外。现在天光大亮,他仔细打量了沿途的街市乡村,虽然宅子还是破旧的,可街道平整宽阔,马车走着很顺畅,不复旧时光景了,遂点头称许:“小范啊,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本府甚是欣慰,只看你何时能让百姓富起来喽!” 长青在外头骑马,听着这话就在马上拱手:“多谢大人勉励,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桥头处已经很热闹了。魏大河领着一班衙役捕快在维持秩序,杨县丞则带着人布置了休息的地方,就等着知府大人到来。 “大人平易近人,体恤百姓,特意吩咐不要净街,下官便叫衙役们在此处疏导,以防人多出乱子。”长青看着不远处越来越多的百姓,其实有些担心,生怕出什么问题,越发盼着时间快一些,早些把这仪式完成了。 “这桥造型甚是巧妙,本府虽不精此道,却也看得出,此桥必能百年千年,甚好,甚好。”段知府也算是务实之人,真的下了马车,走到桥头,仔细打量了石桥,“小范啊,这桥可取了名字?” 长青微微躬身:“回大人,没有取名,正想请大人给赐个名字,也好在桥头处立个碑,让百姓膜拜。”他一边说着,一边指指桥头的空石碑,“还请大人留下墨宝。” “哟!”段知府朝后仰了仰头,“小范啊,你这是在这儿等着本官啊,行,那本府就给你题个名儿!” 杨县丞亲自呈上笔墨,桥头的桌子上早就摆好了上好的大幅宣纸,段知府走到案前,提笔道:“你这个出力出钱的父母官都不谋名声,本府这看热闹的如何能掠人之美?既是为青沙江旁百姓们修的桥,便叫青沙桥好了。” 段知府不算是完全的寒门出身,但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书法造诣颇佳,一边说着,一边挥毫,酣畅淋漓的大字就写好了。 长青连连夸赞:“大人好字!此桥日后就叫青沙桥!” 这里题好字,长青挥挥手,杨县丞立刻叫人放爆竹,青沙桥就算正式投入使用了。 长青邀请段知府上桥走一走,段知府欣然应了。于是他们在前,一众属官衙役在后,浩浩荡荡的上了桥。 他们人不少,可是石桥很宽,能让两架马车同时经过,这么多人在桥上也不显得拥挤。走到桥中央,段知府停下脚步,扶着石头栏杆极目远眺:“青沙江穿过整个南龙府,本府从未想过,还能有这般站在江心的时候,极好,极好。” “如此这般,山民出山就容易之极,想来民生教化也都方便许多。”通判也十分欣喜。 “山中现下还没有什么景致可看,大人还要返程,旅途辛苦,不如先回桥头略作休息。”长青伸手示意,请段知府回转。 段知府本来就是来看桥的,也不想进山去,闻言从善如流,转身往回走。 到了桥头,回到桌案处,早有人收起了笔纸,换了茶水上来。 “大人,这是桥对面的山村出产的新茶,下官觉得甚好,请大人品尝。”长青亲手奉茶。 段知府先瞟了他一眼,笑笑,接过茶盏来低头看了看,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脸上就多了几分兴味,待闻了茶香,抿了一口之后,他挑眉问:“你说这茶是村里出产的,毫无名气?” “正是,连名字都没有,更谈不上名气了。”长青道,“实不相瞒,这是头一年产出,就是这几日刚得的。” 通判也尝了,便打趣道:“小范大人莫不是又想请大人赐名吧?” 长青笑了笑,看着段知府。 段知府摇头:“以后你的安龙县本官是不敢来了,竟不知道有多少事在等着!罢了罢了,看在这茶叶着实得本官心意的份上,便送你个名字吧!” 他略作沉吟,道:“这茶口感清冽新鲜,茶毫鲜嫩喜人,唔,又产自山间,山……既是你安龙所出,便叫‘安龙雪芽’,你看如何?” “‘安龙雪芽’,妙极!”长青重复了一遍,大喜,“大人是懂茶之人,亦是风雅之士,此名实在妙极!” 有一就有二,段知府放下茶盏,提笔写了下来,便决定离开:“就这样吧,本府是不能再留了,你这年轻人,竟比学堂的先生还厉害,变着法的考本官学问,本官可不能再留下了!这茶叶不错,回头给我送两斤过来!” 他嘴上说得有几分嫌弃,语气神情里却对长青颇为亲近,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 旁人怎么想不得而知,长青这头却是大松了口气,目送段知府一行人的马车在城外直接上了官道,他才吩咐下去:“撤了看守,让百姓过桥吧,赶紧把碑雕琢好,立起来,剩下的人回衙门,准备随本官巡视春耕。” 新修的官道上,段知府听随从禀报范知县送礼的事,就笑了:“他倒是周全。” 通判也笑:“他送的不过是香肠茶叶这些土产,可算不上贿赂上官。” “路修得不错,桥也结实,还出了好茶,这少年榜眼就是不一样啊。”段知府正了神色,“看着吧,此子将来必有大前程,说不得过个十年八年,咱们得在他面前自称‘下官’呢。” 他们如何议论的,长青自然不清楚,许杏就更不知道了,眼下她着急的是茶叶的销路问题。桥已经能用了,还有知府大人给命的名,现在不做营销,更待何时呢? “我给董掌柜那边去了信,他说要亲自来一趟。”许杏跟长青商量,“董记商行也有茶叶生意,本来他并不热心,但是听说知府大人给命了名,就愿意来看看了,我的意思,你看看能不能以你县令的名义,请府城的茶商也来看看?毕竟将来你离任了,董家太远,未必还愿意来这里。” 长青点头:“此事我会上心。有知府大人题名,总是管用许多。”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头一年只好拉大旗做虎皮喽,往后若是口碑做好了也就不用这样麻烦了。”许杏半开玩笑的叹气。 长青摸摸她的发顶,柔声道:“茶叶这事,我晓得你全然是为了助我,辛苦你了。” “也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最看不得地里出的东西被随意处置的,都要发挥最大的价值才好。”许杏摇头,“再说那山民贫苦,我又懂得这些技术,便是帮一把也是好事,并不辛苦。” “范大哥,你我夫妻一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许杏拉起他的手,“你多支持我便好啦。” 青杏 第51节 第93章 茶农大喜 有了知府大人的赞誉,长青并没有主动去府城联系什么茶商,而是把消息散出去,先让本县的几家商户自己动起来。 过去这些年,有崔家和秦家盘踞本地,安龙县里虽然也有不少小商户,可是只能捡那两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买卖做,聊以度日而已。如今情况不同了,没了压在头顶上的大佛,大家自然要各显神通,想法子发财。这个时候,长青便给出了一个商机。 “真有县城里来的客商贩茶叶了?”许杏听高家大媳妇说起,有些惊讶,随后就十分高兴了,“估计是大人那边散出去的消息。” 是她想左了,总想着前世的扶贫干部们亲历亲为帮村民们找商机联系销路,却忘了这是封建王朝,长青是高人一等的官员,绝不可能屈尊主动去兜搭商人,能透个消息给商户们就已经是他十分上心了。他大概一开始就知道要怎么做,只是怕自己不好意思,所以就没说吧。 长青对她总有些过于包容了,她心里很有些复杂,一方面感动于他的心意作为,一方面又觉得他有些见外了,这么一句话的事儿却不明说,最后更觉得自己太矫情,没事也要胡思乱想。 她沉默的这一会儿,高家媳妇却没停下,接着说:“公爹这些日子都没嫌着,谁来让他教着弄茶叶他都教,还跟人说了夫人您给的价钱,告诉大家少了两百文不谈,有人不同意,想贱些卖,他去劝了。” 许杏不再想些有的没的,问:“来的客商给多少钱?” 高家媳妇道:“来了好几家,这不是桥通了嘛,外头的人就多见了。有给五十文一斤的,也有给一百文一斤的,最多的一家给一百五十文,不少人家都动心了。” “你们可知,这一季能出多少茶叶?”许杏主要是教了技术,对于销售这一块儿她没伸手,是以并没有概念。 “都不多,谁能想到这个东西这样值钱呢?都是就那么胡乱长的。再一焙干,就更没多少分量了。民妇家里也就能出十斤吧,夫人买走了五斤,家里还有四五斤。村里这些人家,少的出个五六斤的也有,多的能得十几斤,也就这样。”高家媳妇道,“这东西祖祖辈辈就没卖过钱,现在能挣好几两银子,民妇想想都睡不着觉。” 她说的是实在话,许杏也理解,便只说了一句:“既是确定能换钱,还是多商议商议为好,毕竟今年头一次若是卖得便宜了,以后也就卖不上价钱了。” 正好高老汉和几个后生回来,听见这话就回头道:“听见没有?你们就想要这一份钱还是做长久的营生?”说完才回头向许杏躬身作揖。 许杏就道:“有个认识的客商,这一两日就到,你们不妨略等一等,看他能出多少,价高者得,大家多得几个钱总是好的,如何?” 现在她在村民中颇有威望,众人倒也服气,只是许杏心中加了小心,再不就销售之事多说一句,省得一些人以为她甚至长青从中谋利,毕竟人心难测。 府城的一个茶商和董五老爷是前后脚到的安龙县,连住宿都住在了同一家客栈,当然,也是因为安龙县只有这一家好些的客栈。 得了消息的许杏便约好了去山下村见他,毕竟没有她一个官夫人上赶着去拜见一个商人的规矩。她给茶农介绍来了客人,又有之前的顾虑,便没有陪着上山,只在自己的作坊里等候。 董五老爷带着一包茶叶来了作坊,双方见礼后便道:“夫人说的茶叶草民看过了,品相虽好,却不成规模,草民便散买了几斤,回去叫茶叶铺子的主事瞧瞧再定,若做得,明年咱们赶早来。” 许杏点头,也没有极力推销,而是带着他参观了一下制作香肠的作坊,又让他看了看自己做的火腿:“这是我试着做的,还没到时候,就现在这样,您看如何?” 说到生意,董五老爷就十分重视,他仰着头仔细看过那几条火腿,点头道:“这若成了,当是极好,范夫人,草民看您这做得也不多,等制成了,草民全要,如何?” 许杏自然是答应的。 她这边落实了火腿和香肠的销路,山上村那边的茶叶也都卖了出去。 “卖给了府城来的茶商,二百二十文一斤,所有人家都卖了。高家娘子说真个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好事!”许杏叫同贵去问问情况,同贵回来就说给许杏听,“既是这么着,奴婢就给了高家娘子一百文钱,把差价补上了,高家老爷子说不要,奴婢就说不能坏了大人名声,就留下了。” 许杏赞许:“你做得很对。” 因为茶叶已经卖掉了,许杏就没有再跟进了,还是后来小武的娘给许杏送了一大筐新鲜鸡蛋过来,说了后续的情况:“夫人真是菩萨转世,民妇娘家整个村子都发了笔横财!咱们辛苦一年,一亩地能收个四五百文就不错了,还要交赋税,再去掉米粮自家吃的,根本都不剩什么不说,还得有半年打饥荒,要吃野菜吃草,谁成想这山崖边上地头上的树叶子竟是值钱的宝贝!一两二两的银子谁见过?挣得最少的人家都得了七八百文钱,跟天上掉下来一样!” 许杏微笑:“那不是很好?可莫要说什么‘菩萨转世’的话了,是你们村子得天独厚,茶树长得好。” “那也是夫人教了大伙才有的今天,那树都在那几十年了,谁见过一个钱?”小武娘摇头,看着许杏的目光满是感激,“往年这个时候最苦,没有粮食,谁家都挨饿,太平年景都有娃娃老人饿死,今年得了这么多银钱,买些糙米,家家都能填饱肚子哩!这些鸡蛋是村里人家凑的,家家都给了,一个两个的不算什么,给夫人送来,也是表个心意。” 许杏没有推辞,叫同喜拿去厨房,回头道:“您这么说,鸡蛋我就收下了,烦劳您回去谢谢乡亲们,既然今年见了钱,那就回去用些心思,好生照看那些茶树,也看看能不能再多种些。” 小武娘道:“山里有了这样的好事,民妇这样嫁出来的女子也得了好处,在夫家也多些体面。四外邻村的听说了,也有人琢磨着要种哩,民妇的老爹说了,这个是防不住人的,夫人都说了,得大家伙一起种起来才能成气候,有人来问的也都教了。听说这阵子就是在试验多种几棵呢。” 第一次试验做好茶叶就卖出了不错的价格,山上村的村民们尝到了甜头,除了对许杏颇多感激之外,就有心思活泛的人家开始研究种植技术了,对此许杏乐见其成,大加支持,小武娘更高兴了:“民妇的老爹从前动不动就唉声叹气的,说自己是个老不死,现在可是精神得很,瞧着比小后生都有劲头!” 长青得到的数字就要详实一些,他专门把山上村的里正叫到衙门里问了话,自然更清楚最终的产值。他还罢了,心中早有预期,在场的杨县丞和老黄等人直接要惊呆了:“平均每户收益一千两百文?” “是,是。”高里正低着头,“这赋税要如何收,还请大人示下。”收了银子是好,可是衙门还得扒层皮呢,唉。 长青就道:“罢了,你那村子贫困,百姓好不容易得了这份收益,今年就免了,明年再收吧,按粮食一般收,二十税一。不过既然百姓有了余钱,不至于挨饿,到秋收时,稻米可要交齐,莫要如往年一般了。” 高里正大喜,一躬到地:“多谢大人体恤!” 如同野草一般的茶叶卖出了好价钱,新来的县令大人还给免了赋税,山上村家家户户都跟过年似的,洋溢着喜庆之气。 “县里的商户们没抢到茶叶,估计就该琢磨别的营生了。”许杏听说了长青免税一事,十分高兴,“有了他们,慢慢的货物流通起来,百姓们就能富啦。” “这才几日,修桥修路的益处就显了出来。”长青很满意,“如今我衙门账上又只剩一百多两了,我却心中有底,与当日完全不同。” 许杏笑着说:“山上村卖茶的事儿传开,听说好多山村都有人羡慕,跟着做,偏偏山下村离得最近,却毫无动静,人家说守着作坊稳当得很,又能做工挣钱,还能养猪卖给作坊,不羡慕那炒茶树叶子的。他们村的郑屠户,听说新买了架牛车,专门上别的村收猪,反正路越来越好走,他越走越远,越收越多。” “嗯,你是想说,”长青听得很认真,“只要提供条件,指了方向,百姓们自己能找到发家的法子,是不是?” “是,这是我这几日想明白的事情。”许杏道,“我原来以为要处处做在前头才行,最近几日才明白,我那么想就钻了牛角尖了。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长青微笑,摸摸她的头发:“怪我不点醒你?你是一番好意,我怕折了你的劲头,并不是要等你出丑。” “我知道。想明白这个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许杏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以后请你直言便好,你我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不是吗?” 第94章 火腿成功 许杏这几天一直挺高兴的,那天跟长青把话说开,两个人都觉得彼此更亲近了。 茶叶的事儿暂时告一段落,许杏主要的精力就放在了镖局的经营上。其实杨镖头这个人对镖局的日常管理还是很不错的,镖师们业务水平都还可以,押镖送货一向稳妥,没出过大问题,只是对于营销这一块儿太不擅长了,每天打开大门,等着客户上门,要是没人来,一连多日都没有业务,这才差点儿倒闭。许杏接手了,首先就是要找客户做广告。 发传单之类的手段并不合适,许杏就让杨镖头逐一拜访县城内的商户,说明现在换了东家,以后不管是本县内还是去外地的业务,镖局都接,送人送货照旧妥当,若是长期频繁送货的还能给折扣优惠,并且在客栈里留了话,让伙计帮忙跟外地来的客商介绍镖局,当然,只要成功的拉来了外地的客户,客栈和伙计都会拿到一定的提成。 “夫人,县里头的生意能有多少?要两个伙计就行的事儿,也用不着咱们镖局啊。”杨镖头一一听了,别的都好,就是对这一条有些不理解。 许杏耐心解释了一下:“我知道您跟镖师们都有功夫在身,走个远路不怕,你们是练家子,不想干伙计的活,可是县里头也不是十成保险不是?贵重的东西也是需要有人保护的,家丁伙计多的人家自然不在乎,可是现在崔家没了,商户人家还有谁敢说自己是大户?铺子里有两个伙计,能不能抽出来拉货?这些人家要不要进货卖货?您别觉得生意小,积少成多啊!” 杨镖头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不解,不过如今的镖局生意不是自己的了,听着像是有道理,他就抱了抱拳,回去办事了。 许杏这边就通知岳娘子,让她带着香肠到县里来推销。尽管有稳定的销路了,可是还是要再拓宽一些,毕竟家门口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嘛! 岳娘子带着儿子一起来的,先去给许杏请了个安,当然,儿子在外头等着。 看得出她是起了大早赶路的,但是她精神很好,也不见疲态:“夫人,桥修好了真不知道省了多少事,过去谁敢想啊,这才巳时,民妇都站在县城里了!民妇的儿子也来了,等下晌还去衙门再领些红薯,村里还有要种红薯拿秧苗喂猪的,上回领的红薯不够了。给您请个安,民妇就走了,把县城的商铺、菜市都转一圈,还得不少时候哩。” “岳娘子辛苦,就按咱们谈的价格出,若是销路能打开,作坊的产量就能再增加一些。”许杏也没多留她闲聊,叫同喜去厨房取了些肉饼,拿去给她带着,就让她出门了。 作为东家,还是县太爷的夫人,没有特别重要的大事,确实用不着她事事躬亲。二月里的香肠生意赚了三十两,她也没嫌少,反倒是岳娘子,十分积极,一心想再多卖些,多雇些人来生产,用她的话说就是:“女人们都能挣着钱,活得也能像个人样子了。” 整个三月份,许杏的精力都放在茶叶和青沙桥落成的事儿上了,直到四月份才顾得上理一理这些,而没多久岳娘子那儿就传来了好消息:县城的几家干货铺、杂货铺还有客栈、酒楼都下了订单,采购她们的香肠,现在产量都达到每天六七百斤了。 许杏很高兴,跟长青分享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却道:“你只看到山下村一家,却不知他们那个镇子都有了起色。其他村子的人没法进去做工,便多养头猪卖过去,一头猪也能卖不少银钱。又为着养猪,有几个里正来衙门领了不少红薯回去种植,我这里都有记录。” “那岂不是很好?”许杏双手合十,“多养多种总是好事。” “自然。莫说此地赤贫,便是咱们老家,一年能多收二两银子也是极好的事情。”长青道,“我让魏大河巡查治安,他道山上村山下村这一大片地方以及出石料的地方,因着你的作坊和修路工程,民风都好了许多。” “都忙着干活挣银子呢,能从正道上得钱,大约没几个人非要走歪路。”许杏明白,“真有那样的坏东西,你就把他们抓起来去修路!” 长青笑笑:“都听你的。” 本地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是水稻,要种一年两季,已经算是充分利用农田了,所以长青并没有一来就推广红薯,而是以建议为主。红薯也主要零散种植于田边、菜地、房前屋后这些地方,虽然不能成规模,可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拉根红薯叶子煮菜粥也是好的,有一些农户就种了。 今年因为一直有工程,家里的男人们在外头修桥修路,都挣到了钱,再穷的人家也能买上几斤粗米,倒没多少人家吃红薯叶子,但是养猪、喂鸡也是很好的。尤其是山下村已经隐约有了富裕村的迹象,亲戚朋友的来打听了,作坊是眼馋不来,可红薯倒是可以跟着种种。 “所以强制虽然有效,却不如让大家看到其中的好处自发种植得好。”许杏听说了这些进展,替长青松了口气,毕竟推广红薯也是朝廷给地方官员的任务,他得完成才行。 “现在已经开始插秧了,再过两个月就要收早稻,我得下乡去看看。”长青想想接下来的安排,特别提醒许杏,“这个地方气候炎热,往后无事你就少出门,别着了暑气,却不是玩的。” “过了端午节,我得去看我的火腿,若是成了,我就运到省城去,等董家的消息。”许杏想了想,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事。 “必然是能成的。”长青对她比自己都有信心。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信心的作用,许杏在检视火腿的时候确实觉得非常完美,至少是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水平,便搭上运送香肠的货车一起送到了省城。很快就收到了董五老爷的回信,当然,现在镖局是自己的,运货也是快捷极了。 四根火腿一共六十斤,许杏挣得倒不是很多,不过四五百文钱罢了,她高兴的是,董五老爷请了省城的大厨验看过,得到了极好的反馈,因此要她多多的做来,有多少他那里收多少,势必要做成本地名产。 因为生产周期长,要想多挣钱,许杏只能一次大量多做,但是接下来天气炎热,不适合腌制火腿,诚然她有大干一场的热情,也只好等到入秋以后了。 “其实我还是懈怠了,要是以前,这个不行,我也得琢磨下一个。”许杏叹气。 长青却道:“说实话,我十分乐于见到你懈怠。从前的你,固然能干,却让人心疼。” 许杏就笑:“是吗?我怎么没看出你心疼的?” “没有资格。你一心挣钱离开我,我如何能表示什么?”长青想起数年前的事,叹口气,“只有小秀姐的那件事,让我后怕之极,本想关心你,却弄巧成拙,惹恼了你。没奈何,我只好等到略有功名了才敢跟你表露心迹。” 长青向来稳重,难得说起这些,许杏倒是饶有兴味的盯着他听,只是也就听了这么几句罢了。长青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道:“既然你这火腿生意要晚些再做,现今天气炎热,你就好生歇着吧。” 许杏有点儿失望,却也知道他公务繁忙,不可能陪着她没完没了的风花雪月,便答应了:“那你要每一处都巡查吗?” 长青摇头:“之前去过的村镇就不用我亲自去了,主要是去从前没去过的边远村寨。修了这么久的路,许多路面都完工了,走起来要省事许多。” “说起修路,这都好几个月了,修得如何了?我来回走青沙桥,都已经不见人动工了。那条路很好,几乎能赶上京城外的官道了。”许杏平常也只是有事才外出,除了这条必经之路,别的地方并不了解。 说到这个,长青脸上带了几分欣慰之色:“此地虽说贫苦,民风倒还算淳朴,拿了工钱,几乎无人偷奸耍滑,几处工地进展都颇为顺利,估计再有两个月就能大致完成了。” “那可好。”许杏掰着指头算计,“这个月我镖局里多接了几趟镖,不过都是小买卖,要挣钱还是得等路彻底通了才好。”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也不能闲着,“我得去山下村一趟,空地上再盖几间屋,专门做火腿。”许杏道,“我要让村里的妇女都能有活做有钱挣!” 长青摇头失笑:“才刚说懈怠,你转眼又找了事做,竟好像比我还要忙些。” “有银子赚啊,谁嫌挣银子累?有活干有饭吃呢。”许杏说着调侃的话,语气就沉重下来,“你刚审的何家那个案子,记得吧?这世道,女人活着真的太艰难了,不是谁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的。如果能让女人做工挣钱,不论在娘家还是婆家,总归是多些底气与保障。” 第95章 暴雨之后 加盖房子的事情,许杏动动嘴,岳里正夫妻就马上执行了。靠着这个作坊,山下村不能说是全民致富,但也大有起色,因此一听说要加盖新作坊,他们都十分上心。 岳里正亲自回许杏的话:“夫人放心,到不了七月里下雨的时候就能盖好了,您要上秋了再用,保准妥妥当当的!” “七月里会下很多雨吗?”许杏皱眉。 岳娘子就道:“夫人是北方人,兴许没见过咱们这边发洪水的光景。到了六七月,那雨多得啊,都出不去门!” “比冬天那时候雨还大吗?”许杏很愁,“那稻子收割怎么办?” “跟冬天时候不一样,冬天冷,要上冻,会压垮房子,人要冻死的,这夏天的雨没那么冷,只是水多了一样要冲坏路面,不牢靠的棚子什么的也会倒。早稻倒不打紧,到那时候都已经收完了,接着就得抢种晚稻,只是若雨水太大,就要影响晚稻了。”岳娘子道,“这些日子作坊里就有不少请假的,要先忙过地里这一阵再说。民妇还想着要跟夫人您说说这事儿呢。” 许杏自然答应:“粮食是头等大事,自是应当的。” 长青一方面是督促百姓抢收抢种,另一方面也是催收这一季的赋税粮食,毕竟这是他作为县令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从去年秋收到现在,安龙县的百姓们日子过得比往年好了不少。冬天雨雪灾害的时候因为官府的赈济,大部分人家都没出大事,过了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青壮年劳力又都去出夫干活了,省了家里的粮食不说,还往家捎了银子,靠着这项银钱,家里的老弱妇孺都熬了过来,真正拉了很□□的人家不多,因此这一季的赋税收着就顺畅不少。 “大人,初步点算过,稻米收上来五千石,折了银子的收了一百两。”杨县丞抱着账本,跟刚从外头回来的长青汇报。 “嗯,不出意料。”长青这半年重点都放在了修路筑桥这些基建工程和县衙的刑狱案件上,并没有强令开荒、增加粮食产量,能有这些新粮入库已经不错了,至少比去年同期要多出一千石呢。 杨县丞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大人,照这么算来,晚稻不出岔子的话,今年的赋税说不得能超过一万石!大人英明,治理有方,实在是安龙百姓之福啊!” 青杏 第52节 “话先不要说这么满,我看这几日天气就不大好,可莫要再发洪水。”长青摆摆手,“你也辛苦些,若是哪里报了灾情,须得尽快应对。” 杨县丞满口应承。 果然雨水开始密集起来,尽管有三分之二的农田已经完成了晚稻的种植,可是还是有一些地方的人们没有赶上,晚稻的收成受影响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杏看着窗外密集的雨点,劝慰长青,“天要下雨,你能奈何?尽力了就好。” “不行……我就得从你们身上找银子了。”长青扭头看许杏,“商税我得收。” “没问题,赶明儿我就让岳娘子和杨镖头上衙门交银子。”虽然往外拿钱挺肉痛的,可是作为在后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许杏一直觉得依法纳税是理所当然的。 长青却十分感动:“多谢你。” “可别,我不是为了你哈。”许杏摇头,“便是你不做这个县令,我做了买卖也是要交税的,有你在,我至少不必担心被人盘剥。” “放心吧,不光是你,任何商户都不会被盘剥。”长青道,“你先来交税,我再去催收别的商户也会容易许多。” 事实果然如此,许杏的产业交足了税银,包括江边镇龙家在内的官吏亲属也都没了拖延的理由,好歹都把税银交齐了。长青的压力骤然减少,也有功夫召集本地的乡老们研究劝课农桑、增加粮食种植的事情了。 “夫人,这个月大大小小走了十四趟镖,可是好几年没有这么忙过了!”杨镖头交了税,顺便来跟许杏汇报一下业务,“因为下雨,怕一般的伙计在路上出事,县城里那几家进出干货、粮食的铺子都找咱们拉的货,都是大活!还有您的作坊,出货也多!” 现在杨镖头也适应了业务范围的变化,思维方式也从以前的给人保镖转化到安全送货了,说起这些送货走货的事情十分顺畅。 许杏很满意:“走得慢些不怕,务必要妥当,货物安全完好为上,别淋了雨,别磕碰,自家的镖师也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除了人要淋雨没法子,货物都盖得牢靠着呢!现在这路好走了不少,那大路上都铺了石板,便是小路也垫了石子,车马一直都走得,只因为下雨略慢些罢了。”生意顺当,杨镖头的分成就多,不比他自己当东家的时候差,他自然欣喜不已。 长青更是时刻关注着雨势和工程的情况。除了一些山上的村寨还在挑石头堆山路之外,现在全县范围内的修路工程基本都结束了,这场连绵大雨正好可以算得上是对工程质量的验收和考验。 好在结果是好的。虽然青沙江水位上涨了不少,沿江的一些浅滩被水淹了,可是青沙桥坚如磐石,县里新修的道路也没有出现严重的垮塌。 “只是些许地方需要加固,小人已经安排人去起石头修补了。”负责工程的老工匠跟杨县丞报告,“还请县丞大人在县令大人那里多多美言,莫要追究我等过失才好。” “你们好生干活便是,县尊大人不是好糊弄的!”杨县丞没应承,反而敲打了他几句。 长青之前督促早稻收割并征收税赋,已经去了好多处地方,这两日就没有再冒雨往外头去了。他自己说得好:“没有要事我还到处去,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上官又看不见,倒不如躲个清闲。” 许杏心想,这就是领导不在就不愿意浪费时间作秀呗。这一年来,长青在自己面前展现出了和从前不同的一面,他也懂得讨好上官,也一心想着升官,看上去不像从前那么伟光正了,可是在她眼里却越发真实起来。从前的他就像个书中走出来的圣贤君子,而如今的他却是有血有肉的普通官僚。可是这样的他,才让她觉得那是一个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到八月初,连绵的雨季才算是结束,汇总了所有的数据,全县境内还是发生了四处山路垮塌,有一人重伤,数人轻伤,略有些经济损失。 “比起往年已经是极好的了。”杨县丞拿了过去几年的卷宗过来,“每年这个时候青沙江上都会有船只倾覆,今年有了桥,再无一出事故,山上这些也是往年的零头都不到。” 长青点头:“如此才好,也不枉咱们忙了大半年。唔,这些卷宗留下,本官就灾情要写文书报告知府大人。” 杨县丞恭敬的呈上,就想要躬身告退。 “杨县丞留步。”长青叫住他,“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大人请吩咐。”杨县丞拱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算不上吩咐,就是想问问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长青指指下首的椅子,“坐下说。” “学生并没有什么打算。”杨县丞道过谢,斜签着身子坐下来,说话很是谨慎。 “不必担忧,你父亲的事情既已罚过,自然就是过去了,你岳父也交齐了税赋,本官一概既往不咎,更不会牵累于你。”长青并不在这种言语机锋上拿捏人,“本官冷眼旁观许久,只觉杨县丞你做事得力,实心任事,又没有什么贪腐之行,因此想问问你可有所求。” 杨县丞立刻站起来,弓腰拱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感动:“学生多谢大人认可!学生得此足矣!” 长青摆摆手,道:“不用如此,你实话实说便是。” 杨县丞并不直起身子,还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道:“不敢欺瞒大人,学生就想当好这个县丞,当到老。于公,学生是安龙县人,心里是希望安龙越来越好的,自然愿意多出份力。于私,学生于读书一道上并没有什么天分,得这么一个生员身份已是侥幸,无法在科举之路上再有寸进,自然也就谋不到更高的官职,一个县丞也是正八品的官了,学生十分知足。” 长青点头,和他估计的差不太多。 大概是说出了心里话,杨县丞也不等长青继续问,就说:“从前学生也做过许多蝇营狗苟之事,确实学生不是光明磊落如大人这般的人,只是学生不过一山里后生,想出头太过艰难,且彼时若不攀附丁……丁家人,学生万无可能当上这个县丞,惹人诟病学生也是无话可说。” 长青明白他说的意思,也知道他有替自己辩解之心,也不揪着过去的事为难他,便道:“本官知道了,你莫要多想,好生办差便是,本官日后还有很多事要你帮衬。” 杨县丞大喜:“学生必会尽忠职守,请大人放心!” 第96章 上缴赋税 长青早就看出来,杨县丞办事能力尚可,算得上能吏,做人方面算不上光风霁月,却也没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今天这一番,既是鼓励,也是敲打,算是消除他的疑虑,让他能够安心做事。 接下来的秋粮征税工作进展得也还不错,这一季的税收,加上之前的早稻,经过点算,总共收了大米一万石,白银五百两。若是在别的地方,这个数字不算什么,也还属于下县的范围,但是对于安龙县来说,就是了不起的进步了,因为相对于上一年的八千石大米,这一年的赋税已经增加了两成多,更别说还有白银五百两了。 魏大河这个捕头亲自带队,领着几个捕快把这些粮食和银子送到府城。 段知府给长青写了一封短短的书信,里面有不少勉励嘉许之辞,长青看过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过得意,三年任期,这才是第一年呢。 知府衙门里,段知府却是远比书信中动容,他对身边的通判和同知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小范县令那里那样的穷地方,今年都有了起色,可见这穷山恶水也不是不能治理,还是得看人啊!” 通判微笑:“大人说得是。” 身形清瘦的同知却有些不屑:“大人是不是因为那范长青年轻,便格外宽待于他?上回还特意去给他捧场,如今又这般褒奖于他,不过区区一万石米,着实不值得如此吧。” 段知府眉目间掠过些许不满,却也没发作,只道:“年轻人嘛,还是需要勉励,毕竟比他的前任干得好!” 同知想到那位前任县令对自己的逢迎,到嘴的反驳之语就没有出口,只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大人说得很是。” 晚稻入库之后,长青这里也没闲着,先是让人全县境内巡查,维修养护路面桥面的损毁之处,然后召集了县内所有的里正乡老,推广红薯种植,并且督促完善村里学堂的修建,还召集了商户,重申法令,要求所有人守法经营,按时足额交税。 路桥的建设这块儿,因为已经过了衙门集中推进工程的时期,长青的意思就是不再征召民夫,而是县衙出银子雇人干活。无论是杨县丞还是衙门里的其他人,都不十分精通这些,每次也都要找匠人来负责,还真就有人看到了商机,招来了石匠木匠瓦匠并些力工,专门做修桥修路修屋的活计,并且到衙门来试探接活。 经过之前的一番敲打,杨县丞越发谨慎了,并不敢擅自做主,便来请示长青。 长青就道:“叫人查查,若是口碑尚可,便包与他们做,只是过后要另外寻不相干的工匠巡查。若有不妥,衙门花了冤枉银子事小,路桥毁损伤了百姓性命事大。” 杨县丞躬身应了:“学生明白。” “哦对了,告诉那工头,该交税的时候别躲。”长青又重复一遍。 杨县丞刚要离开,连忙又拱手:“是,大人。” 这事儿许杏并不打听,只是饶有兴味的问:“你之前抓来强制干活的那些混混都去哪了?还在到处干活吗?” 长青想了想,摇头:“你不说,我竟把他们都忘了,改日我叫老魏来问问,想来他知道些。” 魏大河果然很清楚:“大人还记着这帮子混蛋呢?干了一年苦力,一个子儿也没得,想回家又回不去,多数都修理老实了,只等着大人下一步吩咐呢。有几个坏到骨子里的,被小人送到采石头那边了。” 长青就道:“既这么着,就查查过去,没有严重前科的,让里正族长来作保,领回去吧,但凡有杀伤人命、奸污妇女的,一概不许担保,都送去做苦力。” 许杏也就是知道个大概,却并没有评论。这不是她熟知的依法办事的时代,长青这么决定,在当下看来已经是最合适的了,至于放回去的人如何安置,留下来的人是不是冤枉等等,那是社会治理和法治建设的课题,在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的贫困县是谈不起的。 说到红薯种植,推广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也是在这次的大规模集中推广的时候,长青才知道,他的那位好前任,居然从来就没有正经推广过!许多山里头的村民,包括里正,根本就不知道红薯这种东西! 长青亲自讲解了红薯的种植方法。如何育苗,如何分苗,什么时候可以割红薯秧,什么时候收获,他都说得清清楚楚的,令在场之人十分敬服。而说到产量和广泛的用途,这些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却不用长青多费口舌,山下村的岳里正现身说法:“大人说得是真的,这个东西真的产得多!我们村今年种了一些,哎呀谁家种谁家就赚到咯!收起来一串一串的,有这个东西真是不怕饿肚子!秧子啊叶子啊,还有不好吃的渣滓,都可以喂猪,现在喂猪也不少收入呢是不是?” “你们村里有作坊,那是不要说哦,咱们没有作坊的可比不过!”山上村的高里正对他们的情况比较熟悉,“每次下山都看见你们村口那大牛车往外拉货,你们不差这个哟!” 虽然这么说,可是因为春天他们村卖了茶叶的关系,他并不像那些精穷的村子来的人那么紧张在意,说话也不畏缩:“来年不修路不修桥了,没得工钱,光种这个红薯,真的能让大家跟今年一样不挨饿?” “我说你还不信,大人说这个东西能一亩地出七八千斤,我跟你讲,真的有!大不了你们像我们一样,少种些,放在不成用的地上,试过了你们就知道喽!”岳里正现在对县令大人夫妻俩那是心服口服。 “那我们要是养了猪,你们肯定收吗?”有人问。 “收啊!只要是新鲜猪都收,啊得找屠户杀好啊,我们作坊里都是婆娘,没人给你杀猪!”岳里正替妻子谈起生意,“你们要想省心就去找我们村老郑,生猪都给他,让他杀,要是自己杀,超过两个时辰我们就不要了,不新鲜。” 虽然喂猪能卖钱,可是乡下人家没有多余的粮食,上山又难,并没多少人家真的养,可是现在有地方敞开收,只要养就有钱挣,还是有很多人感兴趣,就打听得多些,也有人想着产量高能让人吃饱饭的事儿,一时间堂下就热闹起来。 长青摆手,不让杨县丞打断他们,许杏说得对,这些事情,官府强制远不如百姓自发来得有效,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这些人就转变了态度,不像一开始那么抵触怀疑了。 这件事谈得差不多,大家都登记领取了红薯,长青才接着道:“下一件事,各位村子里的学堂如何了?是否仍在空置?回去清理整饬好,冬日农闲时就要用了。” “让娃娃读书是好,只是买不起书本,也没有先生啊!”不止一个里正这样说。 “此事本官自有考量,你等回去做好准备便是。”长青虽然态度亲和,但是并不容许下头的人讨价还价。 “不过说起来,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些现实的问题?”许杏当然明白教育的重要性,但是教育可是要真金白银的烧银子的。 长青道:“知府大人回复,自九月到腊月期间,你们这些商户的商税我可以自由支配,让我便宜行事。” “哦?那我得多交税支持你啊。”许杏觉得这位知府大人也挺会算账,不过没说出来,而是发愁另外的问题,“可是别说税金不算多,不见得能够购买大量书籍,就算你弄到那么多书册,没有先生也是枉然啊。” “我是从你身上得到的启示。”长青道,“你并不精通诗文,但是见识远胜普通人,就是因为你读过书,识得字。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先生在村子里教四书五经,而是以识字为要,让尽量多的人识字,因此书册也不需高深。” 他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继续道:“税金预计这几个月能陆续收四五十两,启蒙的书册不外乎《三》、《百》、《千》这些,一本书不超过五十文,一百多个村子每村配上一套还是可以的。剩下的银子用来教先生,应当够了,毕竟全县里略认得些字的人也能找出一些,送到县学里请先生指点一下启蒙书,再到村子里去教村民认字,想必能够胜任。” “你竟是这样想的!”许杏大为惊喜,虽说长青从前资助修建了老家的族学,也说考不上功名的孩子识了字谋生总会好些,可终究还是希望有人能考取功名的,但是现在他的计划竟然是要在全县范围内扫盲! “这可是个大工程,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实行。”许杏惊叹过后,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这样是要男女老少都去学吗?若是村民们不积极不愿意学该如何?” “我知道你的疑虑,我也没有把握,只能先命令下去,能做到多少、做得如何,那就看百姓们自己了。”长青还是很务实的,“十二岁以下的幼童必须去学,大人就只能凭自愿了。先生们是县衙教出来的,领的也是官府给的银子,必须所有人都教,不过只有年前这几个月,到腊月就结束,到时候看看成效再说。” 第97章 安龙扫盲 为着扫盲的事情,长青拎出了坐了许久冷板凳的教谕秦远。 虽然对长青有些畏惧,可是秦教谕还是不理解,甚至完全不赞成。长青吩咐完了,他皱着眉头道:“大人吩咐,下官不得不从,只是此事是否有必要?让那些山沟里的贱民读书,岂非亵渎圣贤?” 长青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本官如今在全县推广种植红薯,你可听说了?” 秦远反应了一下,才点头:“听说了此事,下官家中佃户也种了。此物可活民无数,乃是朝廷对百姓之大恩。” “那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熟知此物?”秦远颇有几分迂腐,还自视甚高,瞧不起百姓,长青其实懒得跟他多话,可是又怕他办砸了差事,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而且因为这人认死理,还得用些策略来解释。 果然秦远被吸引了注意力,认真思考着道:“自然是因为大人尽忠职守,对朝廷的差事下了功夫研究。” 长青被他这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恭维话的回答给整笑了。 笑过之后,他才摇头道:“并不是。本官知道得清楚,是因为本官的妻子、母亲日日下田耕作,伺弄这红薯,对于这用途和加工方法,都是听内人所讲。哦对了,想来你不知道,本官能金榜题名,正是靠着内人一斤一斤的加工红薯换来的钱财。其实,在考取功名以前,本官也是你口中的‘贱民’。” 秦远再是愚钝,也明白了长青的意思,连忙抹了一把额头,弓腰颤声请罪:“大人恕罪,下官绝对没有辱骂大人的意思!” “本官知道。”长青正了神色,“但是你也知道你是在辱骂于人!本官有功名在身,是你的上官,你自然是不敢,至少当面不敢,可是那些贫苦的百姓呢?你可是敢得很!你所倚仗的,自然是你家业富足,有功名在身,还是八品官员,可是你又焉知那些寒门里走不出贵子?秦大人啊,秦教谕!你既然身为一县教谕,在其位谋其政,应该想着如何教化百姓才是!” 秦远已经脸上带了汗。 “村寨学堂之事,本应当你去筹划,报与本官,现在本官替你筹谋分派下去了,只要你负责教导考核这一百二十个先生,你竟还要推脱?”长青没再给他留面子,“怎么,《三》《百》《千》太简单,辱没了你秦教谕、秦秀才?” 秦远的头都快低到膝盖了,连忙请罪:“大人息怒!是下官错了,下官知错!知错!下官定然安排妥当,保证这一百二十个先生学问都能合格!” “时间?”长青冷冷的问。 “十月初一以前!还有一个月,保证能教好!”秦远暗自庆幸,好在刚才听小县令说话的时候用心了,不然时间答得不合对方心意,只怕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青杏 第53节 “县学的先生、县城书院的夫子随你调派,各个村寨报上来的人杨县丞会领到你那里,此事不可有半分差池!”长青这下子敲打得很严厉,看秦远是真的重视了,才摆手让他退下。 秦远走到院子里,被凉风一吹,只觉得格外冷,这才惊觉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了。他心中骇然,这位年轻的县令看着十分和气,实则极其强势,真的不好糊弄。 长青等他出门转了身,才站起来,朝门外看去。这也是许杏教他的,说是看书写字半个时辰之后,要站起来看看窗外,这样对眼睛好。 想到许杏,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扫盲计划,若不是读了书,许杏能懂得这么多?只是不知道许杏的那些非同寻常的经历里头,她究竟读过些什么样的书呢?大约这会成为永远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了吧。 他笑笑,又看了会儿外面,才踱回书案前,继续翻阅文书,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几天之后,各个村寨挑选的“先生”就到了县学。整个安龙县一共有大大小小一百二十个村寨,虽然整体贫穷,但是贫富状况也还是有差别的。这一百二十个人中,有十几个是在县学里读书的童生,甚至还有两个秀才,另有二十多个县城书院的学生,这些人的文化水平足够,不需要特别培训什么,直接就可以到各自老家的村子里去上课了。另外的一部分人是几个大镇子上的学堂里来的,虽然没有通过童生试,但是启蒙已经完成了,教课也不成问题,而剩下的三十多个人就需要特别训练了。 “都是偏远的山村来的,水平差些也是正常。”许杏发现长青居然还亲自过问了扫盲老师的培训情况,便劝他不要绷得太紧了,却听长青说这些人非常吃力,进展不快。 长青摇头:“不是一般的差,有几个人只读过《三字经》,还有会背不会认的,甚至有人说是识字,其实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那这么短的时间,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许杏没想到会差到这个程度,一时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是感叹,“他们所在的村寨大约也都是穷极了的地方。” “是穷,到现在也吃不饱饭,据说来的那些‘先生’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比县城里的乞丐强不了多少。”长青道,“我忙了一年,也不过才做到没有人饿死,可是离让人人吃饱还远着。” “已经在改变啦,你看山下村,普通的村民也已经可以一个月吃一两顿肉了。”许杏道,“有一就有二,会好的。” 三十多个需要特训的扫盲老师被安排住进了从前的丁府。丁云山号称义薄云天,仗义疏财,朋友多,家里的客房也极多,正好适合给这些人当宿舍。他们来到这里,管吃管住,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读书写字,简直跟做梦似的,一个个都热情高涨,学得十分用心。 “不过还是看资质的,有的人学得快,有的人极其刻苦,也进展缓慢。”秦教谕天天跟着县学的夫子给这些人上课,倒还真找到了几分为人师表的感觉,再跟长青汇报的时候就没有了一开始的轻蔑。 “尽力吧。”长青见他如此,也没再敲打他,“衙门银子有限,到了日子就让他们回去,今年先起了头,往后若是百姓生活富足了,自然会送子求学,也就不用官府插手了。” 随着各个村寨的学堂陆续开课,上学堂念书学认字就成了安龙县百姓们最时髦的话题和行动。 “不用花银子就能去,为啥不去?” “你不去,那你就接着在家当你的睁眼瞎子吧!” “我这么大岁数了学了也出息不了,叫家里娃娃都去。” “饭都吃不饱,还读书?” “知道啥?县太爷大老爷给的炭,学堂里有炉子,就是让娃娃去烤个火也是好的!” “农闲了也不行,得喂猪喂鸡编筐子,家里有的是活,不能都去,几个娃轮着去。” “你还真让你家丫头也去了?女娃读的啥子书吗?” “我家丫头长得好,要是再识了字,我给她找个镇上的婆家!” …… 长青为了保证教学效果,另外花了一些钱,给所有的学堂都配备了小炉子和粗炭,保证孩子们不会冻伤,另外设立了奖励机制,腊月初十统一考试,每个村子学得最好的五个人,不论大人孩子,每人奖励大米一斤。 “亏你怎么想来,学堂里不应该奖励些笔纸什么的吗?”许杏直笑,“总觉得有点儿不搭调啊。” 长青看她笑,自己也笑:“没法子,说实话,了解得多了,我都动摇了,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推动。那些人家,也是穷极了,你奖励笔纸,成本高不说,他们还要想法子去当掉,倒不如给斤大米,还实惠些。” 许杏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范大人果然体察民情,令人佩服!” “又作怪!”长青毫无威严的拍了拍她的头,自己却摇头苦笑,“买炭花了不少钱,你们交来的税金根本不够,我又从县衙的账上划了七十多两,才把这事儿弄完。” “那……咱们县衙里还有银子吗?”许杏关心了一下,“需要范大人自掏腰包吗?” “那倒不必,我跟县衙中人的俸禄是单独走的,不会少,就是县衙的账面上只剩十两银子了。”长青叹气,“比去年我来时还要少。” “实在不行,我借你些。哦对了,老家来信了,是长山大哥家的嫂子给我写的,连这一年的利润也给捎来了。正好我镖局的人现在经常走省城,顺道就从董家带回来了。” 大家各自成年之后,长山就格外在意避嫌了,若有书信,都是他写给长青,后来他娶了妻,好在妻子刘氏识字,便由她写给许杏,毕竟这些琐事不好再打搅长青。 “他们管着作坊,一年到头也不容易,还要帮我收地里的租子,作坊里的出息我就只要八百两,剩下的算他的花红。地里收的二十两,我让他以你的名义给族里,用在咱们族学上。”许杏说起这些琐事,还开了句玩笑,“又有八百两喽,可以借你哈!” 第98章 许记福利 许杏对着长青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虽有开玩笑的成分,却也是因为她真的手上宽裕。长青的俸禄虽然只有一个月十两银子,可是还有冰炭两季补贴各二十两。作为一县主官,他们一家住在县衙里,衣食住行当中只有“衣”这一项需要自己花银子,扣去下人的月钱和逢年过节的打赏还有不少结余,许杏自己赚的银子就更花不着了。 香肠作坊那边,现在能稳定到一个月净利四十两银子了,镖局那边运营成本太高,到她这儿,一个月也就能净收十两银子。“一个月五十两,还赶不上老家的作坊呢。”许杏算算帐,叹气。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边穷,生意不好做是没错,可说到底还是没压力没动力了,我竟觉得这些也不错。” 长青却道:“从前你虽不承认,我却知道你是为了我,如今我不需要你供我读书考试了,你自己又不是物欲强烈之人,自然会如此。其实也是我无能,竟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给你置办过。” “不用不用。”许杏连忙摆手,“别说你也买不起,就算你买得起,我也不戴那些,怪累赘的。” 长青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道:“虽说你长相秀美,不要那些东西也赏心悦目,可是这并不是我不给你置办这些的理由,我亏欠于你,就是事实。” 许杏摇头,不想再说这些,便道:“我九月里集中去加工了猪腿,那些日子还带了几个徒弟,到明年我就能大赚一笔,而且这几个人做得也不错,下一回我就不用自己动手了。” “甚好甚好。”长青拍手,“你一连数日早出晚归,我这日子着实难过。你能丢开手去,那可是太好了。” “唉,也没什么特别的,若是你能再当一任安龙县令,我还能接着有些想法,可要不然,到明年就是第三年了,后年咱们又不知道在哪了呢。”许杏一想,居然觉得有些发愁,“要做点事业,特别是这种从无到有的,总得几年经营才好,时间太短了很难做成规模。” “你想做尽天下生意吗?”长青摇头,“若不是,你也说了,一个月赚五十两你也不觉得少,那岂不是在哪里做什么都一样?你可别说你只会做红薯和香肠的生意。” “这样说也有道理。”许杏想通了,也不纠结,又精神起来,往前探着身子,“你可知道,我那么些天弄了多少火腿?一千根!连老郑都说,只怕半个安龙县的猪都让我这儿给用上了,好在我的作坊开了一年多,跟着风养猪的人家越来越多,去年多抓的猪都出栏了,不然还不够呢!” “光养猪一项,全县不知道有多少人受惠。”长青站起来,对着许杏一拱手,“本县多谢夫人。” “呀!你这是做什么?”许杏连忙跳起来,扒拉着他的手,“好好的怎么还行起大礼了?你这样,我又得散财了。” “为何?”长青顺势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坐下来。 “这不是又快要过年了,那我就得给作坊里连同镖局里的人发钱发东西哪,本来是东家给伙计的些微好处,现在让你这个县太爷一行礼,我可不得多出点儿血啊。”许杏做出一副肉疼的样子。 因为短时间内收的猪腿太多,郑屠户那里也有了一些积压,除了猪腿,好些的肉可以送到作坊做香肠,可是猪头、下水、骨头之类的东西,他那里攒得太多了也不好卖。许杏瞧着,觉得浪费东西很可惜,就收了不少,给作坊和镖局的工人伙计们分了,算是提前发了些过节的福利。 出来做工的没有谁家富裕,这些东西在富人眼里不值什么,可是对穷人来说,那就是难得的荤腥,大家伙都挺高兴的,即使许杏说过年不再发肉了,也没人有意见。甚至“县令夫人的作坊里不光工钱高还发肉”的说法已经在县里流传开了。 到了腊月,因为担心再有什么雨雪灾害,许杏提前把货运完,又把采购的东西发了下来。吃的东西作坊里和镖局里是一样的,每个人五斤米,五斤油,一斤盐。镖局里每位镖师额外再有一坛酒,半匹布。 “镖局的生意越来越好,我自然也得大方些。”许杏道,“作坊里人太多了,还有不少打零工的,我给这些已经不少,过一个年,我一个月白干呢。” 长青从袖中拿出一只银簪,递给许杏:“看你这些日子辛苦,我也没问你意见,是我自己挑的,你看看可喜欢?” 许杏接过来一看,是喜上眉梢花样,中规中矩的,难得的是打制得挺精致,虽然是银子的,看着倒挺好看,她便笑着接了。 长青赧然道:“头一回去买这种东西,我也不晓得好坏,只看着做工还算精致,我也是囊中羞涩,买不起贵重的金玉,你凑合着戴戴吧。” “我很喜欢。”许杏快步走到镜子边,对着戴好,“好看吗?” 她巧笑嫣然,长青袖中的手抬起又放下,心中的失落也得强压下去,早就知道许杏不是那种会撒娇的女子不是吗? 许杏不知道他的这点儿心事,又说起过年的事儿:“老家那边,长山大哥家里得了儿子,小秀姐出了门子,听说也有身子了。这些事儿我通过董家,托付给了董三爷的娘子,帮我送了两套长命锁并手镯过去,我咬咬牙,送的是足金的,花了二十两。咱们家里头,我倒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 长青的心思被拽回来,赞成道:“你的产业要靠他们帮衬,且向来关系就好,花些银钱也是应当的,便是我当了官,那也毕竟是族亲。至于家里……我写封信便是了,不用你费心思。” 他之前收到过家里的来信,不过是问他能否升官、何时能回到中原,再就是问他子嗣之事,他看过就罢,并不想拿这些来给许杏添堵。走得远了,他们便是有万般算计,也够不到自己了。 许杏看他脸色不大好看,想着他家人的情状,便也不再多谈,而是说起作坊里的琐事:“我听岳娘子说,作坊里现在用的人多,他们村女子的日子都比别的村好过些。那养了女儿的,也不琢磨换亲卖孩子什么的了,毕竟女娃比儿子都能挣银钱。” “此事必是你喜闻乐见的。”长青虽然不知道许杏脑子里的那些男女平等的观念,但是观其行听其言,也能看出她的态度。 许杏大方承认:“是啊,就说男尊女卑吧,那也是有前提的,是因为女子要依附男人生活。一个家里,男子养家糊口,才能成为一家之主,若女子也能做到呢?便不该被错待了。其实退一步说,女子洗衣做饭干农活,上侍奉老人,下抚育子女,已经极是艰辛,却偏偏不被认可,实在是苦。至于那虐打女儿、生了女娃就丢弃甚至淹死摔死的,更是让人不忍听闻。一般都是人,都是性命啊,女子实在是太艰难了。” 长青并不反驳,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最后叹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千百年来世情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许杏道,“让百姓们少挨饿,那么就能让更多的女娃娃活下来,毕竟扔了也是因为养不起。让人读书识字,就能略开民智,不那么愚昧,情况也能好些,因为贫穷和愚昧会让人更加残忍。至于别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当然啦,我又多走了一步,反正山下村的女子处境好了!” “若是女子能为官,你必是一个好官。”长青认真道。 许杏摆手:“我可不会做官,我没那个脑子呢。对了,我听同贵她们说,厨下的楚氏家里大女儿读书竟是极好,得了县城这边的大米奖励呢,木氏还说了几句酸话,只可惜,女子不能读书做官,那孩子也就能读这几日的书罢了。” 长青无法体会她的惋惜,安慰道:“无论如何,她识了字,又住在县城,将来得门好些的亲事也就过上好日子了。” 许杏默然半晌,岔开了话题:“今年总比去年强些,你衙门里的公事理顺了,过年也好松泛些了。” 长青不敢大意,看看窗外:“今年比去年冷些,若是再有雨雪,只怕年关也不好过,我这些日子可能不能陪你。” “又到了这样的时候了。”许杏叹气,又有些担忧,“可别太冷了,冻坏了茶树可就不好了。” 今年山上村见了钱,后来许杏听说,不光是山上村,他们周边自然环境差不多的村子,甚至别的山上的村子,有茶树的人家都有人来学高家的焙茶工艺了,可以想见,过了年开春,茶叶生意的规模一定会大幅度增加,若是冻坏了,那就太可惜了。 长青便道:“此事我记下了,若有灾情,我会吩咐下去,尽量减少损失。” 第99章 长青夜归 今年的天气整体而言比去年要冷,对许杏来说,这让她能够更早一些开始腌制火腿,是个好事,可是天气严寒,长青就要终日操心有没有百姓冻死,就是个揪心的事儿了。 村落学堂的第一阶段扫盲工作已经结束,所有的先生们回到县城,去跟秦教谕报告了各自的工作情况,也就各自散去了。秦教谕其实内心里还是不算赞成这项举动的,但是再不敢糊弄,也整理好了汇报给长青。 长青虽然要求所有人都去学,可是也很清楚这不现实,现在各个村寨都有了能识字的人,他也就达到了目的,口头勉励了几句,叫秦教谕回去接着想想明年如何继续推进此事,他就丢开手了,毕竟现在他没有银子。 过了腊月中,县里就开始飘雪花了。 杨县丞主动来找长青:“大人,学生看这天气,觉得十分担忧,只怕去年的雪灾又要重演,不知大人有何吩咐?现在开始要开始赈灾?” 长青摇头:“县衙里有几两银子,你比本官更清楚。东西呢?” “大人吩咐采买的粗炭、糙米等物,学生已经筹备到位了,县衙里如今虽然没有银子,却有不少物资,只等大人示下。”杨县丞不着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大人居安思危,心系百姓,实在是安龙百姓之福。” “不必多说。”长青摆摆手,“既然有物资,那就密切关注天气情况吧,若是普通降雪自然皆大欢喜,若是真的有雪灾,再行赈济也不至于慌乱。” “今年道路通畅,又有了青沙桥,学生觉得,就算是有雪灾,也必然会比往年从容。且各个村寨的路也整修过了,又有那红薯,多少也可饱腹。”杨县丞抱着乐观的态度。 “雪停之后,吩咐下去,叫人组织百姓清扫积雪。各家清理自家房上积雪便是,务必保证屋顶不要被雪压塌,家里没有劳力的,叫里正负责,找人帮忙清理,哪个村子有屋倒人亡的,把里正抓来见本官。”杨县丞说的是事实,毕竟这一年的奋斗成果还是很显眼的,但是长青仍然不敢大意。 他体恤百姓是真,不想在公务上出岔子也是真。上一年的考评结果出来了,他这个县令得到的成绩是“上”,还算是好看,若接连三年考评为“上”的话,他就很有希望升迁或者调到别的大县去,所以今年越发不能大意了。 许杏的作坊里今年没有因为过年而完全停产,只是在年根下适当的缩减了规模,减少了工作时间,这样女工们也就有时间料理过年的事情,同时还能有些许收入,对穷苦人家来说,每天哪怕多挣五文钱呢,至少也能买上两斤糙米了,所以并没有人不满。镖局里也是一样,过年也不关门了,把镖师们三四个人分成一组,轮流在镖局里值班,有活就接,反正现在道路顺畅,送货押镖都好走了。 “过年这几天上工的,我每人都发个十文钱的红包呢,这么看来,你这位县太爷反倒是最苦的,整日在外头奔波,也不见多发一文钱。”许杏给长青找出厚衣裳,看着他把沾了雪珠子的衣服换下来,打趣了他一句。 长青手上不停,快速的穿上厚厚的羊皮棉袄,嘴里道:“我这样重视,年前就叮嘱,东山那边还是有几个寨子受灾,屋子让雪压塌了,十来户人家无处可去,都安置在了寨子学堂里。我得叫人把炭送过去些,防备他们冻死。赈灾的粮食也得安排着发一些出去,还是有吃不饱饭的,天再一冷,怕那些老弱病残熬不过去。” “晓得了,过年的事儿我来张罗,反正你也不大懂那些。”许杏并不失望,“不过你答应我的春联和福字还是得回来写,去年她们贴的是街上的书生卖的,我瞧着可比你写的差远了。” “行,等我回来写。”长青急匆匆的出了门,同文抱着蓑衣,小跑着跟上。 去年她们初来乍到,人头都不熟,除了杨县丞的娘子龙氏,许杏都没见过几个本地大户家的太太小姐们。又加上长青先是抄了几个大户的家,后有雨雪成灾,男人们都在山里赈灾,县城里的女眷们也多数都窝在家里,没怎么出来交际,今年就不一样了。 “夫人,这么多的帖子呢,您去哪一家?”年前礼部的批复回来,许杏的七品孺人诰命终于下来了,于是府里众人也正式改口,跟外头的人一样称呼许杏为“夫人”。 许杏摇头:“都不去,就说山区百姓受灾,我心里牵挂得很,在家里给他们祈福呢。倒是叫厨下多留些食材,干果点心什么的准备好,我不出门,却不能让别人也不上门,但凡有来的,都要招待好。”县衙里长青夫妇最大,只有别人来给他们拜年请安的份儿,倒不需要许杏特别筹备什么,又有了去年的经验,不过是些吃吃喝喝的事儿,并不复杂。 青杏 第54节 同乐做好了上上下下的新衣,县衙里也热闹起来,有了过节的气氛。许杏看着,觉得挺高兴,还拿了红纸跟同乐学着剪了几个简单的窗花。 外头洋洋洒洒的飘着大雪,屋里却是一片暖意。墙角的炭炉里,烧得黑红的木炭偶尔会炸起小小的火花,正堂的方桌中央放了热气腾腾的锅子,周围摆着各种菜蔬,有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和无花肉片,也有厚度均匀的豆腐片、莲藕片、木耳片、萝卜片,还有青翠的菘菜、油菜和切好的面条。 许杏用长青送的银簪挽起头发,坐在桌边等着长青回来吃饭。 长青披着一身雪花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站在廊下,瞧着屋里的人。烛光和火锅的水汽一起模糊了许杏的面目,却越发让人觉得温暖可爱。 许杏是得了同文捎回来的消息,知道长青很快会回来,才叫人把这些东西端上来的,刚才也不过是等得无聊了,稍微打了个盹,并没真的睡着,听见脚步声就睁了眼。廊下有灯笼,可也比不上屋里明亮,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长青的身形,便笑着叫他:“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呢?” 长青这才把蓑衣解了,递给同文,又把靴子踢了,换上布鞋,进了堂屋,问:“不是过除夕吗?怎的想起吃锅子了?” “这样大雪,吃锅子不好吗?”许杏拉他去洗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早炒了菜也冷了,就先准备了这个,你回来了吃些去去寒气,厨房那里正做着呢,一会儿撤了锅子就上菜。” “你想得周全。”大年三十,长青在外头奔波了一天,现在是又冷又饿,热气腾腾的火锅的确是比那些年菜更得他的心意。 几片羊肉下肚,长青暖和过来,知道许杏关心,就道:“雪是真的大,好在我如今说话还算管用,多数村镇都组织村民除过雪,受灾严重的也就是那些极穷的人家,屋顶本就不结实了,才会承受不了大雪,不过总算没有人员伤亡。” “那就很好了。”许杏用公筷给他挟了点素菜,“吃些垫垫就好,等会儿还有年夜饭呢。来年若是百姓能多收入些,想必自己就会修缮房屋,这样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少了。” “是啊,我这一年多也不算白干,起码道路通畅,若是去年此时,我必定是要住在山里的。”长青道,“明日初一不扫地,百姓风俗如此,也不好强迫,初二我就叫人去清扫路面,这积雪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同贵进来问:“夫人,现在上菜吗?” 许杏就点头:“锅子撤下去,你们几个趁热吃。菜上来吧。” 因为给厨娘们放了假,今天的年夜饭是丫鬟们做的,是北方老家的口味,长青动了筷子,看着对面的许杏,感慨道:“这么多年了,竟是第一次和你吃年夜饭。” 许杏知道他的意思是单独一起吃,不过也没再强调,而是笑着道:“去年你在山里救灾,我领着她们几个,吃得玩得都挺好的。你做了官,反倒是属你最辛苦。” “明年许就好了。”长青道。 “哦,那就祝你公务顺利,治下百姓发财,欣欣向荣!”许杏端起一杯米酒敬他。 长青喝了,回道:“我还是同那年一样,祝你生意兴隆,万事顺遂,财源滚滚。” “那我们都要心想事成才好。”许杏听着外头零零碎碎的爆竹声,看着眼前这个越发成熟的人,心中一片暖意。 这样惬意闲散的日子却并不长,几天之后,年味儿都还没有散去,许杏和长青就各自忙碌起来了。 今年因为日子好过些,县城的乡老们提出来要大办上元灯会,说是为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本地原就有这样的风俗,只不过过去太穷了办不起。这事儿长青准了,只是要求承办的商家保障好安全,不能出任何意外。除了乡老们和他们的家丁伙计之外,衙门里的衙役捕快都要上街巡视,长青本人也一直提着心,不时过问督促。 这灯会一办三天,除了热闹,还能拉动消费,许杏是很赞成的,不过人流密集,又有许多灯火,确实安全隐患挺大,再加上有《红楼梦》里香菱故事的影响,她很担心也有拐子出来作恶,便跟长青提出了这些担忧。长青却道:“这些我都考虑到了,老魏也是有经验的,且这县城终究是小,到时城门一关,一共就那么几条街,每条街上都有捕快,不妨事。” 许杏怕长青担心,便没去凑这个热闹,等听说灯会热热闹闹的开始,欢欢喜喜的结束,一切圆满,她才松口气,赶紧的安排作坊里送货的事儿。 第100章 新的案首 许杏这边作坊里忙着出货,镖局的生意明显忙碌起来,差一点顾不上自家的这趟货。对此,许杏自然是喜闻乐见,只不过多费了些心思去调派人手划分路线。 本来过年的时候一般没人出远门,贵重物品也尽量不走,算是镖局押镖业务的淡季,但是因为之前许杏的宣传和试验,县里的商家都知道镖局如今也接寻常的送货单子,于是大活不多,小活不断,忙忙碌碌的,盈利竟比之前翻了一倍。 这个时候杨镖头是真心佩服许杏了:“夫人真是会做生意!咱们这些镖师是有功夫在身上,可是能太太平平的赚个辛苦钱,谁也不愿意去冒那个险啊!如今可好,也不用出远门,又能挣钱还能照应家里。” “也不见得就不出门。”许杏看着账册笑笑,“开春了运粮食的、茶叶的,还有生猪的,只怕来往的人和货物都会多起来的。” 说起生猪,这确实是青沙桥通了之后起来的新生意,而且和许杏还有点关系。 早在许杏和长青第一次去山里的时候,他们就在江边镇的酒楼听伙计说了山里的猪肉味道更香醇,这也是许杏要在当地开香肠作坊的契机。当时交通不便,山里的猪很难运到江对面,即使是许杏,她能开作坊,也是知道长青要修桥才开的,因此虽然不少人都知道山里的猪好,却没有人往外运,可桥修好了就不一样了。县城的酒楼饭庄屠户都开始去山里收生猪,反正许记镖局有大宽排子车,要多少都能当天送过来。 又因为许记香肠的名气在本省慢慢打了出来,“安龙山里的猪肉香”也成了新的常识,离山下村远的村镇里,养猪的人家往许杏的作坊送太远了,就干脆往山外头卖。县城里一家倒卖生猪的商户更是直接把安龙香猪卖到了府城,和香肠一起,打开了府城的市场。 “哎哟说起运猪,走那么老远的路拉活猪,搁以前真觉得瞎扯,现在咱可知道了,是正经的好买卖!听说现在山里的农户家家都养猪,一头猪怎么还不卖个二两银子,一年多出来二两,在乡下地方不少了!”杨镖头的不少亲戚族人都养了猪,他知道得多些,“更别说咱们镖局了,就在咱们县里头跑跑,见天不断活!” 许杏却忽然想起了长青因为村民养猪增收的事儿一本正经的跟自己道谢的情景,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长青那边则是又到了主持县试的时候。因为有去年的情况对照,他也只好按部就班的办事,不指望真的看到什么惊采绝艳的苗子。 结果却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他亲自点出的县案首就非常不错。 因为这一个人,他破例在县试成绩公布之后召见了所有通过县试的考生。 “今年的县试当中,本官发现了好几位学问上佳的考生,深感欣慰,相信之后的府试和院试,各位必将有好消息传来。”面对这些比自己年纪大一截的学子,长青非常端得住,而他除了是本地父母官之外,本人科考时一甲榜眼的成绩,也足够让这些人信服了,因此他这样说,不仅没人觉得好笑,反而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长青已经知道了,此时站在中间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就是案首唐九渊,便格外打量了对方几眼。 唐九渊和其他的学子一样,一直看着长青,目光交错的时候,他便拱了拱手。 长青又勉励了大家几句才叫人退下,只留下唐九渊一个人说话。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让人家唐九渊是案首呢。 “唐九渊,我看了你的卷子,经义扎实,文章做得也不错,读书几年了?”长青发现他身上的衣袍虽然非常干净,但也有些旧了,且材质也不过是寻常的棉布而已,想来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出身。 唐九渊拱手道:“回大人,学生六岁启蒙,到如今也算是读了十三年书。” “算是?”长青多了几分兴味。 “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家境并不宽裕,一年之中总有大半年下地劳作,学生并没多少功夫做学问,因此虽说是开蒙至今十三年,真正的读书时间大约也就是两三年光景。”唐九渊回答得很仔细。 “家境不宽裕?安龙县贫困,应当说家家都不宽裕,你的父母家人能让你一直读书,想来已是不易了。”长青道。 唐九渊道:“学生不敢欺瞒大人,学生家里三代都是城门官,虽是末流,却也有个九品,故此比寻常百姓略强些。” “城门官?”长青的记性很好,略做思考就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姓唐的,是你的什么人?”他作为县试的主考,只管阅卷取人,当然不会去翻看考生的具体资料,因此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唐五,是学生的长兄,学生在家行三,‘五’和‘九’都是族里的排行。”唐九渊回道,“学生家中有薄地几亩,又因为有个城门官的职衔,多一份衙门发的米粮,学生才得以启蒙,不光学生,长兄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不过父亲早逝,大哥顶了这个差事,便没有再念书了。家中尚有姐妹三人,又有祖母老迈,全赖寡母一人支撑,学生再如何厚颜,也不能只顾自己读书,因此便是务农为主,闲暇时再读书,学问上便有些蹉跎。” 长青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打量着唐九渊的神情,见他虽有几分唏嘘遗憾,却并无怨天尤人之意,心下便有些满意。 “唔,你如今进学,也不算太晚,县学给廪生有银钱补贴,你只要好好读书便可。”长青鼓励他,“本官看你经义都还扎实,想来若是在县学里学得好了,今秋的乡试,你也未必不能一试。” 唐九渊的眼中迸射出几分光亮,却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而仅仅是恭敬道:“学生多谢大人勉励。” 回到后院,长青主动跟许杏说起了这个新案首:“我总觉得从他身上能看到几分我自己的影子,一样的出身平常,靠家人供养,一样的得了案首踌躇满志却又不知道自己跟旁人有多大差距。” 准确的说,唐九渊现在的状态更像前世的长青,毕竟今生的他对科举学问更加纯熟有把握,也有了情感的支柱,心态就平稳得多了。 许杏就笑了:“你这是生出了惜才之心?” “算不上。”长青摇头,“我帮不上他什么,也不打算伸手,科考是他自己的事,这条路只能他自己走。只不过乡试三年一次,若是他能中举,大约也就是我在教化方面能得到的唯一成绩了。” “那你让大量学童甚至大人都识了字,难道不是成绩?”许杏问出了口,也反应过来,这毕竟不是后世,有扫盲率之类的衡量指标,平民百姓识不识字,没人在意,自然也不算什么政绩了。 长青摇头微笑,没说话。 他们这里正在闲谈,同文进来,递给长青一封书信。 许杏并不盯着他,随他处理公事。 长青看了一下信封,脸上的笑容就淡了,等到打开信笺,看完里面的内容,直接沉了脸,半晌没说话。 许杏吃了一小块点心,回头发现长青神色不对,便轻轻推了推他,问:“出什么事了?要去前头吗?我叫她们拿些吃的来。” “不用,是家里来的信,你看看吧。”长青把信纸递给她,自己阴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许杏接过信,看到并不齐整的字迹,有些摸不到头绪,只是长青显然心情不好,她也没问,接着看了下去。 信是赵氏口述,让罗孝诚代笔的——光这一条,就够许杏和长青膈应的,别忘了当初范氏还动过让罗孝诚娶许杏的心思呢,现在赵氏居然让罗孝诚往他们这边写信,真是让人无语。许杏摇头,再看后面的正文,顿时皱了眉,难怪长青那么生气了。 原来是赵氏的娘家出了事。准确的说,是长青的大舅出了事,他让人给毒死了。 本来赵家人就喜欢到处“交朋友”,喝大酒,长青出息了,他们这外祖家也自觉成了体面人,又有人捧着,便越发把自己摆得高高的,到谁家都要当个座上宾。赵大舅和他那一帮子朋友经常去村里的一个“朋友”家喝酒,被那个“朋友”的妻子在酒里下了耗子药,一帮子人手拉手到下边喝去了。 “五条人命,这得是个大案子了吧?”许杏唏嘘。 “六条,那女子也上吊了。”长青纠正道。 这个案子很简单,就是这帮酒混子找了个冤大头,天天去人家家里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撺掇人家打老婆,逞爷们威风。冤大头的妻子大概早就憋着火气,在小女儿夭折之后,这帮人还来,自家的男人也没有一点儿伤心难过,只知道在这些人面前要面子,她就找了个借口把已经十几岁的儿子送到了婆婆那里,自己筹划着把这一帮闲汉全部干掉,当然也包括自己的丈夫在内。等人都死了,她才收拾收拾,在自己女儿的小坟前上了吊。 叫许杏说,虽说这女子下手狠了些,可这帮人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她自己也搭上了,尚未成年的儿子成了孤儿,到底是一出悲剧。只是赵氏信里自然是说赵大舅死得冤枉的,最莫名其妙的是,“什么叫这事儿跟她也有关系,她得照顾赵英子和她弟弟?” 第101章 茶商汇聚 这才是长青最生气的地方。其实之前的很多事,包括前世的事,早就磨灭了长青对赵家人的感情,赵大舅罪不至死,算是被人谋害,可长青也没有多难过,让他生气的是赵氏的想法。 说完了案情,赵氏在信里说了,要不是长青出息了,赵大舅也不会被一帮子心术不正的混混盯上,这才有了这场祸事,所以他们母子对赵大舅一家是有责任的,得照应他们孤儿寡母。 “因为这事儿,赵英子谈好的亲事黄了,所以就要来给你做妾?”许杏都笑了,“然后呢,他弟弟呢,你要负责抚养他长大成人,给他盖房娶亲?” 要不是顾着长青,许杏都要说一句,这怕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吧。 但是长青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便冷笑一声:“好日子没过几天,闲出毛病来了。” 许杏不知道他说的是赵氏还是赵大舅,不过明白赵氏盘算的事儿都不可能实现,也就没有多问,只是等她看完最后的两行字,还是没忍住,皱眉问:“怎么叫得罪了娘家,在婆家也受气,所以要来你这里?” 长青接过了许杏递回来的信纸,说:“就这两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我不会答应,她回去许愿承诺,大舅母如何能信?必然是给她脸色看了,而且她说话不中听,说不得外祖父他们也不待见她,至于家里,这种事又没有好处,你想想就知道了。想来这里?没这事儿她也想来。” 前世的时候没有这件事。赵大舅确实是这个时候死的,不过跟别人没关系,就是自己喝酒喝死的,大约是有心疾还是怎么回事,从前不知道,终日喝酒,一次喝多了倒下没起来。但前世的此时,自己连举人都还没有考上呢,赵氏没那个本事吹牛,规规矩矩回娘家吊唁送礼罢了,当然,她心疼英子和弟弟早早没了爹,总想着照顾一二是有的。 总还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长青揉揉额角,叫许杏:“等会儿你先吃饭,我去写回信,然后再处理些公务,不要等我了。” 长青自己就把这些烦扰都给拒绝了,许杏十分省心,也感念他对自己的维护,便点头:“我叫人送饭给你,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别生气了,不值当的。” 之后长青也没再提这事儿,想来是全都拒绝了。许杏观察了两天,发现长青情绪渐渐恢复,也就放下了心。 现在县试结束,学子们忙着府试院试,长青这边却是要督促春耕了。去年一年,长青的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基础设施建设和积案处理上,除了开始推广种植红薯,在粮食种植这方面,并没有花大力气,今年他就要着重盯这一块儿,毕竟朝廷都说了,粮食乃是第一要务。 第一次从山里回来的时候,许杏就说过梯田的事儿,长青还让杨县丞去找人问过,当时杨县丞是这么回的:“现在的水田,虽然名字不叫大人口中的‘梯田’,但是原理是一样的,只是高山之上,平整土地、截水灌溉都十分艰难,故此开荒的人不多,水田也没有大量增加。” 有了去年修路筑桥的经验,长青便准备发动百姓开荒,他下了命令,凡是今年开出的农田,可以按半价购买,官府一样给发地契,剩下的钱,明年交赋税的时候一起缴清便是。 如此一来,开荒最积极的竟是家里已经开始搞副业的农户,比如种茶的山上村村民,又比如家里养着大肥猪的人家。把茶叶(生猪)卖了,正好拿二三两银子找官府买地办地契,多一亩地那就多几百斤口粮,而且还能传给儿孙,确实值得受这个累。 很快时间就到了三月份,清明时节,新茶要上市了。 今年除了山上村,附近的山上有茶树的村子也都加工了茶叶,等着山外的客商上门来收。也有那头脑活泛的,干脆自己当起了贩子,收了左邻右舍的茶叶往外头卖,不过这些人毕竟本钱少,做的规模也不算大,估计大批量的生意还是要等外地的茶商过来。 道路通畅,现在山里的生猪、香肠、青沙江里的鲜鱼都能卖到县城里了,而县城里的布匹、针线、糖盐等物也进入了山里百姓家。随着天气转暖,青沙桥上人车往来,繁忙又热闹。而县城里,三五不时也有一些外乡人出现,采购本地出产的香肠等物,也贩卖别处的物产。可是即使是已经见多了外乡人的县城百姓,也被最近扎堆到来这的外地客商惊到了。 “唐五还专门找老魏报了讯,说最近外乡人太多,怕不妥当。”杨县丞跟长青禀报,“但是这些人路引文书都齐全,就是茶叶商人,来收茶叶的,当不至于生乱。” 长青点头:“他有这份警觉是好事,县衙这边也多加留意,莫要出纰漏。” “是。”杨县丞拱手应了,又笑了一下,“学生真是不敢相信,安龙县如今竟也有了让外地客商抢购之物,听闻是茶叶加工制作之术是夫人所授,着实令人敬佩。” 他说这话倒不是阿谀奉承,而是真的佩服。他已经去打听清楚了,山上村的茶叶加工技术确确实实是许杏教的,而且她没有从中谋取一文钱的好处!平心而论,单说技术,他倒还没什么触动,不过是匠人之术罢了,可这不以此谋利一条,他自问做不到。同时他也知道,越来越有名气的香肠作坊就是范夫人的,钱没少挣,可一样得人感激,有舍有得,名利双收,这份心思才是厉害! 如果许杏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大笑着说一声“你想多了”,茶叶这个事儿她没要钱,只是因为她觉得茶树不是她的,技术入股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太难量化罢了。得天独厚的茶叶资源没有浪费才是最重要的。 今年的情况比去年好了许多,许杏暂时没有插言,只是密切关注着行情。 青杏 第55节 “青沙江畔有好山,好山好水出好茶”成了安龙县的新童谣,很快就街知巷闻,这一季,除了山上村,另外有十几个村寨的百姓卖出了茶叶。茶商们大部分来自府城,远的也有省城董记茶庄的二掌柜,近的当然少不了县城的商贩,和去年的供不应求不一样,今年的茶叶虽然品质有参差,但是出货量大增,茶商们大致分了等级,总算是满载而归。 “光茶叶一项,平均一户净收入一两八钱?”许杏看着长青,“你这数字准吗?怎么这么少?” 长青却很满意:“不少了,这是平均数。你去年指点过的那个村子,和紧邻的几个村,据说茶叶量大,品质好,一户都能收入二三两,最多的一家得了五两多,远些的茶农产量少、质量次,卖不了多少钱,得几百文的也有,故此最后平均一两多。” 许杏点头:“没有自己种植,光靠天生天长的茶树,能得这么多就不少了。我听说高家老爷子正组织人自己种茶树呢,要是有了人工培养的茶园,那规模一上来,就不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了。” 她这话长青相信,就笑着揽住她,说:“嗯,以后光茶叶一项,安龙县就不可小觑。你不知道,现在外头称颂夫人的越来越多了。” 许杏皱起鼻子做个鬼脸:“可千万别捧杀了我。” “不会的。”长青很有信心,“能被捧杀的,本就是心志不纯之人,你不是。” “那你可是高看我了。”许杏摇头,“不开玩笑了,对于这个茶叶生意,我有些想法,得让你参详参详,说不得还要你出力呢。” “你说。”长青脸上带笑,可眼神却很认真。 许杏就道:“眼下这茶叶生意其实并不算成功。毕竟有段知府的背书,才有了去年的紧俏,当然这茶叶品质确实不错,可是太少了,只能算是推出了样品。今年虽然量上来了一些,现在你也知道了,质量就参差不齐起来。所以得多下些功夫,要让这茶叶质、量齐增才行。” 长青点头:“你已经有了想法。”是肯定的语气。 “是,我建议你这边牵牵头,让这些能产茶叶的村子联合起来,形成一个整体,生产一样品质的安龙雪芽。”许杏的想法就是资源整合,建立茶叶产业基地,但是怕这些词汇不好理解接受,她就绞尽脑汁的用长青能够很容易明白的说法,比划着说。 但是显然长青的理解能力很强悍,疑惑了一瞬间,就开始跟上了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这些村落都不要单打独斗,也不要把手艺藏着掖着,而是一起干这个营生,对不对?” “对,就是要一起干。”他能理解,许杏松了口气。 长青试探着问:“那么种一起种,收一起收,炒制加工茶叶呢,也是一起?就像,就像你的作坊一样?” “对对对!”许杏点头如捣蒜,“就是这个意思。茶叶家家单独种,加工的话就送到统一的作坊里,按照统一的标准来,这样出来的茶叶品质就稳定了。” “此事说来简单,可是牵扯到利益分配,只怕推行不易。”长青沉吟着,“我叫人来一起研究一下再说。” 第102章 茶叶之乡 长青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十分诧异,不知道许杏的这些想法是哪里来的。 自家的茶树、自家的产业,如何能和他人一起做?要想收益更多,不就是要靠自家的东西比别人家强吗,谁又会乐意把手艺的关窍教给别人?去年许杏要求村民们不许藏私,也说了只有做大才能吸引来客商,固然是有道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规模太小,不合在一起不行,且手艺是许杏的,她说教给人就教给人,现在可不是那个时候了。往后种茶的人家越来越多,自家琢磨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外露?炒茶作坊说是大家的,谁来干活谁主事?若是有人琢磨出了新法子,是不是要白白交给作坊? 这些问题,他觉得以许杏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但是她还是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提出来,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从前见过这样的经营方式。 本来已经决定不再探究许杏那些非同寻常的经历了,可是现在长青有些动摇,那一定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少他无法想象的事物。 只是……他犹豫许久,还是把试探的话咽了下去,不管那里如何,现在的许杏是活生生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就够了。 重生以来,他就没有犹豫纠结甚至害怕过,唯有许杏的事儿是例外。 可是幸好有这个例外。重生一场,若是一切照旧,他便是官场得意位极人臣又能如何? 尽管他觉得许杏的想法很难实现,但是还是让杨县丞叫了产茶叶的村子的里正们来探讨接下来的发展。 杨县丞听完,默了一瞬才问道:“大人,这些是不是让农户们自行决定就好?” 长青并不意外,杨县丞的观点才是这个时候人们的正常想法。他想了想,就道:“并不是我要干涉,就把他们叫过来,以示重视。毕竟若此事做大,也是本地百姓之福。” 杨县丞又是一记马屁:“大人心系百姓,实乃安龙百姓之福!” 最后探讨的结论也不意外,许杏说的方式固然不可能,但是茶农们也已经有了新的规划。 “还是各家做各家的,不过也有人钻研了炒茶的手艺,专门去找种茶的人家收了茶叶来炒,也有人就当了贩子,倒卖茶叶,毕竟有那个头脑的,头年也都跟着学了些字。”长青跟许杏说了一下现在的发展情况,“总算我叫人学认字没有白做,这就用上了。” 许杏在长青一开始的那一刹那犹豫中就知道自己的建议可能实现不了了,因此听到这个情况也不觉得十分意外,就笑了笑,道:“怎么经营的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不管怎么做,只要能让这份天地精华养活了百姓就好。”这毕竟是个体农民为主的封建农业社会,她的想法才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长青见她并没流露出失望或不满,心下暗自松口气,笑着道:“街上那两句童谣你听说了吗,你可知是谁所作?” “那句‘好山好水出好茶’?”许杏眨眨眼睛,“不是你让人散出去的吗?” “还真不是。”长青摇头道,“你也知道,历来童谣之类的东西就是要多加留心的,打从有孩子传这个,我就叫人查了,是唐九渊随口编的。” “唐九渊?就是你今年点的案首?”许杏不如长青记性好,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人,“他怎么会跟孩子们传这个?” 长青道:“其实年前那两个月教认字的时候,唐九渊就是他们那个村子的先生,因为他当时已经是童生了,就没到县学里来学习,领了套书就在村里教了。年后我这里不再出银子,有的村咬咬牙,各家各户凑了钱接着请先生给孩子教书,多数就荒废了,他们村也是,不过若有想念书认字的孩子找来,唐九渊也会指点几句,就是这个时候随口说的,被孩子们传了出来。” “所以是无心的?”这样好的地域广告词儿,居然是随口说的,许杏瞪圆了眼睛。 “自然是无心的,不然以他的文才,绝不可能写出这么浅显的东西。”长青说,“而且他是县城外的唐家集人氏,并不是青沙江对岸的,那里是平地,没有茶叶,他便是给茶叶吟诗作赋,也没有什么银钱上的好处拿。” “原来如此。不过你既然确认了没坏处,就让孩子们传传呗,能传得人尽皆知才好。”许杏说,“你可不要老想着得让外地人知道,把名头打出去,反倒是忽略了自己人。咱们想把茶叶做成本地的特产,得让本地人自己都觉得咱们的茶叶好才行。你想想啊,将来某一天,有外乡人来到这儿,随便问个伙计或者什么的人,说‘你们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啊’,伙计得马上就说,‘咱们这儿啊,茶叶好,安龙雪芽,听说过吧?’这样。” 长青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俊不禁:“瞧你这样子,倒像外头的那说书先生似的。” 许杏撇嘴:“我是说真的,咱们得第一步先让县里的人都知道这茶叶好,是咱们这儿的特产,这样才能底气十足的往外推啊,不然你连自己县里的人都不知道,算什么特产呢?” “唔,你说得在理。”长青听懂了她的意思,也不再打趣她。 “不过今年出的货确实多了不少,我镖局里还接了两趟运货的活呢。”许杏说,“若是如你所说,茶农们自己就走上了分工专精的路,想来过不了几年,安龙雪芽的规模就要大幅度增加,安龙县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茶叶之乡了。” “总也要几年的时间,茶农们家底太薄了,不管是买地还是包山,只怕都没那个能力,不过是多多少少增加一些,慢慢的扩大规模,就像当初的你一样。”长青说。 所以贷款才是后世实体企业发展必须的,许杏心里明白,却没法再说了,只是并不悲观的道:“那么多户人家呢,每年每家多一点,总量也能多不少了。” “你接下来要忙什么?”许杏问,“我这些日子可能要忙一阵了。” 长青说:“我要核算耕地的情况,看看鼓励开荒的成果,核查人口,毕竟耕地、人丁才是根本。你作坊里有事?” “我的火腿快要成了,我得盯着些,去年天冷得早,我腌上得也早,如今差不多到时候了。”许杏说着,还露出个调皮的笑来,“我还多做了两根,拿回来咱们自己吃,你还没尝过我做的火腿呢。” “好啊,我还真没吃过几次,托你的福,我也要一饱口福了。”长青道,“若是真的离不得人,就住在那里也行,多带几个人。” “不用,我估计就是得早出晚归的,毕竟现在有了范大人主持修的桥,本夫人坐马车,往返还是很方便的!”许杏玩笑道。 “夫人……说起来,那诰命服你试了吗?我还没见你穿过呢。”长青总算想起了这回事。 “试了,有些肥,不过还好,就挺庄严的吧。”许杏说,“像你的官服似的,不在乎衣裳本身好不好看,穿的就是那个身份呢。” 长青点头:“就在这县里,倒也用不着它,好生收着吧,等以后接旨什么的再穿。若我有幸升一升,给你也请封了高些的品级,说不得有进宫朝贺请安之类的时候,到那时就穿得多了。”他一点儿也不掩饰对升官的期待,说得很自然。 “好啊,我就等着集齐七品到一品的所有诰命服了。”许杏笑着说。 隔天下了一场细雨,雨势不大,却仿佛一下子拉开了夏天的序幕。雨停之后,太阳一出来就比之前热烈不少,许杏知道火腿是真的到了时候了,便带着人去作坊,准备验收发货。 作坊里那几个去年跟着许杏腌制火腿的年轻女子早就等着了,看到许杏来了,都是一脸的期待。等到许杏仔细验过,说出那句“成了”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 “火腿这东西要想做得好,除了原料要选好之外,还要考虑腌制的环境,所以一年咱们只能做一批。”许杏指点道,“但是不要气馁,这东西若是做好了,我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江浙一带的火腿,贵得很,一根火腿一两银子都是寻常的。” 姑娘媳妇们都惊讶极了,有的人干脆发出一声惊叫。 “所以如果做得好,作坊产量又大,各位的工钱必然十分可观,一年一批也不少了。”许杏强调,“做吃食,品质一定是最要紧的。” “夫人说得可是在理,你们平日里香肠的活不也干着?哪天都没少了工钱。”许杏是看重火腿的质量,强调这些也是为了保障品质,但是对于这些人的想法,岳娘子比许杏更了解些,便意有所指的敲打了一下,“夫人看重你们,教了这火腿的手艺,咱们可不能贪多,砸了夫人的名头!” 许杏眉头一挑,这是有事儿啊。 第103章 县令夫人 等人都散了,许杏看着岳娘子锁好了门,这才问:“方才我听您的话,这些日子作坊里出了什么事吗?” 岳娘子有些愧疚的说:“是民妇对不起夫人的信任,没管好作坊,有两个婆娘鬼迷心窍了,琢磨了调味法子,自己家去偷着也灌了香肠,赶集在外头卖,硬说是咱们作坊里出的。她们藏得结实,又专门翻一座山去赶东边的集,民妇一时竟没发现,等知道的时候她们都卖了好几个月了。民妇只好把她们撵了,这不正要跟夫人禀报呢。” 许杏倒没十分生气,这种事情在所难免,老家那边不也有人悄悄的仿制她的淀粉和粉皮什么的嘛,而且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做这独门生意。 她便道:“您不必自责,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香肠并不复杂,总不能这生意只能我做,别人就做不得了,若有想做的,尽管去做便是。只有一样,若有人卖香肠,甚至火腿,不许冒我之名。” 跟风仿制或者自己创新都行,但是冒牌不行,这是许杏的底线。 “夫人也太大度了!”岳娘子没想到许杏就这么轻轻放过,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我看作坊里似乎人员变化也不小,若是做工的姑娘嫁了人,在夫家也做起香肠,都不要追究了,只别说是从咱们作坊里出的货就好。另外若是有人要自家买来吃,或者进了货在这十里八村的卖,您也都给个优惠价格,比咱们往外头成批出货的多两文即可。”许杏嘱咐道。 “好嘞!不瞒您说,民妇家的小闺女还真就跟民妇说过,想进点香肠在她婆家那边卖卖,民妇没敢答应,您这么吩咐了,民妇就给她捎信去。”岳娘子很高兴。 许杏点头:“您向来周全,辛苦了。” 岳娘子越发欢喜起来:“可不敢当,夫人给民妇一个月一两银子哩!这搁从前做梦都不敢想!更别说给夫人管着作坊,那可是好大的体面!” 许杏微笑,却是正色道:“这一两日就要把火腿送走了,您还得多辛苦些,给盯住了才好。” “夫人放心!”岳娘子连忙保证。 诸事齐备,岳娘子送许杏出来,跟许杏闲话道:“夫人开了这个作坊,可是咱们村子的大恩人,家家户户都挣着钱了不说,主要是好些人家的女人日子好过多了,挨打的都少了。您看那个,村西头那家的闺女,因为就生了一个丫头,让婆家休回来了,丫头也撵了出来,原来老是寻死的,如今也精神了,娘俩挣工钱,正给丫头攒嫁妆哩。” “这可是好事。”许杏只能这么说,这年头,女人地位低下,少挨打能活下去,已经是有进步了,若是谈什么男女平等就太不合时宜了。她想了想,又问:“头年村里教识字,你们学了吗?” “学了的!”岳娘子一拍手,“娃娃们都学了,民妇当家的说了,既然家里有了进项,饿不死了,就都去!又不用花银子,就有先生教书,能让娃娃识几个字,那是天大的好处!民妇也去听了,觉得很好的,就叫婆娘们也去学,不过去的人就不多了。反正如今民妇也能写个自己的名儿了,也有几个小丫头认得些字。” 这个程度就算是达到了长青的预期,也算是不错了。许杏就道:“衙门里也没有银子了,大人说他只能做这么多,往后若是想学,只能靠村里自己请先生。” 岳娘子连忙点头:“也商议这事儿了。民妇当家的说,今年家家都种了些红薯,还有几户开了新水田,只要没有天灾,应该收成能多不少。等到秋天,两茬稻子收完,村里养的猪啥的都卖得差不多就张罗起来,有娃娃的人家凑凑,上镇上请个童生老爷来教着孩子们接着念。大人替咱们老百姓想得已经很周全了,祖祖辈辈的,谁听说过官府给派先生让咱识字?更别说大人还拨了银子给修路修桥盖学堂了。老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可怜咱们山里人,给送来了青天大老爷呢!还有夫人,是会送财的菩萨!” 这种赞美许杏不敢领,只好笑笑,就要上车。 她一脚上了车的时候,村口喧闹起来,好几个人连哭带闹的,似乎有人追打着什么人,动静不小。这种老百姓间的冲突纠纷许杏不该管,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打算继续赶路,可是一声“打死你这个拐子”还是让她顿住了脚步。 察觉到许杏的犹豫,同喜就伸手搀了她一下,扶着她退了回来,站到了地上,但是自己护在了许杏身前。 岳娘子也听见了动静,回头瞧见了就要去管,可是顾及到许杏在,她就没敢走开。 许杏知道,岳娘子作为里正的妻子,在村里也是有话语权的,特别是女人多的地方,她就可以主事,便道:“您去看看吧,我不着急走。”若是别的事,她也就走了,可是拐卖人口是她前世今生都极为痛恨的事情,她遇上了就想知道个究竟。 岳娘子迟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她再不犹豫,赶紧转身过去了。 许杏皱着眉头观望了一会儿,发现这一群人已经停了下来。他们有老有少,大部分是上年纪的老婆子,还有几个老汉和小姑娘,乱哄哄的,说的也是本地方言,越发难懂。 岳娘子确实比较有威望,她走近了那群人,用方言大声说了几句话,那些人就安静了不少,还朝周围散了散,露出了里面围着的人。 离得有一段距离,许杏看不大清楚,跟在马车后面的张彪却看明白了,就说:“夫人,地上躺着一男一女,大约三十多岁,都被打成了重伤。” 许杏出门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长青都会让张氏兄弟中的一个跟着,反正他自己待在县衙里,也没什么危险,今天就是张彪跟着过来的。许杏知道他们这些练武的人眼力耳力都格外灵敏,并不怀疑他说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同喜就说:“最好是这俩人是拐子,没有得手,让村里人打的。要是村里人为了拦拐子被打伤了,那可就太气人了。” 好在事实正如同喜盼着的那样,不一会儿岳娘子回转,跟许杏道:“是我们村有作坊的事儿传得远了,这俩人听说村里的女人都在作坊干活,就趁着男人下了田,到村里来偷孩子,好在有在街上抽水烟的老汉瞅见了,嚷嚷起来,好几家人一起把孩子拦了下来。村里人最恨这样的歹人,就打了他们一顿。” 岳娘子是里正的妻子,多少知道一点儿衙门的规矩,就有些怕许杏惩治打人的乡亲,话里话外的给他们开脱。 许杏作为一个法治社会过来的人,当然不喜欢打人什么的,可是对于人贩子,她也是深恶痛绝,因此没有追究什么,而是道:“一共就两个人吗?还有没有同伙?伤情如何?” “不晓得有没有同伙,村里这些老汉老婆子也不懂得问话,气得慌就动了手。”岳娘子抬眼看看,“咱们修了路,出村有两条道,就是有同伙,这会子也跑了。那俩人伤得不轻,不过应该丢不了命,都是些老人,力气有限的。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民妇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主的,方才已经叫了个孩子去田里喊民妇当家的了。” 青杏 第56节 许杏就道:“孩子没丢就是好事,这两个人既然拐卖人口,就得送进衙门了,你们别私下处置,等岳里正来了,就劳烦他带上几个村民走一趟,把这俩人送到县衙去,万一有同伙,也要等大人问出口供,说不得还能解救些被拐的孩子。” 说话间岳里正领着七八个青壮年男子赶了过来,听妻子说了许杏的话,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草民这就去。” 说是“这就去”,等出发的时候也是半刻钟之后了。岳里正找郑屠户借了他收猪的板车,也不管那俩人被打得动弹不得,还是拿大粗绳子把人绑了个结结实实,又带了两个人,一起跟在许杏的马车后头上路。 马车里,同喜问许杏:“夫人,您向来只管生意,不插手大人衙门里的事儿,今儿怎么破例了?” “也没什么破例不破例的,平常大人的公务,若不是涉及朝廷机密的,他也愿意同我说说,我只是不伸手而已,毕竟大人处理得极好,我又不是大人,没这个资格。只是今天这事儿,我就是痛恨人贩子。”许杏叹气,“多少好好的家庭被毁了。” 同喜想了一下,明白她说的“人贩子”就是拐子,也说:“这倒是。爹娘自己卖了孩子也就罢了,偷人家的孩子,实在是缺德得很。” 许杏没再说话,这年头父母卖孩子不犯法,甚至因为贫穷,还受人同情,可是她却接受不了,只是无力改变这样的制度罢了。 因为后边跟着个牛车,他们的马车走得就比较缓慢,到了青沙桥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外头还是挺热闹的。桥修好之后,一开始是原来的船家改行做了渔民,打了青沙江里的鱼在桥头卖,后来就又有些人在桥头上摆摊,现在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商业街。 人多,他们的马车就走得慢,正好听见外头有人说:“咱们祖祖辈辈都在山上,谁知道这茶叶能值那么多钱?听说还是人家范夫人教的法子!再看看山下那大作坊,成天那大车往外拉货,听说老岳家那族里家家都要盖新房咯,这范夫人那就是送财的菩萨哦!你说范夫人啥时候也能上咱们村来指点指点哇?” 第104章 严惩拐子 同喜听见外头的话,在车里抿嘴直笑。 “你还当真了?脸皮厚不厚啊?”许杏笑着说了她一句。 “夫人不知道,外头有不少人都这样说。”同喜小声说,“这个地方从前几乎就没有作坊,您开的这个作坊一开始也没人知道,可是现在好些人都晓得了,毕竟咱们县里现在也卖这香肠了。出名也主要是因为您这作坊只要女子,谁不知道山下村富了,家家指着女人挣银子?” “指着女人挣银子又如何呢,只要是干干净净的凭双手吃饭不就行了?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女子没有安身立命的东西?田地房产都是男人的,女人自然就得看男人的脸色生活。”许杏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自己有能耐,自己能挣到银子,就可以谁的脸色也不看了,当然也不怕挨打。” “您说这是个简单的道理,可是要不是夫人您,谁也看不出来啊。大家都那么觉得,女人不算人。”说到这个,身为女子,同喜脸上也没了笑意,语气就低沉落寞起来。 “所以我才说我可不敢领那些溢美之词。我就是做我自己的买卖而已,我要雇人做工,这才给了那些勤快可怜的女子一个机会。女子真的只能靠别人吗?不过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罢了。”许杏叹气,“我也没多无私,一个月好几十两银子的挣着钱呢,可就因为给了这么一个机会,就不一样了。” “这个作坊您挣钱,可是茶叶的事儿您可没挣!”同喜却不同意,“当初高家那些人也不会这炒茶手艺,您要是一开始什么都不说,便宜点儿把他们的茶树都买了,回头自己找人来弄,多少财发不得?” “兴许吧,可能我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有了这个香肠作坊,都懒得弄旁的了。”许杏笑笑,“茶叶的事儿以后都不要提了,千万别居这个功,你看大人也没伸手做什么不是。现在这茶叶之乡的名头还略微有些不实,过上几年发展成什么样子,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许杏还专门吩咐了一句:“回去之后敲打敲打咱们身边的人,可不许乱说话。” 今天路上耽误的时候有些长,又照顾着岳里正他们牛车的速度慢,他们也没有全速赶路,所以尽管路途通畅,他们回到县衙的时候也已经掌灯了。 小陈正端着一碗米粉在门房稀里呼噜的吃着,听见动静过来看,许杏在马车里头就听见他问:“张大哥,夫人回来了怎么不走侧门哩?” 张彪就答:“烦劳你去里头通报一声,夫人带了两个犯人回来,是拍花子的,请大人处置。” “哎哟!这天杀的!”小陈连忙撤了门槛,让张彪赶着马车进来,又跑着去后头报信。 许杏在马车里说:“张先生,咱们还去侧门吧,让岳里正他们上衙门就好。” 张彪应了,于是马车转向,去了侧门。 同喜挑开车帘看了看,感慨道:“这一年多来,大人把这里给治得是真的好。咱们刚来的时候哪敢这样晚还在外头啊,现在多太平!街上还有不少商铺亮着灯,瞧着就兴旺了。” “这样才好。”许杏怀念那个半夜出门不用担心安全的时代,更怀念想要什么只要手机上点点就能送到家门口的便捷生活,但是那是永远都回不去的旧梦了。现在,这里,晚上没有盗匪,若是想,掌灯之后还能在街头没打烊的小饭馆吃上一碗米粉,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厨房里一直备着饭,长青今天有公文要写,还在前头衙门,晚饭也是在前头吃的。许杏问过了倒放了心,叫赶紧摆饭,再给张彪送过去。刚拿起筷子,她又道:“岳里正他们也没得饭吃呢,也给他们送些饭菜过去。” 同贵领命去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一进房就说:“夫人,奴婢才把饭送过去,岳里正跟他带着的那几个人都吃上了,说多谢夫人呢。” “怎么这样久?”许杏已经吃完了饭,正在核对明天要往省城发货的单据,听见她回来就问了一声,“好在现在天气暖和了,不然这么晚饿肚子的滋味可是不好。” “大人也没耽搁,立刻就叫人把老黄跟魏捕头找了来,接着就升堂问案了。也好在他两个都住得离衙门挺近,不多时就都到了,都在前头点着灯审呢。”同贵满脸的解气,“那两个拐子先被打得不轻,接着又颠了一路,也没得饭吃,看着都不行了,真是活该!” “你瞧你,这是在外头听了吧,这半天都不见你回来。”同喜笑道,“也亏得咱们大人审案不避人,不然你早就吃板子了。” 同贵摆手:“今天都这么晚了,自然是没开大门的,大人就那么审了审,那俩人就都招了,魏捕头还怪不满意的,说好不容易他要亲自拿板子揍人,没想到是一对怂包。” “他们招了些什么?”许杏问,“有多少孩子被拐?” 同贵就气鼓鼓的说:“说这个就来气,这俩人背后还有人哩,听他们的说法,连他俩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说不定是个当官的!这俩人干这个时候不长,好像就在别的村偷过两三个孩子,都藏在他们自己家里,魏捕头已经带着小武去找了。大人没判他们砍头,问完了口供就叫把他们关起来了。” 长青本人说得就要比同贵要完整得多了。半夜回来,长青见许杏还在等她,就说了一下审讯的成果:“是一伙人作案,这两夫妻只是刚入伙的小角色。他们原就是本地人,所以知道山下村白天许多人家没有人,这才动了这个念头,没想到被抓了。大概是被打得厉害,招得也算痛快,我准备明天多派衙役分头去抓他们供出来的人,再不能像之前的县令一样装聋作哑了。” “你这意思,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许杏惊讶之后就是愤怒了,原来的那位知县虽然没有什么鱼肉百姓的事情,可这懒政不作为不就是置百姓于不顾吗? 长青也沉着脸:“是,我那里还压着好几件这样的案子,一直没有侦破。原来那位不管,捕头丁云山……只怕和他们有所勾连,故此百姓求告无门,自己又没有能力去找孩子,也大都死了心,就当孩子没了。” “我让魏大河去盯,可是当初的线索都被丁云山抹了,一直没有进展,今日这个案子说不得能带来些转机。”长青扯扯嘴角,“看来你不仅是我的福星,还是那些孩子的福星啊。” 许杏摇头,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强颜欢笑,此事非你之过。便是没有这些拐子,不也有许多人家卖儿卖女吗。” “你倒安慰起我来了,最看不得这些的明明是你。”长青说着话,外头同文来报:“大人,魏捕头回来了,带了三个孩子回来,正在前头等大人示下。” 长青应了一声,问许杏:“要去看看吗?” 许杏想了想,摇头:“这是正经大案子,我就不去了,你审案要紧。我叫人给你们送宵夜。” 厨房今天是楚氏值夜,听说了动静就一个劲儿的念叨“这帮子丧尽天良的不得好死”,早早就烧好了热水备着,得了许杏的命令就连忙开火煮米粉。 同喜同贵把米粉送到前头,又陪着那几个孩子吃完,满是惊惧的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一个小些的睡了,剩下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倒还真说出了些线索。 “这对王八,被打成那样还留一手!”魏大河大骂了一句。 长青再次提审那对夫妇,又用了刑,再和孩子们对质,那对夫妻里的男人先吐了口。 长青看一眼魏大河,他立刻道:“大人,方才小人已经叫了人去知会捕快们,这会子人都到了,小人现在就去拿人!” 长青颔首。等他们走了,他叫同文给许杏送信说不回去睡了,自己就在书房略打了个盹,等着魏大河回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早起的商户们就被吓到了。捕快们几个人一队,一会儿一拨,押了好些人回到县衙,还有人则领着一群孩子,听说是被拐的。 这一次长青下了重手,魏大河是老捕快了,执行力也不错,雷霆行动,抓住了拐子九人,窝藏掩护之人十七个,还有帮着卖人的人牙子两个,解救了被拐的孩子二十多个,女子十几名。 “抓回来的,不管罪大罪小,不分男女,每人先打了二十大板,咱们大人这么好性的人,这次也是气得狠了。”同贵去打听了进展,回来跟许杏说。 许杏却不这么想:“估计是不想听他们狡辩推脱吧,这样大的案子,越早审出口供,就越能及时救出被拐的孩子。” 得了初步的供状,长青第一时间发了公文给邻近的县令和知府,通报了案情,毕竟这么大的案子,可不仅仅涉及他们一个县,而背后的人,恐怕连段知府都不一定能收拾得了。 果然,得到消息的段知府惊得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盏:“这范长青是要捅马蜂窝不成!” 第105章 知府相召 长青这一忙,就是好几天没回来,明明没有离开县衙,可是许杏就是没见到他的人影。 这次因为怕除恶不尽,又关系着被拐的一些女子的名声,长青没有延续一贯的公开办案的作风,而是关起门来审问,得了口供就抓人,抓了人就接着审。而且他并不耐心劝导着疑犯招供,该用刑就用刑,衙役们也都是有孩子的人,都恨这些拐子,下手便不留情了。只不过任凭堂下如何鬼哭狼嚎,长青端坐在上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魏大河私底下跟人说:“咱们大人可真不是一般人,瞧着文质彬彬的一个书生,平常跟咱们都和和气气的,下起狠手来一点也不含糊。我昨天下午那会儿一抬头,瞧见大人那气势,竟觉得比当初的老丁还要吓人呢!” 小武就笑他:“师父这话可说岔了,姓丁的是个什么人?那叫凶徒!咱们大人是青天大老爷,那叫威严!能一样吗?” 魏大河踹他一脚:“可是你跟着先生识字了哈,我就是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地!麻利点儿,问出话来了就去拿人!” 长青这边案情基本查明,安龙县内的人贩子什么的基本抓完,却也仅限于此了,想想就知道,安龙县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这么大个团伙的老巢,至少顶上的大人物不可能待在这里。 这个案子牵扯不小,现在这些人犯也都是证人,他就不能直接处置了,必须要等上头的决断。好在并没有等多久,两天之后他就得到了回信,段知府让他去府城一趟。 长青收齐了现有的卷宗,让黄文书抓紧时间誊写一份,他带着就出发了。 临走前,他特意回了一趟后院,却扑了个空,原来许杏那边的火腿晚了几天发货,这会儿她亲自去盯着了。 同乐迎上来,问他有什么吩咐,他想了想,摆手让她下去,自己坐下来写了一封短信留给许杏,才带上了张氏兄弟出发。 安龙县内的路好走,可是出了安龙就差了,在邻县的官驿住下的时候,张顺感慨了一句:“县里的路修过之后,我这天天走习惯了,都忘了这地方路难走了。” 长青体能比不上他们兄弟,难免疲惫不堪,闻言下意识就说出了许杏当初说过的话:“只有道路通畅才有脱贫致富的可能。” 张彪很赞同:“一直待在安龙倒不觉得,这一出来可是真觉出不一样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长青并不在意,只当没看见,先去休息了。 又急匆匆的赶了一天路,他们才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知府衙门。段知府倒是在等着他,听了下人报,穿着便服就召见了他。 等长青见礼后,段知府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道:“小范啊,你可是真会给我找事做,这么大的案子,只怕我都不一定兜得住啊!” 长青敏感的发现段知府的自称变了,显然对自己有亲近之意,于是态度越加恭谨,肃立一侧拱手回答:“大人,下官也没想到此案规模如此之大。一开始只是几个村民把拐子抓了现行,送到了县衙,下官本以为找到了丢失的孩子就可以了,因要惩戒这拐子便用了刑,不想一顿板子之后,他们又供出了许多,这牵牵连连的,下官的县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若光是你那里人满为患就好了!”段知府放下卷宗,瞪了他一眼,“你给我的公文里头就差直接说这帮人上头有人了!我问你,你想说谁?” 长青并不慌乱,回答道:“大人,此事下官不知,只是犯人证供中提到多处不属安龙管辖之处,下官只能据实上报,并通报其他州县。” 段知府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不管是谁问你,你都要这样回答才是。这个案子和你从前收拾几个土财主不一样,真要是碰到什么硬茬,我护不住你,也不会护你。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下官多谢大人提点。”长青真心实意的说。 段知府刚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却听长青又问:“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此案幕后主使了?” “什么幕后主使?”段知府简直要吹胡子瞪眼了,可是看着长青一脸的诚恳,忽然想起他堂堂一个一甲榜眼,三年绩考都是甲等的翰林院学士,居然莫名其妙去了安龙当县令,顿时觉得自己可能知道了原因,一肚子被挑衅的怒气就变成了对长青这个愣头青的同情,“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种案子,最后找出来的头头也都是替人办事的,这么嚣张,网撒得这么大,肯定有人撑腰,不过这银子挣得脏,没人会明面上跟他们有关系的。” “大人英明。”长青正色道,“下官揭出此案实属意外,大人所虑之事下官也曾想过,只是下官并无意做那扳倒权贵的勇士,亦不愿牵连大人和其他同僚。下官以为,不管背后得利之人是谁,能不能将其绳之以法,至少我们现在可以救出被拐的孩子,砍断这些肮脏的手。” “你当真这么想?”段知府盯着他,“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长青低头道,“下官只要做到这些就满足了,下官问心无愧。” 他的意思很明白,这么大的事儿,说是那么一群拐子干的,那就是糊弄傻子,可是达官贵人们,谁会承认自己才是东家?还没查出什么门道呢,他这个小县令就先让人捏死了。所以他的目的一开始就在于这群拐子,治死了他们,至少短时间内没那么多人做这种恶了。 段知府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半晌才道:“你回去的时候我派几个人和你一起,把你抓的人都提过来,此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长青并无任何不满,反而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段知府的脸色缓和起来,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不用那么拘礼。我叫你来,一个是因为这个案子案情复杂,要问问你,再一个,就是有些别的事情要同你说说。” 长青先道了谢,才侧身坐在椅子上,又探身问:“不知大人有何示下。” “说说你安龙县的事儿啊。”段知府露出个笑来,“你那边今年赋税能交上来多少啊?” 长青拱手道:“下官不敢妄断。若是风调雨顺的话,今年赋税比去年应当只多不少。” “怎么,怕我跟你狮子大开口啊?现在谁不知道你安龙县是茶叶之乡?哦,还有香肠特产,这可得要刮目相看了。”段知府喝了口茶,笑着道。 “‘茶叶之乡’一说实在是令人脸红,下官默许这个说法,主要是为了吸引外地客商,却并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长青很光棍,“安龙县太穷了,水田也很难开垦,只好用些别的法子,替百姓寻条路走,总得让人吃饱饭才是。” “你能这样想,已经强过不少人了。”段知府道,“你那里的赋税,今年还是要盯一盯,若能再涨一截最好,只是不许用手段!” “下官谨遵大人之命。”长青又拱手,“另外,大人,前一阵下官已经叫人核查人口了,正好又出了这个案子,下官正好督促一番,将人口核查清楚,报与大人。” 青杏 第57节 “哦?好,甚好,此事该做,甚好。”段知府连着赞了几声,又勉励他,“小范啊,你还年轻,一甲进士,翰林出身,再有政绩,只要不入歧途,不得罪人,前程不可限量!” 长青明白,段知府既是在鼓励他,也是在敲打他,但是毕竟对方没有恶意,说的话是为他好,便很诚心的应了:“多谢大人提点,下官定当尽忠职守。” 大约是这个人口拐卖的案子确实十分重大,段知府当天晚上见过长青之后,第二天一早就派了一队人马陪同长青回去。 把一干人犯悉数交给来人之后,长青并没松懈,又一次把全县所有的里正村长叫来,并魏大河跟杨县丞一起,分派了两件事情。第一是吸取这起拐卖人口的大案的教训,所有的村寨、坊市加强戒备,务必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第二则是核查人口,重新修订人口记录。 “这次的事情规模之大,犯人之嚣张,着实令人触目惊心,希望各位勿要轻视,加强巡防,一来避免儿童女子被拐,二来也减少偷窃财物、欺辱妇女之类事件。”长青肃然道。 其实也有人觉得这小县令在折腾人,可是刚押走了那么一大串拐子,谁也不敢多说话,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村里不出事,便都老实应了。 “第二件事,各位配合杨县丞,重新核定人口、户籍并土地情况,今年九月底以前完成。”这事儿已经跟杨县丞通过气了,所以他并不意外,这些里正们倒也没有为难,反正自己村子什么情况他们都心里有数,比起头一件事,这个倒是简单。 “此事关系朝廷赋税并日后的征兵、徭役及灾情赈济,请诸位如实上报。”长青又强调了一句。 第106章 案首中举 快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如今的长青既有威严也有威信,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就算有人不太乐意,也都得一一照办,再加上魏大河带着捕快们经常巡视抽查,一段时间以来,整个安龙县的治安状况明显好转。无论城乡,现在都有了几分路不拾遗的意思。 “你这一阵子可是忙坏了,好容易到了中秋,你也松散几日吧。”许杏正跟同贵她们说着中秋节家宴的安排,一抬眼看见长青揉着额角进来,连忙站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休息。 长青也没逞强,顺着许杏的力道坐下来,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才说:“可有吃的吗?有些累了。” 许杏有心提醒一句那碗茶是她喝过的,可是长青喝都喝了,她也没法再说,听了他问,连忙叫同贵去端点心过来。 “你有口福了,我们今天刚试着做了月饼,你就赶上了,尝尝吧?”许杏把碟子放在长青面前,指着最上面一块,“这个火腿馅儿的,用的是我作坊里的火腿,你还没吃过呢。” 长青已经拿起来咬了一口。 他看来是真的饿了,嚼得很快,咽下去才称赞了一句:“味道鲜香,极好。” “你喜欢就好,晚上做火腿汤你尝尝,我留了两根,咱们慢慢吃。”许杏看他吃得香,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吃着,吃完接着聊天,“我这一批货走完也就不忙了,火腿我还给老家留了两根,等年底的时候再凑些别的特产,让人送回去吧,毕竟出来好几年了,什么都不捎也不大合适。” 长青把一整块火腿吃完,才说:“你说得是,到年下你别忘了提醒我。” “十一月吧,我叫我镖局的镖师走一趟,一来一回挺远的,得让人家早点回来过年。”许杏道。刚才话说出口,她才觉得略有些不妥,摆明了她的意思就是跟家里的来往是出于礼数,并没有什么感情,好在长青并不挑这个理,还挺赞成的。 长青应了:“好的。说来惭愧,置办东西都从我的俸禄里出,可够?” 打从他上任,俸禄一直都是直接拿给许杏的,因为他说养家糊口是他的责任,便是许杏有钱,他也不能再用了,许杏也不推辞,就都拿着了,真个按他说的,日常开销都从这里头走。 许杏就笑了:“范大人这个时候知道自己的俸禄不高了?放心吧,咱家生活一向节俭,还有盈余呢,只是一份土仪罢了,尽够的。” 这倒不是安慰他,许杏确实没打算送什么贵重物品,一来长途跋涉并不方便,二来长青在外为官,若是短短两年就出手阔绰,他的家人又不是那么可靠,说不得对长青有什么影响,还是“礼轻情义重”得好。茶叶、火腿这些东西,再配上些本地特色的花布、米酒之类的,也就行了。 “那就好。”长青自嘲的笑笑,“我寒窗苦读靠家人供养,科举考试靠你支持,如今做了官,还是要靠你贴补家用,想想就觉得愧疚。” “这有什么?”许杏也没多劝解,反正他也不是自苦自伤的人,“我前些日子,光火腿一项,就净得了一百五十两,怎么样?别说你有俸禄了,就是没有,咱们生活也不愁啊。” “夫人能干,令人佩服。”长青笑笑。 “大人也了不起!那些孩子失而复得的人家,这个中秋节该是真的团圆了。你听见了吗,这几日时不常就有几声爆竹响,跟过年一样,可见是人们高兴呢。”许杏正说着,远远的又听到了几声响动,两人相视一笑。 中秋节过后不久,就有最新的邸报送到了。长青拆开一看,难得的喜形于色,立刻叫衙役来:“拿着这份喜报,去唐家报喜,若得了喜钱,你们自拿着便是。” 今天当值的两个人又惊又喜,大声应着去了。 “那个案首唐九渊中举了?”许杏很意外,接着就拍了拍脑袋,“还真是,今年有秋试呢。咱们大人正是六年前中的举。” 唐九渊得到了长青的鼓励之后,更加勤奋,除了偶尔指点下村中孩童,剩下的时间就全部用来发愤苦读,这次的秋试,他也没有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是全力以赴,总算是擦边考中了。 “我看了,名次确实不好,倒数第七八的样子,但已经超出我的预想了。”长青比自己中举的时候还要高兴,满脸笑容。 “恭喜范大人,教化一项总算有所突破,政绩卓著啊!”许杏连忙道喜。 “正是如此。”当着自己人,长青也不谦虚,“世人皆知安龙贫困,出不了什么读书人,如今能考出一名举人,已是难能可贵。” 虽然喜讯已经传来,但是唐九渊本人还在省城,所以长青还没有见到他。据同文听到的衙门里的人闲聊,唐九渊的大哥唐五这两天格外精神,在城门口那儿走路都带风,逢人就笑,很是吓到了几个外地来的客商。 长青见到唐九渊,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对于县令大人依惯例的召见,如今已经是举人的唐九渊却十分看重,言谈之间极是恭谨,和他从前一般。 长青就道:“你不必多礼,如今你已有举人功名,便不再是普通百姓,在本官面前随意些便是。” 唐九渊却拱手作礼,回道:“实不敢瞒大人,学生此次去省城,除了考试,也与其他地方的学子有过些许交流,学生心中感触颇深。” “说来听听。”长青很有耐心,他也很想知道这位新出炉的举人能说出什么。 “大人,学生此次得中,颇有几分幸运,因为学生跟其他学子比过,许多方面都大大不及,只能说学生勉强算得上勤奋,功课底子扎实些。”唐九渊认真道,“但论见闻广博,君子六艺,学生远逊于人,他们高谈阔论之事,有一些学生根本就闻所未闻。” “所以呢?”长青看着他。 唐九渊就像回答先生提问的小学童,神色郑重:“学生以为,追根究底,是因为学生家境贫寒,学不起那些,是因为安龙县贫弱,县学里的教学资源有限,许多东西教不了。而学生现在,想要改变这些,还请大人给学生一个机会!” “你想要什么机会?”长青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不悦。站在他身后的同文瞪大了眼睛,心中暗想,考中了举人,确实是可以为官了,这位新举人不会就这么直通通的跑到县太爷跟前要官做吧。 唐九渊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来一揖到底:“学生请求大人允许学生进入县学,教书育人!” 同文动了动。长青微一侧脸,又转了回来,看着唐九渊,沉声问:“你决定了?” 唐九渊话已出口,就坦然许多:“回大人的话,学生家中有几亩田地,因着学生的功名可免赋税,学生的母亲正要雇人再开垦几亩水田,因此家中温饱尚能保障。学生便想当个先生,帮更多学子考取功名。” “那你自己呢?”长青问,“明年会试你有何打算?” “学生不去了,去了也考不上的。”唐九渊说得很坦荡,“学生有这个自知之明。” “既如此,本官会考虑。”长青并没有当场做决定。 “大人,这位唐举人说的是心里话吗?”等唐九渊走了,同文才问道。他是个本分的人,平日里跟在长青身边,听到政事从不多问,也不外传,今天倒是个例外了。 长青摇头:“不知道。嗯,你跑一趟,悄悄的访听一下,唐举人和唐家人的为人如何。先去把魏大河叫来见我,你再出去。” 魏大河给出的信息和同文私下查访到的情况基本一致,唐家算不上什么大户,却也不穷,称不上善人,却也门风端正。唐五身为城门官,并没有什么勒索进出百姓的行动,再加上唐九渊确实经常指点村里的孩童读书认字,因此口碑尚可。 长青反复权衡之后,就做出了决定。 一个月之后,他把秦远和唐九渊都找来,待二人行礼毕,他就让同文给两人递上了公文,道:“历来一县教谕,非举人以上不可,只因安龙县贫困,教化不足,才令秦教谕以生员之身暂代教谕之职。如今唐九渊已然中举,又是本县人士,由他担任教谕一职更合乎朝廷法度,知府大人也已经批准了。秦教谕,你即日就与唐教谕交接吧。” 秦远来时毫无思想准备,听到这些,再看完手中的公文,只觉得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可长青所说确实无懈可击,唐九渊人家是正经的举人,让他让位合情合理合法。 他这里失魂落魄,半晌没有吭声,唐九渊却是喜出望外。过去的一个月,他始终没有得到县令大人的回复,也就不敢再报什么希望了。他中了举又如何,自家只是平头百姓,大哥不过一小吏,无权无势,大人不理会自己也是正常。可没想到,大人竟是要他做一县教谕! 第107章 寒冬又至 唐九渊也算厚道,心中固然又惊又喜,面上却没表露出什么,还是十分恭谨的模样。 长青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一闪,继续道:“秦……秦先生,本官另有一事想要交给你,不知你可否考虑?” 秦远连忙收了心思,小心的回答:“学生才疏学浅,大人若还信得过学生,学生定当肝脑涂地!” 长青摇头:“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是之前本官曾经考虑过兴建藏书阁,只是苦于没有银子也没有主事之人,一直没能做成,如今本官筹到了一些银钱,不知你可愿意去主理此事,替本官分忧?” 藏书阁这种东西秦远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不知道县太爷要怎么兴建,但是无论如何,这也是个管事的差事,又是与书相关。秦远当不成教谕是肯定的了,他背后的秦家早已元气大伤,除了些许财产,已经没有什么势力来保他了,现在有这么个巧宗,他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总比一撸到底再回县学读书强不是。 于是丝毫不出长青所料,秦远长揖到地,大声道:“学生愿意!但请大人吩咐!” 长青点头:“你先去找杨县丞,去看看地方,再拟个书籍单子出来,开始准备,过几日本官再找你。” 秦远应声去了。 长青这才转向唐九渊:“唐教谕即日就上任吧,回头本官叫人把县学跟县城书院的山长请来,你们自行沟通便是。你当日所言,本官一直记得,本官希望你能帮本县更多的学子考取功名,也能让更多幼童少年读书识字明理,行使好你这教化之责。” 唐九渊正色肃立:“下官必定不负大人期许!” 杨县丞现在每天都忙得跟个陀螺一般,回到家吃了饭倒头就睡。他的妻子龙氏叫他:“夫君,你已经好几日未曾沐浴了,洗洗再睡吧。” “唔,行,水抬进来叫我。”杨县丞答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龙氏就到门口去叫人抬水,回头看到丈夫像是睡着了,便叹口气:“都说这新县尊是个好官,可这折腾起底下人来,也是个厉害的,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丞,就这两年辛苦,也没见多挣几两银子。” “娘子不要乱说。”杨县丞并没睡着,听见妻子的牢骚,躺着轻斥了一句,“俸禄一文钱没少,施工那些人送的礼都是你收着的,也并不曾少了,你可要管住嘴。” “我这不是心疼你辛苦么!”龙氏看水送进来了,摆手让人下去,自己来扶丈夫起身,“还有大妹妹那里,我中秋节的时候过去瞧了瞧,给她送了些东西过去,也敲打了她家大娘子几句,只是我看她日子终究是不好过,也没奈何。” “大妹妹……是我对不住她,辛苦娘子多费心了。”杨县丞坐起来,自己去宽衣,说到妹妹,他也只能叹气自责。 “大妹妹倒是说了,叫你莫要担心,她毕竟跟着那姓丁的也过了几年好日子,现如今虽没了家产,却也不曾受冻挨饿,只要你一日是县丞,那大娘子就一日不敢欺负她,熬上几年外甥大了,她的日子就好过了。”龙氏道。 “当初若不是这样攀上那丁恶霸,我如何能当上这个县丞?还得帮着他们做些违心之事。”杨县丞叹息,“你说我如今辛苦,我却觉得好得很,总算办的都是正经差事了,我也心里踏实些。” “辉哥儿今日还同我说起,在学里听人说范大人的好话,还有人赞了你呢,那孩子高兴得什么似的。”龙氏说起儿子,便笑了起来。 杨县丞就道:“我不得空,辉哥儿你多督促些,还是正经考个功名才好。对了,今日大人换了教谕,换成唐九渊了。秦远没了教谕的名头,成了藏书阁的管事,倒也配得上他那个书呆子。我同你讲,那藏书阁要是真的做好了,紧要的书都能在里头看或者抄了带回来,光书籍这一样,就不知能省下多少银子,能有多少学子得济,再加上原来教识字的事,瞧着是要在教化上做文章了。” “这……那位县太爷能在这儿干几年啊?他一走这些事儿还能管用吗?”龙氏问。 杨县丞笑了:“县太爷是干不了几年,可是我和唐九渊不走啊,都能干一辈子。县太爷能折腾,把这摊子给弄起来了,正好他栽了树,咱们往后乘凉!那唐九渊可不是秦远,倒是个能干事的。” 龙氏也高兴起来:“若是咱们辉哥儿得了济,别说考状元了,正正经经的考上个举人,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新上任的教谕果然跟他的前任不同,不过几日就报上了详细的条陈,从全县内的学童启蒙到县学里生员们的辅导督促,都制定了明确的章程,就连预计需要的大致投入也标了出来,让长青很难不批准。 不过现在长青还真有些顾不上这些,因为到了深秋,随着晚稻的收割,今年的赋税也该交上去了。 之前段知府的话已经放下了,长青多少还是有些压力的,一直提着心,直到初步清点之后,他才放了心。这一年合计征收入库的赋税是大米一万六千石,白银一千两,比不过富裕的上县,可和他赴任之时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长青再一次跟段知府讨价还价的结果是留下了三百两白银,用于县内建设。 “藏书阁那边,本官给出白银二百八十两,用于购置书籍、纸笔等物。”长青跟杨县丞道,“你跟秦管事把账目对好,不得放任任何人克扣银钱。剩下的二十两,便用于修缮县城内的善堂好了,马上入冬了,总要给那些乞儿、残废们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许杏跟他提过图书馆和避难所的概念,原本只是闲聊,可是长青都用心琢磨了,发现都是对百姓极有益处的事,所以一有条件,他就尽可能去促成。现在每个村子都有学堂,去年雪灾的时候就已经试过给塌了房顶的人家暂住,能保证无人冻死,今年便继续如此,只是另外多出一个县城的善堂。 “大人心系百姓,是百姓之福。”杨县丞一一答应了,还有些感慨,“还真是‘灯下黑’,竟是忘了县城里还有乞丐了,还是大人想得周全。” “本官只是不希望有人冻死罢了,这些人的柴炭粮食可还要他们自己想法子。”长青摆摆手,“你也看见了,账上又没银子了。” “这就足够了,那些人都是受罪惯了的,只要有片瓦盖顶,他们自己都有法子活下去。”杨县丞说的话虽然有几分冷酷,却也是事实,长青就点了点头。 段知府那边的气氛却和这里大不相同。 “查来查去,查到了通判头上?”段知府脸色不虞,“你可有证据?” 他对面的人长了一双极普通的眼睛,脸上则蒙着黑色面巾,让人看不出真容。那人道:“我知道您与通判于公于私都处得不错,只是他既涉嫌此案,皇上震怒,就姑息不得了。” 段知府叹了口气:“罢了,你既然来找我,自然是有了铁证,我只是觉得意外罢了。你自办你的案子,需要我做什么,只管示下。” 长青收到通判因故被免职、一应公务由同知暂代的通知的时候,只是短暂的意外了一下。公文里越是语焉不详,就说明其中的问题越大越复杂,只是他现在不过一个区区七品县令,且轮不到他探究这些。 只是……他难得的用心回忆起前世的事情来。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才刚刚中举,因为名次不佳,并没敢进京会试,而是又等了一科,四年后才进京考了个同进士,所以对于现在朝廷的局势,他并没印象。至于四年之后,好像是元后嫡子二皇子身子极差,三、四两位皇子争斗得厉害,关键时刻,有个很大的案子牵连到了三皇子,让他一下子被皇帝厌弃,等他到了西北任上,就收到了二皇子和皇帝先后薨逝、四皇子登基、三皇子被圈禁的消息,直到六年后宁王谋逆,他死于叛军攻城。 青杏 第58节 长青如今仕途尚可,生活顺心,再想起这些事情,似乎那些愤怒、恐惧、失望都淡了,反倒是可以冷静的分析形势,寻找对他有用的蛛丝马迹。不知是不是时候未到,反正现在的京中还是一派和谐,几位皇子的争斗也都在私底下进行。 想起从前的那个猜想,若他当初出言提醒的人就是二皇子……至少到现在为止,京中没有任何二皇子染病的传闻。朝中也有党争,各位皇子在朝中都有势力,只是他官职太低,还入不了那些人的眼。 如此也好,他正好能专心做自己的事。 “今年冬天真的不错了,竟然没下几场雪。”许杏换了棉袄,听同乐问她怎么处置换下来的旧棉衣棉被,想了想,就吩咐了一声,“叫同文陪着你,把那些旧棉被棉衣都送到大人新修的善堂去吧,哦,再拿两百文钱,买些柴火粗炭拿过去。” 这个善堂没有人运作,长青给银子修了个大院子之后是真的没再管过,除了屋舍很结实不怕风雪之外,里头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就这,也已经让街头的乞儿们感激不尽了,毕竟有了容身之地。 社会救助是个大工程,钱、人、制度都要到位才行,以当前的条件和人们的观念,长青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许杏并没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建议。正好今天赶上了,许杏想了想,觉得趁机给长青再刷刷声望也不错,便又补充了一句:“若有人问起,就直说是我叫你们去的便是。” “那……夫人可要再送些吃的?或者施粥?”同贵听了,就问了一句,“听人说,官夫人们到了腊月都要去施粥的。” “不去,没灾没事的,做不着。大人为官好,百姓日子过得去,很不必弄这些。”许杏道,“往善堂送口大锅,再送些糙米过去吧。” 第108章 往后余生 老家的年礼许杏已经安排人送回去了,除了给长青的娘亲和祖母,还有给长山一家子、姨母小赵氏母女并族长等人的礼物。她这边刚吩咐完让丫鬟们送东西去善堂,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镖局的人来了,送来了老家来的回礼和回信。 许杏单独给镖师们包了红包,让他们回镖局去休息,这才开始拆家信、收拾回礼。 她首先看的是长山的妻子刘氏的信。虽然她之前同刘氏本人的接触不多,可是几次书信往来,她对刘氏的感观还不错,打开信一看,是她一贯的风格,书信很长,并没有多少书面语,把各种事情都说得挺明白。 总结下来就是几件事。头一件,作坊的业务挺稳定,虽然现在周围有不少跟风起来的小作坊,加工红薯粉条之类的,但是他们的客户都是老关系了,又有长青的面子在,没人能撬走。第二件,他们这个小家和小秀嫁人之后生活得都不错,小秀有手艺,参与过作坊管理,有嫁妆,兄长能撑腰,跟许杏关系好,在夫家那边很得脸,日子过得很顺心,只是他们这个大的家就差点意思了,刘氏的婆母日子过好了,反倒越来越拎不清,偏心最小的儿子,跟长子长女都离了心。这件事跟许杏关系不大,她特意说出来,是因为这糊涂老太太是赵氏的好朋友,糊涂到一起去了,经常闹出些事情来,这里她一笔带过,许杏却知道,赵氏可能又作妖了,许杏摇摇头,继续看。最后一件事,就是替她的父亲、酒楼刘老板和她的大媒、杂货栈的单氏夫妻跟长青许杏带好,说大家都惦记他们。 对于这种恰到好处的套近乎,许杏并不反感,反而有种想起旧事的亲切感,她看完了,把信放在一边,准备一会儿回信。 第二封信是小赵氏托刘氏代笔的。也说了几件事,第一就是赵大舅的事儿,她一开始不知道姐姐的打算,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信都寄出去了,她气得头昏,连忙去劝了姐姐,写信来就是告诉许杏他们,千万不要把赵氏的话当真,赵家老少俱在,高氏也不是没有劳动能力,完全能养活赵大舅留下的两个孩子,不需要别人出力。第二就是枣花的婚事,她们母女在村子里这么多年,也有了宅子,并不寒碜,还有长青的关系,因此虽然是被赶出了家族,还是有好几户人家向枣花求亲,最后定下的是许杏的熟人、拉货的贺大郎家的二儿子。这是喜事儿,许杏瞧着也挺高兴的,想着得给枣花置办一份添妆才是。最后一件就是范家的事了,小赵氏说得就比较客气,但是意思很明显,范守业对他的庶子范长平很重视,想要改记到赵氏名下当嫡子。 “这事儿得让范大哥知道。”许杏明白,小赵氏特意这么说,当然是不同意的意思了,其实她也不同意。 最后一封信就是范守业母子的,在这几封信里,来自父母至亲的这一封居然是最短的。许杏大摇其头,打开看了看,不过是勉励长青好好做官、争取早日升官之类的话,甚是空洞,里头也确实提到了范长平身份的事情,却没明说,估计是怕长青拒绝了难看,只在信里试探了一下。最后的几句话是给许杏的,大意就是,她一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孤女,现在成了官夫人,那就得当好贤内助,不要老琢磨作坊,抓紧时间生儿子才是正经。 虽然知道这些人的德行,可是许杏看完,还是心里不痛快。这些人话里话外的就是觊觎自己的作坊!至于催生,想必是真的想要孙子,而且也是把无子当作许杏的缺点来拿捏她。 长青回到家里,看到的就是许杏沉着脸坐在书桌前的样子。他走近了,看到桌上的书信,便拿起来看。 那是他的父母、祖母,看完了信,长青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好一会儿才说:“你愿意给堂嫂回信你就写,家里的信我来回。” 许杏就点头:“行,你去回。”长青有心护她,她也没逞能,就把写回信的差事交给了他。 因为天色尚早,许杏便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外头没有公事了?” 长青一边铺纸磨墨一边回答:“唔,没什么大事了,过几日衙门封笔,我就有功夫陪你了。” “这可是头一回,你衙门封笔了。”许杏笑起来,“这两年年年到了过年的时候你就忙,今年竟能闲下来了。” 长青看她一眼,才下笔写信。一边写着,一边说:“前些日子我让去重新登记人口,今儿也登完了,核查下来,人口比我上任时增加了八千多人。现在学堂善堂都有藏身之所,只要没有百年一遇的大灾,人都能活下来,这就不错了。哦,还要多谢夫人送去的东西,正是雪中送炭呢。” “那可是太好了。范大人,人口增加那可是实打实的政绩啊!”许杏笑着道,“我送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不用你单独说起。” 长青看她情绪转好,也放了心,余光瞥见丫鬟站在门口,便问:“什么事?” 同喜就在门口问:“夫人,大人,饭好了,要摆饭吗?” 许杏看看长青:“要不,吃了饭再写?” 长青一边写一边摇头:“没多少话好说,这就写好了,摆饭吧。” 晚饭又上了长青很喜欢的三鲜火腿汤,并几道炒菜。俩人吃完饭,长青就坐在许杏身边休息。 许杏回头看看他,笑了:“难得你这么有空,能一直在家里歇着,这可真是像要过年了。” “今年不忙,我陪你好好过年。”长青说着,伸手抱过了许杏,轻声问她,“过了年,你就十八了,我们……” 许杏低下头,半晌说了一个字:“嗯。” 这天晚上,许杏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十分紧张,连平常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里做针线的同乐都在门外候着。虽然大气都不敢出,可是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一想到外头丫鬟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都在等着过一会儿进来收拾房间,许杏就觉得老大不自在。长青知道她的想法,笑着亲亲她:“你若觉得别扭,我来收拾便是,拿到门外再让她们拿走。” 许杏深吸口气:“算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她们。”享受了有丫鬟伺候的便利,那就得承受隐私不保的损失。 长青摸着她光洁的额头,有些感慨的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只想把你扔出去,没想到会有今日。” “今日怎么了?”许杏问。 “今日你我琴瑟和鸣,做了真正的夫妻。”长青说着,执起了她的手,“人生这么长,得你相伴,我已经别无他求。” “可别。”许杏摇摇手,“你还得升官发财,位极人臣呢!” “唔,对,得给你把所有品级的诰命服都挣回来呢!”长青笑着说起许杏的玩笑话,“不过可能需要好多年才行。” 许杏认真道:“不管多久,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的。”她爱这个人,是不需要质疑的。 长青抱紧了她。 也许天时也有否极泰来一说,反正这个冬天的天气要比过去的两个冬天都要好一些,再加上人们尽可能的做了准备,所以直到过年,整个安龙县境内都没有什么雨雪灾害,百姓们算是过了一个平顺温饱的新年。 至于县衙里面,长青跟许杏现在进入了新婚燕尔的状态,两个人几乎寸步不离,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今年的上元灯会上,县城的百姓们还看到了年轻的县令大人陪伴妻子逛街的身影,有大胆的商户招呼他们,县令夫人居然真的来照顾了他们的生意! 不过——“范大人看中的东西,是夫人掏银子结的帐!” “难道范大人吃,嗯,饭不成?” “咳,你不知道啊,范夫人懂得许多手艺,还极善经营,人家那是范夫人财大气粗呗!” “不是,我的一块木头镇纸才几文钱?范大人看得上,说明啥?范大人不是贪官啊!范大人是清官,手里没银子,才用夫人的银子!” 长青和许杏并没走远,隐约听见了几句,相视而笑。 “其实这里民风淳朴,若是能长居于此,也不坏。”许杏说道。 长青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只怕你不能如愿了,我之前收到了段知府的信,他虽半字不曾明言,但我觉得他似乎有提拔之意。到夏天就见分晓了。” 许杏仰头,瞪圆了眼睛,“哦”了一声,又低下头,也小声道:“好吧,反正是跟着你走,你去哪都一样。” 这个春天,安龙县格外热闹,因为又到了茶叶采摘的时候。这两年茶叶的种植和加工规模都在扩大,而“安龙雪芽”也在茶叶行里有了名号,故此前来采购贩卖的茶商越发多了。尽管许杏理想中的茶叶产业基地没有建立起来,可是本地茶农们的智慧和力量也不容小觑,茶叶之乡开始名实相符了。 长青忙起来,许杏便自己出门转转。因为知道很可能不会在这里连任,许杏也不打算扩充这里的产业,每天过得倒是轻松又悠闲。 转悠得多了,她就又有了新的想法。 第109章 公共交通 许杏出门,远的话会坐县衙的马车,近的话就干脆自己走,反正这里规矩也不是十分严苛,大姑娘小媳妇出门的人有的是。只是她经常出门,就发现了百姓们的不便之处,没有牲口代步拉车的人到不了太远的地方,许多事情都受到限制。 尽管青沙桥的竣工大大改善了安龙县的交通状况,县里大大小小的路段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整修,通畅了许多,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想去哪就去哪的,毕竟距离在那摆着,再顺畅的路,拿两只脚量,又能走多远? 观察了一段时间以后,许杏就把杨镖头找了过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杨镖头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才犹豫着问:“夫人的意思,咱们以后还要给人当车夫?” “不是给人当车夫,是开一个车队,给人方便,咱们也赚这趟车马费用,你看如何?”许杏问,“咱们只要购置几辆大车就好,反正富贵人家都有牛车马车,也不会来坐咱们的车。” 杨镖头砸吧着嘴:“夫人,小人觉得吧,您这个主意肯定就是为了方便那些穷人老百姓的。这一趟车一个人给个一文两文的,一个大板车坐满了也就是十个人,就算是来回都不空,撑死几十文钱,还不够给这个赶车的开工钱呢!再说了,牲口得喂吧,一开始买牲口买板车还得花银子呢,这个事儿它赔钱啊!” “说得也是。”许杏并不是听不进人意见的,“那行吧,这事儿我再想想,您回去好好盯着镖局的买卖便是,又到了春茶上市的时候,生意也多,忙去吧。” 杨镖头点头告退。 许杏想来想去,发现确实是不挣钱,因为没有脚力的百姓也一样没有银子,车票价格定高了,肯定就没有人坐,可是定低了,就像杨镖头说的那样,要赔钱的。她是想做这个生意,就算是有方便百姓的考虑,也不可能长年累月的往里头贴钱,看来后世的时候公交地铁都需要政府补贴就是这个原因了。 “想什么呢?生意不好?”长青回来吃饭,看见许杏皱着脸在窗边发呆,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心,走到她身后,伸手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问。 许杏晃了晃脑袋,站起来,愁眉苦脸的说:“我今天算了个糊涂帐。” 等听完了许杏的想法,长青却并没安慰她,而是凝神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这个想法,你自家镖局来做确实是不成。倒不如我这里出面。” “你出面?不用的,我就是做买卖,能赚钱就做,赚不到就不做,你出面可不行!那就成了你替我谋利了。”许杏连忙道。 “并不是贴补你,或替你做什么,而是我想着,用县衙的名义来做这个营生。”长青道,“你说得是,有钱人家都有车马,再不济还有车马行和你的镖局能雇佣,真正需要这个车马的是平头百姓,拿不出几文钱的人家,那还真得要我这个父母官来筹划筹划。” “你要是真的想做,我就不考虑这块儿了,这个银子我可以不挣的。”许杏看他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就不再坚持,“我是觉得,如果城里人进村子,或者山里人进县城,都能比较方便的话,可能会有更多的商机,毕竟‘树挪死,人挪活’嘛!你可能没发现,青沙桥两头的几个村子,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出产,可是这两年明显富裕许多,就是因为他们守着桥头,做个生意或者打个零工,日子也就好起来了。” 长青亲亲她的脸:“等会儿叫人把饭送到前头去吧,我去找人商议此事。” “不用这么着急吧?”许杏无奈,“吃个饭的时间总有。” “我先让人算算投入,看看县衙能不能拿出这些银子再说。”长青说着,回过头,看着她轻笑,“放心,晚上一定按时回来,不会让你久等的。” 好好的一句话,无端就暧昧起来,许杏扭过头去。 长青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一记,便出去了。 许杏笑着摇头,自己喊人来吃饭。 同喜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连忙端了饭进来。 “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许杏脸上还有些发烧,也知道同喜在门外都瞧见了,便有点不自在的问了一句。 同喜把米饭端到许杏面前,道:“夫人忘了?您今早让同贵去作坊,她得下午才能回来呢。” “哦对,满脑子想着那个车的事儿,竟忘了。”许杏拿起筷子,看同喜站在那儿,便指指下首,“大人那边的饭送了吗?送完就把你的饭取来,赶紧一起吃吧。” “同乐去送了。”同喜道,“那夫人,奴婢很快就回来。” 同乐……许杏忽然发现,似乎同乐出现在长青附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她不愿意往不堪的方面想,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多加些防范。她对长青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尽管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封建士大夫,男尊女卑、妾室姨娘那一套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价值观。也许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许是互相扶持的义气,也许是他向来正派的言行,让许杏从来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长青想要纳妾,她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她决定直接问长青。如果没有这样的事,她作为妻子,想向丈夫求证心中的疑问并无不妥,而如果有,她也不想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个人。不管怎么说,她不希望有误会。 误会之所以能成为误会,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你有疑问为什么不来问我”、“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问你”、“你不来问我就是不信任我”这样的论调,许杏不想要这样,于是等到晚上长青回房的时候,直接开口相问。 “同乐?”长青有些意外,“你知道了?她自己跟你说的?还是别的丫头告诉你的?” “什么?”许杏盯着他,手指却捏紧了身侧的被子。 长青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掠过一丝异样,似乎想通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同文跟同乐的事啊,同文前几日才跟我说,对你身边的同乐有心思,都好几年了。我想着他比我还大些,如今我已经得偿所愿了,大约他也是着急了吧。” 许杏的手松开,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说,同文和同乐?是同文看上了同乐?他们……” 长青摇头:“大约是同乐也有这个意思吧,故此往前院去得多些,不过据同文说,他们并没挑明,更没有逾矩之事。他跟我提了,也是想让我跟你说说,我这一忙,竟忘了。” “哦,这样啊。”许杏想了想,才说,“赶明儿我问问同乐吧。” 青杏 第59节 长青在她身边坐下来,把她搂住,轻笑着问:“你是不是以为同乐往前头去,是找我的?” “我没……”许杏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长青捂住了嘴。他柔声道:“你是没说,可是你不知道,你的脸色很难看,都要哭了。” “你我一同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再如何也不会动你的丫鬟来羞辱你。”长青正色道。 许杏扭脸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他说的是不会动她身边的人,可是外头的人呢? 长青以为这样说了,就能打消许杏的疑虑,可是看她怔怔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放心似的,便把方才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他不说话,许杏越发失望了,而且觉得憋屈,因为长青说的话已经是这个时代对正人君子的要求了,她若还要别的,就显得矫情了。可是真的是她矫情吗? “夫人,你还记得长平吗?我的‘弟弟’。”长青忽然开口,“老家里曾经来过信,希望把他记在母亲名下,被我拒绝了。” 许杏并不知道这件事,一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小心思,而是问:“那你的拒绝能管用吗?毕竟是公爹的儿子。” “管用。长平再能耐,也不过是一个学童而已,而我却已经出仕为官了。”长青道,“母亲再不好,也不是他们这般行事的理由,我绝不会同意。” “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面临我母亲那样的境地。”长青继续说,“为了家宅和睦,我不会纳妾收丫头的。” 他居然真的说出了这句话!许杏熟知他的为人,最是重信守诺的,他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迎着许杏惊讶的目光,长青笑意温和,眼神里却有着浓烈的情意:“其实那些都是借口,是我对着父亲祖母时的说辞。对着你,我只想告诉你,从前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作数,不仅仅因为那些道义伦常,更是因为我心悦你,不愿多看旁人一眼,也绝不舍得让你伤心半分。” “你说的,我真的会当真的。”许杏靠着他,轻声道,“你觉得我矫情也好,患得患失也罢,我真的……” “我明白,亦甚是欣喜。”长青亲亲她的发顶,“我前生从不曾做恶事,终于修来了今世的福气,得你相伴相爱。我绝不会辜负你。” 第110章 福寿灵膏 打两年半以前来了新县令,安龙县的百姓们就对县里出现新鲜事物见怪不怪了,反正都是对大伙儿有好处的事儿。最近的新鲜物事就是这县衙出银子给开的公共骡子车了。 “甭管上哪儿,全都是一个人一文钱?”一个老妇人不相信的问。 “是啊是啊,我们当家的今天上山里去进香肠,寻思货不多,要不就试试,要是半路上要加钱,他就走回来,结果您猜怎么着,真的让他两文钱走了个来回!”旁边小铺子里的中年妇人眉飞色舞的说。 “我的娘!雇个车进山怎么不得十几文?这就一文钱?”老妇人总觉得不大真切。 “是一文钱!我们当家的说了,有个后生,好像是在学堂念书的,说是想去城北的那个藏书楼,就在主街上上了车,到藏书楼也没多远吧,也是一文钱,车上的人都说那后生亏了哩!”中年妇人说着,就感慨起来,“听说那骡子和板车都是衙门出银子买的,赶车的也都是衙门雇的,这点子车钱根本不够啥,都是官府给补贴着哩。” “老天爷有眼,给咱来了个青天大老爷,祖祖辈辈的,谁听说过衙门往老百姓身上贴补银子的?少收两个就是好的了。”老妇人絮絮叨叨的转身,“要是这样,赶明儿我早点收摊,也坐那个车,去看看闺女去!她又生了个丫头,也不知道她婆婆挫磨她了没有。” “那您可瞧好了时辰,一天就四趟,从辰时初开始,一个时辰一趟,能到各个村口,那边回来的话也是这个时候,过了就没有了。”中年妇人提醒道,“这么便宜,坐车的人多着呢,车上挤,您可想着拿好了东西,别叫人挤坏了。” 许杏出门的时候,也瞧见了街上跑的“公交车”。 同喜就道:“这车上人也太多了吧,亏得是个大板车,不然高高兴兴的来了,再要上不去,那可就难受了。” “要是人很多的话,可能以后还会加车吧。”许杏是挤过公交地铁的人,这种程度的“挤”,她觉得尚可,毕竟大家都坐在车上呢,“就是冬天该冷了。阴天下雨的时候也比较受罪。” 同喜有些诧异:“冬天穿棉袄便是了,阴天下雨还出门作甚?” 许杏被问住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又代入了前世通勤的时候,觉得坐公交车上班,下刀子也得去,现在这个时候毕竟还是农业社会,大部分人的生活节奏不快,阴天下雨也就不出门了。她就笑笑:“是我想差了,可不是,没什么大事,谁阴天下雨的还出门呢?” 后来问过长青,许杏才知道,他们搞这个公交骡子车,用的是半承包的办法,骡子和大排车是官府出钱购置,赶车人每天收到的车钱归他们所有,但是每个月要交一百文给衙门,用来慢慢抵掉车马这笔钱,另外自己负责喂骡子。反正已经广而告之,所有的人都知道上车是一文钱,谁敢加价,只要有人告发,赶车人的这个差事就没了。 尽管粗糙了些,可是在当前的条件下,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甚至可以说是创举了。许杏挑起大拇指:“范大人英明!” “还要多谢你们缴税,最近几个月,县里收的商税明显增加,我能动用的银子多了,才能做成这件事。”长青显然对目前的进展很是满意,“这一春,光茶叶一项,县里就收了将近一百两银子的税,还不包括酒楼客栈因为客商的到来而多出来的收益。” “那还不好?”许杏笑嘻嘻的道,“范大人手里有钱,办事情也能放开手脚了。” 长青却摇头:“现在我并不想办什么事情。其实你看汉朝文景之治,因为推崇黄老之术,官员们无为而治,反而让老百姓生活富足起来了,所以说事必躬亲不是坏事,可是创造些条件让老百姓们自己筹谋经营、藏富于民也是极好的。” 许杏有些惊讶,半晌才道:“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再大干一年呢。” “此一时彼一时,我把草除了,地松了,种什么庄稼就该是百姓们自己的事了。”长青道。 “哦对了,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岳娘子告诉我,山上村南边的那个村子也开了作坊,专门加工茶叶的其他产品。还真就是你说的,老百姓自有他们的智慧,确实不用别人事事都插一手。”许杏想起来,就觉得劳动人民的智慧真的是很伟大的,“据说是他们村一个人来山下村卖猪,瞧见岳娘子的儿媳妇在煮茶叶蛋,就是我之前给你拿陈茶煮的那个,受了启发,回去收了些便宜的粗茶,自己在家琢磨,竟是琢磨出了不少的花样。” “哦?夫人又在无意中造福百姓了。”长青微笑着,饶有兴致的问,“那茶叶蛋味道倒是别致,要不是你说那东西多食于身体有害,我倒很愿意天天吃的,可是那个村子里开作坊,难道是做茶叶蛋来卖不成?” “并不是。啊,也是有的,我在作坊里煮着吃了一回,岳娘子就学去了。她家的小女儿夫妻俩现在就在青沙桥头摆摊卖这个呢,搭配着大饼什么的,我看生意也不错。”许杏又说回原来的话题,“那个作坊自然不是煮茶叶蛋的,而是用粗茶做茶粉、茶叶香包之类的东西,茶粉可以冲水来喝,也可以做点心,茶叶香包可以当香囊用,听说都卖得不错。” 长青点头:“确实不错。若是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个作坊……罢了,是我贪心了。现在已经很好了,我这两年的考绩都是上等,已经够了。” “你的意思……”许杏想起他之前说的升迁的事,“有准信了?唔,也是,都到了五月了,我的火腿都卖完了,也是该有信了。” “不出意外的话,会升一升。”长青道,“估计中秋过后,咱们就要离开此地了。你的产业,你想想如何处置。” “镖局现在已经是个货运行了,我用着挺顺手,也能赚钱,这个我想留着,那个作坊……往后再专门跑去山里就不便了,嗯,等我看看,卖了算了。”许杏很容易就做出了决断,“毕竟不是老家那种根本的产业,该舍舍了便是。”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只等秋天拿到正式的任命,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可是事情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准确的说,意外状况总是会发生的。 “福寿灵?”许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拧着眉头,接过岳娘子给她的东西,仔细的端详。 她今天是来作坊交接的。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是隐约透了一点口风,说是作坊要转出去,岳娘子原本就是个伶俐的农妇,这两年管着作坊,又学了认字,越发精明,一听就明白了,当时就说她想要包下来。许杏也同意,商量了一下,连同地契在内,整个作坊一共作价五十两,转给了她。岳娘子听她真的只要了个成本价,大喜过望,当场拍了板,只是她手里没有这么多银子,便约定了三日后来交接,今天就是约定的时间。 这件事儿没什么岔子,顺顺当当的就写了契书,收了银子。之后岳娘子却拿出个瓷瓶,送给许杏,说是刚得的好东西。 可是这个名字让许杏非常警惕。她打开仔细研究了一通,因为自己于这个方面并不精通,也没敢使劲闻味儿,最终也不敢确定这个东西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便盖上盖子问:“这东西您从何处得来?” 岳娘子本来是得了新鲜东西来送礼的,毕竟许杏转让了作坊给她,是她占了大便宜,可是看许杏的表情,像是知道这东西似的,而且这东西似乎并不是好物,她便有些惴惴,小心道:“不敢瞒夫人,这是别人送给民妇当家的的,说是蓝诏国过来的好东西,一两银子都换不来一两这灵膏,用了以后百病全消,身心舒畅,都是给贵人们用的。民妇当家的哪里敢用这样的东西?正好就送给夫人了。可是不对?” “我现在不敢确定,但是如果您再见到听到此物,请务必劝人远离,谨慎些为好。”许杏神色凝重起来。 “您的意思是,蓝诏国过来的东西,有问题?”岳娘子再是精明能干,也不过是乡下妇人,见状就有些后怕。 许杏摇头:“这个我带走了,请郎中看过再说,您记住我的话。” 本来是挺高兴的出来办事,可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福寿灵膏,许杏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 回到县城的时候,马车被堵了。不等许杏发问,同喜就问了:“张先生,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今天是张彪跟着,他出去看了看,回来道:“前头有人起了争执,有个人躺在地上,似乎是突发恶疾,那人病状有些怪异,引了不少人围观,就堵了路。现在已经有衙役领着郎中过来了,想来很快就能走的。” 许杏的手里还捏着那个让她心惊的福寿灵膏,听着这话,忽然道:“张先生可能看清,那人病状如何怪异了?” “那人身体蜷做一团,涕泪交流,似乎极度痛苦,口里一直说什么给他拿灵膏,像是精神有些恍惚。”张彪刚才去看的时候也是很奇怪,但是他不懂医,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原样说给许杏听。 许杏手中的瓷瓶“当啷”一声掉在了马车里。她哑声道:“张先生,去跟衙役亮明身份,把人跟郎中都带到县衙,我要立刻见到大人!” 第111章 当堂试验 同喜被许杏的神情吓到了。她跟随许杏多年,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有愤怒,有惊讶,还有巨大的恐惧,她下意识的握住许杏的手,却发现她冰冷的指尖正在颤抖。 “夫人,夫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同喜盯着许杏的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许杏抽出手,弯腰捡起掉落在马车上的小瓷瓶,正好外头的人散了,张彪在外头道:“夫人,今天很巧,是小武在街上巡视。小人一说,他就把人绑上,连同请来的郎中,一起往县衙先去了。此时围观之人都已经散去,可以走了。” “走吧。”许杏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到了县衙门口,我先下车,你们再去侧门吧。” 同喜很意外:“夫人,您不是素来不上前堂吗?” “今天不一样,我要报案。”许杏紧紧捏着,手里的小瓶子,抿紧了唇。 她神色凝重,同喜也不敢多问,一路沉默着到了县衙门口,扶着许杏下马车。 因为小武已经带了人回来,衙门里知道有案子,所以没出去办案的衙役们都守在堂上,大门也开着。许杏迈步进来的时候,长青刚刚神色匆匆的从里面转出来。 抬眼看到许杏站在堂下,他“嗯”了一声,先坐了下来,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他太了解许杏了,知道今天的事情很严重,毕竟上次人贩子的事情,许杏也不过是帮忙把人送过来而已,自己却没露面。 地上的人越发难受了,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在安静的公堂中十分引人注意。 长青自然也听见了,他皱眉觑了那人一眼,先问小武:“堂下是何人?” 小武连忙抱拳回禀:“回大人,此人是东街四方客栈老板的幼子,叫安志平,在街头突发恶疾,引起路人围观,堵塞街巷。他病状十分可疑,故此小人把他带回来,这位是仁和堂的郎中谢安德,是小人请来查看安志平病症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旁边的郎中。 郎中连忙跪地叩头:“草民谢安德叩见大人。”他自知没有犯事,可是官差都这么说,只怕这病人的病症不简单,他心下就有些打鼓。 “恳请大人先让人记录下此人的情状,再请谢先生为其诊治。”许杏开口道。 长青心头疑惑更甚,但是越发重视此事,便看了老黄一眼,道:“开始吧。” 老黄却是老油条了,瞧这情况就知道有大事儿,他便站起来拱手道:“大人,小人只会写字,这病人的情状,小人不知如何描述才妥当啊。” 长青摆摆手:“谢郎中快起身,你来检查,大声些描述,让文书记录。” 谢安德应了,站起来走到安志平身边,顿时皱了眉头。 安志平的父亲开着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家境富裕,最近两年随着外地客商的增加,客栈生意越发红火,这安志平一身锦缎,正经的富贵人家少爷打扮,可是现在他却像只野猫一样在地上打滚翻腾,把一身好好的行头折腾得不像样子。更糟糕的是,他好像完全听不见别人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一味的要什么“灵膏”。 “病患年约二十,体形消瘦,面色萎黄,涕泪交流,神志不清,如同神魂出窍,几近癫狂。”谢安德没说满地打滚,换了个文雅些的说法。 许杏在不远处站着,并不插话。她只是一个食品加工工业的技术员,对于这种东西的了解仅限于禁毒的科普宣传资料,完全不专业,现在这情形,还是请专业的人士来比较合适。 老黄在书案前奋笔疾书,长青等其他人都安静的听着,见谢安德不说话了,便叫他把脉看看。 谢安德走近地上的人,因为要伸手把脉,便想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可是他一直在乱动,怎么都抓不住。 长青就叫小武跟另外一名衙役过来压住他。谢郎中这才得以伸手把脉,只是他皱着眉头摸了半晌,也没得出准确的结论,而瘦伶伶的安志杰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激烈的挣扎起来。 “如何?可有办法让他平静下来?”长青问。 谢安德站起来,十分窘迫的道:“小人惭愧,只能看出此人气血大损,心神有伤,却不知如何根治,只能开些补益的方子,让他补养气血,滋养正气。” 许杏忽然道:“谢先生,此物或许能让他好起来。” 谢安德十分疑惑的看着许杏手中的瓷瓶:“这是何物?” “福寿灵膏。”许杏刚说出这几个字,地上打滚的安志杰就像听到了什么号令一般,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许杏的手,哑着声音喊:“快给我!快给我!求求你了,快给我!我爹会给你银子的!” 许杏看了长青一眼。 长青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心中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就道:“给他。” 许杏跟小武道:“烦劳,有没有火折子?” 小武腾出一只手来,从袖中掏出火折子递给同喜。 “烦劳打开一扇大门,各位都散开,离得远些。”许杏拿出帕子遮住了口鼻,走到大门口,拿出长长的钥匙,用尖头挑了一丁点瓷瓶里的药膏,引火点燃。 也许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许杏吸引过去的缘故,安志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挣脱了小武等人的钳制,飞快的冲到许杏身边,一把抓过许杏手中的钥匙,放在鼻尖处猛吸起来。 他的力气太大,许杏差点被他带倒,好在同喜在她身后扶住了她。 许杏却抓着同喜的手,大步往后退。 青杏 第60节 除了脸上沉醉的表情令人惊讶以外,安志杰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许杏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被她猜对了。 堂中之人全都惊住了,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敢动,安志杰深深的呼吸吐纳声格外清晰。 长青虽然猜到这种让许杏如临大敌的东西不简单,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可是更令人又惊又怒又怕的还在后面。 安志杰享受了一小会儿,那点药膏就烧没了。他比刚才稍微好些,多少有了一点理智,便直奔许杏,跪在她面前恳求:“范夫人,我认识您,您是县令大人的夫人,求您把那灵膏赏我,我让我爹给您送银子!” 许杏握紧了手里的瓷瓶,没说话。 安志杰却似乎越来越难受,顾不得尊卑规矩,一把抓住许杏的裙角,就要抢夺那个瓷瓶。 他的手刚握住许杏的裙子,同喜就抬脚踢了上来,把他踢翻在地。 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大声叫喊:“夫人求您了!您救救我吧,您把那灵膏给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堂上众人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就在他的手碰到许杏裙子的时候,长青就站了起来,看他被同喜踢倒,便又坐了回去,等到听到后面这句话,他终于发问了:“夫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许杏便转身,正色道:“大人,今日我偶然得了一瓶名为‘福寿灵膏’的东西,据说是极为贵重的补身之物,只是我从前偶然听说过类似的名字,知道此物绝非如此,本想请郎中帮忙验看,却在路上遇到了这位安少爷。安少爷的症状和我知道的很像,我便试验了一下,果然如我所猜,这‘福寿灵膏’是邪恶之物!” 衙役们有人倒吸口气。 长青问:“据夫人所知,此物如何邪恶?” “此物初时令人身心舒泰,有百病全消之感,但是几次之后就会成瘾,慢慢侵蚀人的身体心志,上瘾之人就如这安少爷这般,一旦离开此物,就痛不欲生,毫无尊严。”许杏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活生生的例子现在还在院子里挣扎呢。 “更重要的是,一旦成瘾,所需的剂量就会越来越大,直到死亡。”许杏道,“因此,为了得到此物而倾家荡产、作奸犯科者屡见不鲜。此物若泛滥,于个人是家破人亡之祸,于国家则是亡国灭种之危!” “所以,”许杏忽然跪下来,仰起头看着长青,脸上是长青从未见过的郑重,“恳请大人彻查此事!”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长青点头:“魏捕头,限你三日,查清此物在安龙县内的所有流转之处,所有囤积、销售此物之人一律关押严审!相关店铺、住宅直接查封!本官现在就下令,禁止吸食此物,如有违反者,也一起关押!” 魏大河刚才看了全过程,已经是冷汗涔涔了,现在听到命令,立刻抱拳:“是!” 安志杰算不上犯人,但是要通过他找到引诱他吸食灵膏之人,因此也被押下去了。谢安德倒是无辜的,只是想想今天见到的病例,回去的步伐都有些虚浮,毕竟他是医者,太明白这样的危害了。 人都散去了,长青便大步走到许杏身边,扶起她道:“你还好吧?” 许杏靠在他手臂上,又说了一遍:“这个事情,真的要彻查,太危险了。” “放心吧,我会的。”长青和同喜一人一边扶着许杏往回走。 接下来的几天,安静了许久的县衙大牢又热闹了起来,而长青的神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他对许杏说:“兹事体大,绝不是安龙一处就能解决的,我得上书陛下了。” 第112章 三年任满 长青高度重视,许杏也就放了些心。她也知道,这事儿肯定不可能只发生在安龙县一处,只是不知道是本国的奸商利令智昏还是其他国家的阴险计谋了。 清查工作进行得很快,但是成果不大,和之前人贩子的案子一样,能抓到一些小喽罗,可是这福寿灵膏究竟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在组织销售,却完全查不到。 今年这个夏天格外炎热,八月的秋老虎也异常凶悍,热得让人心浮气躁的,再加上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福寿灵膏的事,虽然今年手头宽裕了不少,可百姓们还是觉得日子不好过。 让他们更加难过的是,县太爷范大人三年任满,要走了。 长青的最终考核结果和新的任命都下来了。不出意外,他连续三年的考绩都是上等,又有赋税、人丁、教化等许多方面的突出政绩,户部批复回来的考核公文上也都是嘉许之辞,最后则是他的新去处:南龙府通判,正六品。 “这是跨过了从六品,直接官升两级?”之前长青就给许杏透过底,根据段知府透出来的口风,他肯定是要升迁的,许杏有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的是他是越级升迁。 升了官,长青自然是很高兴的,当然对于通判一职,他是有一点意外:“之前只知道前通判卷进了贩卖人口的案子里,已经被收押到省城去了,却一直没有听说有新的通判到任,竟没想到,这个差事竟是落在了我的头上。” “不好吗?”许杏不懂官场的事,一下子就想歪了,“难道是明升实降?” 长青愣了愣,难得的大笑起来:“夫人啊,你向来聪明,怎的这次犯了糊涂?明升实降的把戏都是大人物们用的,哪里轮到我一个七品小官?再说通判一职也有实权,我是货真价实的升官了。” “哦。”许杏皱皱鼻子,“我又不是你们官场中人,哪里懂得这些,还不是看你喜悦之外还有几分疑虑,这才担心的嘛!” “是是是,夫人所虑极是。”长青再次确定,许杏经历过的事情和当下截然不同,所以才对他官场中事一窍不通,又或者在另外的世界里,她并非高门千金。这样也好,这样她才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才让他觉得真实。 许杏掰着手指盘算:“其实你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完成的,说起前通判,人贩子的那个案件也没有下文了,还有那个福寿灵膏的事儿,也没查到灵膏的源头。我现在有点儿担心,你到了府城,说不定要面对的事情就更难做了。你不也说嘛,前通判为人做事都不错,居然卷进那个案子里,只怕幕后的黑手手眼通天,万一再盯上你怎么呢?” 长青摇头:“这事儿倒不怕,已经被抖出来了,短时间内这伙人不敢妄动,手应该伸不过来。那福寿灵膏的事儿确实是棘手,我就担心,那东西很可能已经流入了其他州县和府城,通判也负责一府刑狱,必然要跟着查,那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许杏担忧归担忧,却也没有沉浸在恐慌里,毕竟当官、当有作为的官,就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既然走了这条路,担忧焦虑都是自己选的,总要继续大步走下去才好。她收拾了心情,问道:“你什么时候和新任县令交接?咱们何时启程?” “唔,我这任命和新县令的任命是同时发出去的,想来再过十几日,新县令应该就要到了。”长青道,“交接倒不复杂,主要是文书印鉴这些,至于具体的县内事务,有杨县丞、老魏和唐九渊这些人,他们自然会向新县令介绍。因为新县令也要带着家眷上任,所以咱们就提前两日住进官驿去便是。搬出的日子当在八月二十左右,还得烦劳你盯着些家里的事情。” “既这么着,那我就先安排下去,收拾东西、清理杂物也需要几天呢。”许杏觉得还有些许时间,便跟长青又商量起另外一件事,“你那边若是不忙了,咱们就把同文和同乐的喜事办了吧,毕竟你过几日就不去衙门了,同文不需要天天跟着你,也好给他几日婚假,不然等到了府城,你公务繁忙,同文得跟着你,就不得闲了。” 长青跟许杏说过同文跟同乐的事之后,又跟同文说了,让他自己去求亲,同文就求到了许杏这里。许杏本就没那么多主仆规矩,又有后世的观念,所以对他们俩这种奴婢私下的来往并没追责,问过同乐的意思之后干脆答应了亲事,只是具体时间没有定下来。 “行。叫你那两个丫鬟帮着张罗便是,没得下人成婚,你这个主母还要替他们操办的。”长青不是很在意这个,大手一挥就同意了,“反正同文是只要能得了同乐,如何都行的。” 于是许杏就宣布了同文和同乐的婚事,因为很快就要离开安龙县,他们的婚期就定在了八月十四这一天。 “夫人是没瞧见,同文那乐得啊,直说他娶个媳妇好过节,他也是有家能团圆的人了。”同贵帮着筹备婚事,有了进展就回来跟许杏报告。 许杏仔细观察她,发现她神色坦然,说起那对未婚夫妻,语气中除了些许打趣,并无什么异样,也放下了心来。同贵同乐几个和同文是一起到了许杏和长青身边的,这也六七年过去了,难保不因为相识已久生出些心思来,若是有个什么多角恋可就不好了。许杏尤其担心的就是同贵,平常她跟同文见面说话最多,关系也不错,现在看来,倒是没有什么私情了。 “要不人家都说‘娶个媳妇好过年’呢,大约这中秋节也是一样的道理。”放下了心,许杏调侃了一句。 即将卸任的县令大人家的奴仆成亲,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这消息甚至都没传出县衙的高墙。但是县令大人离开安龙的日子却是人们争相打听的问题。 赏了二十两银子之后,许杏确实没有再插手操办同文同乐的婚事,她在盘点她的财产并安排镖局接下来的业务。夏天的那一批火腿卖了之后,她就把作坊转给了岳娘子,这样手里能有进项的就只有镖局一个了,大致算算,预计到年底,加上老家的作坊收益,她手里能有现银六千八百多两,花用是够了,可是作为一个六品官家,这些家底也不算什么,看来到了府城,她还得再找找项目才成。至于镖局那边,他们只是搬到府城而已,并不是离开了南越省,反正镖局做的就是行路的生意,有事来见许杏也不是不可能的,故此一切都不需要大改,只是跟杨镖头和一个管事交待一下就好。 新来的县令岁数也不大,不过三十上下,看着倒也精明,身边带着师爷,处理各项事务上手很快,交接的工作十分顺畅,因此几日后,他们就准备启程去府城了。 出发的那天是个多云天气,他们担心一会儿会有雨,早上早早的用过了早饭,就准备上路了。 可是他们的两辆马车刚从驿站里出来,就被人群堵住了去路。 许杏打趣道:“难不成是百姓们太爱戴你了,给你来个十里相送?” 长青摇头,打开车帘,却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迟迟没有说话。 许杏听不见外头的动静,就干脆挑起车窗边的窗帘朝外看。 这一看,她也瞪圆了眼睛:有没有十里她不知道,可是整条主街都站满了百姓,为首的几个人还合力举着一把大伞,正在向她所坐的马车行礼。 “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您今日高升,草民们做不来别的,就来送送您,只盼大人长命百岁,步步高升!”前面的一个人大声道。 许杏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个人,他正是孙女被秦三老爷害死的那个赵老汉,虽然看上去又老了一些,可是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心无挂碍的缘故,老人家精神倒还好,大声一喊,中气十足的。 又有些人高喊着类似的吉利话。许杏一一看去,发现了不少熟人。山上村的高老汉被儿子搀扶着来了,山下村的岳里正夫妇来了,就连在街头开米粉铺子的妇人罗郑氏都领着两个孩子站在人群里,从拐子手里救回的孩子们和爹娘也在,就连初步戒除了毒瘾但身体依然消瘦的安志平也站在路边。除了他们,县衙、县学里的差役、夫子、学子们分别在杨县丞、魏捕头和唐九渊的带领下,身着便服,站在官道旁,对着他们的马车遥遥施礼。 “各位乡亲,各位同僚,多谢大家来相送,范某铭记于心!”长青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显然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范某此去府城任职,若是给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来找我,我必然尽力而为!” 许杏放下了窗帘。 这场景有些煽情,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安龙百姓感激您,也永远不会忘记您,此物乃是我等心意,还望大人收下。”杨县丞的声音响起。 长青似乎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跳下车,却没听到他说话。 片刻之后,长青回到车上,马车便动起来了。 许杏发现长青的眼眶居然是红的!还不等她开口询问,长青又拉开了车窗处的帘子,向外看去。许杏顺着他的视线,也朝窗外看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外头的百姓们没有离开,而是让开了主路,跪在了路边。 这是……许杏想起了从前看过的电视剧。原来现实中真的有百姓十里相送! 等到完全看不见身后的百姓了,长青才转过头来,低下头看着手边的东西。 “这是,万民伞?”许杏猜测着问。刚才她就觉得奇怪,明明没有下雨也没有烈日,不知道百姓们举着把伞是干嘛,后来想起电视剧,她忽然就悟了。 长青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低头摩挲着那把布伞,轻声道:“为官一任,走时能得一把万民伞,我也没有遗憾了。” 第113章 扶贫通判 长青虽然觉得这三年来自己已经尽心尽力,可是对于百姓们流着泪送来的万民伞,他还是觉得受之有愧,拿着有些扎手。 马车走上了县城外的官道,再也看不见身后的百姓了,许杏才轻声感慨:“难怪做官的人都想要一把万民伞呢,不光是政绩啊。” “是啊。”长青却没再多说,眼光落在万民伞上,兀自想着心事。 他又想起了前世的时候。 他读书尚可,却不知道怎么做官,更不知道怎么在穷乡僻壤树立威望、做出成绩,只凭本心,可以说是跌跌撞撞的做完了第一个三年任期,考核也不过中上。他连任的消息传开,百姓们也不过是照样过自己的穷日子罢了,没人闹事反对,也没人欢喜庆祝。他仅仅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县太爷而已。 而如今…… 好一阵,他才道:“其实这几年,我做得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此地百姓都说富裕了,实则不过是没有饿死人的事情罢了,每户人家平均一年也就是收入二两银子,堪堪够温饱。这还是平均的情况,穷的也有很多,至于佃户、鳏寡孤独者就更不用说了。至于案子,我总觉得当年丁云山倒得太快了,他身上很有可能还有些我没查出来的牵连,拐卖人口的案子交到上头去,府城里除了我这位好前任下了狱,咱们也没听说什么进展,至于福寿灵膏的事儿,更是还没有头绪。” “只有三年的时间,你能做这些已经不错了,难不成要百姓家家都一夜暴富?”毕竟许杏不是当事人,情绪也更冷静些,看出长青这是有些钻牛角尖了,便耐心的开解他,“日子要过好,都是一天天、一年年经营下来的,你自己不也说,无为而治就比什么都好么,咱们虽说不在这里做官了,可是到了府城,这安龙县还是在你的管辖范围内,你可以继续关注这里呀。案子的事儿就更是了,你作为通判,查案子也是你的职权,还怕没有进展吗?范大哥,百姓的爱戴认可是对你的激励,却不要成了压力呀!” 长青深吸口气:“是我想左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出远门,你要不要看看外头?” 许杏摇头表示拒绝:“还是不了,出了安龙的地界,这路颠簸得很,我再看一会儿,怕是要吐在车上了。” “那我读书给你听?”长青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坐得舒服一些。 “不了不了,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你还不知道?”许杏闭上眼,“上次去府城的时候只着急赶路了,也没有四下逛逛,不知道有什么赚银子的商机。” “夫人要是问我风土人情,我还能说上一二,你说这商机,那还真是问倒我了。”长青无奈道。 “茶叶已经卖到府城去了,但是府城的茶商们自有格局,我当初都没从这儿赚钱,现在更不好插手进去。”许杏叹气,“香肠的生意倒是熟悉的,不过就那作坊的产量,我也拿不出多少货来。看来还真是得从头做起啊。” “夫人,南龙府除了府城一块以外,另外下辖十个县,除了安龙县,别的县也是极贫弱的,但是据我所知,也有山有水,有些物产,说不得夫人能发现什么商机呢。”长青想了一会儿道。 “哦?那都有什么?你说说?”许杏精神起来,睁开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他。 长青微微一笑,摇头先说了句免责的话:“我所知也不多,而且若是真的有什么长处,也不至于如今都是下县了,但是夫人最擅长沙中掘金,去实地看过会有发现也未可知。我只知道,景江县的水质稻米都好,出产米酒。另外安岳县的山林里有极好的药材,以天麻杜仲为主,偶尔能得上好灵芝,只是颇为难寻,山民进山采药艰辛自不必说,还有危险。再就是……” 他说着,却沉了脸,没说完。 许杏听着这两样,已经是见猎心喜了,便十分期待最后一个,长青却住了嘴,她自然不肯放过,连忙追问:“再就是什么?” 长青一开始不想说,却在她满眼的好奇和期待中败下阵来,便垂着眼睛说:“洪河县,哼,据说出美人。” “什么?”许杏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她瞪圆了眼睛盯着长青,“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不是好色之人,当然不会打听这些,是审讯拐子的时候知道的。咱们这边的拐子主要是拐孩子,洪河那边却主要是贩卖女子,甚至不用拐卖,而是直接从父母手中买。”长青说着,神色也沉郁下来,“当地贫困,教化不兴,百姓愚昧无知,不知伦常,竟是以卖女儿为生财之道。因是父母卖女,并不是拐子拐卖,官府也管不得。” 青杏 第61节 看着许杏脸上的笑容消失,长青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听不得这个,只是你去了府城,早晚会知道的,便也就告诉你了。” “范大哥,你是通判大人了,能不能,能不能管管这事?”许杏咬着嘴唇问,“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我就是想说,能不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让这些女子有个好些的去处?”既然都出了名的“出美人”,这些“美人”若只是给人做婢女之类,岂不是浪费了?那些可怜的姑娘能被卖到什么地方可想而知。 “在实际了解过情况之前,我不敢答应你。”长青认真道,“我只能保证,只要有机会,我会尽力。” 因为队伍里有许杏这些女眷,他们又不十分赶时间,路上就稍微慢了一些,第二天他们一行人才到达南龙府城。 在驿站住下之后,长青先去府衙报到,许杏她们因为很快就会搬进通判府,便也没有拆开行李,而是简单吃过饭后,就在城里四下逛了逛。 毕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长青怕不安全,还特意留了张氏兄弟跟着许杏,反正他自己是去知府衙门,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起来,两位张先生,”许杏对张氏兄弟一直很客气,“当初请您二位随行的时候说好了是三年的,如今三年之期也到了,您二位有什么打算?我看着这南龙府城很有几分繁华,不知二位愿不愿意继续留下来呢?” 离开安龙县的时候许杏就问过长青了。长青说不管他们背后是谁,这二人一直尽职尽责,还救过他的命,若是直言相问,倒像是赶他们走了,还是等他们自己提出来再说吧。可是一直等到离开了安龙,也没见这兄弟俩表态,就像忘了这回事似的。 许杏觉得他顾虑太多,想得过于复杂了,不过又想到这事若是真如长青所料,背后就复杂了,由长青开口确实不合适,便自己问了出来。反正她作为主母,过问一下客卿的动向也是合情合理的。 张氏兄弟对视一眼,张彪就说:“大人是个好官,也是好东翁,夫人您也是大方之人,衣食银两都给得宽裕,咱们兄弟就想寻个安稳之所……” 这是不会离开的意思了。 许杏点头:“既如此,往后还要继续烦劳二位。” 这个事儿说定了,许杏也就有心思在街上逛了。之前她只觉得府城跟安龙县很不一样,城墙高,城门也新,街道虽然差不多,可人家两边的商铺住宅明显气派一些,至少都是砖瓦房,显然要富裕许多,可现在仔细看过,她才觉得也不尽然。 她们回到官驿不久,长青也回来了,果然,他一张口就印证了许杏的观感:“明日一早咱们就搬进通判府,据说已经整理出来了。段知府留我说了半日的话,中心就是要我想法子,让整个南龙府的百姓都如安龙县一样,日子好转起来,毕竟这里太穷了。” “啊?整个南龙府?你一个人?”许杏眨眨眼,又眨眨眼,“就算你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也太不现实了吧?真当你是财神降世?” 长青揉揉她的头发:“又促狭了。段知府的意思是,安龙县那样穷困,如今都有了起色,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他地方若是找对了门路,说不得也有机会,想就让我来找这些机会。你想不到,知府衙门里的茶水都是安龙雪芽。” 就是让你扶贫呗,许杏明白了。 “不过咱们的知府大人倒是挺有趣的。”许杏道。说这人不在乎百姓吧,茶叶的事和他给长青的任务都是为百姓着想的,可说他一心为百姓谋福祉吧,也没听他有什么成绩,他当了好几年知府,南龙府还是个穷得掉渣的地方。 长青的语气就带了几分郑重:“段知府出身京城汾阳侯府,不过是旁枝,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助力,反倒是掣肘之事颇多,他这般也是一种自保。” “汾阳侯府?是很显赫的吧?皇亲国戚?”许杏问。 “原本不是的,不过据说他们主枝的一位小姐做了四皇子殿下的侧妃,这两年京城里情势越发复杂了。”长青把刚套问的信息告诉了许杏,心中却豁然开朗,他就说这个段姓怎么隐隐有些熟悉,原来是前世四皇子登基之后册封的段贵妃的娘家! “那看来段知府不愿意趟这个浑水了。”许杏想了一会儿,知道长青肯定早就看明白了,反而高兴起来,“这多好,咱们也不掺和,就守在这儿,一心一意搞建设吧!” 第114章 安顿新家 隔日,许杏他们就搬进了通判府。 这座府邸比他们在安龙县住的县衙要大了一倍有余,虽然只是座三进的宅子,可是院落开阔,房屋也宽敞,倒座后罩一应俱全,再加上东西跨院,住个几十口人都不成问题。房屋状况也明显好了许多,许杏一见就十分满意,毕竟有条件的话,谁不愿意住得舒服些呢? 住进了新家,长青那边是一头扎进了新工作中,许杏也开始正式承担起女主人的职责,梳理通判府的后宅。通判府这边没有官府配备的杂役,完全是他们家个人的府邸,除了房子,什么都要自己配置,尤其是前任通判是牵扯进人口拐卖那个案子获罪的,他家东西查抄过一次,下人也都四散发卖了,更需要她们自己来整饬。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人员问题。从人丁这个角度说,他们这一家实在是家底太薄了,主人只有许杏夫妻两个,下人才三个丫鬟一个小厮,外加两个护卫,这两个护卫还算是门客,不是奴仆。之前在安龙的时候,厨娘杂役这些人都是县衙里的,还看不出什么,如今到了这个空荡荡的宅子里就明显感觉出人手不足了。 他们初来乍到,还没有正式跟府城的其他官员家眷打过交道,也不好贸然去打听什么,好在之前许杏就得了消息,董家的商行在南龙府城也开了分号,因此找他们打听些买人买东西的信息倒也便宜。 董家推荐的牙婆姓江,是个干瘦的中年妇人,到了通判府也不见畏缩,不过垂目凝神,并不东张西望,而且她带来的人也都安安静静的,显然是教过规矩。同贵带着这些人进了二进院子,一边走一边也在心里点头,觉得董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不是没有缘由的,来往合作的人都是像样的。 许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她在院子里见了江牙婆,一打照面,江牙婆显然没想到新来的通判夫人这么年轻,脸上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言谈也很得体:“民妇万江氏给夫人请安,夫人远来辛苦了。” 只字不提她的年纪,想来是把她当成了继室之类,许杏笑了笑,当做没看见,开门见山道:“今天请您过来,是为了给府里添些使唤的人,想来您也知道了。” 江牙婆连忙道:“夫人,不是民妇吹牛,民妇做这行二十年了,这府城里的大户人家买人,多半都是找民妇的,您尽管放心。” “旁的还好说,这人来历可都清楚?”许杏知道她们的套路,便直接问。 “夫人放一万个心!这些人都是背景清白的,没有旁人家发卖的!”江牙婆连忙指指身后的人,“也没有拐卖的,都是家里穷,实在养不起的,就是四下县里的孩子。上年那拐子的案子闹得那样大,咱们可不敢做那样的事!要说缺点,也不是没有,都是些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 许杏点头:“那倒无妨。我找你来,自然是信你的,既如此,我就先挑几个。哦,对了,我跟大人身边都有人使唤,现在就是要些粗使的。另外,你那里是只有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吗?有岁数大些的婆子之类的吗?” 江牙婆连忙点头:“有的有的,男女都有,因着有些腌臜,民妇把他们留在后门那里了,若夫人想看,民妇赶紧叫他们进来便是。” 许杏就跟同贵使了个眼色。 原来江牙婆的丈夫在后门处守着七八个人,就如江牙婆说,都是些中年妇人,还有两个中年汉子。 后面这些人带进来的时候,许杏就看到有个妇人在抹眼泪。 江牙婆十分精乖,马上就注意到了许杏的目光,连忙道:“夫人,那个妇人的闺女儿子让民妇领进来了,大概她是觉得一家子要分开吧,并不是故意触夫人霉头。”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瞪着那妇人。 “他们是一家子?”许杏皱眉,“几口人?” “五口人。”江牙婆分别指了指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又指了指站在最后的一个汉子,“他们两口子,并两个丫头一个小子,都是洪河县的人。本来是光卖孩子的,这妇人舍不得,便自卖自身,只求不离开孩子,男人被兄弟们欺负得狠了,便干脆跟婆娘一起,本来说是要一家人卖到一处才肯,是民妇觉得夫人府上是个好去处,便是分开了孩子也能过好,同他们说了才来的。” “洪河县出美人”,许杏忽然想起了长青带着几分厌恶的神情,多问了一句:“怎么一家子都卖了?还有男丁呢。” “是这男人和他老爹都得了病,洪河那地方那样穷,哪里有什么银子看呢,便借了许多钱,要账的上门,说没银子就拿闺女儿子还,才有了这一出。”江牙婆早就看过了,新来的通判家里没几个下人,门上连个门房都没有,就想做这宗生意,便说得格外详细些,“他是原配生的儿子,亲娘早死了好几十年了,家里是后娘当家,老爹一好,就听了老婆和小儿子的话,让他们抵债。这家子都是老实的,没得法子只能认命。” “可会赶车?”许杏忽然问。 江牙婆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是问这家人,连忙回头:“胡大福,夫人问你话哩,问你会不会赶车?” “啊?会,会赶牛车,骡子车。”那家的男人结结巴巴的说。 许杏听见了,便道:“这一家子留下来吧。”并不是她被这种所谓的“孝顺顺从”打动了,而是觉得这一家子既然老实到懦弱迂腐,至少不会是能生出异心的,暂时可以留下来做些粗活。 江牙婆大喜,连忙把他们一家子拽到一边:“快跪下,夫人可怜你们,把你们全买了,往后你们一家子也不用分开了,可得好好干活,对主子忠心!” 胡大福一家人都跪了下来,胡家的小声的抽泣起来。 许杏看江牙婆这做派,知道她虽然有些油滑,但是多少有那么几分善心,便也愿意和她打交道,又在剩下的人里挑了一个会做饭的婆子,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并四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一共作价七十两银子,当场银货两讫。 江牙婆这笔生意不如她预想的大,可是也不小,她收了银子,交了身契,又笑道:“多谢夫人照顾生意,方才来的时候民妇瞧着这院子里空空的,若是夫人有要采买花木、家具的,尽管去东街瞧瞧,那边比城西这边的大商铺卖得实惠些。” 许杏笑着应了一声,让同贵送他们出去。 家里一下子多了十二个人,人气就旺盛起来了。许杏一一问过他们的家乡来历等,基本上都符合江牙婆说的,也看得出来,确实都是些乡下贫苦人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她叫同贵和同文给他们教一教简单的规矩,就分派了活计。 许杏没有给胡大福夫妻和另一个婆子张氏改什么名字,直接指了胡大福当车夫,负责赶车和照料车马,张氏做厨娘。胡家的两个女儿分别改了名字叫秋月、秋雨,跟着她们的娘负责洒扫。另外的四个丫头中,秋水会一点针线,就跟着同文家的,嗯,就是同乐,负责府里的针线和浆洗,秋菊跟着张氏在厨房干活,秋风和秋云两个年纪小,就在院子里负责传话,拿东西。两个少年新安和新民待在门房,先跟着同文学学规矩,然后轮流看门和做府上的杂活。胡家的儿子改叫新平,跟在长青身边。 “是得把同文替下来了,今儿个真有人说要找我府上的管家,我差点就说没有管家了。”长青听了许杏的安排,很是赞同,“咱们白手起家的,这个时候就看出来力有不逮了,多亏你操持。” 许杏摇头:“我就是个懒散的,只好摸索着来吧。” 同文原本姓袁,现在就上下都称呼他一声袁管事了。自打成了婚,他越发老成稳重起来,无论是整饬宅院还是教导几个新来的小子,他都很尽责,就是岁数远大于他的胡大福,见了他也十分敬重,外院倒是没几天就颇有条理了。 内院这边,按理说许杏身边应该有个管事媳妇的,可是同乐虽然成了婚,但是性子和软,不善言辞,也只能带个徒弟给全府上下做衣裳、洗衣裳了。许杏还是挑了同贵来做这个管事的大丫鬟。 “同贵精明能干,嘴皮子也利索,让她管着这一大摊子事情,她也能料理好。”许杏跟长青说着家常,“同喜就跟在我身边吧,我看她也不爱管别人的事儿。” “你安排就好,若是人不够就再买几个。”长青翻了一天账本,已经很累了,听着许杏絮絮的说些家里的事情,绷紧的脑子慢慢松散下来。 “先这样吧,那两个小丫头学个一年半载的也就得用了,到时候再有什么需要我就可以放开手让她们做。你不知道吧,你的月俸,养活上这么多人,已经不剩什么了。”许杏玩笑了一句,“家里的花销都得我这儿出,今儿去买家具,我一口气就出去了二百多两,可不舍得再买人了。” 第115章 夫人交际(上) 许杏安排好了人力,又采买了必要的家具家居,花了好几天才算是把府里初步整理好,当然,这也仅限于基本的居住环境,至于院子里的花木之类的,那还都没来得及整治,毕竟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总得先解决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衣食温饱问题。 这些日子,她也观察了府里的下人,不光是新来的,也包括了府里的老人儿,毕竟换了环境,又多了那么多人手,这些人心理上会有些什么变化,谁也说不好。 好在同文,不对,如今是袁大管事了,跟着长青这几年是真的历练出来了,虽然有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瞧着不够沉稳——可那也只是跟长青比而已——大部分俗务他都能处理得很妥当了。 同样表现出色的还有同贵,许杏觉得这跟她身为家中长女的成长环境有关系,能操劳,不怕吃苦不怕操心,做事爽利,不怯场,不服输,虽然只是个双十年纪的姑娘,可是里里外外的事情,她都管得很妥当。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同喜,倒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思进取”的态度。几个丫鬟里,她作为起点最高、个人素质最强的一个,能认字,会功夫,一直也很得许杏信任,可是在这阵子的家庭变化中,她却一直不争不抢,甚至根本不露头,每天只伺候在许杏身边,做她的份内事,仿佛看不见同贵她们的变化一般。 许杏便借着叫她往知府、同知等几家人家府上去送帖子的时候,叫住她问了她的打算。 同喜像是早就知道许杏会问似的,笑着说:“夫人,奴婢真的没有想法。同贵同乐跟奴婢是一起到夫人身边的,这些年来互相都十分了解。同贵的性子好,有主见也有手腕,适合给夫人当个臂膀,同乐虽然内向腼腆,可是有一手好活计,现在又是大管事的娘子,以后也很有体面,奴婢替她们高兴,可是她们的福气本事,也不是奴婢能有的。奴婢有夫人的信任,能跟在夫人身边,这一条就够了。” “可你想过日后吗?”许杏认真道,“大人如今已经是正六品了,咱们家不大不小也能称一句‘府里’,你不想做个管事或者什么吗?” “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家里当初日子好过的时候,也过过几年娇女的日子,只是后来才变了,所以奴婢和同贵的独当一面是不一样的,和同乐从小吃苦也不一样,奴婢是主子若差遣,那就得好好做,若是主子没有吩咐,也想混日子的性子,就想有功夫了干点儿什么喜欢的事儿。”同喜道,“到了府城,奴婢正想去寻些书来,学些个粗浅的医术药理,说不得哪天就能用上。” 许杏倒也不是要压榨她的最后一分价值,听她这么说,便点头同意了:“既如此,那就依你。只是现在同贵忙得很,在我这儿的时间都短了,你可不能躲懒,她不在的时候你得在我身边。另外你得空了多指点指点秋风、秋云两个。” “是,夫人。”同喜答应了,又跟许杏确认了一遍各个府邸的帖子和礼品,这才出门去。 这次的拜访并不需要见到各个府邸的主人,只要留下帖子和礼物就好,作用就是告诉人家,通判府的新主人已经安顿下来了,来拜拜门,请大家几日后来我家吃饭,当然帖子上写得要文雅些。同喜是许杏身边的大丫鬟,由她带着许杏亲笔写的帖子和礼物去各个府上拜门,也不失礼。 请客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同喜出了门,许杏就把同贵和袁管事都找来,商议宴客的准备事宜。 “咱们初来乍到的,做不到面面俱到,而且大人的品阶在这里,也不需要如此,所以主要宴请的就是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和学政大人的家眷,另外一些往咱们家投过帖子的人家我也回了帖子,到时候可能也会来,估计得有十几人。”许杏安排了任务,“咱们院子里暂且没什么花木景致可看,也来不及弄了,便重点准备宴席和适当的消遣玩意儿吧。” 依着许杏的想法,跟这些官员夫人们打交道是躲不开的,但是也没必要去出什么风头,搞什么独特的噱头,只要中规中矩不出错就好,果然,袁管事就道:“大人已经吩咐过了,说是让夫人不必过于烦心,不失礼便可。” 她这里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宴席,长青在衙门里却是眉头深锁,十分不快。 段知府给他的任务首要就是提高赋税收入,当然不是加税,而是让百姓多得收益,之后再征收赋税,就像他在安龙县做的那样。他自然是要先从每个县的基本情况入手,毕竟这里可没有第二个丁家、崔家让他先抄了,得一笔办事的银子。可是看了最近几年的帐册,他只觉得满心郁气。 安龙县不用管,他打下了基础,只要新来的这位县令不是个刮地皮的,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县里的情况都会一年年好起来,可是其他县的情况千差万别,账目清楚的县资源匮乏,没什么出产,有些出产的地方却看得出官员有问题,账目明显是做过的,总而言之,他的任务很艰巨。 “范大人真是勤勉啊!”陈同知踱到他值房门外,也不进来,就站在窗台下,不阴不阳的说话,“年纪轻轻的搞那么多政绩,让人敬佩啊!” 他嘴里说着“敬佩”,表情和语调却显然不是那么个意思。 同知的品级比他高半级,长青压下心中不快,站起来走到门口去行礼:“陈同知,不知有何指教?” “哎哟,我可不敢!连知府大人都赞一句后生可畏,我怎么敢指教?”如果说他刚才那句还只是让人有几分不舒服的话,陈同知现在就是毫不掩饰的找茬了。 长青自问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便也不想一味忍气吞声,便草草拱了拱手道:“如果同知大人没有吩咐,下官就失陪了。” “你……”陈同知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身的时候撂下了一句“这里可不是安龙县你那一亩三分地!” 晚上回了府,长青看许杏还在为宴客的事情劳神,想起白天的事,便提前跟许杏打了招呼:“陈同知的夫人若是出言不逊,你莫要放在心上,白日里陈同知便对我有针对之意。” “针对你?为什么呢?他不是官职比你高吗?你能碍着他什么事?”许杏想不通,“总不至于原来他想做这个通判吧?” “他当然不是要做通判。”长青若有所思,“我下午也想了,大约正如你所说,我许是碍事了。” “你才刚来啊,不是说什么都还没上手吗?”许杏皱眉,十分担忧,“他夫人就算是为难我也不要紧,大不了不来往就是了,可是他若在公务上为难你甚至坑害你,那可怎么办呢?” “想来他也不敢,不然不会这样言语挑衅了。我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但是就如你说的,我来了之后还什么都没做,所以若有什么,也定然是跟我过去做的事情有关系。”长青一边说着,一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让许杏担心。 许杏倒是顺着他的话琢磨出了点什么,不由悚然:“那他会不会报复你?” “他还好好的做着他的同知,自然不会铤而走险,不过日后可能会有更多掣肘吧。”长青握了握她的手,“我不怕他,倒是你,需要小心陈夫人。” 青杏 第62节 “同喜她们打听好了这些夫人们的喜恶,我准备充分些,别犯了她们的忌讳,应该不会有事的。若只是言语机锋,我一个乡下丫头,听不懂。”许杏很光棍,“原本我还担心,怕我应付不好,会拖累你,若是他们已经开始为难你,我倒也就不必客气了。” 话虽这样说,许杏接下来却也没有摆烂,还是认真做着准备工作。到了宴客的日子,她早早就梳妆打扮好,去了门口迎接客人。 首先到的是几个府城中低阶文官的家眷,这些人都带了礼物,见了许杏也是客气逢迎居多,虽说许杏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是这些客人确实是好应对些。 接着到的是学政叶大人的夫人。许杏已经打听过,这位夫人跟自己年龄相仿,却是继室,但是叶夫人显然没了解过她的情况,一见到她就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欢喜。 许杏不知道她怎么下车的时候还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见到她却忽然就热情起来,只好压下疑问,跟她寒暄。 互相问了好,叶夫人又回头招了招手,叫了身后的两个女孩过来,对许杏道:“这是我的两个女儿。”接着就吩咐两个姑娘道:“快见过范夫人。” 两个女孩大的得有十四五岁了,小的也有十一二岁了,显然不是双十年华的叶夫人亲生。 许杏神色不变,从两边手腕上撸下来两只足金虾须镯,分别塞给两个姑娘:“戴着玩吧。” 叶夫人等两个姑娘道了谢才问:“范夫人的孩子们呢?” 第116章 夫人交际(下) 许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们府上还没有孩子呢。” 叶夫人大为震惊,脸上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许杏跟她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一时也没敢接话。很显然,许杏这边做了功课,知道叶夫人自己没有亲生的孩子,两个女儿都是叶学政的庶女,儿子更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可是叶夫人对自己这个主人家却是完全没有了解。 不知道说什么,许杏只好继续微笑。 好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同知夫人来了,许杏就和叶夫人一起迎接陈夫人,也就不需要再接续刚才那莫名奇妙的话题了。 对于这个潜在的恶客心里有了防备,许杏在迎接到陈夫人的时候就格外仔细,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夫人除了有些冷淡之外,也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更不曾当众给许杏难堪。 这当然很好,毕竟谁也不想上赶着找不自在,许杏把人送进厅堂,这才转身,拍拍有点儿僵硬的脸颊,去迎接最后到来的知府夫人。 段夫人是自己来的,身边并没有妾室或者儿媳服侍,见了许杏,虽然神色淡淡的,不见亲昵之意,可也并没为难。许杏觉得这已经不错了。 今天的天气不算很好,外头十分阴冷,人进了正堂,就开始落雨点了。 “哎呀,范夫人和咱们第一次见面,这天公就不作美啊。”听见落雨的声音,叶夫人就说话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在想呢,都说阴天下雨见人,只怕这人性子不好,倒没想到范夫人是个和气人呢。” 许杏可以确定她是在针对自己了。 并没听长青说过叶学政和他有什么过节,而且学政和通判本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她自己更是跟这位叶夫人初次谋面,不应该有什么仇怨才是。不对,一开始她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就从自己说家里没有孩子开始,她就变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许杏也不多想了,正好同贵来问,什么时候开席,她就站起来,团团福身,笑道:“多谢各位夫人、姐姐们赏脸,我们刚来,家里收拾得潦草,让大家见笑了。叶夫人说得是,天公不作美,今天有些阴冷,不如就传了饭食过来,咱们吃些热食,也暖和些。” 段夫人就道:“这是你家,客随主便,不用这样客气。”她是知府夫人,在场的人中,她地位最高,她一开口,别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 许杏一侧脸,同贵立刻下去了。 宴客的正堂里摆起了大桌子,不过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只小锅子,并几碟食材,现在炭炉已经点上了,小锅子咕嘟作响,让空旷的厅堂都暖和热闹起来。 众人分宾主落座,同贵带着小丫头们开始上菜,涮小火锅的羊肉片、藕片、鱼滑等物都放在了各人旁边,大桌子中间则是普通宴席必备的菜肴。 其实涮小火锅还是自己动手最好,可是眼前这些夫人太太们个个背后站着伺候的人,许杏也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只是端着小酒盅站起来道:“多谢各位赏光,我先干为敬!家里的厨子手艺一般,各位莫要嫌弃,趁热吃些,祛祛寒气吧。” 她给各位女眷提供的是果酒,虽有酒香,但是口感偏甜,度数应该也很低,至少她自己喝个三杯五杯的完全不上脸。 “这不就是巴蜀一带乡下的打边炉吗?范夫人好巧的心思,叫咱们来尝尝这野趣儿。”一杯酒喝完,大家刚拿起筷子,叶夫人又开口了。 许杏心里摇头,段夫人都没说话,叶夫人怎么又开始了,就算要针对她,难道别人也不顾忌了吗?而且上门做客还无缘无故来找主人的茬,这是什么教养? 果然,段夫人就道:“我倒觉得很好,南龙这边冬季阴湿,吃这个祛寒气,利于养身。” 叶夫人闭上了嘴。 段夫人虽然发话给了许杏面子,却像是只说了句公道话,接下来也没有对许杏表露出过多的亲昵之意。 准备小火锅,许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时间紧迫,人员不凑手,她就是有再多想法也没辙,要想让酒宴不那么乏味,她也只能在形式上稍作文章,不过看现场的反应,除了叶夫人找茬,其实其他人还是觉得新鲜有趣的。 只是身为主人的许杏就没有认真吃几口了,一边要给段夫人陈夫人等人敬酒,一边要被其他的夫人太太们敬酒,还要关注着宴席间的情况,看每道菜品的反响。 当然,还有些小热闹可以看。 比如她身侧坐着的陈夫人,从坐下起就没让身后伺候的人消停,而且还斥责不断,不是羊肉涮老了,就是鱼滑涮散了,要不就是蘸料蘸多了,同贵过来帮着撤换盘子问情况的时候,陈夫人又说处处都很好,没有不满意的。那就是她故意折腾人了,许杏看着那丫鬟扎的妇人发髻,觉得自己明白了真相。 她觉得有些好笑。她睡觉都在提防陈夫人在宴席上朝自己发难,结果陈夫人确实是发难了,但是枪口却是对着自己人?她真的是陈同知的夫人吗? “非礼勿视,和你这主人家没有关系。”段夫人在她身后道。 许杏连忙回神,对段夫人笑笑:“您说得是,是我失礼了。” “你还年轻,如此这般已经是很好了。”段夫人还是没个笑模样,不过语气并不严厉,而是透着几分温和,“日后都在一个城里住着,来往的时候还多,你不必过于纠结这些细处。” “是,多谢您提点。”许杏肃然一礼。 饭后上了茶点过来,许杏又格外介绍了一句:“这茶就是段大人亲笔题名的‘安龙雪芽’,那些茶香酥用的也是安龙特产的茶叶制作,姐姐们尝尝,倒好解腻。” “你还真是个心怀百姓的贤良人,都离开安龙了,还在帮衬他们呢。”陈夫人微笑着说,“跟你一比,我还真觉得有些愧疚,我们老爷的公务我是一窍不通。” 许杏拿不准她是表面的意思还是讽刺自己牝鸡司晨,掺和男人的公事,嘴上只好道:“谈不上帮衬,就是在那里时间久了,便有了感情,也爱吃用那里的东西。陈夫人,您不尝尝吗?” 陈夫人呷了口茶,道:“这茶不错,听说是你指点那些村民们做的?” “是我,不过是闲暇时爱琢磨这些东西罢了。”许杏没否认,毕竟是一打听就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谦虚的。 “哦哟,范夫人原来是能工巧匠啊,连制茶都懂。”叶夫人又说话了。 还真是哪儿都有你!许杏腹诽,嘴上却道:“叶夫人谬赞,不过是觉得茶之一道也算是风雅罢了。”士农工商,笑话我是工匠?我还真就是“工”,工程师!许杏心里不耐,嘴上怼了回去。 陈夫人轻笑了一声,道:“安龙来的人,谁不说范大人是少年青天、范夫人是送财菩萨?” 还以为不会针对自己了,原来在这儿呢。许杏打起精神,刚要说话,段夫人就开口了:“人家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费了心思整治吃喝,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还没吃饱喝足?是不是还要带些回去?” 带些回去?那是吃不了兜着走?许杏只觉得跟她们说话真累,每个字儿都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知道段夫人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意思,不过她一发话,别人的暗暗试探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就都偃旗息鼓了。又坐了一会儿,段夫人先起身离开,剩下的人也就陆续散了。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丈夫姓吴,是长青手下的一名八品主簿。吴夫人之前就来拜访过一次,略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所以跟许杏算是相识的。她对许杏道:“夫人,今天叶夫人的言语您不必放在心上,她就是嫉妒您。” 许杏挑了挑眉,没吭声。 吴夫人就笑笑,道:“叶夫人娘家是书香门第,京城来的,本来就不大瞧得上咱们这小地方的官眷,觉得咱们粗俗土气。只是她终究是填房,比那些原配夫人们矮一头。待见到夫人您这样年轻,便以为见了同道中人,却不想您跟范大人是少年夫妻,范大人更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家里还没有妾室庶子,她就心中不痛快了。” “哦,不妨事,我刚来,不瞒您说,也是头一回宴客,做得不好也是有的。”许杏听完了,也没接话,“吴夫人,我送您出去。” 晚上长青从衙门里回来,就发现许杏歪在榻上休息,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他刚在许杏身边坐下,许杏就翻身坐了起来,苦笑道:“回来了?我还真是挺累的。” “辛苦你了。内宅女子之间也少不了言语机锋之类吧。”长青摸摸她的脸,“可受了什么委屈?” 许杏摇头,把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问:“我虽没怎么放在心上,也说不上委屈,可是你帮我想想,她们这些言行,是不是代表了丈夫的意思呢?” 长青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后宅的事儿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吴夫人与你说的许是真的,因为我与叶学政确实没有冲突之处。因着我一甲进士和翰林的经历,他对我还颇为亲近呢。倒是段夫人,说不定真是得了段知府的授意,替你转圜颜面。” “后宅女眷们的弯弯绕绕,真是比做生意复杂多了。”许杏感慨。 第117章 再次出行 长青揉揉许杏的额角,道:“知道你不喜欢这些,难为你了。” 许杏恹恹的道:“也不是完全应付不过来,就是觉得心累。” “我那边梳理得差不多了,我已经跟段大人说过,准备去各县看看,他也答应了。你与我同去如何?”长青问。 “真的?我还能去?”许杏一骨碌爬起来,坐直了身子盯着长青,“这里毕竟不是你能做主的地方,你出去是公差,带着我可以吗?” “不是我出行带着你,而是你要考察生意,恰好与我同行。”长青看着她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有些忍俊不禁。 “那是当然的!”许杏明白了,连连点头,“事不宜迟,早点出发吧!你不知道,这些日子花钱跟流水似的,我也确实是有点着急了。” 从搬到府城开始,买人、买家具、修整房屋、一家子上下添置衣裳鞋袜,再加上宴客,打首饰,给见面礼,林林总总的,无百两银子都没打住,就算许杏手里有些积蓄,也难免有几分焦虑。 “你现在俸禄是多了许多,可是一个月三十两也就刚够一大家子上下吃喝,其他的开销都得另外想办法,更别说有什么积蓄了。”许杏发愁的叹气,“你这官做得大了,我倒觉得反而更缺钱了。你不知道,我给别人见面礼的时候,心里真的有些肉疼。” 长青的视线落在许杏发间的银簪上,有些愧疚:“我还想着等我得了银子就都给你,不叫你再费心,竟是说了大话。” “所以你得让我去好好考察一番才好,我都定好目标了,一年最少得挣一千两!”许杏斗志高昂。 家里的琐事内有同贵,外有袁管事,倒也不需要许杏特别惦记,这次出门,他们身边只带了同喜和张氏兄弟,仿佛寻常的商户人家小夫妻出行。 虽说已经得了段大人的批准,可长青也不可能离开很久,因此必然不能每个地方都去,根据舆图显示的方向,他们打算从府城出发,经过景辉、景江、安岳和腾乡四个县后,取道泰和县返回。 “安龙咱们就不用说了,青溪县跟安龙搭界,从山下村往前,翻过一座山就到,那边环境和山上村很像,也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种茶制茶了,不过他们的茶好像不大好。”对于南龙府的其他县,许杏也做了一些功课,“临溪和景辉县好像都是没什么特别出产的地方,只是临溪的水田面积大些,稻米产量高,是这样吧?” “同样的还有景江。”长青道,“我查看了这几个县最近几年的赋税,确实是如此。” “你就这么有信心,我在这儿能看出些什么?”许杏自己却没什么把握,“我本来是想着,实在不行我就去包上一座小山,种满红薯,再干我的老本行好了。” 长青却认真道:“若你真的想要,我可以帮你寻座水土好些的山。” “唔,这你可是以权谋私了吧?”许杏笑了笑,觉得时辰不早了,就问外头,“前头可有镇店?咱们休息会儿,吃饭吧。” 同喜不熟悉路线,不过对于出发前打听到的消息记得还是挺准的,便道:“方才奴婢瞧见景辉县的界碑了,估计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他们的一个小镇子。” “那行,到了咱们就打个尖。”许杏吩咐了一声。 果然,不久之后他们就到了一个叫做米家集的小镇。之所以说是小镇,是因为镇子的街道、店铺情况都和三年前的江边镇差不多,他们的马车进了镇子,居然还有小孩子跟着围观。 不用刻意寻找,他们就看见了饭馆的幡子。等进去了一瞧,只有六张桌子,还没坐满人。出门在外赶路要紧,不是讲规矩的时候,而且也因为不想露出身份,他们便不分主仆,共坐了一张桌,当然,长青跟许杏坐上首,同喜坐下首,张氏兄弟一左一右,坐在了两侧。 饭馆里的饭菜也十分简单,他们便挑几样点了,只叫小二快些送上来。 他们等菜的功夫,因为闲来无事,许杏便朝门外看去,正瞅见一个干瘦的老人挑着一大捆甘蔗走过来,像是要在附近摆摊。她眼前一亮,连忙招手叫了小二过来,问:“外头刚才过来的那个老人家,卖的是什么?” 小二斜了身子朝外看了一眼,便回头道:“夫人说的那个是‘甜杆’,汁水甜得很,就是吃着有些麻烦,也不大雅观,您这样的富贵人家,估计是不知道这个。” 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长青微笑道:“那等下我们就去买两根来尝尝。” 许杏继续问小二:“你们这里有很多这东西吗?除了啃着吃,还有什么别的吃法或者用处?” 小二摇头:“土地金贵哩,哪能有许多啊,不过是各人自家弄些,给娃娃当个零嘴,或者就像那老翁一般,赶集换上三五文钱罢嘞。” 说话间后厨有喊声,小二连忙跑开,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 吃过饭,他们一行人出了饭馆的门一看,那干瘦的老汉居然还没开张,不等许杏说话,长青就快步走过去,买了三根半人高的甘蔗。那老汉还很贴心的给砍成了两寸长的小段,外头的厚皮也都给削掉了一些。同喜连忙跑过去,帮着一起抱了回来。 买都买了,抱着也是麻烦,他们索性又回了饭馆,找了空桌子坐下来啃甘蔗——许杏示范过之后,长青和张家兄弟就都露出了发愁之色。 青杏 第63节 “这个东西吃起来倒是真甜,只是这个吃法……难怪说是给孩子们的零嘴呢,大人拿着确实不大像样子。”张彪啃了一小截,就怎么都不肯再吃了。 “咱们出门不就是来看新鲜物事的吗,倒是不虚此行。”长青意有所指的对着许杏微笑。 “行了,剩下的我带回去,在马车里啃着吃。”许杏看他们都有些为难的样子,也不勉强,又叫小二来,要了一壶茶水给大家漱口。 等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许杏就对长青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甜吗?” 长青点头:“不只是甜,都有些腻人了。” “这可是好东西。”许杏又吸了一口甜水,才在长青期待的目光中揭晓答案,“榨糖的好材料!” “糖?”长青面露惊讶,“不是只有江浙巴蜀一带的农户用甜菜制糖吗?这个东西也能……是了,这样的甜,自然是有糖的。夫人这么说,自然是知道如何制作了。” “咱们是不是要去县城住下?”许杏问。 “不去,去景辉最大的镇子住。”长青道,“县城之中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去镇上好些,农家风物也更多些。大约一个多时辰,咱们就能到了。” 许杏想了想,点头:“那行,时间还算充裕。等到了客栈,我做给你看看。” “十分简单?不需要什么工具吗?”长青问。 “刀?锅?”许杏摇头,“不需要特殊的工具就能做,不过要费些时间,当然,如果是开作坊的话,肯定得专门定做些大的工具才行。” 到了叫做白山镇的镇子,他们进了客栈才发现,这里就他们一家客人,不由感叹生意的冷清。给他们带路的伙计就说:“咱们这里没啥子外地人来的,最多就是来收山货的客商,现在也过了季节啦!咱们平常就是靠楼下的饭馆营生。” 这样倒是方便了许杏。她问伙计能不能借用厨房片刻,伙计有些为难,可是许杏说愿意付些银钱的时候,不等他回话,掌柜的就立刻答应了。 许杏叫同喜他们去安置休息,自己和长青带着几块甘蔗就去了厨房。 甘蔗榨糖的基本工艺并不十分复杂,主要就是甘蔗的清洗、切割压榨、过滤清洁、熬制成糖、冷却等几步,当然工业加工的话要考虑能耗、生产效率、去除杂质、脱色等等项目,远不是这样过家家一般,不过现在演示给长青看却是足够了。 “我现在用的法子跟我加工红薯差不多,不过要是作坊的话,还是要专门请人打制压榨的机器才好。”许杏一边干着手上的活一边跟长青说,“不然浪费人力不说,也浪费原料,压榨不尽的话很可惜的。” 长青认真的盯着许杏的动作,少年时的许多回忆也浮上心头,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柔和。 等到她把棕色的糖汁端到长青面前的时候,手已经十分酸痛了。她笑着让长青看:“好在你方才还帮了我一些,不然我真的要抬不起手了。你看,这就是糖浆。” 长青用她递过来的小勺盛了一点尝过,一边洗勺子一边问:“是不是只要用火熬制,把水蒸干就好了?” “正是正是。”许杏开火熬糖,一边盯着火候一边说,“这样出来的就是咱们平常人家用的红糖了,白糖也可以做,不过要加些工艺才行,成本肯定也高。” 等到成品出来,长青却先大致计算了一下成本,算完才露出个笑来:“看来此物极好,制糖一事大有可为!” 第118章 意外发现 许杏只是一门心思琢磨甘蔗榨糖的工艺,还没来得及计算成本收益这些,没想到长青一边看一边就已经算了个大概。 “嗯,如果是作坊生产的话,用大铡刀之类的工具切割,再有个压榨的东西,出汁应该快许多,损耗也会大幅度减少。你看我碾的这个,渣滓里还有好些糖呢,用好的家什能避免浪费的,那样利润自然也就高了。”许杏也仔细估计了一下,不由得振奋起来,“最要紧的是,糖卖得贵啊!” 长青已经消化了这个信息,脸上看不出多少兴奋之意,只是微笑着看许杏,看她完成了,就动手帮她收拾东西。 许杏端着盛糖的大碗跟长青一块儿回房。她虽然动作挺快的,可是糖的凝固冷却还是需要时间的,她也不好一直在人家的厨房里待着。长青看她没别的要拿了,就伸手把大碗接过来,两只手捧着,倒是万无一失。 “不用这般紧张啊,又不重。”许杏看他珍而重之的样子,哑然失笑。 长青却道:“此物非同寻常,意义非凡,自然要小心些。” 许杏见他如此,也不再留一手,而是凑到他身边,小声道:“你别忘了,我刚才跟你说了,我晓得怎么脱色,能把它们熬成雪白的糖,那可是更贵的呢。” “知道你能干。”长青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却顾着手中的碗,只好作罢。 这个糖浆凝成糖块是毫无悬念的了,到了掌灯的时候,许杏用勺子刮了刮,就得到了粗粒的红糖,拈一点尝尝,味道很是不错,甚至比杂货铺子里买来的更好些。 同喜也尝了,道:“夫人,这个味儿好,咱们在外头买的红糖经常有股子土腥气,这个就没有。” 因为得到了这个,许杏晚上睡觉都格外香甜。一夜酣梦,第二天再上马车的时候明显比头一天精神。她是这么跟长青说的:“你的公事要你烦心,我可是光有这个就够了。”长青摇头失笑。 现在再往车外头看的时候,许杏就开始留意路边的田里有没有甘蔗、哪些地方可以盖作坊这些事情了。长青也不打扰她,自己看着窗外的道路和田地,想着公事。 渐渐的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行驶的速度也变慢了许多。张彪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大人,咱们刚刚过了景江地界,此地地势颇高,咱们在上坡,故此走得慢些。” “唔,这个坡上去之后就寻个地方歇息一下,马也累了。”长青道,“到了景江我们去县城投宿。” 张彪应了一声。 许杏过了一会儿才发觉马车走得慢了,便笑道:“要不是觉得口渴了,我还在琢磨制糖的事儿呢,方才你们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要紧的,在说今晚去景江县城住下。”长青提着茶壶给许杏倒茶,却发现没有水了。 许杏瞧见,就叹口气:“唉,看来还是得多挣钱,回头换个更大些的马车,就能在马车上备上水,烧上炉子了。” “家里的马车花了我一百两呢,还比不上你这衙门里的车。可是你看,就这也还不够舒服。”许杏把半盏茶喝光,又叹口气。 “等你的制糖作坊起来了,大约就能换了。”长青现在也习惯“吃软饭”了,“想要过得舒适,还是得靠你。” “包在我身上!”许杏笑起来。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张顺在外头道:“大人,已经上了坡,您和夫人可要下车休息一下?” “唔,好。”长青扶着许杏下了马车。 迎面吹来的山风让许杏打了个激灵,她连忙戴上了兜帽,道:“这风可真凉啊!” 同喜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指指不远处的路边:“咱们这段路走的是山坡,山上风大,又有山泉往下淌,靠着水就更冷了。” 此时虽然天冷,却还没到结冰的时候,许杏顺着同喜的手看去,果然瞧见了一条小溪。今天虽然有风,但是天气还算晴朗,日光下就见溪水清澈,泛着细碎的光,令人心喜。顺着溪水往上游看去,却找不到水源,只能看见一条亮晶晶的水练挂在山间。 “还真是山泉呢。”许杏道,“难怪这样纯净。” 张彪已经赶着马去喝水了。 他们这次因为要轻车简从,连胡大福也没带,就由张氏兄弟轮流驾车骑马,总共一车一马而已。现在几匹马都在溪水边喝水,看得许杏也有些跃跃欲试的。 她快步往溪水上游走了几步,伸手掬起一捧水,瞬间就觉得手指冰寒,冷得心尖都在发颤。 长青皱着眉,疾步走过来,还不等他说话,许杏已经喝了一口凉水,到了嘴边的劝阻顿时就变成了嗔怪:“怎的这样大意!这水冰冷,你如何能喝!” “就一口,我不喝了。”许杏松开指头,让水流干净,拿帕子擦干净手,这会儿才注意到她的手指头全都已经通红了。 长青顾不得其他人在场,立刻拉起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暖着,嘴里道:“是我考虑不周,没在车上备足水,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莽撞,受了寒可不是玩的!” 许杏连忙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不是因为心里有些猜测嘛,等上了车我跟你说啊。” “有什么猜测也用不着这样试验,大不了我们用茶壶接一壶水回去。”长青继续搓着许杏的手,但是收效不大,他就拉着许杏往马车那边走去。 许杏让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冒失,作为一个懂科学的人,只想着古代没有化工污染,就大意了,“我果然是利令智昏啊。” 长青就知道她肯定是琢磨些什么,也不着急问,而是扶着她上了车,先拿了车里一件备用的大衣裳把她包住,一抬头看见她嘴角还挂着水滴,又用手指轻轻抹去,这才问她:“你向来都是小心的,今天这是怎的了?可别说你是口渴得忍不得。” “口渴是真的渴,但我也是有些见猎心喜。”许杏坐在车上,没有冷风吹着,又包着厚衣服,觉得好多了,才看着长青认真的说,“那个山泉,周围的环境非常好,我仔细看了,根本没有村落,这样就不会有人或者牲畜污染,山、石、林木的分布都特别符合好泉水的描述,而且那水你也看见了,非常清澈,所以我就想尝一尝看看。” 这里没有水质检测的技术,只能凭这些来推断了,“虽然冰冷了些,但是我尝着那水十分清甜,至少比咱们府里用的水好得多。” “那么,你打算买了这山,卖水?”长青皱眉,“虽说城里也有人卖些山泉水之类,可是那都是穷苦之人糊口的买卖,实在挣不了多少钱。” “你还记得老家的作坊里,我明明会酿红薯酒,却一直没有多做吗?”许杏问。 长青恍然大悟:“我记得你说,是因为井水的水质不佳,所以你是想要用这个水酿酒?” 许杏摇头:“我现在还说不好,只能说这水很好,不酿酒可惜了,但是此地究竟适不适合酿酒,还要再看。你不是说咱们要去景江县城投宿吗?咱们到了之后再四下逛逛,打听打听再说吧。” “夫人,奴婢装了一大壶泉水,您看看够不够?”同喜在车帘外头问,“奴婢净了手去装的,且也没有碰到壶里头。” “够了够了。”许杏连忙道。 等同喜把茶壶放稳妥,外头的马也休息好了,于是一行人继续上路。许杏瞧着马车一角的茶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这水了。这闹得,好像我连水都贪似的。” “那是你慧眼识珠。”长青摸了摸她的手,神色松动了不少,“总算不那么冰了,不管是什么缘故,往后再不可如此了。” 到达景江县城的时候刚刚未时末,天色还不算很暗,在客栈安顿下来之后,他们就出门去逛街了。 “真是难得啊,咱们是不是还从来没有这样闲散的在没人认识的地方逛悠过?”许杏一边四下打量着道路两侧的商铺,一边笑着问长青。 “是我终日繁忙,疏忽了你。”长青想了会儿,发现还真是这样,从前是没时间没钱,后来两人都忙,偶尔一起上街上走走,还被百姓认出来,自然老大不自在。 “不是那意思,我自己逛得也挺开心的啊。”许杏道,“不过你跟我一起,我觉得挺新鲜的,尤其是现在不会有人忽然过来给你跪着请安。” “等他日……”长青刚说了个开头,又摇头,“我也别空口许诺了,尽量多陪你些。” “哦,前面有酒楼,我们去喝一杯如何?”许杏指指前方不远处的酒家,“咱们也来尝尝,此地究竟出什么美酒。” “夫人,您想要美酒,还是得来咱们酒坊啊!”一个声音插过来。 许杏扭头一看,原来他们正站在一家酒坊门口,小二正对他们露出殷勤的笑容。 第119章 十个县令(上) 本来许杏是想去酒楼,了解一下本地出产的酒类,顺道也尝尝本地的茶水,以确认一下本地的水质是否如她所想,结果还没走到酒楼,就被酒坊的伙计截了胡。她看看长青,不意外地,长青道:“我无妨,你想去看就去吧。” 许杏就拉着他跟伙计进了铺子,一边走一边问:“你家的酒都是自己酿的?没有外头来的?” “都有都有!咱们是全景江最大的酒坊,自家有好大的酒窖,什么酒都有!山西的汾酒,无锡的惠泉酒,镇江的百花酒,只看您想要什么了。不过咱们本地的江泉酒也是很不错的,口味香醇绵软,便是夫人小姐们喝了也不会醉,小人看少爷夫人像是外乡人,不如尝尝这个?”伙计很有眼力,嘴皮子也挺溜,让人很难拒绝。 许杏也没打算拒绝,本就是要尝尝本地的酒水来的。她便接着问:“江泉酒?倒是真没有听说过,是你们自家酿的?” “不瞒夫人,咱们景江地势高,多山,但是跟旁的县不一样的是,山里有不少泉眼。这山泉水干净不说,味道还格外甜,酿酒啊煮茶啊什么的特别好,您二位从外地来,不知道听没听说南龙府出了好茶叶,叫‘安龙雪芽’的,其实啊,安龙那地方就算出好茶叶,也出不了好茶水,因为水不行!要拿到景江来,用咱这山泉水一煮,那才是极品茶呢!”伙计说起泉水,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显然十分自豪。 许杏跟长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她微笑着继续问:“所以你们的江泉酒就是用山上的泉水酿出来的?” “唔,是啊,其实呢景江县里有不少酒坊,酿出来的酒都叫江泉酒,景江的泉水酿的嘛,不过咱们酒坊的江泉酒格外好,可以说是景江县最好的!因为啥呢,东家包了一座山头,山上的泉水除了咱们酒坊酿酒,其他人啊牲口啊全都不许靠近,水干净,再加上家传的手艺,就格外的不同了。”伙计说起这些来,那是如数家珍,看样子要不是配方工艺保密,他也不知道,他都要再说得详细些了。 “那烦劳你,给我拿上两坛。”许杏要了两坛酒,又问了一个跟酒没关系的问题,“再多问小哥一句,我们正有在此地开个铺子的打算,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太平、官府那边好不好打交道啊?” “哟!少爷夫人是在哪行发财啊?”伙计搬了两小坛酒回来,等许杏给了银子,才试探着问了一句。 “倒是不与你们同行。”许杏含糊了一句,“且也没有想好去哪个县。” 伙计似乎松了口气,便又笑起来:“若是少爷夫人没有定下来,还真不如考虑咱们景江,为啥呢,咱们这儿太平啊!没有地头蛇恶霸,县太爷他老人家也不是刮地皮的,衙门里的打点嘛……反正官差那边约略的给些,赋税按时交足了,再没有事儿的!” “多谢你了。”许杏看同喜接了酒坛,又数出十文钱放在柜台上,“说了这许久,买盏茶喝吧。” 伙计很惊喜,连忙袖了铜钱,殷勤的送了他们出来:“多谢少爷夫人,您喝得好了,回头再来!” “还去哪?”许杏问长青,“我没有要看的了,你还要去菜市茶馆什么的吗?” “方才来的路上有些铺子还没逛,咱们回去吧,挨着转转。”长青四下看看,也不打算继续走了。 许杏留了一坛酒,要尝味道,另外一坛就送给了张氏兄弟。等同喜回去放下酒坛,他们就去了长街另一侧的饭馆吃饭。 青杏 第64节 这是一家中等水平的饭馆,饭菜情况寻常,价格也称得上低廉,但是饭馆里来吃饭的人并不少,上座率至少也有七成,许杏看了,就小声说:“这里比两年前的安龙要强些。”比不上现在的。 长青点头,没说话,许杏却看得出,他的心情还不错。一时饭毕,他们慢慢走回客栈。天色黑沉了,路边的商铺有的打了烊,更多的却是点亮了灯火,也很有些繁华热闹之意。他们踏进客栈的时候,小二也只是迎上来,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对他们掌灯后还在外头的行为一点儿也不奇怪,像是习以为常似的。 “可见此地治安尚可。”长青露出几分满意之色,“至少县城里看来,百姓虽不算富足,却也能基本温饱,鸡鸣狗盗之事应该不多。” “那伙计不是说了嘛,县太爷没有刮地皮。”许杏在碗里倒了些酒,就着烛火仔细观察,又深深的嗅了几下,“而且听他的意思,官府虽说不是绝对清廉,但是也不过分,是百姓能承受的状态。” “如此已经不错了。”长青也没有苛求,“只是景江的赋税上交并不多,人口也少。” 许杏尝了一口酒,点头:“你也来尝尝,这酒还真是不错,滋味十分清甜。想法子打出名号去,未必不能行销天下,成为名酒,这个恐怕就要靠他们自己了,当然,如果你们官府出面帮忙,肯定也有作用,我就不掺和了。” “你的意思,没有要改进的地方吗?你不想开酒坊?我还以为……”长青坐在许杏身边,却不急着端碗,而是认真的端详着她的神色,猜测着,“你是怕与民争利?” 许杏摇头,又喝了一口,才伸出手指道:“并不是。第一,这个江泉酒很好,我若来酿也不过如此,而且我人生地疏,找不到最好的泉水,根本就没有把握做到这个程度。第二,我之前上心,是因为此地水质好,若不善加利用实在可惜,现在既然有了这江泉酒,我就没什么要可惜的了。第三嘛,我要从糖上发财呢,且顾不上这个。” 这个时候的酒都是米酒,度数不高,即使像许杏少年时候做红薯酒那样蒸制过,也不过把度数从四五度提高到十几度而已,并不是后世的白酒。她不是不懂白酒的蒸馏技术,可是思量再三,还是不打算拿出来,毕竟和酿造米酒相比,高度蒸馏酒对人体的伤害太大了,而且这个时代粮食的产量毕竟有限,若是大量用于造酒卖钱,势必会减少老百姓的口粮。再加上她已经决定要做糖了,也不想再分散精力做这些。 长青看了她一眼,忽然端起碗来,向她那边比划了一下,道:“夫人深明取舍之道,是有大智慧的人,为夫佩服!” 说着说着被表扬了,这……许杏有些脸红,连忙摆手:“别把我捧那么高啊,我其实就是顾不过来而已。而且我毕竟是官夫人了,不缺那口饭吃,要是九年前,我肯定得扑上去弄。” 长青回想起当初,许杏那瘦骨伶仃却忙忙碌碌的身影一下子浮上心头。 不等他说什么,许杏又道:“那个,咱们还去哪来着?” “安岳、腾乡和泰和,明日就启程去安岳。”长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安岳山中出产药材,许多药农就以进山采药为生,你若有兴趣,咱们可以买些,应该是天麻杜仲居多,据说也有灵芝。” “灵芝?”许杏挑眉,“咱们可是吃那种东西的人家?不过这药材什么的,我确实想看一看。” “你也懂得炮制药材?”长青惊讶。 许杏摆手:“那却是不会的,只是好奇,想看看药农什么样子。其实如果只是采药的话,还真称不上药农,更像猎户或者普通农户吧,药农得会种药材。” 剩下的酒被许杏拿到厨房做了酒酿鸡蛋汤,给大家分了,毕竟出门在外,能不带这些坛子罐子的还是不带的好。 到了安岳,许杏并没看见“药材一条街”之类的景象,只觉得街上的行人似乎更少,衣着打扮上也更简陋一些。县城的主街上,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辆马车在前进。 “可是这辆车很不错,比咱们的还要强些,可见本地也有富裕人家。”许杏谨慎的继续观察。 长青则是未置一词,也随她一起朝外看。 前面的马车停在了一个大店铺门前,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铺子里的伙计连忙弓着腰迎出来:“东家来了!正好有货让您掌眼。” “去看看!”胖东家不紧不慢的踱进来。 看来这就是繁华之所了,许杏他们也下了车,在街边慢慢的边走边看。下了车,许杏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儿,原来那个坐马车的中年人是药铺的东家。 “这铺子可真大!”许杏赞叹,“整条街就这儿的屋顶最高、门脸最宽了。” 还不等他们接着聊什么,就听见药铺里传来了争吵之声,接着一个清瘦的人影就跑了出来,边走边喊:“我不卖了!我不卖了!” 没等许杏他们看清这人的年纪性别,药铺里又旋风般冲出两三个彪形大汉,直奔那人而去,他们身后则是刚才弓着身子迎接东家的伙计,不过这会儿,那伙计早就直起了腰板,挺胸迭肚的站在那里,嘴里吆喝着:“咱们家都接了这买卖,哪有你反悔的份儿!今儿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哟嗬,许杏站住了脚。 第120章 十个县令(中) 安岳县的山中有药材,许杏过来逛,本是想长长见识的,不想却见识了一场强买强卖,别说她看不下去,就连稳重理智的长青都皱了眉。 他看了一眼张氏兄弟,问:“二位能否救下那个孩子?”尽管对外以主仆相称,可是不论许杏还是长青,对他们二人都十分客气。 张顺瞧了瞧,就道:“用不着我哥,小人一个就够了。”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飞速掠出去,几个起落到了被围殴的孩子面前,许杏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那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就被撂倒在地了。 许杏早就知道张氏兄弟是真正的练家子,想当初在安龙县的时候,她的镖局里那些功夫还不错的镖师每次见了他们就跃跃欲试的想求他们指点几下,可见是有本事的,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们动手,跟后世看到的那些全靠电脑特效的武侠仙侠剧不一样,他们这可是拳拳到肉的真功夫。 长青似乎并不意外,看张顺把那些人轻松打倒,脸上眉眼不动,一派冷静。 许杏这才看清楚,被人追打倒在地上的竟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大概是伤到了什么地方,现在被人救下来了也没动弹。 之前这女孩被追打的动静并不小,可是不管是路人还是周边商铺的商户,竟没有一个人过来,所有的人都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直到现在出来了路见不平的,才有人驻足围观。 摆明了是有问题。 如果是从前,许杏可能也不敢怎么样,最多在心里同情一下那女孩,这些人走了之后搀扶她一把。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们人虽然少,可要武力有武力,要权势有权势——长青这个六品官在这个小县城里还是够看的,她便带着同喜走了过去。 “姑娘,你怎么样了?”同喜蹲下来,轻轻拍拍那女孩的脸。 她一动手,那女孩就哆嗦了一下,同喜抬头看了许杏一眼,又低下头去,柔声说:“姑娘不要害怕,我们是路过的,看到有人当街行凶,已经把那些凶徒制服了。你现在觉得如何,伤到哪里了?” 那女孩睁开了眼睛,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手却死死的按在身前,保护着一个小布包。 同喜便往后退了退,问:“你能说话吗?哪里疼?” “多谢恩人救命。”女孩环视了一圈,待看到两步之外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打手们,神色才有了些改变。她一只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另一只手却依然紧紧的握住手里的东西。 “你们什么人?我们追骗子呢,别捣乱啊!”药铺的伙计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十分惊讶,只是脸上丝毫没有惧怕之意,立刻就指着许杏一行人斥责起来。 “我不是骗子!是你们欺负人!这是上好的灵芝!郎中都说了,能值好几十两银子的!”那女孩在同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声反驳,只是离得近的许杏和同喜都看得出来,她的手在颤抖,只是不知道她是受了伤还是害怕了。 “你们村里的郎中能有什么见识?他怎么不说你这东西能值一千两黄金?”伙计还哈哈的笑了几声,仿佛在说着十分有趣的笑话,只是马上就变了脸,横眉立目,眼露凶光,“我告诉你吧,除了咱们这儿,没人会收你的东西!” 女孩儿的胆气终究被他最后一句话击溃,一时竟没出声。 “不是说安岳出产药材吗,难道此地竟然只有一家药铺?”长青的话音冷冷的响起。 “外地人不知道行情,”伙计忙里偷闲,给了长青一个眼神,瞧见他衣着尚可,气度颇佳,便略微客气了几分,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咱们连氏生药行那可是安岳独一份的大买卖!甭管您是买药材还是卖药材,肯定都找咱们啊!这小姑娘不懂规矩,丢人都丢到外头了,你们要看药材,先到店里去看吧,咱们有事要料理!” “他们多少钱收你的东西?”许杏问面前的女孩。 “一两银子,他们说照顾我才给一两,不然就给八百文。”女孩满脸怒气,脸颊倒有了几分血色,看来方才并未被打中要害。 “他们为什么照顾你?”许杏追问,“你家大人呢?” “是我娘生了病,在这里抓药的时候打了借据,说好的我爹可以挖药材来抵帐,我爹,我爹挖这灵芝的时候又摔断了腿,还等着银子治腿呢,就是卖二十两,我家也剩不下什么,可他们只给一两……”女孩说着,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许杏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并不怀疑女孩儿这些话的真实性,毕竟那连氏药行的伙计还在这儿呢。这是一个没有什么新意的故事,可是透着商家的狠毒蛮横和百姓的血泪辛酸。 “给你一两已经是照顾你了,你这灵芝不够大啊!”伙计眼中带着轻蔑,嘴上却说着伪善的话,“赶紧给你钱,你好家去给你爹治腿啊,你看你还跑,你一跑,咱们更以为你是骗子了!” 这不是把许杏他们当傻子,而是摆明了不让他们管闲事才给的台阶。 “你这灵芝……”许杏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不如这样,我们送你去别的药铺或者医馆看看,到底作价几何,说不得别的商铺能给个好价格呢。” 女孩还没说话,那伙计就嗤笑一声:“咱们家都不收的东西,我看谁收!” 他们这里还没争出个什么,就过来了两个官差,一边走一边吆喝:“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什么人聚众闹事?都带回县衙问话!” 好家伙,许杏也体验了一把当嫌犯的滋味儿。 张彪驾着马车后退了几步,并没跟他们一起,官差也好像看不见他的动作一样,并不追究,只把剩下的人驱赶到一起,押往县衙。当然,连氏药行的人并不在其中。 “大人,冤枉啊大人!是他们打我啊!”女孩大声喊,却无人理会。 “大人,不能抓他们!他们跟我不认识,跟他们没关系!”她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在劫难逃了,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大声喊叫起来。 官差当然是不理会她的,只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嚎什么嚎?你冤不冤枉大人一审就知道了!” “是我连累了恩人,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被抓了。”女孩说着说着,掉下眼泪来。 许杏回头看长青,见他老神在在的,心里也有了底,便道:“不用说这些,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吧。” 其实她一开始曾经有过几分疑虑,担心这女孩和药铺是一伙的,故意做这么一出戏给他们这些外来人看,万一她热血上头高价买了这不知真假的灵芝……那她就上当了。可是现在连官差都出动了,与其说官府也参与这么低劣的骗局,倒不如说官府和连氏药行勾结更可信一些。 因为有官差在旁边,接下来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县衙,许杏抬头看了看,整条街上就数衙门的墙高,大门油漆得铮亮,鹤立鸡群一般,和其他的宅院完全不同,她对本县的情况更加心里有数了。 她扭头看长青,只见他脸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把人带进衙门里,一个官差继续看守着他们,另一个则进里面去报告县令。 “这样的事情,县尊大人也会亲自过问吗?”许杏问。当初在安龙县的时候,这种治安问题长青一般都是直接交给魏大河来处理的。 不等长青回答,看守他们的官差就先“好心”提点他们道:“大人那么忙,哪有功夫什么破事儿都管?不过连氏药行的事儿可不一样!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赔偿连家的损失吧!” 这可真是颠倒黑白了。 不过这话里也算是透露出了足够的信息。连氏药行如此欺行霸市,果然跟县令有关系。 “我看看是哪路神仙,敢在安岳的地盘上放肆!”一个身形魁梧的人从后堂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狠话,“怎么不跪啊?教教他们规矩。” “成敬奎。”不等官差靠近,长青先开了口,“几日不见,已经不认识了吗?” “嗯?”县令“噌”的一下站起来,从长案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顿时脚下一软,连忙转身出来,两步抢到堂下,一躬到地,口中请罪,“下官参见通判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 原来是见过面啊,许杏心想,难怪这么淡定呢。 “我本是带着夫人家仆出来游玩,不算公务,自然没有滋扰地方的道理,成大人不必如此。”长青并无亲近之意,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本也不想打扰成大人公务,不想还是叨扰了。” 成敬奎心中叫苦,连连请罪:“都是误会,误会,底下人不懂事,冒犯大人,大人恕罪,恕罪!”接着踢了身边的官差一脚,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新任的通判大人,你们也敢冒犯!” 官差纷纷跪地请罪,成敬奎重新换上笑脸,低头哈腰的道:“大人跟夫人远道而来,便请内堂休息吧,下官也好略表歉意。” “不忙。”长青一指已经被惊呆了的女孩,“咱们还是先料理了此事再说。” 第121章 十个县令(下) 成敬奎抬起袖子擦汗,掩饰住了眼中的冷意,再放下袖子,脸上就换上了一脸正气,问那趴在地上没敢起身的官差:“到底怎么回事?” 那官差哪里敢说长青一行人聚众闹事啊,只道:“这个……这个姑娘跟连氏药行的伙计生了口角,啊,不,起了冲突,通判大人就来……来主持公道,小人觉得不该在当街争吵,就带了他们回来分说分说。” 此人倒是油滑得很,避重就轻,颠倒黑白,许杏心中不喜,看得出,此地的问题挺严重的,此时不是她说话的时机,她也没开口,就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成敬奎让人给他们搬了座位过来,许杏倒是不客气的坐下了。 来之前,成敬奎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现在不过是做样子给长青看的,当然长青也是心知肚明。 卖灵芝的姑娘姓薛,家中排行老大,因为父母病的病伤的伤,不得已才抛头露面出来的。这株灵芝确实品相不错,按照长青建议的,衙门找了几个郎中来看过,大家给出的估价都是三十两到四十两。成敬奎就拍板:“叫个人去把连氏药行的掌柜叫来,重新谈这笔买卖。” 薛大姑娘虽然有勇气跟连氏的伙计讨价还价,可毕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里村姑,打进了衙门就开始害怕,战战兢兢的说完了自己的情况之后,就完全是听别人的了。听到重新谈买卖,她下意识的就去看许杏。 大概是被打倒在地绝望无助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人是许杏的缘故,明明在场的人中,官职最高、最有可能给自己做主的是那个年轻的大人,可是薛大姑娘就偏偏信任那人的夫人。 年轻的官夫人对她露出个鼓励的微笑:“你不用怕,该如何便如何就是。” 长青便道:“安岳出药材,本官上任以后已经了解了不少,想来这样大的商号,当不至于做那些巧取豪夺的勾当,也不会有什么打击报复之举。” “那是当然,肯定是误会,误会。”成敬奎连忙应承,“买卖归买卖,都是乡亲,哪能有什么仇怨嘛,是不是?” 说话间连氏药行的掌柜就来了,却并不是方才许杏他们见到的那个人,而是一个方脸的老者。那人并没有什么倨傲之色,好像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听完收药材的事儿,就先去看东西。 青杏 第65节 “这株灵芝品相不错,不过年份少了些,咱们药行肯定是收的,三十两,不能再多了。”他道。 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薛大姑娘身上。她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我家还欠着你们铺子的药材银子,有七两多,就抵了,你们再给我二十两,行不行?” 许杏看着她瘦骨伶仃的身影,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方脸掌柜显然是有备而来,从袖中掏出账簿和薛姑娘的父亲按了手印的欠条,核对了一番,点头道:“如此可行。东西交给我,欠条你拿回去,我再给你二十两。” “多……多谢掌柜。”薛大姑娘红着眼圈收好了欠条和银子。 “这不挺好的?哈哈,哈哈。”成敬奎打着哈哈,问长青,“范大人,您看呢?” “成大人果然关怀百姓。”长青不冷不热的道。 成敬奎连忙解释:“大人啊,安岳这地方穷啊,好容易有这么一个连家,能给上山挖药材的老百姓一个换银子的地方,也能招来些许外地客商,下官不得不重视一二啊!” 长青点点头,没表态。 薛姑娘那边已经没什么事了,可是也不敢走。许杏看长青神色不悦,知道他已经不想再应付这个成县令了,便问薛大姑娘:“薛姑娘,我想看看山里采药的情形,你能不能带路?” 许杏有吩咐,薛大姑娘是无有不应的。这时成敬奎连忙道:“夫人要去看景,不如让贱内陪您一起?” “多谢成大人美意,不劳动尊夫人了。”许杏当然拒绝,“不瞒您说,我一路走来,很喜欢这里风物,想在山间置办些产业,这位薛姑娘是孝顺之人,行事也颇有胆气,我有心让她做个女管事,故此叫她同往。” “哎呀!你这丫头好运道!得了范夫人的赏识,你可要好生侍奉夫人!”成敬奎满脸堆笑,好似薛姑娘是自己的晚辈一般。 一行人从县衙出来,已经是一盏茶之后的事情了。 薛大姑娘站住脚,回头对着许杏和长青跪下,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才落泪道:“民女多谢通判大人和夫人救命之恩,撑腰之恩!” 长青这会儿脸色才好转了些,他看着许杏,等她回答。 许杏就叫同喜把她搀扶起来,道:“不必如此。你坐在车辕上,带我们回你家去吧。” 薛大姑娘很意外:“夫人方才说的,竟是真的吗?”不是为了帮他撑腰、防备连家人报复才随口说的吗? 许杏微笑:“当然是真的,只是没有提前问过你的意思,我有心在你们那边的山上置办山庄,你可愿意做我的管事?” “愿意!”薛大姑娘脸孔发红,眼神晶亮。 把薛大姑娘送回家,他们也没有再回安岳县城,而是直接往腾乡方向而去。 “之前你倒是没说,原来你上任之后已经见过这些县令了,倒叫我悬了半天心。你说,如果不是你认得那个成县令,咱们真的是普通商人,这一遭会怎么样?”许杏问。 “那薛氏的灵芝自然是保不住的。至于咱们,张彪离开,你以为那官差没看见吗?”长青说着,话音里就带了几分冷意。 许杏想了想,瞪圆了眼睛:“莫不是故意留着他,让他来……交赎金?” 长青冷声道:“成敬奎,好得很啊!” 虽然看上去事情解决了,可他们都知道,连氏的行径今天被长青撞见,必然不可能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长青先调整了情绪,问许杏:“你是真的要在安岳置办产业?倒是没听你说起过这种打算。” “是临时起意。”许杏道,“本来我只是对这里的药材有些好奇,可是见了薛家采的灵芝,我就知道这真是门好生意,没见连家人那般争抢吗,不过此地……我若是想要安稳的经营,肯定得先把地盘买下了,不然谁知道我会不会面临今日薛家这样的局面呢。” “我还没明白,你是要雇人去采药?”长青皱眉问。 “不,我打算让人试着把那些药材种出来。”许杏微笑。 长青有些意外,转而就是赞叹:“夫人当真是有心。”却没有追问如何种植。 其实许杏也不怎么精通此道,只知道些理论知识,但是找些有经验的老农,尤其是经常采药的,多次试验研究,必然能找出方法。 到了腾乡,倒是一路太平,他们盘桓了一日,并没见到什么不平之事,当然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了。 “这个果子倒是挺好吃的。”许杏吃着当地特产的一种叫做橙枣的水果,十分喜欢。这种水果看外观跟柿子特别像,口感倒是不同,不过都是甘甜绵软,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是非常符合大众口味的那种甜。 长青也同意:“比那甜杆吃着方便多了。我觉得倒有几分像老家的柿子。” “你也觉得哈,也不知道有没有柿饼一类的东西,咱们可以带回去多吃些日子。”许杏想了想,还真叫同喜出去问问,如果有就买些回来。 同喜空手而归:“夫人,家家都没有果干。他们说这个果子也就这些日子有,往后只能找家里有地窖的人家碰运气,而且这里天气潮,说不得都长毛了。” “呀,那我们多买些带回去,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晒干吧。”许杏想了想,也明白了,大概不是百姓们想不到要晒干保存,而是这个果子成熟之后不久就是阴雨连绵的季节了,天气又湿又冷,根本晒制不了,只能霉烂,至于用火烘烤,找些干柴做饭都不容易,如何能浪费在这些果子上头? 在这里满载而归,他们也就踏上了归途。回来经过泰和县,许杏在集市上买了两块本地妇人自己织就的土布,也就再没什么特别的见闻了。 “布料自然是粗糙了一些,难得的是这个染布的手艺。”许杏道,“拙朴自然,我很喜欢。” 长青却看到了他们身后的情景。许杏刚走,就有人晃荡到了那妇人的摊位前,那妇人无法,哭着交出了三分之一的银钱。 “咱们这一趟出去,我可是收获颇丰,等我的新产业做起来,日进斗金不是梦哦!”许杏很有些踌躇满志。 长青却是神色严肃:“此次亲眼所见,验证了我之前的一些推测,接下来我可能会比较忙了,你的事情我怕是帮不上忙。” “不用你,我自己可以的,实在不行,我还能从安龙调几个人过来啊。”许杏道,“倒是你,是不是很为难?” “南龙府十个县,除了安龙县外,景辉、景江两处,县令也是肯干的,青溪、临溪并腾乡几处只能算是得过且过,泰和、苗阳、洪河三处,处处都是青天刮地皮,民生极是艰难,至于安岳,你也见到了。”长青摇头,“知府大人心知肚明,才叫我放手去做。” 第122章 筹备糖厂 许杏私以为这位知府大人挺鸡贼的,按理说治理下辖的各县是他的职责,可是他却高坐府衙,把事情丢给长青这个新来的手下,只拿一堆空话来给人打鸡血,可是他毕竟是长青的上官,也不好真的说他的不是,便保持了沉默。 回到府里,同贵报告了这些天府中发生的大小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许杏的六品安人的诰命下来了,衙门给送来了文书和诰命服等东西。 许杏本来心里琢磨着产业的事儿,对家里的琐事有些兴趣缺缺,却又不能真的彻底不过问,这才耐着性子听着,一直听到这里,才多少生出了几分兴致:“拿来我看看。” 不出意料,诰命服还是端庄大方的风格,不过花纹配饰上,六品安人的衣裳要比七品孺人的更复杂些,许杏拿起来把玩了一阵子,也没上身试穿,就叫同贵收起来:“对了,家里那些人,你看着如何?” 同贵一边把衣裳叠好放到衣箱里,一边说:“奴婢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呢。胡家人都是勤快的,您这回出门,坐的是大人衙门里的马车,咱们家里的不就空下来了嘛,胡大福也照样天天擦拭维护,对待马匹也经心,并不曾偷懒,他婆娘和儿子闺女也不错。新平跟着袁管事,奴婢听袁管事说了好几次那孩子懂事勤快了,想来跟着大人是不差的。剩下的人也没有太出格的,不过秋风秋云两个,奴婢看着,秋风带着几分憨气,心思不大灵活,将来怕是能耐也有限,秋云倒像是个有几分心机的,好生教着,说不定长大些能中用。新安新民两个小子在门上也没出什么岔子,只是新安更机灵些,新民有时候有些木讷。” 许杏点头:“咱们家是才起来的,没有那种跟了多年的老家仆,这些人都要慢慢看着才好。且先教着吧,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得空你跟袁管事也说说,叫他在那几个小子身上多用些心思,多教他们一些。往后咱们家里头的事儿会越来越多,都需要人料理。” “是。”同贵先应了,又问她,“您说这趟出去要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您看得如何?” 同喜回自己的屋子去收拾了一下,这会儿刚回来当差,听见同贵的问话,就悄悄的笑起来。 同贵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夫人是找着巧宗了。” “巧不巧的不好说,我准备再开作坊是真的。”许杏道,“我这一路都在琢磨先做哪个,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先做榨糖作坊,只是还没想好找谁替我看着。” “同贵姐姐,有夫人的信,门上刚送来的。”秋云小姑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同贵赶紧出去接了过来,递给许杏。 许杏看了看信封,是安龙来的,便拆了来看。片刻后她就笑了:“杨镖头倒是及时雨了,他说他的小儿子练武受了伤,一只胳膊抬不起来了,没法子走镖,问我能不能给他个活干。” 说起杨镖头的小儿子,同喜倒是认识:“不就是给他娶媳妇的时候,杨镖头手里没了银子,才把镖局卖给夫人的嘛。奴婢就见过他两回,瞧着有几分机灵,他媳妇奴婢倒是有几分熟悉,挺规矩的一个人,听说还是识字的。” “如此甚好,我去回信叫他来,嗯,叫他带着媳妇都来。”许杏坐到书案边开始写回信。 她要制作蔗糖,必然要就地取材,那就得在景辉县开作坊。这可不比当初在安龙县的时候,她可以经常去看看,现在她住在府城的通判府里,只能时常过问一下,那么势必得要有信得过的人负责运作。杨家的小儿子叫杨恩泰,姑且可以一试。 许杏刚数过,她手里的银子满打满算有六千两百两,若是糖、酒、药材的买卖一起干,根本就不够分的,而且她的精力也不够,只能先集中资源做一个。老家的作坊和田地都有长山一家打理,现在安龙的镖局也经营得不错,可以让她心无旁骛了。 首先要做的是榨糖的工具。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画了图纸,一张是切割甘蔗的刀具,一张是榨汁的机器,每个两件,找了府城最大的打铁铺子来做。光这一样,她就花了二百两。打铁师傅说需要十来天的时间能做好,她正好在这段时间等着杨恩泰夫妻过来。 然后就是地点了,这个长青倒是跟她保证了,景辉县令颇有几分像他在安龙的时候,如果能让当地百姓赚到银子,衙门那边不但不会为难,说不得还要扶持。 她自己则利用这段等待的时间在家反复试验制糖的流程。一开始她是打算红糖和白糖都做的,但是考虑到生产周期和制作工艺以及原材料问题,她最终还是放弃了白糖。这个年代是有熬糖师傅的,不过她还是用她的老方法,拆解流程,培养熟练工人,也不过于技术保密。 这边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进,长青那边也针对下辖各个县的具体情况对症下药,从整顿官员作风开始做起。 安龙、景辉和景江三处,他没什么要整治的,只给景江县令去了一封信,介绍了一下安龙雪芽的诞生过程,接着称赞了一下景江的江泉酒。至于景辉的甘蔗制糖,他并不插手,许杏的作坊一旦开起来,自然会有它的带动效果,之前安龙的香肠作坊就是例子。 青溪、临溪和腾乡三处,他则是直接去信,让他们拿出些改变现状的方案出来,不能一味得过且过,对百姓疾苦浑然不理。 泰和、苗阳跟洪河三县,据他了解的情况来看,县官都占着一个“贪”字,个个都是搜刮百姓的一把好手,他把情况报告给了段知府,请示是否需要严办。 唯一一个立刻要办的是安岳县。县令成敬奎和当地的商户连氏,沆瀣一气,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名为商家,实为恶霸,不严惩不足以正视听、平民愤。 只是他的证据和公文交上去了,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只能去找段知府询问情况。 “小范啊,这事情我已经交给陈同知去办了,怎么,他没找你吗?”段知府前几日染了风寒,一直没来衙门,今日才刚好,听了长青的问话就皱了眉,“他这人虽然好摆个架子,可是做事还是可以的,怎的这次这般拖沓?” 长青一听就明白了,他便拱手道:“大约是因为此事是下官提起的吧。陈同知似乎有些不喜下官,办起事情来心里有所计较也是有的。” 段知府摇头:“他也是糊涂了,跟你一个年轻后生争什么一时之气?行了,此事我知道了,我会再去催催他,成敬奎,也确实是太不像话了。” “那其他几个人呢?”长青追问,“若是官场风气不正,用什么法子也没法让老百姓过好。” “我晓得,不过咱们整个南龙府才几个县啊,你一次撤掉四个,那不成笑话了?我把他们叫过来,敲打敲打,让他们收收手,要是还不悔改的,咱们再慢慢收拾也不迟。”段知府说着,递了一份文书给长青,“正好你过来了,看看这个。” 长青双手接过,见是刑部、大理寺联合发出的邸报,便正了神色,仔细看了起来。 “大人,这是结案了?”长青看完,抬眼看段知府。 段知府点头:“刑部跟大理寺那边说呢,就算是结案了,这个拐卖人口的案子是你报上去的,理当跟你也说一下。” “背后之人是许昌伯?”长青当初就知道,能在那么多地方作案的团伙,背后一定有权贵,只是这个许昌伯……“下官不太了解,他可是已经下狱?背后还会不会有人?您可否给下官解惑?” “慎言!”段知府正色道,“你不了解也正常,许昌伯府原本就是没落了,他这爵位都是最后一代,子孙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只有一个嫡女,是三皇子殿下的侧妃。” 长青抬头看着段知府,并没出声。 “真相如何,咱们不得而知,但是显然这个案子就到这儿了,也只能到这儿。”段知府说,“我这里听说三皇子殿下被陛下夺了差事,正在府里管束家眷、静思己过呢。” 长青心中怦怦直跳。 段知府看他神色不好,以为年轻人被吓到了,反倒是安慰了他几句:“你也不用怕,这事儿与你无关,报复不到你头上的。你尽管好生办你自己的差事便是,你说的这几个人,我会去督促的。” 许杏从铁匠铺回来,天色都已经擦黑了,问了秋云,却听说长青早就从衙门里回来了,一直在书房里呢。 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长青过来,便自己去找他。 书房里没点灯,新平守在门口,瞧见她过来,就行了个礼。 “大人怎么没掌灯?”许杏皱眉。 新平苦着脸道:“大人从衙门回来就有心事,进书房之前特意交代的,谁也不能进去打扰。” 看来是有大事了,许杏的神色也紧张起来。 第123章 制糖作坊 长青现在确实是在想心事,很复杂的心事——他在想前世的事情。 前世的这个时间,他才刚中举不久,当时觉得会试没有把握, 第二年便没有进京赶考,而是又读了三年书,在下一次会试的时候考中了同进士。他进京的时候,京城里几乎已经没有二皇子的任何消息,毕竟一个病危的皇子可以说早就被挤出了权力圈子。三、四两位皇子倒是竞争得挺激烈,争斗完全摆到了台面上,在他考试期间就听到了许多传闻。而在会试结束后不久,就有一位御史弹劾三皇子纵容亲眷做不法之事,后来查实了,三皇子大失人心,也丢了圣眷,于是四皇子殿下顺理成章的被封为太子,接着继位。 现在想来,好像依稀记得三皇子亲眷犯的事情就是人口拐卖什么的,因为有些学子曾经议论过,说不义之财来得太过肮脏。如今,这件事倒是因为自己而提前被揭发出来了。 青杏 第66节 今生跟前世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以至于他都没有去回想前世之事,可是这样看来,大势似乎是没有改变的,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比如三皇子的这件事。那么他的重生,能改变什么呢?那位先是向来平平无奇的儿子忽然开窍中进士、后是自己参三皇子一参成名的御史呢,这次又要靠什么成名? 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二皇子现在还好好的,从没传出病重的消息,反而很得陛下看重。至于四皇子,似乎还不显山露水,看不出有问鼎大位的实力。 不对,他私下一定是有势力的,不然无法驱使百官…… 那个御史! 长青前世死后听到的那句闲话像惊雷一般在耳边忽然炸响:“这也是个倒霉蛋,好好的进士让人换了卷子送给御史做人情,变成个同进士,他还在这替仇人尽忠送命呢!” 他手脚冰冷,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一开始就忽略了的东西,才是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紧要之事! 许杏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心中不安,连忙用力推门,好在门没上闩,她一下子就扑了进去。 右手撑着门框站稳了身子,许杏才看清楚,长青正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连忙回头,从身后的同喜手里接过火折子,点亮了长青书案边的蜡烛。 黄色的火苗跳跃着,给屋子里添了几分暖意,也终于让长青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看见许杏关切的神情,哑声道:“想事情出了神,没留意天色都这样晚了,你担心了吧,是我的不是。” 许杏摇头,走到他身边,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才盯着他说:“我没事,你还好吗?” 长青扶着书案站起来,伸手抱住许杏,头埋在她的肩膀处,轻声叹息:“谢谢你,许杏。”是许杏,让他的人生彻底不同了。 许杏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他并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便也没有追问,而是反手抱住他的腰,道:“你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啊。” 长青又沉默了片刻,才收拾好心情,道:“是不是要吃饭了?边吃边聊吧。” “你是说,人贩子的那个案子,最后查出来的是许昌伯?三皇子的……岳父?”许杏手里握着筷子,却没夹菜,“他要那么多钱,是给三皇子的?” “一个侧妃的父亲,也算不上正经岳父,当然关系比较亲近就是了。”长青不可能把前世的愤懑不甘说给许杏听,不过当前的消息还是可以说说的,“现在已经定案了,他就是最大的后台,不会把三皇子扯进去的,毕竟是皇上的亲子,怎么也不能沾上这样污糟的罪过。”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只是银子的事儿。”许杏努力的思考,“你想,他们把那些拐来的女孩子男孩子都弄到什么地方去了?风月场所不正好能打听消息吗?便是进了高官大户的后院,也一样能探到主人家的隐秘吧。” 长青点头:“唔,你说得有道理,估计京城里的人们也都想到了,不然三皇子不会被训斥惩戒,甚至连手里的权力都丢光了。只是这种事情只能心照不宣,无法明说。” “做了这样的恶,得些报应也是应当。”许杏最恨的就是伤天害理的人贩子了。 “这个案子进展得这样迅速,我觉得还有别的人插手了。”长青喝了一口汤,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仿佛片刻之前坐在黑暗里两眼闪动着异常光亮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只是不知道是哪位殿下推波助澜。” “我猜,你过些日子就能知道了。”许杏想了想,很肯定的说,“你常说陛下十分圣明,不会被人蒙蔽,那么过几天看看哪位殿下或者大人遭了陛下训斥或者冷遇就明白了。” “三皇子固然不清白,可是把这件事揭出来的人未必没有私心。”她一说长青就明白了,赞同道,“陛下必然不容这样的人谋算。” “不说这些了,你这几日忙得如何了?”跟许杏说了一会儿话,长青觉得身体和内心都暖和了过来,也有心思问起许杏的作坊进展来。 许杏虽然是在边吃边说,可是主要的精力还是用在观察长青上,这会儿发觉他情绪正常了,也松了一口气,道:“还行,过几日机器就能得,杨镖头的小儿子两口子也已经动身了,等他们到了,我就可以让他们出面去买地皮、雇人了。” “唔,那就好。对了,安岳那边,你不是说要看看药材生意,还让薛氏帮你置办庄子的,若不急,便先缓一缓。”长青又提醒了一句,“我已经跟段大人提过了,最近。就办成敬奎。” “哦?那可是大好事!”许杏高兴道,“若是能拔了他和连氏两个毒瘤,让我少挣些银子我也愿意!不过这样的地头蛇也不是那么容易搬倒的吧,你若出头,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若没有他们欺压盘剥,你们正常经营的人应该能收入更多才是。”长青微笑,“当然,此事是段大人主理,我从旁协助。” 之后的日子,长青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许杏留心了许久,都没发现更多异常,便也就放下了这事儿,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她尊重长青的隐私。 杨恩泰夫妻是三天之后到达府城的,来了就直奔通判府,给许杏请安,听她的安排。 许杏自然是要亲自见他们的。说了几句话,她就看出来了,这两夫妻都不是木讷的,而且可能是因为练武的关系,杨恩泰更有几分武人的直爽之气。 她便也不再绕圈子,就把甘蔗榨糖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下,然后道:“你们也知道,我待在这内宅里,虽说大人不拘着我,可我毕竟不能整日在外头,就烦劳你们多替我上心些。” 杨恩泰的妻子姓张,是个童生家的女儿,因此识些字,说话也大方:“得夫人信重,是咱们的运气。来前公公就教导过了,让咱们务必听夫人吩咐,勤快踏实做事,替夫人把产业打理好,咱们一定尽力而为。” “既如此,你们先去办事吧,先把地方搭起来。过几日家什好了,我教你们如何使用,等第一批粗糖出来,咱们再研究精细加工的事情。”许杏微笑道,“销售的事暂且不愁,找你们爹来安排人送货就是。哦,如果有人问起,你倒也不必隐瞒我的身份,只是不许以势压人,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都是知道的。” 杨恩泰夫妻恭敬的答应了。 不知道是景辉一地的官府算得上廉洁开通、包括里正乡老这些人也比较务实的缘故,还是许杏给杨恩泰的预算充足、有钱好办事的原因,反正接下来的事项进展非常顺利,作坊的落成时间比许杏预期的要早上不少。 “夫人,民妇相公说了,十一月能开工,不过收来的甜杆不算多,也就是之前咱们早早放出风去,有些百姓家里有存着的和没收割的,将将够用一两个月。”说着,张氏又感叹起来,“真是怪得很,不过隔了一个山谷,那边居然那么暖和,能长这个东西。” “大人早就说了,南龙府虽说人口不算极多,可是地势特殊,气候复杂多变,可不就是这样。”许杏笑笑,“你们辛苦了,你回去跟小杨说,到年前能做多少做多少,我投了那么多银子呢,一个月回不了本也无妨,你们的工钱少不了,作坊里的伙计们也是,工钱别少了,过年给的过节银子也别小气,大家伙都不容易。” “夫人真是大方,要不买卖做得大呢。”张氏奉承了一句,但是看得出,她很松了口气。 红糖作坊的效益非常好,做出来的糖供不应求,尤其是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要买一些,他们甚至没有往省城送货,就在南龙府内卖了个干净。 第124章 南龙初雪 因为有长青的提点,许杏就没有急于在安岳开始药材种植的试验,而是专注于制糖作坊的事情,除此之外,她试验的橙枣干也成功了。 她们如今自己一府,虽说开支大了些,可是冰炭还是衙门提供的,管够,因此她也不吝啬,让同贵去安排,专门腾了一间空房子出来,置了铁架子,下头烧了炭火维持温度和空气的干燥,这样虽然没有足够的日晒,却也能烘出类似柿饼的果干。 她尝了尝,觉得味道尚可,还专门送了些给段夫人。第二日,她竟得了段夫人的回礼,是一匣子她家厨子新制的京城口味的糕点。送礼的人给带了口信,说段夫人很喜欢那个橙枣干,若是还有,她还想再讨些。 许杏自然是满口答应,只说需要时间烘制,做好了就送去。 “夫人,又有人送帖子来请您去吃席,您看?”同贵拿了帖子进来,“本来咱们府上宴完客之后,那些府邸是有人要回请您的,这不您接着跟大人出了门,那些帖子倒是都回了,不过最近再有人请,咱们是不是就不好再不露面了?” 许杏点头:“你说得是,能推的推,不能推的得好好准备了去呢。对了,该回的表礼之类,你都准备了吧?我看看。” 同贵就拿了一般的礼单来给许杏看,一边看着一边道:“袁管事说您给的那五百两银子还没花多少呢,他都是自己盯着采买的事儿,能省就省了,奴婢看着东西倒还好。只是不管他还是奴婢,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怕露了怯,给您和大人拖后腿呢。” “唔,这还真是个要紧事儿。”许杏有点头疼,却没什么办法,就算长青金榜题名鱼跃龙门,她如今也是六品诰命,他们在真正的高门大户眼里,也不过是土包子,暴发户,没规矩没底蕴,这不是她怎么想的问题,而是世情如此,她也没法独树一帜。 两日后是吴家请客,他们家的老夫人做寿。按理说吴主簿不过是一个小官,帖子收了,许杏大可以不去的,可是一来这位老太太这次是七十整寿,十分吉利,她去添福道贺是件好事,二来听长青说,吴主簿此人精明能干,在他手下十分得用,她到场也是给吴家撑场面,因此她便早早叫同贵准备好了贺礼,去赴宴了。 吴主簿官品不算高,却有些实权,因此来贺喜的人不少,不过许杏算是女眷里地位最高的了。她地位高,自然无人来为难她,甚至还有许多人来逢迎奉承。应付走了这些人,她也就剩下跟吴夫人和寿星吴老夫人说几句话的工夫了。 吴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不算好,宴席结束就回房休息了,许杏先告辞,吴夫人亲自送她出门,关切的问:“夫人,我看您像是在找什么,是今日这宴席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许杏摇头:“并不是,我是觉得你家里料理得极是妥当,很是羡慕。” 吴夫人也是个伶俐人,想了想就明白了,便道:“夫人若是需要,不妨去请教段夫人。她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出身,段家也是高门大户,人情礼仪上最规矩不过的。” “这……”许杏有些犹豫,“太过唐突了些吧。” 吴夫人就笑了:“段夫人面冷心热,对待后辈十分爱护。别说您,便是我这样的小官吏家眷,都得到过她的提点,您若诚心请教,她绝不会拒绝的。” 她还要再说什么,一抬头就笑了:“夫人还是快家去吧,不能耽误您的工夫,范大人该等急了。若有什么要我做的事,差个人来吩咐一声便是。” 许杏这才看见长青的马车停在路边,长青则是负手站在车前,还真是来接她回家的。 她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回头跟吴夫人道别,就快步朝长青奔去。同喜见了,抿嘴一笑,回了自家的马车,跟胡大福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车里。 “你今天怎么有空的?”许杏笑呵呵的问。 长青携起她的手,问:“累不累?走回去?” “好啊,不累,还没跟你一起逛过府城呢。”许杏看天色也确实不算晚,自然很乐意,“你还没说,今天怎么有空的呢,这一阵子你可是天天忙。” “吴主簿今日告了假,自然也不知道,段知府请动了督察监,直接把成敬奎下了大狱,人已经押到府城来了。”长青低头,在她耳边道,“往后安岳应该能安稳下来了。” 这个时代的官场有很多让许杏觉得特别的地方,督察监就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和她熟知的锦衣卫之类的机构不一样,督察监虽然直属于皇帝本人,却只监管大小官员,从不过问民间之事,而且行动迅速,效率奇高,不知道是怎么训练管理的。 许杏有几分惊讶的扭头看长青:“这么快?” “是。他们出手,自然不凡。”长青却好像理所当然似的,接着说起了接下来的事情,“这一出杀鸡儆猴,我的名头自然是不大好听,不过各县的县令都勤勉了不少,还有两个县补了一份赋税回来,往后我要做什么事情,大约就好做了。” “你的名头不好听?说你什么?一上任就办人?”许杏有点儿不高兴,“刻薄寡恩?为了政绩拿底下人当踏板?” “你倒会猜,虽不准确,也差不多了。”长青的语气平和,表情也不见什么不快。 许杏抿着嘴想了想,觉得不对:“成敬奎已经下了大狱,肯定是传不出什么话来,就算有,也得是想着怎么脱罪,哪有工夫编排你?可那又是谁这样污你名声的呢?动机呢?” “是陈同知府上先传出来的。”长青道。 许杏就奇了怪了:“他官职比你还高半级,你也挡不着他的路,他怎么处处针对你呢?” 长青却豁达得多:“许是看不起我吧。”在想通了前世之事后,他越发看开了,等闲之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前世的四皇子显然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许昌伯府贩卖人口的事情,想借此打得三皇子不能翻身,可又不想自己动手,惹得帝王猜疑,所以才找了那个据说没有势力背景的御史。只是让那御史参奏这样大的事情,总要付出几分好处才行,那人最大的弱点、或者说最在意的就是独子的前途,于是四皇子就送了他一个二甲进士——结局当然很好,三皇子废了,四皇子成了太子当了皇帝,御史一战成名,儿子前途坦荡,皆大欢喜。 唯一被牺牲的就是长青这个毫无背景的寒门考生。 当然,人家四皇子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换走了他的成绩,却也给了他一个同进士出身,让他当上了一地父母官呢。可笑他毫不知情,还对四皇子忠心耿耿,最后连命都搭上了。 这样的真相,足够他怄出一腔心头血。 可他还是慢慢的消化掉了这一切。 跟这些相比,陈同知那点子官场上使绊子的手段实在是太光明正大了。 他这番心路历程是不能跟许杏说的,于是当许杏问起“不会是陈同知也有什么不法之事吧”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我会留意的,你放心便是”。 “唔,我觉得段知府也不是个糊涂人,要不就是陈同知除了人不好没什么大事,要不就是他做的事情瞒过了段知府。”许杏猜了一通,最后放弃了,“这官场上的门道,我可真的不懂。啊对了,方才吴夫人说,内宅的事情,我要是不懂的可以去问段夫人,你觉得行吗?” 长青想了想,点头:“想来可行,你备上礼物,态度诚恳些便是了。” 他们絮絮的说着或大或小的事情,天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直到有细碎的雪花落在许杏头上。 “呀!竟然下雪了!”许杏抬头看天,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俗人,瞧见下雪,一句诗词都想不出来,头一个念头就是可别有受灾的地方,你又要忙了。” 长青却说不出“我在家陪你”的话,他道:“整治了成敬奎,剩下的人如今也勤勉些。我已经核查了过冬防灾的银子物资,正好今日一起发下去,想来他们也都能善用。只是我却是不敢松懈的,必要日日候着他们的消息才是。” 许杏回去就往段府送了帖子,隔了两日上门拜访的时候,段夫人虽然看着还是不冷不热的,却没有拒绝她:“我晓得你自己做着生意,不过总要担起妻子的职责才是,治理内宅、人情往来也是极重要的。现在你有这个心,甚好。这位贺嬷嬷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就让她去你府上叨扰几日,与你的丫鬟们话话家常吧。” 许杏这里千恩万谢的走了,段夫人端坐在堂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容。 到了晚上,段知府回来,听夫人说了这一节,便道:“范长青这个妻子虽说出身差了些,倒也知道好歹,将来看来不至于拖了丈夫后腿。” “老爷这么说,可见是极看重范通判的了。”段夫人问,“如今他在你身边办差,你倒是越发时常赞他。” “他也是个有心计的,追着我找了督查监来办成敬奎,杀鸡儆猴了再吩咐下头过冬防灾的事,自然是令行禁止。我叫人去看了,泰和、苗阳这些手长的,也没人敢打那笔银子的主意了。”段知府微笑,“今年冻饿致死的人数定然要比往年少上许多。” 第125章 靖北侯到 长青日日在衙门里忙碌,许杏则带着府里的丫鬟们跟贺嬷嬷学习,抽空还要过问红糖作坊的事情,过得忙碌又充实。 贺嬷嬷确实规矩很好,只教许杏她们东西,解答疑问,对于范府里的事情,她就是个聋子瞎子,一个字都不多嘴。等到腊月初七这日,她跟许杏告辞:“府上的几位姑娘都是极通透的,这几日老奴瞧着,并不比世家大族的管事娘子们差多少,只是老奴多句嘴,府上小丫头还是少了些,若是大人再升迁,或者夫人得了小公子,人手上就要紧张了。” 许杏领了她的提点之情,道:“这些日子多得嬷嬷指点,您这话我记下了,往后会再加人手的。明日过节,我也不好再耽误嬷嬷,一点子礼物,请嬷嬷不要推辞,是我的心意。” 贺嬷嬷果然没有推辞,微笑着道谢:“那老奴就多谢夫人赏了。” 给段夫人的谢礼不能让贺嬷嬷带回去,太失礼了,腊八当天,许杏让同喜往段府送了自家熬的腊八粥,也递了帖子,过完腊八再去府上拜访,那才是专程去道谢的。 青杏 第67节 红糖作坊那边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虽然还没有完全收回成本,但是过了年再干上一两个月,必然就能见效益了,因此许杏还是很乐观的,甚至毫不吝啬的给杨镖头那边送信,让他们给采买几条火腿并香肠、茶叶这些东西送过来,她年下要送礼用。办好了这些事,她厚着脸皮自夸:“我保留了镖局,就是英明啊,你瞧瞧,物流通畅啊。” 长青却十分认真的赞成:“确实如此。夫人向来英明,极擅经营。哦,对了,景江县令还给我来了信函,说是感谢我指点,大约也有表功的意思,反正江泉酒是已经销到外头了。” “呀,那是好事啊,回头我跟袁管事说,咱们府上也采买一些。”许杏笑道,“这个县令大人估计是想复制你的升官之路吧。” “他也只能想想。”长青笑着看她,“我有茶他有酒是不错,可是我有个送财的夫人,他就学不来了。” 许杏摇头,这人现在脸皮越来越厚了:“怎么越长大越回去了?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啊,所以说是你带来的福气。”长青含糊了一句。小时候他满心愤懑、伤心,又对前途十分着紧,整日心里背着座山,而今他却是无事一身轻了。 许杏说到做到,真的吩咐了袁管事,让他大量采买了江泉酒回来,搭配着火腿、香肠、安龙的茶叶并她作坊里新出的红糖,作为年下送礼的主要部分。当然,除了这些,她还通过薛大姑娘,采买了一些他们寨子里的村民们采集的药材,给的价格可比连氏出的高出三成到一半。 现在连氏也被惩治了,虽然药行没有被查封,但是当家的几个人都下了大狱,安岳的药材市场可谓风起云涌,大小商家都有来分一杯羹的。如此一来,辛苦采药的山民们倒是得了不少好处,毕竟收药的人多了,大家就能卖个好些的价钱。薛大姑娘的父母都下不了床,弟妹又小,只有她一个劳力,现在虽然不怕连氏报复了,可也困难得很。许杏因为暂缓了买庄子的计划,她也只好苦苦支撑,现在得了许杏的吩咐,她极为上心,挨家挨户的去打听、收购,倒还真让她收到了不少好东西。 在这样的时候,许杏一直都很大方,并不为难这些穷困之极的山里人,而得到的品相颇佳的药材,她跟长青看过商量之后,分别添加到年礼里面,也就足够分量了。 “这一阵子折腾,我花了将近五百两银子,这还是省着来的。”许杏叹口气,“原来你当个小县令的时候,咱们一家独大,也不用送礼,倒比现在来得轻松自在。” 长青却道:“不过是因为段知府为人为官都颇为清正,不然光年年孝敬上官,咱们都得头疼死。” “哎?你说陈同知针对你,会不会和你没给他送礼有关系?”许杏忽然想到。 长青摇头:“他还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 但也不知道原因就是了。 段夫人收了许杏的礼,别的还好,都是寻常之物,倒是红糖和火腿引起了她的兴趣。“这红糖做得倒巧,你说是范夫人自己琢磨出来的?”她问贺嬷嬷。 贺嬷嬷微笑道:“是,老奴在范大人府上的时候,听过几次丫鬟跟她说作坊的事,她还跟底下人吩咐过许多制糖的细节,确实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从前我只当红糖和白糖、蜂蜜一般,不过是调味之物,这让她这么一弄,倒精致起来了。”段夫人指着整齐的红糖糖块道,“这形状、大小,连外头包的纸也别致了,我都觉得挺喜欢,更别说年轻的小姑娘小媳妇了,她好巧的心思。” “夫人难得这样夸人呢。”贺嬷嬷说,“老奴就觉得,范夫人说是村姑出身,不懂得规矩礼仪,看样子琴棋书画也是不通的,可是本人并不粗俗,会的想的都跟旁人不一样,也识文断字,心中颇有几分丘壑,自带些洒脱大方之气。” 段夫人就道:“不然我怎么连你也借出去了?旁人我不过是一句话点拨点拨罢了。我就是觉得,现在结个善缘,说不得日后会有什么造化呢。老爷不愿意掺和京城的浑水,就窝在这里,可是文斐文彦两个,将来还要走仕途,如今有个香火情总是好的。” “夫人说的是。”贺嬷嬷也赞成。 送了礼,自然也就收到了各式各样的回礼,有的十分简陋,甚至带了几分轻慢,比如陈同知府上——当然许杏给他们的也很敷衍就是了,有的中规中矩,属于普通的礼尚往来,比如叶学政府上,还有的十分贵重,来自府城的几户商家,这些就要退回。许杏每日料理这些,居然分外忙碌,直到年根了,才算是应对完,总算能腾出手来准备自家过年的事儿了。 长青本来说腊月十五衙门就封印了,可是因为几个县雪很大,需要赈济灾民,便一直没有得闲。到了年关,府城里又来了意外的人。 “靖北侯?那是什么人?听着像个武将,跟你们地方文官有什么关系?”许杏听长青说了,就问了一句。 长青却十分严肃,甚至有些担忧:“靖北侯深得陛下信重,一直掌管北疆兵权,可以说是守着朝廷北大门的人,陛下派他这个时候来到南龙,只怕事情十分严重。”前世的时候他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出,不过他去北方当县令的时候,靖北侯已经因为伤病难愈,卸甲赋闲了。 “他带了大军来?要打仗吗?”许杏听着就觉得棘手,“这里还算太平吧,怎么有变故?” “听说只带了三百亲兵,就驻扎在城外三里处,明日侯爷本人带些亲随到府城,点名要见我们,段大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长青说着,拍拍她的手,“边关并没有什么变故,城里也没有什么乱民,无妨。” 第二日就在许杏的担忧中极其缓慢的过去了。 直到掌灯时分,长青才携着一身冷气回到家里,进门就先道:“饭得了吗,有些饿了。” 许杏连忙让人摆饭,自己则陪着他洗手,问:“怎么饿成这样?” 长青的神色却有一点奇怪,说不清是忧虑还是不安,又或者跃跃欲试,许杏甚至觉得她还看到了一丝笑意,心中越发忐忑了。 “你绝对想不到,靖北侯此次是为了福寿灵膏的事来的。”长青并不卖关子,坐在饭桌前,先喝了口汤,这才看着许杏惊讶的脸接着说话,“我之前上的折子大约是经了几分波折,但是终究到了御前。同时,靖北侯参几名将领训练懈怠、防务松弛的折子也到了,其中描述那些人的状况和我折子里写的一样。陛下震怒,令督查监彻查官员,又让靖北侯整肃军队,再到这里来追查药膏的源头。” “所以靖北侯是来禁毒的?”许杏问,“如果是那样,我倒是不担心你了。” “禁……毒?唔,你这么说也对,那东西确实是毒物。”长青说道,“不必担心我,此事虽说是我上报,可是与我又没什么干系。” 许杏神色放松下来,说:“朝中还是有很多明白人的,都能看出这东西是祸害。这样就好。可是这东西能打开销路,上头也得有人撑腰吧?这个查不查?” “陛下圣明。如果只我一个人上奏,或许无人在意百姓异常,但此物若在军中泛滥,社稷危殆,自然是要立刻查禁的。”长青说,“这次靖北侯带兵前来,也是因为陛下说了,非常时刻行非常手段,不管什么人,这次都不会宽佑。” “今日,陈同知的神色十分不对,倒是叫我看出几分,只怕他素日针对我的缘故就在这里了。”长青低声道。 第126章 新年规划(上) 靖北侯是冲着福寿灵膏来的,长青作为最早汇报此事的基层官员,其实并没有他和许杏说得那么轻松。他天天早出晚归,甚至还回安龙县待了几日,就为陪同靖北侯调查了解福寿灵膏的情况。 他们回到府城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在城外分别的时候,靖北侯在马上对长青笑着说:“范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了,本侯一定如实上报陛下。范大人年轻有为,实心任事,陛下最是赏识你这样的官员啦!便是一时被小人摆弄,将来也必有平步青云之日啊!” 长青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有些狐疑,却无从推测,也不好探究到底,便含糊道:“侯爷谬赞了,都是下官分内事。” “你们文官就是想得多!”靖北侯看他神色变幻,果然并不深谈,反而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你身边这两个人,功夫还过得去,带着也好。行啦,你回城过年吧,后边的事本侯自有安排。” 长青应了,在马上拱手:“恭贺侯爷新年,祝侯爷诸般顺遂!” 等他走了,靖北侯才捋捋胡子,跟亲随道:“这小年轻还挺沉得住气,明明听出了话音,竟真能忍住不问!” 亲随却道:“他问了,侯爷就会告诉他吗?” “嘿!我一个西北打仗的大老粗,哪知道他一个小翰林被谁坑了?”靖北侯很光棍,一边说着却也笑了,感慨了一句,“殿下看人不会错的,这个后生现在算是真入了他的眼了。” 长青回去的路上便免不了琢磨靖北侯的话,说不准他是在说自己被陈同知穿小鞋的事儿还是别的,毕竟自从靖北侯来到南龙,陈同知对长青的刁难已经是毫不掩饰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这倒也说得通。 可是如果不是这事儿,那他的话可就有别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靖北侯可能知道你为什么从翰林院来到了安龙?他如何知道?”许杏听他说完今天的事,有些想不通,“他是武将你是文官,根本不是一路,而且说实话,人家是一品侯爷,你不过是一个小翰林,他没道理注意到你吧?” “这就是我当时没有直接询问的原因。”长青道,“虽然我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不过就像你说的,他与我根本不是一路人,实在不该深谈,尤其是涉及朝中之事。” 许杏想了好一会儿,问:“这个靖北侯,背后有没有什么势力?和朝中的派系有什么关系?” “他是勋贵之中最得陛下信任的,也从不拉帮结伙,并不曾听说他和朝中的什么人有关系。”长青介绍着自己知道的情况,看着许杏颇有深意的神情,犹豫了一瞬,“你是说,他也许私底下和什么人有关系?而那个人,也许了解一些我的事情?” 许杏摇头:“这我不知道,不过,与其说陛下已经注意到了你,不如说朝中的别的什么人在关注你更现实一些。原因我不知道,但是蛛丝马迹还是有的,张彪张顺两位不还在府里吗?你可查到他们二人的真实来路了?” 长青想着想着,倒是笑了:“我就没去查,随他是谁呢,我不过一个六品小官,也没有家世背景,还能多重要不成?”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想无益。你不也说了嘛,感觉靖北侯对你并无恶意,那就行了呗,反正你自己不亏心就不怕。”许杏说着,又想起陈同知来,“陈同知如何了?侯爷那边对他是什么态度?” “我也没打听,只是没听说他下狱,大约并没查到他身上,不然依着靖北侯的手段,才不会客气。”长青说道。 许杏一向都很信服长青,可是这一次,他却判断错了,当然也不能说全错,只是方向不对罢了——靖北侯还没有行动,陈同知府里就出事了。 “死了?”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长青正在书房里写春联,许杏在一旁裁红纸,夫妻二人虽没有说话,却自有一份宁静温馨,可是春联都没写完,这气氛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破坏殆尽了。 已经做了大管事的同文亲自到书房来送消息:“大人,夫人,方才陈府来报丧,说陈同知年下喝多了酒引发旧疾,昨夜半夜去世了。” 许杏和长青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长青便道:“你看着安排吧,准备一份丧仪,我得去吊唁。” 同文走了,长青拿起笔来接着写春联,神色不见波动。 许杏在这里的经历不多,可是从前资讯发达的时候,也不是没听说这样的事情,她就有些没心情娱乐了。 长青把所有要贴的春联写完,才道:“你不用担心,这事情是不是巧合,靖北侯一定能查出来,便是查不出来,在这个关头,也会有人关注的。” “可是线索就此断了啊。”许杏不甘心,“那么危险的东西,若不能彻底除净,想想就害怕,还是得接着查才行啊。” “这是自然。”长青知道得更多,“此物歹毒,利润惊人,不是他一个同知就能操控得了的。” 靖北侯是十日之后离开的。百姓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他和他手下的兵士们却押着一串疑犯迅疾如风的北上了。 陈同知生前死后都没定罪,因此葬礼正常办理,他的家人也无人下狱,只是他正当壮年,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眼见得要衰败下去了。许杏也随着长青去吊唁了一次,再看到已经生了白发的陈夫人,之前的那些口角不快也都淡了许多。 新的同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任,段知府就叫长青多承担一些,而对于□□的事儿,他却不愿意多说。 长青知道段知府的为人,显然是在躲着这个麻烦,便也不纠结这件事——反正在他把这事情上报朝廷之后,这事儿其实就已经不归他管了。 现在开始着紧的是新一年的经济问题。头年长青整治了一下风气,现在就是督促各县提高生产、赋税收入的时候了。 根据之前各县自己找出来的物产,他一一给了回复。 安龙那里就不用说了,显然产业一年比一年成熟,不需要额外用什么功夫,反倒是教育扫盲那里可以继续下力气。 青溪县紧挨着安龙,也开始制起茶来,不过因为品质较差,现在主要做的是粗茶。虽卖不上高价,可是专门卖给一般人家或者茶摊、苍蝇馆子之类的,也多少有些收益。另外许杏提点了长青,该地也有不少鲜花,不妨晒制了和茶叶一起制些花茶,再有可以制作香包香囊一类,也是不错的产品。 长青一边给出建议,一边给青溪县令下了死命令,今年若是还没有起色,他不介意再参他一本,让他年终得个下等考评。听说成日闲着吟诗作画的县令大人已经去了好几趟茶园花田了。 景辉那头,经过年底的消费旺季,许杏的红糖作坊基本上已经回本,接下来就要开始盈利了,许杏初步估计,扣除所有成本,每个月能轻松拿到净利五十两。 她在员工待遇这块儿上向来大方,收购原料也一直是当面结清,因此很快就在当地百姓中小有名气了,许多人都想去做工。但是杨恩泰毕竟是男人,又是练武之人,很有几分威严,干活不勤快不仔细的人一概不要,进了作坊也给撵回去,于是更多的人就只能想别的办法,比如进些红糖出去贩卖,或者多种些甜杆卖给作坊。 对此,县令大人在深入了解了情况之后,大手一挥,只要能足额交上赋税银子和稻米,其他的官府不管。他还给长青修书一封,汇报了自己的做法,并格外感谢了通判夫人选择景辉开作坊,保证会提供最大的便利。 “是个圆滑的,顺杆爬得倒快。”长青看了信,也并不反感,“终究是个愿意做事的。” 景江那边有江泉酒带动,虽然酒坊的工艺配方不外传,可是他家价格销量上去了,贩酒的拉货的也多了,甚至为了生产酒坛,附近的瓷窑都多雇了几个人。 “这就叫产业的力量,多了就业,啊,就是更多的人可以多挣一份工钱,或者围着它做个买卖,日子不就能好过些?”许杏提示长青。 长青完全明白了这个道理,十分赞同:“从前大家都觉得土地才是根本,只想着多开荒多种粮食,如今看来,夫人所说才是金玉良言、兴旺之道!” “不能这么说,土地、粮食是根本,这话是没错的,不然便是大家家里都堆满了银子,你也不能吃银子吧?若有个天灾人祸,还是有粮在手,心才不慌啊!”许杏怕他矫枉过正,想偏了,连忙纠正道。 “放心,我明白,所以临溪县只报了两季稻米,我也没再苛求。”长青道,“临溪县气候格外不同,十分温暖,有的地方可谓四季如春,县令被我敲打了几次,与我说正在着人试验一年种三季水稻,我也勉励了他。” 第127章 新年规划(下)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许杏又总是说“发展才是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根本”,长青深以为然,更是在身体力行。 段知府看他终日忙碌,心下满意,嘴里却说:“小范啊,勤勉是好事,不过也不需要过于苛求了。咱们这个地方贫弱,赋税人丁但凡增加一成,朝廷就得奖赏你我啦!” 长青并不驳他的话,而是道:“大人说得极是。下官只是想着,终究是一分耕耘一份收获,若想做出些许成绩,除了大人指明方向之外,还需要下官等竭尽全力才是。” 还学会捧着自己了,段知府心里直想笑,脸上倒是一片欣慰:“你能如此想,方才不负皇恩,甚好。啊对了,安岳县的新县令到了,下午你与我一同去见见。” 安岳县的贪官恶霸被一锅端了,新来的县令是北方人,年岁老大,同进士出身,好不容易谋了这么个县官,面见上官的时候就战战兢兢的。长青有些看不大上此人,不过他没有前科,既是朝廷任命,也就好生提点了他几句。 这人倒也受教,听了一会儿平静下来,答对得尚可。 长青却没提许杏在安岳有产业的事儿。 前几日,许杏让薛大姑娘置办的庄子终于买下来了,价钱还算合理,离薛家极近,伤势好转许多的薛老爹便和女儿一起照看着。论起种地采药,薛老爹自然比女儿更有经验,听了许杏带的话,据说正在琢磨。 若这个新县令是个好的,自然不会有什么事,若是他也学着刮地皮……到时候再收拾就是了。现在单独提醒,反倒像是要些特殊照顾似的。 至于腾乡县,县令也是个糊弄日子的,长青催来催去,也只是报了一个“定会严加督促农桑”,直到成敬奎下了大狱,他才积极起来。可是大约实在是找不出什么,除了三五不时的请罪,也没拿出个什么章程,长青也暂时无可奈何。 青杏 第68节 南龙府下辖的十个县里面,苗阳是最特殊的一个。它是唯一一个中县,每年的赋税收入都要高于其他的县,这并不是因为它粮食产量高,而是因为它地理位置优越。苗阳县位于南龙府的最北侧,上接湖广中原,下启南龙诸县,西连巴蜀如山,东接南粤出海,县城之中就不必说了,酒楼、客栈、镖局、车马行到处都是,便是乡下小镇,也都有客栈饭庄供行人歇脚投宿,因此收入要比其他单纯地里刨食的兄弟县高出不少。这里穷,主要是人祸,县令大人是个青天比别处高三尺的贪官,手下的衙役、官差甚至各个乡镇的乡贤、村老,个个都是刮地皮的好手,农户商户都苦不堪言。 长青在整治了安岳县的成敬奎之后,最主要针对的就是苗阳和泰和两县,整治的就是刮地皮的行为,虽没有再把人送进牢狱,可到底还是逼着两处吐出了不少,如今就是暂时保留几个人的乌纱以观后效了。 另外一个让长青发了火的地方是洪河县。 当初他办理人口拐卖那个案子的时候,不止一个拐子都说洪河县没有偷孩子的,因为当地百姓自己拿卖孩子、尤其是卖女儿当营生,都是光明正大的买卖。而在长青督促县令发展本地产业的时候,洪河县令居然一本正经的提出,既然洪河美人出名,那就让“洪河县出美人”的名气传扬得越远越好,气得长青摔了他的文书。 接到长青满是斥责的回信之后,洪河县令也再没想出个正经策略,一直拖到了现在。 “身为一县父母,居然想出这种法子,实在是昏庸之极、无耻之极!”长青难得的拿着文书去找段知府告状,“堂堂朝廷命官,居然和不曾教化的乡野愚民一般,以卖儿卖女、逼良为娼为荣,恁的荒唐恶毒!” 段知府也不喜这人,却没有权力把人罢免掉,只好叹气道:“他所为不违律法,一句‘昏聩无能’,最多挨些训斥,却不会伤筋动骨,咱们也不能把他如何啊。” 长青现在也看出来了,段知府这个人有底线,有公心,但是不愿强出头,不愿得罪人,有时候更像是在躲清闲。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大人可是在躲麻烦?” 段知府有一瞬间的停滞,过了一会儿才道:“是啊,我就是在躲麻烦,麻烦没有了我就该走了。” 长青默了默,道:“既如此,下官就鲁莽一回,点点这昏聩之人。” 他直接参了洪河县令一本,说他“视陛下子民如牲畜,毫无父母官仁爱百姓之心,昏聩惰怠,不堪为用”。 这样的折子到了吏部,主管的官员虽然不觉得是个大事,可是因为少见,还是送到了主官那里,颇有些“新鲜事儿,大家都来看”的意思。 一层一层的,最后到了主理吏部的二皇子手里。 “先生来得正好,看看这个。”二皇子把折子递给了对面的人。 “殿下,老臣不过是在殿下幼年时陪殿下度过几年书,并不敢当殿下这句先生。”年长的文臣态度谦逊,双手接过折子,低头一看,顿感意外,“这是范榜眼上的?怎的到了殿下这里?” 二皇子一笑:“说起来您还是他的主婚之人呢,如今他已做了一府通判,您倒还没改称呼。这些事项不归您管,估计您是没看到。” 这名文臣正是翰林院学士、长青许杏成婚时的主婚人王正英,如今官至吏部侍郎,时常与二皇子待在一处,倒并不引人注意。他快速的看完了折子,忍俊不禁:“他府上的护卫还是老臣介绍的呢。老臣只记得他十分温和谦逊,几年不见,还真是没想到,他如今是这般做派,实在是,……” 二皇子倒是能理解长青:“面对这等昏聩下属,他大约也是无计可施了。” “有殿下暗中关照,他极是幸运,段芝庭已经是难得的好人了。”王正英感慨道,“他成婚时也不过少年模样,如今都是一府通判了。” “我除了把他调到段芝庭那里之外,并未安排什么,他能迅速升迁,确实是他自己颇做出了几分政绩。”二皇子道,“我之前也并未过多关注于他,直到段芝庭提拔他做了通判,我才略看了看他做的事。” “段芝庭可知道他与殿下的渊源?他得罪了四殿下的事呢?”王正英又看了一遍折子,合上,放回了二皇子案头,“毕竟段氏嫡枝出了个四皇子侧妃,又刚得了儿子,正得意呢。” “段芝庭可不是嫡枝的,不然你看他这么些年为何一直窝在西南?”二皇子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别说他不知道,便是知道范长青得罪了老四,他也不会为难范长青的。” “那这折子,殿下打算如何回复?”王正英问。 二皇子道:“不需要你我出面,先生找个清吏司的主事,给他参的那个县令下个斥责文书,记一年考评下等,明年若无起色,直接撤了便是。” “是。”王正英应了,又问了一句,“靖北侯返京也有一阵子了,陛下那边是什么意思?” “兹事体大,父皇虽然惊怒非常,却也容不得别人窥伺,我并没去打探。”二皇子神色平静,“你我都知道,这样大事,不论是主事之人,还是得利之人,都绝非等闲,不打听才是最好的。” “殿下所言极是。”王正英道,“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老臣就去办范通判这事了。” 二皇子颔首。 长青自然是不知道京城中还有人在注意着他,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许杏却比他更忙。 红糖作坊且不管,薛氏父女打理的庄子却是要过问的。她之前说了人工种植药材的想法和方法,薛老爹回去认真研究了一通,又找了庄子里的老把式商议,决定开春就种些试试。 种子自然是没有的,许杏就叫他们用山中得来的野生植株插枝或整棵移栽,当然算许杏买他们的,不叫他们吃亏便是了。在这个过程中,薛大姑娘倒是发现,好像可以用烂木头种植蘑菇、云耳等物,得到了许杏的大力支持,并在工钱之外,分给她一成的收益。薛大姑娘喜出望外,越发上心此事。 “其实腾乡那边就有不少种植菌菇的人家,只是咱们都觉得水土不一样,他们能种,旁人却不一定能。民女也就是试一试,倒还真成了。”薛大姑娘并不敢承认自己的创新。 许杏就道:“这就是我说的人工培育的原理了。作物要生长,无非是水、土、太阳、冷热,一样的东西,若是给了一样的条件,自然是能生长出来的。你做得很好。” 薛大姑娘就笑了:“夫人说得真对。别看洪河那边路边上都开着各种蔷薇,弄得像个花城一般,其实咱们这边若掐了枝子来插在院子里,一样也能开花,都是夫人说的这个道理。” 她的一句话点到了许杏。之后的一整天,她都在琢磨,生产很多鲜花的地方能做什么产业。 第128章 许杏有喜 许杏最近要考虑的事情挺多,总觉得脑子不怎么够用的。开春了,长青说起春耕的事情,她忽然一拍脑袋,大声说:“可算是想起来了!临溪县,临溪县还能多些!” 长青没明白,只拉下了她的手,道:“临溪县再如何,你也别打自己的头啊,这些日子怎么反倒像个小孩子一般了?” 许杏却有些着急:“不是,我就是觉得最近有些笨,要紧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那个,别打岔啊,我想说的是,你不是之前说临溪县除了稻米,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嘛,其实还是有的,在稻田里养鱼养虾养鳖啊!” “这能行吗?”长青从没想过,只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许杏很肯定:“能行。咱们那边种红薯种麦子,你不熟悉这个,我跟你说了,你去找些人来问问便知道啦!行的!稻田里都是水,养这些东西足够,这些东西的粪便什么的还能给水稻施肥呢!到时候除了大米之外,还有鱼虾这些东西收获,不管能卖多少钱,总比没有强吧!” “唔,听上去倒觉得颇有些道理,我记下了,回头就着人去落实,若行,那不光在临溪县,各地都可以试验。”长青从善如流。 “这个倒不一定,得看山上水田的地势,还有周遭的温度什么的,不过让人找来当地的种田老把式商议商议肯定不亏。”许杏想了想,也没什么要补充的,毕竟这不是自己的专业范围,只是从前因为兴趣了解过一些而已,她并不敢托大,“我跟你说啊,我庄子上种药材的事儿,我就是自己说了说,因为我也不十分懂。可是薛老爹那些人来回商议试验,居然真的找到了法子呢!” 长青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也笑了:“嗯,你做得对,说得也对,是该找熟悉相关事宜的人来问问。不过你庄子上如果真的种成了药材,那可是极大的功德,往后百姓们再也不用冒险进山了。” 许杏摇头:“不会完全不用的,人工栽植的药材药力上可能比不上山里天生天长的,而且野外的年头长,更值钱。我这里种的肯定卖价要便宜些,不过便宜有便宜的好处啊,老百姓说不定就抓得起药了呢,我也可以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啊。” “我庄子上还种出了蘑菇和云耳,这些东西鲜着干着都能卖,我还有一笔收益呢。”许杏有些得意的补充。 “你最是能干了。”长青笑道。 “说起这干货来,据说腾乡那边也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做不起规模,不然也是不错的。”许杏道,“等秋天橙枣再下来,我定要让人去收,有多少我收多少,做了果干卖去。哎,你别说,没准还能给腾乡弄个‘干货之乡’的名头呢。” “让你一说,竟是处处商机了。”长青笑着感叹。 许杏点头:“本来就是啊,地里出的东西是大自然、老天爷给咱们的赏赐,那咱们得会利用会加工才行呢。” “正是这个道理。”长青道,“你若不是女子,到户部去主事,只怕要天下再无饥寒了。” “我是个女子怎么了?不一样养活了不少人?通判大人,可不要小看了女子哪!”许杏说着,却觉得一阵头晕,胸中翻腾,到底没忍住,干呕了一下。 长青连忙来扶住她,关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的饭没吃好?” 可是许杏根本顾不上回答他的话,一直呕,最后也没吐出什么,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听着声音的同喜同贵都守在一旁,给她送上了茶水。 许杏瞧了瞧,就摇摇头,声音有些虚弱的说:“不要那个,有白水给我倒些。” 长青扶着她坐,看她喝完了一杯白水,才拧着眉头道:“我扶你躺下歇歇吧,去请郎中来。” 许杏叫住了应声就要出门的秋风:“不用去,我没事。” 别说长青,就连几个丫鬟都不赞成。 许杏只好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我怀疑我是怀孕了,现在日子浅,请来郎中也看不出来啊。” 这就是身边只有几个丫鬟的坏处了,若是有个有经验的老人,肯定早就发现了,好在她自己知道些基本的常识,不然真是抓瞎。 长青还是板着脸:“那就更要请郎中了,喜脉还是生病,郎中如何把不出来?唔,那就依你,明日请郎中来。”倒有些语无伦次的。 等丫鬟们出去了,长青才露出喜色:“是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是有孕了?” 许杏看着他异常生动的眉眼,扶额问:“我瞧着你方才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啊,怎么又这样问?” “我……”长青竟答不上来,看了许杏一会儿,才说:“我很欢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活了两辈子,却是第一次要做父亲,心中百感交集,竟比金銮殿面圣还要紧张兴奋。 许杏缓过来,不想吐了,才说:“其实我不敢肯定,本想过几日找郎中看过再同你说的,就怕是空欢喜呢。” “不怕,空欢喜也是欢喜,许杏,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不必这样小心。你随时随地任何事情都可以想说就说的。”长青摸着她的脸颊道。 “哎呀,这一打岔,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洪河县,我是这么想的,它那里既然处处都有花卉,不如就从这个花木上做文章。”许杏又捡起了之前未竟的话题,“洪河不是出美人嘛,美人如花,花如美人,挺好的啊。” “都不知说你什么好,”长青有些无奈的扶她躺下,“既然有……身子不舒服,你就歇着吧,莫要劳神了。” “我也不是真的生了什么大病。”许杏又坐起来,靠着床头说话,“我不是玩笑的,花卉这东西其实很好挣钱的。若有人调理得好,可以卖到大户人家装点花园子,若是品种不名贵的,晒干了做花茶、香包、点心蜜饯,或者蒸了花露做饮子、做女子的胭脂水粉,岂不都是来钱的营生?” “唔,不只如此吧。”长青拿了个软枕放在她腰后,让她舒服些,“还有人呢,懂种花的可以种花卖花,也能出去当园丁花匠,至于你说的后面那些,都是要人加工的,就能有更多人有活干了是不是?” “范大人好悟性!”许杏连连拍手,“正是这样!而且呢,花这样的东西,天然和女子相关,许多活计非得女子来做不可。是把女儿卖了换二两银子,还是一家子媳妇女儿都有营生、长长久久的挣银子,想来是个人都会选择吧。” “你倒是记得我说过,洪河百姓短视愚昧之事了,不错,百姓教化不是一日之功,但是诱之以利的话,确实立竿见影。”长青同意,“你不要再操心此事了,我会给洪河县令发文书的,路都指明了,他若还办不了,我不介意再参他一本,到那时就不是考评下等这么简单了。” “唔,倒是忘了问你,这‘花乡’的买卖,你可要做?”长青问她。 许杏抬头看他,笑道:“你看你这话,可真是言不由衷,嘴里问我要不要做这个买卖,可是满脸都写着‘别干了’。放心吧,别说现在我这个情况了,就是没这个事儿,我也没打算去做,洪河县实在是太远了,我顾不上。” 她扳着指头数了数,道:“老家的产业不算,安龙那边我有镖局,还准备在别的县和府城都开分号,景辉那边的红糖作坊已经开起来了,嗯,估计下个月就基本能回本,安岳我有人工种植的药材,还打算过一阵子去腾乡收水果蔬菜来加工干果干菜。你看,我已经很忙很忙了。” 长青流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可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变成了歉疚:“是我无能,要你为家计操劳。” 许杏皱眉,又干呕了一阵,才说:“也不光是为了银子,我喜欢这些。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忘了我的话了?” 长青点头:“都随你,你开心就好,只是一定要量力而行,不可累着。” 次日,长青到底还是请来了郎中。毫不意外地,许杏被诊出了喜脉。 送走了郎中,长青再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大手一挥:“家里每个人都赏一个月月钱,务必好生伺候夫人!” “你倒是大方,昨天还说我挣银子不容易呢。”许杏调侃了他一句。 长青正色道:“固然是因为我高兴,但是主要还是告诉所有人,要提起十万分小心来伺候你,决不能让你有一点差池,做好了我必然不会亏待他们。” “好啦,就是玩笑一句罢了,你快去衙门吧,我能照顾好自己。”许杏道。 诊断出怀孕的时候,许杏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除了呕吐和疲倦之外,她一切安好,因此并没耽误自己的产业发展。 四月底,杨镖头递了消息过来,镖局在府城的分号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开张。 第129章 许记货栈 “不然你缓缓再说吧,身子支撑不住怎么办呢?”长青知道许杏不会停下来,也没想过彻底把她困在家里,只是十分担忧她的身体。 许杏却不大在意的笑道:“我这样已经是好的了,每日只是晚上呕吐,白日还好,而且我觉得这几天都好些了,胃口也不错,不耽误什么。反正我出入身边都有人,同喜不是还学了些医理嘛,她天天带着秋云陪着我,不会有事的,总不能我有了身子,就得天天躺在家里养着吧?” “你又知道别人如何了?”长青终究还是不放心,“你见过?” “贺嬷嬷来说闲话说的。”许杏拉着他坐下,“那不是前几日叶学政的夫人做生日,我吐得不舒服,就没去,同贵替我去送的贺礼。本来只说我身子不爽利就是了,哪知道那位非得刨根问底的,好像我是故意下她的脸面一般,同贵就委婉的说了一句不舒服是好事,这不就都知道了。段夫人说咱们府上没有老人儿,专门叫贺嬷嬷走了一趟,来瞧了瞧我。” 长青道:“那是好事。段夫人听说规矩十分严苛,对你倒有几分照拂。” 许杏点头道:“我看段夫人是面冷心热,便是心中有些算计,可是对我确实是照顾的。你不知道,那天同贵回来学给我听,叶夫人也不知怎的非要同我过不去,说了不少的酸话,连你也捎带上了,等同贵含蓄的说了我是怀孕之后,她竟然气得离席了半晌。那可是她自己的生日宴,把自己弄得河豚一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她那是嫉妒你吧。”长青并不在意这样的女眷,“既然知道了她是这般人品,便不来往就是。” 青杏 第69节 “陈同知一家子都不在这儿了,现在这个府城里,除了段大人就是你官大,别人并没人给我气受,只她一个,明明是想为难我,结果总是自己生气。”许杏摇头叹气,“我其实是觉得她有些蠢。” “叶学政……我倒是听说过,他……文人风流,内宠颇多,外头也有些个知己。”长青说起他听到的闲话来,只觉得和叶学政这样的人不是一路,“叶夫人又无子嗣傍身,大约是心性不好,你不喜欢她就不与她来往。我如今的职责中并不包括教化一项,并不需要求靠叶学政的。” 许杏往他身上一靠,笑着说:“这话要是让叶夫人知道,怕是又要恨得不行了,怕是没谁家的夫君这样好呢。” 长青扶住她,柔声道:“我只觉得我做得不如你十分之一,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更别说你孕育孩儿十分辛苦,原就应该多照顾你一些。” “打从满了三个月,我好像真的渐渐好起来了,胃口也好了许多,昨天还感觉到她在我肚子里动了。”许杏摸摸肚子,笑容柔和。 “下次若是再感觉到他,一定要叫我来看看。”错过了孩子的第一次胎动,长青颇有些遗憾。 只是这种气氛很快就被许杏打破了:“我知道啦,再动了一定叫你。正好我也好多了,我打算去瞧瞧我的货栈。” 长青已经完全没脾气了,只道:“你怎的又开了货栈?镖局怎么办?” “货栈就是原来的镖局啊,我叫杨镖头替我在府城找了人,正式训练过了,就负责送货送东西,而且都是我自己的货,自然不是镖局了。”许杏道,“府城这个铺面就是用来销售的。我打算把各个县里我觉得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贩过来,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产业出产,在府城里卖,也往外头销去,这个若做得好了,说不定真的能大赚。” “我许久都没问过你了,你的产业如今能有多少收益啊?”长青忽然问。 许杏倒也不瞒他:“老家那里,多少我也顾不上管了,反正长山大哥看着我的二十亩地并作坊,每年除了往族学里给二十两,就是给我八百两,剩下的都归他;镖局那边我一个月拿走二十两,剩下的就算杨镖头的;红糖作坊我一个月净拿五十两;药材庄子跟收干货的买卖还没见到收益,到秋天就能多起来了,当然多也有限,平均一个月能有个二三十两的净收益就不错了。啊对了,这一阵子又买庄子又支作坊,花出去不少,我手里的现银也就是五千多两吧。” 长青认真听着,在心里算了算,道:“我的俸禄并冰炭之类,你说咱们日常家用已经够了,你差不多一个月能有一百两银子的收益,老家那里一年还有八百两,你手头又有积蓄,咱们素日生活节俭,这些也不少了。” 许杏摇头:“本来我也觉得不少了,可是这不有了孩子嘛,总要给她多攒几分家底才是,而且有了她,丫鬟婆子、吃喝花用、读书进学,样样不得花钱嘛!” “你说得总是极有道理的。”长青无言以对。 许杏在怀孕之后完全改变了从前的做事风格。 以前她是尽可能去挑选可靠的人做事,很多时候甚至需要亲力亲为,可是现在她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也不十分在乎一分一文的损益,便决定以后全都借鉴红糖作坊的筹备经验,抓大放小,定下来主事之人,其他的就放手让他们去做,自己只管过后看成效便是。 至于收益方面,她也不怕底下人伸手,干脆就定下自己要的额度,剩下的直接让主事人拿走就是。 忙忙碌碌中,她的货栈就正式开张了。虽然售卖的都是本地出产的农产品,但是产品新鲜,种类丰富,也吸引了不少客人。 安龙的货物有香肠、火腿,还有不同等级的安龙雪芽。 青溪的产品是味道清新甜美的花茶。 景辉的红糖有按斤散称的普通装,也有切割整齐、包装精美的礼盒装。 货架上的酒则是景江这一年风很大的景江特产江泉酒。 令人眼前一亮的还有品相不错的天麻、杜仲,听说有的是人工培养的,个头不大,估计刚收下来,关键是价钱相比野生的便宜了一大块,另外的云耳、香菇、榛蘑等山珍竟然也是人工种的,比不上深山老林挖来的味道香浓,可是它便宜啊,老百姓买二两泡了煮点肉,那就是一道上好的硬菜。 还有一些蘑菇干菜是腾乡来的,听说到秋天还有果子干,是连许多大人物都喜欢的。 至于活物,门口还真有,临溪稻田里捞出来的鲜鱼鲜虾小螃蟹,运气好了还有小甲鱼,稻田里长大的河鲜,吃的可不是淤泥,干净得很。 除了吃的,货栈一侧的墙上柜台上都挂着铺着色彩清新、样式朴拙自然的扎染布料,上好的棉布可以做衣裳缝被子,一般的料子可以做帐子、窗帘、帷幕,还别说,原来只觉得有些土气的泰和染布,现在看着倒也别致起来,尤其是外地客商,瞧见了多有带上几匹的。 正对着布料的地方有一个小角落,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凸出的台子倒是十分显眼,摆的是洪河县最新出产的香粉、香膏跟胭脂,都是洪河的漂亮姑娘们用当地的鲜花所制,又好看又好闻,上脸还滋润得很。 许记货栈的伙计都经过专门的训练,对任何一样货物都如数家珍,而且时不时的还有些免费的东西拿,比如买一匹染布,会送一盒香膏,或者买一根火腿,送半斤干香菇,又或者买鲜鱼送小螃蟹,每天都不一样。许多人甚至为了看看今天又送什么东西而天天过来溜达一圈,货栈常常人满为患。 “刨除了赋税、损耗、人工这些,估计一个月应该能净赚二百两。”许杏理了账本,又跟货栈的管事交流之后,对货栈的经营状况还是很满意的,“橙枣下来了,我临时雇了些人,就加工这烘干的橙枣,到时候也有一笔盈利。” 长青看着她欢喜的眉眼,心里也高兴,可是视线掠过她已经十分臃肿的腰腹部,再想到今天接到的家书,却又犹豫起来。 许杏身体虽然有些笨拙,可是感觉并不迟钝,马上就发觉了他的异样,就问:“怎么了?可是秋收有什么不妥当的,要你出门吗?” 朝廷新派的同知已经到任了,差事办得不好不坏,不过毕竟能分担不少,长青又理顺了下辖各个县,这一阵子就不像之前那么忙碌,回来陪伴许杏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只是到了八月,秋收、赋税,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要忙也是正常的。 长青摇头,还是决定不瞒她:“是家里来了信,说秋收过后就来咱们这里,一家子都来,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你跟家里说了我怀孕的事情?”许杏的笑容收了收。 “没有。我本来打算等孩子生了再跟家里说的。他们自己打算过来,竟是碰上了。”长青神色不虞,“他们打算农闲时过来,住到过完年再走,现在只怕已经出发了。” 第130章 老家来人 听说范家人要来,许杏当然是不高兴的,可是她知道长青比自己更不高兴,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反而安抚了他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吧,毕竟都是长辈,你在外头做官,他们来探望你,也是情理之中的。” “算算日子,他们到的时候,应当正好是你临产之时,实在是添乱。”长青毫不掩饰对家人的不喜,“不过是觉得我如今在府城里任职,不是他们瞧不起的穷山沟了,便要过来看看光景,当然,肯定还得带着各人的小算盘。” “就当是为了你的官声考虑吧。”许杏叹口气,“不过我也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我不论是临产还是在坐月子,肯定不能侍奉他们周全,而且我的丫头自然也是要伺候我和新生的孩子的,他们若要挑理我自然无话可说,不过也不会改的。” 长青毫无异议:“这是自然。不过说起来,家里要不要再添几个人,孩子的乳母丫鬟什么的?” 许杏摇头:“先这样吧,我还是觉得咱们不宜太过招摇了,我打算自己喂养孩子,乳母就不必了。丫鬟的话,同喜跟秋云秋风两个日常照顾着我们就足够,秋云那丫头我看着还行,挺沉稳,也知道好歹,让同贵同喜带着她呢,过个几年,就让她当孩子屋里的大丫鬟,到时候再添几个小丫鬟也不迟。” 长青本质上也还是穷人家的孩子,又是男人,并不十分熟悉官宦高门的后宅,听许杏说了打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同意了。 自得了这个消息,别人不说,同喜同贵和袁管事这几个从老家带来的老人儿就先碰了头,如临大敌一般。 “这些日子咱们都紧着给新来的这些人说说,省得他们再搞不清谁是主子。”同贵皱着眉头道,“要待到过了年呢,好几个月的功夫,别出了岔子。” 同喜却道:“我现在担心小主子的生日呢,按郎中推算的,小主子怕是要在九月底十月初出世,万一要是十月初一怎么办?咱们家老夫人嘴上多没分寸你们都忘了吗?” 这还真是个事儿,几个人都沉默了,别的都能控制,可这孩子什么时候落地,可真不是人为决定的。 不管他们是不是欢迎,九月底的时候,范家一行人还是到了南龙府。因为长青提前跟城门上打了招呼,所以他们一进城,通判府这里就得到了消息,长青在衙门里没有回来,许杏便带着一家子下人在大门口迎接。毕竟就算是为了长青的官声,许杏做面子工程,也得把事情做得漂亮些。 范家人确实不知道许杏怀孕的事情,待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大腹便便的许杏,众人都是十分惊喜,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哎呀你有了身子怎么也不往家里捎个信?那我们不就早来了?”赵氏穿着簇新的绸布夹袄,带着薄兜帽,打扮得倒是十分年轻,一看见许杏怀孕,喜得跟什么似的,一把就拉住了许杏的胳膊。 许杏皱了眉头。赵氏身上的香粉味道太重了,让她非常不舒服。 同喜就往前迈了一步,道:“给老夫人请安。夫人身子沉重得很,要很大力气搀扶,您远来辛苦,还是奴婢来吧。” “行了,有什么话家去说,在大门口像什么样子!”金氏除了越发富态,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训斥起儿媳妇来也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 许杏看她们都下了马车,公爹范守业也出来了,只当就这些人,正要转身回府,没想到车里居然又走出了邱氏和范长平母子两个。 这就有些让人不舒服了。 她看了一眼,后头的小车里除了两个仆妇打扮的人和一个小厮,确实再没有其他人出来了,便收回目光,扶着同喜的胳膊,带着人往府里走。毕竟金氏说得对,在大门口说话,只会闹笑话,给长青脸上抹黑。 “大少奶奶这肚子这样大,肯定是个千金小姐。”邱氏跟在他们身后,忽然娇声说。 这次赵氏倒是没开口,而是金氏低声呵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大少奶奶’是你叫的吗?正经叫一声‘大夫人’,记住了!还有,别耍你那些花样,什么丫头?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 许杏眉头皱得死紧。还没进门呢,好戏就一出接一出。她跟长青虽然也猜想过孩子是男是女,可是无论男女都是自己的宝贝,哪里轮到她们说三道四?尤其是还不怀好意的。 到了家里,许杏早就安排好了,让他们一行人住东跨院,因此直接带着人过去安顿。走到垂花门处,她站住脚,有些抱歉道:“祖母,母亲,因为没想到姨娘和二弟也会来,故此没有准备他们的住处,东跨院有些小,怕是住不开,只好委屈姨娘跟二弟住西跨院。我已经叫人去收拾了,好在一应东西都是现成的,一会儿就好。” 邱氏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赵氏则是十分高兴:“你做事就是周到,很好,很好!” 金氏也点头:“使得,也是我信上没说清楚,你去安排就是,不过小住几个月,无妨的。” 范长平已经长大了许多,看着也有少年人的挺拔了,这个时候才走上前,跟许杏问好:“大嫂,大哥怎么没回来迎接奶奶?” 许杏眯了眯眼,这孩子,一张嘴就给长青挖坑,还真是他娘教导得好。 她不动声色道:“你大哥在衙门里呢,知府大人很倚重他,每日都交给他许多公务,十分繁忙。他听说奶奶和爹娘要来,高兴得很,本来是要出城迎接的,可是知府大人叫他去呢,这是朝廷的差事,你还没有考中功名,大概是不知道的。” 长青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中举了,他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却学了一肚子挑三拨四,金氏就狠狠地剐了邱氏一眼。就连站在一旁不掺和后宅之事的范守业也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小儿子格局太小了。 赵氏听不出这些内容,也看不他们怎么想的,只是兴致颇高的四下打量,惊叹道:“这南方人盖的宅子也和咱们那里不一样,瞧着倒是挺精巧的。” 许杏感觉到手臂上同喜的手动了动,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奶奶,爹娘,你们远来辛苦,先回房歇息梳洗片刻,我准备了些许点心茶水,你们先垫垫,等大人回来了咱们今天吃个团圆饭。” “大夫人,那是咱们都去你们的上房吃饭,还是你跟大人过来偏院跟婆婆吃饭?”邱氏轻声问。 许杏再迟钝,也看得出来邱氏是故意找茬了,更何况她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这些亲人,故此毫不客气:“轻易倒腾房子有伤风水,影响大人仕途,我又马上临盆,孩子小时也不宜移动。因着之前的信里说的是暂住,大人和我都觉得自家人,必然是体谅我们的,现在看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姨娘说得很是,等大人回来了,我让他告两日假,我们腾出正房来给祖母和父亲母亲便是。” “罢了,就是来过年的,过了年就走,还真当是自己家?”金氏斥责了邱氏一句,但是对于她的挑拨显然也是听进去了几分的。 许杏懒得跟他们置气,走到跨院门口,就站住脚,道:“您几位先安顿吧,同贵带着秋云听太夫人、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差遣,给两个嫂子搭把手,新安领这个小哥去歇息,好生照料车马。” 邱氏这时候就尴尬了,东跨院没有她们母子的地方,又没人领她去西跨院,她心中暗恨,却不敢再支使儿子,只好做出个受了委屈的表情来,问范守业:“老爷,我跟长平真的要走啊?” 甭管在家里怎么样,到了儿子的宅子,当着儿媳妇和一屋子下人的面,范守业却没法子体贴妾室庶子了,便冷着脸道:“让你去哪你就去哪。”面对许杏这个儿媳妇,他总是有种无法言说的压力感。她还是个毛丫头的时候自己都没轻视过她,更别说现在了。他见的人多,看得出来许杏可不像是依附着自己儿子的女流之辈。 同贵刚带着秋云和金氏赵氏身边的婆子见过礼,看金氏等人进了院子,便转身对邱氏道:“姨娘,这里是大人的官邸,不是咱们老家了,时时处处都有规矩在。主子说话的时候可没有咱们奴婢插嘴的地方,还有,二少爷是主子,他的名字可不是你一个奴婢能叫的,他的母亲是咱们老夫人呢!看好了,那边就是西跨院,你服侍着二少爷过去吧!” 邱氏差点没气死。 许杏冷笑一声,扶着同喜的手走远了。 到了房里,同喜扶着许杏坐下,才叹口气:“这才刚进门呢,就这样多是非!原来竟不知这邱氏这样讨厌!” “她原来要压着婆婆,就得做出个懂事的样子,你也知道老夫人是个什么形容。”许杏倒不生气,只是有点累,肚子那里有轻微的一抽一抽的感觉,“她想把长平记在老夫人名下当嫡子,被大人拒绝了,她大约就恨上了咱们。” “可是府里就靠着大人呢,她得罪了您和大人,有什么好处?”同喜不解。 “也许她是只针对我一个人吧。等大人回来就知道了,我是不相信他们千里迢迢地来过年团聚的。”许杏道。 肚子又抽了一下。 许杏皱眉说:“随他们如何,我怕是这几日就要生了,你们务必护好我跟孩子就是。” 第131章 为什么来 说到这个,同喜也顾不得那些烦人的人事,检查起准备好的东西来,嘴里念叨着:“明日就是初一了,小主子可千万忍一忍,过了明日都是好日子!” “你念叨什么呢?”许杏没听清楚。 同喜连忙道:“没有,奴婢是在说,得先把小主子的名字取了才好,万一老太爷太夫人他们非要给小主子起名儿,夫人是用是不用呢?”她担心归担心,却不能说出来给主子添堵。 许杏也头疼,谁知道这家人会不会整这一出呢。她光想着这个事儿,倒也没注意同喜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变化。 她身子沉重,腹中的胎儿已经顶到了心口处,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就觉得十分疲劳,可是躺下又只能侧卧,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也很不舒服,便在床头坐着休息。一边说着话,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等到肚子剧烈的疼了一下,许杏才猛地醒了过来,有气无力的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初,你觉得饿吗?方才同贵过来说,宴席已经备好了。”长青的声音响起,他竟是已经回来了。 许杏慢慢的站起来,道:“你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唔,今日毕竟不同,还是早些回来得好。”长青过来扶她,“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方才累着了吧?” 许杏摇头:“不是这个,是我觉得好像快要生了,肚子总是疼,家里的事儿你多担待吧。” 长青回了府,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金氏他们,而是先在前院叫了下人去问话,因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之后才去东跨院见了几个长辈,至于西跨院的母子,还没那个面子让他亲自去拜见。 “你只安心养身子等着生孩子便是,他们不需你劳心,我与大人说过了家里的事,大人许了我三日假。”长青看她精神稍好,便扶着她一起去请金氏等人到正堂吃接风宴。 青杏 第70节 经过了下午的休整,远来的一行人看上去倒比许杏精神状态好得多。他们已经见过长青了,因此并不十分兴奋,见长青二人来请,也不推让,一起到了正院。 “哎?这是正院啊,看着也不比给我们住的院子强多少,也光秃秃的,房子也没多出奇,就是大点儿。”赵氏借着廊下灯笼的光亮看了看,先说了,“不过丫鬟多,人来人往的,瞧着就热闹些。” 她是不是无意的,许杏不知道,也懒得揣测,只当听不见,等人都到了堂屋,金氏和范守业夫妻分别坐了上首的座位,她才仿佛刚想起来一样,叫同喜:“去西跨院请姨娘和二少爷过来。” 邱氏和长平来得很快,大概是早就等着了,只是进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 长青眉眼不动,就跟看不见他们俩人一样,站起来亲手给金氏几人布了菜,又端起酒杯敬了酒:“是孙子不孝,离家千里,不能在奶奶和爹娘身边侍奉,还要老人家千里迢迢来探望,请奶奶和爹娘恕罪!” 金氏抿了一口江泉酒,微笑道:“你快坐下,都是当官的人了,眼看着又要当爹,不用这样。你在外头当官,官做得越大我们在老家就越体面,这不就是你给我们挣的荣耀吗?我们也是闲着无事,来看看你们,反正如今家里也不缺那几个盘缠。” “对对对!我们都是诰命夫人,路上住驿站,也不用花银子,管吃管住哩!”赵氏连忙道。 “这酒不错,比你们做的那个红薯酒好。”范守业一尝就眼前一亮。 “大哥,弟弟给大哥请安!”长平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大哥是不是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我如今也读书进学,请大哥多多指点!” 长青点头:“进学了啊,已经是生员了?不错。” “他还在学堂读书呢,哪是什么生员啊,小孩子碰嘴就说罢了。”赵氏撇撇嘴,自己夹菜吃。 许杏低头喝汤,满心的无语,长青明明就是在讽刺长平,偏偏赵氏还出来说上了大实话,不知道邱氏母子有没有气到内伤。 依长青的为人,他虽然不喜长平,也不会让他变成嫡子,可他并不会真的从言语上为难一个半大孩子,但是这孩子下午先伸出了爪子来刁难许杏,那他就不会客气。 “读书的事来日方长,改天慢慢的说,今天刚来,好好吃饭。”金氏说着,又看一眼许杏,才对长青露出个慈爱的笑容,“你这孩子,添丁进口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跟你娘还天天为这事儿担心。” “让奶奶担心,是孙子的不是。”长青态度良好,“实在是公务繁忙,经常忘记家中俗事,反正许杏身边也有下人照顾,不需要担心。” 他早就知道,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许杏,金氏对许杏的态度就越好,故此一副不放在心上的神情。 “再有下人也不是自家老人啊,你看看这些丫鬟,谁生养过孩子?”赵氏立刻道,“要不这回我就不走了,在这给你们照顾孩子吧。” “这如何使得?家里爹和奶奶还需要娘照顾呢。”长青还没问出一家子赶过来的目的,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快,继续说话。 许杏觉得身体有些异样,连忙吃了几口,先起来道:“奶奶,爹,娘,我有些不大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吃。” 长青回头看了她一眼,十分担心,嘴上却道:“你回去也好,再去瞧瞧奶奶房里,被褥火盆可妥当,还有茶水热水这些。” 金氏看一眼她的肚子,问:“八个月还是九个月了?” 总算想起来问这个了,许杏心中冷笑,嘴上却道:“已经满九个月了,大约就这几天的事。” “那你去吧,小心着些。”金氏点头,“到底是家里的长孙,不可大意了。” 许杏也没接话,直接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赵氏的声音:“可毁了,明天是十月初一,怎么挑这么个日子?” “姐姐这是什么话?孩子几时落地都是老天爷的意思,哪里是自己挑的?”邱氏的声音很柔和,越发显得赵氏不懂道理。 “爹,等下吃完饭,您若是不累,就跟我一起送奶奶回房歇息,再说说话吧。”长青直接当听不见桌上女人的声音。 “嗯,行,我也不累。”范守业微笑着答应。 吃完饭回东跨院,虽说是送金氏回房休息,可赵氏也是同路的,邱氏母子又一次尴尬起来。 范守业看着夜色中邱氏凄楚的神色,干咳一声,道:“你媳妇说不知道长平跟他娘要来,没准备他们的住处,这样住着倒是有些不方便了。” “爹慎言,是姨娘。”长青面无表情,“也确实不大妥当,这里毕竟是内院,这样吧,爹和二弟都跟我一起住在前院,让姨娘也搬到东跨院来就是。” 首先反对的是赵氏:“这哪行?一家人还分到好几处算咋回事?” 长青干脆不说话。 金氏这才发话:“行了,我看长青媳妇安排得没什么不妥的,自家人不必计较那么多,咱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赶紧回去歇着吧。” 等到长青回房的时候,许杏已经睡过一觉了,这会儿正靠坐在床头,慢慢地喝着羊肉汤。 “回来了?汤还有多的,你也喝一碗。”许杏动了嘴,身子却没动。 长青真就接过秋风端来的汤,连喝了好几口,才看着她的脸问:“你觉得如何?” “我见红了,不过稳婆说恐怕还要一两日才能生呢,现在就是一阵一阵的不舒服,肚子有些疼。”许杏说着,见他神色紧张,勉强笑了笑,“毕竟是头一次生产,就是要慢一些。”早上感觉到了阵痛,许杏便没吝啬银钱,花了十两银子请稳婆住进了府里,反□□城里有好几个稳婆,也不会耽误别人家。 第一产程很长,疼痛感也会越来越强,许杏便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问:“怎么样?” 长青放下碗,道:“问过了,就是静极思动,出来转转。是我娘成日想来,说得奶奶和爹也动了心思。爹说想顺道看看花木石料,若是便宜便运回去些。至于那母子,说是要让我带着读书的。” “哈?跟着你读书?”许杏都笑了,“难不成他们以为你天天很闲?” “说是老家没有好先生,明明读书很好,就是考不上,让我指点一下。”长青冷笑,“难不成我竟不是老家的先生教出来的?” “我还是觉得……”不相信。许杏摸着肚子,皱着眉头。 长青便说:“我问了,听来听去就两件事,一个是范长平的前程,一个是银子。他们大约是觉得我一个人不够,想要一门双进士,至不济也得要两个做官的,哪怕是捐官也行,所以叫范长平来跟着我,能读书最好,不能也要见识见识官场。再一个就是想看看你在外头有多少产业,若是多,他们就要老家的作坊。” 许杏都给气笑了:“胃口还挺大!哪来的信心呢?” “你我给的吧,太过让他们省心了,他们的心就养大了。”长青冷声道。 他们说着话,许杏又打起瞌睡来,长青便扶她左侧躺下,这才出去洗漱。 走到廊下,同贵却在外头等他。 “大人,奴婢跟老家来的两个嫂子说了会子话,探出件事,不敢回夫人,还望大人做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长青颔首:“你说。” “是这样,老夫人和太夫人这次来本是来劝您纳妾的,人选也有了,一个是赵大舅老爷家的大姑娘,一个是邱姨娘的外甥女,说是为子嗣计,您同意了就把人送来。因为怕您直接把人撵回去出个什么好歹,所以他们先来的。只是来了看到夫人即将生产,暂时把这个事压下来了。”同贵心中气愤,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一板一眼的复述原话。 长青冷哼一声:“真是好得很!” 第132章 许杏生女 “此事不要告诉夫人,也叫下人不许嚼舌头,谁让夫人知道生了气,直接发卖出去!”长青冷冷地道。 因为许杏已经见红,进入了产程,自然不会去陪伴这一群不算客人的客人,只是免不了女眷们要来探望她一番。 赵氏就坐在她房里,看着镜子前空荡荡的桌面,不解的问道:“你也不缺银子,怎么也不打几件头面?挣了银子不花干什么?” 许杏也懒得搭理,只皱着眉头不吭声。 金氏环视四周,见房中摆设简洁,并无什么奢华之物,就道:“俭省些是好事,多留些银子才好打点外头。” “做官有啥好的?没见往家里拿多少银子,还得往外给!”赵氏一说起这个来就满肚子抱怨,“在外头当官,爹娘都见不着面!往后你儿子,别让他当官,做个买卖有银钱花就行了,不然你光想儿子就得难受死!” “说的什么话?不会说就闭上嘴!”金氏一拍桌子,“知不知道点忌讳?本来今天日子就不好。” “我就那么一说。”赵氏先回了一句,转头又道,“要不你就多生几个,到时候有做官的,也有做买卖的,再有个在老家的,多好!” 许杏心里直翻白眼。 秋云打了帘子进来,对同喜道:“稳婆来了,说是要看看夫人的身子如何了。” 同喜便回头看许杏。 金氏会意,起身道:“你好好的生孩子,生下了大孙子就是大功一件。” 赵氏便道:“我上厨房去看看,得给你做些好东西补力气。” 等她们连同身边的婆子都走了,许杏才问:“稳婆呢?不是说还早吗?” 秋云笑嘻嘻的道:“回夫人,稳婆在耳房里喝茶吃点心呢,是奴婢瞧着那两位坐在这儿不走,去把她叫过来的。” “你倒是机灵,也不怕得罪了老夫人她们。”同喜笑着嗔了她一句,却不见什么责备之意。说着又问许杏,“夫人,反正人也过来了,不如等会儿让她也瞧瞧吧?” 许杏自然答应。没有现代的医疗技术,她孕期把自己知道的能做的准备和锻炼都做了,可是到了临产之时,还是心里没底。 稳婆来瞧过之后,很肯定的说:“夫人尽管放开吃喝,好生养精神,有好补品也吃些,估计到了明日就要生了。” 许杏还没说什么,同喜先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的念了一句佛:“咱们小主子就是有福的,不会挑这个不好的日子来。” 因为今天是十月初一,传统的送寒衣烧纸钱的日子,所以府里也准备了纸钱祭品等物,天黑之后让范守业和长青、长平一起去烧了。往年的这个日子,府里也会准备,不过是走形式罢了,毕竟许杏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长青家的先人祭拜也是由范守业来做的,倒是今年格外郑重些。好在袁管事如今也历练出来了,这些事情安排得十分妥当,没人挑出什么毛病。 许杏一觉醒来,已经是寅时了,孩子还没有马上出来的意思,她便笑道:“她真知道挑日子呢。” 因为许杏随时会生产,长青这几日便一直没敢安睡,许杏一动他就醒了,闻言便说:“不管什么日子,他的生辰就是好日子。” “我更不计较那些,只是家里有的是人计较,我总是不愿让孩子受人非议的。”许杏叹口气。 长青扶她起来喝水,口里道:“既然说了是来过年的,过了年我必送他们回去。你且安心休养身子照顾孩子就是。” “嗯。”许杏感觉到又有些不舒服,便慢慢的在屋里走动,“据说这种感觉会越来越强,多走走生得顺畅。” 长青本来要让她休息,听了这么说,便也不叫人,只扶着她的胳膊陪她一起走。 断断续续的疼了一天,到了晚饭后,许杏的疼痛开始密集而剧烈起来。家里不管是谁,她都懒得理会了,只扶着同喜,咬着牙在屋里走。 稳婆来了,看她疼得直哆嗦的样子,心里有数,笑着说:“民妇看,夫人这是快到时候了,这个时候确实是疼,夫人还得忍忍。胎位很好,夫人放宽心,过半个时辰,若是能吃下,夫人再吃些东西。” 同贵不假小丫鬟之手,亲手捧了一大碗羊肉汤面来,喂给手已经疼得直哆嗦的许杏。 因为是头一胎的关系,许杏的生产进展并不顺利,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快,直到卯时初,稳婆才宣布:“夫人,开全指了,您按我说的做,咱们用力。” 许杏和这个时代的产妇不同,她是有一些这方面的常识的,知道大喊大叫没用,而且会消耗体力,因为真正要用力的是第二产程,所以之前尽管疼得死去活来,也还是最大限度的保存了体力。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就干脆像喝药一样的喝了半碗肉汤,这会儿听到稳婆的话,打起精神开始用力。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哭声叫醒了整个府邸。 “好了好了,是个漂亮的姐儿!”稳婆一边处理脐带胎盘,清理新生的孩子,一边夸张的惊喜道,“听这声音,就是个结实的!” 许杏虽然很累,但是随着孩子的出生,她的疼痛也明显减轻了,便连忙让稳婆把孩子交给她。后世的研究已经证实,产后立刻抱孩子,对母子都极有好处。 稳婆只管接生,对后面的事情并不多嘴,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把简单擦拭过的孩子递了过来:“六斤一两,正正好!” 许杏解开了衣裳,把孩子放在胸前,初次相见的母女两个肌肤相贴,亲密无间,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姑娘居然真的慢慢停止了哭泣,闭上了眼睛安睡。许杏低着头,看着小姑娘红彤彤还带着胎脂的小脸。 长青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放轻了手脚,小心的走到床前,不敢出声。 “我听见你给了稳婆二十两,怎么今日如此大方?”许杏看见了他,轻声问。 “我得了女儿,高兴。”长青说着,便想伸手来摸摸孩子,又犹豫了一下,“我净过手了。” 许杏便把孩子递过来,让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才道:“过上几日,慢慢给她擦擦,脸上的东西就会褪去了。” “好看,这孩子真好看。”长青说着,眼圈居然有些红了。两辈子,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肉,做了父亲。 许杏又何尝不是一样。本来产后激素水平动荡,人就容易哭,看到这样的长青,她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 “夫人,可使不得!月子里可不能哭,稳婆都说了,要伤眼睛的!”同贵端了清淡的鸡蛋汤过来,要喂给许杏,一看他们二人的样子,连忙劝说,“夫人快喝汤吧,还要给大姑娘喂奶呢!” 也亏了他们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有了孩子不用乳母也没人说三道四,不过要母乳喂养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许杏十分听话,擦了擦眼睛就接过汤来大口喝下,中间还问了一句:“跨院那边早饭都送了吧?” 青杏 第71节 同贵道:“送了的,这会儿应该正吃着呢。” “这些尿布都是同乐备下的,她心思细,用的都是细棉布,这么老些呢。”同喜拿出块尿布,准备一会儿给孩子换上。 长青抱着新生的女儿,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可是小姑娘饿得哭起来了。 许杏连忙放下碗,接过女儿就开始喂。其实她只有很少的初乳,但是刚生出来的孩子饭量也是极小的,大概也能维持。之后赶到府里的郎中检查过孩子,也说孩子现在看着很健康,只是稍微有些饿,刚出生的孩子也正常,过几日奶水充足了自然就好了。 郎中离开的时候,跨院里的一众长辈也到了。 金氏对长青道:“想着刚生完孩子肯定脏乱,我们就等了等,估摸着收拾好了才来的。怎么我听说生了个丫头?” 不想许杏生产的痛楚,也不想新生的孩子是不是健康,只想着生完孩子屋里脏乱,长青心下冷笑,嘴上却道:“正是呢,跟奶奶当年生了大姑一样,先有了嫡长女。” 金氏顿了顿,没再说话。 赵氏就要往屋里走:“是个丫头啊?没事,来年再生个儿子就是,我看看我的大孙女!” 同喜直接拦在门口:“老夫人,太夫人,郎中说了,新生的孩子娇弱,叫先洗了手再去抱孩子呢。” “怎么一个丫头还这么娇贵?我当年生了你们大人也没洗手啊。”赵氏有些不乐意,可是看同喜的样子,还是去洗了一下手,才进屋去看孩子。 金氏直接就坐在了堂屋,没进去。 长青只好陪着她坐在外头。 范守业作为公公,肯定是不能进儿媳妇房间的,自然也在堂屋坐着喝茶,问:“名字可起了吗?十月初三的生日,倒也不差。” “起了,他们这一辈从‘予’字,就叫范予欣,小名就叫欣姐儿。”长青道。这是他跟许杏商量好的,男孩叫范予宁,女孩叫范予欣。 第133章 不欢而散 听了长青给女儿取的名字,金氏皱眉:“怎么还跟着男孩一起取的名?丫头随便叫个什么也就是了。” 长青低头喝茶,冷淡道:“乡下人家确实如此,官宦人家却是不同。嫡长女身份尊贵,自然要好好取名。” 金氏不知想到什么,点点头,没再多说。 范守业便问起洗三的事:“正好我们都在这里,得好生操办一场,把官面上的人都请来,让你弟弟帮你招待客人。” 长青纹丝不动,淡声道:“方才已经去各家相熟的人家报喜了,知府夫人接着就送了礼来。宴席不办了,前些日子,宫里一个老太妃薨逝了,皇上有旨,凡是官员,三个月不得饮宴。” “这样啊。”范守业有些失望,这么好的给长平见世面历练的机会没有了。虽然他处处倚仗这个有出息的大儿子,可是心里却更亲近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儿子,自然把他的前程看得无比紧要。 许杏刚给孩子喂了一点点初乳,大人孩子都累得够呛,看见赵氏进来,也只是叫了一声“娘来了”,并不多说。 赵氏扎着手,看了孩子一会儿,才有些为难道:“我也不会抱小孩子,等她大些我再来抱吧,当初长青那时候,除了喂奶,都是他奶奶照看的。” 许杏干脆抱着孩子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新妈妈许杏过得十分辛苦。小娃娃一天要吃十几次奶,吃完要拍嗝,要防着孩子吐奶,小宝宝要拉要尿,又要小心观察她的胎粪、黄疸,大人呢,身体又不能一下子恢复好,即使吃喝有人伺候,不用洗尿布,她也还是累得很,整个人看着就虚弱了许多。 长青看着心疼,要请个奶娘,却被许杏拒绝了,他也只好陪着多照顾小娃娃一些。 名字取好了,又是个女娃娃,范家人除了赵氏时不时的过来看看之外,别人并不多上心,当然,许杏巴不得他们都能离得远远的。 “你说这小娃娃,咋这么好玩呢?可惜不会笑。”赵氏天天过来,已经不怕抱孩子了,不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抱一会儿,孩子就会哭,她只好把孩子还给同喜。 “小孩子是不会笑的,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以后。”许杏道。 赵氏又皱眉道:“哎,你怎么不给孩子绑腿啊,往后腿不直可怎么办?听我的,快找个软和布条给她绑上。” “老夫人有所不知,好几个郎中都说了,切不能给孩子绑腿,会让她骨头受伤,小孩子腿弯,长大了自然就好了。”同喜把小娃娃放在许杏身边,让她喂奶。 “啊?那我可不知道,那……那就听郎中的吧。”赵氏看许杏要到内室喂奶,又叫同喜,“给你主子多弄些好东西吃,别成天吃青菜果子,多弄肉,炖点灵芝、人参。” 同喜也不想说这样不妥当了,看她没有恶意,便应了:“是,老夫人。” “唉,你说长青也是的,这么大的喜事不跟我们说,要说了我不也准备点东西?你姨母倒是备了好些小孩子的东西,说是叫我给捎过来,我没要,怪麻烦的,现在看,还真是应该带着了。”赵氏絮絮的说,“谁知道你们就有了孩子了呢?你们成亲这都几年了,都琢磨着是你不能生呢。家里张罗着给长青纳个妾生儿子,可恨那个姓邱的,说动了你爹,要把她的外甥女送来,我一想凭啥啊,找她家的人还不如找英子呢,都是表兄妹!不过现在你都生了,有了闺女就不愁儿子,反正长青也不喜欢英子,我往后可不提这个茬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表功,一副“看我对你多好”的架势,许杏喂完欣姐儿,把孩子竖起来拍嗝,转出内室来,却并不接话。 赵氏这才又拿出个荷包,放在茶几上,说:“你们都没说有孩子的事儿,我也没想到,这不啥也没准备,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银子,给我大孙女裁衣裳穿。” 许杏连忙推辞:“不用您的,欣姐儿知道奶奶疼她就行了。” “那可不行!我啥不喜欢我也喜欢孩子,这是给孩子的,你不兴不要!”赵氏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红了眼眶,“你别看着家里一个个的都能得什么似的,真心想着孩子的可没有几个,她太奶奶恐怕一个钱都不会拿出来!都当我是个傻子,可我真心疼孩子!过后我还给她,等你再生了儿子,我更给!我自己是生不出来了,就长青一个,往后我攒点好东西都给我的孙子孙女!” 许杏不喜欢赵氏,可是大约是做了母亲心态有了变化,又或者是产后激素的作用,听着她这话居然也觉得眼睛发酸,半晌才道:“如此就多谢您了。”嘲讽、冷淡的话说不出来,当然一下子就亲热起来也做不到就是了。 等赵氏走了,同贵打开那个荷包看了看,也有些动容:“夫人,您看这……” 荷包里有两张银票,都是二十两一张,还有几块碎银子,大约是四五两的样子,剩下的居然是首饰,两个赤金戒指,一条足金的链子,一支金镶玉的发簪,显然是刚从身上撸下来的。 许杏叹口气:“收下来吧,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她自然不是为了我,却也是当祖母的一份心意。过后我再给她送些花用的银子便是。” “总共得有五六十两银子,看得出,真的是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件都在这儿了。”长青回房,许杏就跟他说了这事儿。 长青却并无触动:“给你,你就拿着,都给欣姐儿攒着。”这一会儿热血上头,过后还不一定怎么后悔哭穷,找自己要好处呢。 果然,过了几日赵氏就后悔了。许杏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让同贵送银子过去的时候,赵氏全都收下了。 “可见慈爱之心也有,就是不多。”许杏生不起气来,只觉得还有些好笑。 但赵氏也有说对了的时候,那就是金氏和范守业真的没给欣姐儿一点儿东西,反倒是邱氏做了两方帕子送了过来,当然许杏也没要。 许杏坐月子带孩子,偶尔还要打理外头的产业,长青更是忙于公务,范家人便只能自娱自乐。他们要出门逛逛什么的,长青都不管,费用自理,现在外头也安定,随他们去便是。 年底的时候,范守业从洪河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洪河的花木还行,不过千里迢迢的拉回去不值当,花匠倒是还可以。”范守业指指那个姑娘,“我看你府里也没什么景观,不如留下她给你整整。” 长青眼皮都不抬:“我觉得这样很好,不耐烦看那些,父亲觉得需要就自己留着吧。”花匠是真是假不知道,解语花倒是真的。 不出意外,范守业回了院子不久,许杏就听秋云来报:“老夫人和老太爷闹了一场,老太爷给了老夫人一百两银子,老夫人就回房去了。” 许杏瞪圆了眼睛,半晌才道:“早知道我就不给她送银子了。” 同喜就笑道:“夫人什么时候也这样财迷了?年下各处不都送来了出息?” “也是也是。”许杏摸摸女儿已经白嫩光滑的脸蛋,“不管怎么说,百日宴还是要摆的,人多热闹些,也显得咱们范家的大姑娘得父母亲长看重。” 欣姐儿是正月十四满一百天的,正好还没过完年,衙门不开印,大家都有时间,因此百日宴很热闹。来的客人多,又加上孩子的祖父祖母、太祖母都在,四世同堂,看着很有些福寿绵长的意思。 范守业和金氏在应付场面上都是好手,虽然赵氏不上台面,可也没出什么大错,顺顺利利的就办完了。 接着便是正月十五,吃了汤圆,看了灯,当天晚上,长青就提出来他们回乡的事:“现在往回走,正好赶上家里春耕,动土修宅的也要开工了,父亲的生意也离不得人,我这里马上就要上衙,趁着不忙还能送送你们。” “要不我把长平留下来帮衬你吧?”范守业问。 长青拒绝得斩钉截铁:“不需要。他帮不上忙。读书,我这里可没有好书院,这是穷乡僻壤,你们别忘了。做别的,他什么都还做不了,而且一个白身,官场上可没人跟你打交道。” “那……要不让你媳妇带着孩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人多好帮衬她。”赵氏问,她是真的越来越喜欢这个孙女了,太好玩了。 “孩子不是给你看着玩的。她们娘俩有丫鬟伺候,不用你们帮衬。”长青继续拒绝,“欣姐儿离不开她娘,她娘还能帮衬我,不能跟你们走。” “还有,我这里生活什么样你们也看见了,算不上多么富贵,家里作坊的产出我还得拿着,不然没有银子打点。”长青有备而来,一一分说明白,“我名下的二十亩地一直都是奶奶看着,若是还想置办,尽管拿我的名头去办便是,作坊就算了。再就是纳妾的事,我且不纳妾呢,你们想的那些人,该干嘛干嘛,若是送来,就要签卖身契,我送给上官打点。” “那哪行?”赵氏惊愕。 金氏终于不再端着:“长青啊,话可不要说得这么绝情吧。” “奶奶,孙儿没那么大本事,有些东西,咱们够不着就别去妄想。”长青看着金氏,意味深长的说,“我如今最在意的就是欣姐儿,旁的人,呵呵。”他没说许杏,不想给她拉仇恨。 “我明白了,咱们来的时候确实不短,该回去了。”半晌,金氏才叹息道。 白搭了功夫盘缠,小丫头百日宴上还被人点出来她这个太祖母不给孩子东西,真是丢了半辈子的体面。再想想儿子新买的丫头,回去还不定怎么家宅不宁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点好处没捞着,长青却越发不耐烦,关起门来连装样子都懒得装了。 送走了这一大帮子人,回去的路上,秋风悄悄的说:“奴婢觉得一下子就松泛了。” 她向来不如秋云沉稳有成算,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许杏摇头微笑:“走了就走了,咱们不要多嘴,回去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呢。” 第134章 南龙新貌 三月里的时候,许杏收到了老家送过来的东西,是长山的妻子刘氏托了董家的渠道运过来的,跟着东西照例还有长长的一封信。 “好家伙,咱们欣姐儿光长命锁就有这么多了。”许杏看了看,小赵氏和小秀那边都送的足银实心长命锁,长山家给的却是一块赤金的,而董三爷夫妻送的是一套五件,金锁片、小手镯还有小脚环,黄澄澄的一小堆,不用许杏说,欣姐儿就自己爬过去抓着玩了。 “留着给她攒嫁妆。”长青道,“指望我的俸禄实在是太寒酸了。” “还有旁的呢,姨母给做的鞋,都够欣姐儿穿到好几岁了,做这个最是费力,也不知道姨母熬了多久。”许杏看着大大小小的花布鞋,心中感念小赵氏的心意。 “她是一番好意,你看着给欣姐儿穿。”总算亲人当中也有些有人情味儿的,长青有几分欣慰。 “娘给捎来了这么多花布,却是用不上的。”许杏发愁,“样子倒是鲜亮,只是太硬了些,孩子穿着不舒服。” 赵氏这个祖母就再一次证明了她的不着调。之前说是没有准备,可这次连亲戚都给孩子准备了得用的东西,她却只送来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绸子。许杏看得出来,她是银子没少花,但是这都是她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不是适合孩子用的。 长青对他的亲娘就很了解了,只冷淡道:“不行就给丫鬟们做衣裳好了。” “这还有信呢。”许杏一看那厚度就想笑,绝对是长山的妻子刘氏写的。 信里一如既往的闲话家常。作坊生意不错,托许杏的福,他们也很攒了些家底,她已经生了第二个儿子,日子过得还不错,小秀那里也是,有了一个儿子,现在正怀着身孕,家里的小买卖全抓在自己手里,十分立得起来。但是说到范家人,就很有些一言难尽。 村里人虽然不敢明着说,但是私底下都在议论范守业又纳了个妾的事儿。范守业从洪河县买回去的姑娘不仅年轻,长得漂亮,而且真的会料理花木,很能帮得到范守业的生意,于是他就把邱氏也扔在一边,只带着新姨娘去府城经商。邱氏因为在长青这里屡次碰壁,又失了范守业的欢心,只好伏低做小的陪伴着金氏,又有儿子在,她就在老太太这里颇得了几分脸面。赵氏闹也闹过了,银子也收了,反倒是不理会范守业,每天就在家里找茬跟邱氏过不去,可是终究不是邱氏的对手,每每含恨落败。 这些人,包括向来精明的金氏老太太,都没想到长青升了官,她们的诰命也可以跟着动一动的事儿——毕竟乡下人都不懂,懂的人也没人去提醒她们。长青迟迟不请封,本身就说明了态度。刘氏要不是听董家娘子问起,也没想通里面的门道,等她知道了,再看范家人的鸡飞狗跳,就有些看不上,这在字里行间能流露出几分。 至于范氏这个亲姑母,听说长青得了女儿之后居然一毛不拔,还在村里说呢:“我大侄儿有出息了,生个丫头也是官家小姐,不像我的孙女哦,乡下丫头,将来还是种地的命!” 按理说她家如今养着那么多猪,两个儿子长大成人,老大也已经娶妻生女成家立业了,家境并不差,可是偏偏只许进不许出,还到处诉苦,也是让人瞧不上。不过她从不会说一句许杏和长青本人的坏话,这让刘氏坚决的认为她是有把柄握在许杏他们夫妻手里。 “这才几年,当初那些事儿我就都记不清了,猛一说还没想起来。”许杏笑道。 长青摇头:“不必去想了,没什么可想的。” 小孩子见风就长,刚生下来才像个小猫一样的小姑娘,很快就会趴着笑,会在屋里爬,会扶着床沿站起来了。 “欣姐儿真的是我的福星,到初三她就一岁整了,我手里也有一个数还多了。”许杏两手扶着女儿的腋下,让她扶着床慢慢的挪步,嘴里跟长青说着话。 长青眉头一挑:“一万两?” “正是,净利,攒下来的。”许杏很高兴,但也没太得意,“不过都是现银,除了我那个种药的庄子,咱们家没有产业,我是说田地、宅子之类的,老家那一点儿不算。所以严格的说,也不算很多。” 长青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先不要忙,咱们只怕在此地也不会长住,瞧瞧再看吧。” 许杏抬头看他:“你这话……是得了什么消息吗?这才两年,怎么也得明年开春你才能得信儿吧?” 长青略微压低了些声音,说:“段大人要走了。他在这里可是已经待了六年还多了些呢,他要进京了,稍微与我漏了些口风。” 青杏 第72节 “段大人要进京?升官了?”许杏问,“他不是不愿意进京吗?” 长青看女儿差点摔到,便从许杏怀里接过了欣姐儿,抱着她在屋子里转悠,嘴里说:“算是平调,还是知府,不过是知京兆府,京官高三级呢,自然是高升了。” “京城里出了些事情,三皇子中秋宴后计划逼宫,被四皇子告发。过后三皇子幽禁皇陵,四皇子也得了陛下申斥,说他不知规劝,反而引诱三皇子走上不归路,最后再告发,显然是蓄意陷害手足,手里的权利也都被陛下收回了。”长青简单的介绍了京城里的动荡。 “相当于是陛下厌弃了四皇子?”许杏有点明白了,“既然他跟大位无缘,段家也就不用做国丈的梦了,段知府这个不站队的旁支倒是可以用。难怪那天段夫人给欣姐儿送了一大堆小孩子的东西,还说给自己的孙儿也备了一份呢,原来是要回京城团聚了。” “段大人说任命来得不算急,他下个月动身进京,过了年衙门开印再正式上任。”长青道,“他与我说,明年秋天我任满三年,只怕是也要动一动的。” 段知府不会轻易说这种话,能这么说肯定是有几分把握。许杏眨眨眼睛:“你要升官?” “且等等看吧。今年南龙整体情况都还不错,我的考绩也是上等,应该不会差的。”长青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到底要去往哪里,他就不知道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四皇子不仅没有被陛下厌弃,还深得圣宠,最后做了太子、当了皇帝呢,接下来的朝局和他自己的前程,他都没有什么先知先觉,只好脚踏实地的前进。 不管怎么说,陛下现在信重二皇子,对他是件好事。现在他越来越确定当初自己救下的就是二皇子了,有这么点儿瓜葛,他不奢求二皇子报答自己,但是至少不会整治、为难自己才是。 经过头一年的整顿和规划,过去的一年,南龙下辖的十个县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从官府这边来看,整个南龙府的赋税较两年前增加了三成,人口也增加了一成半。这样的增长幅度甚至引起了户部的注意,前几日还有两个主事专门从京城来到南龙,就为了实地看看这里的具体情况。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一年至少是挨饿的时候少了许多。家里多多少少都能多收几百个钱,多换或多收几百斤粮食,尤其是田间地头又补种了红薯之后,基本上没有谁家真的饿死人了。是,家里还是穷,还没盖上新房,还没还完欠债,可是人没饿死,没有再欠新的债,这就已经好上很多了不是吗? 当然,具体到每一个地方,人们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安龙县的百姓们算是整体比较富裕的,新来的县令大人也不错,可总是觉得比不上原来的小范大人;再比如说,洪河县的大姑娘小丫头,个个都忙着侍弄加工花木,可心里不知道比原来踏实多少,不用再像姐姐、姑母们那样被卖到脏地方生不如死了,凭着双手吃饭活着,已经是做梦都想要的福分;至于安岳县的药农呢,不用豁出命去进山采药也能卖药材挣钱了,就算卖得便宜些,可架不住它数量多呐,自己勤快些,多种,种的药材品相好,一样能养家糊口啊…… 经济初步有了发展,长青又搞起了安龙时的老项目——筑桥修路。不是只有安龙一个县的百姓被困在青沙江对面的,景江也有不少山民长年不下山,长青就分派了银子,在景江也修了一座石桥。 景江县令也是个做实事的人,虽然比长青年长不少,可是在江泉酒大获成功之后,就时常与长青联系,讨教让百姓致富之法,现在得了长青的命令,县衙里也筹集了些银两,把桥顺顺当当的修了起来。 但是在推广识字教育方面,长青就没那么顺利了。读书是烧钱的事情,校舍、书本、文具、先生,哪一样都需要银子,府衙里拨不出那么多,老百姓又掏不起。而且刚刚能吃上一口饭的穷苦人家,谁愿意让半大的孩子不帮着家里干活还去读书?从根上说,就没有这个意愿。 银子所限,当初安龙县的经验无法复制,最后也不过是每个县自主选地方,多盖几所学堂罢了。府衙提供一定的资金,再给每个学堂配备十套启蒙书籍,仅此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也给了许多人机会,让他们得以学到一点点足以改变命运的东西,这就是后话了。 第135章 临川赴任 新任的知府是年后到任的,跟长青的关系不好不坏,各项日常事务也是按部就班,既不多么激进有作为,也算不上十分敷衍。只是因为他格外喜好杯中之物,跟同样十分沉迷此道的叶学政倒是颇有共同语言,私交也很快就密切起来。 对此,长青并不十分在意,表现出了超过他年龄的淡定平和。每日他都是按时上衙,有需要的时候就去四下县里看看,若公事不紧急,他就按时下衙回家陪伴牙牙学语的小女儿,日子过得甚为平稳。 他的调令是七月里到的,这次却有些急,让他八月底前就要上任。 “临川府同知?正五品?”对于长青的升官速度,许杏都有点不敢相信了,“你现在是正六品,一下子就升正五品?连升两级吗?” “临川府是大府,官员品级要比南龙府高些,咱们这里的同知大人就是从五品。”长青解释了一下,又摸摸女儿的小手,“咱们欣姐儿看来注定是要在山里长大了,那临川府归江西布政使司,也是个多山之地。” 这里的舆图是官府之物,私人不得保留,所以许杏并没有见过整个大越朝的版图,只是让长青非常粗略的比划了一下大体的位置,她感觉这个地方跟她前世知道的江西的位置很接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气候和农业生产情况也相似了。 “那里除了多山,还有什么特点呢?”许杏继续问,“咱们需要做什么准备?” 长青苦笑:“据我所知,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穷。准备么,我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咱们府上的人员物品这些得尽快整理,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哎呀,我的产业啊,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又只能弃了。”许杏有些惋惜,却也没有办法,此去千里,再不舍得也得舍了。 既然很快就要走,许杏嘴上说着不舍,行动上却不拖拉。先给老家的长山那边去了信,今年的收益先不要送了,等他们到了临川安顿下来再说,然后就是召集杨镖头父子和薛大姑娘等人,处理这边的作坊镖局等。 这几年下来,她这几处产业虽然没有大幅度扩张,可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都赚到了银子,作为几个管事之人,他们都心里有数。听说许杏要走了,先是恭喜了长青高升,然后就都流露出了想要接下这些产业的意思。 “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各位想必都知道,他经常嘱咐我,做生意不可盘剥过甚,不可与民争利,我自问也算是做到了。如今我打算就按成本把这些产业出手,咱们合作一场,你们若是有兴趣,自然是尽着你们先来。”反正也不会狮子打开口了,许杏不介意把话说得漂亮些,给长青刷刷名望。 因为许杏拿走得并不多,杨镖头父子这几年赚得不少,家里早就缓过来了,手上还颇有些积蓄,虽然杨镖头和长子要镖局和货栈、杨恩泰要红糖作坊,一下子要出几百两,父子俩也并不讨价还价,连声应了,约好了三日后来给银子、写契书。 薛大姑娘这儿就有点为难了。他爹伤好之后跟她一起种药材和菌子云耳这些山珍,家里确实颇有起色,可是毕竟家底太薄了,现在也不过是债务还清另外能够满足温饱而已,买下一个庄子的银子对她来说还是天文数字,可是这样的好机会如果不抓住,他们就只能一辈子给人当佃户,毕竟之后的买家可不会像许杏这样给她机会了。 “夫人,民女能不能……能不能买一部分庄子?”薛大姑娘咬紧牙关,鼓起勇气跟许杏商量。 许杏有些意外,但是并不厌烦:“我明白了,你是银子不凑手吧。那个庄子……” 那个庄子并不像一般富贵人家在乡下置办的庄子那样集中,因为地势的关系,庄子里的佃户和田地就颇有些松散,更像是个小村子,准确的说,就是全村都给许杏打工的感觉。许杏想了想,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卖庄子赚一笔,你既然这么说了,这样吧,你回去跟庄子上的人家都说一声,就说我同意分开卖,谁愿意买哪一块儿谁就买,但是最后一起来过地契。反正我这里是所有地都卖掉,你们回去怎么分我就不管了。” 薛大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好事,她做梦都不敢想!一个庄子她买不起,可是三五亩药田,她把地里现在种的药材挖出来卖一些,连手里的零钱,再借上些,总是能买得起的,不光她如此,她都能想得到,等会儿她家去,带回这样的消息,庄子里恐怕得跟过年一样。 许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就笑笑道:“你回去商量吧,只是要快,大人八月底以前要赴任,我们八月初就要动身,等不得多久了。” 薛大姑娘跪地磕了个头,这才行色匆匆的离开。 果然,几天后,庄子上就来了几个人,大家伙凑钱买下了庄子。 许杏把产业收拢一遍,就开始处理家里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处理的,当初来的时候买的大件家具她也不打算卖了,后来的人可能还能用,只是能带走的小物件打包归置了,尤其是欣姐儿的衣裳用具玩具之类的,至于旧衣裳家什之类的,干脆都打包送到了城外的善堂和破庙。 现在府里的下人她打算全部带走。经过这几年的观察,她和同喜同贵的看法差不多,这些人里也没什么偷奸耍滑的,已经熟悉了,也不妨继续用下去。这么多人,还有一些东西,家里的两架马车肯定不够坐,许杏就叫袁管事去府城的镖局找好了护送的人手和车马,一起送到临川。 小小的欣姐儿还不满两周岁,并不晓得搬家远行的含义,反正娘在哪她就在哪,看着下人们出出进进的搬东西还觉得十分有趣,坐了马车也不嫌颠簸,兴奋的到处看,看见没见过的东西边瞪圆了双眼直喊“要看!要看!”,给枯燥的旅途添了几分趣味。 路途遥远,又有许多地方是山路,尽管他们尽可能的走山路,住官驿,也走了二十多天才到,连中秋节都是在驿站里度过的。好在欣姐儿还小,吃的都还是口味清淡的辅食,原本就吃不了几口月饼,倒也不知道这个重要的节日过得有几分潦草。 这天从驿站出发的时候刚下过雨,路上有几分泥泞,他们的几辆马车走得并不快。因此走到临川地界的时候,许杏和欣姐儿都看到了临川的界碑。欣姐儿一路上见了不少这样的石碑,也不是很兴奋,而许杏则是十分欣慰:总算是快到了。 路过一片村落的时候,一阵震天的哭声传来,许杏和长青都皱了眉。听得出来,这里头除了有女人的哭诉,还有孩子的哭声,而且是十分幼小的孩子。自从做了父母,他们就都有些听不得这样的声音了,只觉得心里揪得慌。 长青就掀了车窗的帘子,叫新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做了大管事的同文一直骑马跟在车队里,早就瞧见了几分,见新平说长青问话,自己亲自去回:“大人,是有一家子人家要卖人,被卖的好像是母子三个,要卖往三处,他们不愿分离,因此在哭。” 许杏听着就问道:“怎么会连子嗣都卖了?”时人重男嗣,卖女儿甚至卖妻子的人家都有,一般却是很少卖儿子,这就有些奇怪了。 这时候新平也回来了。少年的脸上带着不忍之色,道:“夫人,这家人的男人死了。他的兄弟们要谋他的家产,故此合伙卖了寡嫂和侄子侄女,又说是此地的规矩,卖人就要完全分开卖,不能卖到一处。那女子因为子女年幼,不忍分离,抵死不肯,两个孩子一个看着有两三岁,一个好像刚生下来似的,自然离不开娘,因此就哭闹着。”他虽然为人奴仆,却没和父母姐妹分开,看到那两个孩子,他只觉得可怜之极。 已经做了母亲的许杏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有人把自己的欣姐儿抢走,她会怎么样,顿时就道:“人在哪呢?新平去问问,三个人一共卖多少银子,我买!” 长青很理解许杏的心情,便把欣姐儿放在许杏怀里靠着,又拉住她的手,安抚道:“他们分开卖,不过是为了不让这母子有机会回来抢夺家产,若是他们知道这母子不可能再回去了,应当也不会纠缠。” “若他们狮子大开口……”许杏并不乐观,这种谋害寡嫂幼侄、吃绝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想必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若是敢,我也不妨以势压人。”长青神色发冷,“这种毫无孝悌、利欲熏心之人,也算不得什么良民百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如何!” 新平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被拒绝了:“小人擅自做主,与他们说价钱可以商议,他们却还是不肯,直说此地风俗如此,只要族长同意了,谁来都没用!” “此地……风俗?”别说许杏了,长青都拧了眉毛,“看来不是只有这一家啊。族长……好得很!” 第136章 临川盗匪 如果是平常,许杏一定不会这么鲁莽的买人,可是现在,她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不过是出于同为母亲的心情,却没想到遭到了拒绝。 “本官怀疑他们撒谎,全是拐子,新安新平,把一干人等全都带上,去府衙!”长青对人不错,却不是没有脾气的老好人,见那家人贪婪无情,也懒得跟他们浪费功夫,直接动手。他就是用权势压人了,那又如何? 张顺看了看,主动道:“小人跟着新安他们过去吧。”他见过的悲惨之事也不少,不过对于这种恃强凌弱、迫使寡嫂母子分离的恶行十分看不上,觉得这些人太贪、心太黑手太脏了。 长青点头答应:“如此就有劳了。”他确定要到临川上任的时候,张氏兄弟曾经离开过一日,再回来就说愿意继续跟随在自己左右,他自然十分欢迎。想到这兄弟二人最可能的来历,他便对他们越发客气,名为随从,实则客卿。 有张顺出手,那家的几个男人自然是手到擒来,片刻工夫就被新平拿马车上的绳子绑成一串,拖了过来。 许杏从马车窗户的缝里看过去,发现是三个相貌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猜测这就是发卖嫂子的几兄弟。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并两个婆子,大声喊着“冤枉!”、“不买了!”等等,估计是买家。不远处则站着一个一身白粗布的女子,右手臂抱着个婴儿,左手拉着地上有些呆愣的幼儿,看不清面目,想必是命运悲惨的母子了。 人都带过来了,长青也不审问,直接叫同贵她们匀出地方来载上那母子三人,剩下的人就跟在车队后头一起带走。 “这样行吗?”许杏有些不放心,“会不会不好?他们毕竟……也没犯法。”她心里自然是很愿意看到这些人被整治的,可是也不想害长青官声有损。 “无妨,这些人涉嫌拐卖人口,我带回衙门审问是应当的,若无罪,放他们回来便是。”长青语气轻松,并不在意那几个人。 后头,新平驱赶着这几个人快走:“别磨蹭了,咱们大人是临川府新任同知,你们这种拐带人口的案子正归他管,有什么话到了衙门上了公堂再说!” 他们走的正是通往临川府城的官道,那几人并其中一个来买人的婆子想来是多少知道一些外头的事,瞧着这个阵势不像有假,挣扎了一阵子就放弃了,只是一脸晦气的低头跟着跑,可是另外一个婆子和那个男人就不一样了,一直大喊着“强盗”,一路走着一路呼救。 “蠢货闭嘴!”保持安静的婆子忍不住了,跑了一阵子,气喘吁吁的扭头斥骂,“你们这俩乡巴佬!嚷嚷个屁啊!前头山里真有强盗,你们就生怕不把强盗招来是吧!” 她努力叫新平:“那个小哥!老身……老身真不骗你,绕路吧,前头山里有强盗!这半年……已经有不少商队被劫了,银子、女人,他们什么都要,你……你们不是说是官家吗?犯不着……犯不着为了快那么半刻钟走这条路啊!” 她连气都喘不匀,可是还是努力边跑边跟新平说话,眼看着车队马上就要走上前面的坡路,她越发焦急起来。 新平一开始不在意他们狗咬狗,可是这老妇一直在喊,看着又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只好去找同文:“袁管事,您也听见了,这老婆子说的事儿要不要禀报大人?” 同文一开始听得不真切,后来也听见了,便道:“都先停一下,我去问问大人吧。不过也要防着这老妇使诈,万一她跟歹人是一伙的,诱使咱们偏离了官道好劫掠。” “大人!大管事!老身……老身哪能是什么土匪啊!老身是府城春红院的老鸨,不是土匪!”老婆子用力扭头示意,“老身……老身的丫头车夫还在那村子里等着,想来得了信,得了信,一会儿就来了!” “老鸨?大哥,二哥,四弟,这就是你们说的好人家?”经历了大悲大痛和被人暂时救下的茫然之后,那个事件中心的妇女一直很沉默,除了偶尔安抚一下两个孩子,什么话都没说,可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声嘶力竭的控诉那几个男子,“你们的良心呢?大丫就算是个丫头,也是三郎的血脉啊,她才三岁,你们就把她卖给老鸨?你们还是人吗?” 那几个男人都没说话。 “你们就不怕三郎回来找你们吗?”那女子的嗓子都劈了,有些粗哑的声音非常难听,却让在场的人无比同情,看着那三个男子的眼神也越发鄙视痛恨。 长青倒顾不上理会这些,而是把许杏雇的镖师叫过来问:“这里当真有强盗?” 那镖师耳聪目明,方才已经听见了,心里正犯嘀咕,听见长青问,连忙低头抱拳:“回大人,小人上次来此地还是一年前,当时并不曾听说有盗匪,这老妇说是近半年之事,小人并不清楚。” “叫那老妇来问问。”长青虽然这么说,却放下了马车的窗帘,显然对那老鸨十分厌恶。 老鸨也见过不少官员,看长青这做派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官家,因此同文过来问她话的时候她毫不隐瞒:“大管事,老身真的不敢骗您!老身就是个开窑子的,哪能跟那些强人有关系呢?这不现在到处抓拐子,老身那里许久都没买到好看的丫头了,听相熟的人牙子说这家要卖孩子,那丫头模样不错,想着这里离府城又不远,就出来看看,谁想到这家不愿意呢?那强盗,老身听说有十来口子,都有武艺,很是了得!” 她站在那里休息了一阵,气喘匀了,就又恢复了圆滑甚至狡猾,一通辩解还挺有道理。 同文皱着眉头,想来想去,觉得也合理,就回禀了长青。 长青问张彪:“两位先生觉得如何?” 张彪道:“大人,此处离那老妇说的山寨不远,若有强人也必然就藏匿在那里,要不我们兄弟先去探探路。若是半个时辰我们没有回来,大人便绕路走吧。” 没摸清情况,他也不托大。长青想了想,便道:“两位万万保重,若有任何情况,先回来,性命要紧,我就在这里等着。” 张氏兄弟在马上抱拳,接着驭马离去。 许杏有点儿不放心,哄着欣姐儿睡了,轻身问长青:“咱们就这么等着吗?” 长青点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老妇不一定可信,而且所谓的‘绕路’比走官道更危险,咱们只能往前走。与其咱们这么多人一起遇险,拖累他们,不如他们先去看看,毕竟没有咱们当累赘,他们就算是敌不过,逃命总是容易许多。他们二人的功夫可比这些镖师强多了。” 对于会不会错过了什么大场面,许杏一点儿也不遗憾,她可不想拿女儿的安危冒险,就这么等着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至于张氏兄弟的安危,她很有信心,他们不会出事,毕竟刚才那老鸨也说了,那伙强盗抢钱抢人,倒没说当场杀人什么的,而且他二人的武功骑术都很不一般,自保应该没有问题。 过了半晌,张氏兄弟策马回来了,两个人的衣裳都有些乱,但是并没见受什么伤。 到了长青的马车前,还是张彪回话:“大人,我等往山上略探了探,确实不对,有两个喽罗和我们交了手,不是我们的对手,跑进了山里。” “你们可有受伤?”长青先问。 张彪摇头:“谢大人关心,我二人都无事,只是那山寨颇有几分规模,不像是只有十几个人的样子。我二人挑了两个路边巡逻的小子,又等了片刻,却并不见有人前来,当是有人暗中窥伺。” “小人觉得咱们可以放心通过,因为他们似乎并不愿意真的与我们为难。”张彪又补充了一句,“我二人露了两手功夫,他们暗中若有人,应当看得出来,不见有大量人手出来,想必是不想恶战,让我们走了就是。” “既如此,咱们快些出发。”长青发了话,车队就走起来了。 青杏 第73节 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张顺在马车外头道:“大人,就是这里了。” 长青道:“小心些,继续走。” 许杏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长青察觉她的紧张,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不会有事的。” “说一点儿也不担心是假的,我……”许杏苦笑,“我还是害怕。”光她自己的话,生死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小小的欣姐儿怎么办呢?有了孩子,她就胆小了起来。 好在最后也没有事情发生。 等到离开了那一片坡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张顺策马来到长青马车一侧,低声道:“大人,有尾巴跟着,小人大哥让小人禀报您一声,他到后头去了。” 长青道:“如果只是跟着,便不需理会。” 许杏刚要拿点心给欣姐儿吃,闻言就又紧张起来。 长青便宽她的心:“方才都没有动手,现在地势开阔,又出了那片林子的范围,他们更不会对咱们如何了,大概只是想看看咱们是干什么的吧。” 许杏点头,也不多问,专心喂孩子。 长青的神色却凝重起来。普通的盗匪若是碰到硬茬只会躲起来,绝不会还跟过来打探自己的底细。这临川,还真是卧虎藏龙呢。 第137章 李氏母子 一路走来都算是太平无事,可是到了临川境内却接连遇到特殊情况,许杏只觉得满是疲惫,又忧心忡忡的。 长青倒是处之泰然,神色平静的到达了临川府衙。 今天知府杜传君没有到衙门,据值守的小吏说是身体有些不适,正在府中休息,但是看小吏的神情,似乎也不是这样,长青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有多问,而是提出了安置的问题。 小吏和主簿都十分热情,直说同知府是现成的,因为知道长青要来,特意派了人洒扫料理,让长青随时可以搬进去。 这事儿说完,长青才道:“不知升堂的衙门所在,今日是否方便,我在来的路上遇上了几个拐子,想着毕竟也算是我的职责所在,便抓了过来,现在要审一审。” “啊呀!范大人果然是爱民勤政,难怪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主簿方才自我介绍了,姓田,不仅热情,还非常会拍马屁,“大人您瞧,顺着前头回廊走过了月亮门,那边通到外头,就是审案的衙门了,今日那里空着,大人若是要用,下官这就去开衙门,传衙役。” 田主簿大小也是个八品官员,在长青面前却十分谦卑,而且很有行动力,话音一落就叫人去拿钥匙了,只是很快又转身回来,有些为难道:“大人,您的官服还没见送来,您看这……”便服上公堂确实是不妥。 长青便道:“不过是几个刁民,我就先穿之前的官服便是。”那些人,让一个县令审训就行,他着通判官服自然是够的。 “虽说是略微不合法度,不过大人一心为民,事急从权,想来就是杜知府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下官这就去安排。”田主簿拱手而去,没看见长青略带深意的目光。 这个田主簿之前言辞客气,话里全是奉承逢迎,要说他现在忽然心直口快直接指出长青这样做的不妥之处,长青是绝对不信的,所以他是故意的。 只是不知,这是善意的提点帮衬还是有心要抓自己的小辫子呢?他一个八品小官,没道理为难自己,若真是有意为之,必然是身后之人的意思了。可若真的有意抓自己把柄,更不该当面说出来了,默默记下来让自己毫无防备不是更好吗? 这才第一日,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看明白这府衙里的弯弯绕绕,长青留了心,却并不纠结,而是回头叫同文:“我这里要审那几个人,你回去帮衬夫人安排府里的事情,有人领你们过去。只留下新平或者新安跟着我就是。” 同文正色应了:“那小人就叫新平留下,等到下晌叫新安来接您,总得有人认得回府的路才是。” 长青点头同意:“叫新平找夫人拿我的官服,通判那身,我现在要用。” 同文跟新平先出去,把抓来的人和那家的寡妇母子带到大堂上,又看着新平给长青送来了官服,这才指挥着车队跟着衙门的小吏转去同知府。 许杏早就知道长青得先办明白这个案子,听了安排倒也不意外,只是想着他果然忘了自己要买人的事儿了,简单嘱咐了几句,就把同贵留了下来。 一干人等上了公堂,审问起来也不麻烦,很快就问清楚了原委。 这户人家姓邓,家境尚可,一共有弟兄四个,各自成家立业,父母都去世了,自然也就分了家。只是老三身体一直不大好,夫妻成婚多年才得了一个女儿,其他的兄弟们多次提出要过继儿子给他们,都被拒绝了,因此兄弟之间就有些不和睦,等到三房夫妻终于得了儿子,还没欢喜几日,老三就旧疾发作,一病归西。剩下的三个兄弟一合计,干脆把三媳妇卖掉,两个孩子也处理掉,发了这注绝户财。买家都找好了,可是三媳妇如何能跟幼小的孩子们分开?她抵死不从,就闹将起来,正好被长青碰上。 三个买家当中,一个就是府城青楼的老鸨,要买三房的小女儿,一个是个老光棍,要买三媳妇回去当老婆,最后一个则是个儿子痴傻的老太太,想买了三房的小儿子当孙子,将来给自己和儿子养老送终。 长青问明白了,虽然心中不喜这三人,毕竟路上许杏还在说应当“买卖同罪”,可是毕竟他们所为不犯律法,只好判他们无罪,训诫一番,当堂释放了。 邓家的三兄弟,严格的说起来,也不算触犯本朝律法,只是其行为着实令人齿冷,想来想去,便以他们打算把年仅三岁的亲侄女卖进青楼这一条,判了他们一个“逼良为娼”,每人杖十,罚银一两。 三媳妇娘家姓李,只是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才无依无靠,被夫家欺凌至此,便是长青主持公道,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也难以种田谋生。在问过她本人的意见之后,长青便判邓氏兄弟三人以市价购买三房的田地宅子,令李氏带着银钱和子女离开邓家。 本来这些事情一一落实还需要几日的时间,可是邓氏三兄弟的家眷们一看家主被抓进了府城衙门,立时凑了银钱过来打点,倒将将够了给李氏的银子。李氏家中已经被搜刮一空,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便拿了银子,给长青磕了头,准备留在府城里寻个营生。 全程围观的田主簿这才出言提点了一句:“那个……李氏,你若要租房子安顿,甚至落户这些,不妨去找东街的胡牙婆,咱们衙门里的事情都是找她的,她为人公道,不会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李氏自然千恩万谢的应了,又给长青磕了三个头,才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长青倒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田主簿。看得出来,田主簿对李氏母子几个也有几分恻隐之心,并不是麻木不仁之人,这当然是好事,不过仅凭这一丁点儿善意就下判断还是太草率了些。 在这里,单就品级来说,除了知府杜传君,就属长青官职高,行事大可以随意些,但是一路走来,凋敝的村落,自私贪婪的百姓,猖獗的盗匪,摸不出深浅的小吏,都让他觉得有几分棘手,对接下来的任期也不那么乐观了。 但是相比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站得高上许多了。同样是二十二岁的秋天,如今他是正五品的一府同知,有珍爱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有不薄的身家,而前世他才刚中了同进士,回乡祭祖差点被亲娘强迫着娶了赵英子为妻,最后是怀揣着对家人的失望和对仕途的茫然踏上了远去西北当县令的道路。 等他这里交接完毕,由下人带路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同知府已经基本收拾出来了。 “有这么多下人呢,先收拾个休息落脚的地方还是快的,更何况这个府邸一直有人洒扫,并不难收拾,不过你看也乱呢,还有些常用的东西没有拿出来。”欣姐儿坐了多半日的马车,有点儿累了,许杏就哄着她在榻上睡觉,刚给她盖好被子,听见长青说家里收拾得快,就笑着说。 长青自然不挑剔这些,在榻边坐了,看着女儿的睡颜,没有提起衙门里的事情,而是问起了家常:“镖局的人回去了?” 许杏点头:“是,我给他们另外又包了些银子,算是辛苦钱,他们说晚上在城里住一宿,明日就回南龙府了。这府里我方才粗粗看过,一应家具家什都是齐全的,咱们拿出自己的铺盖衣裳就得,这几日我就看着她们慢慢收拾。你衙门里交接好了?见到知府大人了吗?” 长青喝了口茶,发现不是这几年已经喝惯的安龙雪芽,居然还有些失望。他笑笑:“这茶叶换了味道,乍一喝竟有几分不习惯了。” 许杏就道:“咱们带来的茶叶还有呢,估计厨房里的人弄混了,回头让他们换过便是。” 长青也不是非要换茶,只道:“不过一句感慨罢了,咱们毕竟是离了那里,往后就喝这临川的茶了。杜知府今日身体不适,没有上衙,其他人倒是都在,头一日原就没多少事情,我回来得也早些。哦,邓家那兄弟三个被我判了杖刑,罚了银子。” “我已经知道啦。”许杏道,“我留了同贵在衙门,等你那边判完就跟过去问了。” “那李氏母子你买回来了?”长青问。 许杏说到李氏,倒有几分欣赏:“那李氏不肯卖身为奴,同贵说清楚了我的意思,她还吵着咱们府里的方向磕了头,只是不肯卖身,儿女也是一样,说总要当个良民。同贵就问她可愿来咱们府里做工,她倒有些求之不得的,便说好了明天来签个做工的契约。我想着同乐毕竟也有了身子,秋水跟着她学了不少,针线上倒还好,只是浆洗上就缺个人,正好让她带着孩子来洗衣裳,也不用非得住在府里,日日来上工便是。” 这些琐事长青向来都随许杏,问也是因为李氏的情况特殊那么一点,见许杏都想好了自然不再问:“你替她想得倒周到。” 许杏又感慨了一句:“左右我也是要雇人买人的,不如拉她一把,至少我能保证不欠她工钱,不苛待她,也允许她带着孩子做工。若是从前,我可能也就是同情一下她,可如今我有了欣姐儿,感同身受吧,毕竟哪个当娘的愿意舍了自己的孩子呢?” 第138章 顶头上司(上) 同贵跟李氏约定的是每天都到府里来浆洗衣裳,一个月给九百文钱,管一顿中午饭,李氏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因为要在府里干活,她找牙婆租的就是离同知府不远的房子,是一个商户家的偏房,只有一大间,一个月要五百文钱。价格不便宜,但是那家人据说为人颇好,那个巷子也十分安全,适合她们孤儿寡母,她便也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李氏就如约来到同知府的后门,找同贵带她去上工。如今同贵已经是许杏身边的掌事大丫鬟,还在安排处理安顿行李布置屋舍的事情,并没有亲自到门口来,而是叫小丫头秋风带李氏进来。 昨天晚上同贵就跟同乐说了许杏的安排,同乐自然没什么意见。她小的时候被后娘挫磨,受了很多苦,身体底子不好,跟同文成婚好几年才怀上孩子,怀相又不大好,反应得厉害,最好是要多休息,可是光秋水一个小丫头,实在干不完所有的针线和浆洗活计,有李氏负责浆洗,秋水做衣裳针线,她就能歇息了。夫人这可不仅仅是同情李氏,也是在体贴照顾自己呢,这么一想,她眼眶就有些红了。 同贵跟她也算是一起长大,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你可别哭了,回头你家袁大管事还得心疼!夫人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就是她说的那个话,‘自己淋过雨,就想给别人撑把伞’,最是善心不过的,咱们忠心办事就是了。你如今有了身子就好好养着,要是个丫头正好将来跟着伺候大姑娘,要是个小子将来就跟着咱们以后的小少爷,不是最好了?” 同乐相貌清秀可人,也心灵手巧,却偏偏嘴上不是很伶俐,闻言也只有点头:“你说得是呢。” 因为在路上亲眼见到了李氏的经历,所以同知府里的众人对她们母子都有几分同情,现在她来府上做工,也没人刁难她,反倒是胡家母女几个和秋菊她们在手上没活的时候还会帮忙照看一下李氏的两个孩子。 李氏的女儿叫邓春燕,已经满了三周岁,能跑能跳,会说不少话,也吃大人饭了,儿子叫邓春生,却才刚满百日,还是个小婴儿。 “孩子还那么小,唉。”许杏叹口气。她的身份在这儿,自然不会整日打听李氏的事儿,不过偶尔问一句罢了。 据同贵说,这李氏性格并不软弱,干活爽利,不怕累,除了给儿子喂奶换尿布之外,从不歇息,而且换下来的尿布都是自己带走家去洗,并不浪费主家的胰子之类,家里的下人们也都挺尊重她。 许杏就道:“这样吧,你去跟同乐说,让她允许李氏在咱们家洗尿布什么的,只要不耽误咱们府上的活计就行。她若家去了,还得自己挑水,只怕舍不得柴火,又得用凉水,咱们家毕竟给烧些温水,也不差那一点子胰子。嗯,工钱不能再涨了,毕竟是个洗衣裳的杂活,给她钱再多怕要招祸,她那一顿饭便多给些,咱们也不差孩子那口吃的。” 同贵连声应了,又道:“秋水那丫头,正学了同乐的老实心善,听说了这个事儿,昨儿下午起就在改自己的旧衣裳,说给那小姑娘穿。” “她再年纪小,也十好几岁了,她的衣裳怎么改成三四岁孩子穿的?”许杏愕然。 同贵就笑:“那奴婢就管不着了,看她手艺如何吧。” 她们这里主仆说着家里的俗事,气氛和乐,可衙门里的长青就有些头疼了。 杜知府还是没有上衙,长青的身份文书印鉴这些东西是交接了,可是差事却没人交代。他的职位在这儿摆着,别人也没谁能跟他交代。临川府的通判姓林,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对待长青很客气,却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倒像是自己的公务很繁忙似的,很快就离开了。 长青已经这么枯坐值房三天了,他想了想,决定不等了,把田主簿叫过来问话。 田主簿来得很快,一进门就作揖:“不知同知大人有何吩咐?” 长青伸手示意他坐:“吩咐谈不上,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二。我毕竟初来乍到,不了解本地情况。” 田主簿先告了罪,在椅子上坐了个边儿,然后才恭敬道:“大人有何垂询,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长青便先问:“我记得同知的职责中有治理地方、缉贼捕盗一项,而临川府内又有盗匪劫掠,故此想知道临川地界有几处盗匪、规模如何。另外,偷盗之徒可多,是否还有其他匪患,不知田主簿可了解?” 田主簿就拧了眉,字斟句酌的道:“回大人,据下官所知,临川府内有贼匪四至五处,皆是啸聚山林的亡命之徒,暴戾恣睢,难以收服。另外在府城、县城、镇店各处都有些许闲汉、小贼,各处的官衙都有抓捕整治,只是这些人怙恶不悛、屡教不改,时常有抓了放、放了又抓之事。大人勤政爱民、用心王事,一来就要治理这些恶人,下官无比钦佩。” “不必吹捧,本官来上任的路上就遭遇了盗匪,所幸府中护卫武艺高强,又有镖局护送,才得以安全到达。”长青摆摆手,不在意他的溢美之词,“而那处位置虽有山林,却也是朝廷铺设的官道,居然让盗匪如此猖獗,实在是令人震惊。” 田主簿没想到长青自己就遇上了,一时有些语塞,连忙站起来请罪:“下官等剿匪不力,惊扰了大人,实为大罪!” 长青也是故意模糊了一点事实,他本人可没有和强盗们打过照面,只是张氏兄弟揍了强盗们的小喽啰一顿而已,但是他并不打算说清楚。不管怎么说,此地盗匪横行,百姓安全得不到保障,地方官员显然是不称职的。 他不说话,田主簿就有些难堪甚至是慌乱了,他脸上再不见一贯的圆滑镇定,而是焦急道:“下官……下官不知大人受惊,还请大人责罚!” 长青本意并不是要整治他,见他如此,便道:“罢了,又不是你一人之过。本官既然做了这个同知,就得担起这份职责,务必要清剿了这些盗贼方好。” 田主簿这会儿的态度又比方才更加诚恳,套话也少了一些,他用袖子拭了拭额角鼻尖的汗珠,回禀道:“大人有所不知,临川此地虽说穷困,但是因着地处内陆,并无什么外族,也算得上民风淳朴,下官乃是本地人氏,自小就不曾听说有什么盗匪。这强盗之祸却是半年多以前才有的,据说是一群穷苦之极的亡命徒,毕竟见过的人极少,且都惊惧过甚,也问不出个什么。衙门也曾派捕快衙役去清剿过,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迫不得已,知府大人只好从府衙拨出些款项,又让各县地方集资,雇佣青壮巡逻官道,保护百姓,只是人力终究不足,有纰漏亦是在所难免。” 长青仔细的听着,中间伸手点了点,示意他坐下说话,心里却琢磨着他提供的信息。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分散于几处作恶的盗匪,居然是同一时间开始行凶的?”田主簿说完,长青便问。 田主簿微微抬头,瞟了长青一眼,又低头敛了神色,恭敬道:“大人敏锐,正是如此。” “可知道都是哪里人氏?”长青又问,“这么些青壮离开家人,落草为寇,乡老里正难道不知?” 田主簿摇头:“并未有人报告此事。大人,上山落草往小了说是抢劫害命,往大了说是占山为王、意图谋反,是要株连族人的,因此莫说是不知道,便是知道些许,那些里正乡老也会代为隐瞒。” 这倒是不难理解。长青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杜知府是什么时候到临川的?” 话题转得很快,田主簿没有第一时间接上话,而是想了一下,才道:“有两年多了,嗯,现在是第三年了。” “杜知府是哪里人氏?你可知他是哪年的进士?过去曾在哪里任职?”长青又问,“可曾带了家眷在此地?” 说到上官,田主簿越发谨慎,回答得很慢:“杜知府是河北大名府人氏,至于何时中进士,大人恕罪,下官并不十分清楚。杜知府来此地之前是浙江嘉兴府的知府,再往前似乎还曾在北直隶任过职,下官却不知是何职务了。杜知府带了家眷的,杜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都在临川。” 他说得很客观,长青能理解,只是从鱼米之乡的嘉兴调到穷山恶水的临川,虽说是平调,可怎么看都像是被贬谪了。 “杜知府连续多日不曾上衙,可知是什么症候?”长青问,“本官初来,还没有在衙门正式拜见大人,也不好贸然上门打扰大人休养,遣了家人送去拜帖,得到的也只是门房说大人不日便可痊愈的回复。” 田主簿又看了长青一眼,道:“杜大人刚过不惑,正值壮年,身体素来康健,想来确实是偶感风寒,不日便可痊愈吧。” 青杏 第74节 第139章 顶头上司(下) 田主簿为人十分谨慎,拍马屁戴高帽的时候口若悬河,可是说到上官,哪怕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也字斟句酌,无比小心,每一句话都严谨恭敬,没有任何其他的个人倾向。 长青倒没指望一下子就打听到杜知府的什么隐秘之事,田主簿如此,他也不失望,又问了几句衙门的日常事务,就让他出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田主簿就出现在了杜府的书房里,将白日间和长青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书案后头,国字脸的杜知府坐在油光水滑的黄花梨官帽椅上听着,脸上还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哪有半分重病在身的样子? “就这么些?”田主簿说完了,杜知府才问。 田主簿站在书案前,半弓着腰,恭敬的道:“是,大人,就这么多。范同知虽然年轻,却颇沉得住气,前几日一直在看值房中的各种文书卷宗,并不曾问过什么,今日也就问了这些。” 杜知府点点头,笑了笑:“年轻人嘛,还是有点急了,这才几天?罢了罢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范同知这是要放火了,我明日就去给他递个火折子,哈哈。” 田主簿并不敢贸然接话。 “啊对了,小田啊,以后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你来看我,大大方方的来就是了,不要挑这么黑灯瞎火的,倒叫人觉得你我在谋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杜知府看看天色,“这么晚了,我也不留你,快回去吧。” 田主簿看他确实没有什么吩咐,便拱了拱手,告辞出来。 “范长青,范榜眼,范同知,哼哼……”杜知府坐在那里没动,微圆的手指头敲打着桌面,脸上早已没有了虚假的笑容,换上了一片阴沉。 一名仆从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垂手肃立在他的书案前。 “走了?”杜知府问。 仆从回答:“已经走了。田主簿看来是不想得罪范同知,来去都十分低调,不欲引人注意。” “左右逢源,谁也不想得罪,哪的好处都想沾。”杜知府嗤笑了一声,“不用理会他。之前毛九带信,说是跟到了同知府,看来就是姓田的刚才说的这事儿了,范长青半真半假的诈他呢。” “好在田主簿什么都不知道。”仆从道,“是小人的不是,当初就应该吩咐毛九,把人做了。” 杜知府抬手:“他若是死在毛九手里,你我也得完蛋!就这么着吧,叫毛九他们小心着些!” 仆从低声应了。 “殿下那里怎么说?”杜知府又问。 仆从道:“回大人,并没有信来,上次那批银子去了之后,殿下就没有消息来了,毕竟他现在处境也艰难。他谋的大事……大人既然也知道,想来也不会把大人当外人的。” 杜知府叹口气:“只能如此想了。毛九那里,让他点算点算,再送一批银子过去,看看能不能得个什么消息。我没有背景门路,不搏一把,怕是要一辈子困死在这个四品上。” 仆从先应了,又笑道:“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现在是潜龙在渊,他日荣登大宝,光这个从龙之功,就够大人入阁拜相了。” 杜知府听着这话顺耳,却并不得意,而是叹息道:“三殿下坏了事,我虽没被明着牵连,到底也是受了些影响,才来了这么个地方。我是有心投到二殿下门下,奈何二殿下是中宫嫡子,身份贵重,眼界也高,看不上我这寒门出身的小官,我也没有旁的选择啊。” 仆从再忠心,这种话却也不是他能应的,便垂首沉默。 “罢了,总晾着他也不是个办法,我明日便上衙,去会会这个少年榜眼。”杜知府拿定了主意。 府里安顿下来,许杏便带着女儿出门了。因为知道此地治安怕是有些问题,她出门带了不少人,除了同喜秋云,还带上了小厮新民和张顺。 张顺倒不是她叫来的,而是长青安排的:“咱们刚来,千万莫要出了纰漏,万事都不如你们娘俩的安全要紧。” 许杏纵然是个性子独立的人,却也不会逞强,尤其是还带着女儿。不过一群人只是在府城里逛逛,出了几次门,倒也都没出什么事情。 她购置了礼物,就叫同贵带着拜帖去拜访了杜府,其他的官员官职比长青还要低,他们的家眷只有投帖子拜见自己的份儿,倒省了许杏不少心思。 “夫人,杜夫人的架子倒是极大,怕是不好相与哩。”同贵送了拜帖回来复命,脸上的神色却不轻松,“奴婢记得,当初贺嬷嬷教过,一般这样的事体,奴婢既然是代表您,杜夫人虽然不至于本人来见奴婢,却也应当叫个身边得用的嬷嬷之类的来说话,最不济也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丫鬟,才是个日后往来的意思。若是她不得闲,奴婢把拜帖留在门房也使得。可这杜夫人居然叫了一个姨娘的丫鬟来收拜帖,这不是打您的脸吗?就算知府大人的官比咱家大人的大,杜夫人也太过分了些吧?” 许杏皱眉:“竟是叫一个姨娘的丫鬟来收拜帖?这是摆明了不待见我?我和她也没见过面,如何惹到她了?我听说她是原配嫡妻,又有嫡子傍身,也犯不着嫉妒我吧。”这种无缘无故的恶意,她只能想起南龙府时遇到的叶学政夫人。 同贵本来是不大高兴的,可是许杏一说话,倒把她逗乐了:“夫人,哪能呢?杜夫人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再说人家出身高门大户的,哪能像那个叶学政家的继夫人一样?”她也想起来当初叶夫人刁难许杏的事儿了。 “啊对了,你打听过了是吧,这位叶夫人什么出身呢?”许杏问。不是她八卦,要打探别人隐私,而是以后要打交道,必须得有所准备。 同贵就道:“打听过了的,叶夫人出身确实高,是京城许昌伯府的姑太太,虽说是庶女,可也是许昌伯的亲妹妹,她看不起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许昌伯府?”许杏只觉得挺耳熟的。 晚饭的时候,许杏就说起了这个事儿:“她看得起看不起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别是代表了杜知府的态度就好,不然你往后的差事就难办了。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个许昌伯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许昌伯?”长青夹菜的手顿了顿,“你说杜夫人是许昌伯之妹?难怪。” “怎么了?”许杏叹气,“这两年我记性真是差了许多,想不起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长青便道:“你可记得咱们在安龙的时候抓的拐子?” 许杏深吸一口气:“啊!我想起来了,你说过,最后查到那些拐子的后台就是这个许昌伯!” “如此倒是能解释得通了。”长青并不见多么懊恼,反倒松了口气,“还要多谢夫人呢,替我探得这个消息。”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还是同贵去问的。不过,”许杏只觉得十分棘手,“杜知府的夫人出自许昌伯府,他作为姻亲的姻亲,肯定算是三皇子一系的。现在三皇子倒台了,他才从嘉兴到了这儿,虽然后来的事儿是三皇子自己作死,可是保不齐他小肚鸡肠、柿子挑软的捏,恨上了你这个最开始揭出贩卖人口这个案子的人呢?这么多天晾着你,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无妨,之前我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自然心生忐忑,现在知道了,我也就不怕什么了。”长青道,“我自己做好防范,兵来将挡就是。”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杜知府对他可不仅仅是旧怨而已。 第二日,长青终于见到了“病愈”的杜知府。 因为心中有了防备,长青应对的态度格外恭敬,而杜知府也毫无刁难之意,一脸和善的笑着打官腔:“范同知不远千里来赴任,本官听说刚下马车就先审了案子,如此勤勉爱民,本官自愧不如啊!” “大人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不过是路上遇上了,顺手为之。”长青道。 杜知府哈哈一笑:“范同知年纪轻轻就能主政一方,实在是年轻有为,往后共事,本官还要多多倚仗于你哪!” “大人但有吩咐,下官自当尽心竭力。”长青诚恳道。 “唔,你是个实干之人,本官也不来虚的。”杜知府正了神色,“你既为同知,钱粮也是你的职责。临川这个地方穷啊,年年赋税收不上来。你这几日先查查账目,看看如何能增加钱粮赋税,过几日拿出个章程来报与本官。啊,如果需要的话,你也不必在衙门里拘着,四下看看也可。” 听上去差不多的任务,当初在段芝庭那里,长青得到的是极大的信任,感受到的是对方也想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愿望,可是在杜知府这里,长青抬眼,看着那张看似宽厚的国字脸上毫不走心的表情,却知道这是这位顶头上司给自己出难题呢。 第140章 许杏造纸 不管长青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要认真的接受命令:“是,大人,下官这就去。” 事实上,“临川这个地方,农产品挺多的。”许杏在出去转悠了几次之后得出了结论。 “此地稻米播种面积并不算大,但是也很难再扩充,毕竟此地乃是山区,山势陡峭,大片山地是无人进入的荒山,里面只有满山竹子。而且除了夏季外,寻常气候并不十分温暖,也很难种植两季稻。”长青接连数日都在翻看临川府的帐册和土地、人口的鱼鳞册,同时也询问了衙门里的一些小吏,得出的结论是,粮食增收确实挺困难的。 “若全是大高山,开荒也困难,那就没法子增加耕地了。”许杏头疼,“好像红薯也不适合本地种植呢。” 长青也有些一筹莫展:“之前在南龙时做的稻田养鱼虾这些,此地能不能做还未可知,便是能,只怕成果也有限。” “不过这里的蔬菜并不少,你看这些,”许杏指指餐桌上的菜干,“比如说这个茄子干,炖了肉很香,还有干豆角,也是不错的,实在不行,只能从这上头做文章了。” 长青并不乐观:“这里蔬菜确实不少,可是也没有什么特色,这些茄子之类的,哪里没有?” 许杏又问:“这里难道没有小麦种植?大米不行就多种麦子呗,不一样是赋税嘛!” “也有些地方有冬小麦种植,只是产量也低。”长青叹息,“再加上有盗匪出没,百姓生活极是艰难,竟比不上南龙府了。” 许杏振作得倒快:“比不上就不比呀,咱们总能找到办法的,有土地,老天爷就不会饿死这块地上的人!不过同知大人,修路、剿匪可是官府的事儿,这若弄不好,地里就是长出金元宝来,咱们也卖不出去呢。” 长青却敏锐的听出了她的话音儿,惊讶的问:“怎么,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许杏就笑了:“这很奇怪吗?咱们走之前我就把产业处理干净了,现在我手里除了现银和老家的作坊田地,什么都没有,坐吃山空肯定不行啊。这几天我合计了不少,准备开始做点小加工生意了。” “你打算做什么?”长青的公事暂时没有什么进展,更好奇许杏短短数日发现的是什么商机。 “你看看这个。”许杏说着,站起身来,亲自去耳房里取了张纸,递给长青,“觉得如何?” “这是……纸?”长青犹豫着接过来。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张纸,只是这纸手感略粗糙,看着也不白,比不上他平日所用。他翻来覆去的看这张纸,有些困惑,“也没有字迹,什么如何?” 许杏笑了,先跟欣姐儿把小鸟儿的故事讲完,才回头道:“就是纸啊,让你看这纸如何?” “是娘做的!”欣姐儿却是个机灵的,颇有些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边听着娘说话,一边也没落下爹的事儿。 长青有些惊讶,再看这张纸就有些不同了:“早就知道你会的东西多,竟不知你连造纸都懂!” 许杏就笑着说:“你先别忙着夸我。我就不信榜眼大人看不出来,这纸颇为粗糙,难登大雅之堂。” 长青并不说违心的话,而是笃定道:“你专程做出来让我看,这纸必然是有其独到之处。” “也算不得什么独到之处,不过是便宜罢了。其实你们读书人多爱风雅,也不乏有人自己造纸的,像薛涛笺之类的。其工艺不外乎制浆、入帘、压帘、烘干这些,这张纸也一样。只是它的纸浆而是用竹子做的。”许杏点出了自己的重点,“咱们来的一路,我就发现此地盛产竹子,在街上问了些摊贩,他们也都说此处竹子遍地都是,我便想起用竹子造纸了。方才你也说了,山里长满竹子,我正是打算开个造纸作坊。” 长青抬眼看许杏:“先是红薯,再是红糖,如今又是造纸之术,这般技艺,寻常人有一样傍身便可一生富足了,夫人却是样样精通。他日若是夫人再拿出什么神技来,我便是心中有所准备,大约也还是要再惊讶一下的。” 许杏抱着欣姐儿在屋子里转圈圈儿,伴随着小姑娘咯咯的笑声,她道:“这倒要感谢杜夫人。她不待见我,不许我去拜见她,我自然要多等几日再见旁的官员家眷,总要显得我尊重她不是?于是这些日子我都很闲,便琢磨了这个事情。因着外头不甚太平,我打算这次就在城里开作坊,毕竟竹子随处可得,也不是吃食,怕放久了坏掉,用多少,叫人去拉来便是。” “如此甚好。”长青放了心,“我正要说这事情,此地不太平,你若再像当初一样来回奔波,怕有危险,在城里就好些。” “有欣姐儿这个小管事的呢,我走不远。”许杏揉揉欣姐儿柔软的发顶。这小姑娘性子颇好,平日里很少无故哭闹,可是却是一个极其黏人的性子,但凡一眼看不见娘亲,那必是要哭的。长到这么大,许杏和女儿一天都没有分开过,只怕要去作坊都要带着她,自然不能走得远了。 长青有时候也会摆出个严父面孔,说许杏有些溺爱女儿,可是一转眼对上欣姐儿胖胖的小脸,他自己就绷不住了,只好雷声大雨点小的来一句“欣姐儿要有规矩”作罢。 这会儿也是一样,长青先说了一句“你娘有正经事要做,欣姐儿不能老缠着她”,接着却是嘱咐许杏:“你先去找胡牙婆看看地方,要马车能出入的,你来回带着欣姐儿,还是坐车好些。” “那是自然。”许杏道,“我问过李氏,她说胡牙婆确实可靠,做事有章程规矩,也讲信用。” “其实,若是此地没有盗匪,也有不少出产能拿出去换钱的。”许杏想了想,还是说了,“竹子除了造纸,更简单的是做竹席、竹筐、竹篮、蒸笼这些东西,竹笋晒干了能放很久,南北货铺子里也有它一号呢。另外本地出产的一种银鱼,鲜着吃固然极好,晒成鱼干也是不错的,还有家家户户都会做的糟鱼,用坛子盛了,许久不坏,都可以卖到外头去。唔,还有这个菊花茶,这样品相味道的金菊绝对是一味好药材。这临川比起南龙来,好东西只多不少呢。” 长青认真听着,最后道:“我明日去找杜知府谈谈,再说说这盗匪的事情。” 许杏正在兴头上,说到这些就两眼放光,长青也就没有打击她。从之前的事情就看得出来,杜知府可不是一个一心为公之人,恐怕不会像从前的段知府那样支持他,不给他下绊子就不错了。 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长青次日去找杜知府,直言若盗匪之患不除,百姓根本无法安居乐业,却只字不提许杏所说的造纸之事。 杜知府似乎早就知道长青会盯住盗贼之事,听了他的话就道:“范同知啊,你可知道你的前任是如何离开临川的?” 长青摇头:“下官不知,还请大人赐教。” “你我共事,不必如此客气嘛,哈哈。”杜知府干笑一声,才接着说话,“他带人去剿匪,却受了重伤,染了沉疴,这才辞了官职,回去休养了。” 长青拧眉,神色凝重。 “你看,剿匪这个差事可不像收税种田那么简单。它要动刀子,要流血,要死人啊!”杜知府语重心长。 “歹人势众,又都是亡命之徒,大人所言下官明白。不知临川府外的驻军……”长青并不觉得杜知府是真的关心自己,不过他不想承担风险是肯定的,但是总不能就此退缩,任由那些匪徒做大,衙役不行,军队总是可以的吧? “范同知可得慎言!”杜知府脸上满是紧张之色,“军政不相关,咱们是地方文官,如何能私下勾连朝廷的驻军!你是不知道,陛下刚刚申斥了东平郡王!咱们这个时候主动联系他,那不是为民请命,那是意图不轨!” 大越朝的制度向来是勋贵领兵,镇守边防及重要城池,文官治理地方,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私下勾连确是大忌。 长青知道杜知府说得没错,可是,“盗匪之事亦是迫在眉睫,咱们临川也是陛下的王土,总不能成了这些亡命之徒嚣张的地方!盗匪之祸才半年多,影响尚小,若是任由其发展,临川传出了恶名,于大人官声也不利。知道的人自然感念大人体恤下属,不愿我等以身犯险,可不知道的人,就要攻击大人了。” 杜知府脸色变幻,半晌才颇为动容道:“范同知虽然年轻,却是个懂得好歹的,也不枉本官一番良苦用心,这匪患一事,还要徐徐图之,徐徐图之啊!” 这样的对话看上去毫无成果,但是长青却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杜知府确实是在为难自己。临川匪患不除,自己作为分管此事的副职,必然要担一个办事不力的名声。可要解决,东平郡王的驻军不能借,那就得自己“主动”去拼命了。 这一次,真的是秀才遇到兵啊。 青杏 第75节 第141章 准备剿匪 长青从杜知府这里得不到任何帮助或建议,他倒是一点也不失望,毕竟原就不指望什么。不过杜知府似是而非的说辞却透露了一个他自己都没留意的信息,那就是他似乎并不在意这匪患,也压根不想剿匪,即便是为了仕途考虑。 对此,长青推测,杜知府或许是知道自己攀附三皇子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不可能得到陛下或者新君的重用,故此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左右这临川便是治理好了,他也没法子升迁。长青觉得他这个想法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自己作为分管这一块儿的副职,却不愿意当这个“办事不力”的替罪羊。 心中憋着一股郁气,长青嘴上却做了保证:“下官谢过大人爱护之意,只是职责所在,唯有赴汤蹈火,才能不负君恩。下官愿意尽力剿灭临川盗匪,无论后果如何,下官一力承担,万不会叫大 人为难!” 杜知府哈哈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有魄力!那……本府就等你的好消息啦!” 长青拱手出门。 在他身后,杜知府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浮现出几许阴狠之色:“自己找死,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长青吩咐田主簿,把府衙里所有关于强盗出没的卷宗都找出来,另外给下辖各个县发公函,要求详细报告强盗出现的时间、地域以及每一起案件的具体经过,他要先分析案情。接着又命令各县的捕头到府城来,共同商议缉捕剿灭盗匪一事,既然军队的力量不能借用,那么他只能靠衙役了。 这些命令下完了,他便召了府衙的总捕头万永过来说话。 万永是个身形十分瘦削的中年人,乍一看有些弱不禁风,但是按张氏兄弟私下闲谈时候的说法来看,此人应当会些内家功夫,而且很可能造诣不低。长青不懂武功,不过很相信张氏兄弟的判断,上任一个多月以来,偶尔遇到,长青对万永都十分客气,故此他这里一叫,万永很快就来了。 “不知大人找卑职过来有何吩咐?”万永抱拳行礼之后就直接问。 长青看着他,还没开口,万永就道:“大人,卑职是个粗人,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城外十里有人被抢劫,因着县衙管不了,便干脆到了府城来报案,卑职领完了大人的差事还得赶着出城一趟,去看看案发之地。” “唔。”长青见他神色平静,公事公办,并不是拿捏他的意思,便道:“万总捕,我找你过来本也是想问问盗匪一事,你既然要出城,不知我能否一同前往?” 万永抬眼看了看他,就有几分犹豫。 长青道:“我会骑马,只在城外十里,当不会太耽搁行程,且我身边有护卫。” 万永便点头:“既如此,便辛苦大人吧,关于案情,容卑职路上再与大人禀报。” 长青叫新平回去跟许杏说一声,晚饭时不一定能赶回府里,叫她们母女先吃,就转身跟万永一起往外走。张彪立刻跟在他的身后。 万永大步流星的走着,嘴里却笑着说:“大人一顿饭不家去吃还要跟夫人报告一声,难道夫人管得这样紧不成?”等看到长青虽不十分娴熟但也很牢靠的坐在了马上,他才松了口气。 长青看他这样谈笑,知道今日恐怕真的只是出城去看看,不会遭遇匪徒了,便也轻松了些,道:“并不是夫人管得紧,而是多年的习惯了,她只要在家里,都是要等着我回去才吃饭的,如今我那女儿也是这般,必要与我一同吃饭,故此得先捎信回去,免得她们母女挨饿。” 万永颇有几分意外:“范大人家里怎么竟如平头百姓一般?” “平头百姓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是太平日子就好。”长青驾着马,看着道路两旁的竹林,想着许杏做的竹纸。 万永也收敛了笑意,沉声道:“临川这里原本虽然穷,可是到底算得上是太平日子,如今却是不行了。” “据卑职所知,临川府内最少得有四伙人在打家劫舍,分别在落云山、出云山、白云山和青云山,大人上任时经过的应该是青云山。”不等长青发问,万永就主动介绍了自己掌握的情况,“落草时间最长的就是青云山这伙人,有半年多了,其他几处虽然时间差不多,但还是稍微晚些。” “这几伙人是否有所勾连?”长青问,差不多的时间里在不同的地方都出现了强盗土匪,总觉得不是巧合。 万永摇头道:“没有见到这方面的证据。说实在话,这么短的时间里冒出了这么多土匪,卑职和前头那位同知大人都觉得他们有关系,不是一伙人分作了几处,就是几伙人互相有联系。但是派人盯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们的把柄,还把当时亲自主持剿匪的同知大人给刺伤了,卑职也就叫手下人越发小心,探得的消息也就越发少了。” 这也不能算是他的错。 长青并不责备,而是转而问:“衙役中可有伤亡?现在府衙里能抽出多少人手?” “这些人都狡诈得很。说来惭愧,卑职带着人也进山好几次了,都没有跟他们的主力交上手,只遇到过些许巡山的喽罗。他们仗着地利,颇修了些陷阱工事,衙役们都是被这些东西所伤,倒没有人丢了性命。”万永越说越气,“兄弟们受了伤,却连这帮王八蛋的底子都没探到!后来同知大人被暗箭所伤,卑职就没再带人进山了。府衙的兄弟能调出十来个人,各县衙能各有十个人左右吧。” 长青思量片刻,忽然问:“万总捕,依你之见,这四座山上的贼寇数量是否相似?这些人是乌合之众还是……训练有素?” “这……”万永一勒马缰绳,指指前方,“大人,到了,这几个兄弟先出发的,已经在等着咱们了。”却没有回答长青的问题。 已经到了现场,长青也没有抓着刚才的问题不放,而是下马跟随众人查看事发之地。 尽管他饱读诗书,也曾作为主审官员审理过很多案件,可是这种现场勘查的事情,他并不擅长,因此也不多话,安静的站在一旁打量四周,听着衙役们说话。 万永用余光瞟了一眼,心中安稳不少。毕竟是上官,他若是一直问个没完或者指手画脚,自己的事儿也没法干了,这位年轻的同知倒比他的前任更有分寸,不添乱,就是帮了大忙。 “苦主是一家商户,贩卖茶叶药材的,从北边过来,走到这个地方就遇上了劫道的,货物还在,银钱被抢了个干净。”一个衙役过来对万永汇报,“据说劫匪蒙面,就是本地口音,但是人数不少,有五六个,苦主哪敢反抗,要什么给什么,说是失了两百多两银票并二十多两现银,还有几个玉石扳指、扇坠、金银首饰等物。” “因为地上拉了绊马索,苦主的马夫没留神从车辕上摔了下来,摔破了头,另外就是苦主的妻子被强行撸下耳坠的时候拽烂了耳垂,其他的就没什么伤亡了。几个劫匪配合周全,两人持刀恐吓,一人收取财物,两人放哨断后,得手后迅速撤离,像是老手。”另一个衙役补充道,“除了劫掠财物之外,他们之间并不互相交谈,像是刻意避免留下线索。但是没有伤人性命,与之前的劫案一般。” “苦主的妻子?”长青插了一句,“不是说盗贼也掳劫妇女吗?怎的放过了此女?” “回大人,这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妇,劫匪自然是不要的。不过咱们府衙接的案子也有七八桩了,并没有女子被掳,那些老百姓添油加醋胡乱传的也说不定。”衙役回答道。 现场除了一些土被翻动过,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万永查看了一圈,又听了手下的汇报,这才抱拳跟长青道:“大人,这里被人清理过,又因为没有杀人,现场也没什么血迹之类的,找不出多少有用的物证。” 长青刚才一直跟着看,也知道大概是这样,便道:“该如何处理你做主就是,我们回去等等诸县上报的卷宗,到时候还要万总捕和诸位多用心。” 万永自然满口称是。 回去的时候不赶时间,他们这一队人就没有策马疾驰。长青一边驾马一边问万永:“不是说衙门出银子雇了巡视守路的青壮吗?咱们一路走来怎么不曾见到?” 万永拧着浓眉,道:“大人有所不知,据说雇佣青壮需要的银子不少,衙门银钱有限,百姓集资也不多,故此各个路段上巡视的人都极少,分散在一大段路上,经常就看不见。” “原来如此。”长青意味不明的道。 刚进了城门,还不等他们说句什么,就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爹爹”,长青立刻就拉住了缰绳,道:“万总捕跟各位兄弟今日辛苦了,明日衙门再议吧。” 第142章 竹纸作坊 长青跟着府衙的总捕头万永去了一趟现场,毫不意外的无功而返。他倒也不失望,只是觉得这些劫匪一事颇有几分蹊跷,心中也有了些猜测,然而目前却没有证据。走到城门处看到欣姐儿,他才想起来许杏说过,要在府城找地方开作坊,想来为了降低成本,肯定是找了靠近城门口的宅院。 万永耳聪目明的,自然是听到了这声叫声,循声一看,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娃娃,长相一看就是范同知的孩子,那女娃身后跟着个丫头,再往旁边却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妇人,衣着不甚华贵,但是很明显是主子,想必就是范夫人了。范夫人和胡牙婆站在一起,他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长青却并不遮遮掩掩,直接道:“内人颇懂些技艺,多年来一直经商供养一家老小,前日说要看地方开作坊,想必就是这里。万总捕,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万永连忙抱拳:“大人请便,咱们兄弟们都是粗人,没得惊扰了夫人和小姐,就不过去见礼了,大人夫人莫怪。” 双方别过,长青便和张彪驱马来到许杏母女跟前。不等许杏说话,欣姐儿就先指着长青惊讶道:“爹爹今天怎么骑了马呢?爹爹会骑马!” 许杏也没怎么见过长青骑马,远远的看着居然也有几分英武之气,嘴角就带了几分笑出来。 长青在马上低头,视线正好撞上她这抹笑容,顿时觉得胸臆间生出几分暖意,方才心头的压抑暂时一扫而空。 “欣姐儿也!”小姑娘的话没头没尾的,可是她的爹娘都听懂了。 长青就下了马,朝女儿伸出双臂,笑着问:“爹带你骑马好不好?怕不怕?” 欣姐儿高高兴兴的扑到长青怀里,瞪着大眼睛,脆生生的说:“爹爹抱,不怕!” 许杏并不阻止,只道:“你小心些,她人小,别把她掉下去了。” 长青扭头跟她笑笑:“放心吧,我们慢慢的走。” 他说慢,还真就是慢,把欣姐儿放在马上之后,他翻身上马,双臂搂着欣姐儿,两手握住缰绳,只让马慢吞吞的踱步,完全不驱赶。 欣姐儿坐得高高的,俯视着道路两侧的商铺和行人,满眼的新奇兴奋,高兴得咯咯直笑,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莞尔。 许杏看他们这般,也不担心,只回头同胡牙婆道:“这宅子我瞧着倒好,明日我让丫头来找您办文书,伙计的事儿我也一并托付给您,还望您多费心。我这作坊想要年前就开起来,人手还是越快越好。” 胡牙婆连连保证:“夫人尽管放心,都包在老身身上,保证都是老实本分肯干活的!” 事情谈妥,许杏也不多耽搁,上了马车就回府。 同贵听着外头欣姐儿的笑声,也笑道:“人家都说当爹的要威严,特别是当官的,都与子女不甚亲近,难得咱们大人对欣姐儿这般。” “欣姐儿还小呢,能这样玩闹几年?我跟大人都是没过过这样的日子的,就不想委屈了她。”许杏道。 “说来都是许久以前的事儿了,奴婢还记得当初跟着夫人回来的时候,夫人那么瘦瘦小小的,却那样能干,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才熬过来的。”同贵感慨了一下,接着说回之前的话题,“那奴婢明日把这片院子租下,就贴告示请造纸师傅?” “嗯,贴吧,能雇得来最好,雇不来咱们就自己教,也不是太难的事情。”许杏并不发愁,但是,“管事的人选才是头疼事,总也不能你天天在这里盯着。” “夫人这话若叫外人听见了定是要奇怪的,那手艺哪是那么好学的?到了夫人嘴里却像随随便便就能教能学似的。”同喜先道,“也难找夫人这样什么都会的人,若不是咱们自小就天天在旁边伺候着,真要觉得夫人得了仙人点化了。” 许杏淡笑:“亏你还读过书呢,哪来的什么仙人?多去找些农书、匠人札记之类的看看就是了。你不也学了不少医理药理吗?” 主仆几个说笑着回到家中,再接上小脸红扑扑的欣姐儿小朋友,更是其乐融融。只是等到饭后,家里的气氛就不这么欢快了。 许杏和欣姐儿伏在桌边写字,说是写字,其实就是许杏调了些墨出来,让欣姐儿拿毛笔在纸上随便涂鸦而已。长青却拿了本书在看。 “怎的想起来看兵书了?”许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长青看的居然是一本排兵布阵的书。 长青心中有事,也没十分专心,闻言就道:“要让我做文章我还做得,打仗的事我却是不在行的。” “打仗?”许杏神色严肃起来,“那些土匪很难对付?”她一直以为是当地官员不作为呢。 长青看欣姐儿涂抹完了一张纸,便另外取了一张给她,还对她鼓励的笑笑,可是嘴里说的却是不好的消息:“我之前有所猜测,如今看来只怕是最坏的情形。这些匪徒有组织有谋划的,几乎无迹可寻,想要剿灭确实困难。” 许杏并不胡乱发表看法,只道:“那么多人难道不用吃喝?他们在山里吃什么穿什么?” 长青却眼前一亮:“你说得是,我想得多了,倒忘了这最简单却最重要的地方。” 话虽如此,他的神色也未见轻松多少。许杏自觉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忙,也不打扰他。 第二日下晌,同贵回来,把一张地契交给许杏,道:“夫人,那片宅子买下来了,那么一大片,怎么也要有三进院子了,五百两真是不贵。胡牙婆也领奴婢看了几个她帮忙找的人手,都是些干力气活的人,没人懂得造纸的手艺。招造纸师傅的启事奴婢也贴在宅子门外了。” “辛苦你了。”许杏把地契收好,叫她另外拿银子,“院子里头要按我说的整修,你自己去支银子。” 同贵应了,可隔日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夫人,奴婢今天见了一个造纸师傅,那人着实可恶,工钱要得极高不说,还对夫人用竹子造纸的事儿指手画脚的,说那纸不好,上不得台面,奴婢与他分辩几句,他便道他不与女子说话,要让咱们家大人见他,气得奴婢把他赶了出去。” “这人莫不是猪油蒙了心?”同喜奇道,“他不是来找活干的吗?怎么好像他比东家还有排场似的。” “恃才傲物吧。”许杏倒不生气,“毕竟造纸的手艺也不是人人都会,他大约有几分真本事,就觉得旁人都应当敬着他。赶出去就赶出去吧,就按我说的,用咱们的法子去培训、嗯,去教那些伙计,一个人教会一道工序就够。” “那就叫新民去吧,夫人毕竟身份尊贵,又男女有别,让您亲自去教那么多粗人做活总是不妥当。”同贵建议道,“之前夫人您做给奴婢们看的时候,新民就看得格外认真,后来奴婢见他私底下偷偷做了几张纸,竟跟夫人做得一样好呢!” “哦?那你把他叫来,我看看他的手艺,再指点他些。”许杏很高兴。 新民果然做得有模有样,做出来的纸也很不错,许杏满意的笑了:“那行,回头你跟着你同贵姐姐去作坊里教那些人,教得好了我再送你个大红包!” “多谢夫人!”新民本来以为他私下做几张纸的事儿如果露馅儿了会被责罚,没想到许杏不但不追究,还给他派了个出去当师父的差事,喜得连连保证,一定要好好教。 厂房和工人都有了,可管事的还是没有到位,许杏从一开始的不急不慌也变得有点焦虑了。 所幸她的焦虑没有维持很久。长青这天从衙门里出来,问许杏:“你那造纸的作坊开得如何?可还缺人手?” “缺个管事的,这不就还没开起来呢。”许杏闷闷的道,“找个合适的人怎么这么难呢。” 长青便道:“府衙的总捕头万永让我给你带句话,想给一个叫钱仁的人找份工,我说我做不了主,就回来问你了。” “这个钱仁是他们家亲戚?”许杏疑惑道,“你没跟他说我的要求吗?” 长青道:“说了的。钱仁原也是府衙的捕快,上回随着前同知剿匪的时候受了伤,伤到了筋骨,往后拿不得刀了,自然做不成捕快。万永听说你开作坊,想要照顾照顾这个从前的手下。据说他使不上什么力气了,但是识得字,也能拿笔,人也可靠。” “那……既然万总捕求到你跟前了,又是一片好心,我自然要答应的,让他明天去作坊那边,跟同贵谈一谈吧。”许杏没有拒绝,“若是行,就让他当管事。” 前任的捕快,光这个身份就能震慑一些鸡鸣狗盗之辈,还能在跟官府打交道的时候方便些,许杏其实很愿意请此人当管事,而在同贵回来报告了具体的谈话情形之后,许杏更觉得此人可用了。 青杏 第76节 人员到位,作坊低调的开工了。 竹子加工的纸,后世比较常见的就是毛边纸,许杏自己小时候学着写大字还用过许多呢,这个时候没这个名字,就叫竹纸。许记作坊的竹纸便宜又好用的名声却是很快就流传了出来。 第143章 知己知彼 再说长青这边,隔日召来了各县的捕头和万永及府衙的捕快们一起开会,专门商议剿匪的章程。 临川府的占地面积要比南龙府还要大一些,下辖的县也多一点,一共十二个,于是这么多捕头连上府衙里的万永等人,满满当当的坐了一大屋子。又因为张氏兄弟和青云山的强盗喽罗交过手,也在末座坐了,准备交流经验。 长青并没急着下命令,而是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就让在座之人一一陈述一下自己掌握的关于劫匪的情况。 对比他这些日子看过的卷宗,长青最后总结了一下:“目前为止,咱们已知的是劫匪一共分散于青云、落云、出云、白云四座山中,行动迅速,分工明确,有组织,显然有人专门谋划。劫财不害命,亦不掳劫妇女。各地自行组织的巡查护卫收效不大。” 看到在座之人纷纷点头,他才继续说:“本官现在有几处疑问。第一,这些人盘踞山中,各位都知道,山中只有密林陡坡,无处生产米粮,他们的补给从何而来?第二,诸位可曾核查过当铺、银楼,被掳劫的财物是否在本地就地销赃?若没有,他们如何运出山中,运往何处?第三,这些人如果下山,各处县城、镇店,是否有人盘查,是否发现过陌生人或外乡人?第四,依诸位看,这些人是否是军中之人,本官是指,军中返乡之人,或高门大户的护卫之流,受过专门训练的?抑或是江湖中人,懂得些许阵法或武功高强?” 万永先就挑了挑眉毛。这些正是之前他想要说的,看来这位同知大人比之前的那位要靠谱些,没有一时头脑发热就硬上,反而都说到点子上了。 这些捕头虽然官职低微,但是因为常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都颇有几分经验,对这些问题也不是没有猜想,只是没有证据,不敢在上官面前信口开河,现在被长青一一点出来了,也就不再顾忌,纷纷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最后,长青请万永来说说看法。 万永并不拿乔,而是直接道:“范大人,说老实话,卑职并不觉得就凭咱们这些兄弟就能扫平了这些强人。这些人就像大人说的,早有预谋,也都是训练有素之人,未见得武功多么高强,却人数众多,分工明确,和军队一般。咱们唯一可以掌握的,还真就是赃物和补给这些,咱们可以加派人手,盯住这几座山的下山之路,若是能发现些线索,咱们再安排剿匪的事儿才可能有胜算。” 最后,长青拍板定下来,年前先不动手了,各县抽调人力,盯住上山的路,务必要找出这些贼寇的补给规律和赃物流向,剿匪之事就要等开春再行谋划。 “咱们自己也要抓紧时间,衙役、捕快,包括各地巡视的青壮,都要进行训练。”长青道,“说到这儿,还要……罢了,本官着人另外去查便是。” “大人,不知您另外要查的是什么事?”等捕头们都散了,万永却来寻长青,单独问了这个,“要不要卑职带人去办?” 长青摇头:“不瞒你说,本官对于青壮巡视一事颇有几分疑虑,想叫田主簿带人查查这部分拨出去的银两是怎么用的。” “大人的意思……”万永神色越发严肃。 “并不是我多疑,而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起案件发生在有人巡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盗匪们刻意避开了这些巡视的青壮们。那就只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他们本就是一伙,一边打家!劫舍,一边收取保护巡逻的银子,两面得财;第二种则是青壮们的巡视是有用的,但是因为银子不足,各地都雇不起那么多青壮,于是总有纰漏。”长青一边想一边说,“我既担心这些盗匪和青壮们一伙,以至民匪一家后患无穷,也担心有人借此敛财,往这笔银子上伸手,故此才雇不到足够的青壮。” 万永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默了默才问:“大人莫不是连杜大人都怀疑上了?” “此话怎讲?”长青盯着他问道,“劫匪和杜知府有什么关系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万永连忙否认,“卑职只是觉得,组织青壮巡防之事乃是杜知府吩咐下去的,要给的银子也是他亲笔所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脸上须不好看。卑职自然知道大人是一心为公,可若伤了杜大人的颜面,恐怕对大人也不好。” 他这话却是一番好意,长青略一沉吟便道:“你提醒得极是,待我私下询问一下也就罢了。如今你还是安排好摸底之事,一有进展,需得立刻告知于我。” “卑职明白!”万永抱拳应了,见长青没有什么吩咐了,才说起私事,“卑职还有一句话,钱仁的事,多谢大人和夫人。” “钱仁?唔,我想起来了,夫人既然用他,自然说明他堪用,不必谢我。”长青摆手,“你肯为他奔波,也是难得了。” 他想起了初到安龙的时候,当时的捕头丁云山也是这样,尽力照顾他的下属,积累了极高的声望,因此明明作奸犯科,也无人与他作对,再看万永,想得就多了些。 万永当然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坦诚道:“大人有所不知,钱仁受伤,和卑职多少有些关系。是卑职安排他跟在前同知大人身侧护卫的,要不是他拼命用胳膊挡了一下钉板,同知大人就得交代在落云山下。就是这样,同知大人也伤得不轻,钱仁自然没功劳。不光没功劳,还丢了差事。他家四个孩子,老婆有痨病,还有个老娘瘫在床上,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没了差事着实艰难得很。卑职也是心里不安,便想帮衬他些许。旁的人卑职也是顾不上的。” 长青对许杏极有信心:“我虽不知夫人如何安排的,却可以与你保证,夫人对伙计管事最是厚道不过的,你尽可以放心。” 万永又一次道谢,才下去安排人手盘查当铺。 长青则是召了田主簿来,直截了当的询问巡防护卫的费用银子是怎么发的。 田主簿脸色顿变,半晌才勉强挤出个敷衍了事的笑容:“大人,此事还是不查了吧,总归已经支出去了。” 长青眉眼不动,却毫不留情:“杜大人可知情?”其实能让田主簿这样的也没几个人,随便想想就清楚了。 “这……”田主簿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以后就不要提起了。”长青摆手。 田主簿入蒙大赦。 看来杜知府确实银钱上有些问题,可自己作为下属,并不能去查办什么的,而且金额不大,便是他上书到督查院,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处置。水至清则无鱼,就是皇帝也没办法。 想到皇帝,长青在心中一算,顿时一惊,却不敢跟任何人说起。 果然,几日之后,临川府就收到了京城快马送出来的消息,陛下驾崩了。 “咱们府上也得挂白,赶紧把准备过年的红灯笼什么的都撤了吧,得挂半年呢。”许杏吩咐同贵去办,“这是国丧,可大意不得。” “新皇什么时候登基?”她已经听长青说了,皇帝临终前亲口下旨,让太子,也就是二皇子尽快登基。 “太子仁孝,坚决要守孝四十九天,百官苦劝,才改成了二十七天,消息传过来这些日子,大约再有三五日就该是登基大典了。”长青算着日子,慢慢的说。 许杏倒有几分庆幸:“咱们这样也挺好,现在的京城还真不知道怎么样呢。”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会伴随着人心浮动,幸运的话过一阵子新君继位慢慢稳定了也就过去了,不幸的话就要有争斗和杀戮,甚至战乱。许杏只是担忧,长青却知道,纷争只怕真的要来了。 “说句自私的话,幸好我的作坊是造纸的,不然国丧期间,吃穿玩乐都有忌讳,生意可是难做了。”许杏叹气。她说是庆幸,却也没真的多高兴。 现在长青受许杏的影响,也十分懂得刺激经济的道理,现在因为国丧,各种消费需求被人为抑制,生意清淡,普通百姓的生计就更艰难了。他想了想,道:“明日上衙门,我与林通判商讨下此事,临近年底,若有风雪,怕有灾民。” 他现在越发不信任杜知府,日常不过是面上敷衍而已,杜知府对他也是多有掣肘。这么一对比,他更觉出当初在段知府手下为官的日子好过了。 只是再如何差事也得办。和林通判谈过,万永便来寻他,道:“大人,所有的当铺、银楼甚至青楼,都查过了,没有见到赃物。” 因为早有预料,长青脸色也没什么变化,他还没说别的,万永又道:“落云山那边传来消息,有个巡查的村民在山下见到了一个生面孔。据说那人骑快马,背上背着包袱,似乎是从落云山方向出来。” 第144章 劫匪来历 落云山的劫匪露了形迹,长青却没有特别乐观,他想了想,继续问道:“从落云山出来?去往何方?可安排人跟着?” 万永摇头:“因为敌暗我明,查究盗匪一事吩咐下去的时候就只有衙门的公人知道。那些巡查的村民,我们只要求他们巡视道路,上报可疑人等并保护过往行人车马,并不曾吩咐他们盯梢跟踪,因此只是事后得了这么个消息。卑职觉得这只能证明他们是有人往山外送消息的,至于送往哪里,还要让官差盯梢才行。” “这事你安排办。”长青首肯,“记住,一定要防止消息走漏,最好是派眼生些的捕快便衣去查探。” “卑职明白。”万永应了,转身就要出去。 长青叫住他:“万总捕,还有一事。” 万永站住脚,等着他发话:“大人请吩咐。” 长青道:“年底了,杜大人公务繁忙,这些事情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之前就不必去烦扰他了,等抓到贼寇,你我一同去汇报于他便是。” 万永有些意外,思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抱拳应了:“大人说得很是,卑职明白了。” 隔日,杜知府还真就把长青和万永叫去问话:“已经过了数日,你们商讨出剿匪的章程了吗?” 长青和万永对视一眼,还是拱手道:“回禀大人,因为贼寇狡诈凶残,现场没有留下线索,下官同万总捕决定还是先从这几座山周围慢慢排查,待查到贼人踪迹或重要线索再行商议剿匪之策。” 万永便抱拳附和:“大人,范同知说得是,那几座山都是大山,藏些人很容易,现下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人迹,再来推断贼寇的规模和剿灭的法子。” “嗯。”杜知府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满意,只是吩咐了几句,“马上就要年底了,你们也都警醒些,不光是这几处土匪,还有城中、镇上,别出什么岔子,踏踏实实的把这个年过完了再说。” 长青二人都肃容应是。 杜知府说得也不错,到了年下,即使是治安状况比较好的府城,也因为进城置办年货的人增多而显得有些乱糟糟的,所以许杏也很少离开同知府,造纸作坊的事情一直由同贵打理。好在钱仁真的比较靠谱,作坊管得井井有条,同贵一般也就是过去看看,然后给许杏带话回来,不需要多费许多精力。 “同喜姐姐,您说要不要禀告夫人一声啊?”许杏看欣姐儿已经睡熟,给她掖了掖被角,走出里间,正听到外头有小丫头说话的声音。 接着同喜就说:“这样吧,你先回去看着,也问问春燕那孩子,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如果真是他们家里的事儿,咱们也不能乱管人家闲事,若能帮就帮一把,不能也别瞎掺和,如果牵扯到咱们府里了,你立刻报来。” “好,那我回去了。”这会儿许杏已经听出来了,小丫头是同乐那边的秋水。 秋水走了,同喜打了帘子进来,看许杏在堂前站着,连忙笑道:“姐儿睡了?夫人怎么在这儿站着?快歇会儿吧。方才同奴婢说话的是秋水,是同乐叫她过来找同贵的,因为同贵去了作坊,就跟奴婢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同乐发现李氏干活的时候有些心思不属,偶尔还会红着眼眶悄悄的哭,像是有什么为难之事,问也没问出来,怕有什么事儿对咱们府上不好,就来讨您的示下。” “这样啊。”许杏坐下来喝了口茶,“我听见你说的话了,就这么着也妥当,能小心些还是好的。若是银子的事儿,预支她两个月的工钱也使得。” 同喜应了。 说话间同贵回来了,还带着满脸的喜色。 同喜瞧她带着一身凉气进来,偏生脸上满是笑容,便打趣道:“你这是大冷天去接财神了不成?” “没有接财神,却是去发财了。”同贵把荷包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许杏面前,才道,“夫人,这是这两个月的利润银子,钱管事的叫我带回来给您。他留下了作坊里开支的银子,居然还给了我四百两银票!咱们这个作坊可真不错!” 看到了银票,许杏的心情也像同贵一样,十分愉悦,便叫同贵收起来:“一事不烦二主,你拿回来的,还去放到我的匣子里吧。” 同贵便取了银票拿进许杏的内室,小心收好之后又看了看床上安睡的欣姐儿,赶紧出去复命:“上个月钱管事不是建议咱们的纸分开,也做一些更粗糙更便宜的嘛,当时他说是可以当黄表纸来用,夫人也许了。没想到他是真的人头熟有法子,这些纸都卖给了香烛铺子、纸扎铺子和杂货铺,虽然价钱便宜,可它量大啊!特别是这不要过年了嘛,家家都要请几刀纸,作坊里根本都存不下货,全都卖了!” “夫人快看啊,同贵这买卖做得,真个是上了心了!”同喜打趣了一句。 许杏也笑,不过对同贵十分赞许:“上心才好呢!我的身家都靠她了。” 同贵拍了同喜一下,也不恼,而是算计道:“夫人前前后后的往这个作坊里投了快八百两银子,如今收回来四百两,也算是回了一半的本,估摸着怎么也得等到过了年开春才能见盈利呢。” “年底这阵子需求大,咱们卖得又便宜,自然是赚得多,过了年怕是就没那么旺了。”许杏倒没有被冲昏头脑。 “夫人,咱们的竹纸比一般的草纸好多了,不洇墨,现在学堂、书肆这些地方都卖得好着呢,家境平常的学子、刚学字的小孩子,都开始用这个了。还有铺子里记账的账本什么的,看着虽然不起眼,可是您想不到它用得有多么多!”同贵越说越快,“就说那个黄纸,年过完了还有正月十五,还有二月二敬神,接着又是清明节,哪里用不到啊!” “那可好。既是这样,你下回去的时候就交代钱仁一声,作坊里过年的东西别小气了。”许杏现在也不再具体去过问这些细节,不过还是要强调一句。 同贵连忙道:“这个奴婢已经跟钱管事说过了,商议了一下,定下来每个人五斤豆油,十斤大米,并二尺棉布,一百文钱,等过了年作坊开张的时候再每人发一百文钱的利是。” “钱管事单独加五两,等他年底过来的时候我亲自给他。”许杏说道。 同贵却道:“钱管事说了,年底了怕有些闲汉生事,他就不离开作坊了,要不奴婢下回给他带过去吧。” “这样也使得。”说起街面儿上的治安情况,许杏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大人日日不着家,就是在整治这些人,却也还是没消停。” 城外那几处强盗还没有剿灭,城里的偷摸拐骗也没肃清,许杏觉得,长青这个同知做得着实辛苦。 此时的长青却顾不得辛苦,目光炯炯的问万永:“确定吗?看清楚了?” 万永点头:“因着大人吩咐,卑职就给兄弟们分了工,两人一组,再带上那几个县衙里的衙役,白天晚上的轮班盯着,终于没再跟丢了。落云山的贼人下了山,去了青云山,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是一伙的了。而半天之后,青云山就有两人骑马出山,去的是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长青回想着舆图上的位置。 万永显然已经查看过了,便道:“从咱们这里去西北方向,不是湖州就是明州,卑职以为,明州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唔,东平郡王驻守在湖州城外,你这么想也有道理。”长青也赞成他的猜测,接着又问了一句,“明州可有什么势力?” 万永是地头蛇,临近的州府也都熟悉,闻言便低声道:“明州是先帝四皇子殿下的封地,现在那位殿下还住在京城里,这明州就没什么特别的人了。” “那却未必。”长青摆摆手,“既然出了临川地界,咱们就管不得了,本官还是得上告朝廷,请驻军协助咱们。” 万永皱眉:“杜大人却是不肯上报的。” 长青勾起嘴角,扯了个笑容:“我明白,我的折子不通过他上交,我走督察院的路子。”在南龙的时候,他的官职比现在低,可是他关于福寿灵膏的折子却能顺利的送到二殿下面前,就是因为南龙府的主官段芝庭颇有些公心,代为交了上去,可临川的杜知府却是比不上段知府无私的。 先帝的四皇子可没有像长青前世的时候一样顺利登基,而是因为之前一系列的事情失了帝宠,被完全排除在了皇位继承人的考虑范围内,而很快二皇子、也就是太子就要登基了,这位四皇子若要做什么,也该到了动手的时候。“通匪”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可是若是别的,只怕是要捅破天的大案。 长青想起先帝驾崩、二皇子即将即位的消息传来时杜知府那复杂的神情,就不敢往好处猜测了。他道:“折子送上去,总要有些日子才能得到朝廷的答复,咱们先看着吧。” 青杏 第77节 第145章 打草惊蛇 万永有些惊讶的看着长青。之前的只言片语里,他就听出来了,范同知不信任杜知府,说实在的,在盗匪这个事儿上,他也不信服杜知府,因此他并没多问就照办了。而现在,案情有了重大指向性的进展,范同知还是不愿意告知杜知府,至少从办差的程序上来说就有些不妥当了。 长青却好像没看到他的神色,继续道:“我这里该上的折子马上就上,你那边跟各位兄弟们就多辛苦些,大年下了,还是得盯着。” 万永低头:“大人放心吧。”不管他们怎么勾心斗角,都是外头来的官儿,可自己却是土生土长的临川人,还是不愿意临川盗匪横行的,现在看来,杜知府不愿意管,而范同知真心想治理这伙亡命徒,他自然是更愿意听范同知的。 长青上了一道折子,很简短,只说临川的盗匪之祸恐有隐情,也许与湖州或明州有关,仅凭本地捕快衙役恐难剿灭,请求朝廷派兵支援。至于这些匪徒是否跟已经被贬斥的四皇子有关系,那就看上面的人怎么想了。 折子上了,他也没有干等,而是反复推演攻山剿匪的策略,这阵子倒是把手头上能找到的兵书看了个遍。 过了年,衙门开印,杜知府又跟长青提起了盗匪之事,话里话外暗示他不作为:“范同知自上任起就极为关注盗匪一事,想来这几个月过去,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了吧?” 长青便回道:“下官恐要辜负大人期望,尚无万全之策。” 杜知府笑容一收,就要训诫。 长青又道:“目前并无头绪,一直拖下去却又要让百姓受这强盗之苦,故此下官准备两日后带人去清剿出云山,还请大人允准。” 杜知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很有些惊讶,半晌才道:“你可是已经谋划好了?万永怎么说?” “万总捕那里已经知会过了。”长青道,“下官以为,既然贼寇狡猾,难得线索,不如正面出击,打草惊蛇,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所以你并不为抓人?”杜知府问他。 长青摇头:“能多抓些贼寇固然极好,只是这次意在逼他们现身,找到贼巢,抓不住也无妨,总归捕快们的性命安全要紧。” “唔,你知道这点就好。”杜知府道,“你既筹划好了就去吧,本官便等你们凯旋!” 确实如长青跟杜知府所说,他们一行三十多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把一座山这么大个地盘上的贼寇剿灭,甚至连守住所有的山路出口都不够,这次来也只能做那根打草惊蛇的棍子。 但是选择落云山,而不是长青跟杜知府提到的出云山或其他几座山,也是因为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落云山上的贼寇人数最少,攻打的难度也最低。 “大人,您之前让在山路上挖的陷阱已经都挖好了。”万永伸手指指远处,“若是从那几处下山,匆忙之中一定会有人掉下去,咱们就能抓活口了。” “留十个人守在往青云山方向的路上,先用陷阱弓箭,再动手,若人数过多就不要现身了,保全自己要紧。”长青又嘱咐了一遍,“咱们剩下的人就从这里上山,看能不能找到贼巢。” 这个位置也是根据大量被抢的案件记录寻找出来的,应该是离贼巢最近的地方。 他们大张旗鼓的进山,并不遮掩,动静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山寨里。于是很快他们就遭到了伏击。 “大人,让您说着了,果然有人暗中盯着。”万永看到地上立起的钉子竹签等物,知道这是贼人发现了他们的形迹,启动了机关。 长青自然也看到了,他低头打量着,招呼身后的张氏兄弟也来看,嘴里却对万永说:“这些东西看着有些粗糙,但是若对付普通人应该也足够了,可见这伙人不简单。可有把握毁去这些东西?” 万永道:“卑职能毁掉一些,不过十分费力,还要防着有人来偷袭,有些困难,其他人怕是更不行。”他没说张氏兄弟,因为他们毕竟只是长青的私人护卫,并不是官差。 “放火呢?”长青问,“可有效果?” “这……万一引起山火可就大大不妙了。”万永不赞成。 “只做个样子罢了,弄几处烟气唬人。毕竟没有人出来应战,咱们之前的计划就要略作变通。”长青指指不远处,“想来那里该有人埋伏观察,咱们做出个攻山的样子便是。” 万永点头:“那就还按原计划办,大人注意安全!”他话音没落,自己就跳了出去,大声喊道:“兄弟们,放火,烧了这些害人之物,也让这帮子土匪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接着他却小声下了命令:“在最显眼处并上山路上点火,注意控制,别真的烧起来。唔,这些机关能烧的给它烧了!” 很快,落云山脚处就升起了黑乎乎的烟尘。 万永正看着人点火,突然一扭头,快步蹿了出去,不多时就拎了一个人回来。 “大人,此人是巡山打探消息的,卑职已经留意他多时了,他要回去报信,卑职便拿了他。”万永指着地上的人说。 长青很明白,万永方才不抓,就是让这个人在这儿多留一会儿,等他要回去了再跟上,好探一探他从哪个方向上山。果然,已经有两名捕快往万永回来的方向去了。他并不急着审讯被抓的人,而是等着看接下来的进展。 过了一刻钟,两名捕快又押了一个人回来。 长青和万永对视一眼,万永就走到新抓的人面前,蹲下问:“你是巡逻的吧?你们有多少人在山上?是何人组织?” “不想说可以不说,”长青忽然开口,“我们也并不需要你的口供,被当场捉拿的贼寇而已,杀人放火之人,直接斩了就是。” 他吩咐万永:“继续盯着,只要再有人靠近,照此办法办,来一个抓一个,本官不信他们有千军万马!” “我没杀过人!”第一个被抓的贼人却抢着开口了,“别杀我!我只管放哨,没劫过道!” “你闭嘴!”第二个被抓的人怒斥。 “我不闭嘴!落在官府手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大哥才不会管咱们!咱们哪有那么些人?糊弄老百姓还行,哪能唬住衙门里的人?”第一个人好像已经想通了,“他们怎么也得有二三十号人,咱们才有几个?肯定打不过啊!” 长青跟万永对视一眼。 “别吵了!大人都说了,你们都是小喽罗,没甚要紧的,只要你们的命,不要你们的口供!”万永呵斥一声,招来下属,“堵上嘴!” 等他们都发不出声了,万永才道:“大人,这二人所说决不可轻信,只怕他们做戏给咱们看,诱骗咱们深入敌巢。” “嗯,你说得有道理。”长青赞成,眼光却一直留意着这两个人。 “一个放哨的小喽罗也会唱空城计。”长青忽然冷笑一声,“果然不简单。” 万永便下令,所有人灭火,准备上山。 “还是大人英明,从落云山入手。”一路往上走,居然没再遇到什么机关和抵抗,眼看着走近几座粗糙的房子了,万永边走边道,“这里大约就是贼巢,竟不费多少功夫。” 长青并不放松警惕,而是道:“先探探这里再说,小心有埋伏。” 万永亲自打头阵,检查了几间房子并马厩之后,才回禀道:“大人,此地应该有十人左右,都跑了,灶房的火都没熄。” “把火熄了,下山。”长青也看见了,临时搭建的房子里十分简陋,生活用品一览无遗,不可能藏人,便带人回转,“明日再带齐所有人手来拆这贼窝。” 根据自年前到现在盯梢蹲守得到的信息,通过拉上山的米粮计算,落云山上确实人不算多,受害人描述的劫匪的形貌特征也比较集中的指向四五个人,符合这里的生活痕迹。人既然跑了,他们再多留无益,不如去看看埋伏的情况。 万永看这些都和长青前一日和他分析的相符,再想想今天的计划,也不放心起另外一队人来:“大人,卑职想先行一步。” 长青点头:“留下三个人即可,其他人都跟你走,务必注意安全,贼人跑了也无妨。” 等到长青带着人赶到山下的时候,战斗才刚刚结束。万永还好,捕快中有两人受伤颇重,另有四五个人身上挂了彩。 长青不理会地上那些被制服的山匪,而是盯着几个伤员问:“伤势如何?可能走动?来人,速去附近村中,找辆板车来!”他们一行人是骑马来的,这些重伤之人怕是无法骑马回去。 他身后的捕快应声而去,不多时带着几个村民拉了辆牛车回来。长青和万永出面征用,村民自然是没有拒绝的权力。待得亲眼看见被绑成一串的土匪,村民们的心不甘情不愿一下子就变成了激动欣喜。 长青看着通往青云山方向的山路,听万永说跑掉了两个人,意味深长道:“今天咱们打了草,只看哪条蛇会出洞了。” 第146章 长青遇险 因为有伤员,长青一行人回城的速度不快,好在那两个重伤的人一个伤在手臂处,一个伤在后背上,流血很多,但并没有性命危险。抓到的俘虏有八个人,全都被绑了手,塞了嘴,跟在队伍中间走着。 这场战斗算不上战况激烈,但是也耗费了不少时候,等他们进城的时候,城门都关一半了。先把重伤的两个人送进医馆治伤,留下两个轻伤的人由药童包扎伤口,顺便照应重伤的同僚,长青和万永才带着剩下的人赶回府衙。 杜知府并没有下衙,一直在等他们回来,但是显然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一天了,出云山那里根本没有送来任何消息,尽管没有消息本身就是好消息,可是他怎么都不相信范长青会什么都不做。 待看到范长青一行人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扭曲了一下,才挤出个惊喜的笑容,大步迎出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范同知一出手就是大获全胜!快进来休息一下,真是辛苦了。” 这么明显的挑拨。 长青皮笑肉不笑的道:“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是万总捕经验丰富、勇武非常,各位捕快兄弟们配合默契、不惧牺牲才有了今日的收获,下官一介文官,不过是职责所在,当场去看着罢了。” 万永是武人出身,可是坐到这个位子上,也是心明眼亮的,并不接他们这些话茬,而是直接抱拳请示:“二位大人,人犯已经押到,不知接下来是直接过堂还是收押?” 长青就看着杜知府,道:“杜大人,落云山贼巢被发现,其中并无赃物,想来已经转移,山中贼人设置的机关陷阱等已被悉数除去,捕获贼人共八人,另有两人逃逸。” “什么?落云山?你不是说去出云山吗?”杜知府一惊,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是落云山,下官同万总捕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落云山。”长青有些懊恼,“莫不是早前下官过于紧张此事而口误?” 杜知府嘴角颤动,双眼直直的盯着长青,目光如刀。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定下神来,道:“口误无妨,下不为例便是。今日天色已晚,你们都先好好休息,这些贼子就收押吧,明日再审也不迟。” “还是连夜审训清楚为好。”长青不买他的帐,坚持现在就开始审问这些俘虏,“夜长梦多,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混入府衙牢房灭口,刚得来的线索就要断了。大人您不必陪下官等熬着,还是先行回府歇息吧,这里有下官等人就好。得了供状,下官立刻呈给大人。” 杜知府握了握拳头,没有再坚持,而是冷冷的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长青回头吩咐道:“叫后厨准备饭食,所有人吃过后开始审问,务必问出匪患的真相!” 然而最终的审讯结果却不尽人意。这些人确实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而是被某个势力豢养的私兵,但是他们却都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唯一知道的是主人现在需要大量的银钱,而他们就是在为主人弄钱。 “这四处贼寇其实是一伙人,头领是青云山一个叫毛九的,但是这是化名还是真名,没人知道。”万永跟长青汇报着最新的审讯成果,问口供这活可是他的长项,而且那些人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因此他很容易就得到了不少信息。 长青翻看着证词,道:“你说豢养私兵还大量筹钱,是为了什么?” 万永猛地抬头,不敢说出口。 “这样,明日你辛苦一趟,带着捕快们再上一趟落云山,多带几个附近的村民也行,务必把落云山的贼巢搜查到底,然后把那一片彻底毁去。”长青很快的就做了决定,“之后休养几日,咱们去剿出云山,兹事体大,咱们速战速决为好。” 万永被刚才问出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国孝虽没守完,可是新皇已经登基了,如果还有人做那样的事,只能是要准备谋反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对于长青说的“速战速决”,他就毫无异议了。在临川的地盘上,如果真的有人谋逆,不仅仅是知府他们这些主官要获罪,自己作为专管抓罪犯的人,查究不及,恐怕也是要吃挂落的。 长青回到府里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许杏守在女儿的床边和衣而睡,听见动静就醒了过来,哑着声音问丫头:“谁在外面?什么时辰了,给大人的宵夜得了没有?” “你别忙,快睡吧。”长青先叫人送水去沐浴,站在门口看了看她们娘俩,“我身上脏得很,先洗过再说,新平跟着呢。” 他去了耳房,许杏慢慢的彻底清醒过来,看欣姐儿睡得正香,便叫秋云好生看着,自己轻手轻脚的去了隔间,换了身衣裳,洗漱了等长青一起吃早饭。 “欣姐儿且还不起呢,咱们先吃吧,吃过饭你好生睡一觉。”许杏得了长青平安回来的消息才放心的守着女儿睡的觉,不过知道他又忙了一整夜,还是有些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嗯,确实是有些累了。”长青只穿了宽松的里衣,外头披一件皮袄,坐在饭桌前就动了筷子,“睡一个时辰就叫我,今日得继续审讯,万永带人又去山里了,衙门这边我就要亲自盯着。” 许杏已经问过新平,长青身上没有伤口,知道他放不下这样的大事,也不劝阻,只道:“那你去书房睡吧,一会儿欣姐儿起来了又要闹腾得你睡不着。” “嗯,忙过今日就能歇上几日了。”长青道。 杜府书房里,杜知府已经扔掉三个茶盏了。他坐在书案后头,脸色阴沉得像立刻就要暴起杀人一般。 “气大伤身,大人息怒。”仆从小心的劝解。 杜知府的胸中发出几声鸣音,他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嘶哑:“你让我怎么息怒?范长青真的把落云山给端了!你可知道,两日前他跟我说要打的是出云山!说明什么?说明他根本就不信任我!还有审俘虏的事儿,他一刻都不等,我竟是插不进手去!要是真被攀咬出来什么,你觉得他会不会大做文章置我于死地?” “大人,那些个兵蛋子连主公是谁都不知道,哪里能攀咬到您头上?您且消消气,放宽心。”仆从道。 “我宽心?叫我如何能宽得了心?对了,你说吧,殿下那里可有消息来啊?”杜知府的脸色并没有好转。 仆从低头回禀:“新皇已经登基,殿下如今在京城十分被动,准备择机自请到明州就藩了。只要到了明州,那就是飞龙在天,殿下自然是要举起义旗的,故此大人这里的银两就格外要紧,直接关系到殿下的大业啊!” 杜知府眼一瞪:“我能如何?该送的消息我也送了,结果呢?被一个黄口小儿给耍了!我告诉你,若是再坚持不害人命的话,填进去的就是你我甚至殿下的命了!” “大人慎言!”仆从连忙制止了他的话,“殿下说了,从前坚持不害人命是为大业积福,且无论是谁,都将是殿下子民,他自然不愿意有人枉死。然事到如今,牺牲已经不可避免,大人见机行事即可。” “唔,你去给毛九传个话,让他把同知大人留在他的山寨里。”杜知府咬牙道,“不然别说银子了,命都要没了!” 青杏 第78节 他这里气急败坏铤而走险且不提,长青那边却是有些发愁的。落云山的贼窝被他出其不意的端掉了,可剩下的三处必然会加强防范,训练有素之人,再占上地利优势,实在不好对付。毕竟他所倚仗的只是一群捕快,而不是军士。 “大人,叶达和胡一开两个都好多了,卑职昨日刚刚去看过,过上三两个月回来当差不成问题,不过眼前就不行了。”万永跟长青说,“剿匪一事还当趁热打铁,不然等他们防备充足,就咱们这些人怕是不成。” “我何尝不知,只是头一拨人是你审的,这些人来历不简单,几乎可算是军队了,就算他们人数不多,衙门的兄弟们也难应付,需得出奇计才好。”长青皱着眉头。 “大人,白云县那边有消息,说贼人最近频繁有人上下山,不如咱们利用此机会捉两个人回来。”万永道。 长青也不反对:“左右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便试一试吧。白云山,我记得供状上提到那里贼寇人数颇多,如此若能消耗些许也是好事。” 几日后,长青站在白云山脚下,看着满山的竹林,感慨道:“守着竹林,做些什么不好,奈何做贼?” 万永道:“大人,咱们陆续抓了四个山贼,据说山上还有二十多口子人,若硬上,真的要是一场恶战了。” “从咱们抓第一个人开始,这场恶战就已经开始了。”长青叹气,“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人,此地有蹊跷。”张彪话音未落,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接把长青等人兜头罩住。 第147章 意外获救 白云山虽然不十分高,但是进深极深,人进了山里就完全找不到了。越是这样,长青和万永判断,贼巢离山下越近,毕竟贼人也不想被困在山林,故此在一入山之后就开始搜查,却还是冷不丁被暗算了。 也许是有张氏兄弟在的原因,长青除了一瞬间的意外之外,并没有十分慌乱,而是跟万永道:“快叫我们的人撤!” 万永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运起内力大喊:“所有人立刻下山,回府衙待命!” 这些捕头都是略有些粗浅的功夫,救不了他们,留下来只会白白给强盗们送人头,他们看见了万永和长青被困,刚想设法营救就听到了命令,面面相觑之后便迅速下山了。 大网之下只有万永、长青和张氏兄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来咱们能见到白云山的山寨了。”长青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片凝重。 “大人,眼前几人功夫平常,我兄弟可以解决。”看着叫嚣着走近的山贼,张彪低声道。 “万总捕以为呢?”长青问。 万永冷笑一声:“大人说得对,这几个杂碎看来是来领咱们进去的了。”他全神戒备,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冷冽之气。 张顺看了他一眼。 “哎呀,听说临川府的官差厉害得很,把落云山给平了,没想到吧,咱们白云山可不是吃素的!我劝你们老实些!带走!”一个小头目模样的贼人一边得意洋洋的说着,一边伸手卸下了万永腰间的刀,挥手让身后的小喽啰把几个人绑住。 几个人默契的沉默不语。 他们之前猜得不错,过了这一小片竹林就是山寨所在——说是山寨,不过是竹林间搭建的几座房子,和落云山的规模相似,很显然,这又是一个劫财的据点,劫来的财物只怕也是早就转移走了。 “不用问话,先关着,等毛九爷带人来认认,确认了身份就弄死。”小头目当着他们的面吩咐手下人,一点要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似乎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死人。 被关进一间小小的竹屋后,果然就再没有人来了,但他们都知道,附近有人看守,想要逃出去可不容易。 “周围有至少八个人。”张顺轻声说。 万永挑眉,赞了一句:“大人这位护卫不简单!”以他的功夫,也只知道有好几个人,却分辨不准确。 长青朝门缝处看看:“天色越发的暗了,不知那个什么‘毛九爷’何时能来。这些人似乎目标清楚,就是要置咱们于死地,不像是普通的负隅顽抗。” “倒像是有人给他们下了命令一般。”万永接口道。 “既是目的在你我,又或许是我自己,府衙的捕快们应当是可以安全下山的。”长青道。 “他们回去了,杜大人必然会想法子营救咱们。”万永说着,却觉出几分不对来,他看着长青,发现长青的表情有些奇怪。 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水声,居然落了雨。 “出门时只觉得今天有云彩,竟不想还下了雨。”万永挥去心头的怪异感,他想他一定是想岔了,杜大人再如何也不可能跟山贼有联系吧。 长青轻声道:“山中气候多变,外头多云,山中也许就落雨了。不过山路难行,不知他们要等的人何时才能到。” “吃饭了吃饭了!赶紧吃,吃完了要干活!”有人吆喝。 “今儿咱们喝一点儿呗,下雨了太湿冷!”有人嘻嘻哈哈的要求。 接着就又有人训斥:“喝什么喝,耽误了事儿要你命!没听头儿说吗,保不齐过些日子咱们就要走了,可别临了出岔子!” “走?走哪去?不用再劫道了吧?”有人问。 雨声越来越大,那些人似乎是嫌淋得难受,便去了屋里,于是长青他们只能听到零星的说话声,有“明州”、“队伍”、“立功”云云。 只靠这些只言片语很难拼凑起完整的信息,可是有了落云山山贼的供词,再听这些,长青和万永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之前的猜测只怕是真的! 这事情太严重了,谁也没有轻易说出口,好一会儿,万永才道:“看来就算是咱们不剿匪,过一阵子他们自己也会走啊。” 长青哼了一声:“我初上任的时候杜大人曾暗示过我,盗匪之事不必太过紧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真相。” 万永皱眉:“可后来确实是杜大人多次询问卑职和范大人您,问起剿匪的情况,多有督促之语啊……不,不会……” 不会是借刀杀人吧。这话他却没法说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长青的神情也已经模糊,只能听见他说:“待今日脱困之后,咱们便要好生防范了。唔,若能脱困的话。” “也不知大人递上去的折子能不能有回应。”万永却并不十分担心当下的安全,“这么看来咱们得从速剿了这几处贼窝才是,不然他们都撤了,咱们就什么都发现不了啦。只是这事光凭捕快们也太难了。” 他们正低声说着话,门锁却被撬动了。他们立刻闭上嘴,佯装假寐。 竹屋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这点声音被完全淹没在大雨声中,难以觉察。 一个湿漉漉的人影闪身进来,低声道:“范大人,范同知大人,你还好吗?” 长青没有马上答话。 “我知道您不信任我,不过我真的是来放你们出去的。”来人有些着急,摸索着去解他们手上的绳子,嘴里催促着,“快跟我走吧,不然一会儿毛九大当家来了,你们就走不了了!” “我们为何要信你?”张彪突然起身,抬手将他制服,冷冷的问。 “你们信不信我都行,反正待在这儿就是等死,还不如跟我走呢!”那人被扣住命门,却也没露出什么马脚,而是十分坦荡的样子,“我领你们走另外一条山路下山,快些啊!” “说得也是。不过是在这儿死和出去死的区别,并没有更坏。”长青道,“万总捕,你说呢?” 万永点头。 来人大喜,压低声音道:“快些跟我走,路上别说话,雨很大,一会儿你们的脚印就没了,他们找不着的。不过不要点火折子,被看见就完了。” 张彪并不松手,一直扣着他,他也不说让放开自己,就那么保持被制住的姿势,带着长青几个人冒雨而出。 雨水冰冷,打在人身上很不好受,大约也正是这样,那些看守的山贼才不愿意守着竹屋,而是退到了他们的屋里,这也才给来人行了方便。 虽然很难辨别道路,可是长青却知道,他们走的确实是下山的路,毕竟下坡还是上坡,腿脚是能感觉出来的。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完全听不到一点儿人声了,那人才松了口气,说道:“他们肯定还没发现你们不见了,我得回去了,再往前走就是官道,你们回去也好,寻村落避雨休息也好,莫要回来了。” “你为何要救我们?”万永问道,“你回去被发现了不会丢性命吗?” 那人呵呵笑了一声:“我在这里头大小还是个头头呢,只说我拉稀,又摔了一跤,身上抹些泥巴,能搪塞过去。范大人,您和夫人救了我姐姐和外甥的性命,我在这世上就这么些亲人了,我再不是人也要报答您的,快走吧,不要多说了。”说完转身就走。 长青快速的回想了一遍来临川之后遇到的人和事,问:“你姓李?” 那人已经走远了。 “大人,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张顺道,“似乎有一队人马赶过来了。” “快躲进竹林吧。”万永道,“可别被那个什么毛九给遇上了。” “不对!”张彪凝神细听,“是战马!这声音,只有军中战马的马蹄铁才有。” “军中之人?”长青抓住万永,“之前山贼骑的可是战马?” “绝无可能!”万永很肯定,“咱们盯梢的兄弟都说是普通的马匹。” “呼救!”长青果断决定。 来人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这里一出动静,队伍就停了下来,接着就有人下马搜索,一边搜一边低声喊:“范同知!万总捕!你们可在?靖北侯麾下,奉命前来救援!” 靖北侯! 万永不认识靖北侯,可这名头还是听说过的,长青就更不用说了,算是同事一场的故人,就连张氏兄弟都神情一振。 张彪走开一些,弄出了几分动静,把人引了过来。 大雨天打不住火把,一名兵士凑近张彪,打了火折子照了照,大喜:“你不是范大人身边的人吗?范大人何在?我们侯爷在后头呢!” 张彪也认出了来人,正是靖北侯身边的陈校尉,他再不迟疑,连忙拉着他去找长青:“大人,这是陈校尉,果然是侯爷来了!” 本应在北疆坐镇的靖北侯在这个雨夜出现在临川城外,这事情着实不同寻常,可是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会合之后众人就先往官道上撤去。 长青自己形容狼狈,但是这会儿全然顾不得,等真的见到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靖北侯,只觉得他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便连寒暄都免了,直接拱手道:“侯爷可带了兵马?先拿下此时欲上山之人可好?” 第148章 匪徒落网 靖北侯本就是行伍之人,做事干脆利落,不喜繁文缛节,可是见了面打个招呼还是要的,没想到印象中文质彬彬的范长青这么急切,使唤起自己来毫不见外,不由得有些想笑,只是看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满身泥水冷得发抖却一脸正色,满心想的都是差事,他调侃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应承道:“放心吧,跑不了。山上的山下的都跑不了。” 长青不知道他到底所为何来,黑夜中也数不清他有多少人马,但是显然碾压那些山匪是不成问题的。见到靖北侯下令,兵士们奔跑集结,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原本有张氏兄弟和万永在,便是没有那个姓李的年轻人,他们也能全身而退,至少躲进山里等人救援不成问题,可是这个山寨却是不好剿灭,毕竟捕快们的战斗力有限。现在有了靖北侯的精兵,只怕等不到天亮,白云山就被肃清了。 想到这些,便是身上已经冻得麻木,长青也不觉得难受了,甚至还有心思盘算着明天就借靖北侯的兵马把剩下的两处贼窝也端了。 “哎呀,咱们来得匆忙,也没带个马车衣裳什么的。”靖北侯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点儿土匪根本没当回事,下了命令就在一旁等着,再看这位在新皇那里挂了号的文官,就觉得这小年轻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长青都木了,闻言便摇头:“能得侯爷搭救已是极好了,只是不知侯爷为何在此?” 靖北侯并不隐瞒:“我这一阵子一直在京中,这不陛下登基嘛。陛下呢看见了你上的折子,想起你当初上奏的那个大事儿来,就觉得你说的这个事儿也不能大意了,正好我跟你熟啊,就跟陛下说来走一趟。你脑瓜再好使,这打仗抓人的事儿可能也不行,是吧?” 虽说是不隐瞒,可是人多嘴杂,他还是隐去了一些事情的。新皇登基,为了防止有心人作乱特意把他召回京城是真的,因为跟长青熟就来了临川却有水分。他回京之后很是抓捕处置了几个人,在跟新皇一起商议如何处置四皇子的时候,长青的折子到了。长青虽然说得隐晦,且没有提供直接的证据,但是对于皇子谋逆这样的大事,不需要证据,有些许风吹草动就足够了。新皇再一次拒绝了四皇子就藩的请求,反而把靖北侯派到了临川,帮助剿匪。 “臣谢陛下垂爱!”长青僵硬着身体,转身朝京城方向躬身行礼,接着又转回身来,对靖北侯道:“下官多谢侯爷驰援,侯爷远道而来,辛苦了。” “我是带兵打仗的人,这都不算事儿!”靖北侯摆摆手,“不过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儿后怕。我这紧赶慢赶的到了临川府,好家伙,好容易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进了城,刚到府衙门口,先瞧见你们这捕快跟一群丧家犬似的往回蹿,叫过来一问,你被抓了,这给我急得!” “您没进府衙?”长青问。 靖北侯一拍手,甩了一片水花出来,道:“哪还顾得上进府衙啊?赶紧的吧,出来找你们哪!天都黑了,你们落在那帮子杂碎手里大半天了,万一没赶上,你让他们给害了怎么办?” “还说呢,你们知府衙门里的人也忒不中用,让带个路还能带偏了!我都疑心他是故意的了!”靖北侯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不会吧?” 他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为人粗豪一些罢了,又不是真的傻,反而因为深受两代帝王信任,参与过不少军政大事,勾心斗角的事见得多了,方才着急救人,且因为自己身份高,也没想到真有人敢糊弄他,可是看着长青冷冽的表情,他就明白了。 “侯爷不必在意。”长青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反而心里踏实了,“只要盗贼落网,一切自可水落石出。” 靖北侯的手下可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在北疆跟蛮族人实实在在的拼杀过的,清剿这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杂牌军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们人数又多,攻其不备,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把山寨清理完了。 山上的人被押下来,山下拦截的人也带了两个俘虏回来,正是据说奉命来核对长青身份的青云山山贼。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青云山的大当家叫毛九,是这四座山上的土匪们事实上的头目。因为之前长青上任的时候经过青云山,他派了人盯梢,因此青云山上有几个人是认得长青样貌的,今天就被派过来确认身份,当然,毫无意外的被靖北侯手下抓获。 青杏 第79节 白云山山寨被灭,除了人之外,还发现了一些财物,显然是没有来得及转移的赃物,这些自然是要一并带回的。 “这帮混球根本就不禁打,侯爷,还打吗?”靖北侯手下的一个副将完成了任务,过来请示。 “打!怎么不打,趁他们没回过味儿来,给他们都灭了!”靖北侯早就看出长青的意思了,他自然也是愿意一鼓作气的,“不过,咱们不认识道儿,要多费些功夫!” 长青想到一人,便道:“侯爷容下官片刻,看看能不能找个向导。” 他走到俘虏那边,来回巡视了一遍,最后站在姓李的年轻人面前,抬手指了指,假装不认识的样子:“你!好像还是个小头目是不是?青云山你可去过?” 对面的人低了头,道:“去过。” “出云山呢?”长青继续问。 “去过。” “毛九这个人,你可认得?” “认得。” “那就你吧,去给大军带路,别耍花招!”长青冷冷的说。 那人这才抬头看着长青,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长青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而是回来跟靖北侯道:“侯爷,此人认得路线,也识得贼首,便叫他带路吧,大军在此,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靖北侯点头,看着亲兵给长青和万永送来了两匹马,便下令,留一队人看守俘虏,剩下的全速前进。 “大人是给那人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万永凑近长青问。 长青点头:“咱们也确实需要一个贼人内部之人做向导,比起其他人,此人终归可信一些。且你看他并无异样,并没被同伙发现放走了咱们的事情,可见算是个有脑子的人。” 有了这个向导,再凭靖北侯的几百名精兵,之前在捕快们眼里千难万难的青云山、出云山两处贼窝都没有见到雨后初升的朝阳。天亮的时候,靖北侯的军队押着接近百人的俘虏进城了。 城门一开,先来了这么一大队人马,守城的军士都有些惊怕,等查验过官凭,再听说这些就是这一年来害得百姓惶恐不安的土匪的时候,城门口一片欢腾。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审问这些土匪了,尤其是贼首毛九,被单独关押审讯。这期间,杜知府想要去牢中看看情况,却被靖北侯的亲兵拦在了外面。 兵士很客气,道:“知府大人,我们侯爷说了,他领了旨意来剿匪,后头的事情也得办周全了才是,您这边已经派了副手协助,很不必再劳动您本人了。”他话说得好听,可是绝不让路的态度也很坚决。 杜知府心中像被火烧着一般,却又没法表现出什么来,只能扯着嘴角道:“都是为朝廷办差,侯爷也太客气了,烦请转告侯爷,但凡有用到下官的,随便吩咐便是。” 长青回到府衙,先见到了等候在他值房外的同文和新平。他问同文:“你怎么来了?府里有事?” 同文连忙让出路来,让长青进屋,又和新平一起关了门,道:“是夫人差小人来的,这是干净的衣裳,大人快换了吧。” “唔,这确实是不舒服。”长青并不逞强,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裳,笑了笑,“这都三月里了,怎么还特特的带了炉子来?” “是夫人吩咐的。”同文拿出大布巾,跟新平一起帮他擦头发,嘴里回道,“昨晚下雨的时候,夫人就叫人专门去备下的,说怕您从外头回来会淋雨,又没功夫家去。哦,这里还有好些姜汤,也是一早就熬上的,正好拿这个小炉子煨着。另外一些已经送到门房那边了,大伙人人有份,还有一大锅羊肉汤呢。” “夫人……夫人昨日可得了什么消息?”长青想到许杏,顿时觉得十分心虚,他也不是神仙,事先并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出发前完全没跟许杏交代,她怕是吓坏了。 “大人还说呢,夫人昨天下午听说您没回来,当时都木了,谁说话都听不见,还是大姑娘哭得厉害,才把她给唤醒的。”新平岁数小,当时也害怕,这会儿听见长青问,立刻噼里啪啦的说起来,“夫人一醒过神来,就说大人肯定没事,叫小的们都别慌,可是她自己连水都没喝一口,也不吃也不睡,听说同喜姐姐都急哭了,后来就听说夫人吩咐找炭火生炉子,天一亮就亲自下厨房给您做饭,说是等您回来要吃。小人的娘说,夫人那样子瞧着跟癔症似的……” 第149章 大业未竟 “莫要胡说!”同文毕竟老成些,连忙打断了新平的话,回头看长青脸色不好,就一边从食盒里往外端吃的,一边说话,“夫人那是关心大人,你小孩子不懂不要胡说!大人,夫人十分惦记您的安危是真的,不过一大早就派了新安在城门口这儿守着呢!他瞧见您平安进了城就回府报信了,夫人这不紧着安排这些呢,家里好得很!” 虽然同文及时止住了新平的话,可长青跟许杏相知多年,不用说就知道许杏是怎么一边担忧自己一边强打精神照顾孩子主持家事的。他心中叹息,却分不出时间来回府去看看,只好调整心情,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擦干头发,穿好暖和的夹衣,又喝了热辣的姜汤,他总算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了活气,再看看桌子上熟悉的饭菜,他只觉得饥肠辘辘,难以忍受。 成功的解决掉一盘羊肉萝卜水饺,一根香肠,两张鸡蛋饼和一大碗羊肉汤之后,他才满足的放下了筷子。 新平日常也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见他真的把这么多饭都吃下了,很有些震惊,小声道:“大人这是饿了几顿啊?” 同文见长青脸色好转,也放了心,拍了新平肩膀一下:“别淘气,快些收拾了,大人一会儿还有公事,咱们去前头收拾那边。大人,夫人听说您跟着大军一起回来,因着家里来不及做了,就叫小人去早市买的早点,给那些军爷们送的是肉饼和煮鸡蛋,再就是大锅羊肉汤,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吃完了,小人们去收拾了家什。” “夫人周全。”长青露出个笑来,许杏做事情自有她的善解人意之处。这些饭食份量再大,不过是普通的肉饼鸡蛋,在靖北侯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时间卡得好。他们前脚进了府衙,早饭后脚就来了,大家伙都熬了一晚上,还淋了雨,就算是军人吃得了苦,可是热腾腾的吃喝谁会不喜欢? 她这是在替自己道谢呢。 果然,再见到靖北侯的时候,长青就对上了一张大大的笑脸:“范大人有福气,夫人贤良啊!” 长青难得的没有谦虚,而是郑重一礼:“多谢侯爷搭救援手!内人也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哈哈,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赶紧审案子吧!”靖北侯一摆手,“抓人打架我行,弄口供我可不行,还得你来啊!” 这一审讯就是两天半。这还是府衙的捕快们分工协作通宵达旦的成果,毕竟抓起来的贼寇人数挺多,先筛了一遍不知道什么内情的小喽啰,然后就是细细的审讯大小头目们,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叫毛九的。 可是这个毛九也不是一个硬骨头,在用了两次刑又看到了别人的证词之后,他也就招供了。 “真的是四殿下的私兵?”靖北侯听长青说了审讯的情况,连忙亲自去了牢里。 已经开了口,毛九也没什么继续扛着的必要了,他便吐了个干净:“我们本是四殿下私下招募的亲兵,不是私兵,当时跟我们说的是亲兵,我们也是被骗了!本来是在明州城外的山中驻扎训练的。一年前,听说四殿下的一条财路断了,便把我们派出来做这个劫道的事情,说是等到殿下大业得成,我们就是有功之人!我们虽然劫道,可是只为求财,从没害人性命,大人明鉴!对了,杜知府,杜知府可以作证!我们在临川做这个营生,是杜知府庇护于我们,官面上一直没什么人认真追究,上一个同知不是自己人,我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只有这次,因为落云山被范同知端了,杜知府才吩咐我们下死手的!啊,杜知府和范同知有私仇,是他要害人,我们是被迫的!” 靖北侯扭头问长青:“杜传君和你有什么仇?” 长青道:“其实杜大人从未明示,只听说他的夫人乃是前许昌伯之妹,不知算不算是因此而起。” “嗬!还有这一出呢。”靖北侯之前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小小的四品知府,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想了想就明白了,“当初许昌伯拐卖人口给三皇子敛财,最后丢了性命,他们这是把这个帐记在了你头上。姓杜的挺能钻营,三皇子废了他就搭上了四皇子,倒真让他找到了好时候。” 靖北侯拉着长青走出牢房,站在院中,见四下开阔无人偷听,他才说:“当初我去你那安龙县查那什么福寿毒膏,后来不是查到一个同知,结果那人自尽了嘛,这样大的事情,先帝爷哪里能放过,便叫督察院和我一起查,结果查来查去发现那银子都去了四皇子那里。先帝爷震怒,又不能朝外说,这才一病不起。后来我们便出手,彻底剿灭了那条线,毁尽了那害人之物,四皇子少了这条财路,估计才动起了旁的歪心思。” “这样大的事情,下官不过是微末小官,实在……”皇子、甚至可以说是储君候选人参与主持贩卖那种亡国灭种的害人之物,这可是皇室的大丑闻,靖北侯这种顶级权贵、天子近臣知道就罢了,怎么也不该说给自己这个小官听的,长青神色间就带上了几分惶恐。 靖北侯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陛下当你是自己人嘛!你次次都立大功,很快就不是微末小官啦!” 长青没敢接话,只是恭敬的低头弯腰。 所有人的口供问完,靖北侯就要带兵开拔去明州了。至于一干人犯,因为事涉四皇子谋逆,暂时拘押在临川,等候上头的批复。 别人长青不关心,只有那个姓李的年轻人,他在奏折中特别给求了情,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解救了官员,有反水之举,后来又带路指认有功,希望刑部最后量刑时能酌情考虑。 许杏也见了来请求探监的李氏:“夫人,那李大兴是民妇的兄弟,当年说是跟着同村人出去跑商,结果没了音讯,家里都当他死在了外头,连爹娘的丧事都是民妇和丈夫请了族里的兄弟帮忙操办的,也正因如此,民妇的丈夫死了以后,他家兄弟们才敢卖了民妇和两个孩子,实在是娘家没人撑腰了。可是民妇的兄弟打小心善,不会干那样的坏事,他是让人抓了壮丁,被逼的!他下山打探民妇母子的事情,还专门进城看过民妇,他说他遇上难处了,身不由己,谁能想到他是做了这个……” 说到最后,李氏泣不成声,两个孩子听不懂,只是跟着娘一起哭起来。 许杏还没说话,同喜就先劝了她:“你这是做什么?没得让夫人跟着难受。旁人还罢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大人和夫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兄弟的事儿得按律法办,大人上头还有京城里来的侯爷钦差呢。” 同喜毕竟是读过些书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许杏便不很为难,安抚了李氏几句,答应她一旦可以去探视就立刻通知她。 李氏千恩万谢的走了,同喜也叹口气:“难怪前些日子同乐说她像是有心事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她那兄弟要是早些说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咱们大人呢。” 许杏摇头:“你这就要求太高了,他只怕是知道这事情太大,不敢说,恐怕连累了他姐姐。罢了,有律法呢,再说也得看侯爷他们案子办得怎么样,咱们哪里能说得。” 这个案子确实很大,虽然四皇子最终没来得及起事,可是他豢养私兵、意图谋反是铁证如山的,靖北侯带着兵马在明州待了一个多月才彻底扫清他的势力。 “靖北侯已经回京了。”长青看完书信,长长的出了口气。 许杏在临川的盗匪之祸平定之后就放下了心,对什么四皇子什么谋逆之类的事情反而并不十分关心,毕竟成不了事,威胁不到他们这个小家的安危,听了长青的话也只是道:“那肯定是差事办妥了,你也能放心了吧?快别操心那些了,病才好,还是好好歇着吧。” 在山里淋了一夜的冷雨,之后又连轴转审理盗匪的案子,尽管许杏格外小心他的身体,可是寒气入体,又劳累过度,长青到底没扛住,大病了一场,饶是他年轻力壮,也缠绵了半个多月才好。 长青接过许杏递过来的鸡汤,两口喝了,放下碗,却抱住了她,问:“怎么不早不晚的送了鸡汤过来?” “厨房里炖了做晚饭的,欣姐儿这丫头还睡着,叫不起来,我想着便晚一会儿吃饭也无妨,左右你现在衙门也没什么急事了。”许杏掐一掐他的手腕,“只是不能饿着你,便叫人先送了一碗来你垫垫,那,还有几块点心。” 长青把脸贴在许杏背上,轻声道:“这一回,把你吓坏了吧?对不起。” 许杏抿抿嘴:“你现在才说对不起啊,是一回吗?范长青,你自己说,你去剿匪让人抓了算不算一回?你一介书生跟着大军去闯贼窝算不算一回?你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算不算一回?你不是向来最稳重最靠谱吗?”她说着说着,却落下泪来。 她是个刚强冷静的性格,遇到事情只会第一时间想办法解决,可是这不代表她不担忧不害怕,事情过了,再说起来,她只觉得后怕,还有几分没有缘由的委屈。 长青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窝在自己胸前,抱紧她,柔声道:“夫人,我往后再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 第150章 竹乡临川(上) 许杏抹了眼泪,吸着鼻子道:“你可别说大话。小时候你从不吹牛,说到的都能做到,如今你大了反倒活回去了。” 长青笑笑:“小时候你还一口一个‘范大哥’呢,如今你却是直接叫我‘范长青’了。” 许杏刚要说什么,他却抬手轻轻压着许杏的嘴唇,道:“可是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因为大病初愈,有几分中气不足,这样近距离的在耳边响起,却无端带上了几分缠绵之意,再加上他专注的眼神,含笑的唇角,让许杏一时有些恍惚。半晌,她才低头道:“别转移注意力,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案子办完了,往后你就不必那样拼命了吧。” 长青有心说“夫妻情话如何不是正经事”,可是看着她对自己毫无杂质的关心,调笑的话就咽了下去,只握了她的手道:“往后不会以身犯险了。” “对了,朝廷什么时候派新知府过来?”许杏忽然想起来这事儿。之前的杜知府因为通匪、参与四皇子谋逆,已经下了大狱,被靖北侯派来的人提到京城去受审了,如今的临川府就是长青和林通判二人暂管。 长青摇头:“不知道,还没见到吏部行文。如今京城里只怕正乱着,还顾不上这点小事呢。” 春耕结束之后,长青终于收到了朝廷最新的邸报。四皇子谋逆一事证据确凿,他本人也毫无悔意,赐圈禁皇陵,终身不得出,倒是跟之前倒台的三皇子做了邻居,真正是难兄难弟。皇帝不杀兄弟,可是对于附逆之人,他可就不讲究什么手足之义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京城这个权利中心风云变幻,几番洗牌,终于归于平静。 长青他们这些人也得到了朝廷的奖赏,但是毕竟都是分内事,因此赏赐的不过是金银而已。长青得了赏银一千两还没有什么,万永得了一把内制的好刀,并黄金五十两,着实乐得很,接连几日都走路带风。 “总算我也能往你手里交一回银子了。”长青回家就把银票交给了许杏。 许杏也不客气,神色淡定的收起银票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造纸作坊两三个月就能给我赚这么多。” 对于吃软饭这件事,长青吃久了也习惯了,听了就笑:“我从十岁起就知道了,跟着夫人有肉吃。” “对了,从犯的判决也都批复下来了。你之前不是问我李大兴的亲属能不能探视吗,现在无妨了,去探吧。”长青玩笑了一句,想起这个事来,就正了神色,“陛下仁厚,可怜这些私兵是被骗被抓的,赦免了他们参与谋逆之罪,只是他们毕竟做了抢劫的勾当,便按照一般的抢匪论处,都是杖五十,流八百里,做苦役三到八年。李大兴戴罪立功,判的是杖三十,流一百里,做苦役两年半。” 许杏没法对这个时代的律法和刑罚表达什么看法,但是显然,李大兴算是轻判了的,便也就笑道:“那我就叫人跟李氏说一声,她就这么一个兄弟,日日担惊受怕的,也是可怜。” 李氏得了这个消息,先对着主院方向磕了三个头,竟有些喜极而泣:“大人和夫人的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啊!”她想着牵扯了那样大的事情,弟弟只怕不是掉脑袋也要一辈子回不来了,没想到判得这样轻。 同喜亲自来给她传的话,等她磕完头,把她扶起来,笑着说:“早就跟你说了,大人是好官,夫人是好人,你看,熬上两三年,你兄弟就回来了,你们一家人往后尽是好日子了吧?” 李氏连连抹泪,脸上却是笑的:“我是真觉得我上辈子积了大德,这才遇上了夫人和大人。” “你有这个心,平日里好好做活,好生教养两个孩子,就比什么都好。”同喜道,“大人和夫人都是能做大事的人,也不在意这点儿。” 可是能做大事的许杏却一时做不了大事了。盗贼除尽,贪财的杜知府也倒台了,趁着现在临川太平,她本想要扩大作坊大干一场,再招些人来开起临川的货运生意,却发现再次有了身孕,而且反应很剧烈,只好把这些计划都搁置了。 “有欣姐儿的时候也不见你难受成这般,这次怎么这样厉害?”长青拧着眉头扶许杏坐下休息,“你看你都快三个月了,一丝不见长胖,反倒瘦了许多,这可如何是好?” 许杏吐得天昏地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过心情并不坏,只是有些虚弱的道:“兴许是欣姐儿是女孩子,知道体贴人,这个是个皮小子,不晓得疼娘吧。” “你这么不吃饭也不是办法,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长青皱眉,回头看见欣姐儿的小身子,又连忙舒展了眉目,招手让她过来,坐在自己膝上。 欣姐儿快四岁了,已经很懂事,先问了一声“娘觉得好些了吗”,才对长青说:“爹爹,我听袁娘子说,她有小刚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后来吃肉吃鱼就好了。” 袁娘子就是同乐,几个月前刚生下了儿子,给同文乐得接连几日走路都带风。也是因为同乐生产,现在府里浆洗针线这些活计都是小丫头秋水跟李氏在做,所幸李氏极能干,又因为对长青夫妻感恩戴德的,每日都使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家里才能周全过来。 长青担心许杏,也不觉得欣姐儿说的是小孩子话,真的叫了人来吩咐,让给许杏做肉吃。今天正好是秋风在外头,她是个实性子,主子叫了,她就老老实实去厨房传话,结果晚上许杏一上桌就愣住了,好家伙,红焖羊肉,羊肉汤,炖肘子,辣子鸡丁,白斩鸡,糟鱼,清蒸银鱼,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这是……这是干啥?”许杏目瞪口呆,都忘了恶心。 青杏 第80节 同喜就笑着道:“方才奴婢去看了看李氏那边,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可不得了,咱家大姑娘说夫人吃肉就能好,大人便吩咐做肉,又遇上了秋风这个实心眼儿的,一板一眼去厨下传了话,可不就来了一桌子大菜吗?” 许杏看看对面和身边两张相似的脸,对上他们关切的神色,又好气又好笑,也感动于丈夫和女儿的一片心意,便想着强压着不舒服也吃上一些,可没想到,别的还罢了,一口辣子鸡丁下肚,她竟然觉得香极了,吃了一口还想要一口,不知不觉就吃下了大半盘。 旁边瞧着的主子下人全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所以娘现在要多吃辣鸡才行!”欣姐儿重重的点头,还有模有样的吩咐了一句,“同喜姑姑,你记得跟厨房说哦!” 同喜边笑边应了。 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耽搁,许杏虽然妊娠反应渐渐结束,可是毕竟月份越来越大,体力跟不上,欣姐儿又到了要开蒙的时候,她也不能放松,生意拓展的事儿就缓了下来。好在钱仁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对作坊也上心,现在可以说整个临川府的一般人家都用上了许杏作坊里的竹纸,当然,富贵人家用的还是洁白的棉宣纸,不过这些原本也不是目标客户。 “目前的作坊规模,我一个月能拿到手二三百两,有的时候还要多一些,已经是极限了。”许杏靠在床头坐着数胎动,数一会儿觉得差不多,这才跟长青说话。 长青看着床里侧睡着的欣姐儿,先说了一句“过些日子就把欣姐儿挪出去自己睡吧”,才接上许杏的话:“山匪的事儿彻底平息了,如今外头还算太平。开春我跟林通判提的稻田养鱼等举措,他居然真的督促人去试验了,昨日还跟我说,眼看着要丰收,今年收成应当比去年好上许多,我打算等秋收完开始安排人修路,修好了道路,再往外卖这些出产就方便了。” 许杏笑了:“你又要修路了啊。” “是你说的‘要想富,先修路’啊,我深以为然。”长青道,“临川的条件其实比南龙府要好,就像你说的,虽然因为多山,耕地面积小,稻米小麦产量有限,可是其他的作物也出产不少,卖出去也是一笔收入,能让百姓温饱,而且这里位置并不偏僻,距离江浙、湖广甚至南直隶这些地方都不算极远,只要道路畅通,定然大有可为。到时候,你的竹纸也就能卖得更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平和,严肃认真中透着自信,早已脱去了初到地方时的那一丝丝茫然。许杏一边听一边看他,由衷道:“你真的是一个好官。” 长青握着她的手,微笑:“是你教会我的。” “我?”许杏不解,“我如何懂得做官的事?” 长青看着她,目光柔和:“你曾经说过,你并没有那么高尚,不过是看着地里有出产,不忍心浪费了天地造化的馈赠,想要这些东西尽可能的养活更多的人,让百姓过得更富足。你说的时候很自然随意,只怕你自己都忘了,但我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我只愿能实现你的愿望。” 第151章 竹乡临川(下) 相对于南龙府的捉摸不定的气候,临川这边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到了秋收时节,粮食归仓,赋税入库,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很松了口气。 林通判在核算完今年的税金和粮食之后,更是喜形于色,专门来找长青:“范同知,真是托你的福啊,下官今年的考绩也能拿个上等了。” 他的岁数已经老大,日后高升的可能性很小,可是若是政绩好看,说不定能调去个富庶之地养老,顺道好好培养儿孙,将来也好光大门楣,因此对长青很有几分感激。 “林大人客气了,明明是您尽职尽责,和本官可没有什么关系。”长青只管保证粮食赋税入库到位,增产增收这些是通判的职责,他并不居功。 “怎么没有关系?”林通判知道长青这是让了功劳给他,心下高兴,嘴里并不卖乖,而是十分诚恳的表达了感谢,“范大人肃清贼寇,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专注农桑,原就是大功一件,您所提的稻田养殖和麦田种一茬红薯的举措,更让农户大大增收。今年的赋税能多出一成半,都是您的功劳啊!” 长青摇头:“不说这个了,咱们各司其职,让临川百姓过得好些便好。不过说起来,林大人,我上次跟您说的批银子修路的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林通判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收,露出几分犹豫之色:“范大人,下官知道您是深谋远虑,为民谋福祉,只是这修路架桥,都是极费银子的事儿,咱们刚得了这么点儿家底,怕是不能投进去许多吧?而且都是土里刨出来的东西,那些个果子、竹筐之类的东西,外头州府也有得是,那能卖得出去吗?能卖几个钱?怕是得不偿失啊。” “我看了一些老手艺人编制的竹篮、蒸笼等物,当真是精细结实,比我在京城街市中见到的还要好些,林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长青也不为难他,“只是林大人所虑也有理,我不会冒进,咱们府衙这边尽力而为便是。” 林通判大大的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大人,体恤下官。下官查过账册跟库房,府衙里能拿出现银三千二百两。” “不多,也够了。”长青算计了一下,“咱们先集中力量整修官道,尤其是连接各县城和府城、省城的通路,等商路畅通,咱们自然可以收了税来继续修整府内县内的道路。” 林通判对此没有异议,痛快的接受了任务。 事情安排下去,长青就没有再一直盯着了。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整个临川府地界的道路状况就有了巨大的改善,一些本地的商贩也看准时机,开始往外头贩卖本地的特色产品了。 “新来的这个尹知府倒是个妙人,好像完全不怕自己没有威严似的。”许杏听了些衙门里的事情,只觉得开了眼界,“不过也是,活都让你和林通判干了,他就在后头捡功劳,也算是闷声发大财。” “他是不要面子要里子,就算整个临川府都知道他是个摆设,只要临川治理得好,他一样得好官声,这就叫无为而治。”长青对现在的顶头上司也没什么恶感,反倒是日常不被掣肘,共事还算愉快。 许杏笑道:“尹夫人也是个会来事的。从前杜夫人在的时候,因为娘家的事情一直当我是仇人,从来不理会我,整个临川府上下的女眷们都知道她不待见我,碍着她的身份,除了林夫人和我有些往来之外,谁也不与我相交。现在可好,尹夫人在外头对我跟对她自己女儿似的,弄得我一听见她的名头都发愁,着实太热情了些,而且大家看她的意思行事,倒是合伙把我捧起来了。” “那还不好,甭管虚情还是假意,捧着你总比为难你要好。”长青浑不在意,“我天天殚精竭虑的,总要给妻儿换来几分体面才是。” “其实我还真不在意这些,不过这样就没人欺负欣姐儿了,这个才是要紧的。”许杏道,“单说我自己,不是我吹牛,就凭我造纸作坊东家的身份,也没多少人为难我。” “哦对了,说起来,临川城里又多了几处铺子,一家卖各种竹制品,大到竹席竹床,小到竹筷竹牙签,竟是应有尽有,我打听了一下,生意很不错,往外地销得很多,还有一家卖各种干货,什么笋干啊、鱼干啊什么的,买卖也挺好的。”许杏想起自己在外头的见闻,便说给长青听,“还有我的竹纸呢,也有外地的客源了,我听说已经有些人管临川叫‘竹乡’了呢。” 长青对此喜闻乐见,尽管因为查看赋税情况已经知道了,现在听来还是弯起了唇角。看着许杏一脸的骄傲,他便再送上一个好消息:“年底修路之后,这几个月的商税进益明显提升,现在不用我说,林通判已经开始安排人春耕忙完之后再去整修道路了。” “呀,那可是好事儿。”许杏很高兴,“这才两年吧,临川可比你当初来的时候强多了。”可是想起上任途中发生的事情,她又有些高兴不起来。 长青跟她很有默契,看她神色变化,略一思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就握住许杏的手道:“户主、族长有卖人的权力,这个是律法承认的,便是再同情那些被卖的妇孺,咱们也没得法子。好在百姓们生活富裕了些,那些因生计所迫卖人的事情就能少些。” 许杏也知道,李氏母子险些被卖掉那样的事情一定不是最后一次,可是律法都承认,她也无可奈何,只好叹口气:“我知道。我也就是想起那时的场面觉得不忍罢了。” “凡事尽量往好处看,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听你说话的呢,若是你日日担忧心烦,他也整日皱着眉头怎么好?”长青开个玩笑,转移她的注意力。 许杏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当然是产期将近了。好在她是生第二胎,因此一切都算是顺利,在四月底生下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儿子,长青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范予宁,小名宁哥儿。 “宁哥儿都快满月了,老家那边你还没写信吗?”虽然生产很顺利,但是许杏还是很伤了些元气,一边照顾新生的婴儿,一边安抚教导欣姐儿,每日就格外疲惫,身体一直也没养好,也开始吃起了以前觉得用不到的补品来。 长青看着许杏喝完了一小碗党参汤,这才说:“写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不必烦心。” 许杏闭上眼睛,却没睡着,轻声说:“你也知道我跟长山嫂子有书信来往,便是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 “并没什么和你有关系的,不过是家里越发乌烟瘴气了。”长青想到糟心的家里人,脸色就不好看,“那个南龙带回去的姨娘容氏得了个女儿,跟邱氏闹得鸡飞狗跳,娘也不省心,跟着折腾,奶奶一向觉得能拿捏后院,如今也日日生闲气,倒也没人顾得上咱们。” 这么多年的夫妻,许杏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心里话:“奶奶精明是精明,只是格局还是小了些。”吃相难看了些。 长青摇头:“哪里是精明,自私罢了,你是我最亲的人,想说什么都行,不必这样字斟句酌的。家里也有好消息,枣花表妹嫁了人,日子过得挺好,姨母捎了话来,说她如今没了心事,会好生约束娘和赵家人。奶奶和爹他们,咱们是晚辈,又离得远,不须理会。” “唔,还是加一句,别来看咱们了吧,我如今真的觉得应付不来。”许杏昏昏欲睡。 “放心吧,一屋子女人都怕爹再出来弄个人带回去呢。”长青不屑的道。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宁哥儿周岁。热热闹闹的宴席过后,已经五岁的欣姐儿指挥着照顾宁哥儿的丫头秋桂带宁哥儿一起去休息,秋云小心的跟在后头。同喜瞧着一群半大孩子小孩子,觉得不放心,也跟过去看着。 许杏刚坐下来喝了杯茶,就见长青拿着封信进来了。她抬头问:“前院客人都走了吧,你怎么这么严肃,出什么事了?” 长青把信递给她,道:“你先看看这个。” 许杏紧张起来,接过信好好看了看信封:“这是段知府写来的?” “如今已经不是知府了,是工部主事。”长青道。 信不长,说话间许杏已经看完了,她有些惊讶道:“段大人特特给你写信来,想来消息不虚,你这是又要升官了?你才多大年纪,二十五岁的知府?” 长青点头:“再有两三个月我这三年任期就满了,段大人的信快,吏部的公文要慢些,说不得过些日子就要到了。” “甘州府,我看信里写的是归甘陕布政使司,是在北方吧?”许杏眯着眼,“咱们这是又得要搬家了啊。” “是啊,是在北方。”长青脸上神色复杂,似喜似悲,“离安王的封地很近。” 那是他上辈子的丧命之地。 第152章 北上途中 又过了一个月,长青的任命正式下来了,正如段庭芝信上所言,甘陕布政使司甘州府知府,正四品。二十五岁的知府,在整个大越朝也是少见的了。 尹知府带头恭喜长青高升,毫不掩饰他的惋惜之意:“哎呀说句实在话,老夫是真舍不得你这样的人才走,不过呢你这是连升两级,可喜可贺啊!” “多谢大人,下官这一年多来多承大人关照,心中一直十分感念。”长青说得很诚恳,因为升了官,脸上确实带着笑意,不过毫无一丝得意之色,一如既往的谦和守礼。 “哈哈哈,范大人年纪轻轻就政绩卓著,又是一甲进士出身,朝中还有人,这前程可是不可限量啊!”尹知府语带深意。 “朝中?”长青竟不知道自己上头是有人的,“不知大人从何说起啊?” 尹知府却是一脸的高深莫测:“不可说不可说,老夫年纪大了,嘴碎,嘴碎,哈哈哈!”年纪轻轻的城府倒是挺深,靖北侯是勋贵之首,王正英是帝师,这俩人都跟他有交情,还不是朝中有人? 长青还是没明白他指的是哪个朝中之人,大约段芝庭这个老上司勉强能算吧,不过这倒也无关紧要,他并不多纠结于此,而是着手办理交接事宜,至于新任职的地方……他太熟悉了,不需要查什么资料。 许杏这边又到了处理产业的时候。 她还没如何,同贵先叹气:“这一处一处的,哪个不是夫人的手艺、夫人的心血?说舍就舍了。” 许杏倒是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同贵算是作坊的实际管理人之一,作坊的每一步发展都有她的心血,就这么结束了,心里确实是舍不得。 “你看你,都说你成了大管事了,怎么这样小家子气起来,没得惹得夫人心里不痛快。”同喜连忙拍了同贵一下,小声说了她一句。 “你说的是。”同贵抹了抹脸,仰头看着许杏,“夫人,钱管事问咱们什么章程,打从咱们放出风去之后,已经有好几家人来问了。夫人厚道,开价一千两卖整个作坊,不过收了个本钱罢了,那作坊那么赚钱,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呢?听说那几家人都明里暗里的争过好几回了。” “这些人有官有商,别弄出什么岔子,临走临走的给大人添乱,等我问问大人吧。”尽管许杏并不是传统的以夫为天的官太太,但处在他们如今的位置,凡事也必须要多想一些。 长青听了她的烦恼,却笑道:“正好今日林通判和万永来找我,说的就是这个作坊的事,我当时没应承,既这么着,我明日去应下来便是。” “怎么说?”许杏没想过还能合买,一时没绕过弯来。 长青也不卖关子,道:“是这样,林通判的夫人想买这个作坊,她自家占六成,万永是以他夫人的名义入股,占三成份子,另外送一份给尹知府。万永说是想再塞几个家计困难的老捕快进去谋个活做,若是卖给寻常商户怕他们不肯照应这些人。” 其实说是有很多人有意向,可是府城里地位最高的几家人出了手,也就没有普通商户什么机会了,而且许杏若真的跳过这些人转手,无疑是把人得罪死了,官场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焉知以后不会碰面? 造纸作坊的转手很快就办完了,别人不说,钱仁还挺高兴的,毕竟他是捕快出身,便是现在给人做管事,他也不想给之前要朝自己低头的商人打工,如今这样,东主毕竟还是官家,他心里舒坦些。 这些都和许杏不相干,作坊一转手,她要处理的也就是家里的人和东西了。这几年她除了多买了一个丫头秋桂,并没再添什么人手,李氏是雇佣的,结清工钱也就是了。许杏特意嘱咐,再额外赏她十两银子,算是缘分一场,李氏十分感激,专门来磕头作别,也当真干活干到他们出发前的最后一天。 “也不知怎么的,一样都是待了好几年的地方,现在要走了,我这心里却并不十分伤感,反倒还是离开安龙的时候颇有几分舍不得。”许杏看着两个孩子因为出远门而兴奋的样子,微笑着感慨,“大约那是头一回去一个地方,格外不一样一些吧。” 长青却觉得那是因为他们新婚燕尔、夫妻同心奋斗的时光本身就格外珍贵,离开的时候自然也就恋恋不舍,不过当着孩子的面,他不好说这些,便道:“你说得是,我也觉得安龙格外不同些,毕竟我的万民伞就是在安龙得的,那时候许多百姓我都认得,这些年高居府城,倒是与百姓们不那么亲近了。” “说起来,咱们此番算是北上,要不要顺道先回老家一趟?”许杏不是很清楚具体的路线,但是大体的方向她还是知道的。 长青摇头:“不必了,并不顺路,经过府城的时候我们略作停留便是了,上任有期限,耽搁不得。我已经给长山大哥去了信,到时候他会去府城见我们一面。” 其实能到府城停留,还计划好了和长山见面,也不是没法子和家人相见的,就算时间来不及,让赵氏他们坐车去趟府城总是可以的,长青这么安排,显然是真的厌烦了家里人。许杏更不会上赶着找麻烦,便道:“你都计划好了就好,等咱们到了甘州再给家里去信吧。” 从临川北上,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是沿途终归是内陆腹地,中原地区,相对富庶,一路行来还算顺利舒适,等见到了长山夫妻,他们更是十分欢喜。 “跟大嫂见得少些,从来都是书信往来。”许杏跟刘氏相谈甚欢,“一晃眼我都离开老家九年多了。” 刘氏见她对自己颇为亲切,心中更是高兴,言语热情却十分有分寸,除了老家作坊的事情外只说些家长里短,并不提任何要求,也不打听官场上的事情。许杏心里欣赏她这样的女子,谈兴也十分高涨。不管当年她在村里的时候什么样子,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再听到那些久违的名字,她也觉得有几分亲切。 直到天色不早,他们需要赶紧上路才能在天黑前赶到最近的官驿,短暂的见面才不得不结束。依依惜别后,许杏坐在马车上,还在感慨村子里的那些变化。 长青看她如此,怕她再生出什么伤感,便拍拍她的手,玩笑了一句:“我记得当年你也并没有那许多交好之人吧,怎么倒像是与村里感情深厚一般?” 许杏摇头:“物是人非有些感慨罢了。其实当年村里人对我其实挺厚道的,一开始就是都不理会我这个买来的丫头而已,却也没谁欺负我,等到后来我做起了作坊生意,多数人就捧着我了,我还真没受多少委屈。” 她这么说,长青回想旧事,却有些愧疚:“欺负你的都是我的家人,当初是,后来也还是。” 许杏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从一开始你就十分照顾我,我并没受到多少委屈,毕竟当时想着走来着,没用什么真心。后来,后来就越发没受什么欺负了,过去的事儿你就不要想了。嫂子方才还把这几年作坊的出息一起给了我,四年呢,三千多两,手里有钱心里不慌,那边再穷咱们也不怕!” 长青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托你的福。”至于听长山说起的家里族里的糟心事,他不想再说给许杏听了。 他们一路北上,不光会经过老家,也还会经过直隶、京兆府,虽然他们没有必要专程进京,但是确实是会在京郊休息一晚的。 “孩子们还小,现在进了京城也不会记得什么,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毕竟旅途之中,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孩子还是受罪些。”长青跟许杏商量要不要带着孩子进京城去见见世面,许杏听着外头呼啸的北风,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们在驿站住下,正吃饭的时候,有驿站的杂役过来通传:“范大人,外头有人找您。” 长青放下碗筷,让许杏陪着孩子继续吃,自己披了件大氅出了门。 他这一去就到了二更天才回来。原本还算淡定的许杏也着急了,见他进了门,也顾不得他一身寒气,赶紧迎上去:“你去哪了?什么人找你?你有没有事?” 青杏 第81节 长青本想伸手去拉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道:“我手上冷呢。你穿得单薄,快进去坐着。没事,是段大人和王大人,唔,就是给你我主婚的王大学士,他们留意了我的行程,特地来找我叙旧的。” 许杏就着烛光仔细打量他的脸色,觉得确实并不难看,才放了心:“当真是叙旧就好。只是段大人和王大人怎么到了一处?”她没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一行人的行程,反正上位者总是有超乎你想象的资源和力量的。 “段大人如今在工部任主事,他与王大人原就相识,王大人说起与我有几分算是师生之谊,他二人就结伴来寻我说话了。”长青微笑,“王大人已经入阁,他愿意认我做学生,倒是我高攀了他才是。” 第153章 北地风霜 许杏听来听去,尽管长青没有完全转述那些关于官场和朝廷动向的内容,但是段、王二位大人确实没有恶意,似乎就是对长青这个下属、晚辈比较关心,特意寻来叙旧甚至指点一二,而且提供的这些信息都是一直在偏远地区基层为官的长青不了解却很需要的。她确定了这一点,别的也就不太在意了,本来就旅途疲惫,这一放下心来,很快就睡着了。 长青却辗转反侧,心情远不像许杏看到的那么平静。 他这个少年进士,翰林院的后起之秀,就因为当年出言提醒,挽救了当时的二皇子,破坏了四皇子暗害嫡兄的计划,便被其暗下黑手,塞到了最偏远的地方当县令,等到二皇子的人发现的时候已成定局,他们能做的仅仅是稍作调整,把他的任命改到南龙府,在段芝庭手下为官,好免于被上司刁难或拖累。 他在安龙任上的时候揭破了贩卖人口的案子,让三皇子失了帝宠,进而狗急跳墙自取灭亡,而之后又揭出了□□的事情,断掉了四皇子的财路,四皇子只好让人假扮山匪,劫掠金银供养私兵,然而山匪又被他在临川剿灭,进而带出了明州的私兵,直接导致了四皇子的垮台。 “虽说读书人不说那些怪力乱神,可是你啊,真可算得上陛下的福……将了!”王大人这么跟他说。好在他最后还是把到嘴的“福星”变成了“福将”,而且王大人官位远高于自己,不然长青真的要以为王大人是要捧杀自己。 想想前世,他对四皇子一片忠心,却从一开始就被四皇子做了踏脚石,后来还得了横死他乡的下场,此刻他只觉得心头有种带着几分荒谬的痛快。前世欠自己的,今世倒是以这样的方式偿还了。 只是这甘州……他方才也曾借着甘州和安王封地相邻的事隐晦的问起安王的情况,可是那两人都道安王人在京城,是个太平王爷,整日待在京郊的园子里侍弄花草,连门都不出,手中没也有什么权力,明显对这位皇叔毫不怀疑,他自然没法说别的了。 然而他心中始终觉得不对劲。若说之前的事情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那么他这个年纪得到了这个任命,总会有些缘故,毕竟再有两年多就是他前世的死期了。 黑暗中,他伸手,找到了许杏的手,慢慢的握紧,这一世是不一样的,他想。 在京郊休整了一日,他们就继续踏上了北上之路。入秋之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再加上越往北去本就越发寒冷,饶是穿着厚厚的棉袄,欣姐儿也不愿意往外看了,每天就是窝在马车上让长青教着背诗玩棋子。许杏把宁哥儿包在厚厚的被子里躺着休息,自己算计着去了甘州之后的生计。 长青的知府俸禄要比之前做副职的时候高上许多,便是没有灰色收入,每个月也有三十两银子,再加上冰炭贴补,养活他们这一大家子倒是不成问题,可是欣姐儿他们一天天长大,以后说不定还要有更多的孩子,儿娶女嫁,启蒙读书,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想想手里这满打满算不到三万两的银子,她觉得还是得再想些办法。 长青摸摸欣姐儿的头,夸她背得好,一扭头看见许杏皱着眉头沉思的样子,便问:“怎么了,有心事?” 许杏点头:“嗯,在想去了甘州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长青一听就笑了:“若是别处,为夫真不知如何能帮你,可这甘州,你大可做你的老本行。” “什么老本行?”许杏想了一下,眼睛一亮,“你是说,可以加工红薯?甘州产红薯?” 长青道:“现如今产不产红薯我倒是不清楚,那边的环境适宜种植红薯倒是真的。甘州地方多山,但是和临川、南龙那种大山不同,大部分是小山丘陵,山势连绵但是并不高绝,而且当地气候偏干,也更冷一些,许多地方麦、豆等作物产量很低,因此甘州也是贫苦之地。” “那么商路呢?”许杏问,“甘州地处北地,算是通往北疆甚至西域的交通要道了吧,若是往来商旅多,应该也有商机才是。” 长青并不意外许杏会有此一问,闻言便道:“你只知道如今北疆太平,西域也臣服我朝,却不知道,先帝登基之前,北疆还屡屡南下犯边呢。靖北侯的太祖、祖父都是在和北疆的交战中殉国的,直到靖北侯的父亲筹谋十余载,最终以身为饵,一举击溃北疆主力,这才得了最近三十多年的太平。老靖北侯重伤不治,两个成年的儿子也牺牲了,如今的靖北侯当初才不过十岁,因为年幼没有上战场,才得以留下这一线血脉。高祖感佩靖北侯一门忠烈,把他带进宫中抚养至成年,他虽是臣子,却是和先帝一起长大的兄弟。” “原来如此,难怪先帝和当今陛下都那么信重靖北侯呢。”许杏点头,不管是不是封建王朝,这种为国为民大义牺牲的英烈都是值得人敬仰的。 “为了防止北疆恢复元气之后再次南下,如今的北地边界还是屯有重兵,你说的商路是不通的,每年两次的‘互市’都是双方重兵把守,只有皇商或朝廷反复核验过的商队才能参与。”长青认真介绍着这里的情况,“西域那边因为小国林立,虽然都对我朝有觊觎之心,但是实力比北疆弱得多,又跟北疆也多有摩擦,故此威胁不大,商路还是有的,不过大部分商队不会专程经过甘州,而是在南边就取道肃州西去了。” 许杏点了点头:“明白了,这样就还是得从甘州内部找法子。” 长青微笑:“你总是有办法的,为夫十分有信心。” “啊对了,你不是说这里离哪个王爷的封地很近吗?会不会还需要给王爷上供什么的?”许杏苦着脸问。 “嗯,安王的封地在原州,就在甘州的北方,很近,不过不需要供奉他。”长青的笑容淡了,“只不过他要是在封地和京城往返,甘州就是必经之地。” “哦,那要是出什么问题还真挺麻烦的。”许杏看他脸色不好看,以为他是不喜这些藩王,却没想到长青对此有心结。 接下来长青就有些沉默,搂着昏昏欲睡的欣姐儿,也半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日,在大人孩子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了的时候,甘州终于到了。 “布政使司那边倒是挺痛快的,咱们只待了小半日就办好了一应公文,可是这甘陕地面的路也太不好走了。”许杏叹气,“按说也不远,居然走了好几天。” “这样才好,有人来犯也算是一种屏障。”长青半开玩笑的说。 许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打算在甘州修路架桥吗?” 长青仰头看着远处的城门:“打算,如何不打算,不光要修路架桥,还要修城墙呢。” 许杏皱起眉头,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神色,心中升起了几分忧虑:离甘州越近,长青的心事越明显,旁人也许看不出什么,可是自己跟他太熟悉太了解了,她完全可以确定,长青对甘州有心结,却并不愿意说给自己听。每个人都有秘密,她无意去探究,可是长青的状态让她很不放心。 她伸出手,握住长青的手腕,轻声道:“你要做什么,我总会支持你的。” 长青一怔,侧脸看到许杏认真的表情,看见她明亮的双瞳中自己心事重重的脸,顿时觉得心中一暖。他反手握住许杏的手,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此地毕竟是边地,我怕会有战事波及,故此要做些准备。”许杏敏锐,又对自己十分了解,一直藏着掖着不说也会被她察觉几分,不如提前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许杏两辈子都生活在太平年代,一听说战争居然离自己这么近,顿时紧张起来,也就没察觉长青话里的含糊之意。她不敢多说,只是瞪圆了眼睛,最后点了点头,更加小声的道:“哦,我明白了。” 饶是长青满怀心事,难得看见许杏这般表情,也忍俊不禁:“不必这样小心的,说说无妨。” “哦。”看着知府衙门的匾额,许杏有心活跃下气氛,便笑着指了指大门口,“整个甘州府你最大,我说什么大约是没人敢挑理的,甚好,甚好。” 甘州知府衙门的建筑装潢都带着明显的北地风格,房屋宽敞,院落更是开阔,花草不多,也不如何精美,透着股疏朗豪气,也多少有几分粗糙。 许杏倒是不讲究那么多花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尤其是看到房子里都有火炕的时候更是高兴:“这可好,孩子们不爱穿厚衣裳,也不喜穿鞋,屋里暖和正好。” 他们正说着话,新安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大人,有人来拜访,说是府衙的通判,姓严。” 他们刚进门就亲自登门拜访,这位严通判到底是不遵礼数还是太过殷勤了呢?许杏回头看长青。 长青嘴角微勾:“你去跟他说,拜贴留下,家里忙乱,我也累了,今日不见客,叫他明日衙门里再见。” 看来甘州府和他记忆中的一样,还是有这个严通判,那可是个特别的人物呢,他有些嘲讽的想。 第154章 左膀右臂 “这是……来搞关系了?”许杏听见了,等新安出去回话的功夫,就问长青,“你是主官,他来拜会也不能算错吧,怎么我觉得你好像十分厌烦他似的?你知道这个人?” 长青冷着的脸缓和了一下,说:“不知道,不过他来得这样快,显然是时时盯着城门或者咱们府上的,且不说他打探咱们的消息让人生恼,此人显然没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我确实有些不喜。” 许杏当然想不到他是认得那个什么严通判的,听他这么说,觉得有道理,毕竟长青向来都是务实的,肯定不喜欢这种做派,而且行程被人盯着,她自己也反感得很,便道:“你既打发了他,咱们就赶紧收拾了吧,明日你还得上衙门呢。” 这次的官袍印信等物都是从省城布政使司衙门领好的,一切都很妥帖,长青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府衙。 他来得很早,到达的时候天色都还没大亮。裹着大氅站在府衙外头,饶是已经开解过自己多次,长青心头还是泛起了波澜——这里他是来过的,前世里,身为固原县的县令,他也到府城来过几次,拜见上官,接受命令,只是固原贫困,他考绩平平,家世平平,从来都是别人的陪衬,知府大人除了认得他之外,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照拂。至于通判严大人,呵,他冷笑了一声。 新平跟在他身后,虽然寒气侵人,可他一点儿也不敢乱动,更不敢问大人是在想什么,大人这一路走来官威越来越大了,别看就那么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可那气势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好在长青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侧头吩咐了一句“进去吧”。新平顿觉轻松不少,连忙跟上。 今天是长青第一天上任,他又是主官,其他的官员自然都来得很早,准备来拜见上官,可是没想到来得最早的居然正是新知府,便都有几分忐忑。 长青见了,也不为难他们,只道:“因是初次上衙,本府今日特地来早了些,各位不必担心,日后正常上衙办差即可。” “大人如此勤政,实在是下官等人的楷模啊!”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接话了。 不用看,长青都知道这是谁:“严通判?” “大人好生了得,只凭些许信息就能认出下官!正是下官!”严通判十分热情的赞颂了长青的记忆力和推断能力,然后非常隆重的大礼拜见,“甘州府通判严松涛见过知府大人!” 他这一拜,其他人也就跟着一一拜见了长青,也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别人倒还罢了,同样坐在长青下手的同知潘昱就被衬得有些尴尬了。毕竟作为同知,他的官职是比通判要高的,可现在却被严松涛抢了先,失了先机不说,还有些怠慢上官的嫌疑。 同为年轻人,长青却好像看不出他脸上的不自在,也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勉励了众人几句,就让大家各自去当差了,只留下了严、潘二人说话。 “听口音,严通判是江南人氏?”其实长青是知道的,只是故意这样询问而已,“潘同知呢?”他更想了解的是前生不曾见过的这位似乎和自己同龄的同知。 “大人英明,下官确实是江南来的,祖籍浙江镇江。”严通判再次抢先答话。 潘昱又一次被截了胡,便是再不在意,也翻了个白眼,只是记得眼前还有上官,才拱手作答:“回大人,下官是京城人氏。” 长青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闲话,而是循例问起了本地的民生、治安等基本信息。从两个人的回答中也看得出来,严通判看上去很热情很勤勉,但是很多事情并不重视,也没有特别的成绩,而潘同知看着有些懈怠,但每句回话都能踩到点子上,倒像是心中有数的,只是这态度也确实差了些。谈了一会儿话,长青心中有数,就叫他二人回去了,并没表现出偏向于谁。 长青出门早,下衙也早,回到府里,看到两个孩子在正房的暖炕上玩儿,便先陪了一会儿孩子,等两个孩子都被带下去洗手了才跟许杏说话:“府里收拾得如何?我看这宅院颇大,不行就再买几个人吧。” 许杏正在列单子,准备添置些东西,闻言就道:“你说得是,我也有这个打算呢,也不用买,就雇上几个人做些粗活便是,等将来咱们走的时候也不必带走。” “嗯,你决定便好,先歇着吃饭吧,收拾宅子也不忙于一时半刻的。”长青说着,自己却不动,而是靠着炕头闭上了眼睛。 “不光是咱们自家安顿下来过日子,还得准备过几日办场宴席,把甘州大小官员并家眷请到家里来吃顿酒,也是个交际的意思。”许杏放下笔,抬头一看他一脸倦色的在休息,便问起今天的情况。 “严松涛你也知道了,公事上平平,歪心思倒是不少。”长青也不睁眼,慢慢的把自己的看法说给许杏听,“潘昱,哦,就是甘州府同知,是京城世家子,我看了一下,他是皇后娘娘的族侄,比我大一岁,去年才来的。他倒是有几分才干,不过……” “不过看不上甘州这个穷山沟?还是看不上你这个没有背景的上司?”许杏问。 “对我倒并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只是整个人有几分懈怠,就好像来此地做官有些委屈似的。”长青勾勾唇角。前世继位的是四皇子,二皇子妃守寡,她的娘家人自然也很难出头,不像如今,连族中年轻的堂侄都可以担任一府同知,还隐隐有些不屑。 “哦,皇亲国戚嘛,能理解。”许杏瘪瘪嘴,“而且他这个年纪能做上一府的同知,也算是青年才俊前程大好了,有点傲气也是正常的。” 长青低低的笑出声来:“好在你这话是关起门来在家说的,不然让旁人听到,还道你是在炫耀呢。” “啊?我……”许杏反应过来,她自己的夫君大人可是比她口中的“青年才俊”还小一岁呢,官职却高上一级,于是她也笑了,“我就真的炫耀了又如何?” 长青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把许杏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很高兴能让你炫耀。” “我又不是小孩子,炫耀什么呢?我只盼你这个知府做得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许杏抬手揽住长青的腰,抿了抿嘴,还是说了,“打从咱们往甘州这边走开始,我就觉得你心事重重的,你说是担心会有战事,我这心里就一直悬着,既担心边关真的出乱子,又担心你还有别的隐忧没告诉我。” “银子我有,我也能挣,至少能保证咱们一家人生活,地位什么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一品夫人,如今这样已经是极好了,你可千万要珍重自己才是。”许杏认真的看着长青的眼睛,“从小我就这样说,现在我还是这句话,你是好人,也是个好官,我总是信你的。” 长青抱紧了她,半晌才道:“你且放心,我有分寸,让你担忧了,是我的不是。” 他还是没说,许杏心中叹息,道:“你说了我自然信你,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你的。” 长青想了想,道:“还真是需要你帮忙。我需要很多银子和粮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啊?”许杏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发现他是认真的,便皱着眉问:“你是现在就要,还是过些时日?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有银子吧,粮食不够,大不了咱们可以出去采买。若是现在就要,我也不知你府衙有多少,反正我就两三万两银子,大不了你都拿走。若是能等个一年半载,咱们可以从本地出产之物上做文章,看看能不能多得些收益。” “不急,两年内吧,能积攒多少是多少。”长青算算时间,尽管今生许多事情都变了,眼下看来安王也不会造反,可是他还是不敢大意,总要活过了前世的死期才好。 “这样的话,我的银子可能就不用捐出来了。”许杏看他并不十分急迫,脸色也不见惊慌,倒像是在提前绸缪什么,便放了心,“年底了,咱们初来,我得先会会本地的这些官夫人们,再处理过年的人情往来,得空我瞧瞧这里的物产,过了年再跟你商议吧,反正我也得做点营生的。” “谢谢你。”长青握住她的手。 长青从同知升为知府,虽然只是官升一级,可是对许杏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至少在府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哪家的女眷敢对她不恭敬了。 他们这边安顿下来,许杏就办了一场宴席,把各府的女眷请来家中做客。严通判的夫人岁数跟赵氏相当,足够当她的长辈了,却把她捧成个仙女,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也是丰厚到让许杏直接拒绝。潘同知的夫人就年轻许多,甚至比许杏还要小一岁,大约是出身京中高门,神色有些骄矜,对许杏并不热情,却也礼数周全,没有任何冒犯之处。 回想起当初在南龙被陈同知夫人和叶学政刁难的日子,许杏不由得感慨,这个社会,女人的荣辱真的是全然系于丈夫身上啊。 第155章 初听善妒 许杏见过了甘州的官员家眷就算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她自己并不热衷于和她们日常交际,毕竟长青是一地主官,在甘州这个地界,他最大,自然女眷这边也是许杏最大,完全不需要刻意经营什么关系。 “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啊,官大一级压死人。”许杏翻看着同喜拿进来的一大堆帖子,找出了两张,“严通判的母亲做寿,倒也不是整寿,这样,咱们府上送份礼,你替我去一趟。这个,这是董家送来的帖子,原来董家在甘州也有商号,这个让同贵去一趟,毕竟有同乡之谊,也是多年的合作关系。别的帖子你跟同贵商量着回吧,马上还得商议吃年酒的事儿。” 同喜应声去了。 青杏 第82节 虽说她本人并不怎么出来走动,可是到了年底下,送年礼回年礼这些,她也都要一一打点过目,很是忙碌了一阵子。 有趣的是,本人颇有些高冷的大家闺秀潘同知夫人反倒是最早往府里送年礼的。她准备的东西也十分周到,有本地风俗常见的一口猪、一腔羊、六只鸡并黄酒、小米等物,也有贵重一些的党参黄芪燕窝等药材,还有一匣子御制的新书,是太学里的大儒点评过的启蒙书册,专门给两个孩子的。 许杏看着礼单,叫同贵把东西收了,只拿了新书来看:“这可是京城里新出的,咱们拿着银子都买不到,潘夫人有心了。”所以说,真正的高门贵女都没有傻子,人情世故明白着呢,人家的教育到位,素质足够高,就算是态度上看着生疏些,做事也滴水不漏。 “欣姐儿也不能这么傻乐傻玩了,这些事情都得教起来。”许杏到底还是开始了教育焦虑,女儿不是自己,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官家女,只有学会这些并且成为此中高手,将来的生活才能过得平顺,“可是甘州这地方,到哪去请顶好的嬷嬷呢?” 长青回来听到她这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夫人啊,大可不必!我不过区区一个四品知府,欣姐儿只要识文断字、会做些女红,就是合格的闺秀了,不要去为难她!” “可她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若是像现在这样一派天真,如何能应付得了夫家!”许杏更不舍得让女儿去卷,可是这世道毕竟对女子太苛刻了,“我难道舍得她受苦?可是现在不受小苦,将来若受了大苦怎么办?” 长青拍拍她的手背,道:“咱们是什么样的出身,官场上一打听谁都知道,你我都不是拿女儿攀附人的,咱们小心的慢慢挑,给她找个门风好的夫家,不要什么高门大户,总是能保她一生平安喜乐的。若说规矩,现在欣姐儿毕竟还小,闲散些也无妨,将来到了京城,咱们再请段夫人帮忙,给请个女先生或者嬷嬷教她也不迟。” “你就这么有把握,将来能到京城?”许杏的注意力被他成功的带偏了。 “总有几成吧。”长青又收到了王大人的来信,这下他终于确定,恐怕是皇帝陛下真的对他有几分关注了。 若能到京城去,确实是长青说的法子更好,许杏便退了一步:“除了读书写字的时候之外,就让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好了,甭管是打理家事还是经营作坊铺子,都让她自小就知道些。” 长青也没有异议。 只是他们的想法很美好,却在第二天就遇上了考验。 “娘,什么叫‘伺候大人替夫人分忧’?娘,你很忧愁吗?”欣姐儿已经五岁,书都读了两本,许多事情都懂了,跟着许杏学习收年礼送年礼,本来还挺明白的,可是看到严通判府里送来的丫鬟,她还是有些不理解。 看着廊下站着的两个俏丫鬟,许杏并不算生气,毕竟长青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而且这些只是通判府的一厢情愿,长青都不知道呢。不过她的脸上也绝对说不上欢喜,这通判府的做派着实是令人生厌,只是她还没等说什么呢,就先听到了女儿的问话。 对上小姑娘懵懂的大眼睛,许杏轻笑了一声,道:“娘有欣姐儿,一点儿也不忧愁,他们是自作多情呢。” 同喜早就想骂人了,听到许杏的话,便对严府的管事娘子道:“这位嫂子,年礼收下了,多谢府上,您跟奴婢来,夫人正好早就预备下了给府上的礼,还得辛苦您,给一起带回去呢。哦对了,这两位姑娘也一起来,东西有些多,帮忙搬一下,等会儿你们回去可能要受累了。” 那两个丫鬟和严府的管事娘子都愣住了,其中一个丫鬟反应快,连忙道:“姐姐是不是搞错了,咱们是严大人送给范大人的,不回去啊。” 同喜冷笑一声,盯着严府的管事娘子道:“嫂子回去给严大人严夫人带个话,我们夫人说了,不需要分忧。” 许杏再想锻炼女儿,也不想让年幼的女儿就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便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而是非常威严的吩咐同喜:“你仔细看着些,所有贵重的、不该出现的东西都不要留下,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虽是严夫人的美意,咱们也只好辜负了。过几日年酒的时候,我亲自和严夫人说便是,想来严夫人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同喜连忙大声答应了。 人送了回去,许杏看欣姐儿有点儿没兴趣了,就让她跟着秋云回屋去休息会儿再写大字,自己则取了笔墨来画图纸。 不知道长青是因为什么才确定未来几年会有战事的,不过既然有这个担忧,那么就自然应该早做准备,高筑墙,广积粮,而这些可是需要银子的。 “这是何物啊?”长青回来的时候许杏还在画,一边画一边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完全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长青就在旁边看着,直到许杏涂改完了,神色松懈下来,这才开口询问。 “啊?你回来了啊。”许杏另外取了张白纸,重新开始誊抄,“衙门不是早就封印了吗?你这些天还是总去,你这样,底下的人该不踏实了吧。” 长青见砚台中的墨不多了,便挽了袖子帮她磨墨,一边磨一边道:“前日不是跟你说了,倒也没兴师动众的,只叫了严松涛和潘昱两个,就是一起出去看看,好为明年做些筹谋。你这是在画什么?怎么今日得了闲?不是说要处置年礼什么的吗?” “这都到年根了,年礼也都处置好了,这不得了些功夫,我就想着把蒸酒的工具画出来,过了年好去打造。”许杏并不抬头,一边画一边说,“你说甘州这里适合种植红薯,我这些日子也打听明白了,朝廷推广了这么些年,甘州的红薯种植其实挺广泛的,不过因为卖不上什么价钱,又充不得赋税,老百姓种它的积极性不算高,开荒艰难,也没多少人愿意专门开荒种它。”要在整个红薯的推广种植历史上来说,甘州这里还处于推广初期,只有吃不上饭的人家会多种一些填饱肚子,佃户交租、农户交税都还是要交小麦的,因此大家也还是以小麦种植为主。 长青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尤其是近几日带着两个副手微服巡查,见到听到的比许杏只多不少,但他并没多说什么,而是耐心的听着许杏的打算。 许杏画完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长青说:“你说想要尽快的多攒银子,我正好也想赚钱,就打算捡起老本行,从这个红薯上做文章。你看,这是我完善过的蒸酒的工具,过了年,我打算在城外开个酒坊,地方都瞧得差不多了。” 长青记得当年在村子里许杏用的蒸酒工具,毕竟自己还帮过忙呢,不过,“这个似乎与从前你用的那个不同。” “嗯,这个才是完整的蒸馏器具,我也是反复想了很久才弄明白的。”许杏指指图纸,“如今我有本钱,能找工匠打个好的,用这个东西,我能做出更高度……嗯,更烈的白酒。” “烈酒?”长青眉头一挑,“确实听说过,塞外、北疆据说贵族都喝烈酒,还十分昂贵,只是中原地区可是少见。” “贵好啊,我能多卖银子啊。”许杏笑笑,“我大量收购的话,老百姓种红薯就该积极了,等酒坊稳定下来,我再开个粉条作坊,咱们多加工些,哪怕不卖银子,都攒下来也是耐储存的粮食,说不定你就能派上用场。” 长青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多谢你。” 许杏摇头:“谢什么呢,互惠互利的事儿,哦对了,我今天不大不小的得罪了人。”她便把严家给长青送丫头却被自己打发回去的事情说了。 长青刚刚轻松些的神情又阴沉下来,道:“你做得很对,这种事情不必犹豫。” “只怕严家人碰了钉子,会骂我是妒妇呢。”许杏玩笑道。 这次倒是让她说准了,去潘府吃年酒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风言风语,议论的正是“范夫人是个妒妇”。 第156章 甘州佳酿(上) 当然,因为许杏的身份在这儿,没有长舌妇二傻子跑到许杏面前去说这种话,不过是偷偷嚼舌头的时候被刚从净房出来的许杏听到了而已。 同喜当时就要去同那人理论,被许杏拉住了。 “夫人,干嘛不教训她们一顿?平白让她们诋毁您?”同喜并不是冲动之人,可是听着那些话还是觉得非常生气,“她们是嘴皮子痛快了,可是毁的是您的名声!还有欣姐儿呢!” 这个时代如此,同喜说得有道理,母亲受人非议,会影响到女儿,对此,许杏当然是生气的,只是这是没法子去理论的事情,她拍拍同喜的胳膊,低声说:“我自己是不在意的,反正她们说的也是实话,大人身边确实没有旁人,只是若是因此连累了欣姐儿的名声,我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可越是如此,我越要谨慎处理,贸然出来理论,固然是她们没理,可我呢,万一再加上一个跋扈霸道、多言的毛病,那该怎么办?” 所以,尽管她生活在这个时代,在这里有了爱人和子女,她依然不喜欢这里。 同喜重重的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不过,她没有说,不代表别人不说,那几个聚在一起说小话的官眷们就被人叫住了:“你们也都是官员家眷,怎能如此市井行径?背后说人是非原就不是君子所为,你们议论的还是上官,是觉得你们的夫婿前程太好了想断掉吗?你们就此不提便罢,若要再说这些,休怪我不留情面,大过年的请各位先行离开了!” 许杏听得出来,这是潘夫人的声音。她的声音并不是时下女子常见的甜糯,而是有几分刚硬,在一众官眷中非常特别,而且她是标准的京城口音,许杏一听就听了出来。 听着那几个人慌慌张张告罪作鸟兽散,同喜露出个笑来,非常解气的笑声说:“活该!” 许杏摇头:“咱们在府上吃年酒,潘夫人是主人家,总是要多费许多心的,她既然开了口,等会儿你们都要留神,不要再露出什么来,给人家添麻烦。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只要长青身居高位,就一定会有人盯着他们一家,只要长青不纳妾,就肯定有长舌妇议论她,许杏有思想准备,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总不能为了让别人挑不出理来就当那个“贤惠”人吧?那她过去几十年的书白读了、教育白受了? “夫人,听说潘同知府上也是没有妾的。”回来的路上,同喜跟许杏说,“好像说潘同知婚前是有两个丫头的,不过成婚的时候都给了银子发嫁了,潘夫人嫁过来之后就一直没再添人。那帮长舌妇议论的是您,可是其实把潘夫人也给带上了,所以潘夫人才出头的,大约也算是给自己说话吧。” 许杏道:“这就是出身的差别了。那些人恐怕是大意了,即使是一样的情况,咱们家大人的官职还更高呢,她们还不是专门盯着我议论?毕竟潘夫人原是侯门千金,听说嫁给潘同知的时候算是下嫁,毕竟那时候皇后娘娘还不是皇后呢,而我是什么呢,范家买来的陪葬丫头,她们看不起呢。你也别不忿,我只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嘴长在她们脸上,咱们可管不着。” 她这里觉得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潘夫人正和身边的嬷嬷说这事儿:“看清楚了?范夫人真的听见了?” “是。”嬷嬷道,“小环瞧见的,范夫人还好,她的侍女当场就要发作,那自然是听见了的。夫人,都是老奴没安排好。” 潘夫人摆摆手:“也不能怨你,你如何知道那些人要说什么?只记住,往后不与她们来往便是。” “那范夫人那里……”嬷嬷迟疑了一下。 潘夫人笑了笑:“不用说什么,就当什么事都发生过吧。她回到席上之后不是神色正常吗?想来也懒得和那起子人一般见识,别看她出身寻常,我瞧着她是个有成算的,不会计较这点子闲话。嬷嬷,吩咐下去,不管旁人如何,咱们府上绝对不能传出一丝一毫的闲话,不光是范夫人,谁都不能议论!”说到后来,她的笑容收起来,神色严肃。 嬷嬷也站起来应了。 潘同知从书房回来,只听了最后一句,见嬷嬷出去了,便问:“怎么了,今日年酒有人闹事?我在外院倒没听见什么。” “没什么,两个小主簿的家眷议论范夫人,说人家善妒,让我给打发了。”潘同知刚坐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咽回去,“哪来的长舌妇?夫人做得好!她们夫家都有谁,我看看修理修理他们。” 神色淡定的潘夫人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丈夫:“你不是从来不屑于这些小事吗?” 潘同知放下茶盏,用手帕擦着手,道:“我原来确实是看不上甘州这种穷乡僻壤,可是最近这些日子跟着范大人却是受益良多,你别看他小我一岁,我真是不如他多矣。” “哦?”潘夫人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前些天天天早出晚归就已经是很大的变化了,现在居然这么真心实意的推重范知府,当真是不同寻常。 “他是什么出身,咱们都知道,泥腿子嘛,可是他真的不一样,腹中锦绣,胸有乾坤,有才华有见地,还没有高门子弟的纨绔之气,你要说缺嘛,也就是那些花花世界的东西他不懂。”潘同知看到妻子的脸色有些冷,连忙补充道,“我也就是知道而已,我又不玩。范知府吧,学问好,还很懂得民生经济,连兵书战策都研究过,真正是全才,难得的是他是真的想让治下百姓过好日子。” 潘夫人点头:“在这种人手下做事,倒不辱没了你。” 潘同知也不在意夫人的调侃,接着道:“他倒也说起过他的夫人,言谈之间颇有感激敬佩之意。你不知道,咱们原来尝过的那红薯粉、香肠,他们南龙任上推出来的那个什么白茶,还有你跟咱们云儿喝的那种红糖,全是出自范夫人之手!反正,范大人对夫人可是敬重得很。” 潘夫人虽然对许杏印象不错,也觉得自己没有门户之见,但是听丈夫这么说,还是很有些意外,她想了想,便道:“那我往后对她再周全些便是。” “无妨,你若觉得合得来便多来往,合不来失不了礼数便好。”潘同知摆摆手,“反正我是打算好好跟着范大人做事了,内宅的拉关系这些,不重要。” “她们说就说,不重要。”许杏也这么跟长青说,“我都说了,不在意这个,同喜还是没忍住,去找你告状了。” “她那是忠心,怕你委屈。”长青道。 许杏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的时间很宝贵的。潘家的年酒吃过了,严家的我不去了,得赶紧准备起来,我的作坊得开张。还有,你既然说怕过几年有仗要打,我准备在城里再租几处宅子放粮食,没问题吧?” 长青看她真的不在意,也放了心,道:“无妨,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许杏这次大手笔,在靠城边的地方租下了一处四进的大院子,又在城里寻了三处宅子,全都租了下来,一次付清了三年的租金,好在都不是特别好的位置,价格不算很贵,就这,她也搭进去了不少,估计今年作坊的收益能平掉这些投入就不错了。 但是这毕竟不是白手起家的时候,她手中有银子,些许肉痛都能承受。过了年,铁匠铺和瓷器坊陆续开工,年前她下单订制的工具也都到位了,现在缺的还是人员。 “就找官府常用的经纪给介绍吧。”同贵来请示,许杏就说,“你亮出身份,想来他们也不敢糊弄你,不行就让袁管家寻府衙的本地人先打听打听,挑出可靠之人你再去联系。”现在同文已经从管事升到府上的管家了,他在外头也是有几分体面的,跟一些小吏能说上话。 最后定下来的酒坊管事姓程,是一个落第的秀才,之前家中父母多病,常年请医吃药,家中日渐拮据,无力支撑科考,等到父母相继过世,也因为蹉跎许久,捡不起书本来了,这才寻些营生来做,养活妻子儿女。 “打听过了,此人人品尚可,十分孝顺,虽识文断字,却并不迂腐。”袁管家和同贵一起来禀报情况。 “既如此,就开始准备吧。”许杏反复试验了几次,出的酒还行,基本达到了自己的预期,“同贵也会了,就由你去教伙计们好了。” 程管事确实是个能干的人,从招聘人手、采购原料、订制酒瓶酒坛,到联系销售,他都办得不错,让许杏十分欣慰。她就想干这种只出技术和本钱不用处理杂务的活,这下刚好得偿所愿了。 “夫人,程管事说,新酒差不多能出了。”同贵跟许杏禀报,“要不要送到府里来?” 第157章 甘州佳酿(下) 许杏算着时间,也确实是该有新酒出来了,她便道:“好,送来吧,正好让大人回来了也品鉴品鉴。” 平心而论,红薯酿出来的酒比不上高粱、糯米之类的粮食酒香醇,特别是这个时代的酿造工艺水平也比不过后世,但是许杏改良后的蒸馏装置和工艺能够提高酒精浓度,制出高度酒——当然,这个高度也是相对的,她预计能达到二三十度的样子,跟后市四五十度的高度白酒肯定没法比,只不过比时下酒精浓度不到十度的酒相比,已经算是很烈了。不错,她这个红薯酒的特点,或者说卖点,就是烈。 新酒确实如她所料,一打开瓶塞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许杏笑了笑:“好在我给宁哥儿断了奶,不然可不敢尝。” 同喜闻着这个味道,有些担忧的劝她:“夫人,要不您闻闻看就行了,可别再喝醉了。” 许杏并不逞强,只倒了指甲大小的一点儿酒,仔细的品了品,就封好了酒瓶,吩咐同贵:“这个味儿对,你去跟程管事说,全力开工,开始生产吧,咱们收红薯的事儿也不必藏着掖着,广而告之最好。”能卖钱,百姓们对红薯才能重视起来,才能有种植的积极性。 “啊对了,咱们家的淀粉和粉条那些东西,你也都是熟悉的,一起跟程管事说说,咱们在酒坊旁边的那个空院子就利用起来,做这个。”许杏倒是没醉,只是很久没喝过酒了,很有些不习惯,便端了茶水漱口,又补充了一句,“咱们要多多的收购红薯,还有旁的粮食。” 长青要备战,虽然许杏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会有战事,不过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她也愿意囤积些粮食,有备无患最好,大不了将来离开的时候便宜出手就是了。她之前跟同贵说过这事儿,当然没提长青,所以她一说同贵就回了:“夫人,红薯都收着呢,听程管事说,城外有些农户已经打算收了麦子以后所有的地上全都种上红薯了。不过旁的粮食……您要是不着急的话,奴婢觉得不如秋天再收。” 秋天粮食刚下来,新粮上市会压低粮价,而现在才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都卖得贵着呢,现在囤粮食可不划算。 许杏也明白这一点,便点头道:“行,左右也不急,你先去盯着酒坊吧,得空的话上街上雇几个人来修整修整那几处宅院,毕竟若是存不好,粮食会发霉生虫,那就白糟蹋了。” 同贵应声去了。许杏又擦了嘴,洗了手,确定身上没有酒气了才去陪两个孩子。 长青下衙回来,很意外的发现饭桌上自己的座位面前放了一盅酒。 “这是……”长青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只觉得杯中之物清透得很,靠得近了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许杏让他坐下,才笑着说:“这是我酒坊里新出的酒,你尝一尝。” 长青看看她,端起酒盅很小心的抿了一下,顿时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这酒甚烈。” “你觉得如何?”许杏问。 “如何?我不善饮酒,你是知道的。”说话的功夫,长青的脸颊居然泛起了红霞,“我只知道,这酒我恐怕是消受不起。” 青杏 第83节 许杏笑了,连忙让秋风上来,把酒盅撤掉,换成今天的羊肉汤:“你快喝口汤吧。并不是让你喝多少,只是让你看看我的新酒罢了。咱们这边,或者再往北去,天气十分寒冷,这样的酒喝了能暖身子,程管事建议除了在甘州销售之外,还应该想法子往北边卖,我觉得可行,你说呢?” 长青平常不怎么喝酒,但是也不到一杯倒的地步,因此慢慢喝了几口汤之后也就缓过来了。他认真道:“可行是自然的,只是往北去,若是肃州还好,原州的话,离北疆太近了,怕有什么不妥。” “我记着你说的呢,销售这边,除了程管事联络本地商户、酒楼,我也给董家留了话,他们有渠道,若是有兴趣,应该可以多采购的。”许杏让他放心,“北疆那里,参与互市的条件太严苛了,我也做不到,不眼馋那个。” “剩下的酒可多?若有,给我留些,赏给李玉河。”长青知道许杏有分寸,并不担心。 “李玉河?”许杏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大方,“你要赏人,我叫他们送新的来。” “府衙的总捕,他是行伍出身,我要找他操练衙役并府城内的青壮。”长青说,“这种烈酒,赏他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啊,等我明日叫人送来。”许杏笑着打趣,“记在我自己账上,晓得你没银子。” 长青便拱了拱手,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夫人。” 许杏第二天果然叫同贵去办这事,到下晌长青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两只封好的酒坛子。 “怎的没有贴签子?”长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酒坛子上缺的是写着酒名的红签。 许杏倒是想着这个事儿呢,便道:“没想出来呢,你知道我,肚子里没有那么多锦绣文章,取个名字就被难倒啦。”要说随便取个什么名儿,后世那么多名酒呢,拿来一个也不是不行,可是她就是有些心虚,总觉得这种事儿干不得,自己的酒也且配不上那些高大上的韵味无穷的名字。 “你肚子里有的可比那些空洞的文章有用多了。”长青先认真的夸了她一句,然后微笑着问,“要不我来给你取一个?” “求之不得啊!”许杏一拍他的胳膊,“当初咱们的‘安龙雪芽’不就是知府大人给取的名儿吗,如今你也是知府了呢,那就请知府大人给赐个名字呗!” 长青沉吟片刻,走到书案处,提笔写下了“甘州醇”三个字,之后抬头看着许杏问:“如何?” 许杏摇头:“有点过誉了,我觉得不配啊。”这酒不过就是蒸馏的工艺好些,比当下的酒度数高些,可是跟后世那些传世名酒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虽不好酒,却也对此道略知一二。这酒入口辛辣但带着些许甘甜,一尝之下感觉颇为酷烈,可咽下后回味起来却有一股甜香之气,之后再饮,已经适应了它的热辣,便觉得醇厚浓香,如何不配一个‘醇’字啊?”长青看着许杏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按下心中对她的诸多猜测,只说她,“你的要求也太高了些,我可以保证,这酒极好。” 同贵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话,便笑道:“大人说得极是,程管事刚还和奴婢说呢,这酒在咱们这儿恐怕是头一份了,作坊里也有懂酿酒的师傅,都赞不绝口的。” 长青就含笑看着许杏:“如何?不是我哄你吧?” “那……大约是全靠同行衬托吧。”许杏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没底气,但是她毕竟不是一味纠结的性格,心一横摆摆手,“那,听你们的,就叫‘甘州醇’,同贵拿着咱家大人的墨宝,去找程管事,让他找人刻印了,咱们的每坛酒上都贴,务必印制清楚。好不好的,上市卖了就知道。” 同贵得令去办了。 “她如今竟是你的左膀右臂了。”看着同贵出门,长青挽着许杏的手去看孩子们,“你若把外头的事交给她办,家里不行再添几个丫头吧,咱们再不讲究排场,也要照顾你跟两个孩子周全才是。” “我知道了,等过些日子,酒坊的事儿办好了,我再挑几个小丫头,七八岁的那种,让同喜她们带着,教好了规矩好跟着欣姐儿和宁哥儿。”许杏跟长青慢慢说着家常,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候两个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气氛十分温馨。 “大人,卑职想跟您打听个事儿。”长青叫了潘同知和李总捕过来,听他们汇报集中操练府衙差役捕快和各县衙捕快的计划,等正事说完了,李总捕没急着走,而是笑着问了一句,“就是您前几日赏卑职的那个酒,您是打哪儿得的?咱们能买着不?” 潘同知本来已经要离开的脚步也调转了回来,饶有兴致的听着。 长青微微一笑,先不忙着作答,而是问:“李总捕觉得喝着如何?” “好啊!”李总捕一拍手,“大人,卑职也不是那吃独食的人,您赏了卑职,卑职就拿回来跟兄弟们分了,没想到啊,这酒真有劲儿!卑职就稀罕这个劲儿,咳,再想来点儿,让他们都给抢光了,这两天老琢磨这个呢。” “贪杯可是要误事的。”潘同知似笑非笑的道。 李总捕一摆手:“大人放心,办差的时候肯定不喝,不过啊,大冷天盯梢抓人的时候要是有那么一两口,暖和!”说完,他就又转向长青,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长青便道:“是本官夫人新开的酒坊所酿,那是新酒,尚未取名,现在已经取名叫‘甘州醇’了,夫人说不日就要开始售卖。酒坊在东城门内,管事的姓程,你若喜欢,自去买来便是,只是需记得潘同知的话,不可贪杯误事。” 李总捕大喜:“多谢大人!” 潘同知看着李总捕脚下生风的出门,摇头失笑,回头又跟长青说:“既如此,回头下官也叫人去买些尝尝。” 长青微笑:“我家的酒虽好,尔等可不能贪杯。” 第158章 潘府命案 没有特意做什么宣传,许杏的酒坊就低调的开张迎客了,不过因为程管事早就联系好了城中的货栈、酒楼,新酒一出来就陆续卖出去了一些,倒也没有特别大的积压压力。特意找上门来的李玉河大总捕大手笔买了二十坛,还把这酒好一通夸赞,随后又有好几位府衙的捕快来买酒,都说是喝了喜欢专门来买的,“甘州醇”的名号一下子就传开了。 “夫人,头一天没卖出去几坛,打从大前天李总捕走了之后,来买酒的人就多起来了,程管事说他带上一个伙计差点都忙不过来,您看这账册。”同贵把这几天的账目拿给许杏过目,眉眼之间难掩兴奋,“程管事把银票给奴婢的时候,奴婢都有点儿不敢相信呢!” 银票的面额并不大,是五十两,但是现在毕竟才刚开张不到十天,有这个数的收益也就不错了,许杏很高兴,道:“给伙计们每人发个红包,你跟程管事商量着办便是。” 之后酒坊的生意就慢慢的回归正常,盈利不高不低的,但是董家的商队要往东北去,因为那边天寒地冻,烈酒的销量特别大,他们一单就订了两千斤,直把程管事高兴得专门来府里跟许杏报告了一通。 “夏粮要收了,我最近要出去巡一巡,天气热,你们就少出门,不行多买些冰来。”长青跟许杏说道。 许杏却道:“我也要盯着收粮食的事儿呢,今年算是收成还不错,粮食刚下来的时候价格最好,我要多收些,那三四处宅子呢,几万斤麦子也填不满。” 长青在心里算算时间,还没到安王之乱的时候,而且目前也没收到这方面的消息,他便道:“你若用就收,若是帮我囤的,很不必着急,我现下用不上这么许多。” 许杏摇头:“不妨事,那宅子我都交了租子的,空着也是空着,大不了先存上粮食,你不用的话我等价格好了再卖出去也使得。你不知道,连上作坊,四五处宅子,三年的租钱银子我花了一千五百两都不止,能回些本总是好的。” “你竟连倒卖粮食的生意都做起来了,我还当你不愿行这商贾之事呢。”长青微笑,却并不反对。 “什么商贾之事?你说贱买贵卖啊,我不过是赚个市场浮动的差价,又不是囤积居奇趁火打劫,不犯法吧?”许杏说着就笑了,“就冲着这租钱银子,哪个商人也不会做我这赔钱的买卖。” 今年的夏粮收获之后,因为有些人家卖红薯吃到了甜头,甘州府尤其是靠近府城的几个县里,红薯的种植面积就有了明显的扩大,还有些人自己去开荒种红薯了,于是秋收之后,长青发现有几个县上交的粮食和鱼鳞册上的耕地面积都有所增加。这自然是好事,长青嘉奖了这几个县的县令,再一次督促剩下的县里推广红薯种植。 许杏在酒坊旁边的小院子里又开起了粉条作坊,生产规模不大,但是也有稳定的收益,并且了消化了大量的红薯。 “夫人,奴婢今天听程管事说,府城里已经有好几个下乡收红薯的贩子了。”同贵回来跟许杏说道,“他们也是精明得很,就雇个骡子车到乡下去收红薯,反正肯定是比咱们作坊收得便宜,拉回来往咱们作坊里一送,什么心都不用操,就能赚一份差价银子,据说跑一趟怎么也能挣个几百文钱呢。” “那不是好事吗?”许杏一直觉得,对于一种农作物的种植推广,官府强制的效果远不如市场推动,有利可图,老百姓自然积极主动了,她这边开发了新的需求,自然就会吸引农民种植。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城里又出现了红薯贩子这样的营生,想必长青会更加喜闻乐见才是。 长青却在衙门里面对着微醺的潘同知,有些苦笑不得:“你说旁人不可贪杯误事,你自己怎的喝醉了?” 潘同知酒气上头,不过并没失去理智,只是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拱手道:“下官今日无状,请大人治罪。” 长青摆摆手:“这些日子征收夏粮,严通判不在府衙,没人抓你的错处,手上的公事别误了便是,下不为例。” 潘同知连忙低头称是:“不瞒大人,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内人娘家那边的一位兄弟从京中游学至此,下官陪他略喝了几杯,那‘甘州醇’实在是浓醇醉人,下官便醉了。” “既如此,若是无事,便放你半日假,家去歇着吧,难得有亲戚上门,陪陪客人也使得。”长青并不在这些小事上刁难下属,便给他放了假。 “大人,不好了!”潘同知还没说话,他的长随就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甚至连长青在场都没看到。 潘同知连忙呵斥他:“这是作甚!府台大人还在这儿呢,不可冲撞大人!” 那长随干脆跪在了地上,先给长青磕了个头,也不起来,接着转向潘同知,道:“大人,夫人请您赶紧家去呢,表舅爷……表舅爷让人给杀了!” 潘同知大惊失色,一点儿酒意也彻底消散,他低头死死的盯着长随,哑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长随带着几分哭腔道:“大人,是真的,表舅爷跟您喝完酒,见您上衙门办差,也想来瞧瞧这甘州的风物,便也带着小厮出了门,可是也就是半个多时辰的光景,他的小厮就回来报信,说……说表舅爷让人给害了……” 潘同知一个趔趄,还是长青伸手扶住了他。 看他一时有些慌,长青便问那个长随:“你且起来,你府上表舅爷在何处遇害?现在是白天,可抓住了凶手?” 长随摇头:“表舅爷带着小厮,就是在城里逛逛,后来好像是走到了东大街那边,表舅爷说渴了,想去茶楼小坐一会儿,就有人偷了他的荷包,小厮去追,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表舅爷让人给捅死了,刀还在身上插着呢。” 长青面色凝重,叫新平:“去看看李总捕人在何处,让他去潘同知府上一趟。” 身为知府,他倒不必要亲自去案发现场或者死者家中,这些事情自然由专人负责,只是他一直没回家,到天黑的时候才等到了回来汇报情况的李玉河。 李玉河的脸色很不好看,见了长青就一抱拳:“大人,这事儿不寻常。” 长青让他坐下详细说一下情况,李玉河大概是跑了一下午,十分疲惫,便也不客气的坐了,这才道:“大人,死者的情况您大约已经知道了,仵作验过,是一刀毙命,回头尸格送来您可以过目。他的小厮和路人也都审过,案发时明明是白天,地点也不僻静,但是除了一个摆摊的老人看见了凶手的形貌之外,根本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的手。” “你的意思是……”长青虽然审过一些案子,但是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个案子却不同以往。 李玉河道:“凶手目标明确,有备而来,就是来杀他的,而且一击即中,接着就逃脱不见了,只怕抓不住了。怪就怪在,卑职审过了所有认识死者的人,甚至包括了潘夫人和她的婢女,没有人知道他和什么人有仇怨,至于他的小厮,则是一口咬定,死者家境优渥,人缘颇佳,根本没有仇人,不可能有人要杀他。尤其是他今日才到甘州,除了潘府中人,在本地连认识的人都没有。” 长青皱眉:“你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李玉河就深吸口气,道:“大人,死者的小厮说他们在茶馆外头的时候还好好的,正要往里进,有一行人出来,死者抬头,似乎看到了认识的人,非常惊讶,说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小厮再问的时候,死者就不再说话了。之后死者喝了茶,整个过程中死者似乎有些心事,但是什么都没说,出了茶馆就遇上了小贼,等小厮再回来,死者就已经死了。卑职猜测,只怕是死者看到了什么想要隐藏身份或行踪的人而被人灭口,但是只凭小厮一人供词,卑职也不敢断定。” 长青点头:“本官知道了,你今日辛苦了,案子如何查,凶嫌如何找,你全权负责便是。” 其实这桩案件虽然是凶杀案,又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难免造成人心惶惶,但是也还不至于要长青这个知府大人密切关注,他只要看到最后的调查结果就好。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潘同知居然亲自登门拜访。 他一见到长青,立刻躬身道:“大人,下官那个表内弟的小厮,昨天半夜也死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长青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惊惶的神情。 “死了?”长青也很惊讶。 “是。”潘同知端过丫鬟送来的热茶,大口喝了,这才平静了一点,“因为有许多人都能作证,那小厮绝不是凶手,昨日李总捕也没有抓他,只让他留在府里,准备随时问话。内人就让管家安排那小厮住在外院的下人房中,今天早上他没出来领早饭,管家去看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是让人抹了脖子,一刀毙命。” 长青神色冷峻起来:“所以,他们主仆究竟看到了什么人?” 第159章 京中来信 长青知道这主仆两个的死非同寻常,责成李总捕尽全力侦办此案,但是他心中也有数,这案子怕是破不了的。 其实即使没有长青的吩咐,李玉河也不敢怠慢,毕竟是潘同知府上的客人出了事,死者并不是一般的百姓。 他早就打听明白了,潘同知虽说是侯门公子,但其实水分挺大,他只是皇后娘娘的族侄,皇后的父亲也是在女儿封后之后才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更别说潘同知这个族亲了,真正有背景的是潘夫人,那可是庆阳侯的亲侄女,庆阳侯简在帝心,他的兄弟也是手握京城兵权的健卫营统领,娶的妻子也出自京城豪门永安伯府,死者是伯府的嫡支少爷,虽然不是嫡长子,可真要说金贵,比潘同知本人还要金贵呢。 可是这案子就是个抓不着凶手的悬案。 他苦着脸,对长青和潘同知道:“府台大人,同知大人,卑职和兄弟们都尽力了,说实话,这个案子不难破,就是有武功高手对他们下了杀手,事后迅速离开,无法抓捕。仵作验过了,这两人是死于不同的人之手,至于杀人动机,不是劫财,也不是仇杀、情杀,卑职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杀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我那妻弟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潘同知皱着眉头问。他倒是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在跟妻子和她陪嫁的丫鬟婆子详细了解了这位表舅子的情况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想。 “或者,他们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长青慢慢的说,“我记得那小厮曾说过他的主人说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也许这就是命案的关键。”凶手是高手,这一点张氏兄弟也确认了,所以杀人只是奉命行事,他们的主人或雇主才是罪魁祸首。 李玉河点头:“是,是这样。” 潘同知却问出了自己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初在闹市,那人就可以把他们主仆一并杀死,又何必当时放过了小厮,而过后又去单独灭口呢?” 确实不合理,长青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倒是李玉河经验丰富,“嘶”了一声,道:“咱们都知道动手的人是个高手,显然应该是杀手或者护卫,会不会那个需要掩藏行踪的人来头很大,他的安危更重要,所以那个高手不能长时间离开他?万一当街杀两人,目标太大,被百姓或者捕快绊住脚,会耽误了他们的事情,故此先把一个目标解决了,等这个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派人回来杀那个下人?” 长青颔首:“确实,这样想来比较合理,只是这些全是臆断,还需要找出证据来才是。” “卑职这就叫画师去画当街行凶那人的相貌,画影图形,还请大人签通缉公文。”李玉河抱拳道。 “去办吧。”长青没有异议,回头对潘同知道:“回去劝尊夫人节哀吧,李总捕那里若是无事了,你们先把尸体领回去办后事,这几日允你假期。” 潘同知拱手谢了,脸色却十分沉重。 回到家里,长青的心情也没有好转多少,只在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露出个浅淡的笑来。陪着孩子们玩耍片刻,等他们都去睡了,他才跟许杏道:“我这几日,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因为潘家的事情?”许杏端了杯凉茶给他,也是满脸忧愁,“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人也不好多停。横死他乡,再仓促入殓,只怕京城那边那人的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倒不是怕他们针对我。”长青喝了口凉茶,还是觉得心浮气躁,因房中没有旁人,便干脆脱了外衫,“就算人是在我甘州地界被害的,他们再如何迁怒,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毕竟还有个潘昱呢。我是担心,这个案子另有隐情。我们都分析,觉得他们是被人灭口的,到底是被什么人因为什么灭口,这才是大问题。” “你说,什么人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长青皱眉,“或者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许杏盯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心里有答案,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长青问。 青杏 第84节 “我不知道啊。”许杏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的,我只是看你的表情。你若真的毫无头绪,就不会这样反复的问,而且你脸上写着的不是迷惑,而是忧虑,甚至还有一些恐惧,所以我猜,你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她不明白官场上权贵们的事情,她只是很了解长青而已。 长青握住了她的手。 好一会儿,他才道:“我要写封信给段大人,问问京城的情况。” “我觉得,你不如问问王大人。”许杏建议道,“你不是说王大人视你如弟子吗,不如问问他,毕竟他已经是阁老了。”长青要问的京城情况,必然不普通,那么直接问权位更高的人才对。 “你说得是。”长青往外间走,许杏也不叫丫鬟过来,自己跟着去给他磨墨。 信送出去,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回信,长青只能按下心中的不安,如常处理府衙的公务。 今年的夏粮没有什么惊喜,收成和往年差不多,收上来的赋税自然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秋收之后,严通判却乐颠颠的来表功拍马屁了:“大人真是咱们甘州百姓的救星啊!这一季红薯大丰收,整个府城内没有任何一户百姓拖欠赋税的,实收银钱比去年这个时候多了三成!” “严大人慎言!陛下仁爱,那才是百姓的救星。”长青立刻沉着脸纠正道。严通判能力尚可,就是心思不妨在正道上,每日钻营,被长青屡屡敲打,才算是于公务上用心了些,不过溜须拍马已经成了本能,张口就来。 “啊是是是,都是陛下隆恩泽被苍生。”严通判立刻改口,还转身向着京城方向拜了拜。 长青等他行完礼,才说:“还是要做好收尾的事情,粮食、税银入库,账目核对清楚,以备户部核算调用。对了,之前让你办的药材的事,可有进展?” 严通判刚说了一句“大人尽管放心”,听见后面的问话,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下官正要跟大人禀报此事。按您吩咐的,下官找了好几个县,划了地方让他们引导百姓种植药材,已经有收成了!黄芪跟当归都种出来了,因为成色尚可,价钱却便宜不少,已经有药材商人去收了,党参种得不大好,只有几户种成了,不过,明年!明年肯定能有收成!” “哦?已经开始售卖了?”长青记得在南龙的时候,许杏专门买了个庄子让山民模拟野生自然环境,人工种植天麻之类的药材,故此到了甘州,在看到本地也有不少百姓采药的时候,便吩咐严通判组织安排人工种植药材,现在看来已经有了初步的收获。 严通判连忙笑道:“正是正是,已经有些农户挣到银子了,现在甘州境内的药材贩子也多了些,都是大人英明啊!” 长青摇头,对最后的奉承话听而不闻,道:“你辛苦些,继续盯着这事儿,等他们今年尝到了甜头,往后便不需要官府出面了。” 严通判恭敬的应了,之后又问道:“大人,潘大人府上的事情过去许久了,不知可有什么进展?” 长青看了他一眼,语气就有些冷了:“那些事有李总捕带人在查,本官不需要亲自过问。潘大人本人又无过失,自然是该如何便如何了。”他心中不喜,只因为同为知府副职,同知比通判高一级,这严松涛就时刻不忘给潘昱上眼药,妄想取而代之,实在是太小人了些。 严通判看他如此,连忙小心道:“是,大人说得是,是下官多嘴了。” 长青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不过提起那件案子,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九月里,长青终于收到了王老大人的来信。他的去信除了详述了这两桩杀人案的前后之外,提出的问题倒是十分隐晦,仿佛就是一封学生写给先生求教的信。而王老大人显然也看明白了他的这封信,回信中道:“庆阳侯府和永安伯府都十分重视此案,悲伤之下弹劾于你,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过于自责。京中一切如常,陛下圣明勤政,百姓安居乐业,中秋节的宫宴上,安王、宁王等宗亲更是献上了祥瑞白鹤,与陛下甚是亲近。” 长青的猜想被证实了,可他更担忧了。 安王根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待在他京郊的庄子里种花,而是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方法离开京城,回到原州封地上去发展势力、训练兵将,朝廷上下竟然无人察觉!前世他的筹谋没有败露,准备充分之后打起了反旗,然而今世即使换了皇帝,也依然没人发现他的阴谋。 不对,还是有漏洞的。永安伯府的那位公子不就认出了他吗? 第160章 父亲去世 甘州府并不是大越朝边境的州府,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东西两侧分别是永翠、泰远两座山脉,虽然不像临川的山那样陡峻奇绝,却绵延数百里,道路难行,于是甘州就像一个连接南北关口一般,因此,无论是北疆的朝廷大军还是原州的安王兵马,要想南下,甘州都是必经之地。而甘州府下辖的九个县中,除了固原一个县在府城北侧,其他的八个县都在府城南侧,府城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那些县的屏障。 前世的长青,就是固原县的县令。安王乱军南下,先杀的就是他,之后才去叩甘州的府门,至于成没成功,他就不知道了。 长青坐在书房里,研究着甘州府的舆图。 京城里没有人怀疑安王,他的所有推测都是基于上一世的经历,现实中却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伯府公子被杀一案,或许能引起一些人的重视吧,只是他现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北疆的大军是镇守边关的,因为蛮人打不尽杀不完,动不动就来骚扰边关,大军肯定不能被随意调走,而且老靖北侯执掌大军的时候,就曾与高祖皇帝表明过心迹:无诏,大军绝不南下半步,所以即使是安王作乱,至少在动乱初期,朝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北疆军也没有出动平乱。 所以他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降,要么就必须把原州的反军挡在甘州城北。 原州的安王私兵有十五万之多,他区区一个甘州城,便是有东西的山脉地利,要想挡住大军,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再有一年半就是他上一世的死期了。 他已经反复想过这些事情,如今,他有了妻子儿女,有了很高的仕途起点,和前世早就不同了,他也不会困于那个噩梦之中,可是,离那个日期越来越近,他还是很难做到完全不在意。 “看你一直心事重重的,跟你说个好事儿吧。”许杏带着秋风走进来,往房里加了一个火盆,又递了热茶给他,先搓着手感慨了一句,“甘州这地方是真的冷啊。” 长青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才问:“什么好事儿?” “我的酒坊赚了不少呢!”许杏微笑,“这不年底了,我们对了对账,这一年赚了了两千三百多两,刨去给伙计管事们发的银子,我净得了两千二百两!” “是吗?可喜可贺。”长青露出个浅淡的笑来。 “租这几处宅院,再加上买家什、修房子,还有之前囤粮食的开支,我搭进去了一千八百两,本来想着今年能平了这个钱就不错,不想还有四百两的结余。”许杏算着,觉得很是欣慰,“加上家里的八百两,这一年下来除去花销,还能攒下一千两。” “哦对了,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我攒了多少粮食?”许杏有些得意的伸出一个手指头,“十几万斤,怎么样?” 长青知道,粮食价格低,囤积起来花不了很多银子,但是他没想到许杏居然真的连准确的理由都没问,就收购了这么多,他深深的看着许杏,柔声道:“很厉害,辛苦你了。” 许杏老实道:“其实也就花了几百两银子而已,我琢磨着你的意思,应该是救急填饱肚子用的,所以没有买什么精细米面,都是最普通的粗面和麦子仁这些,啊对了,另外我还备了些咸菜和粗盐,不过不算多。” “已经足够了。”长青道,“我也不是摆设啊,今年我催得紧,府衙的粮仓也满,而且,也不一定真的会出什么事情。” “没有事情当然更好了。”许杏却并不敢盲目乐观。若是真的太平无事,长青会夜夜辗转反侧吗? 这个冬天很寒冷,比去年要冷不少,雪倒是不多,但是风很大,又干又冷,别说老把式,就连对于种田只是半吊子的许杏,都担心起来年的小麦收成了。 “听说北疆大军又打了几场大仗,靖北侯世子带兵,把蛮子们打跑了。”同贵经常在外头行走,除了作坊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说些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新闻给许杏听。 许杏听长青说起过这些,就道:“蛮子们也没法子,他们不种地,今年这么冷,又干旱,他们的草原上草长不好,牛羊就瘦,他们可不是得抢嘛,不过北疆二十万大军呢,不是吃素的。” 她们的这些闲话也是甘州百姓们过年走亲访友闲聊时候的主要话题之一,另外一个话题就是看来以后得多种红薯了,毕竟能卖钱,秋天的时候,种红薯多的人家,那铜钱可是实打实的落到腰包里了。 过了年不久,长青收到了老家的来信。 他年前往家写了信,跟许杏张罗的一车年货一起托镖局送回去的,按家里人的一贯作风,总要到清明前后再来信才是,这个时候来了信,看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他皱着眉拆开信,仔细一看,饶是他向来沉稳,表情也变得很不好看。 许杏正跟孩子们说要把上元节买的灯笼收起来,一扭脸看见长青的脸色,顿时也收了笑,轻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长青把信递给许杏。 许杏又看了他一眼,才把信纸接过来。 信是金氏的口气写的,很短,但是信息很重大:范守业死了。 “公爹他……就这样去了?”许杏看完这段话,很震惊,心情也很复杂,“他还那么年轻。” 长青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去上折子,丁忧。” “哦,应该的,你去吧,我叫人开始收拾东西。”许杏应了。这个年代讲究孝道,长青这种文官,父母离世了是必要辞职在家守孝的。 等长青出去了,许杏才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信既然是金氏让人写的,她自然不会说儿子的不是,只说他年节应酬的时候喝多了酒,在外头不大体面的地方猝死,因为不太好听,停灵三天就已经下葬了,现在家里没有家主,让长青收到信以后回去主持家里的事情。想想范守业一贯在女色方面不修私德,这个死因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所以长青才会一言不发吧。 作为儿媳妇,许杏不好议论什么,尤其是人死为大,要为尊者讳,她只能当作不知道,专心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之前的几次离任,她都处理了自己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产业,却也没有觉得十分不舍,毕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她一想到酒坊刚开始盈利就要转手,便是不亏钱,她也觉得肉痛。 被叫来吩咐事情的同喜同贵也是惊讶非常,同贵甚至当时就掉了眼泪:“夫人,咱们还白交了两年的租金呢!” 饶是许杏心中非常难过,听了她这话也笑了:“瞧你,就为这个掉眼泪,这还是咱们同贵大管事吗?” “酒坊跟粉条作坊才刚开始能攒钱。”同贵抹了一把眼睛,“这也太可惜了!” “那也没法子,给老太爷守孝可是大事儿!”同喜叹口气,回头看许杏,“那咱们府上的红灯笼什么的都撤了吧?衣裳也都换素净的,主子们的孝服得赶紧裁,另外就是得装箱笼,准备回去,好在天一天天暖和了,小主子们坐车也少受些罪。” 许杏点头:“你说的这些,赶紧交代下去,办吧。等大人的折子批下来,咱们就得上路了,哦对了,让袁管家去联系镖局。”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他们这里刚开始准备起来,长青的丁忧折子也才送出,安王就反了。 这比长青上一世的时候早了整整一年。 严格的说,安王提前起事,跟长青还有点儿关系。 先帝朝时,几位皇子为争夺储位斗得不亦乐乎,他作为明显与大位无缘的王爷,躲在背后发展力量,没有引起皇帝的注意,本来再有个三五年,他就能准备好了,可是长青接连捅出大案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很快就失了势,老皇帝被气死,二皇子登基,他从皇帝的弟弟变成了皇帝的叔叔,离皇位更远了。他只能加紧进度,趁新帝没有建立起民心威望的时候把人赶下台。 他之前一直以养花种草的名义待在京郊的庄子上,借以掩饰行藏,偷偷出京联络反臣、操练兵马,他做得隐蔽,身边又有高手,多年来没有露出过破绽。可是长青到甘州上任之前跟王阁老特意提了他。尽管当时王阁老说无事,过后却报告了新帝,新帝重视起自己这个王叔,便派人盯了他。他最后一次回到原州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异状,只好急匆匆的返京,途经甘州的时候又一时不慎被永安伯府的小儿子给看见了。他虽然及时杀人灭口了,可是回到京中却发现更多的人在盯自己。最要命的是,永安伯府跟庆阳侯府跟疯了似的死磕那个案子,居然真的查到了一点子线索,还在除夕宫宴上向自己发难。 新帝表面公允,但根本就是袒护对方,这说明他的好侄子也起了疑心。那还能怎么着,一不做二不休,提前起事吧! 第161章 夺情守城 长青得到消息的时候距离原州起事已经十多天了。 因为提前了一年多起事,安王这次的实力并不像上一世长青所知的那么强大,至少反军就没有号称十五万大军,而是只有十万。 “十万大军?原州才多大,怎么能藏下那么多人?”许杏听说固原县令已经投降叛军了,“现在离咱们是不是很近了?” 长青摇头:“号称十万罢了,估计能有七八万人,听说先锋已经在甘州城外三十里处扎营了。”他本以为战争要在明年打响,还想着到时候要暗示一下固原县令,让他想法子保全自身,可没想到此人这么识时务,直接主动投降。 “那咱们怎么办?你的丁忧折子还没批回来吗?”许杏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意,毕竟这是战争,他们都可能要丢命,包括她年幼的儿子女儿。 “大人,有您的加急文书。”新平不敢进正院,托了秋风把文书送了进来。 长青打开一看,脸上表情复杂:“我不能走了,圣上得了原州之乱的消息,下旨夺情,让我守住甘州城,等待朝廷援兵到来。” “这……”许杏心里一咯噔,脸上的血色退去,“你只是一个文官,如何守城?” “我再是文官,也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守城也是应该的。”长青抿着唇,“娘子,你……你带着孩子们走吧,就当替我回去奔丧守孝。”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成婚也十年了,长青第一次这样称呼许杏,可是听在许杏耳朵里,却不是什么恩爱缠绵,而是……生离死别。 “不行!”许杏刚想说“生死我跟你一起”,却想到了两个孩子,她这话就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儿,只瞪圆了眼睛看着长青,眼泪呼啦啦的落下来。除了长青的妻子、爱人,她还是个母亲,不敢拿孩子的生命安全冒险。 长青仰起头,吸了吸鼻子,这才挤出个笑来:“去吧,去收拾东西,不,别带了,带好你的银票,轻装简从,快走吧。我得去衙门看着,就……就不送你们了。” 许杏猛地扑到他身上,用力抱紧他,头埋在他的怀里。 长青感觉到胸前的湿意,长叹口气,环臂搂住她,低头亲着她的头发,低声说:“我这一生最大的福分,就是得你相伴,娶你为妻。” “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许杏抬起头,瓮声瓮气的打断他,“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说吧!” 长青眼眶微红,勾着嘴角,一如少年时:“行,听你的。” 他身着官服,走着去了府衙,许杏则是擦干眼泪,开始安排回老家的事项。 城中已经有些乱了。尽管很多百姓都看到了知府大人神色如常的去衙门,可大家都对前景很不看好。有些商人和读书人对朝廷的事情略知一二,便三三两两的议论着。 “就是因为有北疆大军驻守边防,整个北方地区都没有什么朝廷驻军,这援兵还不知道从哪调呢!” “现在边境上打得正热闹,大军是不可能分兵南下的啊……” “哎哟,你说蛮子也弄了十万人来打咱们,不会跟安王约好了吧?” “那谁知道?反正边关不太平更要紧,安王毕竟也是大越朝的人啊。” “京城?京城里的健尉营跟羽林卫都是保护皇上他老人家的,哪能派过来?” “那咱们怎么办?跑吗?” “跑啥?安王那是造反,他想当皇上,跟咱老百姓啥关系,还能杀咱不成?” 青杏 第85节 “你要死啊,瞎说什么呢!” “跑不了啦!肃州和洛州都关了城门,不让咱们这边的人过去了!” “什么?” “什么?镖局不走镖了?”许杏皱眉。 袁管家亲自来回话:“夫人,因为洛州、肃州甚至燕州都关闭了城门,咱们这边的人都不许进入,镖局也只好关门歇业,不接镖了。” 许杏跌坐下来:“我知道了,你去吧,约束好府里的人,多余的话、多余的事一概不要说不要做。” 袁管家躬身应了。 许杏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并不怕死,之前想走是为了两个孩子,现在走不了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可是想想孩子,她就心痛极了。 安王叛军要想打进京城,必然要拿下甘州,攻打起来一定会不遗余力。甘州的百姓是大越朝的子民,皇位上坐的是正统的当今还是谋逆的安王,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坚守城门和开门迎敌,过后他们都照样是大越朝的百姓,只怕他们不会拼死抵抗。 可是长青不一样。 坚决抵抗,可能会战死,开门投降,若是安王败了,过后他一定会被皇帝治罪砍头,即使安王胜了,他作为一个文官,做了降臣,失了气节,前途也就这样了,而且名声扫地,甚至会影响一双儿女。 这是许杏从利益角度出发的分析,可是她了解长青,知道他有文人的傲骨,一旦折了,他也就只剩行尸走肉了。 “所以唯一的出路是,坚决抵抗,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许杏握拳道。 长青也知道了肃州等地落井下石的举动,倒也不算生气,各扫门前雪本来就没毛病,而且万一甘州乱了,乱民增多,涌到哪里都是大问题,这些州府的做法也可以理解。 他只担心许杏和两个孩子的安危。 “我听说严通判的家眷们都被拦了下来,没进洛州城,她们回来也不进城,去了山南县的一处庄子避难。”许杏把两个孩子都带到了正房,一家四口睡同一个房间。这阵子城里城外都乱,人心浮动,反倒是许多人的行动都瞒不住了。 长青捏捏眉间,闭了眼睛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关闭南城门,除了府衙之人公务,禁止其他百姓四处流动,各个县乡做好防范,甘州城就咱们自己守了。” “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许杏问。 “得到消息的时候朝廷就开始调兵了,说是从东平郡王那里调出两万,平西侯那里调一万,庆阳侯调三万,京城羽林卫调五千,由靖北侯亲自挂帅,集结完成就来驰援,陛下谕令,务必要把叛军一网打尽。”长青道,“不过户部的粮草也还没到,估计还在扯皮哭穷呢。” “都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没来,大军岂不是还要些日子才能到?”许杏的嘴唇都有些干裂,脸色也很是憔悴,“而且这样临时凑出来的大军,指挥起来真的没问题吗?” 长青摇头:“高祖朝的时候为了防备藩王和勋贵们手握重兵有不臣之心,才定下了这样分散兵力的规矩,先帝在时也没变。整个先帝朝都太平无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现在却是要贻误战机了。如今只能盼着靖北侯在军中声威隆重,能迅速调动大军吧,毕竟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要不要我出去转悠转悠,让百姓们看见我,也帮你稳定下人心?”打仗的事儿他们做不来,就凭府城里的衙役们也做不来,只能关门闭户,坚守城门。许杏打起精神来,“说是帮你,我也是有事要处理。” “我已经发了安民告示,城门也关了,暂时城中还好,你要出去也行,只是记着带着张顺。”长青在外头忙了一天一夜才回家,只吃了点东西,说了几句话,又要出去。 “你多少歇一会儿再去吧。”许杏拉住他。 长青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挤出个笑来:“别担心,我在衙门会休息。欣姐儿他们都睡着,我就不去吵他们了。等……等以后有功夫了我再陪他们。” 他出了门,许杏自然也坐不住,叫了秋云秋风过来,吩咐她们务必守好孩子们,自己则带着同喜同贵和张顺去了酒坊。 长青虽没多说,可许杏看着尚且井然有序的街道和虽然面带忧色却也能够正常生活的百姓们,她就知道,长青这一两天带着人一定做了很多事。 她当然不是出门闲逛,而是去看看酒坊的情况,主要是宣布暂时停产。 之前她准备跟着长青回乡丁忧,是打算忍痛把酒坊转手的,可是还没等把消息散播出去,安王之乱就开始了,别说她不想卖,就是真的想卖,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接手,好在程管事得了许杏的传信,并没有慌了手脚,因此酒坊还在正常开工。现在许杏过来,简单安抚了一下大伙,就交代了,“现在正蒸着的酒封上,剩下的红薯妥善保管,先不动了。” 程管事这几日听了不少伙计们的担忧之词,因此就试探着问:“夫人,那咱们这酒坊往后……” “您核算一下,把最后的酒封好,先歇业一个月,所有人工钱照发。”许杏道,“账上可有现银?今儿下工之前就发了吧。” 程管事点头:“多谢夫人体恤大伙。” “跟大家说,尽管放宽心,朝廷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少则几日,多则十几二十天,大军必到,到时候大军平叛,咱们的日子自然就安稳了。”许杏微笑着说,“咱们守住了甘州城,皇上和朝廷必然不会亏待咱们的!” 第162章 艰难守城(上) 许杏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是不心虚,毕竟她是在画大饼。可是屁股决定脑袋,她除了是酒坊的东家,还是知府的夫人,是坚决抵抗叛军的知府的夫人,只能最大限度的争取百姓们的信任和支持。 酒坊的伙计们都是挣这份力气钱的,听说要停工都十分担心,等到后面听到东家愿意提前发一个月工钱,又都松了口气,只有程管事面色不佳。 等众人散去,程管事才压低了声音问:“夫人,一个月之后,咱们这酒坊何去何从呢?” 许杏知道他读过书,身上有个秀才功名,肯定知道的想到的都要多一些,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便道:“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见分晓了。朝廷的大军正在集结,这不是安抚人心的辞令,是真的,但是大军得有一二十天才能到甘州,这也是真的,现在就看咱们能不能挺过这二十天了。” “不过,算上来回路上的日子,估摸着咱们再挺半个月就有救了。”许杏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程管事却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夫人,不是学生说丧气话,虽然大人和同知大人他们做了准备,可光凭府城的防御工事,咱们甘州城也绝不可能守半个月!那是十万大军压境,咱们却没有一兵一卒啊!” 其实许杏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应该说,是个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会这么想,是长青私下悄悄跟她说的话才让她稍微乐观了一些,可是她却不能再往外说,便含糊道:“事涉军情机密,我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听大人说,朝廷还有别的部署,不会真的舍了咱们不管的。” “当真?”程管事脸上的颓然之色去了大半,甚至忘了避讳,抬头直愣愣的盯着许杏。 同喜咳嗽了一声,脚下错了一步,挡住了许杏的大半个身子,程管事反应过来,连忙告罪,低下了头。 许杏才道:“总之你也不必太过丧气,咱们挺住一日是一日,总能熬过去。” “可是城门紧闭,物资不足,乱军便是困,也能把咱们困死。”程管事刚高兴了一下,就又犯愁了。 许杏摆手:“谁家还能没有几日余粮?便是咱们酒坊,不也现放着上万斤红薯吗?不也一样能填饱肚子?不然,城中又没乱,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停工?” 程管事低着头,没有再问话。 “不必多猜疑,咱们等着看便是。”程管事的担忧并不多余,许杏也能理解,但是她还是要尽可能的打消对方的疑虑。 不过战况很快就证实了,她没有对程管事和酒坊里的伙计吹牛。 甘州城的防御能力并不像程管事担心的那么差。长青因为上一世的记忆,自到达甘州开始就在整修加固甘州城的防御工事,训练府衙捕快和府兵们,现在虽然战事比他预计的提前了,可甘州也算是有了准备。 原本绕城一圈的护城河被向外大幅度拓宽,甚至还连接到了西侧泰远山上的溪流,水量也越发大了,便是在降水并不丰沛的冬季,吊桥一收,这条河也不好过。而护城河里侧,他们则是在地上钉了不少木桩,因为间隔都有两丈左右,平常并不影响车马出入,因此也没有引起百姓们的关注,但是现在呢,桩子底部全都拉上了绳子,成了齐齐整整的绊马索。至于再往里走,那就是铁钉子,铁蒺藜,木头尖刺,有多少招呼多少了。 城头是守卫甘州城的最后一关,现在是李玉河带着府衙的捕快们和几十个府兵在守着,因为长青要求,他们去年一年都在断断续续的进行训练,如今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军人,但也有一定的作战能力。碍于朝廷规矩,他们没有重兵器,可是官差的佩刀还是有的,府衙的库房里也有两三把弓箭,战事起来,李玉河还专门弄了几条鞭子,城楼处支上了炉灶,随时准备烧开水当武器。 “虽说简陋了些,可是也能管些用处,至少拦住个千八百人不成问题。”李玉河手里提着佩刀,指着远处让长青看,“咱们府城地势好,高,他们就是个个都是神箭手,这从下往上射箭也不容易,兄弟们躲在草垛子后头就行,没有盾牌也不大要紧。” 长青瞧着远处,看不见敌军的踪迹,似乎一切太平,又似乎下一个瞬间,成千上万的乱军就要出现在视野中,叫嚣着向他们杀过来。他恍惚了片刻,才道:“你们辛苦了,若敌军没有来犯,便轮换着休息吧,总要养精蓄锐才好。” 李玉河还能笑得出来:“大人放心吧,都不傻,轮班呢,潘同知这不就家去歇着了。要说这有学问就是不一样,您跟潘同知都文质彬彬的,整出来的这些东西可太狠了,咱们瞧着都觉得疼。” 收到安王乱军前锋驻扎在三十里外的消息当天,严通判就找不到了,长青让人去问,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直到有府衙的公差回到城里,才带回来消息,说是在去山南县的官道上见过他,原来是偷偷逃跑与家人一起避难去了。长青也不让人去抓他回来,只能事情过了之后再处置他,当然,若是城破了,他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长青巡视了一圈,见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便回了府中一趟。 许杏见他回来,连忙问:“如何了?” “没有见到乱军前锋攻城,估计世子动手了。”长青的脸上有几许疲倦,却并没有愁容。在他收到夺情旨意的同时,也受到了王阁老的一封短信,告诉他,陛下已经同时给了统帅北疆军的靖北侯世子一道密旨,让他便宜行事,拖住安王南下的速度,为朝廷平叛争取时间。 “你之前与我说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既然世子骁勇,北疆军又是精锐之师,陛下为何不直接令其平叛?”许杏听说暂时没有敌人来犯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想到也不知出发了没有的援军,又觉得发愁。 长青低声道:“靖北侯父子治军算是清明,并没有吃空饷的情况,可是大军人吃马嚼,朝廷已经无力供养,因此虽然北疆军号称三十万大军,却也只是为了震慑北地蛮人,实则只有二十万左右。去冬今春格外寒冷,蛮人南下次数增多,纠集的兵力也一次比一次多,现如今还有十万大军压境,正在打着仗呢,朝廷也是没有办法,不敢抽调北疆军。能让世子匀出些许兵力牵制反军,已经是极难的了。” 许杏拧着眉毛,问:“照你这么说,安王的叛军早晚还是会兵临城下吧?” 长青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举起了反旗,绝无可能就此放弃。除非世子那边能将其全歼,否则他还是要南下的。” 事实证明,靖北侯世子年纪虽轻,却是了不起的将才,只带了一千兵马突袭,却让叛军的前锋和中军都乱做了一团,虽然杀敌不过两千,却狠挫了安王锐气,让反军休整了好几日才继续前进。可安王军刚推进了十几里,就在夜里又遭遇了袭击,再度受挫,如此才为甘州城争取到了七八日的时间。 “世子带的是骑兵,都是跟蛮子杀惯了的,行动迅速,下手利索,砍杀了就跑,根本不是安王军能比的。”潘同知跟长青道,“只是可惜边关战事吃紧,世子只能回营了。” “你叫人把这封公文抄录了,在城里广泛张贴,着人连念两日,务必让百姓都知道,安王勾结异族,里应外合,若是叫他破了城,甘州就要割让给蛮人了。”靖北侯世子回营之前,给长青这边送了一份公文,说他已经查有实据,此次蛮人叩关正是安王引来,就是为了牵制北疆军,为自己谋反做准备,蛮人出兵的报酬是原州、甘州两地。 潘同知立刻应了:“是,大人。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就该积极起来了。”若说从前只是应付差事,反正谁当皇帝无所谓的话,现在就是保家卫国了,毕竟安王若成了事,甘州可就成了蛮人的地盘,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果然,一天之后,甘州城的百姓们就都变了,个个斗志昂扬,誓死守城,再不是之前糊弄官府的样子。 可是,“已经十来天了,甘州还能有多少粮食?不是说肃州洛州都关门了吗?”城北五里处,叛军的前锋将领听探子来报,说甘州城仍在闭门坚守,面露不屑,“听说那个甘州知府才二十多岁,哼,毛头小子热血上头,跟这玩这精忠报国呢?老子就是困,也能困死他!” 甘州城里,确实有些百姓家里断粮了,几家粮铺也没什么存货了。 “先开府衙粮仓,按市价卖粮,若有囤积居奇者,重罚!”长青跟潘同知交代道,“对了,必要的话可以开南城门,愿意去乡下的百姓可以出城,但是许出不许进。” “是,大人。”潘同知应了,却又皱眉,“不过府衙的粮仓也支撑不了许久,毕竟府城里有七八千口人呢,如今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乡下也没多少余粮啊。” 第163章 艰难守城(下) 长青也知道这个情况,只道:“之前关门是防着有人趁机生事作乱,现在开门则是给百姓们留一线出路,愿意去乡下县里寻粮食避难的,也别关得太死,以免激起民愤或抵抗,反倒动摇人心。” 潘同知便道:“大人,此事交给下官去办,您先回府休息半日吧。” 长青并不逞强:“唔,现下暂时无事,我先回去,严松涛跑了,便你我二人轮流主事。” 最近为了安抚民心,他一直都是穿着官服走路往返衙门,这会儿也是如此,只是还没到家,就被人叫住了。 长青回头一看,是潘同知身边的小厮,他们才刚刚分开,潘同知又派人来寻他,必然是有变故,于是连忙问:“何事?” 小厮急道:“大人,我家大人叫小人报告大人,北门外发现了叛军队伍,他们要攻城了!” 终于来了。 长青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偏西,看来叛军是想在天黑前进城。 那就看看你们能不能进得来吧。 长青脚下一转,说了一句“知道了,去城头”,就大步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道:“新平回去跟夫人说,不必等我了,家中关紧门户。” 许杏得了消息,立刻吩咐下去,大门紧闭,所有人都待在府里,自己却去见客院里住着的张顺。 她才走到游廊处,就见张顺在二门外,跟小丫头说着什么,小丫头一脸严肃的点头,然后转身就跑,迎面看见许杏,立刻住了脚,一边行礼一边说:“夫人,张二先生说要出府去保护大人呢。” 许杏点头,让小丫头退下去,又紧走几步,对着张顺行了个全礼,道:“大人的安危就拜托您二位了。” 张顺侧身避了避,摆摆手道:“夫人不要多礼,小人们自当尽力而为。” 真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许杏也只能寄希望于张氏兄弟武功高强,能保护长青了。 她向来不做那些烧香拜佛的事情,可是回到后院,看见同乐一边照顾孩子一边跪地祈祷,她也不由得跟着念了几句经。 长青这边的情况并不好。 他们之前做好了准备,但是叛军迟迟没到,于是本来战斗力和纪律就比不上军人的衙役们斗志越来越弱,防守也有了几分松懈,而叛军终于出现的时候,大家一开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别硬撑了!我们知道你们城里根本没有兵!我们可是十万大军,踏平你们这个甘州城就跟踩死只蚂蚁似的,赶紧打开城门吧!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白白葬送了性命!” “安王殿下清君侧、诛佞臣、扶持小皇帝,跟你们老百姓没关系,开了城门让大军通过,必然毫发不伤!” “范长青!你一个文官,再有能耐你也打不过十万大军!安王殿下惜才,允许你继续当知府,甚至可以官升三级,你就不要顽抗啦!到时候玉石俱焚,太可惜啦!” 青杏 第86节 …… 护城河北岸,反军的士兵已经开始阵前喊话了。 长青和李玉河、潘昱并肩站在城墙内,居高临下看着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三个人都神色凝重。 李玉河从前是北疆军中的小头目,对打仗还算有经验。他看了一会儿,道:“咱们也没啥正经的探子,就这么看着的话,只怕这还只是前锋,叛军的中军主力还没到。” 即使是只有前锋,他们也毫无胜算。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可在场的人都懂。 “坚守不出,守城的人也往里侧撤,注意掩护自己,让他们先骂着阵吧,拖得一刻是一刻。”长青下了命令,“算算日子,咱们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就在这几日。” 叛军的喊话没有任何作用,甘州城大门紧闭,吊桥高高举起,就连城楼上都看不见几个人影,就像一座空城。 士兵换了人继续喊,他们身后的前锋将军却有些不耐烦了。他仰头看了一会儿西斜的太阳,下了命令:“行了,攻城!” 护城河很宽,想过河必须架桥,前锋军中有士兵专门负责这个,听了命令就列队抱着木板前进了。 “哟呵,小兔崽子们还挺快。”李玉河看着,面露不屑,“想搭桥,没人拦着!”当初知府大人让拓宽护城河的时候,也一并加长加固了吊桥,正儿八经的一个大工程,可有不少人说这是劳民伤财,今儿他可是知道了,那哪是劳民伤财啊,那是人家知府大人深谋远虑!活该人家当大官,自己这些人当小老百姓! 甘州城的护城河比其他府城常规的护城河宽出来一丈多,一般准备攻城用的木板和梯子就不大够长,即使有的板子长些,勉勉强强的够了,也还有挑战在等着敌人。原来护城河的南岸,也就是城墙这一边,也被整修过,岸边故意凌乱的堆着大小不一的石头,不管从对面伸过来木板还是梯子,都没有平稳的着力点,摇摇晃晃,随时能倒向一旁,让趴在木板和梯子上的兵士落水。 “这甘州城怎么这么缺德,护城河挖这么宽?谁他妈护城河出去城墙一里地?”副将瞧着就骂起人来,“奶奶的,这么远,投石机也不好使!” 看着搭桥的士兵们狼狈的样子,前锋将军有些烦躁,接着下令:“投石机往前推,推到河边,砸不上城楼就砸城墙!” 可是这个距离是潘同知亲自测量计算出来的,石头擦着城墙落下,刚好被卸去了破坏的力道,除了在城墙根处砸出个土坑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效果。将军不下令停止,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们就继续添石头,很快,城墙外头就堆起了一大堆石头。 搭桥的士兵还在奋战。 “妈的,中计了!”将军也骂了一句,“白白送了他们那么多石头!” “古有‘草船借箭’,今日咱们也有‘城墙借石头’!”潘同知微笑,对于自己亲自主持扩充的护城河非常满意。 长青脸上也泛起个极淡的笑纹:“不错。” 更加不错的是敌军鸣金收兵了。 城楼上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叮嘱李玉河带着人在城楼上警戒,长青和潘同知下了城楼。潘同知道:“大人,下官已经吩咐了,叫府衙的厨子负责守城军士们的伙食,米粮都从府衙的粮库里出。您看,饭已经送来了。” 长青看了看,赶着大车过来的人确实有几分眼熟,便点点头:“你做事向来周全,如此就好。你与我一同去南城那里看看,有多少人出了城。”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官府说了,想去乡下避难的尽管去,可真正出城的人却并不多。 “只许出不许进,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在乡下没有亲友的人家是不会出城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不敢去县城住客栈,谁知道要住多久?银子不够花了怎么办?”潘同知倒是很理解这些人。 长青点头:“你说得有理,不过咱们该做的做了,百姓们便不会有怨言了。”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潘同知还是惦记着战局,“咱们双方都知道,这甘州城里是在唱空城计,咱们支撑不了几天的。” “嗯,今晚天黑之后,悄悄开城门,把城下堆的石头推进来,另外再叫几个人去前头守着,小心他们趁夜架桥过河。”长青想了想,吩咐了一声。 潘同知点头:“下官这就去办,大人,您若是会武,只怕当个将军也不在话下。” “那可未必。”长青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当将军要治军、练兵、筹措军资粮草,更要会攻城略地,可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的。” 不过潘同知对他还是由衷的信服,尤其是到了晚上,真的让他们的人砍了几个摸黑游水过来架桥的敌军之后,潘同知跟杀了敌正兴奋着的衙役们说:“这全都被大人料中了,可见咱们只要跟着大人,不光能守住城,还能打个大胜仗呢!” 对面营中的将军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派出去架桥的一队人就回来了一个,还带着伤,他把临时搭起的桌案拍得啪啪作响,嘴里骂道:“都是饭桶吗?他妈的那边城里一个当兵的都没有!一个书呆子领着一帮子老百姓,就这你们都拿不下?军粮吃到狗肚子里了?” 长青没回府,只在城头下眯了一会儿,因为他知道,叛军昨天吃了个小亏,主要是轻视了自己这边的原因,他们措手不及便失了先机,可是今天,大军全都压上,甘州城只怕要失守的。 天一亮,对面的叛军就发动了攻城的战斗。 这一次的进攻规模比昨天大了十倍不止,尽管衙役们把半夜收拢来的石头全都砸了出去,也还是没办法阻挡住所有的搭桥士兵,眼看着一块块木板连通了护城河两岸,大家除了再搬些石头扔下去砸木板以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之前布置的机关暗器也起了些作用,很快城下就多了不少受伤的敌军,可是更多的人涌了上来,终于有人摸到了城墙。 第164章 援军到达 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城头上御敌的人们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考验。其中捕快们要好些,毕竟平常也见过凶杀案件和穷凶极恶之徒,并不畏惧死人,而且因为抓捕贼寇的关系,打斗起来他们也能够下得去狠手,可是衙役们就不同了,尽管都是青壮,也接受过一些训练,可是没真正见过血,一时就有些不适应。 只是在这种时刻,不适应就是要丢性命的,李玉河一直盯着前方的情况,发现对方过了护城河的时候,他就立刻下令,让衙役们退后,捕快们先到前头来迎敌。 “大人,战场凶险,您退后吧。”张彪长剑出鞘,神色凝重,“我兄弟誓死保护大人!” 长青摆手:“我不会逞强的,只是这里也有我力所能及之事。”他之前修整城防的时候可不仅仅拓宽了护城河,还加高了城墙,在城楼上多修了不少防御的掩体,现在他就站在一个石头柱子后面,在烧开水。 因为城墙颇高,又占着高地势,所以敌军攻击的时候尽管放了不少箭,但也没怎么伤到城头的人们,倒是率先攻到城墙下头的敌军被伤得很厉害。铁蒺藜之类的暗器防不胜防,不一定走哪一步就被扎伤放倒了,最缺德的是明明已经走到城墙边了,地上居然还挖了坑,里头都是削尖的木头,不少人折在了这里头。 但是这些长青从临川山匪那里学来的机关只能拖住敌人进攻的步伐,却不可能扛得下成千上万人的攻势,这些人便是人踩人也能铺出一条大路来,所以一刻钟之后,有人把攻城的云梯架在了城头,而下面的城门也被撞得山响。 李玉河把佩刀换到左手,右手抄起一条长鞭,运起全身力量一抽,便把那云梯掀翻,云梯上正在奋力攀爬的敌兵也被扔了出去。长青看着,也不迟疑,端起大锅,把沸腾的水泼了下去,城楼外顿时一片哀嚎,撞击城门的动静也停顿了片刻。 他们二人的行动提醒了还有些畏惧的衙役们,众人纷纷抄起趁手的家伙,敢杀人的往前冲,不敢杀人的就泼热水,砍云梯。刚送了饭的府衙杂役们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们也不走了,留下来帮着添柴烧火。 “妈的,这是什么路数?”敌军前锋将军在护城河北侧观战,昨天吃亏是因为他大意了,今天他可是派出了大军来攻打这个没有军队防守的城,哪怕此战将来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他也不在乎了,可是对面的人在干什么?提前弄好了满地的陷阱不说,现在还在城楼上抡鞭子倒开水,就不能真刀真枪的打一仗吗? 他身边的校尉却有些担忧:“将军,他们这手段虽说不上台面,可是咱们的人伤亡还不少,而且,这都一刻钟了,并没有取得进展。” “擂鼓!继续冲!”将军大声下了命令。 开水一时没有烧好,长青便从身后的架子上也抽了一把刀提着,对有些不赞成的张氏兄弟道:“潘同知带着人下去支援城门那里了,城楼处我必须要在,有把刀总比没有好。” 敌人的进攻越发猛烈,攻势如同上涨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长青听到了脚下城门处衙役们用力顶着门的呐喊,也看到了城墙侧壁上成串往自己这边爬上来的敌军。他咬咬牙,放下刀,用力推翻一架云梯,又取了刀在手,砍向身侧半个身子探进城楼里的敌军。 前世今生,他断过杀人案,监斩过死囚,甚至被人砍杀,却从没有动手杀过人。 可是他并不觉得恐惧,甚至在挥出刀的一瞬间有一种奇怪的恍惚,仿佛这浴血奋战的时刻其实只是噩梦一场,等他醒来,他还是那个在房间里读着书却小心听着院子里许杏动静的少年。直到有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手上,他才醒过神来。 “大人,你还好吧?”张顺长剑在手,一连挑了三架云梯,才回头问长青。 他的另一侧,张彪已经游走一圈,推掉了剩下的七八架云梯了。 城楼的压力是减少了,可敌军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于是有带着风声的长箭直冲着长青而来。 张氏兄弟一左一右挡在长青身前,再不掩藏实力,佩剑挥舞得水泼不进,把箭矢纷纷斩落,护得长青周全。 可别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城楼上已经开始有人受伤,所幸还没有人死亡,可重伤的人需要退下去,能站在这里守城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脚下的城门传来沉闷的声音,那是木门开裂的迹象,长青向来镇定的脸上也露出了焦急之色。 雪上加霜的是,李玉河也受伤了。箭矢越来越密集,终于有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长青闭了闭眼,对张氏兄弟道:“你二人其实是我的客人,不必在此拼命,若能助我杀几个叛军,我感激不尽,若不能,也不必如此护着我了,今日,我与甘州城共存亡。” 张彪喊了一声:“二弟保护大人!”话音没落,他就飞掠出去,剑光飞舞之处,敌军纷纷落地,砸在了下面攻城之人的头上。 可这也只能阻拦一时,李玉河中箭之后,对方的箭放得就更密集了。 终于,张彪的手臂处也中了一箭,他的攻势一下子就缓慢了下来。 长青抿了抿唇。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咚咚的跑上城楼,大声喊着:“大人!范大人!您快去南城门看看吧,有一大队兵马来了,打头的说是靖北侯,要见您呢!” 长青认得此人,昨天还见过,是在南城门把守的小吏,连忙道:“我马上就去!” 因为张彪中箭,张顺就让他到城楼内侧去,自己跟着长青下城楼。 长青回头道:“不必跟着我了,若真是侯爷,我们就有救了,若不是,左右不过是早死片刻和晚死片刻的区别。” 张顺咬咬牙:“罢了,小人还在这守着,能多杀几个敌军就是几个吧。” “如此多谢!”长青说完就一步迈了两级石阶,飞速的下了城楼。那小吏见状,也大步跑着跟了上去。 城楼下头已经没有什么百姓了,不知道是谁的马拴在那里,长青也来不及解开绳子,手起刀落,砍断了绳索,翻身上马,低头吩咐了一句“我先去看看”,就沿着府城正中的主路疾奔。 空荡荡的街道上畅通无阻,听着背后的喊杀声,他很快就到了南城门处。 南城门处,守门的小兵都有点哆嗦了,虽然没开城门,可也没了主意,一个劲儿的朝城北处张望,看到疾驰而来的知府大人,他们大大的松了口气。 长青跳下马,顾不得他们的行礼,大步往城楼上走,可是因为方才走得太急,在马上又颠簸得厉害,还在石阶上绊了一下。他也不要人扶,连爬带走的跑上了城楼,趴在城头往下看。 城外的官道上有大军整齐的列着队伍,打眼一看,乌泱泱的全是人,前方打着大越朝的大旗,正中间的枣红马上坐着的正是见过几次的靖北侯本人。 看到城楼上的官服,靖北侯眯眼看了看,认出了长青,便大喊一声:“范知府!本侯奉旨前来讨逆,你开城门吧!” 长青脚下一软,靠着城头的石柱,却扭头对身后喊:“快开城门!” 吊桥放下,城门打开,靖北侯大军快速的进了城,长青扶着城楼的石壁,跌跌撞撞的下了城头,正好到了靖北侯跟前。 他躬下身,深深的施礼,嘶哑着声音道:“侯爷,还请大军快些支援,北城门已经守不住了!” 方才看到他衣冠不整歪在城头的时候,靖北侯就知道事情怕是不好,此时听了这话,他也顾不得叙旧,回头下令:“徐贺,带一队人,先去北城门支援!” 等大队人马呼啸而过,长青才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北地初春的冷风吹在身上,让他觉得骨头里都是冷的。 叫徐贺的先锋带着人马奔袭北去,靖北侯似乎对战局并不担心,端坐在马上,低头打量着形容狼狈的长青,忽然笑了笑:“小范啊,连上临川的事儿,我可是救了你两回喽!” 之前在临川,长青被四皇子手下假扮的山贼抓住,虽然得其中一人相救逃脱虎口,可也是惊险非常,幸好被靖北侯带着剿匪的人马所救,这一次的情况倒是跟那一次十分相像了。长青深吸一口气,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看来下官与侯爷有缘分,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哎!”靖北侯摆摆手,“就怕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规矩,谢来谢去的。还能上得去马吗?咱们也去看看。” 长青之前是撑着一口气杀敌策马,可是现在见到了救兵,这一口气卸了,再上马居然还有些腿软,试了两次才上去,他握着缰绳道:“让您见笑了。” “见什么笑啊,说实在的,你一个小年轻,又是个书生,能坚持到现在,我老林都觉得不容易!”靖北侯正色道。 第165章 危机暂解 长青跟在靖北侯身后,和大军一起赶到北城门的时候,战斗正在继续,不过形势很明显的对自己这方有利。 片刻之前,叛军前锋军的人越来越多,厚重的城门终于被他们撞开了裂缝。就在这个时候,徐贺带着五百名军士赶到了。 他分了两百人上城楼,剩下的人就在潘同知等人身后列队,架好了弓箭,然后让潘同知带着衙役们迅速撤退,躲进街边的小巷中。敌军再一次撞击之后,城门轰然打开,兴奋的敌军呼啦啦的往城中涌来,想要拿下甘州城,建功立业。 可是等着他们的是冰冷的箭矢和全副武装的朝廷兵马。 刚才不是这样的啊! 兵士们心中哀嚎,可是平乱大军才不会给他们逃命的机会。 都是一边倒的碾压,只不过方才被压在底下的是甘州城里的守卫,而现在则是刚刚还胜券在握的叛军。 城楼上的情况也是这样。两百名军士上了城楼,把苦苦支撑的捕快们和张氏兄弟掩护起来,搭弓射箭,砍杀爬上城头的敌军。因为他们都是甲胄在身,叛军们射来的箭矢很少能够伤到他们,反倒是抢攻到城墙处的这一批士兵很快就被消灭了。 趁你病要你命的事情,方才叛军们做得很愉快,可是攻守易势,他们就很难承受了。 青杏 第87节 “怎么回事?不是连守城的毛头小子都跑了吗?”前锋将军正在盘算着进城之后去把范长青找出来,押到王爷面前也是大功一件,不然这好几天的功夫没有拿下一个没有守军的甘州城,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可是一眨眼的功夫,甘州城里楼上楼下都换上了正规军,还打了出来! “对面的将官,安王谋逆,罪在不赦,我们侯爷奉陛下之命带领朝廷大军前来剿灭叛乱,你们速速放下刀枪,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一边打着,徐贺让手下的士兵大声喊话。 朝廷的大队人马并没有全部进城,而且徐贺只是一个先锋官,带过来的这一波兵马也不过几百个人,不过战力彪悍,又看到这些普通的官差拼死守城,很受感动,越发斗志昂扬。这边喊着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把渡过护城河的这批敌军消灭干净了。 没有得到下一步的命令,兵士们并不主动出击,而是在护城河内侧集结列队,只有徐贺带着两名亲兵骑马走到了前头。 前面的人都死了,叛军的士兵们也都有些胆怯,没渡河的那些人听见喊话便慢了下来。 士气已经泄了,别说小兵们不想上去送死,就是将军本人也有些惊骇,等听到徐贺这边的喊话,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不是没想过要跟朝廷的军队碰上,之前也跟靖北侯世子交过手了,可是那肯定越晚越好啊,这还没进甘州城就遇上了大军,接下来会怎么样,他有点儿不敢想。只是不能在兵士们面前露怯,他也不用喊话的人了,自己扯开嗓子问:“你们侯爷是谁?朝廷里头佞臣当道,咱们安王殿下雄才大略,我看你们还是速速改投安王殿下才是正道!” 徐贺轻蔑一笑:“看见靖北侯的大旗了没有?你说我们侯爷是谁?” 将军差点没从马上跌下来,也不再鬼扯了,吩咐亲兵鸣金收兵,最后放了一句狠话:“我们攻城数日,人困马乏,你们兵强马壮,以逸待劳,胜之不武!有本事你们等着,来日再战!” 大军远道而来,其实更是人困马乏,而且也不是所有兵马都到了,今日肯定不是大战一场的好时机,现在甘州之围暂解,徐贺也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带着人查看城防,清理战场。 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他们这里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些事情,甘州城里的人们却是喜气洋洋,一派劫后余生的喜悦。 潘同知在守城门的时候被撞了一下,头上胳膊上都有些擦伤,却也没有离开,而是找到长青,十分兴奋的道:“大人,咱们之前做的那些总算没有白做!” 他是京城世家子弟,自然是认得靖北侯的,现在看到这位大越朝的战神,只觉得甘州城里有了定海神针,再不担心城破了。 “唔,你是承恩侯府上的孩子?”靖北侯来前也了解了一些甘州原州几处地方的情况,潘同知一说话,他就猜到了此人身份。 靖北侯年龄大,身份高,把快到而立的潘同知叫成孩子,潘同知却一点儿也不恼火,反而十分激动,欣喜于自己入了靖北侯的眼,才能得他视自己为晚辈子侄。他连忙恭敬的行礼:“下官甘州府同知潘昱见过侯爷,侯爷好眼力,承恩侯是下官的堂祖父。” 靖北侯点点头。虽然承恩侯是因为当了国丈才封侯的,不过他本人人品还不错,潘家门风尚可,靖北侯对他们的观感也没什么不好的,而对潘昱本人,这下子倒是有了几分赏识,他也不掩饰,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两个嘴上没毛的书生能做到这样,不错啦。” 甘州城的防守在他看来当然是薄弱不堪,有的地方形同儿戏,可是考虑到这里的实际情况,就算是他,也得承认,没兵没将的,守城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瞧瞧外头那些机关、暗器、工事,他知道,范长青和潘昱确实尽力了。 “小范啊,我们来了,守城打仗的事儿就交给我们,你们甘州城里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这些事儿还得你们自己办哈!”就这状况,也没有什么军务要交接的,靖北侯当仁不让,揽过了守城布防的事情,不光守城,他还要等兵将们都到齐了安排反攻呢。 长青和潘同知一起行礼告退。 “你受了伤,先去看伤,回府歇息吧。”长青道。 潘同知摇头:“下官这都是小伤,不妨事,晚间家去叫人给包扎一下就好,还是去看看伤员再说,对了,大人,您府上的两位护卫都受了伤,有一位伤势还有些重,方才援军到了,下官就让他们先去医馆了。李总捕也是,都送去诊治了。” 长青点头,难怪方才他回来没看到张氏兄弟呢,原来是伤重,他便道:“其他人伤亡情况如何?可有统计?如何安置的?” “除了大人和下官,咱们一共有五十二个人守城,咳,个个都挂了彩,不过有二十七个人伤势颇重,好在咱们城南成北有两家医馆,分开送过去,也都在救治了,其他人伤得不重的,下官方才做主,让他们都家去休息,明日再来上差。对了,府衙大厨房的两个杂役也帮着守城了,受了伤一并在那疗伤呢。”潘同知想到那些伤重的人,心里很不好受。倒不是他多么关心这些手下人,而是他毕竟从来没经历过战乱,见到了真正的流血牺牲,他还是很受震撼。 长青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道:“这些人的汤药费用都由衙门出,另外轻伤者每人五百文钱,重伤者二两银子,算是略做补偿,养伤期间俸银照发。若是落下残疾无法当差的,也每人发一笔抚恤银子,让他们的子嗣接任。” 潘同知连忙道:“大人真是爱惜手下,这般他们定然感激不尽。” 长青摇头:“感激不感激的,毕竟他们是为了守城才受的伤。事情吩咐下去,你就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咱们还要贴安民告示,整肃城中秩序,让百姓恢复正常生活。” 潘同知答应着去了,长青站在街边歇息了片刻,这才往靖北侯的方向去。他还得问问大军驻扎的情况。这么好几万人,甘州城里放不下。 他很容易就在城楼下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见到了靖北侯。说了来意,靖北侯便道:“本来今天进城就是为了见见你,正好赶上了守城,我这先锋官就先打了一架,我已经传了令下去,后头来的大军不进城,从城东绕过来,一点儿山路不碍事,赶明儿都在城外扎营,不会滋扰地方。” 长青之前就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只是军情紧急,他也没顾得上多想,这会儿他发现了,靖北侯对他的称呼和自称都变了,对他称“小范”,自己呢直接说“我”,明显透着几分亲近之意。他虽然不攀附什么,可是也乐见如此,只是并没顺竿爬,而是仿佛没有发觉这点儿变化一样,恭恭敬敬的道:“侯爷向来治军严明,既如此,下官就放心了。” 军帐外人来人往,靖北侯也没多说什么,只叫身边的校尉送长青出来。 这位也是熟人,正是在临川白云山搜救自己的那位陈校尉。再次见面,长青也有几分欣喜,并不因为自己如今升了官就端着,而是拱手做了个礼:“陈校尉,又见面了。” 见到长青,陈校尉也挺高兴,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如今范大人是知府大人了,合该末将先见礼才是。不过范大人,您可真行,什么都没有,愣是扛住了,了不起!” 长青摇头:“过奖了,都是兄弟们浴血奋战的成果。” “唉!京城到这儿一千八百里路,咱们要是急行军,六七天怎么都到了,现在可好,拖拖拉拉的,竟是得了消息十二天才到,也难为你们了。”陈校尉一边走一边叹气。 第166章 粮草危机(上) 陈校尉跟长青见了面,大概是觉得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因此十分健谈,说起这次大军集结的事情,也不藏着掖着的。 长青敏感的听出了其中的隐情。 其实就是陈校尉不提,他也是要旁敲侧击一二的,毕竟按正常情况,援军不应该来得这么慢。他便试探着说:“听闻大军乃是几处兵力集结而来,又要等户部的粮草,想来也是费事的。” 陈校尉完全没有瞒着他的意思,道:“可不就是嘛。收到这个情报的时候,陛下立时就召了各位大人商讨对策,当晚就下了旨。庆阳侯和平西侯那边倒是挺快的,接了旨就点兵入京听令,可是东平郡王那儿,一句‘离得远’,硬是拖了五日,才送来了发兵入京的消息。咱们侯爷说军情紧急,等不得他们,干脆带着现在的人走了,让他们慢慢跟上来,这不,现在还没到呢。路上也不太平,范大人,您别看着这是六七万人的大军,可是真正侯爷的亲兵就咱们三百人,连徐贺都是羽林卫的,这一路上互相看不上的事儿也多了,侯爷都好久没在兵士们身上费这么多功夫喽。” 这些人分属不同派系,难免有争斗,长青也明白,而且东平郡王跟陛下或者说先帝似乎有些心结,这事儿他在临川做官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听了这话,他并不意外,却也没有做什么评论,只道:“侯爷治军有方。” “唉,是啊,这也就是咱们侯爷,换个人肯定玩不转!”陈校尉道,“好在陛下惦记着你这儿,还给北疆军的世子爷下了密旨,让他牵制反贼,好歹拖了拖日子,不然啊,后果可不堪设想!这安王自己谋逆也就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勾结蛮子,那就该杀!” “正是。甘州多得世子相助,只是听闻北疆战事吃紧,世子匆忙离去,也未曾得见世子风采。”长青道。 “可不,北疆现在也不好打,来的路上侯爷还说呢,路上消息不畅,也不知道世子爷那边如何了,只盼着赶紧把这些逆贼剿灭了,去支援北疆。”陈校尉是真的很担心北疆的战局,“别的不说,甘州、原州的路都不通了,大军的粮草现在只能从肃州过,一时赶不上的话,兄弟们还得饿肚子呢!” 说起粮草,长青便问:“方才许是我没有看清楚,咱们大军可是没有携带辎重粮草吗?” “嗯,是啊。”陈校尉点点头,“军情紧急,侯爷说不等户部那些人磨蹭了,先把第一批筹到的粮草领了,让大家伙急行军,所以我们打头的这一万五千人都只背了十日的粮食,后头的大部队会带一批粮草过来,等东平军赶到的时候,估计户部的运粮车也就该到了。” 长青问清了情况,对于其他行军打仗的细节并不打听,看到新平和新安一起站在街口等着自己,就道:“多谢相送,我先回去了,烦劳您转告侯爷,如有需要地方配合之事,我这里必然竭尽全力。” 陈校尉抱了抱拳。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闲聊,那么后来陈校尉说的话只怕都是靖北侯授意他说的。长青已经想明白了,大概是靖北侯照拂自己,愿意透露些许军中之事给他,又或许是接下来有事情让自己办。他并不担心,反正甘州城守住了,现在看来,除非靖北侯死,不然叛军进不来的。 这就是最大的事。 城破被杀是长青重生后一直无法摆脱的梦魇。 而如今,他也许可以了。 府里,许杏早就得了危机暂时解除的消息,正带着两个孩子在二门处等着,长青的身影一出现,她就跟孩子们说:“快看,爹爹回来了!” 她以为自己说的是很平常的话,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完全不成样子了。 长青蹲下来,刚要抱抱飞奔过来的孩子们,却想起自己身上脏污,便收回手臂,只摸了摸孩子们的发顶,说道:“爹爹身上脏,等换了衣服再陪你们玩。”然后一手一个,领着他们朝许杏走去。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夫妻两人同时开口,只不过长青是面带微笑,而许杏却话不成话,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泪流满面。 如果没有孩子们在场,长青一定会把她抱紧,好生安抚她,可是低头看看两个娃娃,他只好柔声说:“让你担心了,我没事,身上没有伤,这血是敌人的。” 许杏连忙抬手抹了把脸,叫他回家:“回来了就快好好歇息,热水烧好了,你先洗个澡,饭菜马上就好。” 长青松开了欣姐儿的小手,握了握许杏的手臂:“辛苦你了。今天不会再有事,等我梳洗过后再听你细说。” 可是许杏并没等到他的细说,因为洗完澡之后,长青刚换上中衣就直接一睡不起了。 新平在屋子里伺候,看到长青连衣带都没系完就躺在那里不动,当时就吓傻了,探了探长青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儿,胸口那里也能看出起伏,这才飞快的跑出去,到正房去找同喜:“同喜姐姐,您快跟夫人说一声,大人……大人他晕过去了!” 许杏看着两个孩子洗了手,正带着他们在大桌前坐下,等着和长青一起吃饭,没想到得了这个消息,他连忙让袁管家去请郎中,自己去看长青。 两个孩子十分乖巧,宁哥儿岁数小,肚子饿了就让秋风喂他吃饭,欣姐儿都六七岁了,听说父亲晕了过去,急得大眼睛里全是眼泪,也不吃饭,非要去陪伴爹爹。许杏叹口气,回头拉住欣姐儿的手,一起去卧房里等着。 郎中来得很快。虽然今天医馆里躺满了伤员,可是毕竟是知府大人晕厥,医馆的少东家便亲自走了这一趟。 诊过脉之后,年轻的郎中脸色放松了些,也不抬头,只道:“夫人莫要担心,大人这是累极了。大人连日来忧思极重,饮食似乎过于清淡,而且许久没有进食,又耗损了大量的体力,心绪动荡,现在松懈下来,身子承受不住,便晕了过去。等他睡醒这一觉,好生吃饭补养身体也就是了。” 许杏听着,大概也明白,便说:“多谢先生,只是公公病逝,大人虽然夺情,却也在家中守孝茹素,如今这般,会不会伤了身子?” “大人忠孝两全,实在令人敬重。”郎中道,“既如此,小人开个方子,大人喝上一两剂,之后再慢慢休养吧。哦对了,咱们甘州的出的党参就极好,平日只要一点点,煮茶给大人喝些也使得。” 许杏仔细的记下来,叫袁管家带着郎中去开方子,付诊金,然后立刻抓药,先熬好,等着长青醒过来。 欣姐儿听懂了郎中的意思,知道爹爹是累极了,并不会一睡不起,这才出去吃饭,晚间又来看了一次,发现爹爹还没有醒来,只好先去睡了。 人都下去了,许杏悄悄检查了一下长青身上,确认真的没有什么外伤内伤,彻底放了心,就去了厨房。 已经是二更多了,厨房里还有人在,小炉子上熬着长青的药,许杏想了想,就叫人煮了小米淮山粥,她自己动手,煎了一盘外酥里嫩的豆腐,又炒了盘藕片,并芹菜炒香干,黄豆芽炒粉条,一起端进房里。 长青已经醒了,正在披外袍,听见脚步声就扭头:“怎么你亲自去拿这些?” “我也没事,你这就起来了,觉得怎么样?”许杏十分关心的问。 “这一觉睡得倒好,只是饿得很。”长青微笑着坐下来,“你自己做的?厨房里不是有人吗?” “先吃饭,然后好把药喝了。”许杏把饭菜摆好,递了筷子给他,“我也睡不着,想着你又要吃素,就随便炒了几个菜,快吃吧,郎中说你就是累坏了,身子有些亏,要好好吃饭。” 长青吃得很斯文,但是很快,不一会儿就吃完了,然后也不用许杏再说,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漱过口后,他才拉着许杏的手,把今天惊心动魄的经历说给她听,当然隐藏了一些过于凶险的细节。 可是许杏并不那么好糊弄,听着听着就听出了门道,不过长青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她也就不追问了,只问道:“这么说,甘州城暂时真的是安全了?” “现在看来是这样。”长青道,“侯爷现在带着一万五千人驻扎在城外,还有五万大军马上就要到来,到时候他们肯定要在城外大战,若是赢了,侯爷他们北上东进,彻底平定原州,要是输了,甘州城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可是那样的话,除非侯爷也战死或者投降吧。”许杏觉得这个可能性挺低的。 “唔,是这样的。”长青抿着唇,“我这边倒好说,潘昱也只受了些皮外伤,甘州城里主要是些庶务,我们料理得来,只是大军的粮草若是不到,只怕还要从府衙这里抽调,府衙里剩得也不多了。” 第167章 粮草危机(下) 第二天一早,欣姐儿就来敲父母的门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知道父母的卧室不能随便闯进去玩,可是心里实在是担心爹爹,天不亮就睡不着了,忍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等不住,便叫了秋云进来帮自己穿好衣裳,就来了正房。 半夜吃过饭喝了药,长青又睡了一觉,到了平常早上起床的时候,他也就醒了过来,反倒是许杏,连日来精神紧张,昨天好不容易放松了下来,今天就有些起不来。可是听见女儿的说话声,许杏也睡不着了,只好揉着额头起床。 看到穿戴整齐、干净精神的父亲,欣姐儿很高兴,大眼睛笑得弯弯的,拉着长青的袖子问:“爹爹好了,是不是?” “是,爹爹就是累了,睡了一觉就好了,让欣姐儿担心了,是爹爹的不是。”长青对欣姐儿一向很有耐心,虽然女儿大了,他不好再抱着,却一样十分亲切,尤其是女儿满脸的关切,让他心中一片柔软,“爹爹听说,昨晚欣姐儿担心爹爹,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爹爹心里很感动,但是以后不要这样了,欣姐儿还是小孩子,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记住了吗?” “记住了!”欣姐儿重重的点头。 他们这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城外的营帐里,靖北侯却是脸色难看:“什么叫粮草没有了?” 站在他对面的中年将领也是满脸阴沉:“禀侯爷,末将带着两万人押了一千石粮草走陆路,昨晚行军到此,已经和军需官做了交接,因东平军未到,末将奉您之命连夜派人回头接应,却得到消息,说户部新调集的一万石粮草走水路运来,却在肃州以南的水域遭遇了水匪,粮食被劫,押粮官被杀,一万石粮食一粒不剩。” “砰”的一声,靖北侯一掌拍在条案上。 营帐中一片寂静。 “东平军到哪了?”过了一会儿,靖北侯忽然问。 陈校尉便抱拳回道:“天明时刚刚得到消息,已经到了肃州,今日傍晚能到此。” “粮食没了,他们倒走得快了!”靖北侯吩咐下去,“此事本侯会上折子给陛下,你们先出去吃饭,等会儿咱们列队,去会会逆军打前锋的这小子!对付几个手无寸铁的书生百姓都费这么大劲,咱们看看他怎么求饶!” 一千石粮草也不过十几万斤,大军在这儿,人吃马喂,消耗起来快得很,别说以户部那些人的德性,一时半会儿筹不出更多粮草,就是凑得到,这水匪来得如此蹊跷,谁知道里头是怎么回事? 青杏 第88节 要么饿着肚子打仗,要么速战速决,两三日就灭了敌军。 可是这两样都不现实。 甘州城内的官民都不知道城外大军的困难,现在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欢腾气氛。因为朝廷的大军已经在北门外布防,甘州城现在是安全地区,所以南城门的禁令也就取消了,百姓们可以自由出入,当然,盘查还是要比平日严格一些的,毕竟还在打仗。 严通判也回来当差了。 “下官……下官是去保护老母亲的,谁知道形势变得这样快,下官出城时还无事,可是等下官要回来了,却是许出不许进了,下官也是没办法,总不能拿身份压人,让府台大人您难做吧?”严通判虽然是跪在长青面前,可是说的话却强词夺理,为自己的临阵脱逃辩解着。 “嗯,你若不愿让本府难做……”长青顿了顿,指指书案,“那你就自己写辞呈吧,随你用什么借口,给本府一份,送交朝廷一份。” “大人!大人开恩啊大人!”严通判没想到长青根本就不跟他说话,直接让他滚蛋,一下子着急起来,拉着长青的官服下摆,连连哀求,“大人!下官知道错了!还请您网开一面啊大人!大人,如今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您留下下官吧!罚俸禄,罚俸禄行吗大人?大人,只要您别让下官辞官,您让下官做什么都行!” “你不辞官,就回府去听令吧。”长青不跟他废话,“你的事本府已经上报朝廷了,咱们只要等着朝廷回复便是。况且,靖北侯大军到来之时已经见过本府和潘同知了,你临阵脱逃的事众所周知,你以为本府不报,督察院的人就探不到?” 严通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处理了他的事,长青还没等做别的,就听见通报,说靖北侯的人求见。他连忙去了正堂,发现是陈校尉来了。 “范大人,侯爷请您出城去军中一叙。”陈校尉一见到他就立刻抱拳行礼。 长青正在府衙处理公务,穿的也是官服,倒是方便,把潘同知叫过来知会了一声就出门上马。 路上,长青问了一下大军集结的情况,得知所有兵马都到齐了,他心中一松,刚要说话,却发现陈校尉愁眉苦脸的,并没有什么斗志昂扬的意思,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便问:“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咳,早晚范大人您也得知道,侯爷请您来也就是为这事儿。”陈校尉叹气,“咱们军中粮草不够了,侯爷想从你那里借粮呢。” 长青一惊:“这可是大事。” “谁说不是呢?”陈校尉很担忧,“本来咱们人数跟叛军也算是不相上下的,有侯爷坐镇,把他们全都剿灭了也就是早天晚天的事儿,这不昨天早上就小小的打了一仗,灭了他们几百人,可是这没粮食,接下来的仗就难打了。” 长青心情沉重,等见到靖北侯本人,听到的则是更加内幕一点的消息:“户部里有安王的钉子,这事儿陛下已经在查了,不过临时筹措军粮,再送过来,只怕没有个十来天不行。我也不瞒你,我这里的粮草往最省了用,也就够撑三天的,我是打算让小子们这几天猛打几仗,能缴获些粮草我就能缓缓。” “侯爷,如今府城开放,百姓生活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下官府衙里的粮食尽可以调用,不过数量只怕也不够。”长青并不推搪,而是回忆了一下前日盘点的数据,“甘州府衙的粮仓里能调出来二十万斤粮食,再多就不能了。” “我给你写借据,让军需官跟你走文书。”靖北侯立刻就坐下来,提笔写起调用甘州府衙存粮的借据。 长青并没推辞,甘州府衙的存粮在户部都是有记录的,增减都要有账目,这一次虽然是军情紧急,但也要做好账目,不然这么大的口子,他要负责。 “唉,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还要冲锋打仗,一个人一天怎么也得给半斤粮食。”长青带着军需官一起回府城,让他跟潘同知和主管米粮账目的主簿交接,军需官却还是愁容满面的。 城外有六万五千名军士,一个人一天半斤粮食,那就是三万多斤,这二十万斤也就能支撑六七天。 长青和潘同知都没说话,主簿却有些犹豫的说:“半斤粮食能够吗?下官一个读书人,一顿也要吃三两饭的,一日都要一斤的,还不算菜蔬肉食这些。” 军需官更叹气了:“咱们何尝不知道啊,兵士们耗费大,一个人一顿一斤饭都吃得下,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上哪里弄这么多粮食去?好歹有些,饿得不算厉害也就是了,下一批粮草说是半个月后能到,要是再有二十万斤粮食就好喽!” 许杏看长青回来的时候心事重重,明显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的样子,便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之事了?” 长青便说了大军断粮的事情。 许杏十分惊讶:“我一直以为朝廷运转得极好,怎么还能出这样的纰漏?” 长青连忙道:“夫人慎言。” 许杏捂住嘴:“是是是,我失言了。可是如今侯爷那边难道除了向你求援,就只能坐以待毙吗?几万石粮草可不是小数目,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户部就是拿着银子也不见得能很快就买齐吧,更别说还得运过来,那得多少功夫?除了甘州,不能往别的州去借些吗?” “离得最近的就是肃州和凉州,可是他们的粮食都被北疆军临时征走了。”长青摇头说,“北疆军的军粮除了他们自己的军户种植一些,主要还是靠朝廷调拨,粮草数量巨大,故此一直是取道肃州、甘州、原州三处北上运输的,可是现在,原州和甘州的路都堵了,只有肃州一地中转,运力不及,大军缺粮,只好就地征调了肃州和凉州府衙的存粮。” “明白了。”许杏点头,“跟蛮子们还打着仗呢,北疆军的粮草确实不能挪用。” “夫人,你存的那些粮食,还在吗?”长青问。 “在啊,不是等着你有用的时候给你用吗?”许杏问他,“你现在要?” 长青顿了顿,才明白过来,原来许杏根本也不知道囤积粮食要干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要,她就出钱出力的去做了。他心头一热,连眼眶都觉得有点热,便扭过头去吸了吸鼻子,道:“是你用,你能不能把这些粮食献出来?”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耻了,就这么要求许杏无偿把粮食献出来,即使他已经谋划了让许杏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可以啊。”许杏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本来这些银子花出去的时候就知道很可能赚不回来,现在就捐给大军好了。”她早就把这部分开销列成费用了,原就没打算赚钱,给谁都是给,而且她心里还有后世的思想,国难当头,力所能及的捐钱捐物是每个公民都该做的事,自然就答应得很痛快。 两天后,听着军需官的汇报,靖北侯大喜,一拍桌子道:“范夫人高义啊!” 第168章 安王结局 长青虽然让许杏把粮食捐给朝廷大军,但是也不是全无私心,他要借此运作一番,给许杏谋一个大大的功绩,因此让许杏自己出面,无偿捐献粮食给大军。 许杏知道他的想法,也没反对。她不是不识好赖的人,长青一心为她筹谋,她若是推拒了,那不叫做好事不留名品德高尚,而是不知好歹大傻帽。毕竟这个年代,女子的名声重于性命,她出身低微,又有个“善妒”的名头,总归不如有个“品性高洁、毁家纾难”的名声好,而且也会对孩子们有好处。 “好人做到底,不然这样吧,我再多捐出去些,反正这么点子粮食,将士们也吃不饱,我多添些总是好的。”许杏想了想,就打定了主意。 于是两日后,长青给靖北侯那边送信,说自己的妻子因为感念大军救了自己和甘州百姓,想要捐些粮食给大军。 靖北侯虽说日日盯着前线交战的情况,十分忙碌,可是对长青很重视,第一时间处理他送来的消息,见了这么个私事儿,他也不怎么在意,只吩咐陈校尉带着军需官去看看:“不管怎么说,范夫人有这个心是好事,反正咱这儿也缺粮草,她送什么来,给小子们打打牙祭也好。记着说两句客气话!” 军需官也没当回事,反正现在没地方弄粮草,给一斤他不嫌少,给一万斤他也不嫌多,便接了令去了。 可是没想到,范夫人说的“捐粮食”,是真正的捐粮食——面粉十万斤,糙米五万斤,红薯粉条六千斤,“甘州醇”酒两千斤,整猪十头,羊二十腔,菘菜一万斤。 军需官高兴得双眼放光,一拍身后的亲兵:“愣着干啥?快回去禀报侯爷,再派一队人来拉东西!” 真要说起来,这些东西的价值顶天也不超过一千两银子,军需官跟着大军,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被震住,只是现在本就是缺粮的季节,又因为形势不安稳,一时之间就是拿着银子,也很难买到这样大量的粮食。这几日大家都半饱不饥的,虽说不至于军心动摇,可也有些士气低落,这下子把粮食拉回去,让大家看看,也能安稳一下人心。 军需官能想到的事情,靖北侯如何想不到?听了下头人报信,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你此话当真?她一个后宅女眷,怎么拿出这么多东西?” “听说范夫人现开着酒坊,给咱们捐的酒就是她酒坊里出的,因为酿酒要粮食,所以才囤积了许多,战事一起,酒坊关了,粮食就剩了下来。”陈校尉把长青的话转述了一下,“这些猪羊菜蔬倒是范夫人昨日和前日亲自带人出城去收购的。” 长青早就想好了说辞,给许杏囤粮的事儿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任谁也不能挑出什么毛病。 靖北侯还真是阴谋论了一下,他倒不觉得长青夫妻和安王有什么勾结,而是怀疑这位据说懂得不少手艺的知府夫人趁此机会牟利,发国难财,这么一听,怀疑去了,便多出几分欣赏:“小范知府有个贤内助,好啊!” 许杏好人做到底,接连两人都带着作坊的伙计在城外收购菜肉,顺道也买了些粮食,送走了这一批之后,她也没停下来,还让人继续收购,不过因为是从乡下零零散散的买的,就不那么齐整,里头有麦子、豆子、绿豆、小米、糙米等各种粮食,还有许多是红薯,总共凑了两万斤,五天后送进了城外的军营。 “这次是真的近处都买不着了。”袁管家道,“我家夫人想着若是走远了去收购,等回来的时候朝廷的粮草也该到了,便没有再去。” 军需官之前得了那一大批粮食,已经解了燃眉之急,跟火头军那边商议了准备饭做稀些,凑合过这几天,这会儿却又得了这么些,十分欢喜:“你回去务必谢谢范夫人,本来打算过几日休战的时候就让大伙吃稀粥对付对付的,这样就天天都能有干的吃了!” 袁管家回去跟许杏原样转述了军需官的话,许杏倒是很淡定,并没太把这份感激放在心上,毕竟她也不是真的毫无所求。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她又要头疼酒坊的事情——存货和原料都没了,酒坊根本就没法运转。她这几天一直忙活着下乡收粮食的事儿,也知道,周边的乡下,百姓们手里也没多少红薯了。 现在已经是四月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麦收,收了麦子才能种红薯。要刨红薯,最早也得八月份,所以酒坊和粉条作坊在那之前都没法开工,许杏咬咬牙,召了管事过来,给大伙发一半的工钱,等八月中秋以后再回来上工。 不用干活还能拿钱,便是只有一半,也够大家高兴的,所有的伙计们都表示到秋天肯定回来上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许杏安顿好这些,心头一松,反倒病了一场。 也算不上严重,按她自己的感觉,就是感冒了,可是身体虚弱得厉害,怎么都没有力气,过了七八天也恢复不过来。 “郎中都说了,风寒还在其次,你这是思虑过甚,伤了心神,让你务必要好生休养。”长青回来,看到许杏坐在书桌边上写写画画的,像是在盘账,顿时板起脸来,“你记得让我每日按时喝参汤,怎么不记得你自己也是个病人?这些事情,过几日再办不行吗?” 许杏从善如流,把笔放下,站起来走到床边,往后一仰就躺了下去,才哑着声音说:“也没累着,天天这么躺着,也怪闷的。欣姐儿如今大了,也有先生教导,虽说就在府里,却天天上课,也就宁哥儿还能陪伴着我,你又让他开蒙念书,我不算算账,也没什么事做。话本子什么的我也不爱看。” “说起欣姐儿的先生,你看如何?”长青问,“我事情忙,一直也没见过刘嬷嬷。” “嗯,我去听过几回欣姐儿上课,也瞧了她做的功课和女红,很是不错,那些东西,我教不了,潘夫人不愧是高门贵女,介绍来的嬷嬷也是有真材实料的,据说她原是前朝宫里有品级的姑姑,不过品级低罢了。其实诗书女红这些还是其次,我最看重的是她规矩极好,又是宫里出来的,心机手段都不差,欣姐儿能学些这个才是顶顶要紧的。”许杏一直操心欣姐儿教育的事情,本来长青是打算写信请段大人的夫人给介绍个女先生或者教养嬷嬷的,没想到许杏闲聊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句,潘夫人就把自己奶娘的堂姐介绍给了许杏。 这个刘嬷嬷在宫里的时候似乎是得罪过前四皇子的母妃身边的大宫女,这才明明有个品级也被赶出了宫。京城的高门大户不敢请她来自己府上,她却是个硬气的,靠着自己的一点子积蓄和女红手艺维持生计。后来四皇子落败,她却也岁数老大,便是没了忌讳,京城里也没人请她,反正也不是非她不可,这才让许杏捡了漏。 “说起这事儿,我还欠了潘夫人一个人情呢。”许杏闭着眼,却没有真正休息,“正不知道怎么答谢她。” “你正常走动就是,不用刻意答谢。这一次潘昱守城负伤,入了侯爷的眼,最近几日又帮我处理政务,一个人把同知、通判的公务都办得很妥当,我自然也是要为他请功的。”长青道。 “你为他请功,那你自己呢?”许杏笑了一下。 单独跟许杏在一起的时候,长青并不谦虚:“我肯定也是要立功受赏的,不过要等大军平定安王叛乱之后。” “说起来,我怎么听说大军走了?”许杏问,“是拔营北上了吗?” 长青道:“是,大队人马来了之后,侯爷就组织了几次进攻,把安王的前锋军打退了四十里,只是因为缺粮没有冒进,收到你的那些粮食之后,大军就又往前推进了四五十里,现在固原县已经收复了。今天户部的粮草到了甘州城,侯爷立刻就整军出发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叛乱才能平复下来。”许杏叹气。 安王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在原州积蓄了不小的力量,想要彻底消灭,即使有靖北侯坐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这场仗陆陆续续的打了两个多月,反军才死的死降的降,被彻底消灭。 “安王居然跑去了北地蛮子那边?他果然通敌叛国!”许杏的病早就好了,天气炎热,她正看着两个孩子吃甜瓜,听说了最新的战况,并不惊讶,只是鄙夷,“这是真的想过当‘儿皇帝’?” 大越朝和之前几个王朝里没有这样的人物,长青没听过这个典故,想了一下,才笑道:“你这说法虽新鲜,却也贴切。可不就是‘儿皇帝’吗,他去投奔,却被蛮子的大汗当作人质,让咱们出银子去赎。” “陛下同意了吗?”许杏问。她觉得陛下私心里肯定不想花这个银子,可是为了名声,说不定要同意。 长青冷笑:“陛下说了,大越朝的银子都是百姓的脂膏,不能用来喂狼,更不能用来买个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直接就拒绝了。现在内战已平,军备供应恢复,侯爷接了陛下的旨意就去了北疆军中,又到了夏季,战场形势于咱们有利,蛮子们得不到便宜,已经开始退兵了。” 哦嚯!许杏听着解气:“都是好消息啊!总算盼到了。” “还没说完呢,蛮子们撤军回他们的王庭,逆王被扔下了。”长青把安王的结局讲完,“咱们大军清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他,差点饿死,已经被带回来了,侯爷应该这一两日就带着大军动身回京了。” 第169章 回乡祭祀 安王的下场在他举起反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六月里战乱平息,七月中,长青这里就收到了朝廷的邸报:安王赐鸩酒,其子嗣圈禁皇陵,其他主要从犯、姻亲等人充军发配,原州收回朝廷,留待日后赐给其他藩王当封地,户部的两位主事斩首。 随着邸报一起来的还有相关人等的奖惩结果。长青早就知道会有嘉奖,却没想到皇帝专门派了天使来宣旨,还是两份旨意,分别送到了甘州府衙和知府内宅。 甘州府衙的圣旨主要是对甘州府一应官员的嘉奖和对通判严松涛及叛变的固原县令的惩治。 所有参与守城、安民的官员、胥吏都有不同程度的奖赏,最底层的书吏都得了白银一百两,总捕李玉河除了黄金一百两之外,还得了个昭信校尉的六品散职,同知潘昱则是直接升任甘州知府。 长青的功劳最大,擢升为甘陕布政使司参政,不到三十岁就跨过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的正四品这个坎,成为如今全大越朝最年轻的从三品高官。而且陛下考虑到他父亲新丧,还特意给了他一年的假期,让他回家祭祀守孝,一年后再上任。 有奖自然有罚,固原县令阵前倒戈,投降叛军,自然是要砍头的,家眷也都流放一千里,通判严松涛临阵脱逃,革职,永不叙用。朝廷另外派通判和同知过来,月内即可到任。 送到内宅的旨意则是给许杏的,封了她一个二品“昭义夫人”。 许杏是规规矩矩的接了旨谢了恩,可是送走天使之后还是有些犯嘀咕,便等长青回来问他:“你的官职也才到从三品,就给我封一个二品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啊?而且,我是女眷,不应该是皇后娘娘给我下懿旨吗,怎么是皇帝陛下的圣旨呢?” 长青拍拍她的手,笑道:“我也收到了王大人的来信,陛下说了,此次把叛军拦在甘州城外,为朝廷大军争取时间,甘州一干官员都有功于社稷,但是你雪中送炭、给大军捐粮的义举也值得嘉奖,所以才给你这个封号。你不是因为女子妇德之类的事情受赏,而是有功于朝廷,自然应该是陛下下旨。给诰命夫人封号的很少见,分量很重,以后便是王公贵族,也都得敬你三分。至于你品阶比我高这事儿,虽说少见,却也不是没有过,不妨事的,毕竟你这也就是一个名头,又没有实权,也没有俸禄。” “也就是说,我若是以后和别的女眷打交道的话,一般的人都不敢欺负我了?”许杏笑了,“这可太好了!你知道我的,加工庄稼我在行,跟女眷们斗心眼儿,可难为死我了。” “你不必做那些。”长青握住她的手,“只要我站得足够高,自然就没人敢对你怎么样了。” “你要干嘛?”许杏瞪圆了眼睛,竖起一根手指指着上方。 长青笑起来:“想什么呢,我是说,等日后,我未必没有入阁拜相的那一天,到时候除了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女子能欺负你,不过据说皇后娘娘为人颇为公道,自然不会为难你的。” “这样啊,那敢情好。”许杏放下心来。 新任的甘州通判很快就到任了,长青因为已经把知府的公务交接给了潘昱,便没有过问这事儿,没想到新来的通判专门递了帖子来拜访他。 一看帖子上的名字,长青就笑了,立刻安排时间见了他,还叫许杏安排,整治了丰盛的家宴款待,原来新来的通判叫段文彦,正是长青老上司段芝庭的长子。 青杏 第89节 段文彦比长青小两岁,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当了三年庶吉士,任满后正好谋到了这个六品通判的缺。他来拜见长青,带来了父亲的书信,又虚心跟长青了解了甘州的情况,长青则是言无不尽,还问了些京城的情形,了解了不少新动向,可谓是宾主尽欢。 新来的同知是江南人士,原本在湖广一带为官,对地方庶务也是熟悉的,听潘昱说,处理公务还算得力,甘州府的人事变动虽然很大,但是整体过度很平稳,百姓生活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接下来他们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回乡了。 许杏这一次终于不用卖产业了。跟程管事说定,到八月里红薯收获之后,酒坊就继续开工,也算是给了大家伙一个准信儿。 对此,她十分欣慰:“一年以后咱们还回来,虽说省城离这里远些,可是坐马车半天就能到,我也不舍得立刻就卖了酒坊,怎么也让我再开三四年。” 长青微笑:“夫人随意。这一次我得了赏银,总算也能给家里贴补些许了。” 许杏摇头:“你那黄金一千两,还是留着家去孝敬家里的老人们吧,陛下赏的,她们用着也体面。”黄金一千两就是白银一万两,自然是一笔巨款,可是许杏没眼馋。 说到家里的老人,长青也没了笑脸。因为战事紧张,长青一直没有认真体会丧父的悲痛,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他的父亲刚刚过世。仔细想来,战事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而从根子上说,还是因为他跟父亲范守业之间感情淡漠。父亲对他前世的忽视冷漠,今生的算计利用,把他们之间本就不多的父子亲情都破坏得差不多了。 沉默了片刻,长青才说:“你说得是,只是不必全给,你留下一半,剩下的我拿去给祖母便是了。” 许杏纠结了一下,点头:“行吧,我先放在这里,留着给欣姐儿攒嫁妆。” 公事私事都处理完了,他们一家就踏上了回乡的道路。因为要把知府府邸留给潘知府,他们把家里所有的下人也都带了回去,组成了浩浩荡荡的一个车队。 已经上路,他们也不磨蹭,争取要在中秋节前赶回老家。因为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安排,他们这次回去得算是有些突然,便也没有往家捎信,毕竟信走得还不一定赶得上他们快。 “这样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许杏在马车上道,“娘她们不会被吓到吧?” “放心吧,朝廷官员任免都有邸报,咱们收到旨意的时候,老家的县令肯定都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们老家这个小地方出了一个从三品的高官,别说县太爷了,只怕府城那边都会关注的,肯定有人去府上送消息。 “我记得长山嫂子来信说,家里早些年就盖了大宅子,想来咱们这么多人也是够住的。”许杏想想回老家的生活,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担忧,只能归结于近乡情怯。 长青道:“爹这些年很攒了些家底,他又是喜欢排场的,自然就要盖大宅子,不过家宅大了,人就多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许杏也明白,他是对父亲乌烟瘴气的后院不满,但是子不言父过,又加上逝者为大,确实是没法说什么的。她便握了握长青的手,开解他道:“毕竟有祖母在呢,这些事情且轮不到咱们晚辈操心。” “罢了,我这回回去,就带着两个孩子做做农活,读读书,其他的一概不过问,毕竟是在孝期里。”长青说道。 “就是这样。”许杏心中却犯嘀咕,只怕回去的日子没这么清净。 在路上走了十来天,他们就到了老家的地界。许杏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这里的时候一心想着要离开,可是现在真的回到这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风物,她倒也生出了几分感慨:“总觉得你去镇上念书、我去镇上卖粉条的日子还在眼前,其实一转眼都十好几年了,大家伙肯定都变了不少。” 他们一路上都很低调,可是浩浩荡荡的六七辆马车进了村子,还是引来了村民们的围观。 “范家的大官回来了!”瞧着他们进村的方向,不姓范的村民这么喊着。 村子里的路没怎么修过,马车走起来并不算快,直到走上了当年许杏为了修排水沟而铺的那条石板路才好些,可是范府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范家老宅现在完全变成了作坊,听到动静的刘氏和小赵氏相携而出,看到长青和许杏先后下了马车,又从车里领出两个孩子,都是又惊又喜,小赵氏甚至还落了泪。 刘氏想上前,又觉得得先行礼,就连忙弯了身,许杏哪里能让她行礼,一把拉住她:“嫂子怎么恁的客气起来了?” 刘氏眼角余光瞥见有不少人围观,只觉得许杏待他这样亲近,格外给她做脸,心下高兴得很,连忙道:“你看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还是这么亲人儿,我这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大老远回来了,累了吧,快上屋歇歇!大侄女和大侄子都长这么大了!你看看这人品,跟画子上的仙童仙女儿似的,快进来喝口水吃个果子!早听说你们要回来,我们这天天盼着,今天真是巧了,你大哥上县城送货去了,还得一会子才能家来呢。” 她嘴皮子利索,噼里啪啦说了一串,等她说完,小赵氏才说:“回来啦?听你娘说你们要回来,这可真的回来了,路上好走不?这是俩孩子?长得可真好。” 长青跟许杏都问了姨母好,又叫了两个孩子来叫“姨奶奶”,小赵氏又抹了抹眼睛,才说:“快家去吧,你们奶奶应该在家里,你娘……我去叫她。” 第170章 久别重逢 许杏脸上心里打鼓,怎么看着姨母这样子,婆婆赵氏估计还是不着调啊,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诰命夫人,现在丈夫又新丧,她居然不在家,到外头逛游,这也太不像话了。 当然,面上她还是不能说什么,只叫来同贵,说:“你跟姨太太一起去,路上小心些。” 同贵会意,连忙对小赵氏行了一礼,搀着她的手臂去了。 许杏这才转身,拍拍刘氏的手臂道:“嫂子先忙着,我们这么些人堵在这儿也不是事儿,先家去安顿了,咱们回头再说话。” 小刘氏是个很有眼力的人,也不磨叽,非常热情的邀请他们过几日到家里吃饭,许杏便说:“吃饭我们就不去了,毕竟我们都戴着孝呢,也不好请大伙吃酒什么的,你们得了空到家里来,咱们喝杯茶说说话吧。” 原本就是镇上的姑娘,这些年又见识了不少,刘氏也听说过官宦人家守孝的规矩,连忙道:“你看看,我看见你们,光顾着高兴了,把这样大事都忘了,真是糊涂!你们快去吧,你家太夫人该等着了。” 范家的新宅离老宅倒是有段距离,不过已经到了村子里,下过了车,他们一家人也就没有再上车,长青拉着宁哥儿,许杏挽着欣姐儿,沿着村中的小路往家走。 虽然从来没有来过,但是范家的宅子并不难找,最大最高最气派的就是了。想要盖这么大的宅院,村子里面没有这么大的空地,因此现在的范府在村子的最东侧,实际上是村外了。 “这好像是当初我跟小秀姐……”许杏前后张望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 长青很肯定:“是,应该就是那一片,荒地盖成了宅子,那一小片林子也没了。” “这倒好,一马平川的,安全。”许杏赞许。 长青扯扯嘴角:“如今这村里只怕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说话间就到了范府大宅的正门口。 许杏抬头打量,发现这大宅门修得十分气派,青石红瓦,黑漆大门,门口左右还蹲着两座石狮子。门楼底下挂着一对灯笼,不过因为家中有丧事,灯笼是白色的。 门房得了消息,连忙开了大门,迎接许杏他们,长青叫袁管家和同喜负责这些杂务,自己一家四口则让人引着去主院正房拜见金氏。 现在的范府是座三进的大宅院,除了前后三进院子,还有东西跨院和后罩房等,确实气派宽敞。 “难怪当初婆婆说咱们在南龙的通判府一般,还真不如这宅子。”许杏赞叹。 长青也在看,不过神色有些复杂,许杏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宅子,长青曾经见过,在做鬼的日子里见过。他当了固原县令之后,范守业作为县令的父亲,又有个少年秀才的小儿子,生意做得也很不错,就在老家修了这座大宅子。他死了之后,除了赵氏日日流泪,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依然在这所大宅子里过着富足的生活,当然,后来连赵氏也不再流泪了,跨院里住着来做客的赵英子一家。 安王都死了,前世的事对长青的影响也越来越弱,他触景伤怀了片刻就恢复了清明。 正院正房,金氏正由婆子搀扶着站在门口,瞧见长青等人进了院子,她又坐了回去,等着拜见。 长青和许杏在前,两个孩子在后,跪在金氏面前,口称“给祖母请安”、“给太祖母请安”。这是规矩,两个孩子都教过,虽说打记事儿起就没见过这位太祖母,可是问安磕头都做得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金氏其实也没见过官宦人家的内宅什么样子,只是听人说过,便端着个架子坐在那里。等孩子们磕完头,她就笑着叫起来:“都快起来,这么远来的,也是累了。来我看看,这是宁哥儿吧?可真精神。”跟没看见欣姐儿一样。 许杏眯了眯眼,还以为这位老太太进益了呢,没想到还倒退了,竟是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她便直接拉了女儿在下首坐下,也不主动搭话。 长青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只是没有点出来,而是寒暄道:“奶奶这些年身子还好?” “不好了,你在外头当官,媳妇孩子也带在外头,你爹又成天在府城跑买卖,除了你姑母隔三差五来看看,竟是没人照管我,我也就是熬日子罢了。”金氏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是自己不肯给子女添麻烦似的,可是话里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 许杏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又不是看不见,满院子的下人、婆子,还有他娘赵氏和两个姨娘,对了还有范长平呢,怎么就没人照管了? “我爹的后事是族里帮衬着办的吧。”长青根本不接这话茬,“灵位在哪屋?我们去磕个头,上炷香。” “哎呀我大侄儿回来了啊,我可得看看,可想死你姑母啦!”金氏还不等说话,院门口就传来了范氏夸张的大嗓门。 演得还挺真,真的掉泪了,都有哭腔。许杏心里评价了一下,还是马上拉着女儿站了起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跟孩子们说:“这是你们的姑奶奶,是爹爹的姑母,等会儿要记着问好。”磕头就不必了。 范氏大呼小叫的进了门,一手一个,拉住了长青和许杏,眼圈通红,声音也有些哑:“你们这两个狠心的孩子啊,一走就是十好几年,都不想你姑啊!” 许杏眨了眨眼,低下了头。 抽了抽鼻子,范氏收回手,抹了一把眼泪,又扭头看看两个目瞪口呆的孩子,道:“这是欣姐儿,这是宁哥儿?长得可真好!” 两个孩子连忙行礼,叫了“姑奶奶”。 范氏连连点头:“哎,哎,都是好孩子!你们姑奶奶啊,穷,比不上你爹娘有银子,也给不起啥见面礼,你们别放在心上,啊!” 许杏差点没笑出声。 两个孩子也有点傻眼,宁哥儿还小,大人们不给,他也没想起来,可是欣姐儿大了,又跟着刘嬷嬷学了许久的规矩,对于太夫人不给见面礼就叫起来已经是满脸困惑了,现在来了个姑奶奶,直接来这么一出,她竟不知如何应对,便求救的看向母亲。 许杏只好生硬的转移话题:“姑母快上座。” 范氏一边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长青的上首,一边把他们一家子打量了一遍,才说:“你们倒是挺真心的,给你爹守孝,一家子都没穿啥好衣裳,都收起来了是吧?你看你,这当上了大官太太,就是不一样了,头上就这么一个银簪子,也透着贵气!” 长青根本不搭理范氏,脸上的不耐烦完全不加掩饰,只坚持要先给范守业上香,范氏也没觉得不高兴,连忙站起来:“我领你们去!你奶奶年纪大了,你娘又不中用,你爹这个丧事啊,都是我跑前跑后张罗的,你要问啥,问我就对了!” “长平如今人在何处?”要不是牵扯到父亲丧事,长青也懒得问起这个庶弟,“摔盆泼汤那些都是他做的吧?” 范氏一个出了嫁的姐姐,能出头给范守业操办后事?谁信呢。 “哦,这些那是得他啊,本来不应该是你来嘛,你不在呢,就叫他去了。他如今也大了,在打理你爹的生意呢。”范氏仿佛完全听不出长青话里的嘲讽之意。 因为金氏尚在,范守业虽是家主,可也算晚辈,故此他的灵位就安在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其实也就是他家现在起来了,不然一般的乡下人,入了土也就没了,谁还一天三炷香的供着他?从老太太的最后一进院子出来,一行人先去上了香,磕了头,再返回后院。 这会儿袁管家跟同喜进来,说车队和镖局的人已经送走了,请示人员怎么安置,东西都搬到哪去。 长青和许杏也是两眼一摸黑,不知道府里是谁管这些杂事,总不能真的是老太太亲自过问吧。 可这还真就是金氏自己安排,她便道:“你们就住东跨院吧,你娘说看着邱氏跟洪氏就烦,让她们住了西跨院,东跨院一直空着的。下人你们自己安排,前院倒座跟后头后罩房那儿都有空屋。” 许杏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洪氏是范守业去南龙的时候买的那个会侍弄花草的姑娘,因为后来也生了个女儿,这才抬了个姨娘。 同喜和袁管家分别看向许杏和长青,见他们也没有异议,就准备带着下人出去收拾东西。 这时候院子门口处人影闪动,赵氏总算是回来了。 同贵和小赵氏找到了在后街三婶家闲聊的赵氏,小赵氏就先回了作坊,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因此是同贵和跟着赵氏的吴婆子一起陪赵氏回家的。一路上她倒是没停下来,问东问西,同贵便斟酌着说了些,待听到长青他们这次回来可以待一年的时候,赵氏十分高兴,于是脚下生风,飞快的赶了回来。 ——其实也不快了,长青他们香都上完了。 “哎哟我的大孙子哎!快让奶奶抱抱!”赵氏一阵风似的来到宁哥儿跟前,一伸手就要把宁哥儿包起来。 许杏刚要阻止,却慢了她一步。 这么多年没干过活,赵氏却没她自己想象的那么有力气,抱着孩子脚下一个趔趄,就把宁哥儿扔了出去。 第171章 范府后宅 小小的宁哥儿都被吓呆了,不知道哭,也不知道挣扎。幸好同喜还没走开,身形一错,抓住了宁哥儿的手臂,提着他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啥!有个样子吗你!”金氏看到孩子被扔了出去,也是一惊,好在被丫鬟接住了,这才放了心,接着就是横眉立目的训斥赵氏。 “我这不就是太高兴了吗,头一回见着我的大孙子,谁知道他这么沉手!”赵氏十分委屈的辩解。 她回头一看,宁哥儿已经被许杏抱了起来,正靠在娘亲身上不肯离开,显然是后怕了,也觉得有些理亏,只是嘴上不服输:“我这不是岁数大了,身子也不好了嘛,没有力气,又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还是我大重孙的错?你身子不好?顿顿大肉没见你少吃了!”金氏当着一屋子晚辈和下人,也丝毫不给赵氏脸面。 “弟妹啊,不是我说你,你们都得了信儿了,大侄儿他们不定啥时候就家来了,你咋不在家等着,还出去转悠啥?”范氏见缝插针。 虽说她是唯恐天下不乱,可是说的话也在理,赵氏这个时候出去闲逛确实不大妥当。 “既然母亲回来了,咱们就商议一下明日去父亲坟上烧纸磕头的事吧,我们也好做些准备。”长青看到儿子没有受伤,便说起了正事。 “啊,那你们去也行,还准备啥啊,下晌你们随便叫谁上镇上揭两刀纸就是。”赵氏不大在意的说。 金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给我闭嘴!你个没家没教的玩意儿!不懂别胡咧咧!” 青杏 第90节 范氏便道:“大侄儿啊,你们年轻,怕是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香烛、纸钱,还有祭品,都得准备好,对了,最好是能再扎点儿东西,宅子马车丫鬟什么的,给你爹烧过去,也让他在那边过得舒坦。咱们这儿规矩是出门子的女儿给扎,可是你这妹子比欣姐儿还小嘞,做不来,正好出殡你们也不在,不如你们做了这个。”她说的妹子是南龙府买回来的洪姨娘给范守业生的女儿,今年才刚刚六岁,长青他们都没见过。 长青就看许杏。 许杏会意,便道:“姑母,这些我们一时也找不上头绪……” “知道你们找不上,这不有你姑在吗,我给你们办去!”范氏大包大揽,“你们身份在那摆着,只要多许几分银子,连夜都能给你扎出来!” “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许杏问,“总要给公爹弄得舒心些才好。” “扎材这些有个二两银子顶天了,再加上香烛纸钱,还有上坟的鸡鱼肉酒,就算一两银子,保管办好!”范氏保证道。 “供菜这些咱们还是家里做吧,有厨房里的人,我跟娘一起动手也做得来,自己做的也诚心些,香烛跟扎材那些就拜托姑母了。”许杏叫了刚回来的同贵,“你去拿五两银子给姑太太。” 没揽到祭品的事儿,范氏本来还想再说说,等听许杏说给她将近双倍的银子,话到嘴边就拐了弯:“你姑做事,你们只管放心!那我先办去,晚上我就不来了,赶明儿上完坟我们再来吃团圆饭!” 她看同贵拿了个小荷包过来,便立刻站了起来,对金氏说:“娘啊,天天想孙子,这会儿孙子回来了,连重孙都来了,您可高兴了吧!晚上多吃点儿饭!” 她走了,金氏才发话:“长青,你这次真的能在家待一年?” 赵氏也睁大了眼睛,认真的听着。 长青便道:“陛下皇恩浩荡,给了一年的假,不过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明年七月底以前,我们就得走了。” “那你们尽管走,俩孩子就放在这儿,我给你们看着!”赵氏跃跃欲试,“这小模样,太招人了,让人稀罕不够!” 没有人接她的话。 宁哥儿被她刚才那一扔给吓住了,欣姐儿则是感觉到了这些“长辈”对她的忽视冷漠,自然不愿意待在她们身边,于是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分惊恐的神色。 许杏一只手揽着宁哥儿,另一只手握着欣姐儿的小手,对金氏道:“奶奶,我们本来应该在家里给公爹守三年孝的,可是陛下已经下旨夺情了,如今还能有这一年的功夫,正是陛下的恩典。对了,除了给假期,陛下还赏了大人黄金呢,大人说这么些年也没有好好孝敬您老人家,这五百两黄金就带回来给您。”直接无视了赵氏,说正事。 她扭头对同贵示意,同贵就带着小丫鬟把装金子的箱子抬到了金氏面前。 金氏扭头看了,虽然脸上尽量做出了淡定的表情,但是眼睛猛地睁大,还是被许杏发现了。她继续道:“公爹经营有方,家中越发富足,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几百两黄金自然是寻常,不过难得是御赐的,用着也体面。” “嗯,是这个理。”金氏为自己的一点儿失态找到了理由,“这可是皇上赐的。”五百两黄金,那可是五千两白银呢,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这些年,长青夫妻俩在外头,长青的俸禄也罢,许杏的产业也罢——她很清楚,以许杏那丫头的心眼子,肯定要弄些营生的——全都没有往家里交过。按理说她若是开口,也不是不占理,毕竟“父母在,无私财”嘛,可是儿子范守业都没有把银钱都交给自己,她如何去要孙子的?更何况她也旁敲侧击过,孙子直接就给顶了回来,说什么作坊产业都是许杏的嫁妆,范家人动不得。她一个横着抬进来的丫头,有什么嫁妆?可是真要是这么说了,那就是跟孙子撕破脸了,这可是万万不能做的。 其实长青给自己挣来了诰命夫人的体面,光耀了老范家门楣,这比什么都要紧,而且也不能说长青没给自己银子,那二十亩地不就是白给了自己? 儿子修了大宅子,家里雇了婆子家丁,金氏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没事儿就琢磨这些,越发觉得当初有些薄待长青两口子了,弄得他们跟家里不亲近,想当初,长青小的时候,不是事事都跟自己商议,许杏得了银子也都交了出来? 如果长青夫妻俩知道金氏想法的转变,恐怕要笑着来一句“您想多了”,小时候也没真心敬着您过。 不管怎么说,一见面就得了五千两银子,金氏很高兴,连失去了唯一儿子的悲痛也冲淡了许多。她把手搭在箱子边上,说起家里的事情:“你爹去得突然,连坟都还没修,临时在祖坟里你爷爷的坟旁边砌的坟,棺材什么的都是现买的,我的棺材本都给他填进去了,如今有了这些金子,我也好准备我自己的棺材板。对了,方才我就叫人去送信了,叫邱氏洪氏和长平、喜姐儿都回来,估摸着明天下晌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们见见,毕竟还是一家子。” 长青没什么表情的应了:“都听您的。” “叫他们回来干啥?”赵氏不高兴的说。方才长青夫妻把御赐的金子给了老太太,居然提都没提她这个亲娘,她很不满,紧接着又听说她最讨厌的人要回来,更是气闷。 金氏瞪了赵氏一眼,却还是跟长青说话:“等你们给你爹上了坟烧了纸,咱们回来了也得说说家里的事。” 许杏还没想明白家里的事是什么事,长青却知道了,老太太这是要给他和范长平分家。虽然他自重生以来就没把这个家看得多重要,可是该做的事情他确实还是得做。他想了想,便道:“那咱们先送个信给我姥爷那边吧。” 金氏不反对:“就定后天便是,这些事早办明白了早好,我这身子骨也不知道哪天就没了。都说定了,你们先回去歇着吧,现如今家里也有的是干活的人,饭做好了去叫你们。” 长青一家子回东跨院,赵氏也跟着过来了。她一边走一边说:“那些人来了不用搭理他们,别给他们脸!” 许杏后来也明白了金氏的意思,这一看赵氏完全抓不住重点、说话做事只凭自己喜恶的样子,久违的那种直想翻白眼的感觉又回来了。 到了东跨院,赵氏又开始努力逗宁哥儿说话,间或夸两句欣姐儿长得好看,能找个好婆家,把欣姐儿说得带着秋云躲进了房间里,谁也不理会。 宁哥儿都三岁多了,会说话,可是不管赵氏怎么逗他,他都不肯说。万事没有长性的赵氏过了一会儿就放弃了,道:“那你们收拾吧,我去叫厨房里多炒些肉,再杀个鸡给你们补补。” 许杏没法再躲了,便说:“不要这些,我们都守孝呢,要吃素。” “在外头守就完了,回家还守啥?”赵氏不以为意,“素的有啥好吃的。” “孩子们不会撒谎,大人做的事他们都会记住的。”许杏道,“所以大人就不能破戒,做不合规矩的事。这也是为了他们以后的前程着想。” 说到这些,赵氏就不懂了,但她不服气:“你看我好心好意让你们都补补,还惹出你这么一大篇话,你们爱咋着咋着吧。” 她甩了袖子出门,同贵这才跟许杏汇报她刚探来的消息:“赵老夫人去了后街三太太处,就是管着作坊的长山大爷的母亲,据说三太太很会哄着赵老夫人,因此赵老夫人差不多日日都去坐上片刻。两位姨娘都各自带着孩子住在府城,因为邱姨娘商户出身,又打理过老太爷的产业,所以一直和二爷长平把着商铺,但是洪姨娘懂得花木,帮着老太爷做了不少事情,又有了个女儿,后来在铺子里也是越来越有分量,现在两个姨娘斗得十分厉害,都想把对方踢出去。至于长平少爷,似乎是因为屡试不中,已经要放弃科举了,每日只是在铺子里帮衬邱姨娘。” 许杏抬头看长青:“这人倒不多,事儿可不少啊。” 第172章 范家分家(上) 对此,长青并不觉得为难,他淡定的道:“无妨,等后日掰扯明白了,就与咱们不相干了。” 晚饭算是给长青他们接风,厨房里弄得十分郑重,可就是因为太郑重了,鸡鸭鱼肉的摆了一桌子,反倒没了长青他们能吃的东西。好在许杏早有预料,叫自家的厨娘张氏和秋菊单独做了几样素菜,最后端上来。 “你们咋还真来劲了?家里又没有外人,光给我大孙子大孙女吃这些哪行?”赵氏首先不乐意了,“可是显得你们有厨子是吧?” 长青便道:“父亲去世了,我们要守孝,这孝道可不是糊弄人的,不能因为家中没有外人就不执行。孩子们还小,正是学规矩的时候,更不能马虎。”金氏是长辈,是不用守孝的,“其实真正说起来,母亲也应该吃素守孝才是。” “我这不穿着寡妇衣裳呢嘛!”赵氏不满,“还叫我怎么守?” 许杏根本就懒得参与这种谈话,只专心照顾两个孩子吃饭。金氏看在眼里,也不表态。 吃过晚饭,同喜同贵亲自动手,带着小丫鬟们把东跨院收拾整齐了,让他们一家人休息。一路上颠簸劳顿,到了家里又不怎么消停,两个孩子确实是累了,很快就各自睡去。许杏也觉得疲劳,可是想想接下来的事情,又有些睡不着,就靠着长青说话:“这一路你也没说要回来分家啊,怎么一回来就提起了这件事?” 长青也没有睡意,侧了侧身,让许杏倚得舒服些,道:“说实话,我也没想,是到了家里才想起来的。” 许杏用胳膊肘撑着床,翻身趴在长青旁边看他:“你不会说,你这就是临时起意吧?” 长青抬手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才握着她的手回答:“这些年在外头,有你,有两个孩子,我几乎要忘了家里还有这些人和事了。下午到了家,进了这个宅子,我竟觉得这不是我的家,便想到了此事。” “那你打算如何?”许杏想到长青这些年来的生活,觉得很能理解他。 长青也不怕她介意,直接道:“爹留下来的家产,我不打算要。” 不出许杏意料。 “都说‘父母在,无私财’,但是这么些年,我除了那二十亩地,也没往家里交什么银子,为什么家里没人追究,其实就是因为我读书科举、一步步走到今天,家里也没有供养我,而无论是爹做生意的人脉,还是家里的诰命荣光,实则都是我给的。”长青接着说,“这样说来也算是两清了,以后我也不想再掰扯不清。” “嗯,这样没什么不好。”这个时代的人所谓的“父母在,无私财”是有前提的,真正的意思是所有人在为家庭做贡献的同时,也享受着家庭的资源,这个家里原本的资源长青可是一点儿都没沾到边儿。如今他做出了这个决定,许杏赞成,却也有些诧异于长青这个地道的古人居然能有如她一般的现代人思想,便试探着问他:“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以后的事情也没法保证的吧?” “那就看范长平想做什么了。”长青有些冷淡的说。 他很快就知道了范长平的选择。 第二天一早,范氏就带着纸扎铺子的人来到了范家大宅,各式各样的纸扎祭品居然堆得前院水泄不通。 银子是早就付好的,东西放下,纸扎铺子的人走了,范氏就登堂入室,准备和范家众人一起吃饭。 对于她时不时的来蹭饭占便宜,许杏和长青都印象深刻,只是这连早饭都不放过,也是吃相了得了。许杏就当没看见,让两个孩子赶紧吃饭。 他们一家子照旧吃素,范氏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把他们大大的夸了一番:“你看看,这才叫孝顺,守规矩,要不我大侄儿是当大官的人呢,跟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赵氏昨天一番好意心疼孙子孙女,结果儿子不领情不说,还嫌她不认真守孝,这会儿心里还憋着火气,便故意也挑了肉包子来吃,一边吃一边冷笑:“那是,当了大官,为了前程就六亲不认了,连孩子都不心疼,亲娘就更是活该吃草了!” 范氏心里翻白眼,这弟媳妇真是没救了,她都懒得挑毛病了。 金氏一拍桌子:“要不你就回你老赵家去吧!正好明天你爹跟你兄弟要来,直接把你领回去也省事!” 她也不是不灰心的。范守业死了,真正难受的似乎只有自己这个亲娘,他那几个女人没一个有真心的,孩子也一样,在家里的这俩就不说了,一个年纪小,跟爹没有感情,一个只盯着他爹的产业,现在回来的这个呢,倒是个品行正不贪钱的,可是一样没有真心!守孝的规矩做得十足,可是眼里心里哪有一点儿难过? 吃过早饭,一家人准备上山。说是一家人,却也只有长青夫妻和宁哥儿三个并赵氏。长青守着规矩,不让欣姐儿进祖坟,只让她在家给祖父上香磕头,就跟着刘嬷嬷学功课了。金氏是长辈,自然不用去,剩下的人就带着下人,浩浩荡荡的出门了——不整那么大的阵势也不行,光那些纸扎的东西,他们就装了整整一马车。 许杏见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惊住了。好家伙,除了大宅子,大马车,还有大商铺,大酒楼,这就罢了,居然还有两个小厮跟两个丫鬟。许杏瞧了瞧,那几个假人的面目画得颇有几分波普艺术的画风,看着不觉得阴森恐怖,反倒很有喜感。除了那一言难尽的相貌之外,每个假人的胸前还贴了张红纸,写着名字。小厮分别叫“顺手”、“好用”,两个丫鬟却叫“红袖”、“添香”,要不是场合不对,许杏差点笑出声来。 她咬着腮,尽量做出木然的样子,再看长青,却发现他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扭曲,顿时心理平衡了。 到了山上,进了范家的祖坟。范氏领着他们找到了范守业的墓地。其实范氏作为出嫁女,是不能进入范家祖坟的,可是她跟着长青的队伍,现在谁又能拦着她呢?长青知道她这样不妥,可是她都不妥了一辈子了,自己也懒得纠正,反正她在也好,还能省下自己不少时间。 说到底,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这些东西不像一般人那么看重。 范守业的坟修得很大,也很气派,他们一家人摆上祭品,按范氏提示的程序,磕头祭拜,烧纸,倒也有条不紊。等一切都做完了,范氏却红了眼睛,对着墓碑道:“守业你看见了,长青来给你磕头了,还有你没见过面的大孙子。” 赵氏也盯着那个石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去抹起了眼泪。 即使长青十分淡然,一直没流露出什么悲伤之情,这会儿也神色黯然,眼角发红。许杏想,也许是这里的环境给人的暗示吧,她对范守业可没有任何感情,可站在这里还是觉得心情沉重,小小的宁哥儿脸上也是一片严肃。 他们一路沉默着回了家。家里却是十分热闹,在府城打理生意的两个姨娘带着孩子下人都回来了。 现在还没到午时,按府城到家里的距离,他们这一行人应该是一大早府城的城门一开就出城了,不管怎么说,至少表面上对长青的到来十分重视。 长青回到家里,先给金氏请了安,就听她说:“你姨娘们和弟弟妹妹家来了,中午一起吃饭。我已经叫人给赵家捎了信,咱们这边,里正跟族长我也通知了,明天一早都来的。” 长青躬身道:“都听您的。” 许杏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插言,先回院子里看了看欣姐儿,见她处处妥当,刘嬷嬷也说了没人来找,她才放了心。 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长青还是发了话:“奶奶,咱家人口少,男女不分桌也就罢了,姨娘们却是不能和咱们同桌的。” 洪氏还好,她本就是买来的丫头,而且对长青颇有几分爱戴敬畏,闻言立刻就站了起来,去厨下自己端饭吃。这样一来,邱氏就尴尬了,她入范家门也有二十年了,虽然被长青按死在了姨娘的位子上,可是从来没有立过什么规矩,吃饭更是直接上桌的,现在刚回来就被长青挑了理。 金氏深深的看了长青一眼,这才看向邱氏,撵她走开的意思非常明显。 邱氏咬咬牙,磨蹭了半晌,到底还是站起来,也走了出去。 长青对她的不甘不服视若无睹,淡定的吃饭,却也把范长平不满的样子收进眼底。 不满,却也不出口反对,即使难堪的人是自己的亲娘。范长平还真是范家人,审时度势一把好手。 倒是洪姨娘的小女儿十分镇定,似乎早就知道这些,显然是有人教过她这些了。 许杏心中叹气,其实这范家除了做官的长青之外,也就是个一般的富户,人丁都算不上兴旺,却还是有这么多事儿。 第173章 范家分家(下) 不知道是不是上坟的时候勾起了伤心事,赵氏看到了这些她最讨厌的女人们,却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而是直接回屋去躺下了,连饭都让身边的婆子送到屋里去吃。 下午就没什么要紧事了,大家都车马劳顿,全都闭门休息。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重头戏在后头。”提到之前的事,长青跟许杏这么说,“这些规矩……我倒不是刻意为难他们,只是总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后院真正的主母是谁。” “话虽这么说,婆婆她可未必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许杏叹气。到底是母子连心,长青对赵氏再不满,却也没有真的狠下心来不管她,这不就是在给她撑腰嘛。 “罢了,也不是头一回知道,娘她毕竟生养了我一场。”想起从前的事情,长青也有些伤怀。 许杏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于长青这个做了大官的儿子回到家里要分家这件事,范氏族长和里正都不惊讶,甚至于在早几日知道了长青要回来的时候,他们就私底下喝着茶谈过一次了。其实如果不是长青在外头做官没回来的话,他家这种情况肯定是范守业一死就分了家的,即使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可毕竟范守业才是家主,他死了,两个儿子又都不是一个娘生的,硬捏在一起做啥?至于那个小的丫头,胡乱给她留些嫁妆银子也就够了。 说到底,平民百姓的生活跟高门大户不一样,一家之主死了,剩下的人各过各的营生便是,除非是真的妻妾之间处得极好,嫡庶兄弟十分友爱,能互相帮衬,或者是精穷,要合伙才能过得下去。前者是不大可能的,妻妾兄弟之间一般都斗得如同仇人一般,别说互相帮衬了,互相坑害还差不多,至于后者,若是真的精穷,也就没可能纳妾了,所以分家的才是常态。 青杏 第91节 “我听说人家京城的大户人家都是不分家的,老爷走了,大爷自然就是家主,平哥儿又不会去抢这个,怎么还偏偏容不下我们娘俩呢?”别看人是及时回来了,可是提到分家,邱氏却是一万个不愿意,早上吃过早饭,看到族长和里正真的来了,她就先发制人,闹将起来。 “你不抢?我呸!你抢得着吗?小老婆养的也好意思张嘴!”赵氏也迎来了赵老汉和兄弟赵老二,自觉有娘家人撑腰,今天也硬气起来。 现任的里正不姓范,而是姓贺,正是多年前帮许杏往县城拉货的贺大郎的堂叔,因为长青姨母小赵氏的女儿枣花嫁给了贺大郎的小儿子,他跟长青也算是有了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因为这层关系,他天然的是跟赵氏和长青这边亲近那么一点儿,不过也犯不着干涉人家的家事就是了。他听着这些妇人争吵,便神色一正,对着范家族长道:“范老兄,咱们来早了吧?” 范家族长也换过一次人,现在这位按辈分,长青应当称他一声“四叔公”。他知道里正的意思,他们俩就是来当见证人的,若是范家内部还没达成一致,他们却不方便发表什么看法。于是他就对金氏道:“老嫂子,这事儿您是怎么说啊?” “我能怎么说呢?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儿子,只能听孙子们的。”金氏神色哀戚,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让长青他们自己协商,而且还有那么一点儿怪罪长青坚持分家的意味。 四叔公就看长青。 长青先是对在场的长辈一一问安,然后才道:“老话常说树大分枝,如今父亲去世了,我也常年不在家中,不是分家也如同分家,不如分说明白,立字为据。” “那你可有什么想法?”四叔公辈分高年纪大,可是长青官位高,他自然很客气,不过说的话也算是公道,“你是兄长,你先说说,然后听听你兄弟如何打算,再听你奶奶和你娘怎么说。”姨娘之类的肯定就不必出来说话了。 长青便道:“我在外头做官,也断过些分家分产的官司,想来就这么几样,田地、房屋和铺子产业。家里的田地,有二十亩是我置办的,早就交给了奶奶,自然就是她老人家的,由她做主。至于我爹后来有没有买地,我不大清楚,但是想来那些都应该是奶奶做主分配。另外还有二十亩地,在县城南边,挂着我的名字,实则是宁哥儿他娘买的,现在由长山大哥帮着打理,每年的出息都用在了咱们的族学里,这些地我就不交到公中了。” 四叔公当然知道族学的开销是哪里来的,闻言便道:“这事我知道,多亏了每年那几十两银子,娃娃们如今都识得几个字,还有两个听说学得不错,说不得能考个童生呢。” 这就是题外话了,可是他说这些,显然是个人态度更倾向于长青。邱氏气得七窍生烟,却没有说话的地方,范长平也阴沉着脸。 “至于宅子,这座大宅子便给二弟,我要老宅就够。日后若是回来小住,只要能借住跨院便好。”长青言简意赅,毫不贪心。 说到了今天的重头戏,他也不吊人胃口:“各位都知道,我明年还得走,且我也不懂得经营之道,所以我爹的生意我就不要了。” “你什么都不要?”四叔公方才听他不要父亲留下的大宅子,就有些意外,这会儿听着他连铺子也不要,便好心提点了一句,“你是嫡长子,若是要几分干股也是合理的。” 长青摇头:“不要了。我有俸禄,能养活妻儿,生意我是不要的,铺子和爹在城里的房舍这些都转到二弟名下便是。不过您说得有理,这生意我不要,但是需要分出几分干股来。两份交给奶奶,算进公中,供养奶奶和我娘,另外两份,唔,就交给洪姨娘吧,算是她在铺子里出力的报酬,也给妹妹攒份嫁妆。剩下的收益便全归二弟。至于家里现在有多少现银,自然都是奶奶拿着,我娘是没甚私财的,奶奶手里的银子也是奶奶自己做主,我也不要,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妥当什么?你爹的产业,你凭什么不要?”长青话音一落,赵氏第一个不满意。 赵氏说得其实有理,可是长青偏偏这样决定,四叔公和里正交换了个眼神,都咂摸出来点儿东西——长青这是想跟他这个兄弟彻底了断的意思啊。 “那你奶奶和你娘她们养老和弟妹的婚事,你是怎么个章程?”里正问。当爹的已经死了,长兄如父,这俩小的还真是长青的责任。 长青显然也想过了,便道:“我奶奶和我娘的花销都由公中出,我那二十亩地和铺子里的两成收益,应该足够供养她们,且我刚给了奶奶五百两黄金,她们愿意在家中养老,定然能生活无忧。若是愿意给我这个尽孝的机会,跟着我去任上也行。至于两个姨娘,自有儿女尽孝,这个大宅里也能有她们一席之地。如今是孝中,做不得亲事,等出了孝,我早就不在老家了,二弟的亲事还是奶奶和娘做主,至于妹妹,年龄尚幼,暂且论不到婚事。” “我跟你们去!”赵氏抢先道,只是现在没人有心思搭理她。 “我说实在话啊,你这样分,对你兄弟算是极厚道了。”里正听明白了长青的意思,看了一眼沉默的范长平。 其实长青提出的这些,远远超过范长平和邱氏之前的猜测,让他准备了许久的说辞全都没了作用。可是他并不觉得高兴,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了,自己是个庶子,而且是个没有读书做官前程的庶子,以后只能守着个小铺子汲汲营营,和做了大官的范长青云泥之别。 他不是没想过科举出身,可是他读书没有多少天赋,而且见识到了爹赚银子的快乐之后,他和娘在铺子里花的精力越来越多,自然也就没有了读书的心思,考了两次考不上,他也就不想再往下考了。 然而现在不是他想这些的时候,他必须表态。于是在众人都看着他的时候,他低下头道:“我没有意见。”大宅子是他的,铺子大头归他,将来奶奶和嫡母一死,底下的小丫头出了嫁,铺子也就全是他的了,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金氏也同意。 赵氏不同意,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双方签了字,里正和四叔公也在见证人那里签了名字,分家文书就算是做好了。这个时候,长青又说:“还有一件事,日后无论是经商还是置产,不允许提起我的名字,若是仗我之名做了什么不妥之事,我绝不姑息!” 范长平拱了拱手,没说话。 里正和族长一个要回去换新的户籍册子,一个要改族谱,吃完饭后就各自回去了。 这个分家的结果基本上说是皆大欢喜,尤其是洪姨娘,听说了之后喜极而泣,专门去找长青夫妻磕头:“谢谢大爷照拂大姑娘!” 长青不方便跟她说话,许杏便道:“洪姨娘不必如此,妹妹毕竟是父亲的女儿,你好生照顾她就好,将来也给她寻个好归宿。”估计金氏是活不到这么大岁数了,指望赵氏这个嫡母那还不如不指望,还不如洪氏自己来得好。 听说女儿的婚事自己能做主,洪氏更是感恩戴德的走了。 “以后真的不管吗?”许杏原本对洪姨娘无感,现在看着倒是还好,毕竟她是被范守业买来的,也不是邱氏那般自己主动做妾,而且对女儿真心疼爱,除了在铺子里挣一份钱,并不曾上蹿下跳的折腾过。 长青却摇头:“不管,父亲走了,家也分了,多余的事情不必管。” 第174章 家长里短 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家业,长青一家就开始了专心守孝的日子。其实因为之前夺情和明年要去赴任,长青已经没有办法完整的在老家守完这三年孝了,如今只好尽力而为。 人在孝中,自然不能出门做客,但是有人来拜访倒是无妨的,因此虽说要闭门守孝,可是家中也是隔三差五有客人上门。这些人里有亲戚,比如长山一家子和枣花夫妻,也有和许杏他们有生意往来的人,比如董三爷夫妇和镇上的单家人,自然也有专门来攀关系的官员,比如本县的县太爷。 其实他们处置完分家的事情,当天就先跟赵家人叙谈了许久。分家的时候只能男人们在场,是赵老汉和赵二舅在旁边听着,等分完了,小赵氏自然也就赶了过来。因为都是亲人,也就没分什么男女,大家一起在二进院子的堂屋里坐下说话。 “长青这回家来了就多陪伴陪伴你娘,她一个人不容易。”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可是看长青和小时候一样,对外祖父和舅父礼数周全,赵家人也就放松下来,这一放松,赵二舅就开始教导长青了,“我听着读书的人都说啥‘父母在不远游’,你看你吧,这一走十好几年,虽然说你是当了大官,可是你娘她不是想儿子嘛,如今你爹也没了,我看就让你娘跟着你们走吧。” 他自觉是真心实意的替大姐着想,尤其是过去几年每回见到大姐,都听大姐哭诉怎么想儿子想孙子的,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对亲娘太不孝顺了些。 可是赵老汉却不乐意了,他用烟袋杆敲了敲小儿子的头,训斥道:“净胡说!你大姐是范家人,她婆婆还在呢,她怎么能走远?这不是不孝顺吗?再说了,她懂个啥?跟着长青到了外头,再给长青丢人咋办?” 许杏有些诧异。她虽然不大记得长青外祖父的样子了,但是应该没这么讲规矩明事理才对。不过,贬低女儿、给女儿洗脑的话术还是一样的。 赵氏很委屈:“爹,你咋这么说呢?我怎么就丢人了?照你这么说,长青媳妇还是个买来的乡下丫头呢,不也一样当着官夫人?也没见你们说她给长青丢人。” 长青拉下了脸:“娘,您不要这么说宁哥儿他娘,不然让孩子们心里怎么想?” “你看看,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走到哪都带着你媳妇,就不愿意让我跟着!”赵氏很委屈,“爹,您还不让我跟着,那我想孩子们啊!” “你想孩子,那就叫孩子们都留下,反正你不准去!”赵老汉很坚决,“这会儿你婆婆也不在这,你自己说,你想跟着,是不是得连你婆婆一起带着才行?你敢把她自己扔家里吗?” 赵氏骨笃着嘴,很不高兴:“我看您就是怕我走了,逢年过节没人给你们送钱送东西了吧!” 赵老汉有一瞬间的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的说:“谁要你那点子玩意儿!我老赵家还能靠姓范的养活?你也是个没用的货,孙子都有了,也没有管家的能耐,银钱还全都把在你婆婆手里!” 他要是不说,许杏还在迷惑,这么一打岔,许杏却明白了,赵老汉这是担心赵氏跟着长青走了,他们老赵家就沾不到便宜了。毕竟出了嫁的闺女贴补娘家的事儿虽然有点儿好说不好听,可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范家现在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指头缝里漏点儿就够他们的,可是如果她跟着长青远走,那就没人贴补他们了。这可真是…… 长青却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外祖父的意思,脸上就带上了几分冷淡:“娘,爹去世了,您也得守足三年孝,这中间可不能出门走亲访友。” 赵老汉抬头看着这个出息了的外孙,视线触及他冰冷的眼神,不知怎么,从前说过不知多少次的话这会儿就是开不了口,他动了动嘴,好一会儿才说:“家也分了,你往后就好好伺候你婆婆,自然有你的好处,别老想着往外跑,你一个守寡的人,到处蹿啥?行了,天也不早了,你们戴着孝的,也没有席面给我们吃,我们就回去了。” “唔,姥爷稍坐,宁哥儿他娘给您和我姥姥准备了些补品药材什么的,您一起带回去。”长青看着如坐针毡的小赵氏,心里叹口气,到底还是给赵家人留了脸面,反正这些礼物是许杏回来前从甘州采买的,当时买得多,想着回来要有人情走动,昨晚她还跟长青说过这些。 虽说没有多么惊喜,可是赵老汉还算是满意,拉着遗憾于没有喝上一顿好酒的的小儿子走了:“你没看长青媳妇给备了酒?家去喝去!” 人送走了,小赵氏才一脸尴尬的说:“长青,你们别跟你二舅你姥爷一般见识。你二舅就是那么个人,有口无心的,好说道人,他也就是盼着你们跟你娘都好。你姥爷……唉!他岁数大了,老糊涂……” 许杏便挽着她的手臂道:“二姨,您别担心,我们都明白。按说我们是该去看看他们的,可是这不是戴着孝嘛,冲撞了老人家可了不得,在这儿随便说两句家常话,我们没多想呢。对了,您给宁哥儿做的鞋,他都穿上了,您瞧见了没?正正好好的,那么厚的鞋底,您受累了。” 孩子们回来,唯一从长辈这里得到的见面礼就是来自这个姨奶奶。虽然他们不在乎这点儿东西,可是心里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许杏不愿意让她如此难堪。 “对了,二姨,我们正事办完了,您说枣花表妹想过来,什么时候来?”许杏转移了小赵氏的注意力。 小赵氏心里叹息姐姐不惜福,好好的儿子儿媳折腾得冷冷淡淡,脸上却露出个笑来:“他们都在一个村里,随时都想来,这不是知道你们有正经事吗,没敢过来,明儿他们准来!” 分家的时候,家里来的亲戚确实只有赵氏一家,金家人是老太太说了不许通知的,反正她的爹娘哥哥都不在了,来也不过是侄子侄孙,根本就不能起什么作用,说不得还要从她家这里刮些好处。如今可不是当年了,她一个老封君,可没什么需要这些晚辈帮衬的。邱家人倒不是不想来,可是长青一早就说了,姨娘的娘家不算亲戚,来了他也不见,更不会允许他们说话,他占着理,邱氏也没奈何,分了家,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府城。 之后一段时间,许杏他们陆续迎来了许多客人,也不停的感概着人事的变迁。 枣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又懂事的小姑娘了。她嫁了贺家的小儿子之后,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婆家门风挺正派,对她不错,她平日也还在作坊里干活,自己手里有些小钱,腰板也硬气,许杏看着就喜欢得很。 但是因为岁数的关系,当年和许杏最投缘的并不是枣花,而是长山的妹妹小秀。如今的小秀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她要比枣花辛苦一些,婆家的日子大半靠她经营的买卖支撑着,不过好在丈夫对她不错,婆婆也帮着照顾孩子,家里还有一个帮工的婆子,倒也不会把她累垮。 “说实在的,当年我就觉得,小秀姐要不是个女孩,肯定比长山大哥要厉害,现在你看,她家的买卖都是她一手打理,很了不起。”许杏私下里跟长青说。 长青微笑:“嗯,你说得是。不过,你更了不起。” 至于生意做大、如今已经长住府城的董氏夫妻,以及镇上的富户单老板和老板娘等人,大家各自都有变化,不过整体来说都是在变好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都给了两个孩子见面礼,虽然没有贵重之物,却都用了心思,便越发衬得家中的长辈们不妥当了。宁哥儿还好,欣姐儿却是琢磨出了什么,一连数日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父亲,还专门亲自动手给父亲缝了两方帕子。 “闺女懂事了,心疼你呢。”许杏道,“说是想给你做身衣裳,只是刚学着裁衣,不敢乱做,便只绣了帕子。” 长青把帕子收到袖子里,道:“我都是多大的人了,不会伤心的。” 他虽不伤心,可是有的时候还是会生气的。 事情却是长山的娘、长青的三婶闹起来的。她让赵氏领着来见许杏,说的却是让许杏给作坊换个人管事。 许杏呆立当场,没想到长山大哥的亲娘这样来坑儿子,难怪她要上门却不让儿媳刘氏领着呢。 她一时没说话,三婶却以为她是没听明白,又说了一遍:“长山他们两口子这些年沾着你的光,也攒下了不少的家底子,外头也有些熟人,再寻个营生也不难,我家小五这没个去处,他也挺能干,就让他给你管着作坊也是一样的。” 赵氏也在一旁帮腔:“反正作坊一年多少出息你不是也有数吗,谁管还不是一样啊?” 许杏并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接说:“三婶,这个事儿我不同意。长山大哥跟嫂子一直管得不错,我信任他们,不想换人。” “可是我家小五,不是,你五弟也识字,他上过学堂,读过书的!”三婶并不想放弃,“他媳妇还是秀才家的闺女哩!不比他大哥大嫂强?” 许杏便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五堂弟当初差点养不大,是小秀姐和长山大哥两个半大的孩子找到我,给我干活,一文钱一文钱的挣,才还清了债,给家里修了房,供养着您和弟妹们。您说五堂弟上过学堂,那是谁挣的银子供他上学堂的呢?三婶,您的家事我一个晚辈不好说什么,只是您疼爱小儿子是您的事儿,可别替我拿主意呀,我的作坊,我想让谁管就让谁管。” 她心中叹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不希望儿女过得好的父母。 第175章 赵氏说亲 三堂婶的如意算盘没打响,气呼呼的回去了,连带着赵氏也责备许杏:“他家小五没个营生,长山都有家有业的了,让给他兄弟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犟呢?” 许杏知道,赵氏的“善良仗义”又在作祟了,可是别说她绝不认可这种“我弱你就得让着我”的逻辑,就说她们拿着许杏的产业照顾孩子的事儿,真的是有点儿圣母婊了,她也不惯着这毛病,直接道:“他们兄弟如何我不关心,你们可能都忘了,这个作坊,它姓许!别说三婶来这么一套异想天开的道理,就是范大哥来说,我都不会同意的!” “就你能!就你主意正!”赵氏很生气,“你们都只看着自己,眼里没有旁人!光想着自己啊,心都黑了!” 许杏并不理会。她也知道了,这些年来,这位三堂婶对赵氏很是逢迎,引得赵氏把她当作至交好友,待她比自己的亲妹子小范氏好多了,所以这会儿赵氏才为她出头。可是许杏不买帐,她的作坊如何经营可是自己的事。 这件事许杏并没瞒着长青,而长青听了之后,沉吟了半晌,却去了金氏院里,和老太太谈了一会儿。 因为回家之后忙着给范守业烧纸上坟的事情,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就草草的过去了,但是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算是要守孝吃素,新年也是要认真庆祝一番的。然而家中的气氛并不如何热闹,毕竟在孝中,春联要贴白纸的,红灯笼不能挂,爆竹不能放,酒肉一概没有,也就是多做了些麻花馓子之类的东西。许杏掏钱,给一家老少都做了素色的新衣裳,包括了洪姨娘生的小姑子。 “这点子小钱我还拿得出来,就为了咱们欣姐儿和宁哥儿,我也不会小气的。”许杏跟长青道,“咱们不方便上别人家去,可是家里天天也有不少拜年的,也挺热闹,让孩子们见识见识咱们老家的风俗也不错。还真有人跟我打听同喜同贵呢,说她俩岁数也老大了,很该寻个人家。” “你这样说,就是不赞成这话的意思吧。”长青本心里其实并不关心同喜同贵,不过她们是许杏信任倚重的人,他也就略微留意些,这么些年也就记得她们几个,现在家里伺候的那些秋字辈的丫鬟,他都是看着眼熟,叫不上名字。 “真要说起来,她俩都比我的岁数还大,这些年已经算是被耽搁了。只是我也不是那样霸道的人,自然是早就问过她们的。同贵并不排斥嫁人,可是一般的人瞧不上,又想着要料理我的生意,便拖了下来,说是要找到个能两全的人选,同喜却是真心不愿意嫁人的。”许杏说着,就叹了口气,其实同喜的情况有些特殊,她年幼时曾经在村子里遇到过坏人,害得她此生都不愿意跟男人有什么接触,她跟许杏说了,许杏却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包括长青。 长青想了一下,明白了许杏的意思:“你是说若是有人找到我头上,让我挡了?” “反正是我的丫鬟,我不点头,谁也不许动这个脑筋。”许杏说起这个话题,也是因为年节里过来走动的人多,不像之前见到的都是旧交,难免就有人有些歪心思。有的人想娶她身边的大丫鬟来攀交情,有的人想试探长青对丫鬟的态度,也好给长青送个妾,就连赵氏和范氏都问过了。她虽然信任长青,却也很反感这些事情,感觉不胜其烦。 “放心吧。”长青道。 他心下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幸好自己提前得了消息,把那对无耻的杀女卖钱的夫妻给收拾了一顿,不然真让他们找到许杏面前,还不知道她要怎么动气呢——他已经很确定了,许杏根本不是许家村那对夫妻的孩子,那个女孩显然是真的死了,所以这么多年许杏根本没提起过他们,偶尔说起一两句小时候的事情,也跟许家村的情形完全对不上。那对夫妻倒也脸皮厚,大约是财帛动人心吧,他们这次居然又想往许杏身边凑,不过有他出手,没有凑成罢了。 过了年开春,上完了范守业的一周年坟,两个孩子就除孝了,他们是孙辈,只要守孝一年就好。 “总算能给我大孙子吃口肉了,你看这一年给我们折腾的,个子都没长起来!”赵氏挺高兴,立刻就吩咐帮厨的婆子们炖肉给孩子们吃,“吃了饭再去给我大孙女裁身新衣裳,要红的,带花的!这么好看的闺女,天天穿那些灰扑扑的暗色,一点儿也不衬人!” 许杏没反驳,毕竟赵氏也是一番疼爱孩子的心肠,她也希望孩子们能觉得祖母疼爱关心自己,不要像长青一样。 村子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欣姐儿跟着父亲和弟弟一起下地、上山、赶集,都没人议论,就连刘嬷嬷都网开一面,让她出去看看,只要回来把功课补好就好。 青杏 第92节 可是他们这般没架子没排场,却真就让一些人动了心思,想要结个亲事。 “娘,这事儿您跟范大哥说了吗?”许杏还在奇怪呢,赵氏明明之前生自己的气,都不爱搭理她,今天怎么主动留下自己说话,原来是想要把欣姐儿说给赵老大的大孙子,她都气笑了。 赵氏也知道长青可能不会答应,所以才先来找许杏,想着如果许杏答应了,长青反正也不会反对。她之前是没想过这个事儿,可是前些日子娘家大嫂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便把听来的话说了一遍:“那孩子可是个好孩子,长得好相貌!也念了书识了字的,要是做了亲,让欣姐儿他爹随便指教指教,肯定也能考个状元!再说了,你也是疼孩子的,这女娃说人家,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那赵家还不最知根知底了?保证疼欣姐儿!” 许杏摇摇头,笑着站起身来,道:“您把这话跟范大哥说一遍吧。” 她虽然是笑着,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火气。把主意打到自家女儿身上,赵家人这次是真的惹到她了。她当然明白赵家人打的什么算盘,也能大概猜到赵氏的心理,无非就是拉拔一下娘家,让越来越疏远的关系重新紧密起来,再就是她可能真的觉得赵家是欣姐儿的好归宿。 今天是同喜跟在许杏身边,她一直憋着没说话,出了门就恨声道:“亏得他们怎么想来!那赵大舅爷都没了多少年了!他家的日子过成什么样?更别说孩子出息不出息了,还随便考个状元?真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许杏深吸口气,道:“你去趟作坊,寻姨太太说说此事,就说我心里担心,先去跟大人商量这事儿了,再问问她,这事儿是大舅太太自己的主张还是赵家的决定。”这似曾相识的套路啊,多年前他们不就是想用这个法子把赵英子塞给长青的吗。 同喜应声去了。 今天正好有抄送的邸报送来,长青吃过饭就去了书房,没想到家里就出了这么个事儿。许杏找过来,也不迂回,一五一十的跟长青说了。 长青听了,饶是这几年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也还是怒气上脸,气冲冲的去找赵氏。 他快步走进来,赵氏本来挺高兴,可是一看他的脸色还是有些怵的:“你咋又回来了?忙完了?” “想娶欣姐儿,赵家还不配。”长青直接道。 赵氏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恨声道:“准是你媳妇挑拨的!欣姐儿一个毛丫头,说给大宝,到时候一家子都哄着她,还不配?你们当她是公主娘娘?真成千金大小姐了?” “娘说这种话,是想让一家子都掉脑袋吗?”长青冷冷的看着她。 赵氏缩了缩头,然后一梗脖子:“你也不用吓唬我,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再说这屋里又没有旁人,怕个啥?你就说,这事儿你不答应,还是你媳妇不答应?” 长青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娘,您是‘范赵氏’,将来供养您供奉您的可是范家子孙,不是赵家人!您是不是觉得管不得我了,就想把欣姐儿捏在赵家人手里,任你们搓磨?说不得为了女儿,我,欣姐儿她娘,都得朝您低头,再不敢驳您的话?” 所以说许杏还是不够了解赵氏,没有想到她这一点隐秘的阴暗心思,但是长青想到了,所以才怒不可遏。 赵氏大声否认:“怎么说话呢?我怎么能那么想?我是你娘!欣姐儿是我亲孙女!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能搓磨她?” “是不是这么想的您心里清楚。”长青冷声道,“这事情就烂在您肚子里,往后若是让我听到一个字的闲话,我保证让赵家人下辈子都翻不了身!”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你姥爷家,不是你的仇人啊!”赵氏又伤心又生气,“你是不是想让我也下辈子翻不了身?” “这说的什么话?大姐,谁不知道你过的是儿子的日子?长青又有出息又孝顺,你这是病糊涂了吧你?”小赵氏急匆匆的扶着同喜的胳膊冲进来,正好听见姐姐的话,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拉住她就往卧室方向去,“你病了就好生在屋里歇着,别出来说话了!” “干什么你!”赵氏不服,挣扎着要出去。 “大姐,你能不能别听那姓高的娘们胡咧咧?欣姐儿才是你的亲孙女!”小赵氏确定长青看不见了,便重重的摔了手,皱着眉头恨铁不成钢,“你这么随口胡诌,成了你坑了欣姐儿一辈子,不成也平白的毁孩子的名声,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别说那大宝他要啥啥不行,就是真行,你也得掂量掂量他家里什么情况啊!” “他家不是你的娘家?”赵氏瞪着她。 小赵氏只觉得脑门子上的筋都要崩断了,她抖着手道:“那姓高的娘们不是个东西,你怎么就上当呢?你就作吧,等着谁也不搭理你,你就舒服了!我可跟你说,你知道三品官是什么官吗?那是能跟皇上一块说话吃饭的人!你光觉得你儿子是三品官,你挺光彩,你可知道你儿子要是真的生了气,弄死几个人跟玩一样?你这是顾娘家吗,你这是坑死娘家!” 第176章 重新北上 后赶来的许杏也听到了长青说的话,有些担忧的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别那么说话,毕竟是你娘。” 长青冷声道:“做错事的人当中,有的人是因为蠢,有的人是因为坏,可是,‘蠢’和‘坏’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很多蠢人一样有坏心。她若不是我娘,我真的有一百种办法报复她,只是这般说说,我已经很克制了。想我还一次次的为她着想,替她周旋,结果她就是这样寒我的心的……” 得到了消息的金氏根本就没出屋,对身边的女儿道:“瞧见没有?这两个孩子的主意,谁也打不得!你当金家人没想这个巧宗?直接让我给骂回去了。你也收收你的心思吧。” 范氏只能点头,压下了之前的谋划。她是个天下的便宜都要占尽的人,哪能不琢磨这个美事儿?正想拉着自己的儿媳妇过来说说,把欣姐儿说给自己的大孙子呢,她也知道长青两口子不待见自己,可是她儿媳妇非常本分老实,看得出来许杏不反感她,好好磨上几回,说不定就能成呢,可是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小赵氏又压低了声音劝了赵氏几句,才抹着眼睛出来。她是真的快要气死了!娘家那个大嫂就是个又贪又坏的祸头子,自家爹娘也是一脸的聪明相、其实一脑子浆糊,兄弟是个二百五,这个大姐更不用说了,从来就没着调过,这叫什么亲人啊! 看见长青夫妻俩站在廊下,她又气又羞,低着头道:“唉,我都没脸见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这事儿成不了,我这就回去一趟,收拾那个姓高的!”如今她也只能把一切都推到娘家大嫂高氏头上了,好歹得把自己爹娘摘出来。 许杏看她窘迫,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跟她没关系,便道:“让二姨受累了。”赵家那边确实得有人去收拾,小赵氏正是合适的人选。这要是别的人家,他们夫妻必然就打上门去,可偏偏赵家是长青外祖家,他们没法对长辈做什么,好在有个小赵氏能拎得清,也能出面说话。 不管是高氏自己的如意算盘,还是赵家人全家的打算,长青都不打算留情面,他对小赵氏道:“让家里下人送您回去,事发突然,我也没准备什么孝敬姥爷姥娘的礼,还得请您分说分说。” 小赵氏心里越发呕得慌,只觉得要被爹娘兄弟气死,便强压着火气,道:“你放心吧,都是一家人,哪还计较那些?你娘身子有点不舒坦,已经躺下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守着,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 回了房里,许杏才打破沉默,问长青:“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北上?”她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她以为如今的自己和长青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受到这个家庭的影响了,可是这么左一出右一出的,她的耐心也已经消耗殆尽。 “如今是四月里,我打算过了七月十五就出发,咱们路上走走停停的,八月初也就到了。”长青进了甘陕布政使司衙门,自然是要去省城的,省城在凉州,比甘州偏南些,路上用的时间自然要少一点。 许杏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因为要守孝,他们连走亲访友都不能,更别说带着孩子出门旅游了,只能在这里再耗三个月。 长青一直都是和气的,即使是发火也没有摔天摔地、高声争吵,可是范家宅子里这几天一直在低气压的笼罩之下,便是不知内情的下人也觉出了些不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金氏便把长青找去了,开门见山的问:“咱们都知道跟赵家做亲是不可能的,你还在生你娘的气?” 长青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不过是摆出我的态度来,省得人人都觉得我好糊弄了。” 单说这件事儿,金氏是完全赞成长青的做法的,别说她看不上穷得叮当响的赵家人,就算赵家是乡绅大户,想娶欣姐儿也不够格。那小丫头往后肯定是要高嫁的,哪还能回来带着嫁妆贴补这些骨头没有二两沉的玩意儿?不过眼下她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之前来找我,商议跟着你们去任上的事儿,我琢磨着,还是不去了。” “奶奶,我在外头当官,根本不可能回来侍奉您和我娘,让您跟着我们去,也好让我能晨昏定省,侍奉汤药,尽尽我的孝心。”长青垂着眼皮道。 金氏摆摆手:“不用你们侍奉,这不家里有婆子下人吗,都拿着工钱管着饭呢,伺候我可是应当的!有这么多伺候的人,又有银子,旁的不说,就你给我的那些,就够我花到死也花不完的。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人人都得敬着我,这日子已经是极好了,你在外头好好当官,那就是孝顺我。” “还有你媳妇跟孩子,还是跟着你去的好,在这乡下地方,孩子能有什么见识?你媳妇虽说出身差些,如今我看着倒也有几分架势,在外头总能帮衬你几分。”金氏自从之前的一系列操作惹怒了长青之后就再不碰许杏这根底线了,反正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又不是赵氏这个棒槌,才不会做呢。 “奶奶,那您……”长青却并不放心,金氏比赵氏看上去要讲理一些,可是也更能算计人。 金氏接下来才说出自己的要求:“如今我也就是一个心事了,就是老了以后那点子事儿。送你爹上山的时候我去瞧了,你爷爷跟他那个死鬼原配埋在一起,这也就罢了,谁叫我是个填房,可是我也得有个地方啊,本来想叫你爹去办,可他先躺里头去了,我也就只能靠你了。” 范守业的坟墓修得很气派,在范家祖坟那一片里都可以说奢华了,而长青爷爷的坟原本是很一般的,可范家慢慢发迹之后,范守业重新整修了一下,也弄得十分上档次,当时也给金氏砌好了坟的,现在看来,老太太这是不满意了。 长青皱眉:“奶奶,爹在的时候不是给您准备好了风水地吗?而且我去上坟也看了,弄得也不错啊。” “不错什么?你爹给我砌坟的时候,我才是个六品诰命,如今我都是三品诰命了,能一样吗?”金氏道,“你年轻,又常年不在家,也不知道这些,这可是顶顶要紧的。还有板子,我那几块好板,也算是攒了一辈子了,这不给你爹先用上了。” 长青听明白了,并不推辞:“我明白了,明日我就请石匠去看,再叫人去打听好木头。” 金氏欣慰的笑:“这样我就再没有心事了。” 请石匠来修整墓穴和采买好木料打棺材,这两件事儿其实都不难,出足了银子,只用了两个月,就都办妥了。 价钱也是很高了,总共花了五百两。长青暗悔自己低估了金氏的财迷吝啬和出尔反尔,已经拿了自己五千两,最后还要让自己来出这一笔银子。 “别不高兴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儿。”长青没钱了,这笔钱还是许杏出的,不过她倒是没什么怨言,毕竟她现在手里不差这一点儿,“而且你是长子嫡孙,这事儿你不办谁办呢?便是为了名声,也得做好了。” 长青看着她:“你不计较从前的事吗?” 许杏摇头:“不是我大肚能容,而是得往后看。这事儿关系你的孝道名声,甚至影响着孩子们,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千两,该花也得花,而且其实奶奶也替咱们解决了一些麻烦,那些打听欣姐儿的人不都被她按下去了吗?只要她能庇护我的孩子们,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动机,我都愿意花这个钱。” 后来她也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一些隐情,反正亲戚乡邻有这个主意的人家有好几户,无一例外被金氏给轰出去了,甚至都没找到自己夫妻跟前。至于赵家,不知道是小赵氏回去说了什么,还是长青私底下做了什么,反正没有再提起这事儿了,只有赵氏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也就到了七月里,中元节给范守业上了坟,长青就带着一家人准备出发了。 赵氏一头劲儿的打算跟着一起去,却被浇了一盆冷水——金氏不许她出门。 “娘!他爹都没了,咱们在家里还有啥意思?大不了你也去呗!长青都当那么大的官了,怎么还没个咱俩住的地方!”赵氏急得直跺脚,“天天待在这里不够吗?” “啥够不够的?你一个寡妇娘们,还想着到处遛大街不成?”金氏一教训起儿媳妇就中气十足,“在哪不都是在院子里待着?” “那能一样吗?”赵氏翻白眼。 “你看你这个样,出去了也是给长青丢人!”金氏拍桌子,“你可别说你想孩子了,你看你办的事儿,不把孩子坑死你不算完吧你!到了外头,当官的人家事儿多,那些太太奶奶的心眼子都多,到时候你三两句话就把儿子卖了,我可不能放你出去!” “我怎么就坑孩子了?我又不是个傻子!”赵氏极度不服。 “你不是个傻子?后街上老三媳妇是个什么玩意儿?谁不知道她又怂又蠢?就那样的货都能哄得你出头,还替宁哥儿他娘换个管事,你是猪脑子吧!还有,拿着欣姐儿贴补你娘家,我没大耳刮子抽你都是看在长青份上!”金氏数落起她来简直信手拈来。 “我告诉你,我死以前,你都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待着!”金氏一锤定音。 长青一家就此踏上了北上的旅途,这个皇帝开金口给长青放的假终于结束了。 第177章 许杏论商 跟送别的人们一一道别之后,长青他们就上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家乡。 孩子们对这里原本就没什么感情,又发生了不少不那么愉快的事情,所以走的时候毫不伤感,甚至有几分“终于离开这里了”的雀跃。许杏也是一样,除了几分感慨,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筹划。她看看长青,只觉得他平静的表情之下,似乎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长青察觉了她的目光,扯扯嘴角,微笑了一下:“我是在想,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可是竟也不甚留恋。” “那就不想它了,咱们说说凉州的风物吧,让孩子们也有个概念。”许杏转开了话题。 “唔,凉州啊,很冷,很……穷。”长青说,“也许还比不上甘州。” 他说谎了,刚才他在想的并不是老家的人,而是自己。春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活过了前世的死期,他不敢确定自己的寿数到底有多少,每时每刻都提着心,每天早上睁眼看到许杏,他都暗自庆幸,又活过了一天,直到中元节的时候,鬼门大开的日子,他也没有任何不妥当。所以,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的摆脱了早死的命运,这让他无比欣喜,却也无法跟任何人分享这复杂的心绪。 许杏确实察觉了他的异样,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只当他是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忧,还专门开解他:“有人打欣姐儿的主意,我自然是气愤的,只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便是做官做到一品大员,他们依然是你的亲戚,在他们眼里,你还是他们的晚辈。既然你是个有出息的晚辈,他们有些想头也难免。咱们走得远远的,他们想什么都是白搭。” 其实一开始她都快气死了,可是想想长青的手段,这些年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又担心长青真的发狠收拾那些人,给他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可是知道,府里除了她做主买的下人之外,这一两年可是又添了好几个人,都是跟着长青做事的。 长青自然是应了,还反过来安抚了许杏,可是隔天许杏一看,又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也是无可奈何,直到今天,长青的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真实的释然,虽然浅淡,却足够许杏放心了。 “你那几个人,我一直也不好问你,真的是下人?虽说有身契,我可一直对他们很客气,跟张家兄弟一样的。”许杏趁着在马车里离外头远,悄悄的问,“到了凉州,怎么安置他们?” 长青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也有心思玩笑,便打趣道:“你好歹也是当家主母,怎的像是怕了他们似的?” “哪里是怕他们,是不晓得怎么样处置合适,毕竟是你外头用的人。”许杏摇头,“往后你也算得上三品大员了,我心里有些没底。” “什么三品大员,从三品和正三品中间可说是隔着一道天堑,我如今这差事,说实话,还不如当知府来得自在。那几个人的月钱开支都从府里走,不过要多加三倍,反正身契也放在你那里,虽说是给我办事,还是得夫人养着。”长青早就打算吃一辈子软饭了,因此说得心安理得,那叫一个坦荡。 许杏一开始还担心用自己的银子,长青堂堂男儿,会自尊心受不了,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来没有任何伤自尊的表现,用他的话说,“夫妻一体,不分彼此”,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她便道:“行吧,等得空我跟袁管家说一声。这回回去,我得好好琢磨些产业了,这几年可说是光出不进,我这手里,堪堪只剩两万两,要不是家里作坊的一千多两收益,我真的连个零头都没得了。” “省城算是在凉州地界,不过不在凉州府城内,那边倒是很有些来往的商队,去年战事起了肯定受了影响,如今是什么情形,我却是不知道的。”长青认真道。 “有商队好啊!”许杏眼前一亮,“这才是真正让大家富起来的法子呢。” 长青抬眼看她,问道:“你此话怎讲?从前你都是找一地物产来加工得银子,怎么现在你要行商了吗?商队而已,不过是东家赚钱,怎的让大家都富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许杏便解释给他听:“商队从咱们这里经过,是不是会采买咱们的物产?这不就是让大家富起来了吗?唔,你觉得采买的东西有限是吧,咱们这么说吧,他们采买了谁家的货物,谁家就会赚银子,对吧?若是采买的量极大,本地的百姓家家都能卖些给他们呢?是不是家家都能赚到银子?” 长青笑了笑:“这话就太天真了些,哪里会如此简单?商队也不可能跟一般的百姓做生意,都是去找本地的大商户的。” “当然没这么简单,我就是打个比方。”许杏并不介意,继续道,“商队跟本地商户做买卖,本地商户的货从哪来呢,本地老百姓那里收来的,对吧?所以如果商队要的货物量足够大,本地的老百姓一定能赚到钱,便是被商户们抽去一部分利润,也还是能得一些收益。” 看到长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许杏知道他在思索自己的话,再接再厉道:“咱们一般的买卖,我卖给你赚你的钱,你便得另找个营生赚旁人的钱,而那个旁人也许有东西要卖给我,他又赚去了我的钱,最终咱们这里的银钱总数没有增加。若是想让这个总数增加,要么就是地里林里多出产,要么就是赚外地人甚至是外邦的钱,只有他们的银子进了咱们这里,咱们才算是真的赚到了。所以,商人、商队十分重要,把地里出的东西尽可能的加工变贵也是应有之义。只有这样才能积攒财富,让百姓们富裕起来。” 她尽可能用这个时代的人们能理解的语言去阐述重商主义和贸易的基础理论,但是说着说着就觉得好像说跑偏了,就停下来,琢磨怎么说才能说清楚。 但是长青的领悟能力显然是十分优越,许杏想到哪说到哪,他却奇异的抓住了她的重点:“所以你的意思是,光靠官府劝课农桑是不够的,应该抓住商队走货的契机,把地里出产的东西加工变成更值钱的货物,卖给商队?卖得多自然加工得就多,那么百姓们就更愿意多种地,多垦荒?” “其实不是老百姓不愿意多垦荒地,而是垦不起,若是如你所说,百姓们今年多收一些,就能多种一些,那么明年就能更多收一些,如此往复……”长青抚掌,“虽然你说得十分理想化,不过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而且要加工就要有作坊,就要有人做工挣工钱,那不是更多份收入?”许杏继续画饼,“商队若是赚得多,自然跑得频繁,甚至有更多商队前来,他们不要吃不要住吗?咱们本地老百姓不也多份生意?” 其实她说得都是很理想化的情形,但是消费、出口能带动经济发展,这是后世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对长青还是很有启发的。 青杏 第93节 长青思索了一阵,便融会贯通了:“其实你说的这些,说辞新鲜些,却和当年咱们在安龙县修桥修路时的情形颇类似。当时百姓们去修路修桥,攒下了些银钱,后来慢慢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我就是这么琢磨的啊,凉州那里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再说一个甘陕布政使司那么大呢,除了甘州,别的地方都是两眼一抹黑,肯定得去了之后先了解情况再做打算。”许杏微笑,“当然是你这个参政大人做打算,我这个老百姓嘛,就去开我的作坊赚我的银子喽。” “嗯,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长青沉吟片刻,忽的笑了,“我倒是知道我第一件事去做什么了。” “什么?”许杏看他一直看着自己笑,一开始有些不解,后来忽然福至心灵,“你又要去修路了?” “夫人机敏,正是如此。”长青点头。 许杏却泼了冷水:“你也说了,在布政使大人手底下当参政,还不如当知府的时候自由,你想做什么,也没那么容易吧。” “总要试试看。”长青笑容微敛,神色却十分坚定。 “那个布政使大人,你了解多少?”许杏想了想,问了一句。 “布政使郑大人既是科举出身,又是勋贵子弟,算是根基深厚。”长青想到他最新得到的消息,神色便有些阴沉,“因为没能预见阻止原州之乱,前布政使大人得了申斥,调去了岭南,现在这位是去年咱们回乡之前刚到任的。” “原州之乱一平定,陛下就免了甘陕百姓三年赋税,说是百废待兴,其实也最容易出成绩,这位郑大人莫非是来摘……”许杏想说这位来摘桃子,又觉得毕竟是长青的上官,这样不大恭敬,就住了口。 长青捏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必如此小心,轻声道:“陛下的生母端懿皇太后就是姓郑的,郑大人是太后的堂侄。” 难怪说他出身勋贵呢,原来是皇亲国戚,许杏了然:“跟潘大人一样。”潘昱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族侄,如今也是一方知府了。 长青却道:“不一样。郑太后去世多年,郑氏一门便十分低调,直到几年前陛下登基之后,他们又送了一个女儿入宫,便是如今的郑淑妃。如今淑妃和皇后娘娘膝下都有皇子,郑氏与潘氏如今虽未明着斗起来,可也有了些夺嫡的端倪。郑大人可是在淑妃入宫前就已经官至三品了。” 第178章 初到凉州 许杏听长青介绍布政使郑大人的背景,抓住了他的重点:“所以咱们可以说潘大人是因为皇后娘娘才能做到甘州同知的,但是郑大人却是先做了布政使,再成为淑妃的族兄?” “淑妃能入宫封妃,只怕也是看在郑大人的面上,毕竟她的父亲不过寻常勋贵而已。”长青道,“虽说是出自陛下母族,可是封个嫔位,也算是高位了。” “你的意思,这位郑大人很不简单?”许杏明白了。 长青颔首:“就我所知,郑大人绝非庸碌之辈。” “那不是好事吗?”许杏不解,“你为什么忧心忡忡的?” “若只是个有能耐的上官,我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这些人事牵扯到了皇子,虽然陛下春秋正盛,离立储之事还远着,可也必须谨慎处置。”长青认真道,“而且你的性子散漫,虽说有个二品夫人的名头,只怕也要多留个心眼儿,要辛苦你了。” 对许杏来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无论是长青本人的能力、前程,还是许杏头上的那个“昭义夫人”的封号,都只能保证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恶意刁难欺辱她,却不能让她免于算计、拉拢,她必须始终保持清醒,才能不出纰漏,不给人递把柄。 许杏想了一下,明白了长青的意思,她虽然不敢轻视这些困难,却也没有畏惧不前,而是确认了一遍:“你呢,是不是谁的队也不站?” 长青微笑:“我只是陛下的臣子,只忠于龙椅上的陛下。” 许杏点头:“我明白,我会谨言慎行的。”她不是高门出身,前世也不过是普通中产家庭,从没进过权贵们的交际圈子,许多的游戏规则都不了解,现在跟着长青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看得听得多了,也不过才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概念而已。她很快便想好了,既然躲不掉,只能迎头而上,万事都有规矩,她就守着一个“本分”二字,以不变应万变吧。 这次北上,还是要途经京城,不过因为长青不想耽搁,他们一家甚至没有在京郊停留,而是直接加快速度去往凉州。当然,在驿站休息的时候,长青出去了一会儿,见了个人,收了封书信,这事儿还是被许杏看在眼里的。 快到凉州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许杏十分意外的事情。 张彪求到许杏跟前,想要娶同贵为妻。 “这是怎么说的?张先生怎的有了这个念头?”许杏听了张彪所求,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同贵她可是我的丫鬟。” 张彪以为许杏不同意,连忙道:“夫人,小人也跟随夫人和大人多年了,自是知道,同贵姑娘不是大人房里的人,所以才来求夫人成全。”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同贵很好,却是奴籍,张先生可是良籍。”许杏神色严肃,看不出态度。 张彪一抱拳:“夫人,小人虽是良籍,却也不过是个护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同贵姑娘大方能干,小人十分敬重她,若夫人同意,小人愿意为她赎身脱籍。日后她愿意陪伴夫人左右也好,愿意在家操持家事也好,小人都随他,左右小人是要一直跟着大人的。” “她是我的人,我自然觉得她千般好万般好,可是她毕竟岁数不小了,也不愿意当妾,张先生可是考虑清楚了?”许杏问。 张彪毫不犹豫的点头:“小人也年岁老大,真要娶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也是过不到一起去,同贵姑娘若愿意,小人自然要八抬大轿三媒六聘的迎娶她!” “你还八抬大轿,夫人都没那样呢!”同贵忍不住嗔怪道。 许杏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同贵显然是愿意的,便叫张彪先回去,她要问问同贵的意思再说。 等张彪走了,许杏才看着难得有些局促的同贵问:“我瞧你神情像是不勉强,你们莫不是已经有了约定?你是怎么想的呢?” 同贵连忙道:“夫人,奴婢是你的人,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约定?从前大人在外头当官的时候奴婢跟他也是常见的,只是各人都有差事,不过打个招呼而已,是这一年在老家,因为宅子小,他们住得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熟悉了些,也就是这样了。奴婢也是才瞧出来他有那个意思,奴婢还没想呢。” 许杏并不怀疑她的话,而是仔细想了想,竟发现张彪还真是个好人选。这么多年接触下来,他的人品不说多么崇高,但也是端正的,又有一身好功夫,家中老人已经过世,只有一个弟弟张顺,也都早就成年。关键是他不嫌弃同贵的奴籍身份,还愿意自己给她赎身脱籍,算是难得了。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同贵心里开始忐忑起来,等听见许杏的问话,她心一横,跪了下来,看着许杏道:“夫人,若是他能同意奴婢日后继续在府里当差,替夫人打理作坊,奴婢,奴婢没有意见,都听夫人的。”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许杏连忙拉她起身,道:“既是如此,也不要他费什么力气了,我给你销了奴籍,你们就早些办婚事吧,虽说我跟大人都守着孝,可你们办喜事是不妨事的。” 同贵低下了头,却没有反对。 许杏看着,就道:“秋云去外院寻张先生,就把刚才你同贵姐姐说的话说一遍,让他自己拿主意。” 得了消息的张彪简直大喜过望,立刻就要操办婚事,迎娶同贵,只是碍于还在北上途中这才作罢。 许杏私底下问长青,张氏兄弟毕竟有几分来历,这样安排会不会有些不妥。 长青却道:“安王之乱平息之后,他二人曾经找过我,隐晦的提了一句,他们之前的任务已经完了,想以后就专心跟着我,我自然是应了。” 许杏眨眨眼睛:“既如此,我就当他们是普通门客了。”不管是京城的那人不再继续关注长青,还是换了别的方式,都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他二人既这么说,他们只管就这么信。 到了凉州,一行人刚在分到的宅子里安顿好,许杏就让袁管家去办同贵销籍的事儿了。张彪更是送了一百两银子给同贵,让她置办嫁妆。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嫁妆哪能让他来出?”许杏听说了,便把自己准备的荷包拿给她,“我给你的,也是一百两银子,另外就是这套赤金头面,哦,这是你的身契,衙门里已经办好了。” 同贵咬着唇,沉默了半晌,把眼泪憋了回去,跪下来给许杏磕了个头。 许杏叫她起来,嘴里道:“咱们可是说好了,你成了亲,歇上几日就得去趟甘州,帮我瞧瞧酒坊的情况。正好你们夫妻一起去,我也不担心你的安全。” 说起业务,同贵也来了精神:“那边确实得去瞧瞧,也不知道这一年来酒卖得怎么样了。” 同喜方才还有几分感伤,这会儿却又觉得有趣,便道:“同贵大管事往后得改叫张娘子大管事喽!” 她一带头,屋里的小丫头们也过来给同贵道喜,“张娘子”、“张嫂子”的一通打趣,倒是十分热闹。 张彪请人给查了日子,婚期定在了十日后。参政府的宅邸不小,许杏考虑了一下,把挨着外院的一个小跨院指给了他们一家。说是小院,也有四间正房,四间厢房,一应家什俱全,张彪跟同贵夫妻并小叔张顺足够住的,就是以后张顺娶妻也能住得开,而且自己有个院门,可以通到后街上,出门办事也不必穿过府里,十分方便。 他们这里紧锣密鼓的张罗婚事,府里也有条不紊的洒扫收拾,准备安家宴客。他们来了这里,还是要宴请布政史司衙门的同僚并家眷一番,也好有个人情来往。而且这里官员们级别高,许多内眷也是出身高门,一应事项就更要谨慎周到了。 发出去的拜贴并宴请的请帖也都陆续有了回应,至少表面上各府都很客气的回了帖子,包括布政史郑大人的府上。 长青这边则是一下子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他到了凉州,第一时间就去布政史司衙门报到,郑大人却没有见他,理由是病了。 长青问了来传话的下人,那人也是一边咳嗽着一边传话,态度倒是十分客气。郑大人却不是装病,而是真的卧病在床。尽管他本人没见长青,却给长青留了任务:既然长青的履历之中安民富民之功颇大,那就再拿出个章程,也让甘陕一带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长青领了命,先去府衙见了自己手下的经历、都事并文书等人,这才知道,今年凉州冷得格外早,自入秋以来就有不少人染了时疫,包括郑大人。 “虽说是时疫,城中有名的几位郎中都说了,实则就是不当冷的时节天气太冷,寒邪入体才致人生病,说是过人,不如说是所有人都受不住这寒气,故此也没往上报。咱们这样的人还好,总归温饱不愁的,好生将养几日就不打紧了,就是那些衣食不济的百姓,很有些冻死病死的。”姓陈的都事跟长青说道。 长青皱了眉,郑大人让他负责民生,眼前就是一个大难题呢。 第179章 凉州女眷(上) 因为皇帝陛下已经下旨夺情,又特别恩赏了长青回去奔丧的假期,所以他们此次上任之后也就不能在府里挂白戴孝了,尤其是一周年的热孝已经过去,一般的吃饭聚会什么的都不妨事,只是不好组织饮酒听戏这些娱乐活动。 也是,官都还在照常做,哪能真的关起门来守孝?一家子都来上任了,还能堵起门来朝天过? 许杏考虑再三,觉得既然宴请宾客是必须要做的,可是又要兼顾孝道,不如就在外头包个场子,毕竟他们家还是布置简素的,没得让客人扫兴,或者有人会觉得触霉头什么的。只是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如何操持,却是个费脑筋的事情。 这次倒是长青帮她出了个主意:“我与你说个地方,凉州城北有个白塔庵,听说香火极盛的,你不如就请各家女眷们一起上香听经,再在庵堂里用个素斋,既不失礼,也圆了咱们没出孝这个事儿。且那白塔庵虽占地不小,却是在城内,也十分安全。” 好在发出去的帖子只是说近日宴请女眷,倒没说是哪一日在哪请,许杏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靠谱。虽然她不信那些神佛之事,可是该有的敬畏她还是有的,凭着当年看小说电视剧积累的半吊子相关知识,从前跟潘夫人她们一起上香什么的也没露过怯,现在应该也能应付得了。 许杏有了这个打算,就叫同喜拿了她的帖子去拜访了白塔庵,询问相关的情况——别说能不能见到管事的师太,她们如今可是特权阶级——得到的回复是,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出家日那天,庵里要有法会,住持静慧师太会亲自给信女们讲经解惑,如果各位夫人想来,可以给他们预留最前面的位置。 他们是八月底到任的,现在尽管天寒地冻,可实际上也才是九月上旬,离九月十九还有将近十日,现在定下来倒是正合适。同喜说了这个消息,又道:“夫人,奴婢去打听过了,静慧师太在凉州挺有名的,不管是省城这边儿还是凉州府,大家都很信她,尤其是内宅女眷。” 说实话,许杏一直觉得甘陕布政使司这个驻地挺怪异的,选在了凉州,却不在凉州城内,而是单独修了一个城,就叫省城,可是老百姓私底下却也管这里叫凉州,听着就觉得乱。好几次都搞不明白之后,许杏只好拉着长青让她讲讲渊源。 原来前朝的时候,甘陕一带是分别归几个省管辖的,凉州府那个时候就有,自然也有府城凉州城。等到本朝新建,因为要对抗北疆外的异族,高祖时候就下令重新勘验北地六省,那个时候才有了如今的甘陕布政使司,凉州刚好地处正中,这才把省城定到凉州地界,然而为了显示新朝新制,特意重新修了一座省城,取名叫“定北城”,只是百姓们还是习惯叫“凉州省城”,便时常混着叫,这个严肃的大名倒是被人们渐渐遗忘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下帖子吧,请各位夫人们一起来听经吃素斋。”许杏道,“咱们也别占人家庵堂的便宜,跟庵里说好,提前一日咱们送去些食材,另外咱们再自己准备些斋菜,到时候送进去,过后再往庵里捐些香火钱吧。” 她这里安排下去,没几日就陆续收到了各府夫人们的回帖,都说能去听静慧师太讲经是好事,十分愿意前往。不管是给自己这个面子,还是冲着静慧师太,至少自己攒的这个局还行,大家都愿意来就是个好开始,许杏放了一半心,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也没忘了把欣姐儿带到身边,让她多看多听,再回去跟刘嬷嬷请教。 同贵则是跟丈夫张彪一起来找许杏,他们已经歇了几日,打算次日出发,去凉州的酒坊看看。 这事儿许杏也挺上心,便多嘱咐了几句,最后又让她回来的时候带十坛酒回来,放在府里备用。 同贵夫妻在凉州住了一晚,第二日才往省城赶,因为带了酒,马车走得就不快,回来的时候都下午了,不过同贵还是第一时间来见许杏。 “甘州也冷得厉害,这才九月,竟觉得跟前年腊月里那时候仿佛,倒没听说城里有冻死的,不过潘知府的夫人并城中的几个大户都施过粥了。”同贵说着甘州的情况,“程管事说,去年八月红薯下来之后,酒坊就重新开工了,不过因为战事刚平,商队走得少,只好在甘州本地卖,一个秋天都不大行,倒是攒下了不少存货,好在年底的时候卖得极好。今年算是慢慢恢复了,收益还不错,这是两千两银票,是这一年酒坊的净利,这一百两,是粉条作坊的。” 许杏接过了账本,叫她自己进内室去拿匣子把银票收了。 粗略的翻了账本,许杏道:“账目没什么问题,如此看来,一个月二百两的收益是能稳定住的。” “是,程管事说了,咱们的酒在甘州这块儿也算是有些名气,若是有商队拉货,或者逢年过节,就能多走不少,这么算下来,一年能交给您两千五百两盈利,再加上旁边的粉条作坊,一个月也能有十两左右的收益,一年至少也有一百两。”同贵说着,一拍脑袋,“还有一个事儿,您从前租下的那些存粮食的宅子,三年租期都到了,奴婢也按您说的,都退了租,如今只剩下粉条和酒坊两处了,奴婢也去找牙行续了租,再租三年,按月让程管事付房租。” “张娘子做事妥当,我知道了,这样很好。”许杏笑眯眯的说,“你快家去吧,好生休息,我把眼前这事儿忙过去,你再陪我出去看看,咱们在这边儿能干点什么。” 同贵本想说“不累”,可是听了许杏后一句话,顿时便打算回家养精蓄锐了,自然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夫人,您都坐这儿好一会子了,可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想周全的吗?”同喜给许杏换了热茶过来,看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便轻声问。 许杏摇头:“并没有。我只是在想,这新得的银子,怕是捂不热乎就要花出去不少。” 同喜想了想,不确定的道:“夫人,您是想往白塔庵添多少香火钱啊?”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支出的地方。 “不是香火钱,我是想着,要不要做个功德。”许杏想了一会儿,摇头,“还是等大人回来再商量吧。” 因为今年格外寒冷,同乐那边一安顿下来就带着小丫头开始做府里上上下下的厚衣裳。在这方面许杏是非常大方的,给了不少银子,不管是皮子还是棉花,都让用足了,务必让所有人都不能挨冻。至于取暖的碳,她更是一来就交代了袁管家采买。可是,城里城外的平民百姓,穷苦人家,却是没有这个条件的。 九月十九那天,天公还算作美,连续刮了几天的大风终于停了,气温虽然很低,可是到底天上见了太阳。许杏带着两个孩子,包裹得暖暖和和的,坐着马车去了白塔庵。 严寒也浇灭不了人们对观音菩萨的敬仰之情,静慧师太的号召力也很强大,所以明明许杏去得挺早,庵堂里也已经热闹起来了。 报上了名号,知客的女尼连忙迎了上来,一边念佛行礼,一边引着许杏一行人往内院走:“范夫人来得早,后院现在只有路照磨和陈都事的夫人。” 因为早就知道白塔庵普度众生,不搞特殊,从来不会关门清场,所以许杏一开始就没提包场的要求,只是跟庵里要了后院的几间禅房,用来让这些夫人们休息吃饭,现在她来得早,也就先去禅房里等着别人过来。 路照磨并不直属长青,她的夫人对许杏就是十分客气,但并不殷勤,相较而言,陈都事的夫人对许杏就热切多了,毕竟她的丈夫正在长青手下当差呢。 许杏跟陈夫人寒暄过后,就一边听着她讲本地的风俗民情和省城官员内眷的关系网,一边等着其他夫人们的到来。 这里毕竟在城里,离各位大人们的府邸算不上很远,所以很快各位夫人们就都到了。许杏是这次聚会的主人,又是新面孔,还年轻,自然是要做足了礼数,等把人全都迎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快要被掏空了,幸好这些人里没有人挑事,不然估计在院门口她就应付不来了。 青杏 第94节 好在讲经的时间也到了,她们寒暄过后,还没开始尴尬就要出去听经,许杏感到十分欣慰。她自然也是要去的,便请了各位夫人先行,自己跟在后面,只是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之前,郑夫人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就在我身边陪我一起听吧。” 许杏很有些受宠若惊。 郑夫人四十多岁,虽说保养得当,可是脸上也有几许岁月的痕迹,从眉心纹和法令纹来看,她应当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方才她的言行也是如此,许杏本以为她不会主动搭理自己的,没想到她这样示好。对,是示好。 第180章 凉州女眷(下) 许杏作为这次上香听经活动的组织者,从早上出门起就一直提着心,不管是跟人见面寒暄,还是给晚辈准备见面礼,又或者关注两个孩子在这些夫人太太们面前的表现,是片刻都不敢松懈。本来想着等静慧师太开始讲经之后,她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就当上课打盹儿了呗,没想到郑夫人这么关爱她。 可是不管怎么说,郑夫人让她在自己身边听经,那是很给面子的,许杏当然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便对其他的夫人们微笑告了罪,跪在了中间郑夫人身边的位置。 大家各自都跪坐好了,静慧师太也就开始讲经了。平心而论,许杏觉得静慧师太的气质很好,既有出家人的超凡脱俗,又有中年女性的温柔平和,声音好听,语速也不快不慢,内容嘛虽然是经文,可也讲得深入浅出,连她这个不信佛的人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可是现在并不是她专心听讲的时候,毕竟身边还有一尊真大佛呢。 郑夫人本身就是在座的女眷之中地位最高的——当然,严格的说,她是正三品诰命,许杏还是二品呢,不过她的丈夫是布政使大人,正经的封疆大吏,简在帝心,还是皇帝的半个舅兄,而许杏的丈夫才是个参政,是布政使大人的副手,又是寒门出身,没有背景,许杏的这个诰命也更多的是个荣誉,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势。从这半天各人的表现来看,郑夫人也不算是平易近人的性子,所以她主动执起许杏的手一起听经,这就不简单了。 从前许杏在南龙府的时候,长青是知府段大人的副手,段夫人对她也不错,跟今天的情形有几分相似,可是都不需要刻意比较,许杏就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段夫人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似不太容易接近,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恪守规矩礼数而已,对自己却是真的当作晚辈关照,而郑夫人的冷淡,更多的是一种上位者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们的冷漠,她对自己的另眼相待也像是因为自己能够达到她的某种标准或者于她有某种用处罢了。 别说有什么证据,感觉是骗不了人的,许杏心中翻腾着这样的念头,想着长青给自己的提醒,也越发警惕起来。 可是今日不过是初次见面,除了自我介绍和互相介绍,她们连闲话都没说几句,更别提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这么看来,往后她更得好生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一定什么时候会遇上什么事情。 至于其他的夫人小姐们,除了陈都事和王经历的夫人对自己比较热情以外,大部分人都是客气有余,亲切不足,这也十分正常,换做是自己,必然也是如此行事。许杏暂时把郑夫人这一茬放一边,把其他女眷的言行在心里过了一遍,只觉得这里不愧是省府,官员们的职级高,家眷们的应酬功夫也明显要高明许多,见不到当初南龙的叶学政夫人或者甘州的严通判夫人那种不上台面的挑衅。 静慧师太讲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来,之后就是留给信众和她谈经讨教的时间了。许杏当然没什么要请教的,就端起客气的微笑,在那里捧着人场,偶尔听到几句真知灼见,也露出几分“我受教了”的神色。 郑夫人并未与静慧谈经,而是听了一会儿,便侧身叫许杏,压低了声音问她:“范夫人可有什么疑惑要请师太解答的?” 许杏摇头,同样低声回答她:“我于这上头不精通,只听着觉得很玄妙,却问不出什么来。” 郑夫人点头,叫她出来:“此间无事了,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可好?” 虽是问话,许杏却没有拒绝的余地,便低头躬身跟郑夫人一起离场。 说是出来透气,天气这么寒冷,她们也不可能真的站在院子里,便去了后院的禅房坐着说话。 “我听说你们还在守孝,之前还想你如何办这事,没想到你另辟蹊径,如此倒也极好。”郑夫人让许杏坐下,马上就有小丫鬟送上了茶点,“我晓得今日是你的东道,只是你初来乍到,怕是不如我熟悉。我是常来的,丫鬟们跟这里的女尼也都玩熟了的,你不必不安。” 许杏便道了谢,端起茶杯抿了抿,只当听不出她话里的高高在上之感,勾勾嘴角:“让夫人见笑了,我刚来,到处都不熟悉,正是要见见各位夫人姐姐们,日后也好来往。因着我家情形稍有些特殊,没奈何才会请大家一起来听经,也是大家包涵我,没有挑剔。” 郑夫人拧了拧眉,顿了顿才说:“来日方长,你们来年出了孝,想要如何聚会取乐都使得,也不急在这一时。” 果然是摸过自家的底子了,连来年出孝都清楚。许杏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您说的是。” “不过你既选了这里,也就看得出,你也是一心向佛向善之人。”郑夫人道,“正好过几日,我们府上准备施粥,你可愿也出份力气?” “施粥?”许杏有些困惑,“在定北城里?” 郑夫人扯扯嘴角,做出个笑来:“正是。今年天气异常,中秋时还算得上温暖,不想过了中秋竟是一夜入了隆冬,连日严寒,还生了时疫,连我家大人都病了一场,更别说百姓们了,冻死病死的不少,缺衣少药者更是数不胜数。咱们虽是内宅女眷,却也该出份力气,毕竟是积德行善之举。” 许杏点头:“夫人是大善之人。”拍马屁,她也会的。 “我们府上已经开始采买粮食了,我打算过两三日开始在南门内支粥棚,你若是愿意,就在我家的粥棚旁边支上便是。”郑夫人对许杏的赞扬照单全收,眉眼不动。 许杏有些犹豫的说:“夫人好心提点照顾,我实在是感激得很。只是这样的大事,总要多调出些银钱,还有采买粮食,我还是得回去跟夫君商量过才是。明日我往您府上送个消息可使得?”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郑夫人端起茶盏,拿到嘴边却没喝,“我只想着你这‘昭义夫人’的封号是因着慷慨捐粮毁家纾难而来,便觉得你必是能立时应下的,却忘了范参政,也罢,就依你所说,你们回去商议过后再说吧。” 许杏听得出来,这位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可她也没觉得懊恼,因为若是一口应下,那就是全程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她说的话也合乎情理,毕竟夫为妻纲嘛,她回家去和一家之主商量一下不算毛病。于是她并没露出什么惶恐或者后悔的神色,而是微笑道:“夫人大量,多谢夫人体谅。” 郑夫人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前头的活动散场,各位夫人们便回到禅房来用斋饭。到了庵堂里,大家也不能讲究排场,凑了几桌,刚坐下,知客的尼姑们就送来了斋菜。 为首的尼姑是静慧师太的弟子,法号净安。她看着师妹们和夫人们的丫鬟们一起上菜布菜,并无什么不妥,这才走到许杏面前,微笑着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师叔叫贫尼传话,多谢夫人布施的菜蔬豆腐,尤其是那粉条。” 许杏认真回了礼,道:“师太客气了。粉条是家里作坊出的,并不值什么,还没有谢过师太们的斋饭呢。” 你来我往了几句,大家也很快的吃完了饭。虽然是全素,可是一上午出门又是应酬、听经,这些太太姑娘们也都饿了,尽管顾着仪态,大家吃得也都不慢。 饭后,大家陆续告辞了,当然也有私交比较好的夫人们约着另外去喝茶逛铺子的,那就不用许杏张罗了。送走了郑夫人,许杏跟静慧师太单独表达了谢意,除了米粮之外又添了一百两香油钱,这才带着孩子们离开。 回去的路上,许杏问两个孩子:“今天没有跟娘在一起,你们觉得如何?” 宁哥儿年纪尚小,说是跟其他人家的小公子们在一起,其实也就是各自在丫鬟乳母的保护下玩耍,因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说了一句:“他们比咱们老家的孩子们读书多些,不过我也读了的,他们说诗书,我也会。” 许杏摸摸他的发顶:“宁哥儿很棒!” 欣姐儿年纪大些,八岁的小姑娘已经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了,她想了想,说:“娘,我今天认得了好几个姐姐妹妹,不过有的人心思十分复杂,有的人就好些,还有些府上有嫡有庶的,我瞧着姐妹之间都有些心思不对付。还有,我是十月里生日,不过咱家还是不要饮宴什么的,等明年过生辰的时候再请她们吧。” 许杏看着很有主意的女儿,十分欣慰:“行,都听你的。明年你虚岁十岁,也是个大生日了,咱们好生操办。过些日子家里可能要施粥,你回去问问刘嬷嬷,都有什么注意事项,再好生考虑考虑,然后跟着我准备。” 其实许杏知道,这个粥是一定要施的,说是回来问长青,长青也不可能反对。不过怎么个操作法,还是需要商量一二,总不能真的完全跟在郑府后头。 第181章 修路参政 不出所料,等晚上长青回来,听许杏说了郑夫人所说之事,就跟许杏说:“明日你就叫人去递个话,就说咱们也施粥,自然是要跟着她的。” 许杏便问:“我也知道肯定是得参与的,可是咱们这样轻易就答应了,好像是被他们拿捏住了似的,这样真的行吗?” 长青不答反问:“今日还顺利吗?可有人为难你?” 许杏干脆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跟长青说了一遍,最后道:“若纯是女眷间的来往,我也不用这么事无巨细的都跟你说,可是今天这话吧,我总觉得可能还是跟你有些关系。” 长青沉吟片刻,道:“嗯,我知道了。你说你感觉郑夫人是有意对你示好?” “也不能说是‘示好’,我一开始觉得算是示好,可是后来就觉得她好像还有几分施恩的口气,可能她觉得这样就已经是十分抬举我了吧。只是我有什么值得她费心思的,肯定还是冲着你来的呀。”许杏皱着眉头,想尽可能准确的描述当时的气氛状态和自己的感觉。 “我明白了。”长青拍拍许杏的手背,“不必紧张。郑大人跟我是公事公办,倒不曾为难于我,郑夫人……大约是想和你亲近些,又要让你认清身份地位吧。” “又拉又打?”许杏觉得不大敢相信,“我说实在话哈,你毕竟只是布政使大人的副手,而且衙门里还有好几个参政,你也不是唯一一个,没有必要如此吧?” “大约只是想要个得用之人吧,就如你所说,我也不是唯一一个。”长青想了想,并不担心,“我与王大人有私交之事也算不得隐秘,且我毕竟得过陛下圣旨嘉许,想来多少有些拉拢的价值。只看现在郑大人对我的态度,并不十分明显,你也不必忧心。” “那这施粥的事儿,就真的跟着郑夫人的节奏来?”许杏问。 长青摆手:“不必。她既邀请了你,让你在她旁边支粥棚,你照做就是,反正她牵头,秩序、安全之类的都需要她解决,你只出粮食柴火就好,而且不需要比她多,不要越过她去。至于你自己原本有什么打算,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这我明白,施粥上花的银子肯定不能比她多呀。”许杏道,“粮食又不很贵,也不是多少钱的事儿,不过我不太赞成施粥,是因为太形式化了,不过是给他们刷名声用的。今年冷,可是也是秋收后才冷的,又不是什么灾年,老百姓受苦是因为寒冷而不是挨饿,有那个熬粥的银子,还不如给大家分些柴火棉衣呢。” 长青低声笑了起来:“夫人聪慧至极,一语中的。” 许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推了推长青的胳膊:“你好好说话。” “嗯,我是在好好说话,你说的,就是真话。”长青收了收笑,让神色严肃一些,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今年这个时候施粥,确实没什么必要,只是为了刷名声。”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名声要“刷”,但是这不妨碍她理解许杏的意思,而且马上就学会了许杏的用词。这么多年来,他也习惯了时常从许杏嘴里听到些新奇有趣的说法。 “又或许,郑大人和郑夫人毕竟是高高在上之人,他们并不会真的去想一想老百姓们需要什么吧。”只是回到当前的话题,长青又略带嘲讽的补充了一句。 说到自己的打算,许杏道:“我原先是想着,把咱们府里换下来不要的旧衣裳被褥清洗干净,再去估衣铺和当铺收些旧衣,散到城南和城西那些穷人多的地方,特别是城隍庙那边,咱们不需要花太多钱,也算是给那些需要的人救急,就和当初咱们在南方的时候那样。另外再捐些米粮给白塔庵,她们自然会给穷苦人家布施。毕竟你不过是参政而已,在这个定北城里位置不比你低的也有好些人,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在这上头出风头。” “就这么办吧,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了。”长青照例支持妻子,“郑府那边敷衍过去便好,你也不必去,叫你身边的谁,带上两个家丁过去就是。” 拿定了主意,许杏也不多琢磨这件事,转而准备这边的铺子。这是同贵从甘州回来之后她们就商量好的,让同贵在定北城里踅摸处铺子,前店后厂,后院专门加工红薯,前院就开个小食铺,卖酸辣粉、炸肉等红薯粉条、淀粉加工的食物,同时做淀粉和粉条的批发零售。上午的时候,同贵递了消息过来,找了两处符合要求的铺子,让她拿主意。 许杏还是亲自去看过,才敲定了城东的铺面。 “这里前头的铺子不甚宽敞,不过后院大,院子里有井有炉灶柴房,加工红薯正好。”同贵其实心里也倾向这里,“人气虽不如正阳街的那个铺子旺相,附近的住户却也不少,也有脚店客栈这些,租金却要便宜许多。” 许杏也是这么想,便拍板了:“咱们要卖的东西原本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事,平民百姓吃用正好,正阳街那个铺子更适合开大饭庄,咱们倒不相宜,就是这里吧,你去办剩下的事情,租三年便是。” 当年第一次卖产业的时候,同贵心疼得跟剜心似的,只觉得一腔心血都毁了,可是跟着大人辗转各地,一次又一次的,她也习惯了,只投入劳力,不投入感情,闻言便应了:“夫人放心吧,我会尽快办妥的。” 因为同贵已经赎身嫁人,许杏在发现她还是以奴婢自居的时候就强令她改了口,只说往后跟她就是东家跟管事的关系,再不让她自称奴婢了。 定北城是个刚建好只有几十年的新城,又是当时的皇帝陛下御笔亲批的,故此基础设施建得很不错,街道平整宽阔,城墙高耸坚固,城中的居民除了本地人,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凉州城来的富户,因此即使是平民聚集的坊区,大部分百姓也不算十分贫穷——当然,城里也不是没有穷人的,不然城隍庙里、白塔庵外的那些乞丐哪里来的? 许杏已经确认过,这里,包括整个凉州,也没有什么跟甘州非常不同的特产,她要想赚银子,还是得可着红薯折腾,至少在商路通畅、商队经常往来之前,她只能继续她在这个时空里的“老本行”。 这个铺子开了,后院雇人,加工红薯淀粉和粉条并少量饴糖,并不酿酒,前院的铺子就做成小食肆,主打的菜品就是酸辣粉、猪肉炖粉条、炸鱼、炸酥肉、炸鸡等,全是用红薯粉条或淀粉做出来的,柜台那里却单独摆上个货架,售卖粉条、淀粉,零售就直接卖现货,批发进货的就下了单子过后来取,或者作坊给送上门。这些东西现在已经不需要许杏事无巨细的上手了,跟同贵交代清楚,就由她负责落实。 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这个铺子怎么也得下个月才能开起来,许杏也不着急。同贵说起食肆里卖酒的事儿,她就说:“酒先随便进些,等大人把路修好了,咱们就从甘州拉咱们自己的‘甘州醇’来卖。” 她说着修路,却不是玩笑话,而是长青近期的工作重心。他跟郑大人提了修路的意义和自己的大致规划,郑大人并不反对,只是要求他优先保障凉州肃州到北疆的道路,因为这是朝廷给北疆大军输送军需粮草的生命线,修得越好越有功绩。 得到这个回复已经比长青预计得好很多了,由此长青也大概看出郑大人的为官之道。虽然他心下不能苟同,可也算是得了批准,可以吩咐下去了。 因为近期天寒,土都冻住了,并不适合开工,而且郑大人虽然原则上同意了,却没有给批银子下来,而长青作为布政使司的官员,本身也不可能亲自部署工程,便先行文把事情吩咐下去,要各个州府制定计划、勘定路线,尽快动工。 他没有办法要求每一个村落都修上好路,只能抓大放小,先命令各州府修整官道,把各个州府之间、县城之间、县城到州府之间以及县城、府城连接外省的官道都涵盖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北上运粮之路。 接到命令的知府知州们心思各异,有立刻响应积极行动的,比如甘州知府潘昱,也有拖拉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比如肃州、蓟州等地的知府,也有先去查长青底子的,比如凉州知府孟裕安。 “不是勋贵子弟?”听着幕僚的汇报,孟知府眯起了眼睛,“他才多大岁数就做到了从三品,他爹真的是个小贩子?” “是,范参政确实是寒门出身,不过文采出众,少年进士,入仕极早,又颇有几分作为,便一路升迁至此。”幕僚道,“他在甘州做知府的时候,您还在辽东任上呢。” “看来他是真的运气好啊。”孟知府慢慢的道,“每一任都有政绩,最后还扛住了安王攻城。” 幕僚又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范参政有个特点,不管在哪一任上,都修路。” 第182章 红薯是宝 孟裕安思索了片刻,一拍书案,拿定了主意:“咱们跟姓潘的学,跟着范长青修路!” 幕僚反倒犹豫起来:“大人,这可是劳民伤财的大事,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据小人所知,现在只有甘州开始准备了,其他州府也都还在观望呢。” “再考虑就占不到这个先了!”孟裕安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纠结,而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姓潘的上头有人,又跟着这个范参政干过两年,要是范长青没有两下子,能压服住他?” 他说着就叹口气:“都说我是靠着岳家才坐上这个知府的位子,可是我也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我这岁数,都快能给范参政当爹了,再不搏一把,真是要吃一辈子软饭喽!” 他说起这些,幕僚就不好接话了,好在他也没有倾诉心事的意思,胡乱感慨了两句就说回了一开始的话题:“今年衙门账上银子不多了,能用多少是多少,来年收了税都用到这上头。” 幕僚有些惊讶。他跟着这位东翁十来年了,头一次见他如此豪气,只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的问:“大人,您此话当真?” 孟裕安摆摆手:“放心,我又不是疯了,这路修好了本来就是政绩,若是真像范参政说的那样,商路通畅能让百姓富足,那我不就是赚到了?嗯,这样,可着咱们的银子来,先修府城到定北城这一段!” 甘州城里,收到公文的知府潘昱却没那么多纠结了,立刻就叫了通判段文彦过来,交代了这件事,让他负责办理。 段文彦一笑:“这倒真是范大人一贯的作风,下官还记得,家父就曾说过被他哄着去给石桥题字的旧事,当初范大人还有个‘修路县令’的外号呢。” 潘昱莞尔:“这我倒是不知。不过你也看见了,这甘州城里,包括通往各个县城的道路俱是整修过的,都是范大人在时下的命令。如今咱们倒是修无可修,只好吩咐下去,把乡下的山路也修修,再好好修修甘州通省城的官道了。” 段文彦拱手:“是,大人。” 青杏 第95节 这件事吩咐下去,长青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做成,七八个州府,能有两三个好好修路就不错了,他也不一味催促,反正谁商路通畅赚到了银子谁知道,一旦看到成果,剩下的就能跟上了。不跟?那也没办法,要么有更好的法子让老百姓都吃饱饭,要么就等着考绩下等呗。 这还是许杏提醒他的,毕竟他的职位高了,要管的人多了,地方也大了,再事必躬亲非把他累死,而且还没有效率,所以必须学会分派任务,考核反馈。长青前世到死都是个县令,今生虽说一步一个脚印的升迁,算得上十分迅速了,可是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当一个上位者,许杏的提醒来得真是又及时又重要。 他想通了这个道理,把这个差事安排下去,就转回来处理眼前的寒潮灾害。按理说还不到十月,实在不该这么冷,也不知道过些日子会不会再缓和一阵子,可是天气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为稳妥计,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头一件事,要求所有州府县,抓紧时间做好麦田除霜工作。甘陕一带的粮食作物以小麦为主,现在有了红薯,就是两种作物轮作,夏天麦收之后种红薯,秋天红薯收完再种上冬小麦,现在地里的就是刚种上不久的麦子。这样寒冷的天气,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麦苗也会受不了的,就需要人为进行加温除霜。这个活计庄户人家没人不会,不过就是十分辛苦,而且也要防着明火烧毁庄稼,长青要求各级官员都要去地头监督查看,作为劝课农桑的一项,谁也不能因为天冷就不去。 第二件事就是有关百姓防寒防冻的了。让所有百姓都住上暖和的房子,这事儿只能是心怀天下的文人们的梦想,长青从来不做梦,他提出的还是当年在安龙县时的办法,让每个城镇、村落都能有一个避寒之处,供赤贫之人熬过寒冬。现盖这样的大宅院是来不及了,也没那么多银子,便就地取材,城镇中可以选城隍庙、土地庙、庵堂等穷人聚集之处,村子里则大多是祠堂或者土地庙之类的地方,修整好屋顶、门窗,再储备上柴火、棉衣等物。至于这些东西哪里来,那就看当地的官员了,衙门里出也行,发动富户百姓捐赠些许也行。 “其实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长青道,“若是百姓富足,家家都有新屋居住,根本就不需要官府费力。” 许杏却不赞成:“治标不治本是没错,不过即使是家庭富足,也不一定没有人无处可去,你想想当初咱们怎么在临川救下的李氏母子。” 长青一时无语。 许杏就道:“太平盛世、物阜民丰的时候,也总有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人还是需要衙门帮扶的。”这不仅仅是生产力和经济发展的问题,还是社会治理问题。 “你说得很是。”长青明白了她的意思,叹口气。 “看你天天为公事烦忧,跟你说个高兴点儿的事吧。”许杏活跃气氛。 “你的新铺子要开张了吧?”长青微笑,“你跟底下人说话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些。” “是啊是啊。”许杏倒也没觉得扫兴,“准备得差不多了,十月初八就开张。其实当初在老家的时候我就想开一个这样的铺子,专门卖红薯产品做的吃食,既开了饭馆又卖了我的货物,一个铺子挣两份钱,只是当时太忙了,我根本不可能开得起来,这回我的愿望实现了。” 长青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飞扬的眉眼,真心为她高兴:“那可要恭喜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铺子里都有什么?” “嗯,其实我也说不全,是张彪家的全盘打理,我也说了分两成利钱给她。”许杏道,“反正后院的作坊跟咱们老家的差不多,就是做淀粉、粉条,适当也做些饴糖。前面的铺子一半是小食肆,一半是卖货的地方,食肆里全是作坊产品加工的菜肴,招牌就是酸辣粉,等夏天的时候我再加上凉粉,另外就是猪肉粉条、白菜粉条馅儿的肉包子、素包子和馅儿饼,菜呢就是猪肉炖粉条、豆芽炒粉条这些,再加上裹了红薯淀粉炸的炸货,什么炸酥肉、炸鱼、炸鸡、炸茄盒之类的,反正在城东那个地方,消费的也都是老百姓,这些正好。”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先尝尝了。”长青回忆往事,目光越发柔和,“当初你刚做出淀粉的时候,跟我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我等到最后,也没等到你炸这些东西给我吃。” 许杏没想到他还记得,脑补了一下少年老成的长青心里一直期待一份炸酥肉却嘴上偏偏不说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我当时在你家连吃饭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顿顿吃红薯,哪有那个能力用油用肉?亏你还认真记得。” “你受苦了。”长青心疼道。 许杏摇头:“当时也不觉得吧,毕竟你们没把我卖了或者退回去,已经算厚道了。现在嘛,就更不会了,你要是真的要吃,等开了张,我叫他们送些回来就是。”她偶尔说起过去,却并不是要抱怨或自怜的。 长青偏是特别敬重、喜爱这样的许杏,心中泛起波澜,面上却只是看着她道:“好。” 许杏的重心放在了新铺子的筹备上,对于几天后的施粥活动并不十分上心,交给袁管家之后只是过问了一次,得知郑府里是郑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过去,她本人不会到场之后,她就更不在意了,反倒是准备送去白塔庵的衣物柴炭等物资更让她重视几分。 “是净尘师傅带着几个人收下的,她说让同您道谢,这些正是雪中送炭之举。”同喜亲自带着小丫鬟和两个小厮去送物资,回来跟许杏报告,“奴婢看了,她们庵堂后巷还真的收留了不少人,像是乞儿,也有几个老妇,咱们送的东西他们正好用得上。” “有用就好。”许杏点头,“咱们也不图他们这点子谢,力所能及罢了。” “正是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作坊里也有好几个家里精穷的伙计,得了咱们这份工做,都很卖力,直说拿了工钱家里人就不用挨冻了。”同贵进来,听见她们的对话,便接了一句,“这样凭本事养家糊口不比坐在街上等一口施舍要强?” 许杏大为赞同:“正是这话,有这样的人,就证明我这作坊开得好,不光我赚了银子。” “那也得是夫人,您懂得这么多,知道如何加工那红薯,才能开得起来这样的作坊。”同喜道。 许杏却不居功:“说到底啊,还是因为红薯是个好东西。”世界第一经济作物呢,可不是好东西? 第183章 施粥插曲 她们这里正说着,外头小丫头传话,说袁管家求见。许杏就叫他到花厅里说话。 袁管家见了许杏,也不罗嗦,直接道:“夫人,施粥的事儿遇上了些许麻烦。城中米贵,若按一开始的分量来办,需要多花上百两银子。” “差这么多?城中好几家米铺,你都问过了?”许杏皱眉头,“是商户们抬价吗?” 袁管家摇头:“并不是,小人报了咱们府上的名号,他们不敢的。几家掌柜都同小人说了,本地本就不产稻米,都是湖广一带运过来的,原就卖得比南方略贵些,今年又天寒,运河结冰,无法行船,他们都是靠存货支撑,少了自然就贵。而且郑大人府上牵头施粥,几位参政、参议大人的府上都要参与,大家一起采买米粮,货源就越发紧张了。” 许杏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她并不想在这种形式主义的事情上花冤枉钱,只是这事情又不能不办,她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张彪家的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备粉条铺子的事儿,你知道吧?” 袁管家点头:“知道的。”他是府里的大管家,夫人和大人相知于微时,夫妻和美,也不分什么私产,夫人的动向他自然都是清楚的,不过他事情多,管不过来那些,张家的如今专门负责夫人的产业,他也没过问细节就是了。 “她正在这儿呢,方才还说筹备得挺顺利,并没提到粮食价格有什么异常。”许杏看袁管家想要解释,就摆摆手,“非是我不信你,而是我忽然想到,铺子里除了用红薯做原料,另外也就是要进面粉来做包子,是不是说明面粉的价格没有变化呢?” 袁管家放下心来,回答道:“正是。咱们府上也是吃面为主,采买的账目也没甚变化,毕竟本地就种麦子,粮铺里存货充裕。” “那这样吧,咱们不施粥了。”许杏拿定了主意,“你刚才也说了,除了郑府,还有好些府第都要施粥,百姓们想来也不缺这一碗粥,咱们就出干的吧,支上大锅,咱们蒸包子便是,菘菜粉条馅儿,原料也不贵。” “夫人,这……会不会不大妥当?”袁管家都不用计算,就知道在米价昂贵的当下,这样确实更经济,可是跟别的府上太过不同了些。 许杏摇头:“没什么不妥当的。都说了是做善事,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就是好的,也没人规定必须得给百姓们喝粥吧?” “话是那么说,可……”袁管家想得多了些,担心这样会得罪郑府。 同贵,不,应该叫张彪家的,听了这半天,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便开口道:“这有什么可是的?咱们在府里说实在话,现在老百姓们最愁的根本不是饿,而是冷!施粥?没有厚衣裳出门的穷人家连出来领这碗粥都做不到,也没见她们给施舍几件棉袄!左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弄个好名声罢了,那么认真做甚?咱们府里的银子可是夫人一点点挣来的,怎么能随便糟蹋了?那施粥,若要不挨骂,都要熬得极稠,那得多少米多少柴?菘菜粉条馅儿的包子如何就吃不得了?” 袁管家让她连珠炮似的一顿说,只剩下了苦笑:“夫人,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许杏摆摆手:“我知道,你是担心人家都是施粥,只有咱们换个样子,会让郑府的人不快。大可不必,若有人问起,你就实话实说,米咱们买不起,包子是自家铺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让大家垫垫肚子,至于郑府,不需要在意,大不了说些好听的,反正他们折腾这一场,本来也就是为了名声。” 袁管家只好拱拱手:“是,都听夫人的,小人这就去办。” “跟张家的一起去吧,粉条都从铺子里拿,到时候一边分发菜包,一边宣传,呃,提一提咱们的新铺子。”许杏吩咐道。 对于这种打着做慈善的名义夹带私货给自己家打广告的行为,许杏一点儿也不觉得心虚惭愧,本来就是多此一举的事儿,她拿来利用利用又有何不可? 因为决定好了要在粥棚派发粉条包子,她又叮嘱了同贵几句,让作坊这几日加班加点,多做出些粉条来,到时候好用,这才让他们一起出去办事了。 到了施粥的日子,虽说不需要自己出面,可许杏还是带着一双儿女去了现场。当然,他们没下马车,只是在粥棚对面的街上,不远不近的看着。 郑府去的人除了煮粥发粥的小厮之外还有一个嬷嬷和小丫鬟。那嬷嬷穿戴十分整齐考究,把小丫鬟和围着三口大锅干活的小厮们支使得团团转,不知内情的人恐怕要以为她就是郑夫人了。相比之下,其他的几个粥棚就都显得寒酸不少,一般不过两三个下人并一口大锅罢了。其中最寒酸的就要数郑府旁边挂着个“范”字小木牌的那个了,里头虽有两三个小厮并一个管事,可只放了一张旧桌子和一个大盆,连口锅都没有。 郑府的管事在嬷嬷的授意下讲了些“郑大人十分体恤百姓”、“郑夫人惜老怜贫”之类的话之后,终于宣布,粥煮好了,让大家排队领取。 而紧跟着,范府的粥棚里,新安也掀开了大盆上盖着的棉被,露出了热气腾腾的包子。 大米粥固然香甜且贵重,可那需要吃到嘴里才能感觉得出来,而包子不一样,一露面就把香味散到了在场百姓们的鼻子里。 有人探头观看,还有那行动力强的,干脆就来到了范家的棚子里,甭管是啥,先要上两个再说。 “这位大哥,咱们府上的包子个大、馅儿足,可是它蒸起来费劲,咱们每人只能给一个哈!”新安提高了声音道,“郑大人府上宅心仁厚,给您的粥也不少了,再来一个咱们范府的包子,保证您吃饱了!留给旁人,留给旁人,哈!” “你还别说,这个包子味儿还挺好!”领到了包子的人们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顿感惊喜。 新安看着他们一个补丁都没有的衣裳,心道张家嫂子说得还真对,这些人别看在这儿领粥喝,一准儿能买得起铺子里的包子和粉条,便趁机大声道:“菘菜粉条馅儿的大包子,城东许记食肆就有卖的!做馅儿的粉条也是好东西,那铺子里还有好些粉条做的菜呢,粉条啊,粉条也卖呢,这玩意儿可好,又实惠又好吃!不过大家伙可得等上几日,那里得十月初八才正式开张呐!” 他这么一吆喝,关注的人就更多了。范府的棚子前头已经排起了长队,还有人说等会儿要是尝着真的好吃就等他家铺子开张了赶紧去买些,反正从这儿去城东也不算远。 许杏微微一笑,放下车帘子,吩咐回府去,天气确实是冷,两个孩子有手炉都有些受不了了。 “你们觉得怎么样?”回去的路上,许杏就问两个孩子,“刚才看出了些什么?” 宁哥儿年纪小,却十分积极,抢先道:“娘,您想的这个法子可真好,等咱们的新铺子开了张,这些人肯定会去捧场的!反正依我看,那些人也不算十分穷,说话走路都很有力气,不像是吃不上饭的人。” 许杏满意的点头,摸摸他的发顶,夸了他一句:“你说得都对,可见你是用心看了。” 欣姐儿这才不急不慌的说出她的发现:“除了弟弟说的,我还看见郑府的老嬷嬷生气的瞪着新安呢,不知她是气新安借机给咱们的铺子引客,还是气咱们府上出了风头。” “嗯,你看得很仔细,娘都没发现呢。”极短的惊讶过后,许杏连忙表扬了欣姐儿,她刚才还真是没有注意郑府那边的情形,女儿倒是心细,把那个老嬷嬷脸上的这点儿不对劲儿都看在了眼里。不过她是不在意这个的,也不会因此动气。 第一天的施粥结束之后,郑府后院的正房里,郑夫人正在听她最倚重的嬷嬷报今天的情况。 “范家居然这么做?真是泥腿子出身,上不得台面!吃相也太难看了,连施粥的时候都忘不了她那点子买卖!给了她机会,她都不会做人!”嬷嬷话音刚落,郑夫人就变了脸色,一脸鄙夷的说道。 “算了,明日你就不用去了,叫个丫头去瞧着些就行。”郑夫人想了想,扭头问身后的丫头,“大人回来了?叫人摆膳,我要跟大人说说此事。” 听完了夫人的话,郑大人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道:“看来这是范长青借机告诉我,让我不要白费心思了。” “老爷,此话怎讲?这不过是内宅之事吧。”郑夫人不信,“毕竟那范夫人不过一个村姑,可能根本就没料理过这样的大事,又没见过银子,才会出这种纰漏吧。” 郑大人摇头:“你不懂,范夫人可是十几万斤粮食说捐就捐的人,她这么做,绝不是因为银子,必是范长青授意她这么做的。” “那他就是不识抬举!”郑夫人一拍桌子。 郑大人却觉得不对劲,他“嘶”了一声,道:“我看他在衙门里对我算是尊重,从不逾矩,不该私底下这样嚣张才是。你是怎么跟范夫人说的?” 郑夫人就把在白塔庵和许杏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我让她把粥棚设在咱们旁边,还不是关照她?她可倒好,简直是不知好歹!” “收起你的大小姐架子吧!”郑大人却变了脸色,对着妻子发起了脾气,“我确实是同你说过,范长青是个人才,我想让他为我所用,将来也是郑家的助力,可是你怎么说话的,拿人家当郑家的下人?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施恩给她?” 第184章 方子公开 郑夫人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拧着眉毛,精心涂抹的脂粉都挤出了细细的裂痕:“这么多参政、参议,我独独让他范家的粥棚挨着咱们府上,这不就是抬举他们?再说上次在白塔庵,我也是给足了她脸面,这难道还不够?要不是老爷看重范参政,她一个村姑,如何能同我说上话?”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继续道:“老爷,不是我说,你也是太仔细了些,就算你有爱才之心,也不需要如此小心。你是什么身份?宫里娘娘是什么身份?更别说九殿下了。你们想用人,还不得有大把的能人贴上来?就差他一个没背景没势力的小官?” 郑大人没有继续指责妻子,而是思量了片刻,才道:“罢了,不管他们了,他既不肯为我所用,就不要把人得罪死了,毕竟如今郑氏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怎么老爷还忌惮他一个区区参政?”郑夫人不赞成,“要依妾身说,既然他不识抬举,就干脆寻个什么由头把他打压下去,让他不能碍你的事,这不就结了?” “不妥。区区一个参政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一个不满而立的从三品就不能等闲处之,陛下那里怕是记着他呢,随意收拾了他,万一哪天陛下想起来,没得招惹麻烦。”郑大人叹气,“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客气?咱们说是太后母族,可是姑母去世得太早了,这个太后也不过是陛下登基之后追封的,在朝中的影响太小了,至少现在可比不过潘氏。范长青年纪轻轻就爬得这么快,说不得有几分傲气,瞧不上几十年后的从龙之功也是有的,他既不愿意说破,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老爷……”郑夫人固然目下无尘,可是她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前程,因此尽管心中对范长青夫妻二人十分不满,却也没有反驳,而是带着几分不甘的应了下来。 许杏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见施粥的地方秩序井然,自家的广告打得也不错,便不再考虑这件事,而是专心督促作坊的筹备工作——粉条已经生产出来了,现在要大量备货,另外食肆的掌勺之人也要抓紧培训,跑堂小二的说辞也得统一好。这些事情都是同贵一手负责,不过许杏也没当甩手掌柜,每日都要过问的。 十月初八是个大晴天,而且跟前一阵子比起来也算得上暖和,爆竹噼里啪啦的一放,穿着干净整齐的小二团团施礼,请大家进店品尝,许记食肆就算是开张了。 尽管这个仪式十分简陋,可是进来捧场的客人却不少,毕竟有不少人都在城南范府的粥棚里吃到过粉条馅儿包子了。 “伙计,你们这怎么是‘许记’呢,不是范参政府上的产业吗?”有人一边等着称粉条一边问。 卖货的伙计也不遮遮掩掩,一边忙活一边答道:“咱们大人姓范,可咱们夫人姓许啊,这是夫人开的铺子。您啊有所不知,粉条这个东西就是咱们夫人制出来的,来,您的五斤粉条!” 也有好事儿的食客一边吃一边问:“你家这饭食可有点儿新鲜,怎么没有寻常的米饭面条呢?这个包子倒也好吃,只是花样少了些。” 上菜的小二笑嘻嘻的道:“客官您也说了,咱家这包子好吃哩!一样儿好吃就胜过百十样儿的不好吃,您说是不是?主要是我们东家说了,咱这个食肆呢,吃饭是一个事儿,顶顶要紧的是让客官们都尝尝这淀粉跟粉条做的吃食,喏,吃得好了到那边儿去买啊!” “吃得好有啥用?咱们又不是你家的厨子,可做不出来这个味儿!”有人起哄。 小二也不恼,直接道:“这个酸辣粉啊,其实可简单,就是煮粉条,再兑上汤汁儿,这个汤呢,有辣椒有醋,反正您爱吃酸就多放点儿醋,爱吃辣就多来点儿辣子呗!那什么,您愿意弄点儿辣椒油就更香啦!要是想要配菜啊,那可花样多着呢,您看我们铺子里就有好些种,烫点儿青菜也行,弄点儿豆干儿也行,肴肉也行,丸子也行,有辣子炒点儿下水都香!” “你说得倒是挺轻巧,那你家这炸鸡炸肉,怎么做的?怎么就比家里自己做得香酥呢?”另外有人故意问。 要是一般的饭馆酒楼,铁定要把人轰出去了,这人摆明了不怀好意,打听食肆的商业秘密呢。可是小二眉眼不动,脸上的笑容一丝儿都没收起来:“客官吃着好,要不再来一份?咱们家这炸货啊,都是用了咱们作坊里出的淀粉炸出来的,又酥又脆,格外好吃。至于说里头这味儿啊,那是咱们的独门秘方,腌制得好!用的花椒面儿、大料、盐、葱花、姜沫、老抽、糖、黄酒,今天一早起来就腌上了,早就入了味儿,下锅之前把这些料仔仔细细的清干净,再裹上面粉跟淀粉兑一起调出来的糊,一炸特别香!” 这会儿铺子里的人挺多的,有在堂食区坐着吃东西的,有等着酥肉炸好了买些回家的,也有买包子的,还有在柜台一侧准备买粉条的,都听着小二口若悬河的介绍自家的炸货工艺。 有人悄悄的嘀咕:“这小二是个二傻子吧,人一问就把底子都漏了。” 而“二傻子”小二已经开始转而推销粉团甜汤了:“客官,您这是辣着了?咱们店里有甜汤,专门解辣解腻的,用的是细白的红薯淀粉捏成的小圆子,跟红小豆一起煮的,小豆煮得酥烂,起锅再加上红糖,甜而不腻,您尝尝?” 人家把方子都说给你听了,多有诚意啊!食客便道:“那就来一碗吧。” 青杏 第96节 其实加了红糖的红豆沙是有一点儿甜腻的,可是外面红扑扑、里面白生生的小圆子却不腻,咬在嘴里还有嚼头,让它们这么一调和,整碗甜汤还真就不腻味了,当然,刚才吃炸鱼炸肉和酸辣粉的油腻火辣也都没有了。 “还真不错,来小二,会账吧。”食客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桌子上。 小二欢欢喜喜的收了钱:“承惠六十八文。” “哎,你先别走,我问你,你这嘴皮子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把你家厨子的手艺方子都倒了个干净,不怕你们东家收拾你啊?”食客叫住小二,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小二哈哈一笑:“嘿!多谢客官关怀,您听明白了这做法,小人就算是办好了差事啦!咱们东家开这个食肆,可不单是为了赚这个吃食钱,还有那头呢!您各位都听会了,是不是想自己做来吃?或者自家也开个小食肆?那您不得买粉条买淀粉?喏,那边儿,咱家就卖啊!咱们这食肆后院现开着作坊呢,粉条跟淀粉,一斤也卖,一千斤也有货!” 总算把该说的词儿都说完了,他放了心,笑呵呵的去招呼下一位客人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的中年食客拈须微笑,接着吩咐身边的小厮,“去跟他们柜上说,咱们要买五百斤淀粉,问问他们能不能给送过去。” “老爷,咱家可是大酒楼,他这儿这菜色也进不了咱们酒楼吧。”小厮有些纠结,“别买回去大师傅不用。” “咱们也有不少炸菜,用得上,粉条也要些,这东西虽便宜,可是做素斋倒是不错的。”中年人解释了一下。 小厮领命去卖粉条的柜台处排队了,中年人才自语了一句:“食肆送方子,倒也有趣。” 许杏尽管很想去看看食肆和作坊销售处的营业情况,可是身份所限,并不好直接跑过去查看,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同喜端了一盘子水果进来,看她神色有些严肃,便微笑道:“夫人也别急了,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黑,到时候同贵指定来的,您先吃点儿东西,很快就到了。” “嗯,我也知道着急没用,可是就忍不住要想想。”许杏笑笑,也转移了话题,“这是什么?咦,柿子?” 同喜就道:“是呢,刚才厨房来回说今儿采买的见到了新鲜的柿子,觉得难得,便买了呈上来了。” 许杏拿起一小块柿子尝了一口,只觉得十分香甜,连忙问:“欣姐儿他们那里都送了吗?” 同喜道:“送了的,不过都不多。今年秋天冷得太早了,有不少柿子在树上就冻了,这样熟透又没冻过的很少,要不说难得呢。” “这里出产柿子?”许杏来到这里不到两个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还真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一下本地的物产,“我怎么记得甘州并不盛产柿子呢。” “奴婢问了,这东西凉州产得多,城外山上就有不少柿子树,咱们府上没有庄子,也没出过城,所以不知道。”同喜回答,“不过这边好像没有柿饼,一般都是吃新鲜的,要不就是放在外头冻住,冻柿子能吃一冬天呢。” “这样啊……你去看看,还有几个,给我拿俩来,咱们试试烘柿饼。”许杏很久没折腾果干了,之前在南龙晒的橙枣干还没卖到北地,她再也没吃到过,没想到这里有柿子,真是太好了! 第185章 柿子枣子 天色擦黑的时候,同贵回府里来汇报食肆第一天的经营情况了。 只是她才刚见了礼,还没来得及开口,许杏就道:“你出门方便,给我留意些干鲜果子,别忘了。” 饶是同贵跟随许杏多年,对她算是十分了解,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 同喜就笑着给她解惑:“夫人听说凉州产柿子,正想着烘柿饼呢,又懊恼知道得太晚了,恐怕错过了旁的好东西。” 这么说同贵就明白了,她笑着答应一声,这才说起今天开张的情况:“晚食还在卖着,铺子没打烊,因着天黑了,我就先回来了。方才我跟请来的刘掌柜粗略的核了一下账目,刨去成本人工,食肆那边能净挣六百多文,晚上若是卖得好些,八百文当是有的,柜台那边今天有两家酒楼进货,走得多些,净利就有三两多。” “这倒是不错了,作坊那边呢?我之前说让你们分开账目,各记各的账,分别核算,怎么样了?”许杏问。 同贵连忙回答:“都分开了的,作坊是作坊的,按今天的出货量,作坊的盈利也有四两。” 许杏点头:“这样说来,今天能有八两多到九两的净利,倒还不错。不过酒楼进货这样的事情不是天天都有的,所以正常营业的话一天能有一两多的净利,也不赔本。再看几日吧,若是能稳定下来就先这样,收红薯的事儿得落实好,别断了原料。” 同贵答应了,又道:“现在红薯好收,秋天收下来的红薯多,家家都有剩的,咱们贴了告示,又让伙计们家去知会亲戚乡邻,省城附近有不少人家都知道这事儿了,您放心吧。” “那就好,你赶紧家去吧,明天不用特特过来,过几日再来跟我对对帐就是。”许杏觉得没什么要嘱咐的,看着天色已晚,就叫同贵回去,等同贵一脚出了房门,她又叫住人,嘱咐了一句,“别忘了果子的事儿。” 同贵笑着回头:“放心吧夫人,明天一早我就去踅摸。” 许杏终于觉得了一点儿不好意思。 长青进屋的时候正瞧见同喜在笑她,便问:“你家夫人今天怎么了?新铺子开张如何?” 同喜连忙往外走,嘴里回了一句:“好得很,夫人正高兴呢。” “回来了?我这儿正琢磨事儿呢,偏她们打趣我。”许杏叫他去换衣裳吃饭,“我去看看宁哥儿洗手了没有,你快些过来,我的铺子还不错,开门红。” 长青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露出个浅笑。 吃过饭,许杏才说:“你尝尝这柿子,我觉得比咱们老家的更甜。问了问,竟然说这里都不做柿饼,只冬天吃冻柿子,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长青拈起一小块柿子吃了,也点头:“是很甜。凉州这里有很多柿子,本地人并不觉得如何珍稀。其实这里虽说坡地多,土地也稍显贫瘠,可是有林子,果子也不少,我记得风物志上有记载,凉州肃州一带也有许多枣树,红枣和枣花蜂蜜都是不错的。” 许杏双手相击,瞪大了眼睛看着长青,满脸佩服:“我可真是糊涂了,还到处吩咐人打听,直接问你就对了嘛!” 她说完就扭头叫秋风:“你去跟袁管家传个信儿,说让采买的人去买凉州特产的红枣和枣花蜜来,我要尝尝。” 秋风领命出去,长青才微笑着拍拍许杏的肩膀:“怎么,你要做这些果子的生意?我却是要泼个冷水的,这些东西虽说吃着好吃,可是终究不是什么金贵之物,也不新奇,不见得能卖得出去。” 许杏并不反驳,只是说:“我想试试看,如果能加工好,说不得就能放得更久,也能卖得更贵了,到时候再给它们起个好听的名字,说不得能成为凉州特产呢?” 隔了一天,袁管家刚来复命,说买到了品相较好的枣子和蜂蜜,同贵也提着一大筐子枣子过来了。 他们倒没互相比拼一二,不过都确认了,凉州这里确实出产一种叫做“狗牙枣”的枣子,鲜吃脆爽甘甜,干吃香甜软糯,是本地人都爱吃的果品。 “还是你袁大管家有法子,居然还能买到鲜果,我在外头街面上就只能买到干的了。”同贵看到袁管家面前的一小份鲜枣,十分赞许,“这个时节了,真真是难得得很。” 袁管家抱了抱拳,看许杏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就告罪出去了。 同喜看了看,有点儿疑惑:“这枣子无论干果鲜果,瞧着卖相都不错,怎的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许杏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倒觉得这名儿起得别致,所有人听了都会如你这样想,便会格外上心几分,这名头不就打出去了?”黑红也是红啊。 “夫人,这枣子也好,柿子也罢,只怕卖不上什么价钱呢,除非卖到不产这些东西的外地去,可是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贩卖这些。”同贵并不乐观。 许杏忽然问:“我仿佛记得,咱们在老家的时候,董三太太说过,凉州有他家的铺子,入秋以后为了安排商队的事,他们夫妻要来一趟,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同喜想了想,说:“是有那么回事,奴婢当时在夫人身边,也听见了。不过奴婢记得她说的是凉州城,只怕不是咱们这省城。” “咱们在甘州的时候找不着他们,到了凉州再不联系联系就不合适了。”许杏想了想,还是准备给董三太太送个帖子,当然,并不知道他们准确的到来日期,便立刻写了帖子,让人送到凉州城董记商行去。 七八日后,许杏正跟同贵盘点新铺子的盈余:“从开张到现在也有十日了,除了第一日和第六日有酒楼进货,量格外大些,剩下的应该每天都差不多,平均一天净赚三两银子,比我预期的要差些,不过也还算可以。” 秋风从外头进来,手里拿了封短信:“夫人,门房收到封给您的信,说是从凉州城送过来的。” 许杏接过来一看就笑了:“这可是巧了,董三太太现在就在凉州,说要过几日路通了来见我呢。不过这怎么还没有路吗?” “你忘了,是我下的令,让各州府修路的。凉州知府孟裕安十分积极,征了三百民夫,先修定北城到凉州城的路,已经修了快一个月,估计再有几日就要完工了。”长青只听了个尾巴,正好给许杏解惑,“我在城楼上看了,他倒没偷工减料,官道修整得很不错。” 定北城虽是单独的省城,可是还是包含在凉州府的地界内的,因此修这段路确实是凉州府的职责,许杏听明白了,又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孟知府这么听话的吗?” “他确实比较积极,我这里吩咐下去的不少事情,他都做得极好,甚至比潘昱还要圆滑老练。”长青也了解了不少孟裕安的情况。 “听你吩咐是好事。”许杏不了解这些,也无意瞎评论,“这不他修好了路董三太太就能来见我了。” “嗯,很好。”长青点头。 “你有心事?”许杏很快就发现了长青的异常,“出什么事了?是衙门里不顺心吗?郑大人为难你了?” 长青摇头:“没有。修路的事和百姓避寒所的事郑大人都没反对,现在执行得七七八八,他也没指摘于我。只是近日我在城内外访查,听到了些议论,有人怀疑今年天时异常,怕有天灾。” “天灾?”许杏很惊讶,“之前是冷得早了些,不过这阵子不是不冷了吗?也没下雪什么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顿时脸色一僵:“好像打咱们来到省城,就没下过雨啊,阴天是有过,可是都没有下。” “如今是十月底,要说冷热,和往年比,倒也不算十分异常,只是这无雨无雪,怕不是好兆头。”长青很有些担忧,“但是我也不敢贸然提出来,到时候郑大人责怪我一个惑乱民心,可不是好玩的。”郑大人不针对他是因为他没有错处,若是有,他可不敢保证郑大人能宽宏大量。 “我如今困在这府里,等闲还不好出去,也不知道外头人们怎么说的了。”许杏皱眉,她来到这里这么多年,虽然听说过闹灾荒,可是她从来没经历过,这会儿这么一想却觉得十分恐惧。 看她变了脸色,长青觉得有几分懊悔,不该说出来吓到她,便柔声道:“你也别怕,我再叫人去查探查探,也给潘昱去了信,先看看再说。” 许杏沉默片刻,有些迟疑的问:“要不,我还囤粮食吧?” 长青笑起来:“还不必如此,麦子还是耐旱的。” 可是许杏看得出来,长青还是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有了这个心事,在试着烘制的柿饼和自制的蜜枣都成功了的时候,许杏的欢喜也打了几分折扣。 不过,不管怎么说,柿饼、干红枣和蜜枣都有了,她手里也算是又多了一个产品系列,这次得考虑外销了。 第186章 北方干旱(上) 红薯作坊和小食肆的经营渐渐上了正轨,许杏和同贵核算了一下,刨除所有的成本,一个月能有一百二十多两的净利,去掉给同贵的份子,许杏一个月能拿到一百两。甘州的酒坊稳定的一个月能给许杏二百多两,这么一来,她对这个收益也算是满意。 收起了银票,许杏郑重的嘱咐同贵,这次去甘州除了盘查酒坊的账目外,也要去了解一下那边的降水情况,看是不是会有干旱的可能。同贵见她神色严肃,便知道兹事体大,十分上心。 董三太太在官道通车后的第一时间就来拜访许杏了。 她跟许杏也算是十多年的老交情,不过当初是许杏势弱,想要搭上董家的门路卖货,而今时移世易,她再有钱也不过是区区商家妇,许杏却是朝廷御封的诰命夫人。得了许杏的传信,她哪里敢怠慢,别说许杏有生意跟她谈,便是没有,她也得上赶着维持这份关系。 许杏在花厅见了她,彼此寒暄之后,董三太太就问:“夫人叫民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许杏见她开门见山,自己也不绕弯子,就道:“是这样,劳动你大老远跑一趟,一来是想问问,你对甘陕一带的商队都了解多少,二来是想请你看看我这几样东西,能不能卖得掉。” 听到这些问题,董三太太并不为难,痛快的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回夫人的话,因为肃州和凉州都有通往西域的商路,而且咱们朝廷现在跟西域那些国家还算和气,所以从肃州和凉州往西走的商队很多,董家也有,不瞒夫人,这次来凉州,就是因为外子要领一队人西行呢。至于甘州,原先是有路通着原州和北疆的,这不打着仗嘛,又有安王那档子事,一般如果不是去甘州进货销货的话,商队就不从那儿走了。再有就是蓟州,它往东能通到关外辽东那边,不过辽东也挺穷的,卖货不行,去那边一般都是收他们的山货皮子到中原来卖的,那条路不大太平,走得人少,董家也只能走一半,并不很往东去。” 许杏听了就道:“原来是董三爷要亲自带队啊,看来这次的规模极大了。”董三爷夫妻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就在董氏一族站稳了脚跟,虽还不是总当家,却也有了极大的话语权,这次出门,说不得就是最后的试金之路。 看她明白了,董三太太也露出几分笑意,嘴里却谦虚道:“也说不上什么极大,反正商户人家嘛,东边买了西边卖,为了多赚几两银子,总是要多出几分力气才是的。好在范大人命令各地整修道路,实在是咱们商户之福,现在多几匹骡马也不妨事的。” 她这里见缝插针给长青歌功颂德,许杏也只好毫不脸红的生受了。 董三太太察言观色,见许杏神色愉悦,心知自己的马屁拍到了地方。这么多年来这位大人步步高升,却始终不纳二色,可见他们夫妻关系极好,他们家一介商人,即便每年拿出大笔的孝敬银子,也很难直接跟朝中大臣搭上关系,倒不如她这里殷勤些,跟范夫人处好了,有多年的合作交情,关系怎么也不会差了。 因此她便继续介绍:“各个商队带的货物千差万别,单看他们家主是做什么行当的,有的专一卖布匹,有的则卖茶叶酒水,还有的卖笔墨纸砚,当然也有许多像民妇家里一样,做南北干货的,其实不瞒您说,民妇家的商队也会带些旁的,比如瓷器之类,毕竟那么远走一遭嘛,能多带些肯定是多带些,一来一往,都是银子哩。” “那可好,正好你给看看这些可能卖吗。”许杏很高兴,让同喜亲自去端托盘上来。 董三太太刚才就想着,不知道范夫人要让她看什么,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了,只要不超过一万两,她自己做主买下来也使得,因此便停下了话头,盯着同喜手中的托盘看。 “这是……枣子?”董三太太没想到夫人身边的掌事大丫鬟同喜亲自端来的托盘上摆了三个小碟子,都是干果。 “董太太尝尝,柿饼和蜜枣都是我们夫人亲手做的。”同喜笑眯眯的让她品尝。 “呀!是夫人亲手所做?民妇今天可真是好运道!”董三太太连忙用帕子擦了擦手,拈起一块柿饼尝了尝,接着就露出惊喜的神色,“夫人好手艺!这柿饼香甜软糯,弹牙拉丝,好味道!” 许杏知道她要逢迎自己,不过看她的表情,应该也是真的觉得东西不错的,便微微一笑,让她接着尝尝蜜枣:“这是放了不少糖做的,恐有些甜腻。” 柿饼董三太太当然吃过,许杏给的并不算多新奇,不过是卖相很好,味道也很好罢了,她虽然有些夸张,但心里也是真点头的,而这个蜜枣,看着卖相就有点不大行,略显干瘪,她也不知道怎么夸,便放在嘴里嚼着。 然而很快她就悟了:“这个蜜枣也是极好的!要是民妇说得没错,这东西蒸八宝饭、包粽子之类的,只怕比普通的红枣要好得多!” “我也是来了省城才知道凉州出产柿子和‘狗牙枣’,这蜜枣是我试着做的,因为放了很多糖和蜂蜜,还要注意火候,所以要比干红枣贵上不少,不知道你对这几样干货可有兴趣?”许杏也不兜圈子,“若能卖,我打算开个小作坊,直接加工这些东西。” “能卖。”董三太太很肯定,“民妇家就是卖南北货的,民妇自问还有几分眼力,只是不知夫人这里能有多少货源?”竟是直接就把买卖敲定了。 许杏却有些底气不足:“并不多,毕竟这些果子新下来的时节已经过了,现收也收不到多少,不好加工了。” 青杏 第97节 董三太太却道:“那也无妨,夫人,民妇回去就跟外子说说这事,来年夫人这里有了货,董记有多少收多少。” 碍于身份,许杏没好意思说出一句“真有魄力”,而是客气了一下,表示两人已经完成了口头约定,这才转而问起凉州城的情况:“董太太一路走来,可见到什么异常吗?农田可有干裂?” 董三太太主动提出收购许杏的这几样干果,并不全是为了要拉关系,而是真的确定这几样东西都能卖掉,又是干货,放的时间很长,不愁剩下。谈了一笔生意,她越发精神抖擞的,然而听了许杏的问话,却又几分迟疑:“夫人的意思,民妇不大明白,说实话,民妇行商多年,于农桑之事不大精通。” “是我没说清楚,定北城里已经两个多月没下过雨了,所以我就想问问,凉州那边是不是也很干旱。”许杏摆摆手,解释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明年的果子。” “哦,要依民妇看,应该也是干的,城里的道路上都总有灰尘,不过都说北方天气不比南方,原就干燥些。”董三太太斟酌着说。 许杏点头,没再多问。 她这里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去甘州的同贵却带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夫人,我还没问呢,程管事就先说了,甘州今年很干燥,担心影响了粮食,这样老百姓们就只能以红薯充饥和防备不时之需,那咱们酒坊里很可能要缺原料。” “缺原料就缺原料吧,酒这个东西毕竟不比粮食要紧,你下回再去的时候跟他说,若是真的采买不到,便停工十天半月也使得。”许杏嘱咐了一句。 长青这里的情况却比许杏想得要艰难许多。 郑大人第一次对长青黑了脸:“范大人,我知道你想要政绩,我也想要,只是你这一张嘴就是十万两银子,胃口也太大了!” 长青拱手:“大人,并不是下官一味追求功劳政绩,实在是今年天时不佳,省内干旱日久,怕要有旱灾,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啊!” “旱灾?钦天监都没说有旱灾,你怎么能在此惑乱民心?”郑大人一脸的忧心忡忡,“你数日来频频外出走访,召见下属,联系州县,我念你是尽忠职守,从未阻拦,可是你也不能妄言啊!” 长青深吸口气道:“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妄言了。只是若要保证今春粮食收成,各地都需要兴建储水湖,至少也要多打些深井。甘陕下辖五州六十县,每个县就算有一百个村子,每村打一口井,最少也得十五两银子,这样算来十万两并不多,更何况储水湖或水库之类工程颇大,造价也高,这些银两恐怕都不够。” 郑大人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才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若并不必要,你这样劳民伤财,将来怕是连我都要被弹劾的啊!” 长青沉默。 “你叫人去查各地的粮库、常平仓,这事儿有人来找我,我都给压下去了,查查也好,真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出了纰漏是要掉脑袋的。可你这大兴土木之举,我可不能太过偏袒于你啊!”郑大人一脸的爱莫能助。 第187章 北方干旱(中) 长青虽然想到了郑大人不会痛快的给他批银子,但是这样对方说得这样直白,还是超乎了他的意料。作为皇帝陛下的表兄兼舅兄,封疆大吏郑大人的格局居然始终局限在功绩和弹劾上,实在是差了些。只是他一时也无法和上官相抗,只好施礼告辞。 陈都事和王经历都在长青的值房里等着他。见他阴沉着脸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范大人,那如今可如何是好?”王经历岁数大些,先开口问。 长青并不会迁怒于手下,只是语气有些萧索:“我不过一参政,并无决断之权,对各府县也不过是建议罢了,如今郑大人不同意,我没有权力调动大笔银两,各州府若是不愿听我的,或没有银子,我也无能为力。” “郑大人是不相信有旱情,还是不肯批银子?十万两倒也确实不是小数目。”陈都事想了想,问道。 长青之前也不是没体验过被上官为难的滋味,不过这一次不同,郑大人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自己的政绩功过,可是给出的借口却又偏偏让人无法反驳。他摇头叹气:“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我若是不能证明今冬明春必有大旱,他是不可能应允的。” “这天气之事,谁能打包票?不然何来未雨绸缪?”陈都事的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了。 王经历用胳膊肘捅了捅陈都事:“你莫要多说。现如今也只好如范大人所说,接着等下去了。” 长青只觉得一腔郁气无处纾解,到了下衙的时候便不坐马车,自己沿着长街慢慢的走。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他脚下一转,往城东而去。 新平和后来的小厮如松跟在后面,正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方向错了,就听他问:“你们夫人新开的铺子在哪?” 这个地方新平知道,他便快步走上前,伸手比着方向:“大人,还要往前走三条街,再往南拐便能看见了。” 长青便径自走去,等到拐过弯来,不用问人,他也看到了“许记”的旗幡。在门口站了片刻,他才走进门去。一坐下就有热情的小二前来询问他要吃什么,等听完一连串的名字,他微笑起来:“那就要一碗酸辣粉,一份炸素肉吧,哦,再要五个白菜粉条的包子。” 小二一声“客官稍候”就大步去了后厨。 长青便挥手叫新平和如松都坐下来:“你们每人吃两个包子垫垫,等下回去,府里约莫也快要传饭了。” 如松今年十四,是在甘州的时候买进府里的,对主子们的过往并不清楚,只知道大人很是和气,便也不十分害怕,而是先谢了赏,又问:“大人,您也说咱们府里都快要传饭了,怎么还要来这里用这些小吃呢?” 长青夹起一块刚送上来的炸素肉,道:“唔,就是来尝尝夫人的方子。” “可是回府去请夫人给您做不是更好?”如松还是不理解。 “那不一样。”把一块素肉咽下去,长青才给出了一个如松更加不能理解的解释。 如松能不能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长青坐在这里,听伙计小二们说着似曾相识的话,吃着很多年前尝过的味道,想着刚重生时那些满腔悲愤委屈无处排遣的日子,那时候,只要在许杏身侧,他就觉得轻松平和,有活着的力量,也只有有许杏在身旁,他才有这样的感觉。 他知道,许杏就在他们的家里等他,可是他不想把自己恶劣的心情带回家。 一碗酸辣粉很快就下了肚,他甚至喝光了碗里的汤汁。热辣之意从腹中升腾至全身,让他的额角都见了汗珠,而他心中的愤懑之气也仿佛随着汗水流了出来。 回到家的时候,长青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可是晚饭他吃得就不多了。 “怎么不吃了?”许杏看着两个孩子吃饭,一抬头,发现长青早就放了筷子,正安静的看着自己母子三个。 长青微笑着抹去宁哥儿腮上的菜汤,道:“下午下衙早了些,想着还没去你铺子看看,就在那吃了碗酸辣粉和一个大包子,这会儿倒不饿。” “哦,怎么样,我铺子里的小吃,味道还行吧?”许杏笑吟吟的问。 “很不错。”长青赞了一声。 等到两个孩子都回房去睡了,许杏才坐在长青书案对面,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何出此言?”长青正在给宁哥儿写描红的字帖,也不抬头。 “吃饭的时候当着孩子我没问,可是你从来不会提前下衙,更不会下了衙自己在外头转悠。”许杏盯着他,“你有心事。” 长青的手顿了顿,继续写下去:“并不是什么值得瞒着你的事,下午的时候心情有些烦躁,不想回来让你担心,正好也没去过你的铺子,便去了。”他把白天的事说给许杏听,但是话语间已经没什么激烈的情绪了。 许杏听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叹气:“我从前听人说官场云波诡谲,阴谋算计数不胜数,这些年来自觉跟着你也见识了不少,现在看来,咱们经历得还是太少了。” “是啊,我这些年走得太顺了。”长青今天想了很多,“虽然经历过危险困难,可是大多都是我竭尽全力就能解决的,可是眼下这事,我偏就无能为力。” “哪怕郑大人说一句他就是不相信会有大旱,我也不会如此郁闷。”长青放下笔,看着许杏,“朋党,争斗,功过,越是高位之人,越只顾这些,却不顾及百姓疾苦。” 许杏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开解他:“我还记得,当初我因为担心粉条卖不出去而焦虑不已,是你说凡事尽人事听天命,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就只能交给上天。如今,这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你把自己能做的能说的都做了都说了,也就问心无愧了。” 长青抬起手臂,扭身握住了她的手。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嘴里问:“封印前只有这么多折子了吗?” “回陛下,是只有这么多了。”身侧侍立的内侍弯腰回答。 皇帝“嗯”了一声,在折子上写了一个“准”字,便放到一边,又拿起了一份。 可是他只看了几行字就变了脸色,急声道:“传旨,让户部梅尚书和钦天监秦监正来见朕!再传内阁王大学士!” 两盏茶的时间之后,御案前就站了三名大臣。 “秦爱卿,今年北方干旱,钦天监推算如何?可有大旱之灾?”几人见礼完毕,皇帝就直接问起钦天监的监正。 还不等秦监正回话,另外两人就变了脸色,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凝重的表情。 秦监正差点跪下,连忙回答:“回陛下,今年冬天北方大部分地区降雨降雪都比往年要少,但是目前还未形成大旱之势,钦天监也没有推算出有大旱灾。” 他的话并没有让在场的几人生出什么轻松之感。户部尚书梅友就问:“敢问陛下,您是如何想到此事?可是北方已有灾情折子送来?”他就知道是有事,不然也不会找他,毕竟找他就是要银子的。 皇帝把手中的折子递给内侍,示意他送给几位大人传阅,同时道:“是郑明复上了折子,说甘陕今年冬天几无降水,他担心有旱灾,请钦天监帮助测算,又请示朝廷能否调拨银两,帮助地方整修水利,蓄水防灾。” 王阁老先点头:“郑大人果然是心系百姓,又有防微杜渐之心,令人好生敬佩。” 皇帝露出个极淡的笑容:“郑爱卿确实忠君体国,代朕牧民,为朕分忧。梅爱卿,你看他所说的二十万两工程银子,何时可以拨付?” “这……陛下恕罪,今年夏季洪水,湖广稻米歉收,又因北疆战事连绵至今,军饷粮草开支巨大,上年又刚平定了安王之乱,当时国库的亏空还是今年才补上,故此……”国库没钱。 “秦爱卿,即刻去着人推算北方天气情况,若有大旱之兆,立刻报来!”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能保一省百姓不受干旱之苦,户部居然都不愿意拿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梅尚书说得虽有夸张,却也是事实。 “陛下,天灾不可等闲视之,不论钦天监测算结果如何,陛下还是要尽快回复郑大人,让当地官府百姓都早日做好准备比较稳妥。”王阁老说道,“且郑大人奏折中所言兴修储水之处以及打井取水等工程,便是没有旱灾,也是有利百姓之事。” “爱卿所言甚是。”皇帝颔首。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底,红薯作坊里的水井中仍然能打出清水,甘州那边传出的消息,知府大人已经尽出了府衙账上的银两,甘州各处都在打井挖蓄水池,反倒没人觉得来年会有大旱了,酒坊的业务也十分平稳。许杏核对了账目,十分欣慰。 “凉州那边也在打井了,不过听说衙门账上没了银子,正在让城中富户捐银子呢,民妇这种商户,每家都捐了二十两。”董三太太来给许杏送年礼,说起了凉州城的情况。 凉州知府的府中,知府孟裕安正在吩咐幕僚:“趁着年节,让商户们再捐些,今年新收上来的商税也都拨下去,能修多少修多少。” 幕僚有些犹豫:“大人,这是不是太过了?” “有什么太过的?咱们路修好了,确实来了几个商队,今年多收了一笔商税呢,本官下定决心了,就跟着范长青走,说不得我的前程都在这里了!”孟裕安道。 第188章 北方干旱(下) 经过了入秋时的异常寒冷之后,这个冬天,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反倒比往年来得暖和,没有风雪冻雨,多数时候都是晴天或多云天气。住在城里的人们为省下取暖的碳钱庆幸的时候,靠天吃饭的农人们却开始担忧起来了。 钦天监没有得出准确的大旱灾的预报,只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给出了比往年降水略少的结论。“要到开春再看?全是废话!”皇帝十分不满。 “陛下息怒,天时向来瞬息万变,难以预测也是正常的。”王大学士站在书案一侧,躬身劝解着。 皇帝深吸口气:“朕自然知道,可是若不早做打算,等到旱情真的严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王大学士就道:“陛下心怀百姓,是社稷之福。郑大人早就上了折子,想必也是密切关注此事的,有他在,陛下也不需过于挂怀。” “是啊,郑爱卿毕竟是朕的表兄,确实能为朕分忧。”皇帝神色略见舒缓,“户部没给出银子,他也没有一再的索要,甚是体谅朝廷的难处。” 王大学士眉峰微动,却没说什么。 这个新年倒是过得十分平顺,无论是京中还是边塞,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范府里因为没有完全除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庆贺活动,不过是用心做了团圆饭,长青也多在家陪伴孩子们罢了。 然而,直到整个正月过完,北方多个府县都没有雨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担心起旱情来。 “夫人,甘州的情况开始不好了。虽然潘大人下了命令修蓄水池、打井,但是很多蓄水池里存的水都快要干了,井水也越来越不好出,大家都担心今年要有大旱,百姓们已经不愿意卖红薯了。”二月初,同贵年后第一次去甘州巡查酒坊,就带回了坏消息,“因为有您之前的话,程管事跟我说,他已经准备关了作坊,现在只卖存货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许杏还是心里一沉,点头道:“如此也很是妥当,天灾当前,总要先保全粮食。粉条的作坊也关了吧?” 同贵点头:“也是只卖存货,不再加工了,都等着下了雨旱情过去了再说。现在看来,似乎是甘州的旱情最为严重,咱们这里好歹还阴过几次天,甘州一直就没见过云彩。” “嗯,咱们这边的作坊也要如此。”许杏嘱咐她,“能少用些水就少用些,不行,过一阵子也关了吧。正好年前没多少果子了,我也没弄那做干果的作坊,如今倒是省事。” 到了二月里,凉州一带终于下了一场雨,可是对于干涸已久的土地来说,这场雨远远不够。接下来的连日大晴天终于让所有人都确认了,今年春天的旱灾已经形成。 “怎么样?我就说得听范长青的吧?”凉州知府衙门里,孟裕安双眼放光,拍打着官帽椅的扶手,再次庆幸自己押对了宝,走对了一步棋。 幕僚躬身问:“大人,现如今旱灾已成,是不是还不能松懈?” “废话!当然不能松懈,不过啊,咱们这该打的井打了,该挖的沟挖了,凉州的粮库里可都有粮食,我怕什么?旱灾啊,荒年啊,这是天灾!这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但是呢,本府是不是竭尽全力了?咱们能熬一天是一天,实在熬不过了就开仓放粮,老百姓嘛,饿不死就不闹事,只要这凉州死的人少,没有流民,本府就是天大的功绩!”孟裕安说着说着就笑了,“蓟州那姓吴的,等着吧,有他好看!” 他口中的“姓吴的”就是蓟州知府吴吉平。此刻,留着三缕美髯的吴知府正在召集幕僚议事:“确定已经旱情严重了?” 底下之人个个噤若寒蝉,并不敢接话。 青杏 第98节 “不行,不能往上报!让各个知县想法子!”他重重的拍了拍书案。 “大人,不然还是往布政使司衙门送个消息吧,之前不是有个参政让咱们修整水利的吗?”有一名年纪较大的幕僚还是开了口。 吴知府想也不想的就否决了这个提议:“送了又如何?他一个黄口小儿,空口白话让本府掏银子修那劳什子的蓄水池,本府凭什么听他的无稽之谈?他若真的有能耐,怎么不去劝郑大人,给咱们批了工程银子?算了,先等着吧,说不得明日就下雨了。” 因为干旱,今年的春耕事宜就比较不顺畅,长青虽然不用像从前那样亲自到乡下去,可是也在重点关注此事,然而传回来的情况却很不乐观。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商队多了。 也是因为干旱,官道不见一丝泥泞,也不需担心货物淋水,往来的行商之人倒比往年要多些。甘州和肃州的黄芪党参等药材已经开始成为商队们的必买货物,尤其是当初许杏建议、长青下令研究推广的人工种植药材,因为更加低廉的价格和更充足的供应量,赢得了不少商队的注意,只此一项,甘州的商税就增收了一成。为此,甘州知府潘昱还专门给长青写了信来,报告这个好消息。 到了三月份,范府静悄悄的除了服。 范守业是前年过年的时候离世的,长青夫妻守孝三年,按时下礼法,实际是二十七个月,又因为前一年有一个闰月,因此到三月的时候就出了孝期。现在省城甚至整个甘陕地区都笼罩在旱情的阴霾里,人人都忧心忡忡,尤其是官宦人家,因此范府也没有操办什么仪式酒宴,只是发了帖子,跟同僚们说了此事而已。 当然,也没多少关注这点小事了,因为旱情终于彻底爆发,完全捂不住了。 “不是说尚且在控制之中吗?”许杏听同贵跟她说了外头的消息,有些不相信,等长青回来了就向他求证。 长青摇头:“出事的是蓟州和肃州,凉州这边,包括甘州原州等地都还能控制。”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杏问。 “郑大人驳回了我的建议,没有给拨银子,我身为副职,又不能跳过主官给朝廷上折子,这事情就没了下文。甘州凉州等地都是府衙里自行筹措银子兴修水利、预防天灾,而肃州和蓟州就根本没有理会,现在到了小麦抽穗灌浆之时,甘州等地凑合着灌溉,虽然减产,但尚能有收成,可这蓟州就完全无望了,百姓没了粮食,自然就出事了。之前我令他们排查粮仓,大约他们也没有做,反正并没有放粮,遭了饥荒的百姓南下乞食,成了流民。”长青详细的说了乱子的由来。 许杏先感慨了一句:“难怪你说有的时候升了官还不如原来在一地做主官好,至少我记得你当县令和知府的时候都往朝廷上过折子,现在反而不行了。” 感慨完了,她才叹气:“老百姓不是彻底没了活路,谁会愿意逃难当流民呢?” “不止如此。”长青说到这里,脸色也阴沉下来,“这些流民向南去了燕州和直隶地界,遭到了官府的驱赶,出了人命,之后就有些人干脆逃进了京城,在京城闹了起来。” “啊?这……这事情就大了。”许杏明白了。 长青点点头:“正是,此事如今已经惊动了圣上,接下来也不知道会如何了。” 御书房里,皇帝陛下把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掼在书案上,冷声质问跪着的一众大臣:“钦天监不是说看不出来今年有大旱吗?饿殍满地流民四起了,还不是大旱?户部,还是没银子是吧?直隶府,拿着朕赐的刀对准朕的子民?” 此起彼伏的告罪声中,王阁老异常沉默。 等到皇帝下了旨意,令相关官员即刻处理此事,这些冷汗涔涔的大人们才劫后余生一般,纷纷退下。 皇帝单独留下了王阁老,问他:“老师,此事您怎么看?”这个时候的他,面上早已没了震怒之色。 然而面对这样看似平静的皇帝,王阁老比方才更加小心。他躬身道:“陛下折杀老臣了。方才陛下的旨意已经极是周全,想必可以迅速平息流民之祸。” 皇帝并不满意,追问道:“流民之事并不难办,朕说的是这旱灾。” “陛下的意思是……”王阁老抬了抬头,又低下去。 “朕的表哥,呵呵,给朕玩了一手漂亮的。”皇帝的话里带了几分阴测测的意味,听得王阁老心头发凉。 王阁老离开之后,皇帝才道:“叫你们掌院立刻来见朕。” 墙角处有人影浮动,很快就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令所有官员们忌惮的督察院掌院就跪在了皇帝面前。 “去查查,自去冬以来,甘陕一带所有四品以上官员都做了什么。”皇帝下了命令。 很快,他就看到了厚厚的卷宗。秉烛看到深夜,皇帝才拿起一页纸,低语:“范长青……” 京中的事情许杏他们不知道,当然知道也无力改变什么。蓟州原就位于甘陕一省的最南部,流民们没人北上,倒是没破坏省城这里的安宁。许杏的所有作坊铺子都停工了,她也顾不得心疼,而是继续了之前的办法,给伙计们发一半的工钱,让伙计们都回家去。 她也不知道这工钱要烧到几时,不过想必是快要熬过去了。 第189章 大灾之年 许杏安排好了自己的产业,同贵来给她报喜了,原来是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可是大好事,正好这阵子铺子也停了,你就好生在家里歇着,若是闷了就过来说说话。”许杏对她们几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都很有感情,格外希望她们的日子能过好。同贵和张彪的岁数都不小了,终于有了孩子,她甚至比当事人都高兴。 同贵年纪大了,又照顾许杏生了两个孩子,说起这些来便不像当下的小媳妇们那样腼腆扭捏,只是有些担心:“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就是愁着,过一阵子咱们作坊铺子都开起来了,我再不方便出门,那可怎么好呢。”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张护卫又不是养不起你们。”许杏说道,“作坊现在也开不起来,等开起来了,实在不行就劳烦张护卫帮忙巡上几回也就是了,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们。且我看如今这情形,只怕到秋天都够呛呢。” 许杏听长青的意思,张氏兄弟很可能是督察院放在地方的密探,那么不论同贵知不知情,至少在俸禄这个方面,她的生活是不成问题。 “说起来外头的事儿,夫人可知,如今肃州知府已经被问罪了?”同贵虽然住在府里的后巷,但是毕竟是常在外头行走,尤其是商户之间,故此一些消息还挺灵通的。 “肃州?不是蓟州吗?”许杏见最近长青忙碌,也就没多打听外头的事情,旱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事儿,她也不必要天天动问,只要长青状态尚好就好,所以并不知道最新的消息。 同贵摇头:“不是蓟州,是肃州,听说在京城闹事的乱民主要是肃州去的,朝廷就要治他的嘴了。” 等到长青回家,许杏便趁他喝茶的时候问:“今天张彪家的过来,跟我说肃州知府被问了罪,这事于你们有碍吗?” 长青放下茶盏道:“于我倒是无妨的,只是郑大人很生了场气。这事情越闹越大,连兵部和户部也牵扯进去了。陛下虽未降罪于郑大人,却也让他彻查,也是有些敲打之意。” “怎的还有兵部户部的事呢?”许杏没想到牵扯这么多。 “肃州的粮仓有些个不可说的勾当,所以根本没法开仓放粮,老百姓饿得狠了,就盯上了给北疆军运粮的车队。”长青知道的细节就更多了,“抢劫官军他们还不敢,只是去偷,但是那是军粮,除了户部的押粮官之外,有兵部派的官兵护送,区区百姓自然就被捉住了。” “然后……”许杏的心头一紧,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不知是官兵失手,还是他们有意为之,反正就把人打死了。偷粮的百姓死了三个,重伤了两个,死的人中有一个是不足十岁的孩子,一下子就在当地激起了民愤。” “这事情无人处置,甚至被当官的压了下去,是不是?”许杏问着,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其实这并不难猜。 长青点头:“是。当地知县不敢随意处置,便上报了肃州知府,得到的回复是兵部户部在执行公务,北疆大军的军粮不容有失,刁民咎由自取,再有闹事者以造反论处。” “然后这些灾民就南下,一边是为了乞食求生,一边也是要讨个公道?”许杏吸了吸鼻子,“可是他们走到直隶,又被当地官府拔刀相向,于是群情激奋,闹将起来?”原来这才是整个流民之事的真相。 “大致就是如此了。”长青道,“这事情捂不住,已经上达天听了,接下来只怕所有甘陕的官员都要被治罪。” “那你怎么办呢?”许杏担心的看着他。 长青苦笑:“只能等着圣上的旨意了。” “此事我没有主要责任,最多就是被牵连些许,不会伤筋动骨的。而且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是我们没法子决定的,我尽了力,问心无愧也便是了。”长青看她露出又气愤又担忧的神色,反倒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起她来。 然而这些事情的处置结果就像悬在甘陕一众官员头上却始终不落下来的利剑,直到入夏时全省大部分地区下了一场大雨,也没有个说法。 “倒不是朝廷做不了决断,而是实在无法顾及这许多了。打从进了四月开始,江南和湖广一带就连日下雨,几条江河都要决堤,两厢对比,北方的干旱都不那么严峻了。”长青说着就叹气,“今年先旱后涝,粮食减产甚至绝收,朝廷也是艰难得很。”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了。”许杏只觉得头疼,“好容易咱们这儿下了这场雨,多少有些缓解,南方又遭了灾。” “如今下了雨固然好,却又要防着麦收之时下雨,也是片刻不敢放心的,连郑大人都三令五申的部署夏收之事,可见要紧了。”长青道,“我过些日子可能要去底下府县看看,须得几日功夫。” 当南方的洪水泛滥成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时候,北方的甘陕地区已经完成了夏粮的收割入库。整个行省的夏粮减产四成,赋税也只收到了去年一半的数量,饶是这样,也让省里上上下下的官员们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好歹要比颗粒无收强。南下的流民也被朝廷简单安置了两个月之后遣了回来,虽然夏粮没了,好歹能种秋天这一季的红薯,也就饿不死了。 他们要的公道,却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要到,有没有可能要到。 “我想得是很好,可是今年这天时这般,果树也结得不好,柿饼和蜜枣都做不出多少,竟是白白的劳动你跑这一趟。”许杏又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胃口不好,雇人做的柿饼和蜜枣都自己留下吃了,面对合作伙伴董三太太,她有些不好意思。 董三太太本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看着许杏的样子就有了几分猜想,便笑着道贺:“原来是夫人有了好消息,这可是大喜事,恭喜夫人。如今身子可还好?” 许杏虽不主动宣扬,倒也不遮掩,便笑着谢了她:“前些日子天气热,有几分难熬,打进了八月,天气凉快了倒是舒服许多,也不怕你笑话,那些柿饼和蜜枣,大半都进了我自己的肚子。” “这有什么值得笑话的?这个时候,不拘是什么,能吃下去就是极好的!”董三太太连忙道,“其实这个果子的事民妇并不着急,也不是来催夫人发货的。这不是外子又要往西去,民妇想着许久没见夫人了,如今北方又没了灾情,就跟着来了,给夫人请个安,说说话,民妇就是极高兴的。” 许杏笑笑,问:“府上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如今路上可太平?” 董三太太道:“春上闹旱灾的时候不大好,民妇家里两支商队都没走,如今却是没妨碍,都很是太平,倒是南边因为洪水,许多道路都没法走了。要不是北边这条线撑着,家里也是不好过。不过,咱们甘州的药材是真好,不瞒夫人,利润极大。” 这事儿许杏知道,甘州的药材种植已经很成规模,相应的加工炮制、采购外销等行当也都发展了起来,再加上道路通畅,卖到中原甚至西域等地的极多。今年虽说大旱,可是知府潘昱一早就在抓水利设施,基本上保证了灌溉,所以包括药材在内的农产品只是减产,却没有绝收。相比于被旱情严重折磨的其他州府,曾经最穷困的甘州,如今倒是最有兴旺之相的。 红薯耐旱,产量又高,夏天的麦子收完,不用官府强制,百姓们就把所有的农田都种上了红薯。到了九月秋收,家家户户都收获了足够吃到明年的红薯,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今年当是不会再挨饿的了。 许杏的作坊和酒坊也终于得以再次开张。 “这会子可算是放心了。唉,咱们回来了这一年,我就没收入几两银子。”许杏熬过了吃什么吐什么的艰难时期,身体舒服了些,也有精神盘点盘点自己的小金库了。 长青看她精神好,也跟着轻松下来:“你只管看看账目也就是了,不都有底下人办吗?” “可说呢,再过两个月,张彪家的就要生产了,我还得自己盯着些,好在过了年我身子不便的时候她应该也就能出门走动了,反正你现在也不大用到她相公,便叫他们一家子一起出门也无妨。”许杏盘算着,“我觉得你说得对,张彪他们肯定私底下还有一份俸禄,上回他娘子过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婆子,说是专门买来伺候的,瞧着他们就是手里不缺银子的样子。” “你别问他们,还和从前一样便是。”长青嘱咐道。 许杏自然是点头答应。 长青这才道:“邸报上说入秋之后,南方洪水退去,灾情已经大大缓解,又有朝廷赈济,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只怕朝廷的处置就该到了。” 第190章 北方明珠 当今的皇帝陛下正值壮年,乾纲独断,并不是处理不了办事不力或贪渎不法的官员,恰恰相反,一旦龙颜震怒,要收拾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才迟迟没有处置旱灾和水灾中明显该被惩处的官员。人全都没了,谁干活呢? 而入秋之后,各地的灾情都在减退,生产生活秩序都在回归正常,钦天监一众官员提着脑袋跟皇帝保证,明年必将是个风调雨顺之年,这下子,皇帝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秋后算账了。 根据钦天监的测算,今年北方的旱情中,真正最为严重的其实是甘州和凉州,然而这两地并未出现流民,甚至还收上来了相当于往年六成数量的粮税,至于商税银子,甘州较前一年多收了四成,凉州都多收了一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对皇帝来说,没有比较就没有愤怒。 旱情比不上甘州严重的蓟州饿死了人,肃州打死了人,还酿成了流民之乱,不收拾他们收拾谁?于是蓟州知府因为失察、渎职,官职一撸到底,永不叙用。而肃州知府就更惨了,他还有粮仓的事儿说不清楚呢,直接抄家下狱,等着刑部判决。至于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干官员,所有主管相关事务的,通通罚俸一年。 “没了?”许杏等了一会儿,发现长青没有别的话,便有些不相信的问。 长青微笑:“没了,哦,我要去书房写请罪折子,所有人都得写的。” 许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能用银子抵过,就不是事儿,咱们家有银子,不怕!”不就是扣工资和写检查吗,不叫事儿了! 长青摸摸她的脸:“这下你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你快去吧,写得诚恳一点儿,也别忘了分辩分辩,你那个说了不算啊。”许杏想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长青什么都好,也不傻,可是偏偏有点儿封建士大夫那种家国情怀,可别真的往自己身上揽了一堆错,万一皇帝陛下当真了可就麻烦了。 长青回头:“放心,我有分寸。” 进了书房,他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许杏有孕,他没多说,其实他们这些人且还没有过关呢。肃州和蓟州粮仓的事儿一个是知府知情参与,一个是知府不知情,可是敢把脑筋动到官粮上,只怕上头也是有人的,看皇帝的意思,肯定要一查到底,查明白了,他们才算是安全。他自然是不怕的,可是接下来未必没有风波。 “不是你们都罚了俸禄吗?怎么胡参议还被下了大狱呢?”临近年关,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名参议被抓进了大牢。这也是省城里的大事了,许杏就是在家休养,也得到了消息。 “粮仓的事情,陛下还在彻查呢,肃州知府招出了他。”长青说,“说不得朝中还有人参与。” “那这下郑大人那里有没有干系?”许杏问。 长青摇头:“至少目前来看,郑大人与此事无关,但是一个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 “可是郑大人跟陛下是亲戚,他又不知情,应该不会很严重的。”许杏很明白这一点。她虽然不喜郑家人的做派,可是倒也没说就盼着人家倒台。 “你说得是。”长青也不很在意郑大人的处置结果,反正即使郑大人被罢了官,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封疆大吏。 青杏 第99节 “哦对了,也不光有惩罚的,还有嘉奖的。”长青道,“潘昱升官了,大理寺少卿,年后就要进京上任。” “呀!那我可得给潘夫人去个信,好生恭喜她才是,潘大人这是连升好几级呢吧。”许杏从前看过许多有关大理寺的电视剧,只觉得这官很大。 长青摇头失笑:“好在你先跟我说了,不然要贻笑大方。大理寺少卿同甘州知府一样,也是正四品,品级不变,不过进了京,大理寺又是直属陛下的,‘京官高一级’,而且面圣机会多,自然就更有前程一些。” “原来是这样,那也是很了不起的。”许杏点头,并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又有皇后娘娘的关系,必然前程似锦。” “接任甘州知府的也是熟人,段文彦,就是段大人的长子,现在正做着通判的。”长青继续道。 许杏回过味儿来,也只好感慨一句:“还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甘州确实治理得不错,可是潘大人如果不是皇后的族侄,谁知道能不能做得上大理寺少卿?段文彦就更是了,来这里不过两年,就连升两级,就算有他自己的本事,他父亲甚至整个段氏的支持也是不可忽略的。 感慨归感慨,许杏倒不觉得心理不平衡,这种事情在她生活的后世都不稀罕,更别说当今的时代了。他们家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也很不错,没什么值得愤世嫉俗的。她接着问:“还有吗?” 长青点头道:“还有一个,凉州知府孟裕安,你可能不大知道他,也要进京了,鸿胪寺正卿。这人也有趣,得了旨意,居然当天就给我送了一封信,说他的政绩多亏了我的提点,我何曾提点过他?大约是在外放知府的位子上坐得太久,要进京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吧。” “怎么样?我就说吧,跟着范长青说的走,准有好处!这回我进了京,好似比我那大舅哥官职还略高些,哎呀,这事儿让人心里舒坦啊!”凉州知府衙门里,孟裕安正喜笑颜开的跟幕僚喝茶。 “鸿胪寺好啊,九寺之一,事儿少官职高!本官呢也没有什么封侯拜相的野心,甭管他实权大不大,正经的从三品正卿大人!踏踏实实的在这个位子上致仕,再给儿孙铺铺路,我也就别无所求喽!”孟裕安对这个升迁命令十分满意,“当年我也想着要大有作为,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也就那样吧,当个太平官,有什么不好?你看那范长青了吧,力气没少出,钉子没少碰,最后还在吃挂落,为什么啊?他没有背景!往后怎么着还不一定呢!” “以后如何,还未可知!”郑府中,郑大人也在跟夫人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的脸上却是半分喜色都没有。 “事情是胡显他们做的,陛下怎么还专门下旨申斥你呢?这是糊涂了不成?”郑夫人也是脸色阴沉。 郑大人一拍桌子:“夫人慎言!” “是,是我说错了话。”郑夫人连忙道,“可是这事情确实跟你没关系啊,他们做这样的事,当然得瞒着你了,东窗事发了反倒连累了你,陛下这般,完全不给你留情面,还提拔了那潘家小儿,这不就是在针对你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不要说了。”郑大人语气低沉,“他们私下盗卖官粮,兹事体大,我作为上官居然毫不知情,确实是有失察之责,再加上旱灾的事,陛下对我有气也是有的。不管怎么说,陛下没动我,就是念着姑母的情分了,可朝廷里总是要交代一二的,这才抬举了潘氏。” “姑母去得太早了,也不知宫里的淑妃娘娘能不能替你说上几句话。”郑夫人越说越觉得烦躁,“潘氏如今倒是如日中天的。” 郑大人叹口气:“虽说是陛下玩得一手好制衡,可是潘昱此人也确实扶得起来。那甘州,如今凭着水利灌溉并广泛种植红薯,再无人饿死,又有药材和那个什么‘甘州醇’的酒,往来商队颇多,百姓已见富庶,号称‘北方明珠’。你想,潘昱的履历上有此一笔,如何会没有好前程?不过是来得早了些罢了。” “他不过是个摘桃的!那些东西不都是范长青在那的时候弄出来的吗?那酒坊,我听说还是范夫人的私产。”郑夫人不忿。 “你如何知晓?”郑大人问,区区一个酒坊,他自然是不看在眼里的,不过听说主人是范长青,他才略有几分兴趣。 郑夫人支吾了一下:“我就是听说那个酒坊生意还过得去,就想……这不就差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他家的产业。” “夫人啊!”郑大人当然明白老妻的未尽之意,又不好多说,便点到为止,“咱们京城里产业众多,实不必把这点子蝇头小利放在眼里。” 年底的时候,同贵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只是张彪中年得子,宝贝得不行,舍不得他们母子奔波,便自告奋勇揽下了去甘州酒坊核查年底账目的任务。 对此许杏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反正以张彪的身份,他也不可能在这么个小酒坊的账目银两上动什么手脚,只是看到他带回来的账册和银票,还是惊讶了一下:“这……不是拿错了吧?” 同喜摇头:“张护卫说了,他一概没有动过,程管事因为您跟同贵都去不了,还专门给您写了封信呢,要不您看看信再说?” “这一年的净利居然真的是两千两!”许杏看完信,终于喜上眉梢,“我还想着今年大灾,停工了半年多,光这几个月,能有个八百两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么多!果然是‘北方明珠’啊,到底不一样了。” 第191章 干货生意(上) 甘州的酒坊生意极佳,超乎许杏的预想,原因有两个方面。 程管事在信中说了,因为旱灾,年初的时候酒坊和旁边的小粉条作坊只能可着已有的原材料生产,大约二月底就停产了,之后粉条倒是都卖了,但是酒毕竟不是必需品,大家都担心粮食减产饿肚子的时候自然喝不起酒,便剩下了一些,没奈何只能存在酒窖里。等到秋天红薯大丰收,酒坊重新开工的时候,之前存的酒却跟从前有了些许不同,味道更加醇香,于是引得好酒之人格外追捧,就连新酒也更加抢手了。 “是我的疏忽。”许杏一拍脑袋,“当时光跟他们说这酒若是能藏上些时日会更加醇香,却没有实际的例子,估计没人当回事,且咱们的作坊时日也短,又想尽快要银子,自然是新酒蒸馏出来就卖,竟然无人发觉其中妙处。‘酒是陈的香’啊,这都给忘了,唉。” 除了酒本身品质过硬的优势外,今年生意扩张,也跟商路的通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甘州的药材物美价廉,运出去有数倍的利润,已经在行商之人中有了名气,往来甘州的商队多了,也就有人愿意发掘一下本地其他的出产,就这样,在甘州已经小有名气的“甘州醇”就被发掘出来了。 这些采买的商队里头并没有董家,因为许杏听董三太太说,现在跑甘州这一趟线的商队归她夫君的异母兄弟管,这里头也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她便压根没提酒的事儿,如今的局面倒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张彪也给许杏带了妻子的口信,等到开春,他们的儿子满一百天,她就能继续打理这些产业了,到时候把孩子带在身边,放在马车里,再有婆子帮忙照顾,天气暖和了,孩子不会受委屈的。 许杏挺高兴,不仅是因为左膀右臂很快就能复工,而且她也在同贵身上看到了前世众多女性的影子——自立,自强,照顾好孩子的同时也没有荒废事业。 “夫人啊,她毕竟还是有福气,您给她的分红那么多,夫君又有俸禄,衣食不愁,还有婆子伺候,家里人口简单,没有公婆,但凡有一条不成,她也做不到如今这般。”同喜听她夸赞,不由得说了句公道话,“这世道,女子艰难,像她那样的,一万个人里也不知能不能有一个呢。” 许杏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她会那么评价前世的女性,是因为她到死都没有结婚生孩子,并不知道那些宝妈们的艰难,不然怎么有个词叫“母职惩罚”呢。现在想想,她一贯的想法,倒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她叹息道:“不管什么世道,女子都艰难啊。” “夫人也是有造化的。”同喜看她神色有些寥落,心中暗暗自责,后悔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直接,连忙圆回来,“您自家有能耐,能挣银子,大人又有前程,还对您一心一意,万事都随着您,您这日子也是多少贵夫人们做梦都羡慕的。” 许杏虽说有些感慨,却也没想到自己头上,知道她想岔了,也不解释,只含笑道:“可不是,大人被罚了俸禄,如今一家子都指着我的银子呢。” 到了年关,许杏把安排送年礼的差事交给了欣姐儿,有刘嬷嬷参详,再有自己把关,小姑娘处理得倒也十分周全。许杏看着已经渐渐脱去童稚的女儿,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总记得她小时候肉嘟嘟的一团趴在我怀里熟睡的样子,转眼就快要长成大人了。” 长青也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却想到了过去的事情:“看着她,我就想起你小时候来。刚到家里的时候,你还没有欣姐儿如今大呢,那么瘦伶伶的一个小孩儿,头发都是黄的,只有两个眼睛发亮,挑水洗红薯,干着那么重的活计,晚上就窝在柴草垛里睡觉,着实可怜。” “可怜?当时倒也不觉得,我那时候一门心思搞钱攒银子,别的通不放在心上。”许杏摇头,毕竟都过去了,当时她不觉得自己可怜,现在更不觉得了。 “我那时对你也不好,只冷眼旁观。”长青握住许杏的手,“让你受了很多罪。” “别这个表情,我又没怪你。”许杏微笑,“好歹你还留下了我呢,要是让我回去了自己家,保不齐我早就死了。你也不欠我的,凭啥就要对我好?而且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心里还怀疑我是你大姑弄过来害你的?” 长青道:“我不喜姑母,可是她做了一件让我永远庆幸感激的事情,就是把你带给了我。” 许杏抬眼看着他。 长青这个人心思虽细,对自己也好,可是向来含蓄,很少说这种话,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倒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是个破坏气氛的高手,一脚蹬来,让她倒抽一口气,捂着肚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她的月份大了,身子不便,因此今年虽然除了孝,他们府上也只是按一般的礼数请了同僚们来吃了一顿年酒,她在外头略坐了坐就休息了,至于其他府上,她便没有再去,只让长青带着一双儿女出去走动。她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人挑理,反倒是落落大方的欣姐儿得了不少夫人们的赞许。 郑夫人对许杏的态度有些微妙。客气有余,甚至有几分亲热,可是仔细探究,却又能感觉到她有几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不情愿。当然,这只是许杏的感觉,落在外人眼里,大家可都觉得郑大人器重范参政,连同郑夫人都格外喜欢范夫人。 对此,长青是这么跟她说的:“陛下那边一来是不愿意自己的母族式微,二来也是希望潘郑两家互相制衡,他们整日揣度这些还来不及呢,咱们很不必委屈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你别忘了,张氏兄弟还在这儿呢。” 说到这个,许杏倒有几分兴趣:“你说,你一个小官,都值得,嗯,大费周章的安插两个人在你身边,那朝中的大人们呢,岂非周围都是探子?” “这便是督察院的厉害之处了,除了掌院和他们衙门里的是明面上的人,其他的探子都是暗处的,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什么人就是探子。”长青心里其实并不是很赞成这样的事情,可是想想皇帝的处境,似乎也只能这样做才能不被惯来旗下瞒上的官员们蒙蔽。 “难不成丫鬟婆子马夫都有可能是探子?”许杏只觉得太刺激了。 “想什么呢,你当探子是那么好培养的吗?陛下才不会关心这些后宅之事。正经的探子一般都是些衙门里的书吏衙役或者护卫之流。”长青是偶然得知的,不过他自问于公务上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自然不在意。 许杏点头,表示这样听着就合理得多,所以那些小说电视剧什么的都太玄乎了。 太太平平的过了年,长青亲自出面,把已经开了蒙的宁哥儿送进了省城口碑极佳的三才书院,正式开始了宁哥儿的求学生涯。 进了三月,府里上下就紧张起来,做好了许杏随时生产的准备。而这孩子也是个急性子,离郎中推算的日子还差着十天就呱呱落地了。 “是个漂亮的小哥儿,身子也结实!”稳婆笑吟吟的出来讨赏,“恭喜范大人!” 长青虽然花着许杏的银子,但是一点儿也不小气,十分豪气的给了赏银,还宣布阖府上下都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你的俸禄都被扣没了,倒是挺大方。”许杏已经生第三胎了,用的时间不算长,这会儿精神倒还好。 长青进来,看着她和新生的婴儿,微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府里人多嘴杂,再有稳婆走街串巷的,我不如此,她们指不定会编排我不喜你,不重视咱们正儿。” 许杏的次子取名范予正,小名就叫正哥儿。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他们夫妻对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怎么执着,反倒是同喜她们这些人一心盼着是个儿子,毕竟有两个儿子傍身,夫人在府里的分量还是要更重一些的。 “虽说有多年的情分,可是大人这么年轻就做这么大的官,保不齐日后如何,现在有了两个少爷,夫人往后的日子就不怕了。”同乐这些年也生了三个孩子,跟袁管家的感情一直很好,只是她管着针线上的事情,来许杏跟前的时候就少了。不过主仆情分还是很深的,她亲自送来了洗好的细软尿布,跟同喜悄声说话。 同喜看看睡着了的母子两个,也低声道:“正是这个话,往常我也不敢说这些,毕竟夫人跟大人那样要好,现在咱们也别说多余的话,我瞧着,夫人压根就不稀罕用孩子拴住大人。” “我晓得,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同乐微笑点头。 要照顾新生的婴儿,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且第三次生育,她真的感觉到身体受到了损伤,气血都有些不足,白天孩子只要睡着了,她就立刻休息,好在家里有下人,女儿也能掌家理事了。但是她睡得不沉,还是听见了同乐她们的话。她嘴角微微上扬,想起长青认真的跟她说“太过伤身,以后不要再生了”的样子,心中熨帖。 本来以为出了月子就能好些,可是许杏的身体恢复得并不好,坐了双月子也还是十分虚弱,这里疼那里疼的毛病也不少,长青干脆做主,满月酒不办了,等到百日的时候再庆贺,反正这里是任上,又不是老家,不过是同僚应酬,并没什么太大的关碍。 许杏就躺在床上叹气:“还想着今年风调雨顺的,好好盯住夏天这一季果子呢,这可好,什么都耽误了。” 第192章 干货生意(下) 长青早就知道许杏得惦记这个,便道:“你身子不好,便少操这份心,张家的不是能出去了吗,你吩咐她办就是。”阻拦是不可能阻拦的了,而且他是靠着娘子吃饭的人,也没有底气说什么不让她琢磨银子的话。 许杏笑笑,又摇头叹气:“这些年我也习惯了,做什么都长远不了,所以一有了什么想法的时候就特别想立刻就做。这一季的果子若做不成,来年,来年秋天咱们还能在这里吗?” 长青握着她的手,面有愧色:“让你跟着我东奔西走的,确实是耽误了你。”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许杏长于农作物的加工,可是这种营生,若没有个几年的时间是很难做大做好的,而他恰恰没法给她足够多的时间。 “说什么话呢,换一次地方你就要升一次官,我的诰命服都攒了两个樟木箱了,怎么是耽误我?这要让别人听见了,肯定会说我矫情不知足。”许杏道,“我并不是抱怨,只是有点儿可惜罢了。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却没法看到成果。” “叫人去做吧,明年,明年真的说不好了。”长青他们集体被皇帝申斥,上一年的考评自然是下等,他不觉得自己还能顺顺利利的升官。而且,即使没有旱灾这些事儿,他也很难快速升官了,毕竟官品越高,想再进一步就越难。 做完正哥儿的百日宴,许杏才刚跟同贵交代了今年收购柿子和鲜枣的事情,并让她租个大院子进行烘干晒制工序,府里就来了好几拨拜访的夫人。 收了人家的帖子,许杏怎么也不能全都避而不见,可是强打精神应酬完了,她才发现,这些人话里话外的,都是含蓄却也明显的透露出了想结亲的意思。 “从前我听贺嬷嬷说过,高门大户若要做亲,并不会直接请媒人上门,都是要先从女眷交往开始,试探个几回,双方都有意了才请媒人。这几日,我可算是知道她们都怎么试探了。”许杏一边给吃饱的正哥儿拍着嗝一边苦笑,“我原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再加上精神不济,真的很害怕,既怕冷淡了得罪人,又怕热情了让人家以为我答应了,见一回客得歇上个大半天才能缓过来。” “明日吧,你叫丫鬟拿着我的帖子去仁济堂请最有名的郎中来看诊,让下人放出风去,说你身子不适,再有帖子就全回了,不见。”长青脸色不大好看,“欣姐儿才十岁,很不必着急这事儿。” “我可更不着急。”许杏心中暗想,十岁才是个小学生,这就谈婚论嫁,犯法的好吗?“只是她的将来,你有何打算?” “欣姐儿终究是女儿,比不得儿子们禁折腾,咱们还是要格外心疼些,给她找户门风端正、家庭简单的人家方好。”长青早就想过了,“只是不要定在这里,过些年她到了出嫁的岁数,咱们若是不在这里了,岂不是把她自己扔下了。” 许杏还处在产后恢复期,内分泌水平不大稳定,一想到女儿远嫁,眼泪哗啦哗啦的就掉了下来:“那可不行!” 长青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无奈道:“你可别哭了,伤了眼睛如何是好?所以咱们现在先不要给她说亲事,孩子还在家里呢。” 许杏想起一事:“再过俩月就是欣姐儿的生辰了,因是整生,我应了要给她大办,这样吧,只让她请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们来家里庆贺,不请各府的夫人们了。” “这事情你做主便是。”长青并不太在意,“只要她高兴就好,你不必当作什么交际。其实这也就是如今有了这个条件,当初你十岁甚至十五及笄不也都那么随便的就过去了?” 他说着说着就又露出了愧疚心疼的表情,许杏都懒得说了,等正哥儿打了嗝昏昏欲睡的时候便把他放下,自己也躺下来,轻声说:“那我就好生养着,争取过些日子能有精神办这件事。” 同贵产后休养得很好,孩子也过了半岁,又有婆子伺候,她打理许杏的产业也就不成问题了,只是这加工干果的原材料好收,加工却是不大容易,她便专程来请示许杏。 “这个活计和加工红薯不一样,也就果子下来这一阵子能做,单独给它开个作坊不划算,不知您怎么个章程?”同贵问。 许杏明白,这个时候又没有冰箱冷库,如果要储存鲜果,那就得用冰,还得修地窖,成本太过昂贵,绝对是划不来的,所以她反复想过之后,决定直接公开技术:“你说得很是,不如就请人来做零工,临时干上一两个月,把能收到的果子都加工了,至于这些人或者别的农户,只要想学的,也都可以来学,做好了咱们也收,只要把握好质量便是。反正咱们量大,商队要收货肯定也是收咱们的,再还有董三太太呢。” 同贵想了想,同意了:“那行,我这就照您说的办。”她早就知道了,夫人对自己的手艺虽说也看重,可是并不像时下那些工匠们那样拼了命的保密,所以她虽然有一点意外,但并不是不能接受。 既已决定,许杏除了把制作柿饼和蜜枣的各项工序仔仔细细的教给了同贵和她带来的小学徒,又看着她们做出了成品之后,就放手不管了。十月份,董家的商队拉走了所有的柿饼和红枣、蜜枣,同贵才过来跟许杏报账。 “夫人,这个营生真个是琐碎,不过利润倒好,咱们这一季,刨除了各项开销损耗,总共盈利一百二十两。毕竟您给果农的收购价不低,雇来的小工们工钱也高,董家也是熟人,咱们要的价格又比市价还略少一些。”同贵把银票递过来。 许杏便抽出二十两的那一张塞到同贵手里,又叫同喜把整数的收起来,这才说:“带着孩子忙了这好几个月,你也辛苦了,好生歇些时日吧。这营生……明年若是有农家愿意自家做了,我也就不做了。” 她要做这个干果生意的初衷是不想让那么甘甜的水果埋没了,自己能赚些当然也是多多益善的,可是投入的人力精力太多了,性价比不行,算是个失败的项目,明年她也就不打算再做了。 “夫人,到明年秋天,大人就任满三年了,是不是又要升迁了呢?”同贵却是想到了之前的各种产业,以为许杏在做离开的准备。 许杏摇头:“没听大人说呢,总归还有一年,怕是没那么早有消息。” 青杏 第100节 这一年来,吸取了旱灾的教训,郑大人亲自督促,要求各地亡羊补牢,兴修水利,再加上今年算是风调雨顺的,整个甘陕境内都呈现出一种生气勃勃之状,只是这并没有换来朝廷的格外表彰,毕竟这其实是地方官员本就应该做到的事情。而长青虽然一直和王阁老有些书信联系,却也没得到什么特别的消息,更多的时候只是寻常的问候罢了。 他们这边按部就班的生活,迎接着新的一年,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发生了一件重大的惨剧。 上元夜,陛下率领皇后和文武百官与民同乐,共享火树银花的盛世盛景,京城百姓自然也纷纷外出观灯做耍,却有拐子趁机掳劫女子孩童,有人发觉了,追堵拐子的时候不知怎么撞翻了灯火引起火灾,接着人群便四散奔逃,造成了拥挤踩踏。 “所以说,惨剧就发生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许杏听说这事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底了。 长青叹气:“正是。陛下尚未摆驾回宫,亲眼看见了人群的骚乱,虽然羽林卫护驾得力,可是一夜之间死伤百余人,还有十几户人家报官丢了孩子,陛下如何不震怒?” 他们是看了邸报之后议论几句,而京城里的皇帝陛下,却是龙颜大怒,接连斥责了十几名大臣,连后宫的妃嫔们也有好几个得了申斥责罚。 “这样大事居然准备成这般,防守松懈,道路不畅,防走水的水缸里都空着,顺天府是干什么的?”皇帝陛下早就把顺天府尹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还是越想越生气,“还有那拐子,打父皇在时就不容这等恶行,如今倒好,偷孩子偷到京城了!刑部、大理寺、五城兵马司,竟无一个得力之人?” 这话王阁老可不敢接,就算他跟皇帝有几分师生情谊,却也得掂量着说。顺着皇帝,那就是把半个朝廷的官员都骂了,不顺着,为那些人分辩几句,皇帝还在气头上呢! “前些年京城里尚且过得去,最近几年却总有纰漏,光闹到朕跟前的官司都有七八回了。”皇帝把大臣们都骂得麻利去办差了,也就跟最信任的师傅说上几句。虽然王阁老年纪大,可是他实则只是内阁之中排位最末的一个,手上并无太多实权,而他本人也从不揽权逐利,反而最得皇帝信任。 王阁老微微一笑:“前些年是段芝庭当顺天府尹,他老成持重,处理日常琐事也就周全许多,常会全到底是年轻了些。” 皇帝想了想,“嗯”了一声,道:“段芝庭这个礼部侍郎做得倒好,他的长子似乎也是一地知府了。” “陛下好记性,段大人的大公子正是甘陕那边的甘州知府。”王正英拱手道。 “甘州啊……”陛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常会全不是年轻,是能力不行,朕就换个更年轻的顺天府尹,看看能不能行。” 第193章 郑氏意图 王正英双目低垂,微躬着腰,站在皇帝的书案外侧,听着皇帝说话。然而等皇帝的话音落下,他平静的神情也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外:“请陛下恕老臣愚钝,不知陛下说的是……” 皇帝微笑,仿佛片刻前那个暴怒的帝王根本就是臣子们的臆想:“就是你的高徒,范长青。十多年过去,他也该走到朕面前来了。” 新的一年,长青平日办差越发谨慎,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说,跟郑大人之间也保持着良好的上下级关系,仿佛当初几次三番苦口婆心提建议最后却落了一顿斥责的人不是他一样。郑大人也仿佛完全不记得旱灾前跟长青的龃龉,日常处理公事时也是一派若无其事。 布政使司衙门里一位罗参议的父亲是三月的生辰,因是七十大寿,所以很是大办了一场,许杏就应邀前去赴宴。 如今欣姐儿已经有了不少同龄的小伙伴,宁哥儿也跟一同读书的官宦子弟们相熟,进府见过礼之后,他们也就各自去玩笑了。许杏当然不能躲着,正哥儿刚满周岁,没有带出来,嘱咐了两个孩子不可失礼,她便去和其他的夫人们应酬说话。 只是她刚跟主人家道了贺、送上了贺礼,之前跟她说过儿女经的另一位参政夫人又走了过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要和她说话。 许杏心中直叫苦,这个赵夫人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抓着自己就不撒手,明明说的都是些家常话,可是话里话外的就绕不开欣姐儿跟她的大儿子年纪相仿、两家家世也相配之类的说辞,那意思简直是不要太明显。每一次许杏都说孩子还小,他们家不考虑这些,可是赵夫人就跟听不懂一样,越挫越勇,只要见到许杏就拉住她不放。可是你翻脸吧,人家除了热情过度、不让你跟别人说话之外,也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认真计较起来许杏还失了格局,而且若是真格的说开了,欣姐儿就真的莫名其妙的跟他们家的儿子牵扯在一起了。为了女儿的名声,许杏只好一直装糊涂,一忍再忍。 要不怎么不喜欢这古代呢,即使许杏的日子过得不差,可对女子的束缚迫害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她身为女子,又有了女儿,一想起来就痛苦之极。 “范夫人,郑夫人来了,说请您过去叙话。”正在许杏烦躁不堪的时候,罗府的丫鬟走过来,恭敬的传话。 许杏平生第一次这么喜欢郑夫人。 她终于抽出袖子,对赵夫人挤出个笑来:“赵夫人,那我先失陪了。”郑大人是这里最大的官,郑夫人年纪大,品级高,自己出身也高,在一众女眷当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声望地位,赵夫人尽管没达到目的十分不满,却也不敢流露出来,只好笑着放了手。 许杏跟在丫鬟身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小花厅。 郑夫人地位高,即使是出来做客,也高居主位,比主人家气势更足。以她的地位,能来露个脸,就算是给足了罗家面子,谁也不敢指望她真的去给罗老太爷拜寿,因此她到了之后,跟罗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要见许杏,罗夫人就立刻让自己的大丫鬟去请人了。 到了堂中,许杏连忙屈膝给郑夫人行了半礼——理论上说,作为御赐的二品诰命,她的品级比郑夫人这个三品夫人还要高,不过长青是郑大人的副手,夫为妻纲嘛,她便给足了郑夫人面子,反正屈下膝而已,不是太麻烦的事儿,毕竟从年纪上来说,郑夫人足够做她的长辈了,而且也只是半礼。 今天郑夫人帮她解了围,她的问候寒暄就格外真诚。 郑夫人虽然脸上一派端庄,心里却满意:自己一句话的事儿,范夫人就这么感恩戴德的了,这才对。 “我虽不大出门,却也听了些言语,说很有几家女眷在打你女儿的主意。”郑夫人道,“可见你们夫妻会教导孩子。” 其实只听第一句话,许杏是很不高兴的,可是后面一句别扭的话一出来,她又不好说什么了。这两年多来,她对这位郑夫人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让她纡尊降贵的说点儿好话夸夸她本心里看不起的人,属实是难为她了。 许杏便道:“可不敢当夫人的夸奖。孩子还小呢,哪里能看出什么。” 郑夫人听着,却越发满意,还露出了几分笑容:“你说得很是,孩子还小呢,许多事情现在就谈还是为时尚早。” 被许杏扔在原地的赵夫人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过来,不管跟范夫人的事儿能不能说成,总还是要给郑夫人见个礼的。她刚走到门口,正好就听见了郑夫人这句话,心下不由一沉。 郑夫人也看见了门口的人影,就叫她进来,等她行礼落座以后才说:“你来得正好,我方才正跟范夫人说呢,儿女之事总要等孩子大些了再谈为好。孩子太小,心性不定,可不知长大了是个什么模样,再者说,范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属实是前途无量的,焉知他不会很快就升迁离开?若是已经定下了,将来隔着千里,如何成礼?” 不光赵夫人被说懵了,就连许杏都无比惊讶。郑夫人从不管闲事,也不跟人说多少话,今天竟是破例了。 赵夫人除了唯唯应着“您说得很是”,竟不敢说什么别的话,和之前那个热情过度、巧舌如簧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她并不敢继续纠缠许杏,至少今天是不敢了,只在心里想着,要回去让老爷查查,郑夫人为何要出头坏自己的事。 当然,她的心情如何从来不在郑夫人的考虑之列,郑夫人虽然没有赶她走,却也对她十分冷淡。她今天的目的是肯定达不到了,而明显郑夫人是有话要对范夫人说,便也不再留在这里讨嫌,告了个罪就离开了。 尽管郑夫人出头赶走了赵夫人,可是许杏心里一点儿也不敢放松,依然是小心翼翼的等着郑夫人的下文。 “一转眼范大人也在布政使司衙门里两年多了,我们大人是极器重他的,整日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将来必成大器。”郑夫人喝了口茶,接着说,“有我家大人的栽培,范大人日后定有前程,你可万万不要小家子气,被这些人的几句好话迷了眼睛。你看,我是跟大人在这里吃风,可是我那几个孙儿,说来倒是和你的丫头一般年纪,却都留在了京城里,终归京城风物繁华,孩子也多些见识。” 许杏心里琢磨着她这话也好像是有点儿什么意思,嘴上却道:“夫人是一片慈爱心肠,关爱晚辈呢。” 郑夫人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端起茶盏,慢慢的喝起了茶。 等回到府里,许杏把这些话一五一十的说给长青听,最后问:“你说这郑夫人是什么意思?总不会她想让欣姐儿给她当个孙媳妇吧?” 长青原本轻松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只怕真有这个可能,而且还是郑大人的意思。” “若是真的,那肯定是郑大人的意思啊,郑夫人根本就看不上我,自然也是看不上欣姐儿的。”许杏道,“那你说,她说了好几遍的那个话,莫不是暗示你要升官吗?” “郑家毕竟家大业大,又有淑妃在宫里,也许能得到些消息吧。”长青也不确定,“王阁老虽然偶有信来,却再无一字与朝政相关,想必是他与我的往来受到了监视。” “那咱们……”许杏有些担忧。 长青很快就想清楚了,微笑道:“不妨事,她郑府若真的存了这个念头,自然会解决现在来找你的人家,至于他们府上,虽然有年龄相当的人选,可是远在京城不说,你听她的意思,也不急于现在定下来,咱们过上几年再想法子。” “那你可得早做准备,我不喜他家门风,若真是他家,欣姐儿定然要受委屈的,便是不委屈,只怕日子也要过得辛苦。”许杏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同一时间的郑府后宅,郑夫人也跟郑大人说着同一件事:“你叫我说的话我都说了,不过咱们旭哥儿可不行,他是长子嫡孙,媳妇要做宗妇的,范家丫头可不够格。过上几年,要不就让昀哥儿,或者老三家的晨哥儿定这门亲事吧。”郑大人的次子是妾室所出,郑夫人虽然心里不大看得起范家,可也不愿意让庶子家得这门亲事。 “这话不许提了。”郑大人沉了脸,“要不是九殿下实在太小,娘娘都想跟范家结个亲事呢,你倒是在这里挑三拣四的。” 郑夫人瞪圆了眼睛:“老爷,那范长青再能耐也就那样,怎么还能比得过百年勋贵、当朝宰相不成?” “他如今是比不过,可是他年轻,有能力,有政绩,最要紧的,他得圣心!”郑大人压低了声音,“娘娘传出来的消息,陛下虽未当众提起,但是私下里对他十分关注,你说这是何意?” 郑夫人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说不出口。 郑大人最后补了一句:“陛下属意他做顺天府尹,过些日子就要发明旨下来了。” 第194章 同行少年(上) 大概是郑夫人罕见的对别人的家务事表态,罗家的寿宴之后,许杏终于过上了耳根清净的生活,让她对郑夫人总算有了几分真切的谢意。 四月底的时候,长青收到了吏部的调令,让他出任正三品顺天府尹,五月底前到任。 “这次的时间怎的这样紧急?”即使想过今年可能要换个地方,许杏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我得赶紧叫张家的来,把甘州那边的酒坊出手。” “唔,你若能行,不妨亲自去一趟,带着欣姐儿。”长青想了想,道,“咱们这次进了京,不知道要待几年,说不得她的亲事就要说了,到时候可就再没机会到处看看了。” 也许是自身经历异于常人的缘故,也许是跟许杏相处多年潜移默化受到影响的缘故,长青对女儿的教育并不像时下的士大夫那么迂腐。他不愿用规矩女德之类的东西去约束欣姐儿,也希望她能尽可能的开阔视野,增长见识。 许杏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尽管时间无比紧张,她还是尽量安排了行程。她先让同贵夫妻立刻动身去甘州,把酒坊转让的事情通知程管事和甘州的牙行,然后开始指挥府里下人收拾东西,等甘州那边有了买家的消息,她再亲自去一趟,当然,带着欣姐儿。至于省城这里的小食肆和作坊,自然也一并转手了。 “甘州醇”的名号在甘州当地是很响亮的,之前不是没人觊觎,可是前后几任知府都对这个酒坊颇为庇护,有心之人一打听,知道东家是省城的大官,也不敢动什么手脚。谁承想,这个酒坊它居然要转手!消息放出去,当天就有人来询问了,之后陆陆续续有六七家商户都提出了要买,程管事应对得头大,赶紧让人给许杏这边送消息。 许杏得了信儿,便带着欣姐儿,在同贵夫妻的陪伴下去了一趟甘州。宁哥儿上学,正哥儿太小,不过也断了奶,就在家里,让丫鬟们陪着,反正当天下午他们就回来了。 几个人轻装简从,到了甘州也还不过午。许杏和欣姐儿下了马车,沿着街边往酒坊走。 “娘,您和爹不用为了我耽误时间,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逛铺子的。”欣姐儿虽然岁数小,可是十分懂事,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许杏揽着女儿,一边走一边说:“我带着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来逛铺子,一来是咱们这边民风开放些,你出门不用蒙着脸,自在,再瞧瞧这甘州风物,也不枉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往后咱们可能难得再来了,二来是让你看看铺子交割是怎么样的,长长经验。” 欣姐儿指指街角的大杨树:“娘,我其实都记得呢,您当初带着我来看铺子,喏,那棵大杨树还在那儿,树上的大虫子可是蜇人。” “你的记性倒好,那样小时候的事儿都记得。”许杏微笑,“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娘,咱们酒坊的酒卖得这样好吗?转手了好可惜啊。”欣姐儿指指酒坊门口的大车。 许杏眯眼看去,也是愣了一下:“这……这大约是酒楼进货吧,或者是外地的客商来贩卖。” 跟在他们后头的张彪却道:“夫人,那两个搬酒之人的步法倒像是军中训练出来的。” “军中?”许杏很意外,不过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咱们开门做生意,不管是什么人来买,银货两讫便好,程管事是个妥当人,不会有纰漏的。而且,过了今日,这酒坊也就不是咱们的了。” 他们一边说着话就进了酒坊。 今天来买酒的果然是个大客户,程管事正一脸恭敬的跟站在大堂中间的两个少年说着什么,眼角余光看见许杏一行人进来,先是惊喜,然后对着许杏的方向拱了拱手,接着又继续陪那一身劲装的少年说话。 有客户在,许杏当然不会计较这点儿礼数,带着欣姐儿四下看看,跟她介绍酒坊的布局、销售策略和酒水酿造的情况:“后头作坊那边就不让你过去看了,都是些男子,里头又烧着锅,怕是都衣冠不整,你就在这里瞧瞧账册吧。” 欣姐儿没有异议,先是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一圈儿,然后就坐在柜台后面,安静的翻看着酒坊最新的账本。许杏倒也不指望她查账,只是让她看看真实的酒坊账册是怎么记的。 “您稍候,小人去给您算一下总账。”程管事那边也谈妥了,转身回到柜台这里找算盘,“今天铺子里所有的酒都在这里了,其中窖藏的醇酒有一千两百八十斤,每斤六十文,一共是……” “七十六两零八百文。”欣姐儿随口道。 程管事一顿,手上的算盘珠飞速的拨打,接着笑起来:“大小姐好算学!” 堂中站着的劲装少年显然听见了,很有些不可思议的问身后的跟班:“那小孩儿算得这么快?” 跟班却是听出了几分,知道“那小孩儿”是酒坊东家的女儿,说话就比较客气了:“大少爷,这家的小姐算得确实很快。” 少年拧着浓密的眉毛,很不敢相信。 程管事往账单上记下了这一笔,又说:“林公子,剩下的新酒有六千七百四十斤,每斤四十文,一共是……” “二百六十九两零六百文。”欣姐儿又道。 程管事下意识的照着写在了账单上,写完了才放下笔,拿算盘重新算了一遍,微笑道:“林公子,正是如此。” 林公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他“嗯”了一声,很不好惹的问:“一共呢?你别让那小孩儿算了,你算算,该给我抹去的得抹去,我可是给你包圆了。” 程管事手上不停的拨打着算盘。欣姐儿抿嘴一笑,低头看账册。 “一共是三百四十六两零四百文,您是大主顾,自然要免些的,承惠三百四十两。”程管事满脸堆笑。 柜台里的小女孩儿果然没出声,林公子似乎松了口气,但又有几分失望,不过什么都没说,也不讲价,摆摆手让跟班掏银票。 他们主仆出了门,屋里的人们还听到了一句“算学这么容易吗?少爷我怎么……”的话,不由莞尔。 整个过程中许杏都没说话,饶有兴趣的微笑旁观,等到程管事过来见礼的时候,她才问了一句:“您这些年辛苦了。方才那是何人?把酒坊买空了?” 程管事瞧瞧堂中没有外人,便低声道:“夫人太客气了,小人分内之事。那位不曾表明身份,但是据小人猜测,当是北疆军中世子爷的大公子,那些酒大约是犒劳将士们用的。” 许杏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少年是靖北侯的孙子,倒是有趣。 青杏 第101节 不过这只是酒坊业务的小插曲而已,和他们今天要办的正事不相干,她过来了,程管事也就叫伙计去通知谈好的买家和坊正,过来做契书和公证。 许杏没有狮子大开口,基本上照着投入,收了一千五百两,因为这个酒坊用的地皮是租的,因此只有酒坊买卖的变更契约,不过这个时候,许杏才知道,买家就是这块地皮的所有者,当然也是城中的大商户,从前倒也是听说过的。 “如此倒好,这酒坊就完完全全是您府上的产业了。”许杏微笑着签了名字,剩下的事情她就不用管了。 办好了这件事,定北城里的红薯作坊和小食肆的转手也不麻烦,又过了两三天就转出去了,而他们一家也就踏上了进京的路。 有入京的官凭,他们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走官道往京城赶,预计十天就能到,毕竟现在的官道经过这几年的整修,已经好走多了。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正午时分太阳毒辣,赶路十分辛苦,长青就命令车队早上早些出发,中午的时候在驿站打尖休息,到未时中再赶路,下午多走些,便是天黑点,有气死风灯照着,赶个把时辰的路也无妨。 马上就要出甘陕地界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叫刘家集的镇子停了下来。别看只是个乡下镇子,但是这里占地颇大,道路也四通八达,镇上还有官府的驿站。 吃过饭之后,因为今天正哥儿睡了一上午,这会儿走了困,不想午睡,许杏就带着他在驿站里走动。 欣姐儿和宁哥儿也跟了过来,他们虽然懂事,可是已经赶了六七天的路,也觉得有些无聊,就想到镇子上去看看。 “我与你们同去,有人跟着无妨,只是不要走远,只在街边屋檐下走走便是。”长青过来,一家人一起出了驿站。 其实他们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在街上看看也就是看看而已,略走了半条街,正哥儿就想回去了。 就在他们要转身的时候,许杏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素白的身影吸引住了。穿越二十年,她终于见到了卖身葬父的! 她这一笑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 正哥儿尚小,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把脑袋埋在父亲肩头躲太阳。宁哥儿就比较理性了:“娘,那女子太不孝了,这样热天,还把她父亲的尸身放在太阳下暴晒。” 欣姐儿却道:“你还看不出吗?她是骗人的!你想想,咱们家买下人的时候,是不是从人牙子那里买,要挑来历清白的?她要为奴,也应该去找本地的人牙子签身契才是,这样跪在街上,谁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许杏和长青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欣慰。 他们当然不会去管这个闲事,只是那女子显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猎物。 “喂!你别给我来这套!你爹都没死,你葬谁?街上这么多人,你非拦小爷的马,是不是不安好心?再不松手我抽你!”他们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少年的怒喝。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 第195章 同行少年(下) “咦?”欣姐儿驻足,没有回头,却是拉了拉许杏的手臂,问道:“娘,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儿像不会算数的那个……” 许杏莞尔:“那天你坐在柜台里头,跟他都没打照面,倒是记得他的声音。” 欣姐儿撇撇嘴:“他那么大个人,居然不会算数,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可不是让人印象深刻嘛。” “怎么,你们认得他们?”长青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闹剧。因为少年不肯买那非要卖身的姑娘,却也没有真的冷血到抡鞭子抽她,就让那姑娘抓住了机会,抱着他的马腿不放,两方撕扯之下,就忽略了地上已经“死了”的老爹,朝长青他们一家所在的位置挪了过来。 离得近了,看得清楚,这边确实是热闹得很。 卖身葬父的姑娘一身缟素,披麻戴孝,都说“要想俏,先穿孝”,倒也确实衬得她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只是这样大热的天气,她不知在那里跪了多久,晒得满脸通红,像颗大大的番茄,额头鼻尖的汗水油渍也在太阳光下闪着光,许杏回头的时候,正好看了个清楚,一下子没绷住,先笑了。 宁哥儿也看见了,摇着头说:“你看她自己都热成那个样子,她爹,甭管死没死吧,就扔在那不管了,属实不孝。” 停在他们旁边的一辆马车里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许杏也想笑,可是刚才已经笑过了,也不好一直笑下去,便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宁哥儿一眼:“你别说话了。”这孩子小的时候就是爱说话而已,现在读了书进了学,却越发嘴上不饶人了,能一本正经的把人气死。 她侧过身,轻轻的跟长青说:“我倒是跟这位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他到我酒坊买过许多酒,回去再同你细说。” 长青颔首,不欲多管闲事,便带着妻儿慢慢的往回走。反正这少年看着不算圆滑,却也不傻,不像是能吃亏的样子。 卖身葬父这个戏码,一定要有一个黄金配角才能完整,这个姑娘演得不怎么样,或者说草台班子太差了,许杏摇摇头,又随便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瞪圆了眼睛:“这配角真登场了啊。” 一个满脸横肉表情猥琐、让人一看就生理性厌恶的男子带着几个喽罗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把捏住了卖身姑娘的手腕,嘴里骂骂咧咧:“小娘皮,爷爷我给你银子你不要,原来是等着找小白脸呢!给脸不要脸的臭女人,今天非跟我走不可!” “公子,求您救救我!” “你说谁小白脸呢?” 卖身姑娘和马上少年的声音同时响起,不过关注的重点却是天差地别。 这下连长青都忍俊不禁了。他一站住,原本就挺想看个热闹的母子三个立刻转身,一起围观起来。 “公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若不是为了父亲的身后事,如何能出此下策?”姑娘的力气并不小,至少在那大汉的拉扯之下,还能腾出一只手来稳稳的抱住马腿,气息均匀的说出这句惹人怜悯的话。 可是马上的少年一点儿也不怜悯她,先是对那大汉横眉立目的喊了一句“小爷才不是小白脸”,然后才低头教训那姑娘:“虽然他长得不好看,可是他都说了给你银子,你都卖身葬父了,谁的银子不是银子?挑挑拣拣作甚?” 那大汉直接让这少年说懵了,一时竟不知是继续恐吓他好,还是点头赞同好。 “还有,你凭什么说我见死不救?平白污我名声!”少年愤愤,“你死了吗?你那个爹,躺那儿打呼噜那个,死了吗?都没死用谁救?你爱出上策下策是你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再不松手,我的马鞭可不是好惹的!” “公子,您可不要污蔑我的清白啊!”姑娘一脸的伤心欲绝,抓着马腿的手却松了。 少年根本不理会她,看她手一松,立刻驱马往前走了好几步,马鞭往地上一甩,卷了个小石块起来。他把马鞭交到左手,右手一举一松,石块就飞了出去。 “哎哟!干什么啊这是!谁家孩子这么捣蛋?”卖身姑娘“故去的爹爹”骂骂咧咧的坐了起来。 围观的民众一边嘘声。 “有趣。”长青心里想着这少年看着莽撞,倒也是粗中有细的,回去真该问问许杏,他是什么来历。不过,他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只觉得特别面善,又不知道到底是像谁。 演不下去的壮汉大喜。他正愁着演不下去了,结果这个小少爷神来一笔,帮了他的大忙。他用力甩手,把卖身姑娘扔在了地上,恨恨的说道:“好啊,你们这对骗子,原来是来骗钱的,你爹根本就没死!大爷我要买丫鬟,可不要骗子!” 他带着那几个狗腿子跑得飞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卖身姑娘这回是真的哭了。 “行了行了,起开吧!本来小爷还想着给你二两银子,让你们赶紧回家去好好过日子,毕竟这么大热的天。可是你竟这样不停的骗人,哼,小爷没把你送进衙门那是小爷有好生之德!还不快滚!”少年皱着眉头,十分烦躁。 “公子当真如此绝情吗?我……我也是被逼的啊!求公子带我走吧!”今天穿帮成这样,往后是没法在这一带混了,卖身姑娘抹着眼泪哀求。 回答她的是少年的一记不轻不重的马鞭。 许杏一挑眉毛。 卖身姑娘捂着被抽痛的手臂,满脸的不敢相信:“不是说你们大家公子都不打女人吗?” 少年看着她,像是看傻子:“为啥不打?做了坏事就得挨打,女人不做坏事吗?你滚到一边去,小爷也不追究你骗人的事儿了,但是你再靠近我,见一次我打一次!” 这一鞭子抽得是真疼,卖身姑娘脸色僵硬,却也不敢如何,侧着身子走向了路边。 热闹看完了,欣姐儿挽着许杏的手臂说:“娘,这也没什么意思,咱们回去吧,您看弟弟都出了一头的汗。” “哎?你是那个会算数的小孩儿?”少年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的,狗皮膏药被他打发了,世界也安静了,他一下子就听见了欣姐儿的声音。 “林公子,又见面了。”许杏转身对他道。 “你认识我?哦对了,你是‘甘州醇’的东家。”林公子似乎记性很不错,也认出了许杏,不过这个会算账的小孩儿倒是第一次见,他又多打量了欣姐儿两眼。 不过一面之缘,许杏也没什么话说,点了点头就往回走。 那少年不以为意,驱马靠近那辆马车,道:“要不咱们也先去驿站歇下,叫驿站的伙计给请个郎中便是。” 车里传出一个清朗的女声:“就依你吧。”赫然是方才轻笑的那人。 回到驿站,长青把正哥儿放下,让他们几个孩子都来喝水,自己又递了杯水给许杏,问:“你方才说回来说,可是那少年来历不寻常?” “寻不寻常的我也不知道,不大确定。酒坊出兑那天我见过他,他把所有的酒都买走了。程管事跟我说,他虽没有亮明身份,但是当是靖北侯世子的长子。程管事一般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而且他终究有功名在身,说不得是真的认得出这些人物。”许杏捧着水杯回答。 长青慢慢的点头:“难怪方才我就觉得那孩子有几分面善,确实和侯爷长得有八分像。” 许杏没有仔细观察过靖北侯,但是长青跟他也算有几分交情,又曾共事过,他说像,应当就是像的。 他们正说着,就有人来敲门:“奴婢是靖北侯府的下人,听说范大人和家人在此,奴婢主人遣奴婢过来请安。” 许杏叫秋风去打开门,把人迎了进来。 来人丫鬟打扮,不过脸上不施脂粉,步伐轻盈,走到长青夫妻面前行了个大礼,这才道:“范大人,范夫人,奴婢主人要回京城,途经此地,听驿站的人说这个车队是范家的,便叫奴婢来问个好。” “姑娘快快请起,不知赶路的是侯府的哪一位?”许杏让秋风扶她起来。 丫鬟道:“回夫人的话,是世子爷膝下大姑娘和大公子,因大姑娘要回京出嫁,世子爷军务繁忙,便叫大公子沿途护送。” “唔,倒是同路。”许杏和长青对视一眼,才问:“冒昧问一句,方才在街上,我听见贵府少爷说要请郎中,可是有谁身子不适吗?是否需要帮忙?” 丫鬟摇头:“多谢夫人。是大姑娘的奶娘,因为岁数大了,有些受不住暑热,中暑了,郎中已经看过,吃了丸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许杏点头:“那就好。既然都是上京,不知你家姑娘少爷愿不愿意和我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丫鬟大喜:“大姑娘叫奴婢来,除了给大人和夫人请安,正是要商议此事,毕竟姑娘和公子都还年轻,若有长辈同行实在是再好不过。如今夫人有意,真是太好了。” “倒没想到,你还挺热情的。”长青等人走了才打趣了许杏一句。 许杏摇头:“真是靖北侯的孙儿孙女,都遇上了,咱们好歹算个长辈,这点儿事我还能不晓得?” 第196章 林氏姐弟 既然说定了两家同行,长青便吩咐袁管家,去跟侯府的管事打个招呼,确认行程,再安排两家车队的顺序。他们这厢刚交代下去,不多时,门外就来报,说是林家姐弟过来见礼了。 许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靖北侯姓林啊。” 长青摇摇头:“你啊,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现在倒也不是说闲话的时候,长青立刻吩咐请他们二人进来。尽管严格来说,林家姐弟都是白身,可他们是侯府的公子小姐,身份又不同,尤其是这位小公子林铮,更是未来的侯府继承人,即使自己是个三品官,在他们跟前也不算什么。 很快,刚才在街上看到的少年便跟在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身后走进了客房的外间。长青并不托大,和许杏对视一眼,站了起来。 林锦的眉毛和弟弟极像,都是又浓又长,五官也十分相似,大眼睛高鼻梁,不过林锦是女子,嘴型更小巧,下颌曲线更精致柔和些,而林铮则更为硬朗阳刚,带着少年特有的精气神儿。 “晚辈林锦、林铮见过范大人,范夫人。”两个人认真行了礼,对长青夫妻以长辈相待。 许杏连忙走近,双手扶着林锦的胳膊,把她拉起来,从手腕上撸下一只冰花芙蓉玉镯戴在她手上,含笑道:“林姑娘、林公子多礼了,旅途中实在是仓促,也没什么好东西当见面礼的,你戴着玩儿吧,别嫌弃。” 那边长青倒是接过了新平送来的一个小盒子,打开递给林铮:“这是从西边过来的小玩意儿,我又不懂武艺,你是练武之人,还是送你吧。” 盒子里是一把相貌平平的匕首,并没有什么装饰之物,但是刀刃在室内都泛着幽光,可见是精钢打制的。林铮本来只是礼貌的笑笑,然而随意的低头一看,却瞪大了眼睛,浓黑的眉毛都快要立起来了:“呀!多谢范大人!” 林锦摇头,先谢过了许杏,赞了一句镯子好看,这才略带几分尴尬的道:“夫人见笑了,我这弟弟就是这样,凭是什么金银珠宝古董文玩,通不在意,可只要是见了什么好刀好剑,那就挪不开眼了。” 许杏觉得这对姐弟很合自己的眼缘,而且林铮这般反应也并不算十分失礼冒犯,她便一边拉着林锦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说:“林公子是习武之人,自然是喜爱这些东西,要不怎么说‘宝刀送英雄’呢。”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直呼我们名字便是。今日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我们也都听祖父提起过范大人和夫人您的事迹,尤其是守卫甘州的壮举,着实令人敬佩。”林锦果然是将门虎女,落落大方礼数周全,又不失豪爽之气。 对面的林铮也坐了下来,碍于礼数不好现在就摆弄那把匕首,但是眼光就没离开过那个方向。 林锦瞧见了,却也没法子提醒他收敛些,只好认真跟长青夫妇说话。 虽然他们以晚辈自居,可是毕竟男女有别,长青就不好跟林锦聊天了,这个任务自然是交给了许杏。她微笑着说:“那可是愧不敢当,若不是你们的父亲带人拖住了逆军,我们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能守得住城?之后也是有侯爷带着大军前来平乱,我们才能安享太平。对了,你们这次回京,是直接去侯府吗?” 青杏 第102节 林锦半低了头,道:“是要直接回去的。虽然我们在城外有庄子,可是日子已经近了,不好再耽误下去。呃,大人和夫人若是旅途劳顿,倒是可以在我们的庄子上歇息一晚再进城。” 这话也没啥毛病,可是林锦为啥要说得遮遮掩掩的呢?许杏脑子转得飞快,最后发现,这是提到了婚期,林锦害羞了。 这年头啊……许杏心里对这种规矩嗤之以鼻,但是面上却是十分理解的表情:“多谢你,我们也不耽搁了,我家大人的任命也是很急,须得早日进京上任呢。” “下午您府上还要继续赶路吗?”林锦也就不自在了那么一下下,接着就恢复正常了。 许杏道:“要的,我家这几个孩子岁数小,这会儿都闹腾累了在睡着,再过半个时辰就打算上路,到时候再叫他们去见你们。” 林锦便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叨扰了,您跟范大人也休息片刻,咱们一会儿再见吧。”她站起身来,林铮便也就站了起来,对着长青和许杏分别抱拳作礼,然后十分小心的捧着那个盒子走了。 “幸好我提前备下了些礼物,就怕途中遇上什么人。”送走了他们,许杏靠在榻上休息。 长青拿了折扇给她扇风,笑着道:“夫人英明。我如今这一手借花献佛已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你觉得这对姐弟如何?”许杏问。 “林姑娘极有分寸,又不失豪爽之气,那林铮就差些了,喜怒还在脸上,不过还算是赤子心性,武将如此也是正常。”长青道。 他们正说着话,同喜进来了:“夫人,打听过了,林姑娘如今十六,林公子十四,俱是靖北侯世子夫人所出。林姑娘的夫婿是文安侯府的世子,原本应该去年就成亲的,可是老文安侯故去了,林姑娘的夫婿作为孙子,守了一年孝,这就耽搁下来,如今除了孝,就定下了八月里正式成亲。哦对了,文安侯府的太夫人是端和大长公主。” 许杏坐直了身子认真听着,见长青对这些人也是一脸茫然,便道:“我知道了,你去请欣姐儿房里的刘嬷嬷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同喜应声出去,许杏才问:“这些人的名号你可听说过?” 长青苦笑:“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不知他们和靖北侯府做了亲事。不过我离京十几年,这些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只知文安侯是清河崔氏一脉,也算是百年大族,自高祖朝起,几位陛下都在跟这些大族角力。这是官场上的事,后宅之事我就不知道了。” 刘嬷嬷很快就来了。她一边行礼一边道:“大姑娘歇晌还没起身,夫人有何吩咐?” 许杏就叫她坐下,问:“嬷嬷可知端和大长公主?” 刘嬷嬷点头:“端和大长公主是高祖爷的第七女,先帝的妹妹,今上的姑母。她生母不算得宠,位份也不高,还是生了她才封了一个昭容。当初高祖爷为了制衡分化士族,把端和公主下嫁给文安侯世子,不过这位世子不满朝廷针对士族,又生性风流,跟端和公主情分淡漠,因此端和公主多年来一直只有一子。” “此外,她跟先帝的兄妹关系寻常,但是曾经救过郑太后的命,和这位嫂嫂倒是关系甚好,她得封长公主并得了封号,都是郑太后为她谋取,郑太后薨逝之时,她曾在宫中哭灵哭晕过去,也是因此,先帝和陛下都对她照顾有加。若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老身就不知道了。”刘嬷嬷补充了一句。 等刘嬷嬷走了,长青才说:“据我所知,如今的文安侯府已经不复当年对百官的影响力,至少跟两位丞相和几位阁老都没法比,颇有几分富贵闲人的架势了。” “看来林锦的夫婿就是端和大长公主的孙子了。”许杏道,“靖北侯府的嫡长女定了这样一门亲事,你怎么看?” 长青摇头:“你也莫要太紧张了,依我看这却是一桩不错的婚事。端和大长公主的孙媳,文安侯府世子夫人,身份尊贵,文安侯府不掌权,陛下对靖北侯府就更信任,少猜忌,自然就安全。好了,咱们该知道的知道了,也该准备启程了。” 因为林锦的热情邀约,欣姐儿下午就去了她的马车上说话。等到晚上在驿站投宿的时候,欣姐儿才跟许杏说:“娘,林锦姐姐会武功,她还答应教我些招式呢!” 许杏对此十分欢迎:“她若教你,你可得好好学。” 说是同行,除了欣姐儿会时常去林锦那里说话之外,许杏他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林铮则是日日骑马,根本不往马车上去,不知他是知道姐姐那里有别的姑娘、害怕冲撞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坐车。有趣的是,每每他见到长青,态度总是十分郑重,长青叫他不必如此,他却说自己真心敬佩范大人:“大人的学问做得那么好,晚辈怎么也做不到,自然十分钦佩大人了。” 长青瞧他说话时一脸认真,反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我倒觉得,他还是看在那把匕首的份上。”许杏失笑,“你别忘了,就算再老成,这林铮也才十四岁而已,且我看他也不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几天的时间一晃而过,他们终于在三天后的下午,赶在京城的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在分岔路口处,林家姐弟和长青他们正式作别,范府的一众人等则进入了暂时无人居住的顺天府衙的后宅。 第197章 初到京城 “我常听人说京城里寸土寸金,咱们能住在府衙里,不用单独置办宅院,真是省了好些银钱。”打量着颇有些风霜但是维护得还算不错的顺天府衙后宅,许杏点头,“不然我这几年攒下的这点儿银子只怕也就够买个宅子,朝廷对官员倒是十分体恤。”这么些年,她跟着长青在地方为官,住的都是衙门的宅子,还真就没买过。 长青摇头:“这京城里头除了咱们府上,大概没人能住在府衙后宅了。我当初在翰林院的时候住的值房,实则还是在衙门里头,也只有没有家眷的同僚才住。京中的六部九寺等衙门,都是不提供后宅的,不过除了俸禄之外还有一份住房的贴补银子。咱们住在这里,我就没有这份银子了。” 许杏道:“这样说倒是很公平,没得官越做越大、家里却越来越穷的道理。” “后院单独开了门,有中门有侧门,你和孩子们出入直接从这里走就是,不需要绕前头衙门。”长青道,“家里的车马都放在后院吧,衙门里倒有车有轿,都是给我用的。” 许杏点点头表示明白:“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让新平他们过来回一声就好,你先去衙门吧,这次的任命这样急,你还是早些报到上差为是。” 长青也是这么想的,看许杏这里忙而不乱,便带着新平骑马出了门。他拿着调令文书进的府衙,但是其他的手续却是要去吏部办理的,这就是顺天府这个地方官和其他地方的地方官不同的地方。现在天色尚早,他便打算抓紧时间,争取今天办完。 “陛下,范长青已经去吏部办了文书,正式上任了。”御书房里,说完了今天要议的事情,王阁老对皇帝陛下说道。 皇帝“唔”了一声,回头问身后侍立的内监:“今日是五月二十几?” “回陛下,今日是五月二十六。”内监弓着腰,小心的回答,一个字也不多说。 “嗯,朕命他五月底前上任,他倒是赶得巧。”皇帝神色莫测。 王阁老微笑:“他拖家带口的从定北城赶来,路上都要十多天,再加上接到旨意之后要收拾家业,和同僚拜别等琐事,他应当是一天都没有耽搁了。” “他来得及时,可见还是把朕的话当话了。”皇帝道,“朝中能做到这些的也没有几个。” 这个话王阁老就不好说了,他只好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他们这一家子是和靖北侯府的两个孩子一起进京的,不少人都见到了。” “靖北侯府上的孩子?”皇帝想了想,“是林侯的孙子?” “孙子孙女。”王阁老道,“林侯的嫡长孙女是进京来备嫁的,那位小公子当是护送其姐,据说是走到途中和范家遇到,便结伴进京的,毕竟他们姐弟二人身边没有长辈,大约是觉得这样妥当些。” “朕想起来了,那丫头是许给了端和姑母的长孙吧?”皇帝道,“林侯还专门来跟朕说过。” 王阁老拱手:“陛下好记性,正是。” “崔恩筠死得不是时候,倒是耽误了孙子的婚期。吴泉,你去跟皇后说一声,让她下道懿旨给这二人赐婚,抬一抬林家丫头的身份。”皇帝吩咐着。 王阁老小心的提醒皇帝:“陛下,如此这般自是给靖北侯府的恩典,只是文安侯府那边,大长公主那里会不会有些不妥?”皇后赐婚,是给新娘子极大的体面,相应的,也是给了夫家不小的压力,让他们不敢拿捏新妇。 皇帝摆摆手:“端和姑母绝对不会有什么想法,如此也是她的光彩,至于其他的崔家人如何想,朕还需要在意吗?” 王阁老明白,皇帝此举不仅是为了施恩于靖北侯,也是为了打压除了端和公主的子孙这一脉之外的崔氏族人,便赞了一句“陛下圣明”。 虽然回到了京城做官,长青这个官职最高的地方官却是接触不到皇帝陛下的这种君王之术的。他在吏部办好了手续就快马加鞭的回到了顺天府的府衙。 作为皇城的所在地,顺天府有它自己的特点,顺天府尹的职责除了和其他地方官一样的赋税钱粮、治安刑狱等内容外,还有许多其他的项目,比如皇帝陛下亲自下田的春祭、与民同乐的上元灯会等等。另外,京城之中,皇亲国戚、勋贵高官数不胜数,豪奴、纨绔惹是生非的也极多,治安情况总体来说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好。 “当年还是年纪太小了,只知道修书办差,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竟不知这京城之中也有这么多恶事。”长青翻看了书吏们按他的要求送来的最近三个月的文书卷宗,看完之后捏着眉心,心情沉重。 回到家里,他不想跟许杏说这些烦心事,便问她和女儿在做什么。 “爹爹,是林家姐姐给我送了帖子,说六月初七是她生辰,让我去她府上陪她庆生,我正在跟娘商量送什么贺礼好呢。”欣姐儿给长青奉了茶,笑嘻嘻的回答。 长青抿了一小口茶,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他放下茶盏,去了书房。 等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许杏才问长青:“你衙门里的公事很棘手是不是?我看你回来的时候心里有事,只是见欣姐儿在才没提的吧。” 长青摇头:“倒也不至于,公事慢慢处理便是,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咱们到了京城,很该去王阁老和段大人府上拜访一下,侯府其实也该去的,只是太高调了不好,落在有心人眼里怕是不妥。” “王府和段府是该要去的,”许杏想了想,“侯府那边,你确实不大适合刚来上任就去拜访,不如就借着给林大姑娘庆生的机会,我去给侯夫人请个安便是。若是完全不往来,让人看了可不会说你是为了避嫌,不一定什么样的话都能出来呢。” 长青也很赞成:“那就这样吧,明日我写了帖子,你叫人送到王府和段府,咱们这几日就带着孩子去拜访一二。” 段芝庭如今调任了礼部侍郎,算是个清贵但是没有太多实权的位置,他却十分满足,毕竟他已经老了,而长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一地知府,前途一片大好,那么他便做个闲差也无妨。得了范府送来的帖子,当时就回了,让长青休沐时随时过来,带着家小,段夫人也想见见许杏和他家的孩子。 而王阁老那边就要迟了几日,因为王阁老病了,等身体好些再见客。 “如此正好,省得先拜访谁后拜访谁的,费脑筋。”许杏很满意。 她这几日一直在考察京城的市场和物产,也是十分忙碌。因为张氏兄弟是京城人士,对京城的物产民情了如指掌,所以在他们的帮忙之下,同贵也就很快对这边的情况有了深入的了解。 “夫人,咱们老家作坊的粉条和红薯饴糖还真卖到这里了,昨日我在董记的铺子里看见了。”同贵脸上很有几分骄傲,“买的人还不少呢。” “这倒是个好事,不过既然已经卖到这里了,咱们在这里再开红薯作坊的话只怕销路就不好找。”许杏慢慢的说,“不然的话,就是咱们这边的作坊和老家的作坊竞争了。还是得从长计议,找些新的东西来做做。对了,已经到了京城,我也得考虑着置办些产业了,你在外头帮我找牙人打听着些,有合适的你回来告诉我。” 同贵便道:“这个我还真问过两个牙行,看这样子不是那么好寻的,毕竟京城里头不缺有钱有势的人家,铺子庄子什么的都是有主的,恐怕得往远处些京郊那边去寻了。” 许杏点头:“我明白,你先去问着吧,现在倒也不急。” “你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到了京城,你可是又要做些什么营生吗?”段府里,向来端庄严肃的段夫人见到许杏和三个孩子,难得的露出真切的笑容,和许杏说话的态度也十分亲近,仿佛见到自家晚辈一般,令跟在她身边的儿媳都大感意外。 许杏笑笑:“还是夫人您知道我。说实话,京城里这开销甚大,这几个孩子又一天天的大了,很快就都是花钱的时候,我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实在是心里头不安得很。只是初来乍到的,还不曾开始。” 段夫人点头:“你有这番筹谋之心就很好。我就倚老卖老,多说一句,那些生意铺子虽说来钱快,可是田地庄子才是根本,小范大人如今进了京,将来前程必定不差,说不得你们后半生就在这京城里了,很该置办些田地才是。” “您说得都是金玉良言,我记下了。”许杏笑道。 对于买地,许杏毫无抵触之意,之前也不是不想买,实在是买了地很快就又要卖,实在是折腾不起,现在进了京城,自然是要置办起来的,只是没碰到合适的,而且买了田庄之后要做什么,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毕竟只种粮食的话,收益还是低了些。 不过很快,她就找到了灵感。 第198章 置办产业 也许是京城地大人多、资源丰富的关系,尽管同贵找的牙人当时手中没有合适的产业,可是很快就递了消息过来,说有几处符合府上的要求。 许杏这边,家里的琐事都有下人打点,拜访完段、王二府之后,除了给宁哥儿找先生的事儿比较头疼之外,也就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了,便打算第二天去看看。 当天晚上,长青回来跟许杏说:“王阁老把宁哥儿引荐去了三才书院,咱们准备一下,三日后就送他入学。” “三才书院?是不是很好的?有什么要求吗?”许杏对这些完全不了解,但是长青应该是知道的。 长青点头,神色平静,可眉眼间却有些雀跃:“正是。三才书院是前朝的大儒莫寒章创立的,如今也有一百多年了,虽是私人书院,却学风严谨,桃李满天下,是极好的。要入读,必须要通过考试。前几日咱们拜访王府的时候,正好书院的山长莫知仪来寻王大人下棋,便逗了宁哥儿几句,宁哥儿答得倒不错,他十分喜欢宁哥儿,听王大人说要给孩子寻先生,便直接让宁哥儿去书院读书了。当然,他们的束修要得也比寻常书院多上许多。” “这也太巧了吧,会不会是王大人有意为之呢?”许杏不得不多想了一些,至于学费,她倒是不太在意的。 长青微笑:“不论是不是有意为之,他又没有需要我办的事,我们便承了这个人情也无妨。” 他虽然说得不是很明白,但是似乎并不为难,许杏也就放下心来。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是很难抗拒名校的诱惑啊! “那,束修有多贵?”许杏这才问,“我好准备下。” “一年五十两。”长青道,“无论是否有功名在身,都是如此。”寻常的私塾一个月也就收几百文钱,一年十两银子都用不到,三才书院的收费确实是不低了。 比许杏预期的还要少些,她大松了口气:“这个不难。只是读书做学问的事儿,都要指望你了,我就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也不通什么文墨的。” 长青看着她道:“不是这样,你才是咱们家最重要的人。孩子读书写文章的事情自然是我来负责,可是剩下的所有事情都要靠你呢。” “嗯,说起来,明天我得出去一天,瞧瞧产业,牙行给了消息,我去实地看一下,总是要置办些的。”儿子读书的问题,许杏是真的就事论事,并没有什么自怨自艾的意思,长青这么说,她也就应了,并不多纠结这些,而是说起想要购置产业的事情。 这事儿长青知道,不过他完全尊重许杏的决定,只说:“你自去便是,我明日休沐,在家陪着正哥儿。”欣姐儿和宁哥儿都大了,有自己的事,只有正哥儿,还是离不开娘的年纪。 “那三日后你得告假吧?衙门里能走得开吗?我看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十分繁忙。”许杏问。 长青点头:“放心吧,只此一回,没事的。哦对了,你若要出城,还是多带两个人,京城没咱们之前想得那么太平。” “张彪两口子都去,我再带着同喜,还有牙人呢,不妨事。”准备周全,许杏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不过京城重地居然治安不是很好,确实是让她很意外,看来长青这个顺天府尹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帮不上忙,也没多问,第二天按照约定出门。同贵找的是京城最大的牙行之一,也是段夫人跟许杏推荐的,兴义牙行,接待他们的牙人姓曲,是牙行的一个管事,四十多岁,十分热情,一见到许杏就拱手作揖:“小人见过范夫人,根据府上张娘子说的要求,小人找到了几处,您先听听,要是有兴趣就去看看,若是都不合适,小人再给您踅摸。” 他态度殷勤谦卑,对于他已经跟同贵按许杏的要求筛选过一遍的事儿只字不提,是万事都由许杏做主、务必让她满意的态度。 许杏点头:“如此甚好。”她现在也开始适应了身份的变化,客气话不多说了,反正做成了生意,曲牙人也有抽成,想必那才是他最想要的。 青杏 第103节 “京城里头呢,城东正阳街有个铺子在转卖,位置极是不错。那原是做南北货的,生意倒好,是翰林院一位翰林夫人的陪嫁,唉,反正就是些个后宅的争斗吧,这位夫人现在只想拿银子,便连货一起卖了。她要价不算低,连铺子带货物一共要三千八百两。”曲牙人一边说,一边也砸吧嘴,“这个价钱不低,不过她不愿意谈价钱,而且要现银。” 许杏没有表态,认真的听着。 “另外城北安源街有个酒楼要转手,那是户部一个郎中的产业,那郎中坏了事,他家里在变卖产业赎罪。它位置不错,靠六部衙门不远,就是因为东家下了大牢,有些个晦气,高门大户看不上,低品阶的小官又不愿意买,一千九百两没人问,估摸着一千五百两就能拿下来。”曲牙人说得很客观。 “再就是有几处宅子。夫人您府上自然是不住的,不过留着放个东西或者放租也都划算。城北甜水胡同有一处,槐树胡同有一处,都是一进的小四合院,得一千两。城西的万家胡同有一处,九百两,另外西华街上有一处两进的宅子,要两千两。城南的多些,一进的院子七八百两就有许多。”曲牙人眯着眼睛想了想,确定没有漏下的,“您若是要买了放租,也可以交给小人,小人必定帮您找到房客,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许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曲牙人就接着道:“田地、田庄这些,城外不算很多。您也晓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儿可太多了,谁家都要在城外置办产业,也就不剩什么无主的田地了。往南五十里以外倒是有些中等田,大约能有七八十亩地的样子,不大。” “可有山地、果园、鱼塘这些?”许杏问。 “哟,那得往西边和北边去找了。”曲牙人有些意外,不过还算是没被问住,“西边有不少山头,还有咱们西山大营呢,那一大片都不能过去,农人也没人去开山,很有几个山头是没主的。果园这些,小人还真的不大清楚,水塘应该是有的。” 许杏看他说完了,想了一会儿便道:“城南的地让我家管事和你去看,总得丈量明白了再说。今日你先带我去看看正阳街那个铺子和城北那两处一进的宅子,然后就去城西看山。” 曲牙人一点儿勉强都没有,把手里的信息册子一放,告了个罪去后院牵了马来,带他们去看。 铺子不错,适合售卖各种农产品,两处城北的宅子也没什么问题,维护得都很妥当,许杏就拍板,把这几处都买下来。曲牙人的脸颊都有些红了,一天就能做成这么多买卖,再加上明天很有可能会卖出去的城南的地,这个客户他拉得真值! 马车从京城的西城门驶出,上了官道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到了曲牙人说的多山之处。许杏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点头,这里确实是小山不少。 “范夫人,这前后五六个山头都是无主的,那个,您瞧那边,那座山脚下倒是有个小湖,在这儿瞧着就是刺眼得很。”曲牙人的手在眉毛处撑着搭了个凉棚。 许杏看见了,问:“这山上都产什么呢?平常就没有百姓进山吗?” 曲牙人摇头:“详细的情形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反正就是没多少人经常来山上。山坡上有些个树吧,杨树槐树什么的,还有些果子,乡民们可能会来摘些,哦对了,此地的栗子十分不错。” 回到城里,许杏便跟曲牙人道:“城西有小湖的那座山,我要了,另外城东正阳街的那个铺子和槐树胡同、甜水胡同的那两座宅子,也都要。城南的地等我家管事看过再说,这些是定金,你给我个字据,明日我叫管事来和你办这些文契。”说完,她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曲牙人飞快的写好了收据,神色愉悦的送了他们一行人出门。 接下来要专心准备宁哥儿上学的事,而且换了新书院,许杏也要每日问问情况,故此接下来的日子,她就把这些事情放在了一边,先交给同贵去查看。等得到同贵的消息,说城南的地还行,便都买了,许杏的置产工作算是初步完成。 接下来就是创造价值的时刻了。 甜水胡同和槐树胡同的宅子,许杏就是打算出租的,她就把这事儿又托付给了曲牙人,她只要每个月等着收房租就好了。正阳街的铺子暂时维持原状,伙计掌柜都不辞退,先慢慢清理清理铺子里的存货,等她的新产品生产出来,就可以卖起来了。城南的八十亩地里都种着麦子,马上就要收割,她更是不会干涉,到时候收租就可以。 城西的山就不一样了。这里的气候好,山上能出产的东西可太多了,能加工的自然也多。 第199章 女儿心细 许杏的这次置产倒是大手笔,铺子宅子田地,再加上西山的山头,一共花了八千两,是许杏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开销。这么大一单生意谈下来,即使知道许杏是顺天府尹的夫人,没敢过多要价,曲牙人也十分高兴,主动提出代为支付办理红契的各种费用和契税。 “这还是张彪家的跟牙行讲过价钱的结果呢,可见这京城就是不一样,地贵得很,宅子铺子都格外值钱些。”许杏拿到了一小沓地契,对长青说,“本来我想着,酒坊的生意不错,今年努一把力,能攒到四万两,结果酒坊卖掉了,这边又花去了这么多,我这手里只剩下两万九千两了。” 知道许杏手里有银子,长青倒不是很关心到底有多少,其实在一切够用的情况下,银子于他而言不过是数字而已,他更关注的是许杏的产业内容:“买宅子放租倒好,你这次买了这么些地,还买了山,难不成你要种田?这回不开作坊了吗?” “开啊,这回要开的更多呢。”许杏道,“那山其实不算大,正好够我安排的。我先试试看,说不定能有大收获。”跟之前长青任职的地方比起来,京郊一带的气候条件简直堪称完美,物产多样,大有可为。 “有事吩咐底下人去做,别累坏了。”长青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心中就格外欢喜,眼光落在她发间的那支不起眼的银簪上,“对了,我在银楼订了一套头面给你,想来这几日就能送来了。” “啊?你哪来的银子?”许杏听了,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你才当了几天顺天府尹?就有人给你送银子了?不对,你不是那样糊涂的人啊,你……” 长青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微笑叹气:“放心吧,是正路来的银子。咱们临走的时候,罗参政他们请我吃酒饯行,回来的路上碰见个西域商队,似乎是有货没有出尽,我就买了五把他们的匕首,总共才花了十两银子。因为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没跟你说。进京的时候,我拿了一把防身,被镖局的万镖头看见了,直夸这是好东西,我才知道值钱。五把匕首,送了他一把,给了林家小公子一把,剩下的三把我让新平拿到珍品阁去碰运气,结果竟然给了我八十两一把。” “平白得了二百四十两银子,我就想着给你添几样东西。”长青摸着她的头发,“这些年,你的首饰头面都是自己买的,而且我也知道,你买了也是为了见人给见面礼才戴,着实是委屈你。” 许杏听长青说完,放了心,觉得有几分好笑:“你这读书人也学着做起商人之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行,既然是这么回事,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你不要觉得我委屈,实在也是我不耐烦戴这些东西。” 当然,丈夫给自己买首饰,是所有已婚妇女都喜闻乐见的事儿,许杏也不例外,就连第二天都是笑吟吟的。 不过宁哥儿的小脸却绷得紧紧的,因为今天是他到三才书院报到的日子。食不知味的用过了早饭,宁哥儿就背上自己的小书袋,和父母一起上了马车。 书院有规定,所有入学的学子,无论家境如何,都不得带家仆入学,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当然,散了学如何就没人管了。许杏夫妻俩对待孩子都不算溺爱,因此宁哥儿自理能力尚可。这方面他们不担心,只是怕地方上的教学水平比不上京中三才书院这样的顶级学堂,宁哥儿的功课会跟不上。马车里一时居然陷入了令人忐忑的沉默。 顺天府衙离书院并不远,很快就到了。他们一家三口下了马车,走到书院门口去询问入学之事。 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先生等在这里,一听名字就走了过来,简单介绍过之后就带了宁哥儿进去。 “这就行了?”许杏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觉得他们这样过来是不是有些过于隆重了。 长青便执着她的袖子往回走:“咱们表达了咱们的诚意和对先生们的尊重之意,这就够了,往后就看宁哥儿自己的。下晌叫老胡按时来接他就行了。” 孩子办理入学之时,长青早就提供了家里的情况,那位迎接的先生手里还拿着他填的那张纸呢,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人家就是一个字都没有提,用对待普通学生父亲的态度来对待他,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骨和教书育人、有教无类的师德。 这事儿办好了,紧接着就是去林府赴宴的事儿。因为是林锦的生辰,侯府里虽然广发请帖,却也只是邀请了各家的女眷过来,所以许杏就不打算带两个儿子过去了,反正一个上学,一个在家由丫鬟们照顾着,她也不担心。 林锦已经十六了,再有两个月就要出阁,这是她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因此操办得十分隆重。又因为她去年及笄之前,老文安侯崔驸马刚好过世,他们侯府里也就没人过来,靖北侯世子夫妻心疼女儿婚期拖延,怕京城里有人嚼舌根,就把她接去了西北,及笄礼都是在西北办的。靖北侯夫妇疼爱孙女,总觉得之前林锦受了委屈,自然要做足了排场,昭告天下,林锦是靖北侯府最受宠的嫡长孙女。 这一日,靖北侯府门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许杏带着精心打扮过的欣姐儿,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侯府。 虽然之前长青跟靖北侯打过很多次交道,可是许杏还是第一次见到靖北侯夫人,倒是这位老夫人对她十分亲切:“早就听说范大人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朝廷大员,还有昭义夫人你,给大军雪中送炭,了不起!我这一对孙儿孙女也没少说起你们,今日总算是见到了。这是你府上大姐儿?十几了?好相貌,好仪态!” 欣姐儿赶忙行了礼,自然得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见面礼。道过谢后,欣姐儿礼貌的问起能不能去找林锦贺寿,立刻就有侯府的大丫鬟来引路了。她要先去给林锦道贺,然后再试着跟其他的姑娘小姐们认识认识,当然,林锦早就说了要带着她。有林锦在,许杏倒也不怎么担心她。 正说着话,前头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端和大长公主带着她的孙子崔永浩来了。许杏也就没法再跟靖北侯夫人闲话,而是一起陪着迎接贵客。 崔永浩就是林锦的未婚夫,不过他是不可能见到林锦的,给侯夫人行过礼之后就去外院找林铮说话了。 大长公主亲手把一支丹凤朝阳的步摇别在了林锦发间,跟众人道:“本来去年锦丫头及笄的时候,我就想给她用这支皇嫂当年送我的步摇的,结果没送出去,今日可让我成功了!” 在场的人,只要有眼睛的就能看出她对林锦的喜爱,不少人心中都有些盘算。许杏可以说是心思最简单的那个了,反正她没有谋算什么,只为林锦得夫家长辈喜爱而高兴。 接着到来的皇后赐婚懿旨则把气氛推向了顶点。两家定了婚事,成亲之前再得到皇后赐婚,这可是极大的体面,看来靖北侯简在帝心是不争的事实。 等这些热闹都过去了,林锦才得空叫丫鬟:“去跟大少爷传个话,就说范大人府上的小公子要上学,今天没来,让他别等了。” 林锦交好的姑娘小姐们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甚至有两人是刚出阁的新媳妇,于是欣姐儿待在这里就有些插不上话。她也不焦虑,捧了杯清茶坐在一角,听人说话。 宴席散了,许杏带着欣姐儿回去。因为今天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所以现在欣姐儿脸上郑重、愤怒又带着几分困惑的神情才让许杏格外担心。 她问到第三遍的时候,欣姐儿才如梦方醒,道:“娘,我方才听说了一些事情,得跟我爹说说。” 许杏看她神色严肃,也不多问,只点头答应:“那你回去换件衣裳,去书房等你爹回来吧。” 长青一回到后宅就听说女儿找他,立刻去了书房:“怎么了欣姐儿?今日去赴宴,有人欺负你?” 欣姐儿摇头:“并没有。爹,我今天听那些姐姐们说话,觉得有些不对。一个尚书家的姐姐说她的哥哥惹了祸,打坏了什么人,被祖父禁足,今天出不来,另一个好像是什么伯府的姐姐就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真进衙门的,找个人顶了就是,不过花点儿银子罢了’。” 长青没想到欣姐儿说的是这样的事情,轻松的神色也郑重起来。 欣姐儿看父亲听进去了,继续道:“我听着觉得不是这么个事儿,就抬头看了看,在场的姑娘小姐们居然见怪不怪,还都点头赞同,仿佛天经地义似的。爹爹,您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第200章 多种经营 靖北侯府大张旗鼓,隆重的给嫡长孙女庆贺生辰,长青因为衙门里的事务繁忙,并没有同去,宁哥儿刚入了学,也不好请假,故此只有许杏带着女儿去赴宴,长青听欣姐儿说找自己有事,只当是女孩子之间的口角,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 他神色郑重,看着欣姐儿道:“你既然专门来找我说这事,也就证明你不是小孩子了,懂得了外头的大事,爹爹很欣慰。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哪个府上,但我确实正在核查这类的事情。此事你不要往外传,就当没有听见。” 欣姐儿认真的点头答应:“爹爹放心吧。” 许杏尊重女儿,没有追问,可是毕竟放心不下,晚上还是问长青:“欣姐儿找你说的事,有没有什么要紧?” “唔,她没跟你说吗?并不是不能告诉你,”长青话音未落,许杏就道:“我不是非要打听你们父女的秘密,只是怕她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或者有人诟病我,让她受了委屈。” 在西北的时候就有人因为她的出身很瞧不起她了,比如郑夫人,现在到了京城这种顶级权贵的圈子里,想必看不上她的人更多了,当着她的面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可是私底下难保不会议论,若是那些人家的晚辈听了,或者也是如此想,说不定会欺负欣姐儿。 长青一听就知道许杏误会了,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没有的事,你行得正坐得端,为何有人要诟病你?若只是因为咱们出身农家就看不上咱们,那些人必然也是些浅薄之辈。便是有这样的人,欣姐儿也定能应对得来。她专门找我说,是因为她听到的事情和我的公务有关。” 他把事情说了,许杏虽然放了心,却立刻担心起另外的事情来:“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便是在家里,我也看得出你有些烦恼,可是这顺天府尹的差事难做?欣姐儿说的事若是真的,你当如何呢?” “她说的事应当并无虚假,只是不知详情罢了。”长青道,“我再无能,也不会叫十一岁的女儿去打探消息,这些事我正在查。” “可是如她所说,这些都是权贵子弟,哪是那么好查的。”许杏觉得十分头疼,“强项令”为什么能青史留名呢,还不是因为难度大风险高没人干嘛! 长青扯扯嘴角:“不急,我先从不是权贵的人开始查起。” 长青上任十多天,片刻都没闲着,已经下达了不少命令。 他首先做的就是操练衙役、捕快等公门中人。他专门从禁军那里请了两名教头过来训练这帮人,突击高强度训练,务求改变这些人懒散油滑、干拿钱不办事的作风,也让他们真正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他是上官,他的命令底下人至少不敢明着违抗,自然得去训练。而到了教头们手里,这些人很是吃了些苦头,每日被训练得死去活来、哭爹喊娘,可是人家教头们全是按规矩办事的,并没有为难他们,实在是他们的体能和战斗力太弱了,他们想说理,只是自己就不占理。就这么着,十来天过去了,这些人从一开始的骂骂咧咧一身懒筋已经变得多了几分精气神,也没那么多废话了。 与此同时,衙门里的文官、书吏这些人,也在忙着核查卷宗、账册等文书资料。他们一开始觉得长青年轻,又是新官上任,背后听说还没有世家大族支持,便是心里没鬼的,也抱着几分轻慢,可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顺天府尹对于文书账册这些东西极是精通,一眼就能看出纰漏,他还阅读飞快,过目不忘,根本糊弄不住。 “你是不是真的过目不忘?小的时候我就记得你看书只看一遍就会了。”许杏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长青摇头:“没那回事。小时候……那些书我其实之前都看过,现在这些卷宗,我看得多经手得多,自然有经验,知道到哪找错处,至于账册,你不是教过我那些波斯人的算学吗,在心里算算就知道了。” “那也很厉害了。”许杏由衷称赞,又问:“那你找出的问题多吗?怎么处理的?” “大大小小的问题不少。”长青难得的抱怨了一句,“也不知我这两位前任是怎么做的糊涂官,钱粮账册、案卷卷宗都是漏洞百出,我往前多查了几年,段大人在任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就这么几年的时间,竟混乱至此。” “做好不容易,做坏还不容易嘛。”许杏倒是能理解。 长青说着就叹气:“正是处理这些有些费心思。我自然是令他们都去整改,可是误判的官司改不了,亏空的钱粮恐怕也难追了。牵扯到的渎职、贪腐的人员,我没法直接捉拿,都上报了刑部和吏部,留下来的这些算是底子干净的,只是以后能不能用心当差,就谁也不知道了。” “底子干净就好,以后就靠你督促便是。不管你想做什么,总要有人去替你执行才能做呢。”许杏道,“你才上任十来日,还早着,来日方长嘛。” “嗯,也只好如此。我也已经叫人在京城和京郊的各个县都贴了告示,再有作奸犯科之徒,一概重惩,也算先礼后兵吧。”长青道,“我先把刁民整治好,就该轮到高官权贵了。” 许杏听着,觉得他似乎要搞社会治安专项治理,自然是十分支持的:“这样好,往后京城出出进进的就太平了。” 她置办了产业,其实也就是做了投资,总得看看收益如何才是,尤其是西山的山头,更是她仔细规划后划分过功能区的,在筹备阶段,她肯定得经常出府看着,治安好总是一件好事。 槐树胡同和甜水胡同的两个院子都在城里,倒是安全的,不过许杏也不用过去盯着,交给曲牙人,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租了出去。一个小院子月租五两,两个院子每年能收入一百二十两,扣除修缮房屋、家具等的费用,一年能净拿一百一十多两。 正阳街的铺子经营状况尚可,许杏见了掌柜,也查了帐册,一个月能有七八十两的利润,赶上年节的时候能多一些,一年收益一千两左右。目前为止,许杏还没有什么产品出来,因此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就让铺子先这么运作着,等有了自家的出产再拿过来卖。 城南的八十亩地,一年夏秋两季收成,许杏收一半的租子,能有九十多两,这个也不用她管,收租的时候叫袁管家带两个人过去收了就是。 “这一年一千二百两是比较稳当的,再加上咱们老家的作坊,保底一年两千两。”许杏说,“先这么放几年再说,有合适的我也还得再买,等过几年欣姐儿出嫁的时候也好给她陪嫁。另外我让张家的去那片地附近的村子打听了,若有合适的,就再买一亩两亩的,我准备盖两个作坊,一个加工红薯,一个磨面。本来我想着不做这红薯的买卖了,可是这里普遍秋粮都种红薯,我这有钱不赚不合适。” “你那山打算如何处置?”长青知道,她最上心的还是那座山。 许杏说起那座山,简直是滔滔不绝:“那片山不小呢,而且自然条件特别好,多样性……反正就是能种好多东西,我去看了两回,打算物尽其用。山脚有一片林子,都是杨树,这个呢我打算卖木材,每个月砍两棵就够。不管砍几棵,每砍一棵我就再补一棵树苗,不叫它砍光便是。” “还有几棵栗子树,我打算让人再种上些,划出一块栗子园,以后卖栗子。还有枣树,也种上一块地,卖鲜枣、干红枣和我的特色蜜枣。” “半山处划一片种枸杞,这还是在西北的时候,你推广人工种植药材那会儿,我去跟当地人学的,今年种上,后年肯定就能结了。” “再划一大片地搭上小支架种葡萄。本地的葡萄品种就很不错,熟了之后不拘是卖鲜果还是晒葡萄干、酿葡萄酒都很好,哦对了,我打算在山脚下建个小的酒庄,专门做这个葡萄酒。” “山上树多,林子里有不少蘑菇菌子,我准备也留着菌种,回头种蘑菇。” 她越说越兴奋,长青的神色却越来越柔和,听得也十分认真。 青杏 第104节 “开春我再让人去寻一寻,能得着好苗子的话,就再种上苹果树和桃树,正好山腰那一片就种满了。然后在林子里养上鸡,往京城里卖新鲜鸡蛋。” “啊对了,还有那片小湖呢,别看面积不很大,但是却是活水,我准备里头种芦苇。芦苇那东西很好,可以帮着涵养水源,还能保持水域干净,芦苇杆能造纸、编席子,芦苇穗能做扫帚,都能卖钱!靠着水嘛,就再养上鸭,到时候捡了鸭蛋做松花蛋和咸鸭蛋。这也得开个小作坊,还有造纸工坊。” 许杏越说越觉得忙不过来,这山可真是宝山! 第201章 千头万绪 虽然长青身居高位,日常管理的事务不知多少,可是听着许杏一条一条的盘点着她的计划,竟觉得颇有几分头大,便问:“这样多,你如何能管得过来?” 许杏理所当然的说:“我当然管不过来,这不是有管事吗?抓大放小呗!你这个顺天府尹,难道要事事躬亲吗?不都是吩咐底下人去干的?对了,正说着呢,往后你要用车,想着,车夫换了,后来买的王保和他俩儿子也都会驾车,往后用他们就是,他老婆现在在洒扫上。我让秋月负责洒扫,让胡大福跟他老婆去山上当庄头,负责这一大堆事情,反正他们也懂得这些,只是作坊的管事需要另外找。” “行,我知道了。”长青只要知道车夫是谁就好,对于后宅这些仆妇的分工并不怎么关心,“反正有袁管家在,你只管吩咐了就是。” “唉,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只开作坊却没怎么买地吗?”许杏叹口气,“因为我根本就不会种啊!” 长青一点儿也不意外:“看出来了。”他却没说,如果许杏真的是那个许家村长大的乡下小姑娘,即使年纪尚小,也不可能不会种地。 许杏偶尔也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些什么,但是长青总是一副没有任何疑心的样子,便也不大在意了,继续说:“可是这是京城啊,你如今已经做到了三品,往后兴许就不会离开了,再不能不做长远打算,那可不就得买房子置地嘛!我这八千两都花出去了,也不在乎那百八十两的请人买人的钱了,果树移栽、嫁接,葡萄、枸杞的种植、育苗什么的,我只管动嘴吩咐,剩下的都交给他们去做便是。你是顺天府尹,京城这一片儿老百姓头顶上最大的官儿!谁也不敢糊弄我,多好啊。” “嗯,能给你撑腰仗势,我也不算百无一用。”长青微笑。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些产业实在是太过于琐碎,许杏光是分工规划就费了不少的脑子。最后决定,甜水胡同和槐树胡同这两处宅子就交给袁管家负责,由他和曲牙人打交道,许杏只管收银子;城南的地由同贵打理,除了八十亩地的中等田,许杏又在这个村子的边上买了两亩荒地,现在正在盖房子、打石磨,筹备粉条作坊和磨坊,修好之后秋天就正式开工了;西山上交给胡大福两口子,现在正在山下村里雇人清杂草修围栏,还在山脚处盖房子修酒庄、造纸工坊和干果、鸭蛋加工作坊,这些完工之后就专门负责种植养殖,作坊全都归同贵管理。 这么一来,最省心的倒是正阳街的铺子了,什么都不用动,每个月让掌柜的来交银子对账就好。 种植水果什么的需要顺应天时,如今已经是六月盛夏,并不合适,而且山没清理出来之前也没法做,许杏把所有的事情吩咐完,也就只能等着慢慢来了。不过这并不耽误她继续往这些产业里投资,没办法,盖作坊、招工都得花成本呢,前前后后的又投入了一千多两才算是办完。 “这一季的夏粮租子并山上砍的那几棵大树都卖了,得了有几十两,再加上房租和铺子里的利钱,一共是二百四十六两,这样,夫人您净贴进去了一千两。”时间就在这忙忙碌碌中走到了八月,各项工程都完工了,黑了好几度的同贵来跟许杏对总账。 许杏摇头苦笑:“好么,我置办了产业,原来是让我自己往里头扔钱的。” “您扔钱的地方可不止这里,过了中秋节,侯府的大姑娘就要出阁了,您和欣姐儿都得去添妆呢。”同喜在旁边提醒她。 许杏拍了拍额头,佯装严肃的对同贵道:“你可听见了?赶紧的,把该开的开起来,夫人等着用银子呢!” 话虽这么说,酒庄虽然修好了,却是开不起来的,因为没有葡萄,而且不光今年,只怕连明年都开不起来,反倒是鸭蛋鸡蛋这些已经开始有些收获了,造纸工坊那里也可以开工了。 芦苇这东西生命力算是比较旺盛的,至少在许杏的湖里生长良好,造纸的原料倒是不缺。有了在临川时候做竹纸的经验,同贵上手也很快,在第一批腌制好的咸鸭蛋和松花蛋上市的时候,许记的纸也造出来了。 “这个纸比竹纸加工起来要容易些,虽算不上很好的纸,但也好用,而且我觉得比竹纸还是要好些,寻常人家写字用足够了。”同贵拿了样品来给许杏看。 许杏很高兴:“嗯,你说得对,咱们就做普通百姓的生意,别看价钱不算很贵,可是量大啊!这里毕竟是京城,大部分人家都识字,也会送孩子读几年书,书肆、文墨铺子也多,不愁卖。” 红薯作坊是准备等到过了中秋、红薯收获以后再正式开张的,而磨坊则是在修好之后就开工了。一开始磨坊加工的是许杏自己那八十亩地收上来的麦子,之后也收购村里人家的麦子,加工了往京城里卖面粉,而村里人拿麦子来换面粉也可以,这么着,没过多久,磨坊的名声倒是在四里八乡的传开了。 许杏的磨坊其实和农户们自己用石磨推面粉的原理是一样的,但是要更有技术含量一些。磨坊里专门有人完成清理杂质这个工序,保证麦粒和面粉的清洁,之后比较有难度的是给小麦进行水分调节,一开始这是由许杏亲自把控的,在作坊里的伙计们掌握住准确的湿度之后,她才放手。着水润麦之后就是反复的研磨了,作坊里有好几台大石磨,做这个活计的伙计也多,研磨的匀净、细腻程度远远高于普通农户。在这里,许杏特意把面粉分为了普通面粉、特细面粉和全麦面粉,当然也是各有目标客户而分别定价的。 磨坊七月里开工,生意倒是出人意料的好,尤其是进了八月份,因为要过中秋节的缘故,特细面粉的需求量暴涨,一个月居然盈利五十两,大大超出许杏的预期。 于是这个夏天就在千头万绪的准备、试制、开工、销售当中飞快的过去了。 当许杏终于理顺了各项事务,能够暂时不去管这些的时候,她才发现,好像京城内外的治安状况好了许多。 “好些也是应当的,我这里,连上京郊八个县,总共抓了两千多人次,轻的打一顿罚银子,重的打完了流放,那些伤人的抢劫的,只要能抓回来的,都收拾了,另外还抓了十来个拐子,都送进刑部大牢等着秋后问斩。”长青微笑,“如今的衙役捕快们也算是得用了。” “那,那些小偷小摸、欺行霸市的混混呢?”许杏问,“这些人也很讨厌啊。” “你忘了当初在安龙县,我是怎么办的了?”长青笑眯眯的反问。 “当初……”许杏一挑眉毛,“你送他们去修路了?可这京城的路已经修得极好了。” 长青摇头:“往西山去的路还不好,万一西山大营的将士们开拔,路况不好可是要贻误战机的。” “哦,我还当你为了方便我,专门给我修的呢。”许杏调侃了一句。 “唔,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长青并不否认。 “那就多谢了。”许杏笑了,“我的鸡蛋什么的,都是新鲜货,运得越快越好。唉,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从前老觉得乡下人思想闭塞,守着宝山还过穷日子,现在我却是明白了,这些东西,种得出来养得出来又能如何,没有车马根本运不出去。没钱就没有车,没车就没法卖,就没钱,就是一个循环。” “所以才说穷的人越来越穷,富的人越来越富呢。”长青嘴上接话,心里却琢磨起这个事情来,“当初我在安龙弄的那公共马车,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你看,你还说我千头万绪的,不知道从哪里做起,你不也是一样?”许杏道,“我这边虽说忙乱了几个月,可是慢慢的理顺了,接下来就好管理得多。你呢,处理完这些犯人、地痞,接下来呢?” 长青道:“中秋还好说,很快过新年了,听说今年还有几个属国来朝贺,我这里哪里能够松懈,还得接着抓呢,不能说把坏人都抓尽,但也要尽量,之后还得加强巡逻,查漏补缺。” “别忘了穷人。”许杏提醒他,“乞儿,鳏寡孤独的那些人,也得关照些,毕竟他们也可能去偷去骗,总得活下去不是。” “你说得很是,我这就叫人去办。”长青觉得十分有理。 许杏这边大体理顺了产业的事儿,就得带着准备好的添箱里和欣姐儿一起去靖北侯府了。她准备的礼物很简单粗暴,就是一套纯金的头面,林锦戴不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值钱还容易变现。相比之下,欣姐儿准备的双面绣手帕就要精致多了。许杏看了,满心的骄傲:“我的女儿就是有本事,这一手绣技真是巧夺天工!” “娘,哪有这样夸自己女儿的?”被亲娘夸了,地道的土著闺秀欣姐儿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许杏拉起她的手:“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很为你骄傲,你是娘最出色的女儿!” 她侧身的功夫,看到欣姐儿书桌上的纸,不由得愣了愣:“怎么你还学回去了,做起这些算数了?” 欣姐儿有些无奈的道:“是宁哥儿让我教他做的,加减算术他会,这复杂的两位数乘除他还不会呢,您又忙,他便日日拿了让我教他。”她的数学是许杏教的,故此用的也是许杏的术语。 “他还小呢,怎么这样着急?”许杏虽然忙,却也没忘了儿子的数学学习,“他什么时候对算数这般感兴趣了?” 第202章 添妆插曲(上) 欣姐儿跟宁哥儿虽然不能时时在一起——尤其是宁哥儿进了三才书院之后,更是每天都在刻苦读书,闲话玩耍的时间都少了——但是姐弟感情很好,她对弟弟的要求自然是从不拒绝,尤其是这些于她而言非常简单的算数题。许杏问起,她就说:“我也觉得他现在就算这些太早了,很不必强求,可是他上心得很,我想着算术也是六艺之一,他既有兴趣,我就教他了。” 许杏点头:“那你们姐弟商量着办,不要过于勉强。” 因为要出门,欣姐儿格外换了身新做的衣裳,水红色的秋衫搭配淡粉色的裙子,两个总角上各绕了一圈银质的链子,十分活泼明媚。 许杏看着就喜欢,拉着女儿的手朝外走,道:“就该这样,可不要书读多了,读成个美人灯,瞧着红的绿的就嫌俗,整日里弄些素的淡的,都没了生气。” 跟在后头的刘嬷嬷就笑道:“夫人这话很是,只有那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人家,才把女孩子教成那个矫情样子,自己觉得清新脱俗,实则惹人笑话。” 许杏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在南龙府时候的那位叶学政夫人。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这也不是回忆往昔的时候,她立刻收住神思,回头又叮嘱欣姐儿的大丫鬟秋云和后来买的丫鬟清风、朗月:“你们也都记着平日里刘嬷嬷说的规矩,跟着姑娘在外头,切记多长几个心眼儿。” 欣姐儿抿着嘴直笑:“娘,这么看,您又没什么出奇的了。” 许杏拉着女儿上了马车,问:“怎么今儿打趣起我来了?我平日里很出奇不成?” 欣姐儿便道:“您自己不觉得,可是其实您跟旁的府上的夫人太太们很不一样。” 许杏想了想,微笑:“咱们自家日子过好了便是,和别人一样不一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靖北侯府,自有迎客的婆子把她们迎进门。因为是给林锦添妆,整个靖北侯府里都装点得喜庆热闹,当然也十分奢华。 许杏母女的地位不高不低,和靖北侯府的关系其实也只能说不远不近,因此许杏把礼物交到管事婆子的手中,登记了礼单之后,也并没往忙碌的靖北侯夫人婆媳那里凑,而是在一旁坐着喝茶。欣姐儿倒是被林锦的丫鬟请去了林锦院子里说话,她的礼物也就自己带了过去。 好容易应付完了一波夫人们,靖北侯夫人刚要喝口茶歇歇,一抬眼看见了许杏,便叫丫鬟请她过来说话。 许杏恭敬的给老侯夫人见了礼,就听侯夫人道:“范夫人,这是我儿媳,锦姐儿她娘,刚从北疆赶回来,你们还没见过吧?” 其实许杏刚才就看见侯夫人身边的中年女子了,也猜得出她的身份,侯夫人这么一说,她就连忙道:“原来是世子夫人,失礼了。” 世子夫人和她的女儿林锦一样,也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不过五官要柔和许多,不似林锦那般英气。许是长期生活在北疆边关的缘故,她的皮肤有些干,眼角眉间的细纹也很清晰,跟京城里这些保养得宜的贵妇们比起来就粗糙一些,但是她神情疏朗,目光清正,微笑起来十分可亲:“范夫人客气了,我早就听说过你,却一直不曾得见,我还要谢谢你,进京路上照应我那两个孩子呢。你也别‘夫人’了,我娘家姓张,你叫我一声‘张姐姐’便是了。” 许杏不是很习惯跟人姐姐妹妹的称呼,总觉得有些肉麻,可是张氏这么说,是在表示亲近之意,她也不能不识抬举,便含笑道:“张姐姐,我姓许。你可莫要再提进京之事了,不过是同路搭伴而已,我真的没做什么,侯爷跟夫人已经谢过一回,你再谢,实在是要让我无地自容了。” “我上回就瞧出来了,别看范大人是个学富五车的书生,他这夫人却是个干脆利落的,跟咱们家的人一般。”侯夫人笑笑,“她家的姐儿教得极好,落落大方的,极懂事,相貌还好,咱们锦丫头也十分喜欢这个小妹妹呢。” 靖北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虽然出身高门,但毕竟是武将家眷,说话算是直接的,话里没什么坑,许杏只要注意言辞别太现代就行,寒暄上几句倒也不愁。 可是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丫鬟来通报,说建昌长公主和谢公子、谢小姐来了。 靖北侯夫人和儿媳对视一眼,露出些一言难尽的神色来,但是还是赶紧起来,去门口迎接了。 许杏恶补过京城权贵的关系网,也知道建昌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姐姐,嫁给了钱塘世族谢氏族长的嫡次子,生有一子一女,不过这位谢驸马似乎身体不是很好,常年在钱塘老家休养,据说建昌长公主也陪着他生活在钱塘,却不知什么时候回京了。 当然,许杏没有迎客的资格,便也就跟其他听到消息的夫人们们一样,跟在主人家身后,一起恭迎公主殿下。 建昌公主个子不高,不过气势很足,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走了过来。她穿得很是奢华,但是颜色十分素净,她的子女也是如此,女儿一身天青色衣裙,儿子一身黑色锦袍,并无半点鲜艳之色。 许杏明白了,估计是谢驸马去世了,建昌公主便带着孩子回到了京城的公主府。瞧他们的打扮,像是还没出孝,那么这样跑过来,到底是看重靖北侯府而过来拉拢示好,还是成心找主人家的晦气呢。 建昌公主对恭迎她的一院子贵妇视而不见,径自走到侯夫人面前,这才露出了个笑脸:“老夫人快别多礼了,您近来可安好?世子夫人也回京了?” 靖北侯夫人在儿媳的搀扶下直起身子,道:“不知公主殿下莅临,老身未曾远迎,失礼了。” 建昌公主摆摆手:“不妨事。府上大姑娘要出阁,竟也没给我送个帖子,想来是下人糊弄差事,我这不就领着孩子们过来凑个热闹,也给老夫人见个礼。对了,府上大公子呢?等会儿就让珏儿跟大公子去外院吧,读书练武都随他们玩去。” 许杏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公主也太不识礼数了,穿素戴孝就登这办喜事的人家的门,也不怕冲撞,而且这话说的,明明他们是不请自来的恶客,倒好像是给了侯府多大的恩典似的。最重要的是,带着个十几岁的儿子进后宅,还点名让人家的长子嫡孙出来迎接招待,真是不像话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毕竟是公主,她发了话,靖北侯夫人只好叫了丫鬟去请人。 不消片刻,林铮就来了。 两三个月不见,这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而且因为姐姐的大日子,他也换下了平日常穿的胡服窄衣,穿上了贵族公子的宽袍大袖,当然,腰间紧束的玉带还是衬得他格外英挺些。许杏瞧着,只觉得刮目相看,这简直不是她印象中好武直爽的孩子了,妥妥的一个风流贵公子嘛。 林铮见礼的时候,她随意的看着上首,这下子看出了点儿玄机。 建昌公主看到林铮,脸上的笑容都真实了八分,一个劲儿的上下打量着他。站在公主身侧的谢大姑娘谢瑜则是双颊犯红,眼神都变得格外缠绵。 原来是相女婿来了。问题是谢大姑娘也就是跟自家的欣姐儿一般大的样子,这就知道找如意郎君了! 许杏觉得无聊,却又没法子离开,抬眼看看,周围的贵妇们有知道些许内情的,都在用眼睛和表情无声的议论。她自然是不参加的,便半低了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发觉。 “是个好孩子。”建昌公主先夸了一句,又道,“你瑜妹妹也是来给你姐姐添妆的,还得劳你带她过去。” 许杏抬起头,发现不少夫人也在瞪眼挑眉,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公主这要求还真是……荒唐。 林铮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躬身抱拳道:“公主殿下,姐姐那里都是各家的小姐们,林铮和谢公子也都不是小孩子,过去恐怕冲撞了,还是叫个丫鬟带路为好。林铮这就带谢公子去外院了。” “这有什么,你们是亲姐弟,至于旁的小姐们,自己避着些就是。”建昌公主不以为意,“我看这里客人颇多,你们府上的丫鬟只怕也忙不过来了。” 许杏在心里翻个白眼。 靖北侯夫人婆媳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连许杏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她们如何看不出?可偏偏人家公主坐在这儿,就是尊惹不起的大佛。真要说起来,他们侯府倒也不怕一个寡居的公主,可是终归君臣有别,还是得敬着她,而且谢家毕竟是世家豪族,不好随意开罪。 林铮却仿佛完全没看出现在的情况,抬手点了两个侍立一旁的丫鬟:“你们把这个,啊,对,谢姑娘,送到大姑娘院子里,万万不可怠慢!” 第203章 添妆插曲(下) 不知道林铮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随手指的两个丫鬟,恰好分别是靖北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掌事大丫鬟,至少在靖北侯府里,这两个人的行为几乎就可以代表两位夫人的态度,于是她二人便一左一右的走到谢瑜的身边,屈膝行礼,恭请她随自己二人去林锦的院子。 青杏 第105节 谢瑜站在那里,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她有心不跟这两个丫鬟离开,却没有说得出口的理由,可是若就这么走了,她扭头看着林铮,却发现他低着头,根本不给她一点儿正脸。她咬着唇皱着眉,一张清秀的小脸上几乎要现出几分狰狞之色。 建昌公主刚要说话,谢瑜却再也受不了了,一跺脚,大步走了出去。 她一走,林铮马上就抬起了头,对靖北侯夫人道:“祖母,那孙儿也告退了,这后院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你去吧,好生招待谢公子,规矩些,别惹了笑话。”靖北侯夫人微笑着嘱咐了一句。 林铮便请谢珏先行,自己随后跟上,一边走一边还说:“咱们快些走,可别在这后院待了。我们是武将,规矩差些,不过我从来不敢不打招呼就进我姐的院子,你们钱塘谢氏不是世家中的世家吗,怎么你平日都是随便进你妹妹院子的吗?你们不讲究男女有别啊?” 他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放低声音,一路走着,不光堂上的夫人们听见了,就是在抄手游廊里的夫人们也都在捂着嘴偷笑。靖北侯夫人嘴角抽了抽,拍了拍儿媳妇的手。 临昌公主已经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浅薄的笑意了。 许杏低下头喝茶,很怕自己笑出声来,这个孩子,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然而临昌公主却迅速的调整好了表情,还能继续说笑:“这孩子倒是好人才好相貌,如今他姐姐出了阁,也该给他说亲了吧?” 世子夫人刚要开口,就被侯夫人抢了先:“不敢当公主的夸奖,这孩子就是个皮猴子,整日里惹事,他老子只好把他带在身边操练着,总要先沉稳些再说。反正他们练功夫的人,不宜早娶。” “哦?那就是说,房里也没有人?”临昌公主仿佛完全听不出侯夫人的意思,反而愈加热切起来。 许杏作为一个旁观者,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不是说皇亲国戚、公侯之家的夫人们都是迂回婉转打机锋的吗,这个不知所谓的公主怎么会这么白目呢?就这么大喇喇的问,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就能一力降十会了? 侯夫人显然也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公主的战斗力,生怕被这狗皮膏药缠上,干脆道:“今日是我孙女的大日子,老身多谢殿下捧场。只是老身那孙儿还小,且不成器呢,等他姐姐出了阁,他就要回北疆去了,婚事自然有他老子做主,咱们在京城的人很不必操心。” 接着,就有府上的管事妈妈过来请示:“夫人,宴席已经好了,是不是请各位夫人入席?” 侯夫人立刻应允。 临昌公主没达到目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不肯离去,率先入了席。 到了这个时候,许杏才见到欣姐儿,她们母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客人,自然不会坐主桌,说话倒也自在些。欣姐儿拉着她去见另外一位夫人:“娘,这是段家妹妹玉琳和她的婶娘,段二夫人。” 她一说,许杏就明白了,欣姐儿的小伙伴是段文彦的女儿、段芝庭大人的孙女,跟着来的这位夫人是段文彦的弟媳。两家素来关系亲密,许杏连忙从荷包里取了块小玉牌递给段玉琳当见面礼,又夸了她几句。 “范夫人,我经常听婆婆说起你,早就想跟你结识了,偏生不巧,上回你来府上的时候我回了娘家小住,正好错过了,好生懊恼,今日终于得见了。”段二夫人领着侄女和许杏母女坐在一起,言笑晏晏,“我家大哥大嫂都在甘州,婆婆心疼孙女,就把玉琳留在了京城里,今日婆婆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便叫我陪着过来。” 许杏看得出来,段二夫人这个婶娘对段玉琳颇为疼爱,虽然不比亲娘,但是在外头很是照顾这小姑娘,而且段玉琳神态坦然,可见在家里也是这样的。她便道:“你们府上也是极疼孩子的,我还记得当年段夫人到处搜罗好吃的好玩的,要带给孙儿孙女们呢。” 她们只说闲话,对方才的闹剧只字不提。 酒席散去,她们这些宾客陆续离开,许杏也挽着欣姐儿往外头去。到了门上,往外走的马车颇多,侯府的后巷一时有些拥堵,她们还得略等一等。 许杏不愿意坐在马车上干晃悠,便站在一侧,反正后头还跟着丫头嬷嬷,也没什么要紧的。 其实一见到欣姐儿和段玉琳,看两个人的神色,许杏就知道林锦院子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不过在人家府上,她也不好过问,总得等到离开了再说。估计段二夫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这才宴席一散就匆匆拉着段玉琳离开了。 许杏刚要问话,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别,不用你们帮忙!等我姐回了门,我就要回北疆了,到时候说不定她就去找你们啦!你们可都放机灵点儿啊!咦?” “林铮你个混球,乌鸦嘴!”有个少年的声音传来,“哎?你看谁呢?那是谁家姑娘?小了点儿吧?哎哟!你怎么下黑手啊!” “揍你怎么了?不该看的别乱看!不该说的别胡说!”林铮恶声恶气的道,“行了别装了,没使劲,快滚蛋吧,后天早点儿来,跟我拦门!” 林铮送走了朋友,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径直朝许杏她们这边走过来,走近了便抱拳招呼:“范伯母,您这就要回了?” 许杏点头:“已经叨扰很久了,该回去了。” 林铮“哦”了一声,眼光却溜到欣姐儿身上,看了一眼,马上低下了头,可是像是不甘心似的,又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许杏瞧着,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反倒是欣姐儿最为坦荡,她笑吟吟的道:“林大哥,你要回北疆了啊?祝你一路平安,去了北疆建功立业呀!” “啊,哦,谢谢,谢谢你。”吵架就没输过的林铮忽然词穷了,期期艾艾的说不出什么。 许杏觉得自己可能是看出了什么,可是这也太早了些,她毫无准备,也不知道该表什么样的态。 王保终于赶着车过来了。 欣姐儿扶着许杏的手臂,让她先上车,许杏便跟林铮点点头,上了马车,她回身之际,就听见林铮小声说:“那什么,我也不是不能回来。” 欣姐儿笑着坐进了马车里,跟许杏说:“娘,您看那林大哥,今天估计让谢家人气着了,说话都语无伦次的。” 许杏心里存了个事儿,再看欣姐儿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思量,可是欣姐儿坦坦荡荡,接着说起了今天的事情:“娘,您在前头不知道,那个谢家姑娘,到了锦姐姐的院子里,差不多把我们每个人都挑了一遍毛病,我都懵了,不知道她哪来的,好像谁都不如她似的,还以为她是公主呢。” “她不是公主,她娘是。她如何为难你的?你受了委屈要跟娘说,娘解决不了的咱们让你爹想办法。”许杏知道谢家是世家,谢瑜身份高,可是她也舍不得女儿受委屈。 欣姐儿摇摇头:“也算不上十分委屈。她就是说这个人衣裳不好,那个人首饰没有品位,要不就是谁仪态不好,谁长相不行云云。她说我的时候就说我衣着寒酸,连流光锦、月华锻这样的料子都用不上。这个我倒也不是很气,只是最后她说让我们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真的是挺侮辱人的,也让人费解,我又没要她的东西。听说她是谢家人,又是公主的女儿,所以大家都没吭声罢了。” “她攻击了你们所有人?”许杏觉得这姑娘可能被她娘给教坏了。 “也不是,年纪大的姐姐们就没事,她就盯着我们这么大岁数的,大概是要挑软柿子捏吧。”欣姐儿说,“还有啊,她给锦姐姐的添妆居然是一间铺子!” “你们小姑娘家的,添妆不该这样。”许杏拧了眉,大概理解了谢瑜小姑娘的行事逻辑,打击潜在竞争者,同时讨好林锦。 欣姐儿接着说:“锦姐姐说什么都不肯收,最后只把装房契的那个荷包给留下了。这事情做得真不怎么样。” “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见识见识这样的做派也好。”许杏道,“她的母亲虽然贵为公主,可是说话做事也有欠妥当,被林铮给闹了个没脸。” “这样啊。”欣姐儿摇头,“林大哥说话……那场面该多尴尬啊。” 许杏问:“你觉得林铮如何?” “林大哥其实人挺好的,就是嘴巴太毒了。”欣姐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都担心宁哥儿了,他这嘴巴也不好,可是他又不会武,万一被人打了可怎么办呢。” 第204章 前朝后院 许杏仔细的端详着欣姐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林铮有什么心思的样子,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是想着赶紧回去跟长青说说这事儿。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身后,林铮慢吞吞的走回了府里,自言自语道:“这小孩儿还真是个小丫头啊,哎呀,本来就是个小丫头嘛,不是,就是这么看,长得还挺顺眼。” “大公子,您说什么呢?”跟班一头雾水。 “没说什么,走走走,练功去。”林铮摆摆手,“哎呀,先把这身衣裳换了,太麻烦。” 算算时间,宁哥儿快要下学了,她们便顺路去接了宁哥儿回来。 快到家的时候,欣姐儿对弟弟说:“等吃过饭,你过来我这儿一趟。我把上回你给我的那些算数题给你。” 宁哥儿想了一下,才道:“哦,我知道了,姐姐。” 许杏又想起早上看到的演算纸,也嘱咐道:“你一心向学是好事,只是也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你如今岁数还小呢,这些过于复杂的,可以日后慢慢学。” 宁哥儿摇头:“可是我还得去教……呃,学堂里有同窗算数不好,日日向我请教,我自然要学得好些,不然不就误人子弟了嘛。” 欣姐儿笑得眼睛弯起来:“原来是现学现卖啊,那你可要好生钻研了。” 许杏也忍俊不禁:“就你这半瓶子水,还去教别人,啧,好在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当天晚上,长青换了寝衣,拉着许杏坐在床边,问她:“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定的,有话跟我说?” 许杏点头,靠在他身边,还压低了声音道:“我觉得,林铮,靖北侯府的那孩子,可能对咱们欣姐儿有心思。” 长青万万没想到是这事儿,饶是他一向沉稳,也有片刻的愣神:“你说谁?欣姐儿?她才多大?” 这反应跟自己一样,许杏有几分欣慰,道:“你没听错,真的,我亲眼看到的。” “欣姐儿呢?也有那意思?他二人才见过几回?”长青皱着眉头。 许杏摇头:“我看欣姐儿是没那意思的,她还小呢,且咱们家的孩子,不是那种轻浮没规矩的。我看她一片坦荡,不是完全没开窍,就是对林铮没起心思。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林铮那孩子,倒也不像是早有这念头,仿佛今天突然动了心思似的。” 听着她的话,长青的神色也舒缓了不少:“这就无妨了。不过……” 他停顿了片刻,露出个浅笑来:“从前只当孩子小,只是把说亲的给拒了,却从未认真想过此事。其实,林家这孩子,倒也不错。” “不是,你还当真了?林家那样的府第,咱们只怕还攀不起,有几分香火情,互相走动走动也就罢了,哪能真去攀那个高枝?”许杏第一个不同意,“我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不想女儿受委屈,你忘了咱们当初说的话了?家世低些、门风清正的才好?” 长青摇头:“不是我高攀,而是林家其实真正是个好人家,人口简单,一门忠烈,门风清正,林铮那孩子虽说有些不大着调,却也不算坏,你不是也说那孩子有意思吗?” “有意思,今天还给了建昌公主好大一个没脸。”许杏没好气的说。 她居然被长青说动了,有一种白担心了的感觉:“这事儿咱们先搁在心里,说不定压根就是我想多了。” “嗯,反正欣姐儿还小呢,咱们不着急。”长青安抚她,“少年人不定性,说不定只是一时新鲜,等他回了北疆,大约也就忘了。” 他这么说,许杏反倒有些不甘心了:“那倒是忘性也太大了。” 长青就扳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微笑不语。 许杏一句“看着我做什么”还没说完,自己也笑了:“哎哟,你说我这是干什么,都快赶上建昌公主了。” 她便把白天在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让林铮这几个表情闹得我一晚上不安心,把正经事情都给忘了。” 长青收了笑,沉吟着道:“谢氏乃是钱塘豪族,历来人才辈出,为官掌权者无数,前朝时甚至有‘谢半朝’的雅号,也就是自高祖时期,朝廷有意扶持其他士族和寒门子弟,崔氏、邓氏、郭氏等家族崛起,谢氏才没那么扎眼了。不过按你今天所见,谢氏怕是要重回京城。先帝和陛下一直不愿被士族裹挟,之后怕是还有的争斗。” “谢家急了。”久违的潘夫人来范府做客,也跟许杏说起了这件事,而她知道得显然就更多一些,“孝期未满就出来走动,也是真的等不得了。” 因为和许杏在甘州之时便是相熟的,二人性情也算投契,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并不掩饰鄙夷之意:“得了你的帖子,听说你们来了京城,你不知道我多想立时就来看看你,可是我外祖父春上刚去世,我也有六个月的孝呢,怎么也得等过了这段日子才出门。建昌公主的驸马也才没了一年多,夫孝、父孝,总还得有一年多呢,她们母子就到处露脸了,哼。” “你说她们急了,是怎么回事?”许杏问。潘夫人也是侯府出身,潘昱如今做着大理寺少卿,又是潘皇后的族侄,自然是妥妥的皇亲国戚,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可比长青详细多了。 “建昌公主回京,除了带着自己的儿女,还有她的夫家侄女。谢驸马是谢族长的次子,那姑娘就是谢族长长子的嫡长女,称公主为婶娘。”潘夫人道,“你可能不知道,大皇子年已弱冠,今年之内是必定要定下亲事的,谢家着紧的是这件事。” “大皇子?”许杏一听到这些龙子龙孙就觉得头皮发紧。 潘夫人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了解,也没想起来去了解,嗔了她一句:“你好歹也上心些,自家也有女儿!范大人已经官居三品,欣姐儿也是够格参选的。” 许杏脸色大变:“欣姐儿还小呢!” 潘夫人摇头:“这次是小了些,可是陛下有九个皇子呢,和欣姐儿年龄相当的也有三四个,你可心里有个数才好。” 许杏握住她的手:“好姐姐,多谢你提醒我。” “你放在心上就好,跟你家范大人商议好,我们大人可是极推崇范大人的,有他在,你倒也不必愁。”潘夫人宽慰了她一下,“还说这事儿,陛下正值盛年,没立储,可是大皇子已然成人,学业颇佳,文武双全,又是皇后嫡出,且帝后和睦是满朝皆知的,所以动那个心思的人不少。谢家长房的嫡女都是按皇后标准培养的,你想想……” 所以谢大姑娘是冲着大皇子妃的位子来的,不对,应该是日后的太子妃甚至皇后!许杏明白了,倒是理解了建昌公主几分:“这时机耽搁不得,难怪孝期不满也得出来。” “她是要办夫家的事儿,可也是夹带私货。”潘夫人冷笑,“她眼神倒是不差,满京城的少年郎,她挑中了侯府的,只可惜,人家也不瞎,看不上她那娇纵霸道的女儿!瞧着吧,她那丫头最后闹不好要成个‘鬼见愁’呢。” 这个话许杏就不好接了,潘夫人不怕公主,她却是惹不起的。 不过这一点也让她有些困惑。送走了潘夫人,她便请了刘嬷嬷出来说话。 刘嬷嬷听了她的话,冷笑道:“建昌公主当初和四皇子,就是逆王,走得十分近,那眼里可没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她当初就是得罪了这一派,才受了那么多挫磨,如今提起来也是咬牙切齿的恨。 许杏懂了,建昌公主当初押错宝,得罪了皇帝和皇后,所以根本就不足为惧,难怪那么多命妇都在瞧热闹。 了解了这么多情况,虽然都跟自家没有太大关系,可是知道得多些,她心里也踏实些。 暂时放了心,许杏还是重点盯着自己新置办的产业。秋收了,红薯收成极佳,红薯作坊正式开工,现在有了正阳街的铺子,销路也不愁,更何况还有董家在京城新开的商号,也是有多少收多少的。山上初步的开荒和修整工作也基本完成,只待天气条件合适的时候就可以插枝栽树了。而咸鸭蛋和松花蛋的销量远大于预期,胡大福的老婆还做主,又多养了一百只鸭子,反正为了造纸多种芦苇,水塘也扩建了,倒也养得下。 “菌子卖了一些,鸭蛋和纸都卖得不错,连上铺子房子,我今年还能收入一千两呢,多少回一点本。”许杏算着帐,跟长青说话,“你让那帮混混修的路还不错,往西山上走,竟比从前少用了两刻钟。” 青杏 第106节 “林铮可有来咱们府里?”长青忽然问。 话题转得太快,许杏下意识的摇头:“没有啊,他不是回北疆去了吗?也没来告辞什么的,咱们也没那么深厚的交情。” “他和宁哥儿告辞了,他俩人差着那么多岁数,又是文武殊途,竟不知是怎么那么要好的。”长青神色莫测。 第205章 谢氏进京 “不管怎么说,他跟咱们欣姐儿又没有什么联系,咱们也不能多想什么。”许杏经过了一开始的惊讶和疑虑后,现在已经能用平常心看待林铮可能对自己的女儿有意思这件事儿了,“孩子还小,就让他们这样吧。” 长青看了她一眼:“你转变得倒快。” 许杏也不否认:“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立场的人,谁对我女儿好,能让我女儿过上好日子,我就偏着谁呗,再说了,毕竟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总不好杞人忧天不过日子了吧。” “你倒也洒脱。”长青道,“对了,过些日子,十月初八,是陛下万寿,有西凉使团进京朝贺,我得忙些日子。” “陛下万寿?我倒是不知道。”许杏道,“那我就少出门,省得有什么事。” 长青赞成:“陛下仁爱,那年旱灾的时候,因着北方大旱,南方又洪水,陛下便说两年不庆祝万寿,省下的银子用于赈灾和灾区百姓修筑水利,皇后娘娘也响应,千秋节一并不庆贺,今年的中秋咱们不也没有进宫赴宴嘛。正好如今两年期满,今年的万寿节又逢陛下四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庆的。” 这么一说,许杏就明白了,可是这种举国欢庆的大型活动时期,安保工作最是紧要,这就是在京城当地方官的难处了。她有些担忧:“你整治了这好几个月,总算京城内外安稳了许多,这遇上这样盛事,却又是半分纰漏都出不得的。” “正是,我已经吩咐下去,开始挨家挨户的排查整顿,若真有不轨之人,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也是无法,只好尽力而为吧。”长青神色凝重,“好在礼部、鸿胪寺那边负责的官员都是熟悉的,礼部是段侍郎主管此事,鸿胪寺则是当年的凉州知府孟裕安,至少人事上不会有人使绊子。” 许杏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那也很不容易。除了严查人员,还有火灾、踩踏、盗窃、拐子等等的隐患,还要防备到时候天公不作美,若是初雪来得早,还要防雪灾和地面湿滑……” “你啊,想得竟比积年的老官吏还多,放心吧,我有数。”长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京城里如今就是外松内紧的状态。百姓们不知道官员们的担忧,日子照旧,甚至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日子而很有些兴奋,毕竟这样盛大的热闹也是有几年没见了。至于心怀鬼胎想要浑水摸鱼的歹徒,不是露出了马脚被关进了大牢,就是被一轮一轮的盘查弄得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这样的时候,他们竟也来添乱。”潘夫人除了孝,在府里办了个小型的赏花会,算是重新开始交际。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她也没有大办,而且她自己的儿子们年纪都小,没到相看媳妇的时候,因此邀请的不过是关系亲近的夫人太太们,算是许久不见了,大家聚聚。都是官夫人,几句闲话就说起了如今京中的情势,许杏这才知道,钱塘谢氏的嫡支也进京了,来了一大家子的人。 “建昌公主打过了头阵,接下来不就该见真章了吗。”有人嗤笑,“理由都是现成的,他们母子出孝了,族里让他们这一支的亲长来给他们操办除孝。” “他们在钱塘生活多年,在钱塘守了两年孝,最后剩这几个月还非要到京城来守,守完了不回去除孝,还要让亲长再进京来办?打量京城里的人都是傻子呢?” 许杏听着,也觉得这个事儿有点儿扯,实在是一个十分拙劣的借口。谢氏一族当年是迫不得已也好,激流勇退也好,总之是势头败下来了,如今不过是不愿意偏安一隅、又想回到权力中心罢了。他们若是大大方方的争,怕引起皇帝的戒心,若是继续沉寂下去,又不甘心,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可是这既要又要的做派着实是难看了些,对不起他谢氏百年大族的名头。 谢氏如何,说到底与她没什么太大关系,她也不关心,只是担心一点,不知道谢家进京,会不会也成为京城的一个不安定因素,毕竟这些天来,长青明显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好看,夜里睡眠都不安稳,真的是太操心了。她只盼着这些不安定因素越少越好。 作为顺天府尹的妻子,许杏还是听说了很多事情的,最近最热闹的自然就是谢家了。建昌公主和儿女的除孝仪式办得很隆重,甚至在京中广发请帖,大宴宾客,在宣告建昌公主和孩子们强势回归京城贵族的社交圈的同时,谢氏一族也摆出了王者归来的架势,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戴着孝的时候就敢随便上人家府上去送晦气,如今出了孝,可是不得了了。”段二夫人来串门,也跟许杏说起这事儿,“我婆婆是最重规矩不过的人,早就嘱咐了,不叫我们去凑那些热闹,依我说啊,你也离得他们远些,省得沾上是非。” 许杏倒是不担心:“多谢你提醒,不过我且还入不得他们的眼呢。” 段二夫人撇嘴:“都说谢氏乃是士族中的士族,可我瞧着这做派竟和暴发户一般,倒还真配得上建昌公主。你不知道,建昌公主急着除孝,还有一个原因,她到现在还没进过宫呢!皇后娘娘说了,她有孝在身,还是闭门守孝为好,驳了她进宫请安的折子。她进不了宫,那谢家的明珠就只能在谢府蒙尘,入不了娘娘和陛下的眼。” 许杏关心的却是:“说来说去,孝期到底满了没有啊?” 段二夫人没撑住,笑了出来:“你这人当真有趣,恐怕满京城里也就你一个人在琢磨他们是不是真的守完了这个孝。总归大差不差吧,毕竟他们的‘大局’为重嘛。” 许杏深以为然。 谢家嫡支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健在,刚刚到京城。谢大老爷倒也有官身,是永州知府,并没有进京,他的女儿谢瑾是跟着二婶建昌公主一起来的,已经进京好几个月了。这一次大房来的是谢大夫人并两个儿子儿媳,三房和四房都是举家前来,再加上老太爷的两个侄子和四个侄孙,光主子就有二十多个,另有仆妇、门客、护卫等人,浩浩荡荡的一百多口人,住进了和公主府相隔一条街的谢府老宅。 “要说起来,京城里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少,别的不说,那几家侯府和国公府,家家都有这么大的规模,可我心里就是不踏实,总担心他们会出什么幺蛾子,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的。”许杏很发愁。 段二夫人了然:“这倒是,有什么事都得你家范大人担着,要不说京官难做呢。”她的丈夫段文斐如今在工部督造监做个主事,每日看看图纸瞧瞧工程,虽说没什么大出息,可是也是个五品官,还不惹是非,省心得很。 谢家的风头出得太足,甚至盖过了西凉来使入京这个原本应该成为焦点的大事件。但是,尽管不受关注,西凉使臣还是递交了国书,住进了鸿胪寺专门准备的使臣官邸。 许杏本以为这些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还在盯着西山的果园。同贵来说了,胡大福找到了几个附近村里懂得种植果树的老农,许了工钱,让他们负责果树的移栽、扦插等工作,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搭建着种葡萄的小支架,明年开春就能用了。 “早结果早受益啊。”许杏叹口气,跟同喜说话,“这花果山啊,一想就觉得极好,可是前期投入多,还要等许久才能见收益,着实是不容易,还真不如买个宅子放着收租,至少每个月都有银子入账,还省心。说起来,曲牙人往府里递消息了吗?可又有宅子铺子出来吗?” “递是递了,可惜算不上好消息,”同喜道,“您跟段二夫人喝茶的时候,曲牙人递了消息见我,跟我说,如今恐怕一座宅子铺子都没人转手了,谢家一进京就开始买,都快把市面上看得过去的产业买空了,说是给两位姑娘办嫁妆。” 许杏都给听笑了:“他家大姑娘要参选,就是今年的事儿,这便罢了,二姑娘是谁啊,公主的那个女儿?才多大点儿人?亲事定了吗,就开始办嫁妆?” 不对,谢二姑娘相中的可是林铮呢。 呀,自己这是要跟公主抢女婿的意思吗?许杏的笑容僵住了。 同喜低着头斟茶,没留意她的表情,听见许杏问,就说:“可不就是她,跟咱们欣姐儿一般年纪,就知道成日往靖北侯府跑了,可惜林大公子根本不在京城里,就连世子夫人也回了北疆,听说谢二姑娘还去了崔府好几回,要跟崔世子夫人处好关系呢。” 许杏捋了一下,才明白,崔世子夫人就是刚出嫁的林锦,谢瑜小姑娘还真是……勇敢追爱啊。 她只觉得有些发愁,为女儿发愁。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了,真正要发愁的可不是这一桩事。 第206章 宫宴惊心 暂时没有合适的产业投资,许杏也只好继续琢磨她的小山,看看还能弄出什么来。水果这些东西最少得两年才能见收益,别说今年了,明年也不见得能多收几两银子,好在现在几处小作坊都还有不错的收益,鸭蛋也销量稳定,胡大福家的来说还打算再多抓些鸭子呢。 “折腾了一大圈,连铺子带作坊,还有宅子,一个月才能收入二百七八十两银子,还比不上甘州的酒坊一处呢。”许杏直叹气,“可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同喜就劝她:“您也别太着急了,还是得多些时间陪着正哥儿才好,毕竟他还小呢,您又向来对孩子们都上心,过得个一年半载的,哥儿满了三岁,能离得开您了,您再操心产业的事儿也来得及。” “你说得也是。”许杏的几个孩子都没有用奶娘,而是她自己带大的,当然,有丫鬟们搭把手做杂事,她也还照顾得过来,孩子们跟她的感情都很亲密,她也确实不想为了银子忽视了孩子。 西凉使者入京,打的是给陛下庆贺万寿的旗号,但是也是有目的的,据说是想要请大越朝出兵,帮他们讨回被北蛮一个部族占领的三座城池。 可是大越朝上下也不是傻子,谁知道西凉人是不是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算盘,毕竟那三座城都不跟大越朝接壤,打下来了也不归大越朝,而且放任北蛮这个新近崛起的小部族和他们的王廷争斗,那才是对大越朝最有利的。因此鸿胪寺、礼部和兵部的官员们跟西凉使者基本上天天在一起讨价还价。 这说的都是军国大事,一句闲话都没有,更没有什么送公主来和亲或者求娶越朝公主的事儿,甚至整个西凉使团就没有一个女子。 “这家国天下,终究是男人们说了算的,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长青这么说完,就觉得不对了,连忙觑着许杏的脸色找补,“我的意思是,军国大事肯定是两国的君王和文武大臣们博弈协商来定夺的,靠公主和亲也太草率了。” 许杏听着确实觉得别扭,不过这世道就是这样,女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更没有指点江山的可能,而且长青后来的弥补之语就已经是顾及到了她的感受,她便也没有一定要讲男女平等这些空话,而是岔开了话题:“那这些谈判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长青见她没有生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道:“是,我只负责京城的治安和秩序,保证使团的安全就好。上午我见到了孟大人,听说快要谈好了,等陛下万寿过完,使团就要离京了。” “客走主人安,赶紧走了,你这身上的担子也轻些。”许杏道,“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了一个公公,还有两个嬷嬷,教了一下进宫的礼仪,我又去找刘嬷嬷讨教了一下,唔,我那两箱子诰命服终于派上用场了。” 长青微笑:“那身二品诰命服还是你自己挣的呢。” “要不是你当着这个官,我花上一百万两也弄不来这身衣服。”许杏摇头,“不过说实话,我心里很紧张,很怕在宫里出什么差错,欣姐儿都比我沉稳多了。” “她是自小有刘嬷嬷教导,礼仪规矩都熟,自然不紧张。”长青宽慰她,“你放心,只要不是特别失礼,这样的大日子,想来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许杏不能说她从前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里的宫宴都是是非之地,出什么乱子的都有,只好自我宽慰,她又不是什么待嫁的小姑娘,身份也是不高不低的,没人会针对自己。至于欣姐儿,她年纪还小,虽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觉得她哪里都好,可是也终究是个普通女孩儿,应当不会被人盯住。 初次进宫,欣姐儿确实很镇定。坐在马车里,她拉着许杏的手道:“娘,您别担心,我一定谨言慎行,不会惹事的,宁哥儿在三才书院读了这么些日子的书,规矩也是极好了,都不会有事。” 陛下的万寿节确实是举国同庆的大日子,宫宴的规模也是十分宏大,在京城的所有四品以上人家都带着家眷进宫了,当然,像正哥儿这样的奶娃娃是不来的,省得哭闹起来,御前失仪。 许杏他们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然后一家四口经过侍卫查验后就要步行进去。下了马车,许杏倒吸了口气,这宫墙外头密密麻麻的马车,简直比后世的大型停车场还要壮观。不过到了这里就要注意言行了,她没说什么,一家人沉默着进了宫。 长青的三品官职不算很低,但是宫宴上,一品大员、超品公侯、王爷郡王比比皆是,他们这一家子就十分寻常了。在宫人的带领下落了座,他们就安静的等着开宴,反正皇帝皇后也不会叫他们过去说话。 等了得有半个时辰,帝后相携而来,后面跟着四五个高位嫔妃,而大殿上首离御座最近的地方也坐上了权臣皇亲们。 接着,训练有素的宫人们送上了美酒佳肴,所有人恭贺皇帝万寿之后,宫宴也就开始了。 许杏坐得远,看不清上首的帝后五官,只看到一片明黄的华贵之气,就连陪坐下首的几个妃子,衣饰也是华贵雍容,尽显奢华。就这还是节俭爱民的呢,也不知那些穷奢极欲的皇帝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许杏心想。 西凉使臣也到了,坐在特别为他们安排的使臣区。大约是协议即将达成的缘故,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吃酒吃菜,并没有什么挑衅、比试之类的花样。 长青见一切都很正常,多少也放了心,尽管在宫里的事情不归他这个顺天府尹管,他也希望一切顺利,少些麻烦。许杏低头吃了口菜,又看了看一双儿女,小声道:“家里我让他们预备了宵夜的。” 宫宴上确实有展示寿礼的环节,终于能够进宫的建昌公主给皇帝送上了一盆价值连城的宝石树做寿礼,她着力要推销的谢氏明珠谢瑾则是送上了一幅亲手绘就的千里江山图长卷,赢得了满朝文武的交口称赞,就连皇帝也十分欣赏。 并没有大臣家的姑娘们歌舞助兴的环节,果然小说里都是胡诌的,许杏心中好笑。 本来以为就这么混过去了,可是忽然有人叫她:“范夫人,范小姐,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召见呢。” 许杏很是意外,立刻去看长青,见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不多说,深吸口气,拉着欣姐儿的手跟着宫人往正殿上首去了。 按照宫里嬷嬷教的礼节跪拜问安之后,上头有人说了句“免礼吧”,许杏母女才站起身来。 “这就是陛下亲封的‘昭义夫人’呢,竟是这样年轻!”一个很娇软的女声道。 “妹妹不知道吗?范大人原就是少年进士,年轻有为,范夫人自然也是年轻的。”另一道女声响起,听上去却带着几分刚硬清脆。 她说完这一句,又对许杏微笑道:“范夫人不必紧张。方才陛下说到这几年朝廷不易,幸好有各位大人戮力同心,咱们才能有今日的盛景,也就说起了于朝廷社稷有功之臣,淑妃妹妹就提起了你来。” 许杏明白了,这是皇后。真是坑啊,明明就在几步之外了,她还不能抬头,连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都得靠猜。不过这不是吐槽的时候,她连忙屈膝行礼:“娘娘们的称赞,臣妇愧不敢当,不过是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罢了。臣妇是大越朝子民,受陛下恩泽,自当尽自己本分。”套话她也是很会说的,忠君体国嘛。 果然,上首的皇帝哈哈大笑,连连赞好。 “范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淑妃娇声赞叹,接着把话题转向了欣姐儿,“这是范大人的掌上明珠吧?果然是好模样好规矩,难怪我那嫂嫂爱得什么似的,给我写信都说直想把这孩子领回自家当个孙女呢!” 空气突然就凝滞了一瞬。 淑妃是姓郑的! 许杏只觉得心口处被人猛地塞进了一团火,烤得她心肝肺都要炸了,嗓子里更是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表嫂在西北待得久了,太过想念家中的孙儿孙女们,才会看见个好姑娘就爱得很。”皇后娘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打破了尴尬,“范小姐虽是模样出挑,可终究还小呢,想来范大人和范夫人可舍不得她。” 许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直到长青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用力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她才回过神来,马上转脸去看身侧,欣姐儿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许杏的眉毛都憋红了,她嗫嚅着:“你听见了吗?方才……” 长青神色严肃,摇头:“回家再说,你累了吧,先喝杯茶。” 宫宴散后,许杏紧紧拉着欣姐儿的手,快步朝宫门口走去,就连上马车都不肯松手。等进了马车,她一把抱住女儿,把人整个搂在怀里,咬牙道:“娘会保护你的,谁也抢不了你去!” 一边说着,她却是泪流满面。 她好好的女儿,难不成非要嫁到郑家去?可那郑家又是什么好人家?谁稀罕当那份皇亲国戚不成?可是,如今已经被郑家人强行扯上了关系,女儿清清白白又如何,自己夫妻没有跟郑家议亲又如何,淑妃这句话放在这里,日后恐怕不会有人来提亲了,谁会跟郑家抢媳妇?那不光是淑妃的母族,还是太后的娘家、皇帝的外家! 不嫁到郑家,就嫁不出去,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还真是郑家人一贯的做派。 第207章 另外一面 欣姐儿很懂事,也听明白了淑妃的意思,却并没有很慌张,而是老老实实的窝在母亲怀里,轻声说:“娘,我不怕,我谁家也不去,就在咱们家陪着爹娘,照顾弟弟。” 许杏越发心乱如麻。 长青和宁哥儿也在马车里。宁哥儿一开始还有些懵懂,可是看到从来都言笑晏晏的母亲抱着姐姐哭起来,也知道是发生了大事,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直到长青开了口:“你先别急,还有转圜的余地。” 青杏 第107节 “还能有什么余地?淑妃她这是当着满京城的高官贵族说的,谁家还听不明白?”许杏从来没跟长青吵过架,这一次却是红了脸,“你不是说,你做的官越大,越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吗?你升了官,进了京,咱们好处没见到,先连累了女儿!” 这是绝对的迁怒,可是长青并不分辩,而是道:“你莫急,是真的有回转的余地,皇后娘娘不是也说了吗,孩子还小,咱们总能拖上几年,徐徐图之。” “拖上几年?几年之后呢?孩子长大了你还能再拖吗?”许杏的声调都拔高了,“拖成个老姑娘,我是可以养着她,可是别人要怎么议论她?我的欣姐儿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担这样的后果?你我都知道,郑家看上的不是欣姐儿,是你!这事情要想解决,是你辞官不做,还是你灭了郑家?” 当今世情如此,淑妃一句话,几乎就算是把欣姐儿给定在了郑家,不管之后郑家是不是真的要迎娶欣姐儿,这孩子的名声都已经算是不清白了,权贵之家不会有人再考虑她。 儿女就是一个母亲的底线,而今这条底线被触碰了。 许杏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闻所未闻的朝代,成了晦气的冥婚新娘的时候,她没有特别愤怒,想的只是尽可能的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受到金氏的算计、赵氏的针对的时候,她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并没把她们当作亲人;即使是在甘州,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的时候,她有恐惧有绝望,却也没有愤怒。然而这一次,她真的出离愤怒。 这样的许杏,就像一个点燃的炮仗,仿佛谁想按下她,她就会把谁炸得血肉模糊。 长青第一次觉得相伴多年的妻子有些陌生。 他心里眼里的许杏,一直都是温和的,懂事的,有些时候对人对事甚至带着几分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的疏离感,可是现在,她无比尖锐,刚硬,仿佛她眼眶中滚动的不是泪花,而是火苗。 他在许杏眼里看到了恨意。 他不知道这是针对郑家人,还是对自己的。 然而许杏很快就转移了视线。 她低下头,像刚生下欣姐儿的时候那样,把女儿搂在身前,左手揽着孩子的后背,右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孩子的肩头,不再说话。 长青沉默的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两个。 回到府里,许杏强打精神,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正哥儿,嘱咐宁哥儿自己赶紧去洗漱睡觉,就去了欣姐儿的房间。 刘嬷嬷没有跟着去宫宴,倒也没有休息,正等着欣姐儿回来问问宫宴的情况,想着帮她梳理一下见闻,却发现气氛十分不对,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夫人,大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刘嬷嬷叫小丫鬟们都出去,还让秋云亲自在门口守着,这才回身来问。 许杏便把宫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许是觉得刘嬷嬷是个可以商议对策的人,也许是一开始那段情绪激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杏还算是平静。 刘嬷嬷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夫人既然跟老奴说了,想来也是信任老奴。”刘嬷嬷的语速不快,斟酌着说话,“淑妃此言一出,多想已是无用,只能想想接下来如何了。这郑氏……若是非嫁不可,夫人,咱们只能早做打算,赶紧去打听起来,看看郑氏嫡支的几位孙少爷,哪个品性好些。这几位少夫人也要访一访,找个宽厚些的婆婆也好一些。毕竟他们如此行事在先,咱们挑选人选也不过分。” 许杏沉默。她们主仆默契的忘了按照规矩让欣姐儿回避,于是欣姐儿也安静的坐在许杏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嬷嬷看着许杏的表情,大概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一转眼,她在范府已经生活了六七年,对男女主人都是什么秉性也算是多有了解,当然知道许杏不喜郑家的做派,更不会愿意把女儿嫁过去,至于范大人,恐怕也不是用这个办法就能硬绑在郑氏和九皇子这一边的。不过,“夫人,若是姐儿坚决不嫁那郑氏子,恐怕有些难为。” 她没往下详细说,可是话里的意思也是很明白的。 许杏亲自动手给欣姐儿梳了头发,让她好生休息,一切都有父母做主,又拜托刘嬷嬷多看着些,这才回了房。 长青一直在等她。 “欣姐儿还好?”长青拉过许杏的手,好在许杏没有抗拒。 许杏点头:“我今日实在是气得很了,你……你多包涵吧。” “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很不必如此,今日之事,原就是由我而起,我连累了孩子,你再骂我打我也都是应当的。”长青苦笑。 “自然是因你而起。”这也是许杏恨郑氏的原因。看上了长青的才干和圣眷,想要长青为他们所用,给他们的九皇子增添砝码,这不算错,想用联姻的法子也可以理解,可是他们不该用这种当众损害欣姐儿名节的办法!“这算什么,不结亲就结仇吗?可不要说淑妃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蠢货!” 长青冷哼了一声:“他们可不就是打的这个算盘吗,要么结亲,我便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当这个九皇子党,要么我们拒亲,女儿嫁不出去了,我们声名受损,正好给后来者看看,不识郑家抬举是个什么下场。而我,不论倒向哪个皇子,便是谁也不靠,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仇敌在,也很难保持立场不偏不倚了,只这一点,就足够动摇陛下对我的信任,那么我就废了。” “可你跟郑氏联姻,陛下难道就会继续信任你?”许杏不理解。 “不会,可是郑氏还是陛下外家,陛下会顾及这一点,便不会苛责于我,而且即使我失了些许圣眷,我自己的能力也还可堪一用。”长青已经想清楚了,“但若拒亲,除非女儿能找到一门更好更显赫的亲事,还得是不结党站队的人家,否则女儿的幸福、我的前程,都没了。” “得不到就毁去。”许杏木着脸,“也是,咱们毕竟没有背景,最好拿捏。” 长青摇头:“我说此事尚有回转的余地,不仅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话给了咱们时间,还有一个,陛下对此事可没表态,只怕也是要看咱们怎么做呢,毕竟我也还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绩,让陛下驳了外家的面子,不管怎么说,表面上看,这也是门好亲事,我还高攀了呢。” 说到底,就是他的分量还不够。若欣姐儿是靖北侯或者王大学士的孙女,你看淑妃敢不敢这样“玩笑”? 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许杏也不是不理解,只是不愿意接受:“那郑家哪里是个什么好人家?往小处说,这家子的做派,不见得是能善待媳妇的,到时候受气受委屈,能过什么好日子?往大处说,就这郑氏的张狂劲儿,九皇子他日能不能有那么一天还悬着呢!没看人家谢氏,一力的去巴上大皇子?这百年士族,眼力劲儿还是有几分的吧。” “不生气了?气大伤身,咱们从长计议。”长青抱了抱许杏,在她耳边低语,“来日方长,只要没有那么一天便是。” 许杏猛地坐直了身子,推开长青,直直的盯着他。 长青勾了勾唇角:“夫人今天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一面,礼尚往来,我也让你看看,我的另一面。”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又俯下身来,在许杏耳边轻声道:“我可不是你以为的磊落君子,脏一下手也不算什么。这世上,谁都不能动你们母子几个。” 这下轮到许杏重新认识长青了。 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对付郑氏,又不是祸害天下百姓,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一晚,夫妻两个谁都没睡踏实,却也都没有说,具体要做什么。 天色没亮,他们就都起了床。 长青披了外袍,看着许杏梳头,道:“你放心,我已经有些想法了,待我再好生筹划筹划,必不叫你失望。” 许杏把喜上眉梢的银簪插进发髻中,回头道:“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你的人我可能要用一用。” “随你用便是。”长青满口答应。 长青出了房门,丫鬟们才进来伺候。许杏就叫秋风:“你去趟后街,叫张彪家的和袁管家一起来见我,再到门上叫个人,去西山庄子上把胡大福两口子叫来,一起来见我。” 同贵和袁管家都住在府衙后巷,得了信儿急急忙忙就来了,问许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许杏便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把郑氏一族的产业情况给调查清楚,明面上的、私底下的,包括宫里的淑妃名下的,都查清报给我,注意不要让他们察觉。拿到单子,张家的去核实一下经营情况,看看哪些赚钱。” 袁管家有些不解:“这……” 许杏翘了翘嘴角:“我知道大人手下有些能人,你能调动,大人允许我用的,也不必瞒着大人。我只要快,信息全。” 第208章 发奋创业 许杏吩咐了下去,自己也没闲着。陪伴正哥儿起床、吃饭之后,她把正哥儿放在铺了棉垫子的地面上,让他练习走路,自己则腾出手来做产业规划。 胡大福两口子一大早得了信儿,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进了城,不过到底是远些,见到许杏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许杏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如今山上除了一开始说的果树还没栽齐,其他的都按我说的办妥当了吧?” 胡大福的老婆便道:“回夫人,都妥当了,鸭蛋天天捡,松花蛋咸鸭蛋都腌着呢,芦苇也长住了,造纸作坊里天天砍,也供得上。菌子咱们也捡了不少,正好正阳街的铺子就卖这些,前日还结了四五两的银钱呢。” 许杏点头:“很好,你们回去再多找些人,在就近村里雇短工也好,找长工也罢,随你们。我要把水塘扩一扩,芦苇多养,鸭子也再多抓一千只。” 胡家的连忙应了。 “还有,果树呢再多弄些,我记得往南些的地方有那种大个的黄金桃,弄几十棵来种上,山楂树也栽十几棵,我要用。”许杏一边想着一边说,“山上再养几头奶牛,能行吗?” 这回却是胡大福应的:“能行。不过,夫人,那黄桃它不甜,别说京城里的贵人了,咱们乡下人吃都觉得一般啊,还有那山楂,咱们都叫它酸楂,真个不好吃,难不成要卖给沾糖葫芦的小贩子吗?那可用不了许多。奶牛倒是能养的,盖上两间棚子便是,山上有的是草,也好喂。” “能办就行,我开作坊加工,不妨事,你只管盯着种好就是。明年能结果吗?”许杏尽量心平气和,但是神色间却有了几分焦灼。 胡大福低着头没看见,他老婆却察觉了,连忙道:“夫人,这树不比鸡鸭,今年栽了,明年便是能结些果子,却也不会太多,总要到后年才能旺相起来。” 许杏知道她说得有理,深吸口气,道:“你说得是,先去办吧。对了,山后那一片,可是还荒着?种棉花可行?” 胡大福夫妻对视一眼,都觉得许杏今日有些不同。胡大福的头垂得更低了:“夫人,种棉花可行,只是如今天冷了,小人已经做主,种了五六十亩地的红薯,想着那东西耐寒耐旱,能收多少是多少,不如等明年春上收了红薯再种棉花,到明年秋里也能收一茬。” “如此也好。”许杏同意了,“另外也可以在村里收购鸡蛋鸭蛋,只要新鲜,都按村里的价钱就好,我需要多出货。实在不行就再买两架骡车,雇两个人专门送货也使得。” 胡大福就有些拿不准:“夫人,正阳街那里怕是放不下那许多。” 许杏摆手:“你们先去准备就是,我打算再开间酒楼,到时候送到酒楼就是。” 胡大福恍然大悟:“那,那是自然的。” 回去的路上,胡大福还在纠结:“你说夫人要开酒楼,要这些鸡鸭是应当的,怎么还要棉花呢?” “你管这些做甚?夫人让种就种呗,棉花又不是害人的东西。”他老婆却不甚在意,“你不是成日觉得来回衙门怵得慌,就愿意种地吗?好好种就是了。夫人抬举咱们儿女,咱们就得把那山弄好喽!今儿我瞧着夫人像是遇上事儿了,很着急用银子似的。” 很着急用银子的许杏很快就拿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郑氏一族自前朝发迹,经营数代,已然是个中等规模的世家了。郑淑妃这一支是主支嫡脉,先郑太后那一支虽也是嫡系,却略远了一层,还是出了郑太后之后才被族里重视的。郑大人是郑太后的亲侄子,和淑妃却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妹关系,当然,朝堂和内宫中,他们是郑氏一族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兄妹之情”也就因为共同的家族利益而亲密起来。 除去祖籍那里的祖产,郑府在京城的产业十分繁杂。他们名下的商铺有三间酒楼、一家药铺、一间书局、两处布庄、两家粮铺和一家银楼、一家钱庄。除了占去半条街的府邸之外,他们还有二十余处房产、铺面放出去收租。城外又有温泉庄子一个,田庄五处,田产八百亩。这些也仅仅是府里公中和郑夫人陪嫁的产业,她的几个儿媳的陪嫁没算在内。 袁管家道:“他们这些铺子里头,除了书局似乎利润不大,其余的都十分兴隆,日进斗金。但是这些都是挖一挖就能查出来的,若是他们私底下有什么旁的营生,兴许做得隐秘,就没有查出来。淑妃在宫里,是没有陪嫁产业的,不过郑大人夫妇应该是在定期给她送银子。九皇子还年幼,也没有产业。” “这些也不少了,确实家底丰厚。”许杏看完了清单,叹了口气,“不好对付啊。” 同贵和袁管家面面相觑。 同贵便问:“夫人怎的想起来查他们家了?” “哦,我想夺他家的产业啊。”许杏随口答着,脑子里却在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要先做什么。 同喜见他们二人都一头雾水,便好心解释了一句:“郑家骄横霸道的,欺负到咱们府上了,夫人这才要想办法。” “我是没能耐罢了他们的官,可我能让他们没有饭吃。”许杏神色发冷,“我准备再开两个作坊,一家酒楼,你去找地方。另外,这个,找京城最好的木匠和铁匠来打制,记住了,要让他们保密。” 她把手里的图纸递给同贵,这是她回忆了许久才画好的,想来没有问题了。 同贵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这……这是纺纱机吧?又有些奇怪,似乎和从前见的有些不同。” “不错,正是纺纱机。”许杏颔首,“我给它改了改,应该是能用的。后边的织布机也是,略改了一点,这个不大好做,若不好弄,你便多找几家铁匠试试。” 这个大越朝之前并没有出现过许杏记忆中的古代水力大纺车,而是只有最传统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大有提升的空间。 许杏的专业是农产品深加工,但对纺织业也略有涉猎,熟悉各项工序,对珍妮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这些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发明创造自然也是用心研究过的。她一开始没想过改变历史,只想小富即安,可是现在,她决定把这些都拿出来,大干一场。 同贵把图纸小心收好,郑重答应了。 “还有,去跟胡大福说,在山下平地处挖个地窖,要大,最少有一亩地大小,找人买冰存进去。”许杏继续吩咐。 “这个倒容易,现在农闲,在村里多雇些人干活就是,很快的。正是结冰的时候,买冰也不贵。”同贵应了。 “再一个,找好瓷器作坊,要烧这样的坛子和这种瓶子。”许杏把最后一张图纸递给她,“瓶子用来装酒,果子酒,要细长的,雅致好看,瓶口的塞子要能绝对密封的。坛子装水果糖水,也是要瓶口密封好,另外要能承受住急热急冻,开水里煮不裂,从开水里拿出来放进冰水里,也要保证不裂,就行了。这两样贵些也无妨,一定要保证东西好。” 同贵没想到一连得了这么多差事,好生记了,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了,这才问:“夫人,装酒的瓶子我倒是能想出来,给咱们的葡萄酒用的,这糖水坛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纺线织布的。” “我要用咱们树上收的水果做糖水罐头。山脚的作坊再归整一下,多添几间房舍也使得。”许杏道,“腌咸鸭蛋松花蛋的一处,做干果蜜枣的一处,晒菌菇的一处,造纸的一处,酿酒的一处,再加上煮这水果糖水罐头的一处,最好各自围起院子,反正地方宽敞得很。等会儿走的时候我再给你拿些银子,正好老家的作坊银子送来了。至于纺线织布,等这些机器真造出来,我就开个纺织厂。” 同贵应了,又问:“那这酒楼您是打算开在何处的呢?” “酒楼就挑城东或城北靠近皇城的地方,贵些无妨,咱们这次做有钱人的生意。”许杏扯扯嘴角,“厨子也要找好,要两个红案,两个白案,都得要有拿手功夫才行,我会亲自考察他们。再要几个学徒干杂活,厨子若是带着徒弟的也成。只是掌柜的人选需得好生打听。” 听到这里,袁管家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夫人,小人觉得,新安倒是个好人选。他这些年长大了,也历练出来了,又识得些字,会打算盘,在府里跟着帐房管些采买的账目,是个细心周全的。且他毕竟是咱们自己人。” 许杏想了想,同意了:“那行,就让他试试,酒楼筹备的事儿也让他做,就当试工了。” 说完,她话题一转,吩咐袁管家:“等酒楼的人选定下来了,让你那些人查查他们的来历背景,做吃食的生意还是要小心的。” 青杏 第108节 袁管家拱手应了。 许杏让他们各自去忙,自己则是继续去琢磨,还有什么是她现在能做的。之前她还是太懈怠了,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第209章 纨绔子弟 许杏受了极大的刺激,一口气折腾出一堆事情来做,但是现在是初冬,不论水果还是棉花,都没有现成的,织机和坛子又要现去寻工匠打制,酒楼也没寻好铺面,所以她再着急也没用,只能盯住了现有的生意,等着同贵他们那边的进展。 作为事件当事人的欣姐儿却展现出了超出年龄的平和理智,每日读书习字作画学刺绣,除了更安静一些,并没什么变化,连刘嬷嬷都赞她性情坚韧沉稳,这份心性比起一般的闺秀强了不知道多少。 “便是真的进了郑家,日子也不会太差。”刘嬷嬷私下对许杏说。 许杏却道:“可她难道不值得过更好的日子吗?” 刘嬷嬷也叹气:“夫人一片慈母心肠。老奴担心的倒不是后宅里的这点事,只怕那郑家没有长久兴旺之相,若是大厦倾颓,那才是苦日子。” “怎么,嬷嬷难道知道什么?”许杏盯着她问。 刘嬷嬷摇头:“老奴不知,只是在西北这些年冷眼瞧着,郑氏的做派有些不留余地,且陛下正值盛年,他们就如此锋芒毕露,只恐他日反噬。相较之下,潘氏有皇后和大皇子,且大皇子已经成年,他们都没有如此出尽风头,更何况,陛下如今可是有九位皇子,之后也未必不会再有,鹿死谁手尚不好说。” 许杏深以为然:“嬷嬷是有见识的,还望您多多提点欣姐儿才是。” 她们说话间,欣姐儿的画画完了。她洗了手,过来跟许杏说话:“娘,您看我这幅梅花图有没有长进?” “我看极好,等冬至时莫要忘了给我和你爹书房画消寒图,宁哥儿房里就不用了,让他自己画去。”许杏微笑,“厨房送了点心过来,去吃些吧。” 欣姐儿说起弟弟,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您不知道,宁哥儿那同窗不与他探讨算术了,他也懈怠得很,连从前常常演练的那些都不会了,竟是没个长性,合该告诉爹,让爹来教训教训他才是。” “你说得很是,等你爹回来了就让他去好生检查检查宁哥儿的功课,省得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许杏微笑。 等到长青回来,许杏果然说了这事:“学问的事我管不了,你去瞧瞧吧。” 这几天许杏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终日忙碌,与她说话她都经常听不见,这会儿瞧着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想起袁管家跟自己汇报的情况,长青心中叹气,嘴里却道:“我晓得了,这就去瞧瞧。” 等到知道了真相,长青竟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刚跟许杏说了一句“你道宁哥儿那算学不佳的同窗是谁”,外头就有人来报:“大人,出事了,前头请您赶紧过去呢。” 长青应了一句“知道了”,就急忙披上了官袍,一边系衣带一边跟许杏说:“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早些歇着。” 他脸上没有焦急不安,许杏倒也不担心他,估计是有人大晚上的报案,公务而已,不会害到自家,便点点头:“你快去吧,天冷,你外头再披件棉袄,等会儿给你准备宵夜。” 长青到了衙门正堂,一看堂上的人们,心就是一沉。对峙的双方一方是四五个人锦衣鹤氅、有恃无恐的年轻人,一方却是马上就要离京的西凉使臣。这些年轻人他不大熟悉,可西凉使臣却是认得的。 今日值班的捕快前来报告:“大人,一刻钟前醉红楼发生斗殴,小人便将一干人等给带回来了。” 一听“醉红楼”这个名字,长青就知道是什么地方,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猜个大概,但是这并不能让他放下心来。他先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我们的郡王受了重伤!”一个西凉使臣抢着开口,“范大人,我认识你,这些天见过你很多次,我们不是要为难你,但是我们的郡王头破血流,昏迷不醒,你们越朝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长青点点头,问捕快:“他说的是真的?” 捕快抱拳道:“回大人,今日小人和赵安一组巡街,闻讯赶到时确实有一人受伤昏迷,便把人送到仁和堂去诊治,赵安在守着。伤者的随从叫来了这几位,他们声称自己是西凉使臣。伤者当时穿的是我朝服饰,因此小人不知他们身份真假,便把在场参与之人都带了回来。” 这不过是发生在青楼的斗殴事件,平常这种事只要不出人命,甚至都不会报官,可是受害人是西凉郡王,这事情就闹大了。 长青便对西凉使臣道:“各位来使稍安勿躁,本官一定会查清案情,明断是非,给你们一个说法。” 按下这一头,他再去问另一方的年轻人:“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饶是他已经猜到这些人来头不小,听了各人自报家门,也有些头痛。五个年轻人,一个是谢氏二房的儿子谢琛,一个是显国公的孙子朱青炀,一个是陈郡王的孙子齐令思,还有两个年少的却是甘陕布政史郑大人的孙子郑瑞昀、郑瑞晨。 案情倒是简单得很,完全不出长青所料。五个贵族子弟在醉红楼宴饮,遇上了临行前出来见识见识□□风流的西凉郡王。因为争夺一个歌妓,双方先是口角,后来就动了手,当然,是双方下人们动的手。西凉郡王寡不敌众,混乱中被推倒在地,磕到了头,就成了此时这般情况。 长青按照正常的办案流程,把醉红楼的一干相关人证也都叫来问话做笔录,这一耽搁就到了二更天。别人还好,这几位少爷们却开始不耐烦了,纷纷要回府。 长青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之人不得喧哗!案情未明,涉案人等一概收押!” “没事儿吧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你让爷坐牢?”齐令思率先嚷了起来。 “各位便是出身尊贵,却也没有功名官职在身,犯了人命官司,如何关不得?顺天府的公堂代表朝廷,也是尔等可以肆意咆哮之处?此案伤者乃是西凉使臣,万一有个好歹,便要损害两国邦交,这责任便是你们的父亲、祖父,都承担不起!”齐令思的祖父陈郡王是宗正,算是皇室的族长,平日皇帝也给他几分体面,不过现在对着他这不成器的孙子,长青是丝毫不留情面。 其实长青现在心里也很没底,伤到了头,即使这人现在没死,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不好,到时候还是个麻烦。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许杏为了救小秀而打伤了混混的事情,那人最后其实是因此而死了的。 这群公子哥儿虽然纨绔,却也不是完全不知利害,闻言也就偃旗息鼓,等着家里人来接。郑家的两个年纪最小,已经开始露出害怕的神色了。 长青看得清楚,心中冷笑,郑氏就想把这样的货色送给自己当女婿,哼! 总算医馆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伤者没有生命危险了。长青立刻站起身,吩咐人把一干人犯收押,自己则带着供词进宫,一来要请皇帝发话,让太医给伤者继续诊治,二来则是因为伤者情况特殊,恐怕要上升到外交事件,必然要尽早禀告皇帝。 好在皇帝陛下十分勤政,早有旨意,三品及以上朝臣,如有急事进宫者,不论何时都予以通禀,因此虽然等到半夜三更,长青终于还是见到了皇帝。 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圣。 他终究为官多年,心态沉稳,简单明了的说完了案情,便等着皇帝示下。 皇帝睡到半夜被叫醒,不是没有起床气,压着火气听完这糟心事,也懒得翻看长青呈上的证词,直接下旨,“让太医院留下两个人在宫里,剩下的,全都去给果力郡王看诊!宣段芝庭、孟裕安、陈郡王、显国公、郑在民和……和建昌公主来见朕!” 吴泉站在皇帝身后,一听这事儿就悄悄的嘬后槽牙,这帮子坑爹坑爷爷的纨绔子,可闯了大祸了!得了皇帝的旨意,他立刻小跑出去,叫了徒子徒孙们去传旨。 “你把他们下狱了?”皇帝转回来问长青。 长青垂首道:“回陛下,此案案情确凿,证人众多,虽是仆从动手,却也是受主人指使,有西凉使者在侧,臣不敢徇私。” 吴泉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皇帝便道:“给范爱卿赐座,上茶。” 长青恭敬的谢了恩,坐下喝了口茶。 今天这事情可大可小。虽然大越朝并不畏惧西凉,可是刚刚达成的协议里,大越朝会出兵帮助西凉收复城池,代价是西凉提供良种战马一千匹,外加十年不犯边的合约,是对大越朝有利的。若是因为这个郡王的伤情,西凉使者反悔,或提出了什么新的要求,作为理亏的一方,大越朝怕是要出点血。 但是长青眼观鼻鼻问心,并不多说半个字。他是地方主官,只管治安事件,其他的事一概不妄加评论。 上首的皇帝一直在看着他,忽而一笑:“你倒是镇定,这官司如何收场?” 第210章 如何判决 听见皇帝问话,长青便放下茶盏,站起来,肃然道:“既是案情清楚,自当依律判决。聚众斗殴致人重伤,因双方各有过失,故打人者处杖五十,流一千里三年。又因行凶者为奴仆,当由主人赔偿伤者汤药误工费用。纵奴行凶者,当处杖二十,拘一年,罚银五百两。此案查实,动手之人分别出自齐、谢、郑三府,相关人等当据此惩戒。朱府主仆皆未参与,虽有未能制止之过,但不犯法度,略作教训即可。” 皇帝挑挑眉,不置可否:“报与刑部吧。” 并不是死刑,按理说不需要刑部核准,皇帝这么说,也许是为了向西凉使臣表示重视,长青自然躬身领旨。 这一会儿的功夫,显国公父子已经进了宫。 朱青炀是显国公世子的嫡次子,平常虽贪玩,倒也知道分寸,这次是谢琛相邀,他大哥不愿应付谢氏,又不好驳了谢氏面子,他才替大哥去的,却是被连累惨了。他迟迟不归,家里一找,知道出了事,显国公和世子就穿戴整齐等着传唤了,所以来得最快。 接下来的几家显然得了消息,来得不也慢,很快,皇帝的御书房里就站满了人。 最后来的是建昌公主。她发髻简单,衣饰也不算奢华,看得出她是急着出门的。 “既然人都来了,范爱卿,你说说吧,出了什么事。”皇帝冷声道。 长青便又把案情陈述了一遍。 在场的人当中,真正毫不知情的只有段芝庭、孟裕安和建昌公主,听完案情也只有这三人表情变化最大。段、孟二人眉头紧皱,显然是担心着两国的合约,而建昌公主却是从一开始的一头雾水变成了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这三个站着的人,其他人则呼啦啦的跪了下来,准备请罪。 “范爱卿,把你的判决也一并说了吧。”皇帝看着众人的头顶,神色莫测。 然而,长青话音一落,方才还诚惶诚恐的人们顿时就开始求情了。当然,他们不是给奴仆求情,而是给自家的子孙,毕竟在刑部大牢吃上一年牢饭,孩子可就没有前程可言了。 “行了,范爱卿所判,可有不妥之处?”皇帝一开口,底下的人只好闭嘴,“他所依律法,可有错处?” “这……”众人哑口无言。 显国公父子方才都没有开口,只是老实跪着,毕竟他们家孩子算是没事了,他们再说什么都不合适。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郑在民,也就是郑布政史的嫡长子,他叩首道:“陛下开恩啊陛下!犬子和侄子年幼,尚不知事,下人凶残,奴大欺主,做出这般行径,下官治家不严,不敢推卸责任,可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还望陛下网开一面啊!” 陈郡王也道:“陛下,令思那孩子虽然娇气些,却也没有坏心啊!此事绝对是意外!顺天府如此判案,实在有失公允!况且令思乃是宗室子弟,如何能受刑?还望陛下开恩,让老臣带他回去严加管教,只这受刑坐牢折辱皇室,却是万万不能的啊!” 他们都说了,建昌公主也仿佛回过了神来,却不似他们那么恳切,而是道:“都说了是下人斗殴,况且人又没死,很不必这样揪着不放。谢氏乃是世家,子弟如何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坐牢?大不了多多的赔些银子药材也就是了,谅他边陲小国,也不敢就此跟咱们□□闹翻。” “公主此言差矣,如此聚众斗殴,原本就是藐视咱们大越朝的法度,范大人所判,也是依照本朝刑律,并无不妥。”段芝庭开了口,却是弯腰对着皇帝的方向,“陛下,想来一旦果力郡王伤情稳定,西凉使臣必定会进宫来理论,宜早做决断为是!自家的孩子关起门来自家罚,总好过被外人拉出去罚啊!而且咱们先有了章程,跟他们谈条件的时候也好有底,事到如今,咱们不出点血割点肉怕是不行了。” 他跟在场的几方都没什么利害关系,纯粹出于国家利益,立场更加客观,其他人再是不服气,也无法反驳。 皇帝便道:“段爱卿言之有理。你等爱子爱孙心切,早做什么了?怎的,人没打死就不算大事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上青楼玩乐,为个妓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好大的本事!不服是吗?那便不等明日了,吴泉,去宣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让他们一起来参详参详,看看该怎么判!” 早在第一拨传唤的时候,吴泉就吩咐人去刑部尚书府上送了消息,原是想着有备无患,卖尚书一个人情,这下倒是用上了。很快,刑部尚书就到了,等着大理寺卿的时候,他先仔细阅读了一下卷宗,并没急着发表意见。 长青低头暗想,今天总算有一个人知道看看卷宗了,不过他做得扎实,任谁也不能说他有偏私。 是的,在不违背事实的基础上,他还是做了些许调整的。 首先,他把谁都没提到的朱青炀给单独摘出来,特别强调了他没参与,卖了显国公府一个人情。如同先帝与靖北侯君臣相得亲如兄弟一般,当今皇帝与显国公世子也是感情深厚。当年他提醒还是二皇子的皇帝不可吃红薯的那次,跟着皇帝的随从中就有显国公世子。如今长青进了京,也慢慢摸清了这些关系。他要做纯臣,却不是孤臣,笼络示好卖人情,他也会的。 其次就是给郑氏兄弟上眼药。今天这事儿是齐令思惹起来的,他才是真正五毒俱全的败家子,郑氏兄弟不过就是跟着起哄的。不过既然郑氏家仆确实动了手,那就怨不得长青把他们归入同伙了。哼,就看淑妃多大脸,还替不替这样的玩意儿说亲。 等到大理寺卿来了,了解完案情,跟刑部尚书一合计,由刑部尚书禀告皇帝道:“陛下,此案范大人判决合乎律法,并无不当,只是,这等互殴的案子,若是受害人不予追究,则可减轻刑罚,反之,则当依此判决,且赔偿金额可能较大。” 换句话说,长青判得没有错,不过是在律法规定的范围内采取了最重的量刑。 大理寺卿补充道:“此案伤者身份特殊,重判也是十分合理的,除非伤者主动提出谅解。” “陛下,合约已经谈成,万万不可更改!”段芝庭提醒皇帝,“边疆安定乃是攸关社稷安危之事,儿戏不得!”总不能为了保全几个纨绔子而答应西凉的过分要求。 他们这里还在商议着,却有内监来通传,西凉使团进宫来了,果力郡王也被抬了过来。 自己这方理亏,皇帝自然不能晾着伤者,立刻宣了人进来,首先就要过问果力郡王的伤情。 仁和堂原就是京城有名的医馆,坐堂大夫的医术很高明,再加上后来太医院几乎是倾巢而出,救治效果自然极佳。经过众多名医反复诊断后确认,西凉果力郡王的伤势并不危及生命,尽管额头处流了不少血,却没有真正伤到后脑这样危险的地方。当然,脑部受到撞击,发生眩晕甚至昏迷也是正常的,确实需要卧床休息十日左右,期间辅以太医的金针活血,帮助他更快的康复。正好他还有一条腿的腿骨有骨裂的迹象,休息着也能一并养好。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便道:“尊使也看见了,发生这种意外,朕和满朝官员也都十分震惊遗憾,已经尽力救治了。另外肇事之人现已下狱,朕必当依律严办,给尊使和郡王一个交代。” 躺着的果力郡王摆了摆手,西凉使团的负责人就道:“皇帝陛下,我们是很有诚意来谈判的,也没有想过要在你们的地盘上闹事,实在是……啊,无妄之灾。虽然你们的医官说郡王如今无事,可是郡王毕竟受了重伤,能不能完全恢复也难说,我们现在要求严惩凶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另外,我们希望这些人来给我们郡王道歉,挨打、坐牢,并赔偿损失一百万两。” 这就是狮子大开口,可是人家客客气气的,也没有说要撕毁合约,大越朝廷就得按人家划的道走。 段芝庭得了皇帝的眼神示意,道:“郡王受了伤,伤人者须受杖刑、坐牢,按照我朝律法,这些已经有了判决,定不会姑息。当然,当面去向郡王道歉也是应当的,只是这赔偿金额还需再议。” 果力郡王在病榻上伸手晃了晃。 皇帝便道:“明日一早行杖刑,之后叫他们去向郡王道歉,随后就去坐牢。至于这赔偿金额,尔等可以和段、孟二位大人再行协商。” 西凉使团只好暂时安静下来。 因为已经到了四更天,皇帝也不叫臣子们回府了,随意指了个偏厅让他们休息片刻,然后直接去上朝。 青杏 第109节 第二日一早,被关押在顺天府大牢里的几个少年终于见到了家人。除了朱青炀直接被父亲带走之外,剩下的几个人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杖责,又被送回了牢房。 第211章 案件后续 朱青炀主仆被家里带走了。齐令思毕竟是宗室子弟,便被带到了宗人府去行刑关押,剩下的也就是谢琛和郑氏兄弟。尽管他们出身显赫,可本人却也都是白身,便在顺天府挨了杖责,然后转到刑部大牢去,等段大人他们跟西凉使臣谈妥了赔偿金额再一起去道歉赔银子。 齐令思的祖父是宗正,估计打板子的时候会放水,顺天府的衙役们也不敢往死里打面前这三个,在接了谢、郑二府的好处之后,也没把这几个少爷打成生活不能自理。不过皮开肉绽还是要的,不然没法同西凉使者交代。 这些衙役收好处是长青默许的。他虽自己不会干吃拿卡要的事情,却也不能太过于亏着手底下的人,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一个会赚钱的老婆。他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可拿的拿,不该拿的谁也不能伸手,谁勒索压榨百姓,谁就滚蛋吃牢饭。他刚一上任就操练修理这些衙役,规矩也已经立好了,大家伙都有分寸。这不,今天这个银子就很能拿一拿。 塞了银子挨了板子,每人又交了五百两罚银给顺天府,那该死的西凉郡王还在狮子大开口,郑谢几个人别提多晦气了,再一想还得去蹲大牢,更是死的心都有。 长青让衙门的书吏收好了罚银,并不在意这几个人和赶来处理一应事项的郑在民、郑在成兄弟和建昌公主,便签好了移交文书,让衙役押着这些人去刑部。 “公主还有事?”人都走了,只剩一个建昌公主杵在那里,盯着长青出神。长青想装看不见都难,只好问一声。 “哦,没事了。”建昌公主只能转身离开,可她还是怔怔的,似乎没回过神来,走到大堂门口还回了回头,又深深的看了长青一眼。 案子到了这一步,长青的职责就尽到了。剩下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便回了后宅去休息,也跟许杏说说,免得她担心。 刚进了二门,迎头遇上欣姐儿。 欣姐儿是出门做客的打扮,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眼看见长青,连忙疾走几步,来到长青面前,屈膝行礼:“爹爹忙完公事了?您彻夜忙碌,实在是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娘让人准备了补品给您呢。” “唔,你这是要出门?”长青对女儿一向和颜悦色。 欣姐儿就道:“是,要去段府一趟。段家二房的玉真妹妹从外祖家回来了,玉琳妹妹下了帖子叫我去玩呢。” 长青点头:“嗯,那就去好好玩。” 等欣姐儿走远了,他才微微叹口气。 “欣姐儿和段家的女孩子走得很近?”回了自己的院子,长青毫不意外的看见许杏在等他,便一边喝着黄芪水,一边说起话来。他没着急说外头的事儿,而是先问了问女儿的情形,“她这几日还好?” “段家你也是知道的,行事规矩,几个孩子都教养得极好,欣姐儿和他家的女儿玩得投机,我也没拦着。”许杏很欣慰,“她是个懂事的,从来都不叫人操心。” “可惜段府的几个男孩子年纪都不合适。”长青是真的有些惋惜,“不然真是一个好去处。哦对了,昨日我正要与你说的,你可知那个跟宁哥儿讨教算学的孩子是谁?” 昨天他们正说到这里,长青就被人叫走了,许杏光担心长青熬通宵工作了,倒没来得及想这一茬,这会儿又说回来,她也没什么想法,随口问:“是谁?段家的?” 长青露出个浅笑:“是林家的。” “林家的?哪个……你是说林铮?”许杏很意外,“他跟宁哥儿学,不是,跟欣姐儿学算术?” “欣姐儿不知道是他,只当是帮宁哥儿练习,宁哥儿其实不会,他还且学不到那么多,就是当个传话的,林铮自然知道教他的人是谁。”说起这些小儿女事,长青的笑意就很真实了。 “那他这是……”许杏还是觉得有点儿不敢相信,十四岁的毛头小孩儿在用写数学作业的方式追求自己十一岁的女儿?这是早恋呢还是过家家呢? 长青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我问了宁哥儿,估计林铮算数不好是真,想要学一学大概也不假,只不过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想头,那就不好说了,其实要不是你先跟我说了这个疑心,我也察觉不出来,至少咱的傻儿子是不知道的,还满心的崇拜他的‘林大哥’呢。” “那就好。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算是没伤到欣姐儿的名声。”许杏现在当然很知道名节对官宦人家的女儿有多重要了。 “你的好儿子,把郑家的事儿也写信告诉林铮了。”长青又补了一句,“大约是你我终究没掩饰好,让孩子担心害怕了吧。” “这事儿怨我沉不住气,把孩子们吓到了。”许杏承认了错误。 长青这才道:“你放心吧,如今我有六成把握,不会让欣姐儿嫁到郑家的。你可知昨晚发生了什么?” 等他把他刚审完的官司说给许杏听了,许杏只觉得精神振奋:“这可是太好了!我看他们还有没有这个脸开口求娶我的女儿!” “不过郑府还有好几个孙子呢,万一他们换个人选,你总不能把他们都下大狱吧?”许杏的心情很快就又低落下来。 长青摇头:“那自是不能,不过总有办法就是了,大不了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 “昨天的事儿也是巧了,不然平白无故的,上哪去找个谢家子来当这个倒霉蛋?”许杏觉得不好操作。 “谢家人进京,想要重拾往日风光,这才让子弟们四处交际,这样的事儿哪能常有?”对于京城的热点事件,许杏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长青知道得则要更深一些:“谢氏急了。你不知道,四五十年前谢氏盛极,谢老太爷年少时曾是先帝兄长代王的伴读,可惜代王没能承袭大统,而是先帝继位,谢老太爷显然没了前程,这才放弃了仕途,回钱塘当起了书院的先生,他们这一脉也就低调起来了。等到二十年后,他的两个嫡子进京会试,才算是重新回到权力中心,不过先帝钦点了资质更好的谢二郎为驸马,只让资质略差些的谢大郎为官,将了他一军。驸马虽显贵,却无实权,而谢大这些年起起落落的,也还在四品的位子上,谢氏只能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 “可是有公主在,他们不至于这么到处攀关系吧,多丢他们世家大族的身份啊。”许杏觉得有些违和。 “他们是长房嫡支,我抓的这个谢琛是二房的,是谢老爷子兄弟的孙子,跟他们关系就远了。”长青解释道,“陛下也不大待见谢家人,有事直接宣建昌公主,可是公主对谢琛并不上心,答应了赔银子也不是他们这一支掏钱。” 这么一说许杏就理解了。长房嫡支站错了队,都要没落,更别说旁支了,肯定要为了前程四处钻营。可是,她忽然道:“你说是谢氏因为代王没上位而没落呢,还是代王因为跟谢氏走得太近而上不了位呢?” 长青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孩子们聪敏,都是随了你。” 许杏摆摆手:“可别,我可不会做文章。不过要是真的全都如你所说,那谢家那个才貌无双的大姑娘,恐怕也成不了大皇子妃吧?” “且看着吧,那女子有此才名,肯定还是要做皇家人的,不过陛下把她指给谁,谁就是无缘大位的那个。”长青早就看明白了,“同样的道理,公主的那个女儿,也是一样进不了林家门的。”他都能看明白的事儿,靖北侯人老成精,如何能给孙子娶一个谢氏女? “要是能指给九皇子就好了。”许杏嘟囔着,倒也知道不可能,“可惜九皇子才七岁,也是太小了些。你说孩子才那么点儿,娘舅倒是想得挺远!” 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自家的糟心事,许杏刚因为闲聊而变好的心情又不好了。 长青靠近她,安抚道:“等着看吧,说不定过几日你儿子就收到北方来的信了。还有,我想着你说想要置办产业,这几日也说不准有机会。” “怎么说?”许杏果然精神一振。 长青笑笑,很有几分幸灾乐祸:“你光注意那几个纨绔子了,别忘了,受伤的可是西凉果力郡王,在西凉王那里也颇受宠爱,他正要天价赔偿呢。只要合约不变,他要些银两,陛下只怕也会给他这个脸面,只不过这银子,国库是不会出的。这几家人再是豪富,短时间内拿出那么多银两,只怕也得变卖点儿东西。” “果力郡王可不是看上去的那样不堪大用,他在被打到的时候恐怕就算计好了,要用此事谋利。”长青道,“连我也被利用了,被他们盯着做了严判,事实上他的伤情只怕并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毕竟是头上受伤,谁也不敢打包票罢了。” “他只怕不是给自己讹银子,而是要交给西凉王,如此一来,他又立了一大功。”长青虽然是猜测,但是也有几分笃定,“此人确实颇有城府。” “可是要立这个功,就算西凉再小再穷,没有个百八十万两也不行吧?这银子全让那四家出?”许杏有点不敢相信。 “是三家,显国公府已经没有干系了。”长青微笑,“就看段大人他们能让这三家人少出多少血了。” 第212章 天赐良机 很显然,段大人并没有把一百万两谈到一万两的本事,也没有这样做的动力。 西凉使者没有提出更改合约,所以兵部的官员就没有参与新一轮的谈判,皇帝陛下干脆一事不烦二主,让段大人和孟大人负责跟西凉使臣交涉赔偿事宜,并单独跟他们俩说了:“国库不能替他们兜着。你二人尽力而为,能少赔一些,他们三家想来也是感激你们的。” “段大人,下官这不擅此道啊!”出了御书房,孟裕安愁眉苦脸的问段芝庭,“这可如何是好?” 段芝庭微笑:“孟大人不必过于紧张,陛下都说了,要你我尽力而为,尽力便可。” “下官自当尽力,不知段大人心中可有个底线?”孟裕安问。 段芝庭表情不变:“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自然是越少越好。” 孟裕安一脸的老实相:“下官都听大人的。” 段芝庭眯了眯眼,这姓孟的,倒是挺会装憨,不过,他也会。 “若是辩一辩文章是非,老朽还敢一试,可这如妇人一般讨价还价,本官也不甚擅长。”段大人一脸的为难,“只是皇命在身,唯有勉力一试了。” 经过两天的讨价还价,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果力郡王的所有治疗费用都由大越朝负责,等到完全康复再返程。延误行程的损失和受到惊吓的赔偿则合计作价白银四十万两,由伤人者赔付,限期十日缴清。 要价一百万两,最后讲到了四十万两,谁也不敢说段大人和孟大人不尽力,就连皇帝陛下都亲口夸赞段芝庭:“段爱卿有此之能,可去户部替朕守着国库了。” 如此一来,几家当事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天文数字。 可是这笔巨额赔偿摊到每家人头上,谁出多少又是一回事。说是四个人,其实是三家,所以现在鸿胪寺这边为难的地方就是把这四十两的任务摊派成三份还是四份。 段、孟二人成功的完成了对外谈判的任务,却管不了内部分派的问题,其他人就更不会过问了。 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便落在了皇帝头上。 “陛下,淑妃娘娘给您炖了参汤,在外头等着。”吴泉看这些大人们已经汇报完毕,便跟皇帝报告。 “让她回去,有这个功夫,不如好生约束娘家人!”皇帝有些不耐烦。 吴泉听着,心里却是一咯噔,淑妃的娘家却也是陛下的外祖家,现在陛下这么说,显见得是真的恼了郑氏一门。他便出得门外,叫了个小徒弟去打发淑妃。 他回来的时候,正听见皇帝说呢:“这有什么不好分的,不是四个人在场吗?一个人领十万两,赶紧拿了银子去赔不是,把这个帐了了!” 现在好了,皇帝金口玉言,没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了,领了任务,回去筹银子吧。 认真说起来,十万两银子对于王公贵族们来说,虽然不是小数目,可也不是十分大,不至于要死要活的,但是这毕竟是要现银,而且要限期拿到,这就有些难受了。他们手里的那些个铺子田庄、古董字画,平时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是急切之间要脱手,难免要再吃些亏,更别说赔了钱也还得赔进去孩子了,没看这几天京城的郎中们都格外忙碌些嘛,吐血的人太多。 陈郡王府上别的不多,就是孩子多。陈郡王自己的妻妾就有七八个,个个都生养了好几个,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人丁是兴旺,可是能赚钱的没几个,靠着宗室的俸禄,儿娶女嫁,银子越花越少,每一房都得指着媳妇的嫁妆贴补日子呢,这一下子出了一个十万两的缺口,府里立刻就乱了起来。儿子孙子都闹着要分家,儿媳妇孙媳妇们哭闹的哭闹、回娘家的回娘家,全京城都知道他家要因为一个败家子而散了。 谢氏这边倒是安静很多。 其实出事的几个孩子里,他家的地位最低,还偏偏是这场要命聚会的发起人,虽然有个建昌公主顶着,可是毕竟是隔房的,这几天他们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呢。银子的事儿已经都定下来了,他们也不敢吱声,只好私底下筹银子。 谢二老太爷这一支本就不如嫡支,手里虽然富足,可多半产业都在钱塘,十万两现银差不多是他们带出来的盘缠的一半了。不是不能出,而是最有出息的孙子下了大狱、京城里的局面也没打开,这银子出得毫无价值而且十分丢脸,一家子都几乎要呕死。 谢二老太爷院子里一天到晚的飘着药气,谢老太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谢氏一族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他精心培养的孙子孙女还没大放异彩,就被这个倒霉事儿给盖过了风头,还连累了名声,公主也不满意,已经甩了好几次脸色了。 不过这两家要是跟郑家比比,那又好很多了。郑家这几天家里哭声闹声就日夜没停过,简直是如丧考妣,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外头做官的郑布政使大人客死异乡了。 郑瑞昀是长房次子,郑瑞晨是三房长子,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孙,兄弟俩一起被打得哭爹喊娘,手拉手去刑部大牢吃牢饭,可他们的爹娘却撕得你死我活,都说是对方的儿子连累了自己的儿子。郑布政使的回信还没回来,宫里的淑妃也没求到情,他们正为儿子们的前程痛心不已的时候,又拿到了二十万两的罚单。 这下子,原本保持沉默的二房和四房不愿意了。他们是庶出,孩子们也进不去那些公子哥儿们的圈子,这次反倒是得了个平安,他们还没幸灾乐祸完呢,却听说这笔罚银要从府里的公帐出,现银不够,得变卖些产业。这可不行!为官的资源轮不到他们,可这家产还是有他们一份的,凭什么拿出来填这种窟窿? 有人不高兴,自然也就有人高兴了,这几日,京城里的几大当铺都接了好几笔大生意,牙行也拿到了不少难得的产业。 “夫人,曲牙人递了消息,说郑家有几处酒楼要出手,还有陈郡王府上,也有铺子要卖,都是赚钱的营生,不过要现银,而且要得急,您看要不要?”同贵一得了消息就来找许杏。 “要,怎么不要,有多少要多少。”许杏立刻道,“我现在就跟你去瞧瞧。” 谢家二房虽然拿得出十万两,却也没有这样露富,而是去京城最大的当铺典当了两幅二老太爷珍藏的前朝名家字画,得了四五万两,这才凑出了十万两,当然,典当的事儿是一点儿也没瞒着人。 可是陈郡王府上就不宽裕了。陈郡王本人当然是有些家底的,可是架不住他有七八个儿子,三十多个孙子,而且现在正闹分家呢,十万两银子是不可能拿出来的,没法子,老郡王以答应分家作为条件,硬生生的从公中挤出了五万两,剩下的让齐令思的爹娘自己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呢,手里不多的私房全都掏空了,齐令思的娘只能变卖陪嫁的铺子。 郑家也是如此。郑大人的信快马加鞭的送了回来,除了对不肖子孙一顿责骂之外,也指示了,公中出八万两,大房三房各自出一万两,算是他这个祖父和两个孩子的爹娘共同承担。当家的老爷子发了话,二房四房再不满意也不敢闹了,不过大房三房也没多少私产,只好卖媳妇的陪嫁。 “这倒是个好法子,父母在,无私财,有必是嫁妆。”许杏笑笑,“不管他这么多,我能捡点儿是点儿,京城里这么多有钱有势的人家,曲牙人只怕也是看在咱们大人的面子上才给我留着呢,可惜我没那么多银子。” 这些产业都是不错的,许杏看过之后,七千两买下了陈郡王府的一个点心铺子和一座酒楼,又花了一万五千两买下了郑府的两座酒楼、一个布庄和一个田庄。这个价格不仅包括了产业,还包含着掌柜和庄头们的身契。 这么多年来的积累几乎全部清空,许杏却很兴奋:“我手里也还有五六千两银子,总是够花的。正愁着买不到合适的酒楼和铺子呢,今天正好。” 许杏一直都是稳扎稳打的作风,长青以为他们刚进京时候的置业已经够大手笔了,没想到许杏今天出了一趟门就花出去两万多两,很有些惊讶,只是看着许杏这样踌躇满志的样子,便没有说出来。 “觉得我今天花得太多了?我跟你说,这不叫花钱,这叫投资!咦,我当年不是就跟你说过吗?”许杏这才发觉哪里不对,“我买了就回来了,留了人办契纸,这会儿时间还早着,衙门没下衙呢,你怎么在家里?” “别提了。果力郡王这官司早就断完了,建昌公主也不知犯什么邪,还整日往衙门里来,我瞧着也没什么公事,便躲回来了。”长青说起来就很是头痛。 许杏眯起了眼睛:“我看那公主就是高傲了些、没眼色了些,应该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老来你这里干什么?那谢琛,不也不是她的亲侄子吗?” 青杏 第110节 第213章 新年布局 说起这个公主,长青也是纳闷加烦躁:“谁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她又没犯法,我也关押她不得,她那身份,我也不好让人驱赶她,只好躲着了。我一个外臣,又不好求见皇后娘娘,让她来管管这个行为怪异的公主。” 许杏忽然笑了起来:“夫君刚过而立,儒雅俊朗,身居高位,实在是令人心折呢。” “你怎么……”长青从没听许杏这样说过自己,一时居然有些脸红,可是再一琢磨,心里的那点儿旖旎就散了,“夫人,这可玩笑不得。” “我是玩笑吗?建昌公主我见过,再怎么样也不是个傻子,那她做出这种行为,你说是什么原因?谢驸马都去了好几年了,公主再嫁又不是难事。”许杏撇撇嘴。她当然知道长青不会去招惹建昌公主,可是心里却很不舒服,就连刚买的能生钱的产业都不那么吸引人了。 长青却没有一丝喜色:“这事情我心里有数了,我会小心注意的。” 许杏没有抓着不放,而是接着去陪着正哥儿玩耍,等孩子睡了又去盘算接下来的产业发展规划,仿佛建昌公主的事情只是一句笑谈,说过就算了。 然而晚上长青却比平常热情许多,情到浓处,他在许杏耳边说:“你就是我的命,任谁也不能改变。” 许杏无声的笑起来。他们一起长大,走到今天,彼此相依二十年,这份情意当然是谁也不能破坏的。 西凉使团终于离京了。 这一次他们满载而归,京中的官宦人家也看足了热闹,据说许多人家都把蒙尘已久的家规搬了出来,给自家的儿孙们紧了紧皮,以至于长青这里,衙役们都清闲了不少。 事件中心的几家人则是各有悲苦。 多子多福的陈郡王给儿孙们分家了。 原本毕竟是个王府出身,就算里头日子过得比不上乡下土财主,可至少外头光鲜亮丽,陈郡王的儿子们都还不愿意分出去成为普通宗室,便忍着日常的鸡零狗碎凑合在一起,直到这十万两罚银横空出世。当王爷的儿孙,又不是当王爷,本来就挺穷了,还随时有被不肖子孙连累破产的可能,大家再也忍不下去了。 人心已散,陈郡王也没办法,趁着自己手里还有仨瓜俩枣,赶紧分家了事,不然真说不定晚节不保,连棺材本都留不下。 旁人倒还罢了,齐令思这一房却是最惨的。他爹娘手里的私房全拿出来,还搭上他母亲陪嫁的点心铺子和酒楼,这才凑够了银子,可他只是小儿子,他顶上还有两个没娶亲的哥哥呢,将来的日子都没法设想。 郑氏这一次也是大出血。他们家算得上显贵,但是为了拉拢人脉,他们府上每年的开销也是很大的,故而并没有多少现银。郑大人只出了八万两,两个儿子各出一万两,剩下的十万两银子却是要变卖产业的。 到了这个地步,郑夫人别无他法,只好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出了六万两,给孙子们善后,毕竟银子是死的,铺子是活的,留下铺子日后才能把银子赚回来。至于她拿出这么多钱,郑大人心里怎么想、他们夫妻生了什么嫌隙,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和消息漏得跟筛子一样的陈郡王府不一样,郑府还是颇有几分规矩。这府里的消息是许杏让长青刻意派人去打听的,只要欣姐儿一天不出阁,她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 “郑府居然才变卖了四万两银子的家当,太少了。”许杏有点儿可惜。 “是有些少,生钱的产业除了你买去的那几处就再没有卖过了。”长青同样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府上变卖了不少古玩字画,还有夫人们的首饰,凑出了两万五千两,加上你的一万五,竟也就够了。” 许杏沉着脸道:“这下子他们的现银被抽了个干净,可是只要有产业在,总是有收入的,过上几年也就缓过来了。” “说不得你这几年就攒下了巨额家资呢。”长青安慰她,“不要恼了。再与你说件事,谢氏的嫡长女被指给了二皇子做侧妃。” “啊?”许杏有点儿不敢相信,“侧妃?” 长青道:“是的。二皇子生母是普通宫人,如今也不过是个嫔,还不受宠,他自己又资质一般,右腿不良于行,绝无可能承袭大位,谢氏女给他做个正妃倒也绰绰有余,然而谢家子入了狱,拖累了名声,正妃就变成了侧妃。” “其实我觉得,别看郑家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可是真正损失惨重的是谢氏,而且他们还没处喊冤去。”许杏摇头,“莫不是这个谢老爷子和京城风水相冲吧,已经是第三代人了,到京城就功亏一篑。” “不知道。”长青冷着脸,“公主为此和谢氏闹得很僵。谢大那边埋怨公主没有尽力,大皇子正妃侧妃都定下来了,他们还不知道消息,公主又指责谢氏教子不严,惹下祸事,连累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的儿女?”许杏对这个公主也十分警惕,“怎么说的?” “靖北侯府不接她的茬,完全没有给林铮定亲的意思,她又想给儿子聘王大学士或者胡阁老的孙女,两家也都没同意。”长青虽然不十分相信公主看上了他,可是单凭公主想跟自己抢女婿这一条,就格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 许杏听着都笑了:“到底是公主啊,天下都是她的,可真是会想。” 这么大的一场闹剧结束,时间也快到年底了。因为之前上元节的踩踏事件,长青这些日子又开始忙碌起来,既要整顿京城的街道,又要排查各地进京人员,还要重点盯住每个坊市的闲汉混子,确保整个年节期间不出岔子。 他忙他的,许杏也没闲着。新买的几处生意都是正常经营的,她暂时没做调整,等到来年开春,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再说。不过这几处的盈利情况也是有好有坏,她很费了些心思才理出来。 陈郡王府买的酒楼和点心铺都中规中矩,在城东商贾云集的地方,做的是小有余钱的人家的生意,酒楼一个月能盈利一百两,点心铺五六十两。郑府的酒楼却是分布在城东靠北和城西官宦人家聚集的地方,每一座酒楼一个月怎么都能盈利二百两以上,布庄倒是中档规模,一个月能盈利八十两,田庄的出息最少,一年总也有一百两银子,加上供应府里的吃用。 这么算来,到年底前的一个来月,许杏还能收到八百五十两左右,连上手里的存款,应付完年底这段时间的交际应酬、人情往来,她也就还能剩下五千两。 “到了京城,来往的人家越发不一样,开销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几百两银子也就是一份普通礼物。”许杏带着欣姐儿一起整理来往的礼单和宴请的帖子,十分感慨,“来年务必要振作起来,正经的经营才行。” 她现在干着急没有办法。因为木匠那里刚打出合乎她要求的纺纱机,正在批量加工,织布机都还没完全做好,她的棉纺厂也开不了张。至于山上田里的出产,那更是没到季节,只能等着。 许杏已经吩咐了胡大福和同贵,现在就开始收购棉花,先存在山上的库房里。至于新买的田庄,位置不错,冬天这一季种的是麦子,夏收之后会种红薯、豆子这些作物,另外专门有几亩菜地,种的是各种蔬菜,用于府里的吃用。许杏考虑过后没做变动。她也打算好了,这个庄子将来就留着给欣姐儿当嫁妆,不需要搞得多么特殊。 “娘,您看,这个不是新年的帖子,鸿胪寺卿孟大人府上新得了个孙女,要办满月酒,邀请咱们去呢。”欣姐儿翻看着帖子,瞧见了特别的,便拿出来递给许杏。 许杏看了看,道:“多亏你仔细,这个可要正经备份礼,你跟我去贺喜。” “娘,我还跟着您出去吗?”欣姐儿有些犹豫。 许杏顿了顿,明白女儿的意思,十分心疼:“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还没定下亲事的小姑娘,正是陪着娘出门的年纪,再说那郑家子都被你爹判进大牢了,咱们怕什么?你没有错,咱们家没有错,你只管欢欢喜喜的跟娘出门就好。” 欣姐儿抿着嘴笑:“我知道爹娘最疼我了。”她过了年十二,按虚岁都十三了,好多事很明白,也听说过不少像她这样境况的小姑娘被父母关在家里匆匆定亲的,这么一比,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他们府上大摆宴席,想来有来往的各家都收到了邀请,你去了只管和你的小姐妹们说话玩笑就是。”许杏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可是触到她梳理得很精致的丱发,又收回了手。女儿长大了,烦恼也来了。 欣姐儿倒是有几分真切的笑意:“嗯,段家两个妹妹能去就好了,玉琳妹妹和我年纪相仿,我们最投契了,玉真妹妹虽然比宁哥儿还小一岁,却极懂事,我很喜欢她的。” 许杏看着女儿,也微笑起来。 第214章 郑三姑娘 鸿胪寺卿孟裕安这两年的日子过得特别顺心。先是在凉州立了不大不小的功劳,成功的进了京,当上了九寺之一的主官,从前总拿鼻孔看他的大舅子如今对他客气得很,言必称“妹夫”,让他好生扬眉吐气。之后,自己的小儿子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在吏部任职的大儿子也升官当了主事,三个孙子都读书进学,女儿又生了儿子,在婆家站住了脚,临到过年,他又得了个白白嫩嫩的孙女,真是喜上加喜,于是大手一挥,要给孙女好生操办一场。 他这官职在超品公侯满地走的京城倒不算什么,不过毕竟也算是一号人物,而且他办好了西凉使团的差事,很得了陛下的嘉奖,一同办差的段大人都从清闲的礼部侍郎变成了有实权的户部侍郎,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高升呢,所以前来捧场的人家就很多,门前是真正的车水马龙。 因为年下,书院里放了假,许杏就带着欣姐儿和宁哥儿一起来赴宴。长青要在衙门加班,说好了下晌再过来。 果然段家人也来了,当然段夫人身份高年纪大,就没来,还是段二夫人带着侄女玉琳和女儿玉真一起来的。互相见礼之后,几个女孩子就凑到一起去说话了。 孟府里孙子有好几个,却没有孙女,几位少夫人年纪又大了,跟这些小姑娘也玩不到一起,只好让丫鬟们好生侍奉着,随她们在廊下说话玩耍,毕竟天气寒冷,院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廊下还有些水仙盆景,又挡着棉帘子,也暖和。 许杏跟段二夫人坐在一起,也见到了不少京中官宦人家的夫人们,大年下的,又是孟府的喜事,自然没人找什么不痛快,大家都客客气气的。而且许杏还见到了少妇打扮的林锦,原来她的丈夫、文安侯世子崔永浩如今在鸿胪寺做着少卿,上官家的宴席,他们夫妻自然是要来的。 林锦见了许杏,却是十分热情,挽着许杏的胳膊打招呼:“范伯母,您向来可好?欣妹妹今日也来了吗?” 跟她弟弟一样,莫名的称呼就从“范夫人”变成了“范伯母”,许杏微笑:“承你记挂。许久不见,你越发好看了,可见这日子是很舒心的。欣姐儿来了,跟几个小姑娘在廊下说话呢。” 许杏跟林锦的太婆婆端和大长公主不熟,也不好上赶着去攀关系,便也没有问候她家长辈,而是随意闲话了几句。 宴席快开始的时候,郑府的大少夫人才带着女儿和侄女姗姗来迟。孟大少夫人得了婆婆的示意,去迎了客人进来,直接就入席了。 这还是许杏第一次见到郑府的儿媳。今天来的是郑府的长媳,也是郑瑞昀的母亲。大概是儿子的事情很丢脸的缘故,她除了跟主人家说了几句道贺的话之外,并没有跟别人客套寒暄,在席上也是胡乱夹了几筷子就作罢了。 她不主动跟许杏说话,许杏自然乐得当个陌生人,便跟段二夫人小声说话。 段二夫人正说着家常:“我婆婆念叨你呢,你得了空的时候上家里来坐坐吧,别说她老人家喜欢跟你说话,我也很盼着跟你聊聊。我们府上,唉,原来我公爹当礼部侍郎的时候也没人在意,现在去了户部,一下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虽然品级没变,可这清闲不管事的和把着钱袋子的就是不一样,还有我那大伯哥,甘州知府当得稳稳当当,父子俩一个在地方,一个在朝中,都有实权,怕招人眼,平日里婆婆天天说叫我们谨慎着些,等闲也不好跟人来往多了,也就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分。” 许杏跟段二夫人关系不错,也是因为这人虽然嘴上不大矜持,但却是个直爽端正的性情。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许杏便微笑答应:“我也不瞒你,最近置办了些产业,正忙活这个事儿呢,等我理顺溜了就去给段夫人请安。对了,初七我家请年酒,回头给你们送帖子。” “这是范夫人吧?”郑大夫人走过来,突兀的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我家老夫人每次来信都说起你,今儿倒是见到了。” 许杏收了几分笑,神色严肃了不少,客气道:“原来是郑夫人,幸会。” “你家的姐儿也来了?能不能叫过来让我看看?”郑大夫人问。 许杏皱了眉,要说相熟的人家,在宴会上遇到了,把孩子叫过来给长辈看看,问个安什么的都是寻常,可这位这语气神情…… “小丫头们哪里耐烦跟咱们坐在一起说话,她们为了玩耍说笑,竟是连冷都不怕的,宴席也不吃几口,都在外头呢。府上的大姑娘是不是也在?”段二夫人笑着道。 郑大夫人脸色有些阴沉,嘴角两侧的法令纹都深了许多:“哦,也是。” 没人接话,场面便冷了下来,许杏端着茶盏,小口的抿着。 “范大人在西北时,我家公爹就十分赏识,也每常照拂于他,如今范大人进了京,咱们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还要多多来往才是。”郑大夫人慢吞吞的说。 许杏被点了名,只好道:“承蒙您府上不嫌弃。”客气一下也就是了,半分关系也不想跟你们扯上。 郑大夫人大概也是非做这个任务不可,话说完了便走开了。 许杏低声跟段二夫人道谢:“多谢你给我解围。” 段二夫人摇头:“别客气,我是真瞧不上她那做派。怎的一张嘴就好像你们得了他家多少恩惠一般,还让小姑娘来给她看看,真把自己当婆,呃,当个人物了!” 许杏知道她临时改了口的话是什么,也确实恼火郑大夫人的口气,可偏偏还不能跟她辩白,这年头,这种话题越说越说不清,最后连累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段二夫人小声问:“你们可有什么章程没有?唉,我们府上偏生没有年纪合适的男丁,不然咱们结个亲家多好!她也不用这般作态了。” 许杏摇头:“我家大人说要从长计议呢。” 这会儿她们还不知道,小姑娘这边也有些小插曲。 郑家的三姑娘、郑大夫人的亲女正拉着欣姐儿的袖子,软声恳求:“予欣姐姐,你看我的帕子弄脏了,把你的给我用吧,你绣的花样真是好看。” “什么花样那么好看?范妹妹,你之前应了我的绣品还没给我呢,不如就拿这个帕子销账吧。”林锦说话快,手上的动作更快,从她们身边经过的同时就抽走了欣姐儿手里的帕子,塞到了自己的袖中。 欣姐儿悄悄的松了口气。 郑三姑娘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然而她很快就恢复了懂事的模样,对林锦道:“原来林姐姐也喜欢予欣姐姐的绣工啊。” “嗯,我是挺喜欢的,不过范妹妹,你这绣活也不要多做,累坏了眼睛不值当。”林锦说着,又看看四周,“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 “并没说什么。”欣姐儿摇头,“是郑三姑娘洒了些茶水。” 欣姐儿并不以姐妹称呼郑家的女孩儿,林锦听着,笑意盈盈的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那倒也不必非用你的帕子来擦的,这不有听差的丫鬟嘛,跟她们要两块来便是。” 郑三姑娘想做的事没有做成,林锦一直在搞破坏,可是她娘家婆家的身份都高,又轻易不好得罪,直把她呕得难受。作为郑氏这一辈的嫡长女,她一直是备受宠爱的,就连宫里的淑妃也挺喜欢她,隔些日子就叫她进宫说话,满京城也没几个姑娘有这份体面,可是范予欣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居然不给自己面子!不识抬举! 要不是娘说,如今二哥还没放出来,往后名声上也有了污点,不能入仕做官了,这范家丫头已经成了最好的选择,她才不会来拉拢这个野丫头呢! 给脸不要脸!她不情不愿的接过了孟府丫鬟送来的新帕子,心中仍然不忿,嘴上却道:“予欣姐姐,你可别怪我。我们家近来出了好多事,我心里不大自在,兴许说错了话,你别计较。唉,但凡你爹爹看在咱们两家的情分上稍微轻判一些,我二哥也不至于如此,你是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人。” 欣姐儿正色道:“你二哥是多好的人还是多坏的人,都和我没有半分相干,我不感兴趣,也不需要知道。至于你说的前头那句话,却是大错特错了。别说我并不知道你们府上和我家有什么情分,便是真的有,我爹也绝不可能做那些徇私枉法的事情。他判的每一个案子,都是勘察了案情,按照咱们大越朝的律法判的。咱们是小孩子,又是女孩儿,很不该胡乱议论这些事情。” 郑三姑娘又闹了个没脸,真是快要气死了,站起来重重的跺了跺脚,就快步离开了。娘说了,自家的酒楼和铺子居然是被范夫人买了去,她也盘算好了,将来必须要求范家把这些都拿出来当嫁妆带回郑府。那可是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可是这个范予欣这么油盐不进,烦死了! 郑三姑娘越想越不高兴,黑着脸直接上了马车,这才让丫鬟给她娘带口信,说要回府。 她走了,林锦才冷笑一声,道:“小小年纪,倒是坏心眼儿不少。” 第215章 买人风波 林锦把手里的帕子还给欣姐儿,对着她、也对着段家姐妹说:“你们可记得了,这帕子之类的东西,千万不要随便给人,谁知道那心思龌龊的人拿了去做什么呢,再有这样的事情,让她拿丫鬟的。” 段玉琳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才道:“崔世子夫人,您怎么就知道她另有所图呢?”她还以为郑三姑娘就是故意找欣姐儿的碴呢,没想到还有这种想法。 林锦摇头:“我又不是她,哪里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瞧她眼珠子乱转,一肚子算计的样子,觉得不得不防。你想啊,她家兄弟的案子是范大人判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怀恨在心呢。”郑家人对欣姐儿的图谋就算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她也是不会提的。 “谢谢你,林姐姐,今天幸好有你在,我也没吃了什么亏去。”欣姐儿站起来,提着裙子郑重的一礼。 青杏 第111节 “可不兴这样,咱们都是一家……唉,咱们多好的交情啊,我当你是自家妹妹,照应你还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也是看不惯她那做派,你可不知道,就连我家小姑子都曾经吃过她的暗亏。”林锦是真的不喜欢郑三姑娘。 段玉琳瞪大了眼睛:“崔姑娘才多大,她……” 林锦的小姑子是婆婆中年时才有的女儿,如今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之前的宴会上,因为说了一句觉得郑三姑娘的衣裳不好看,就被郑家的几个姑娘恶作剧捉弄了一通,吓得生了一场病,这事儿崔家人都憋着火呢。 “她把自己摘得干净,再说确实是小女孩们之间的玩闹,便是祖母她老人家也没法真个去兴师问罪。”端和大长公主很疼爱这个小孙女,可是总不好去跟几个小孩计较,又碍于郑氏现在如日中天的,只能压了下来。 欣姐儿就皱了眉头,拉着段玉琳的手,又看着段玉真,小声说:“若是这样,咱们都要多加小心,以后远着她些。” 林锦看着欣姐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确实知道一点儿弟弟的心思,可是她绝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否则,她岂不是跟郑家小丫头一样了吗? 回到家里,欣姐儿倒是没遮掩,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事情都跟父母说了。 长青就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爹娘会处理好的。” 等女儿离开了,许杏才把见到郑大夫人的事情说了,道:“今天是孟大人家里的喜事,那小女娃我也看了,很是白嫩可爱,人家主人家欢欢喜喜的,我自然不好煞风景,也就没说什么,只是那郑氏着实可气。难道时至今日,他们还看不出你是不可能为他们所用的吗?今日若不是林锦在,能震得住,万一明年京里传出什么郑家子和咱们女儿两情相悦之类的鬼话,那可怎么办?” 长青面色阴冷:“他们大约是看得出来的,毕竟我判刑的时候丝毫不留情面。不过今日这事未必是郑大人授意,他还没那么蠢。” “最好是这样。”许杏道,只是心里还是很郁闷,这种厌恶憎恨他们却又躲不开干不掉他们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也许是去年的踩踏事件让老百姓们心有余悸,出门都谨慎了许多,也许是长青长时间的整顿终于出了成果,今年的新年庙会和上元节灯会都举办得很成功,热闹又祥和,让京城的官员和皇帝陛下都十分满意。 “同样都是办差,人跟人终究是不一样。”二月里,皇帝在春祭圆满结束之后,对长青越发满意了,“着令吏部,重新考核各地官员,能力不足者,该降职降职,该罢免罢免!” 长青自然不知道,在自己的对比之下,皇帝越发看不惯那些只会掉书袋却没有实际为政能力的官员了。他忙完这些年节差事,又该劝课农桑,直忙得脚不沾地,连儿子又收到了两封北地的来信也没顾上仔细过问。 许杏那里更忙。 罐头作坊其实十分简单,盖了房子支了炉灶就好,冰也备下了许多,只是能耐高温和急冻的坛子很是难找,同贵满京城打听,还没有进展,当然,水果也没结出来,倒还不用很急。 许杏最忙的是点心铺子和酒楼的整改升级工程,这些从年前她接手了这些产业就开始做了。因为是连铺子带人员一起转让的,封建贵族们不雇人全买人的做派就给许杏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点心铺子和三处酒楼都没有停业,接过来她就可以收银子,不过她在增加新菜式和改变经营模式之前,还是先解决了一下人事问题。 铺子和酒楼的掌柜、大厨甚至伙计们都被许杏买来了,可是他们的家人还在原来的府里当差呢。毕竟都是奴籍,便是不当差,那也是主人家的人,现在全是骨肉分散的状态,当然,大家都在京城里,见面还是行的,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许杏第一次见这些人的时候,就有一个掌柜硬着头皮提了这事儿。 许杏虽然家里也有不少下人,但是都是直接从牙行买的,以单个人为主,要不就是像胡大福一家这样全家买来,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听那个掌柜支支吾吾的说了,她才反应过来。 “这确实是个事情,便是奴籍,能跟家里人在一处大约也是好些的。”许杏点头,“这么着吧,你们先去跟家里人说说看,想要跟着来的,报个名字给咱们府上袁管家,我尽量去协调,把人买过来,若是还想留在原来主家的,我也不拦着你们来往,只有一样,若是把我这里的方子、经营之道传了出去,我也不发卖你们,只送你们去衙门,背主、泄密、欺诈,到时候是坐牢是流放,我可就管不着了。” 她可是顺天府尹的夫人,不怕县官就怕现管,众人各自心中都有了思量。 拿到名单之后,许杏瞧了瞧,不由得笑了:“陈郡王府上是有多艰难啊,所有人都想出来。” 她也不啰嗦,直接让袁管家拿了帖子上门去询问买人的事儿。 那个时候,郡王府里正忙着分家呢,各房各院都在算计财物,还真没人想起那些在府里没有差事的奴才,袁管家这一上门说明来意,老王妃的管事嬷嬷立刻就去禀报了。 果然,老王妃一听,顿时有些懊恼:“竟是忘了,还有这么些个家生子,也得处置。” 陈郡王岁数大了,也不爱跟妾室姨娘们厮混,尤其是这阵子大家闹得都不好看,他没事便待在正院,听了这话一拍大腿:“这还不好?没差事的都发卖了,少支多少月钱?还能得银子。把他们住的地方腾出来,也好分了。” 于是他们这边毫无阻碍,要哪些人就给哪些人,银人两讫。 点心铺子和酒楼里一共有二十多个人,他们各自的家人加在一起倒是挺多,男女老少的有六七十,被许杏统统送到了庄子上,分散到各个作坊干活,暂且没有活计的婆子丫鬟也就不发月钱,等到上工了自己挣。 山下的棉纺厂已经基本上修好了,当然,不叫这个名字,就只是粗略的分了纺纱作坊和织布作坊,棉花也收购了一些,只等着机器到位就能开工,反正新的机器对技术的要求并不高,不需要寻找专门的织工,正好这些婆子丫鬟就能干。 这边还不错,可是郑府买来的酒楼布庄里很有几个人不大想干,还想回郑府,又有几个人自己不走,却不愿把家里人接过。许杏就懒得惯着这些毛病了,把这些人单独列了名单,让袁管家去找郑府的管家,看看能不能交换,拿这些人去换剩下那些人的家人,不够的那些,范府愿意出银子买下来。 郑大人夫妇在西北任上,所以府里目前是大夫人和三夫人共同管家。她们俩一合计,就觉得不能如范家所愿,毕竟拜范大人所赐,俩人都有儿子吃上了牢饭。 所以这事儿就暂时搁置了,许杏便没有对郑府买来的两处酒楼和布庄做任何改变。 除夕,宫里赐宴,许杏见到了久违的潘夫人。 潘夫人便和她一起在夫人们集中的地方说话:“我听说你这阵子在给你的奴才们买家人?” 表面上一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许杏强忍着没笑出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一遍情况:“陈郡王府上王爷王妃都是慈爱之人,不忍心见他们骨肉分离,这才给了我一个恩典。” “所以郑府的下人们就全都得分作两处?”潘夫人仿佛十分意外,“郑府竟如此斤斤计较?如此这般却是有伤天和了。不然,你把你买的那些人全都送给郑府,你自家再买下人也使得的,总不好这样硬生生的拆散人家骨肉夫妻。” “几个奴才有什么舍不得的?值当这样扣着?平白给人话柄!”淑妃听说了这事儿,气得神色扭曲,“这么小家子气,真个是要给我的小九拖后腿了。来人,赶紧去给府里大夫人送个信儿,就说我说的,让他们把人给了范夫人。” 第216章 新品推荐 郑家的两位夫人心里再不满意,宫里的淑妃都发话了,她们也不能再格外刁难,只好放了那些想走的人,当然不是白放,有几个是用来交换了酒楼里的人,有几个则是让许杏这边掏银子买下来的。 许杏却也不是冤大头,什么人都要的,挨着看过了之后,挑出了几个一开始想走、现在又留下来的人,让他们自己掏银子赎身,她还这些人自由。 “夫人,这几个人都说没有银子,也不愿意出去,想要在咱们府上呢。”一般情况下,许杏的产业相关事务是不用袁管家打理的,不过因为这次跟其他府邸的大管家们打交道,许杏才特别把袁管家叫来帮忙,原本想着不过是些许琐事,却没想到前后这么多麻烦。 许杏便对袁管家说:“不必由着他们,咱们问过了,也就仁至义尽了,这些人我不用,若是交不出身价银子,你便去牙行找人来全都卖了便是,价钱不拘多少,总之不要让这些人留在作坊里。” 这些人早前明显表现出不愿意留下来,可是回府里见过了家人,再回来就都愿意了,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问题?许杏可不想买个带木马的产业,自己这边还没干点什么呢,郑家那边就把自己的底细摸透了。 袁管家会意:“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啊对了,跟你媳妇说,从新买的丫头里挑两个会针线的,留在她那里打下手。”许杏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同乐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娘子,还是个不叫苦的性子,现在府里人多,来了京城应酬增多,从主子到下人需要的衣裳配饰都要多做许多,她就知道带着秋水和另一个小丫头没日没夜的干活,也不开口要两个人。 袁管家便笑了:“是,夫人,多谢夫人体恤。” 这些事情交代下去,许杏才叫等在一边的同贵:“怎么样?黄油制出来了吗?” 同贵连忙道:“可算是得了,不知道废了多少奶,也就是咱们自家的奶牛,山上草料也尽有,实在是好生浪费。”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到门外,从墙角处取了食盒进来。食盒里按许杏说的,上下四周都垫着冰块。现在天气还冷,从庄子上拿过来,冰块一直没化开,里面的一大块黄油也保存完好。 许杏看了看,又闻了闻,同喜早就叫小丫头去取了小刀和勺子来,许杏小心的切了一小块,尝了尝,顿时笑弯了眉:“嗯,就是这个,那两个婆子原来是做什么差事的?这个做得不错。” 同贵道:“她们俩人原先在陈郡王府上,一个是大厨房的,另一个听说曾经伺候过老王妃的小厨房,家去生孩子的时候,差事让人顶了,俩人的手艺都还不错。” “这样,每人赏五两银子,就让她们专心做这个黄油,我有用。”许杏拿了东西,就去了厨房,开始做各种黄油饼干和面包。 顺天府后衙的厨房里居然有个小小的烤炉,不知是哪一任府尹留下的,据说是为了烤胡饼之类的东西,许杏就吩咐人清理了里头的架子,准备拿来一用。 她这一忙活,就是一整下午的功夫。等到长青下了衙、宁哥儿从书院回来,她才带着小丫头们从厨房里出来。 可着府里的食材,许杏用了半天的时间,做了黄油饼干、黄油面包、黄油小蛋糕、红豆酥、老婆饼、黄油烙饼、蝴蝶酥等一大桌子的点心,还指点着厨娘做了黄油鸡腿和黄油蒜香虾两道菜。 丫鬟们把其他的饭菜一一摆上来,别人还好,宁哥儿简直是狼吞虎咽,好歹记得给父母姐弟留一口而已。 就连欣姐儿都抿着嘴笑道:“娘,这个点心真好吃,很香。” 大获成功,许杏也很高兴,道:“既然你们都喜欢,我就把方子写了,让咱家铺子的厨子做来卖,到时候送些来家里就是了。我这手艺却是不行,让他们做,肯定能做得更好。” 长青知道这是许杏要在新铺子里卖的东西,孩子们都喜欢,他也不多吃,略尝了尝就道:“味道极好,也新鲜,定然能卖得好。” “我这就写了方子,让点心铺子那边做起来,现在的那些点心虽说也还不错,毕竟没有特点,把这些加上去,再让他们琢磨些新花样,不愁不大变样。”许杏道,“得赶紧做出来新鲜货,我也好送些去潘府上,为着下人的事儿,总归是欠了潘夫人一个人情。” “你说宫宴时的事儿啊,潘家总是要让郑家难堪的,不过是拿你这事做筏子罢了。”长青道。 许杏点头:“我晓得。潘夫人跟我关系还算好,当初在甘州的时候纯粹些,这到了京城自然就掺了些算计,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潘府跟郑府天然的立场对立。她利用我抹黑郑氏,我却也由此解决了麻烦,算是各取所需吧,不然为什么我只送些点心过去呢。大家心里都有数。” “夫人,点心送过去了。潘夫人亲自见的奴婢,当着奴婢的面就吃了,直赞这点心味道好,听说是咱们铺子里新出的,立时就吩咐婆子再去买些回来。”同喜从潘府回来,马上跟许杏说了她去送礼的经过。 许杏叹气:“她哪里是没见过这点子点心,不过是觉得心中有愧罢了,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 只是人在这个权利场上,这些都是难免的,尤其是潘氏乃是皇后母族,大皇子若是继不了位,他们只怕谁都没有好下场,争斗也是正常。 放下这件事,许杏专心盯着点心铺子的业务,果然,趁着过年的时候,点心铺子推出的新品大受追捧,连带着原来的几样招牌点心也卖得很好。不论是点心攒盒还是单独售卖,每天都等不到晚上就彻底卖完。 许杏也不小气,铺子里的一干人员都发了丰厚的过年红包,迅速接受新事物的大师傅更是一次就给发了二十两。大家在陈郡王府的时候,时常有月钱拖延克扣的情况,如今自然是欢喜不已,干劲十足。 一个正月,点心铺子的净利居然有二百四十多两,比之前翻了好几倍,许杏看了这个数字,也十分满意。 同时,她把手上的三家酒楼也做了整改,采用了不同的市场定位,相应调整了菜单和就餐模式,初步看来也十分有成效。 城北的大酒楼位置最好,客流量最大,店面也最宽敞,许杏就把这里定位成中高档酒楼,重新修缮了雅间,就连楼下的大堂也做了粉刷,更换了桌椅。菜色方面,原有的两位大厨,一个擅做鲁菜,一个擅做淮扬菜,她都保留了下来,同时试着增加了北京烤鸭、奥尔良烤鸡、香酥炸鸡等菜式,当然名字就是寻常的烤鸭烤鸡这些。反正鸡鸭都是自家山上的,供应充足,品质优良。两位大厨都对这几样东西接受良好,甚至还能调整许杏菜方子的不足之处,对此许杏自然是十分乐见其成的。至于皮蛋肉粥、咸蛋黄南瓜条、拔丝红薯等小吃,大厨们更是一学就会,很容易就上手了。 城西的两处酒楼规模都不算很大,离得也不算远,许杏一合计,还是得差异化经营才好。于是店面最小的这家便以各种改良西式菜式为主,肉菜包括脆皮炸鸡、香酥烤鸡、烤猪排、黄油虾球、黄油鸡腿等,点心则是各色黄油饼干、塔和炸红薯条等,主食提供吐司、贝果、肉饼汉堡等,味道尽可能保留些许异域风味,又符合大越朝百姓的口味。另外一家则开成了特色食府,有火锅,有焖锅,有铁板烤肉,再有各种口味的饺子,搭配些炒菜,也十分吸引人。 食材大部分来自山上,许杏这一条产业链快要理顺了,收益也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起来。这些酒楼都没有长时间的停业,只是正常营业的时候提早打烊一些,第二天就变了些样子,过了几天又换了菜谱,很平静的完成了转型。 可是利润的变化确实十分明显的。正月里热闹多,出来吃饭的人也多,三处酒楼一核算,一个月就盈利两千多两,就连长青都是一惊:“这么多?果然‘民以食为天’呢。” 许杏很有信心:“虽然跟过年算旺季有关系,不过今年我还有新东西要出来呢,到时候说不定能稳住这个收益,甚至更多呢。” 她这里高兴,郑府里的人们就不高兴了。 原本想要留在酒楼里当钉子的下人被许杏发卖了。郑大夫人没法子,只好又去把人买了回来,毕竟都是得用的人手,可是经过这一遭,她对范府,尤其是对许杏,那可真是恨得牙根痒痒:“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这么打我的脸!” “夫人别气了,事已至此,还是要忍一时才好。”她身边的嬷嬷劝解道,“咱们二爷已经如此,再要聘高门千金只怕不大容易,那范府,好赖是个三品官呢,也不算太辱没了二爷,等那丫头嫁过来,还不是任由您摆布?眼下还是不要跟她杠上,不然真让三夫人截了胡,那多不划算呢!” “老三媳妇做什么了?”郑大夫人咬牙。 “老奴听说她们院里新打了头面,花样都是小姑娘用的,怕是要留着皇后娘娘千秋的时候送给范家丫头呢。”嬷嬷道,“您可别忘了,晨哥儿也是咱们郑府的嫡孙呢,对老爷来说,联姻了就行,哪个孙子娶,可都是一样的。” 第217章 公主挑衅 许杏不知道郑氏的谋算,忙着酒楼和点心铺子的升级转型。这个新年似乎是她运势颇旺的一年,当然也可能是之前的准备工作终于到了出成果的时候,从春天开始,接连有好消息过来。 先是山上的黄桃树、山楂树、枣树、梨树和葡萄都出了芽,眼看要开花,今年的水果能有收获了。 接着是同贵来报,说寻到了符合要求的坛子,经过反复试验,这家瓷窑烧制的坛子完全可以用来做罐头,只是要价高些,需要五十文一个,而且供货也慢一点。许杏对此表示接受,马上就下了单,现在就开始做,不耽误秋天用。她顺便还把葡萄酒瓶的单子也给了他们,倒得了个不错的折扣价格,而且瓷窑的东家表示,会让他们最好的画匠给绘制坛子上的花纹,保证清雅贵气上档次。 最让许杏高兴的是纺纱机和织布机的制成。经过反复的修改调试,这两样她无比期待的机器终于做成了。 早在这些机器第二次调试返工的时候,许杏就让胡大福的老婆组织在山庄里住着的婆子丫头们初步整理收来的棉花,进行清理、轧棉等工序,为纺纱织布做好准备。因此许杏跟同贵去看机器的时候,还特地带上了纺纱材料。她对这些技能并不精通,只是从前因为选修了解过一些,不过这足以让她动作生涩的带起了纱锭,纺出了一些棉线。 在场的人除了木匠铺子的大师傅之外,都是许杏信得过的自己人,看到八个纱锭一起转动的时候,几个人都目瞪口呆。胡大福的老婆一回过神,便伸手过来:“夫人莫要累着,让老奴来试试吧。” 她远就是农妇出身,纺纱也是会的,她一上手,自然比许杏娴熟许多,越发展现出了这款纺纱机的过人之处。 她这里纺出了线,大家自然要用织布机试试的。经线纬线的挂上,许杏好好想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开始。她没怎么织过布,双手配合得不怎么样,很有些手忙脚乱。胡家的看会了,也就接了手。她一边织布一边道:“夫人好巧的心思!这梭子跑得可真快!” 东西试过了,许杏就付了银子,在这家木匠铺里订制了二十台纺纱机,二十台织布机,并且重新签了一张契纸,着重强调保密。 “这东西若是做起来,得有多少利润,想来您也能想得出来,所以一旦这两款机器被别人家仿冒,源头是您的铺子,需要赔偿十万两,您没有异议吧?”许杏问老木匠。 “夫人的话,草民明白,您放心吧,草民五代都在京城开着这个铺子,信用还是有的,图纸还给夫人,这机器每一台都由草民亲手给您做。”老木匠在契约书上按了手印,接着真的把图纸递给了同喜。 这两样东西早晚有一天是要推广开的,就像红薯粉条和甘蔗制糖一样。即使没有泄露,也会有人想到把纱锭竖起来的法子。许杏并不打算自己把着不放,不过还是想要先给自己争取几年的时间,毕竟她很需要银子。古人重诺守信,又有长青的官职在这里,他们把话说到这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防范了。 “夫人,往后这白布可就尽有了,您是要把丝线和白布卖给染坊吗?还是要花银子请染坊给染?”从木匠铺子里出来,同喜小声问。 许杏一拍脑袋:“我就说总觉得有个什么事情没有做,原来是染坊!” 印染这一块儿,许杏不了解,想了一路,还是决定在京城里寻找染坊合作。 青杏 第112节 长青听说了这事儿,强烈要求下次机器交货之后去看看,又主动提出帮着引荐京城里最大的几家染坊的老板。 “这样不合适,你还是不要主动跟这些商家打交道的好。京城里不比地方,又是皇商又是工部督造局,还有好些背后站着勋贵人家,十分复杂。不如我就在商言商,什么都不知道更好谈生意。”许杏不同意,“再说马上就是娘娘的千秋节了,还得先忙活这件事。等那些机器做好,少不了得两三个月的功夫,趁着这个时间,我叫张家的他们先访听着,耽误不了。” 皇后娘娘是三月的生辰,宫里早就放出消息来,要大办一场。许杏和欣姐儿都提前准备了贺礼,到时候要进宫去朝贺。长青的官职并不算极高,许杏的诰命也不过二品,一家人都属于不高不低的档次,准备的贺礼自然也是无功无过的。 她们没打算出风头,只想随大流完成任务,却还是没能避免口舌是非。 皇后娘娘过生日,是有一整套流程的,寿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召了命妇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只能在偏厅里等着。 许杏穿着她的二品诰命服,拉着欣姐儿的手正襟危坐,母女两个也不说什么悄悄话,毕竟这里人多,不知道谁会听去些什么。 欣姐儿很坐得住,而且仪态颇佳,任谁看了都挑不出毛病。 “你就是顺天府尹范大人的夫人?”一道声音响起,许杏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建昌长公主。 公主先发了话,许杏也不能再坐着,便站起来行礼:“臣妇见过公主殿下。”她一起来,欣姐儿也跟着站起来,对着公主行礼问安。 “你认识我?倒还有几分眼力。”建昌公主眯着眼看许杏,“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唔,我看你这样子,还真配不上范大人。” 许杏一下子想起之前长青跟自己说起的事情,心中暗叹,居然真的让他们猜中了,这个公主对长青有意思。心里挺膈应,嘴上却不能露出来,许杏便半低了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问:“臣妇愚钝,不知公主殿下何意?” “你!”建昌公主是跋扈霸道,却也不是真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微微仰起头,“本公主见过范大人,他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又一表人才,儒雅知礼,没想到家里的夫人却是中人之姿,并无丝毫过人之处。” 她没再说什么配不配的话,许杏有点儿遗憾,这人居然不上当,不过她也不想莫名其妙被羞辱,便道:“臣妇替夫君谢公主褒奖。臣妇亦自知平庸,不过是陛下皇恩浩荡,赐了臣妇这身诰命服,臣妇才得以坐在这里,和各位夫人们共贺皇后娘娘千秋。”这个公主就算聪明也有限,知道避开许杏问题里的陷阱,却不知道不该在皇后寿辰闹事? 许杏的二品诰命是陛下亲封的,并不是由长青上表讨来,在场的多数夫人们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建昌公主并不知道,毕竟她根本不屑去了解一个村姑出身的粗鄙妇人。她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无知得可怜啊,你以为皇兄有那个功夫去给你封诏命啊,看戏文看多了吧。” 许杏并不回话,只低头看着前方的波斯地毯。 这时,有宫人传话,轮到二三品的命妇们觐见。许杏拉着女儿,说了一句“臣妇失陪”,就转身离去了。 她们跪拜的时候,许杏眼角的余光看见,方才守在偏厅的宫人快步走到了皇后近前,低声说了什么。皇后倒是没做什么反应,朗声叫了起,挨着跟各位夫人说话。 许杏私心里觉得皇后是真的挺辛苦的,明明今天是寿星,却要逐一接见下属,超负荷工作,哪里比得上百姓家过生日穿新衣吃寿面、一天不干活来得惬意。这么想着,她就把建昌公主抛到了脑后。 忽然皇后点了她的名字:“范夫人也来了吧,范小姐何在?” 许杏连忙拉着欣姐儿,在宫人的引领下出列跪拜。 皇后叫了免礼,才笑道:“这才几个月功夫,范小姐像是又长大了许多,府上送的贺礼本宫看了,双面绣的插屏甚是精美,本宫非常喜欢,难得范小姐小小年纪就这样心灵手巧,想来是你母亲教得好。” 欣姐儿连忙谢了皇后的夸奖。 “你母亲有大义,你也不错,范小姐,若得空,你便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如何?本宫也没个女儿,极是喜欢小姑娘们的。”皇后含笑看着欣姐儿,似乎非常喜欢她。 欣姐儿便垂首应了。 “我婆婆让我转告你,这是皇后娘娘替你撑腰呢。”宫宴散后,许杏在宫门口碰到了段二夫人,只听她极小声的传了一句话,“你不必多想。” “是替你撑腰,也是打建昌公主的脸。”了解了所有事情之后,长青分析了一下,“大皇子一正两侧的妃子都娶了,皇后不会对咱们女儿有什么图谋的,想来就是示恩。” “只要没什么企图就好。女儿被皇后开金口夸奖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许杏比欣姐儿本人更高兴,“往后谁想抹黑她,就得掂量掂量了。” “只是这建昌公主可恼。”长青并不十分兴奋,“谢氏长女即将出嫁,公主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没有着落,居然还有心思刁难你。” 第218章 许杏遇险 建昌公主来找茬的原因,许杏能猜出个一二,不过是不甘心罢了,至于不甘心什么,那就得问她自己,许杏也没兴趣挖掘。有时间琢磨她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自己专心搞钱。 现在山庄里人员挺充足,再加上忙的时候胡大福会从山下村子里雇些村民来干活,生产这一块儿完全不成问题,各个作坊都在正常运转。倒是从郑府买来的田庄比较寻常,并没有特别的出产,许杏听了长青的建议,直接把田庄交到了欣姐儿手里,随她打理。 “你若是觉得难,或者不耐烦打理,那就这样放着,反正收获的粮食、瓜菜这些,足够咱们府上嚼用,额外一年还能有一百两进益。若是想要动一动,那就自己规划好,试着去做。”许杏对欣姐儿说,“反正将来你出嫁的时候,这个庄子是给你的。” 说到嫁人,欣姐儿有点儿脸红,但还是接下了这个考验:“多谢娘,我想试着去加些东西,改日您带我一起去看看,行吗?” “行,我这几日还有事情要办,等我把染坊敲定下来,纺纱作坊和织布作坊就都能开起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许杏的产业并不瞒着孩子们,尤其是欣姐儿。这世道女子艰难,她只盼着女儿知道得更多一些,将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染坊有好几家,同贵挨着去接触了一下,给了许杏几个选择。许杏综合考虑了质量、费用和交货时间,最终选择了一家规模中等的染坊,并签好了长期合作的契约。 这个关键环节解决了,第一批货出来之后,许杏才正式在自己的布庄里销售新品棉布,价格比市价便宜两成。 目前的作坊里,纺纱和织布的女工其实都是许杏的奴婢,虽然不必按目前的市价来支付工钱,可是管吃管穿拿月钱,这么算下来,人工这一块儿的成本基本上相当于雇工。但是新机器的生产效率大幅度提升,现在一个人能干三四个甚至四五个人的活,自然是大幅度的降低了成本。最终成本核算的结果是,同样的布,许杏的成本要比市场平均成本低三分之一多一点,再加上布庄的利润,尽管比市价便宜两成,许杏也有非常可观的盈利。 “我手里的棉花少,机器也少,一个月连作坊带布庄,净利就有一千多两,几乎要称得上暴利了。”许杏没忘记长青的要求,在作坊正式开工之后,就找了个休沐日,带长青到作坊里看过了,等到第一个月的销售银子和账目核对完,她又跟长青说了具体的数据。 长青在亲眼看到作坊里的工作情景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变革怕是非同寻常,而在听到许杏的数据之后,更是确信了这一点。他定定的看着许杏,忽然拱手,正儿八经的行了一礼:“夫人有大智慧,足以名垂青史。” 许杏心里直笑,你倒是挺识货的,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名垂青史了嘛,完全改写了整个人类历史呢。不过她自己却是不敢当这种赞誉的,连忙道:“你可别这么说,回头让人知道了,贻笑大方。” “你可曾想过,这东西一定会引来多方觊觎?”长青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 许杏点头:“我知道啊,而且我也没想把着这东西一辈子,不过是争取几年时间,让我做点原始积累罢了。所以我才没有用超低的价格抢占市场,扰乱咱们这一行的秩序,现在定的价格就是原先的成本价,就让市场上觉得我平进平出,赔本赚吆喝就是了,应当不至于引起关注和打压。” 见她早有打算,长青也就不再多说,只道:“我不是给过你不少我的帖子么,若是有什么事,搬出我的名头,便是不能压住,起码也能保全你。” 许杏自然不跟他客气,笑着答应了。 因为作坊需要大量的原材料,许杏便打算在自己的地上都种上棉花,除了山上,她在城南还有八十亩地呢,也给佃户们捎了信,让他们下一季种上,收购下来,每亩地的收益比种红薯略多些,不过种植过程也更费心费力。佃户们都是穷苦人,费力倒是不怕,听说东家自己便收棉花,价格也好,自然是纷纷应了。 这个事情落实了,许杏又给胡大福下了新的指令——在山上养羊。尽管现在山上已经开发了不少,可是还是有许多地方可以再挖挖潜力的,比如在半山腰盖上一排羊圈,围出一大块草地供羊活动。 “养绵羊。绵羊比山羊皮实,长得也快,最主要的是我要用羊毛纺线。”许杏吩咐道,“京城里什么都有,绵羊羔也有卖的,你们去办,等新一批机器来了,匀两架专门纺羊毛。” 胡大福夫妻俩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也许是在山上环境好又多活动的关系,瞧着都挺精神,尤其是胡大福,好像连驼背都好了,听了许杏的吩咐,两口子倒不为难,连声答应了。 许杏想了想,觉得似乎处处都妥当了,这才坐了车回城。现在已经到了夏天,天气十分炎热,好在车厢里放了刚从山庄地窖里取出来的冰块儿,这才让人不至于觉得难以忍受。许杏前前后后忙了半年多,总算觉得没有什么要添的了,便也就松了劲儿,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 “唉,再过两个月就秋收了,今年要开始推水果罐头,还有枸杞呢,今年也能结一些了。”许杏闭上了眼,脑子却又活动起来,“最主要的是葡萄,要酿葡萄酒,也不知道产量怎么样,质量如何。” 她正盘算着,就听见外头车夫“啊”了一声,接着马车就停了下来。 同喜和同贵立刻紧张起来,一左一右的护着许杏。 “王大哥,外头怎么了?”同喜出声问。 “有……有劫道的,张大哥跟贼人打起来了。”车夫王保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一紧张还有些结巴。 许杏每次出城都是和同贵两口子一起,同贵要负责业务,张彪则保护她们一行人的安全。经过长青的数次整顿治理,京城内外治安状况已经是很好了,虽然不能说路不拾遗,可绝对没有光天化日抢劫的事情,所以张彪从来就没有出过手,王保也不知道他的能耐,一边害怕劫匪,一边又担心张彪有个好歹。 许杏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他们沿着官道回京城,已经到了京城外一个叫“八里庄”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离京城只有八里地,坐马车很快就能到,平常这里都很太平,今日竟是出了岔子。 看得出来,那些人看似乌合之众,却也有几分本事,个个人高马大,又都会点拳脚,张彪虽然武功高强,可这样一对五,一时之间竟被缠住了。 “夫人快走,恐有诈!”张彪一边打斗,一边分出心神来喊了一声,“小心有人偷袭!”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闷哼,接着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许杏心中一沉,知道今天是真的遇上事儿了。 可也不等她再想什么,车帘子就被人大力掀开,一个身形魁梧、长相凶残的大汉探手过来拉扯她。那人嘴里也不干不净的:“嘿,竟然不是个大小姐,是大小姐她娘啊!不过也行,瞧着也有滋味儿!” 同喜一把打掉了那人的手,用力一推。 那大汉没想到车里的女人还会反抗,一时大意被同喜推下了车,顿时凶相毕露:“臭娘们,还敢打你爷爷,今天非得弄死你!” 许杏端起角落的冰盆,把一盆冰水混合物泼在那人头上,给他来了个透心凉,顺便赶紧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王保歪在地上,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不过人还在动,肯定是活着的,张彪那边激战正酣,马车旁边除了倒在地上的大汉,还有一个小个子的男人,正死死的盯着许杏。 看到许杏看自己,那人阴恻恻的笑笑:“范夫人,果然有两下子,临危不乱,不过很可惜,你家的护卫抽不开身呢。” 许杏听他叫破自己的身份,便知道今天的事不单纯。她也不搭话,而是坐在车辕上,捡起缰绳,分给同喜一侧,准备两人合力驭马离开。 然而那个小个子却不知怎么动的,倏忽一下到了马前,轻飘飘伸出一掌就劈晕了马匹。 马倒了,马车也支撑不住,轰然倾倒。许杏和同喜要不是手里抓着缰绳,只怕是要直接脸朝下跌到地上了。车厢里又是一声响动,不用问就知道,同贵摔倒了。 许杏抓着缰绳,却心头发凉。这个人跟那个躺在地上直抽抽的大汉不一样,是真有功夫在身的,而且既然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那就是摆明了要来害自己,求饶肯定也是没有用的了。 那就跟他拼了。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的孩子还没长大,她的丈夫……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有了那么多牵绊,可是,她今天可能是要死了。 第219章 景国公府 马都倒在地上了,马车也就没用了。许杏和同喜各自抓着缰绳站起来。同喜想要拉着许杏逃跑,许杏却摇头拒绝了。 她转身对着面前的人,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要如此行事,想来是专门为了我而来的。你武功高强,我今日恐怕难逃一劫,临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其实范夫人今天也不是非死不可,若是同他回山寨去做个客,明日回来,自然就能保得平安了。” 他说话的时候指着地下满身狼狈的大汉,眼神中却全是不屑。 许杏眯起眼:“你跟他不是一伙的。” “范夫人不必试探了,我是不会说的。”那人道,“范夫人,请吧,跟他回去,还是我动手?” “有区别吗?”许杏忽然笑了,“跟他回去可不算完吧,明日回来,想来满京城就都会知道我被山贼掳走一夜的事了,到时候我若不死,也只能绞了头发去庙里念经了,还会让我的丈夫蒙羞,拖累我的女儿。” “给你下命令的人,是个女人吧。”对于主使之人是谁,许杏心里有几分猜测,并不完全确定,但是对方是女人,她却是十分肯定的。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我可不能说。不过夫人是想一死保全清白了?也好,我也不愿做那下作事,还不如直接杀了你。”那人仿佛十分赞赏许杏,但是垂在身侧的右手上却多了一把匕首。 “等一下。”许杏又道,“你的目标是我,还请放过我的婢女和护卫,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你是谁,便是官府找到他们,凭你的本事,大约也是不会被抓到的,不必非要灭口吧。” “得到夫人的赏识,在下还是很高兴的。”那人抬起手,“可以。” 许杏闭上了眼。她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就凭这个人凌空飞起的功夫,回京的八里地,她连半里也跑不出,还会连累同喜他们,现在这样,至少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同喜同贵是她手下最信任的人了,想必她死之后,同喜能帮她照顾保护好孩子们,而同贵能把自己的产业经营好,将来交到孩子们的手里。 只是长青……她不敢去想。 “夫人!夫人不要啊!你快跑,奴婢拖住他!”同喜哭出来,伸手去推许杏。 刀风凛冽,一下子就划了过来。 “当啷”一声,伴随着一声闷哼,匕首没有割破许杏的脖子,却掉在了地上,而那杀手竟然飞出去一丈远,手上还插着一支羽箭。 羽箭的力量极大,把那人的手掌直接射穿了。 劫后余生的许杏扶着同喜的手臂,回头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在许杏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队人马,准确的说,是三辆马车和一队护卫,另外马车外还有两匹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好马,上头分别坐着两人,一个年轻些,看着有二十多岁,一个则是个中年人,两人长相颇有几分相似,应当是一对父子。年轻的那人手中正拿着一柄长弓,方才的那一箭自然就是他射出的。 许杏抬头打量的功夫,这队护卫已经上前去支援张彪了。而方才放箭的年轻人却抽出根箭矢,对着许杏她们这边又是一箭,把正要逃走的杀手给放倒了。 张彪刚得以脱身,就立刻来到许杏这边,保护她的安全。 许杏半靠在同喜身上,往救命恩人的方向走去。危险暂时解除,道个谢也是应当的。 这时候,前头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衣饰十分考究,但是仍是仆妇装扮的妇人。她快步走到了许杏面前,看许杏想要施礼拜谢,连忙伸手拖住了许杏的胳膊,微笑道:“夫人不必如此。老身是景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马车上的是咱们夫人和世子夫人,今日从城外庄子上回来,刚巧看到这伙歹人行凶,便想帮上一把,夫人无恙吧?” 青杏 第113节 “原来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我是顺天府尹范长青的妻子,也是从庄子上回来,不防遇上了歹人,承蒙府上搭救,正要多谢府上的救命之恩。”许杏之前是在几次宫宴的时候见过景国公府的内眷的,只是人家是超品国公府,跟自己这种三品文官的妻子都不坐在一个区,自然也就没说过话了。如今听这个嬷嬷报了家门,她的心算是彻底落回肚子里,这下子是真的安全了。 “范夫人?”那嬷嬷还没说话,马车里却先传来了声音,紧接着,一个中年贵妇掀开车帘下了车,快速朝许杏走来。 许杏一看,真的是景国公世子夫人,便屈膝见礼:“见过夫人。” 世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热情道:“范夫人不必多礼,我家婆母也在马车上,请你上车说话呢。你这是要回京吧?咱们送你一程便是,我瞧着你那马车像是坏了。外头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夫君和儿子自会解决。” 许杏自然不会怀疑她,只是同贵一直没有动静,她有些放心不下,便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我那马车上还有一个管事娘子,许久未有声息,我怕她受了伤,还要先去查看一二。” 世子夫人便叫了下车来伺候的丫鬟跟同喜一起回去看:“那边终究有些乱,咱们在这里略等等便是。” 刚才马被劈晕的时候,同贵磕到了头,这会儿还在昏迷着,好在同喜这些年也学了不少的医理,算得上一个半吊子郎中,简单检查了一下,说暂时没有危险,得回去再好生观察诊治。 世子夫人便叫丫鬟们帮忙,把同贵给背到她们后面那辆丫鬟们坐的车上,一起送回京城,这才挽着许杏的胳膊道:“我看你府上这个护卫也算得力,就叫他留下,跟我夫君他们一起处理这里便是。” 许杏便又道了一遍谢,才上了景国公府的马车。 景国公夫人年月五旬,保养得当,端坐在马车上,看到她们进来,便对许杏露出个笑来:“今天竟是巧了,遇上了范夫人。” “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府上,不然,我这会儿已经没命了。”许杏心有余悸,对她们也是真心感谢。她便在车上对着国公夫人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范许氏多谢府上救命之恩。” “可使不得,老大媳妇,快把范夫人拉起来。”国公夫人连忙说,“要是旁人在这里,这个礼我也就受了,可是范夫人不行,你家大人对咱们府上原就是有恩的。” 许杏被世子夫人扶着坐在车厢一侧,却不明白她的意思。 世子夫人就道:“今日这事儿不管是谁,咱们碰上了都不能袖手不管的,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倒也没想到是范夫人你。你可能不知道,去年西凉郡王被打的那个案子里,我那小儿子也在场,要不是范大人尽心尽责,查清案情,给他证明了清白,他就要和那几个孩子一起在刑部坐牢了,所以说范大人可是咱们府上的大恩人,今天大约是老天爷给咱们一个机会报答范大人呢,如何还能再当你的谢?” 这个事儿许杏当然是知道的,不过长青曾经跟她说过,景国公府不会来道谢,因为说到底这就是长青自己的职责,他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要是真的道谢,反倒显得有些什么说道,当然景国公府还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的,他日说不得能有什么用处。 今天就用了。 许杏心里有些可惜,这个人情若是在官场上用在长青身上该多好,毕竟人家景国公世子是皇帝最好的朋友,称兄道弟的那种。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可不能这样说,夫君是秉公办差,都是分内之事,府上公子本就是清白的,自然不该受过。今日你们救了我,却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呢。” “你可不要这般了,我大儿子的箭术你也瞧见了,真的是举手之劳,你再一口一个‘恩情’的话就是外道了。”世子夫人道,“就这么几里地了,马上就到。” “恕老身直言,自范大人上任,京城内外安稳得多了,不该在此处有盗匪,范夫人可知行凶之人是何来历?可有怀疑之人?”国公夫人忽然问。 许杏点头:“夫人说得极是,我心里也有怀疑的人,只是不敢乱猜,还是得审审这些歹人再说。” “既如此,不若咱们直接去顺天府衙告状。”国公夫人道,“老身替你做个证明,也好免了那些个风言风语。” 按时下的观念,不论劫匪是否得手,许杏都算是名节有损了,国公夫人这是在帮她,她诚心诚意的道:“多谢夫人周全。” “母亲,人都抓了,没审,咱们是否把人送到顺天府?”外头有男子的声音传来,许杏猜测,这就是景国公世子。 “送吧,叫范大人好生给自己的夫人做主,咱们先不急着回去,也去做个证人吧。”国公夫人道。 “母亲,这……”世子却有几分犹豫,“这些歹徒的身份怕是有些不好说,咱们把人交给范大人便回吧,您老也累了。” 第220章 长青审案 景国公夫人早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有猫腻,只是她毕竟跟许杏不熟,也不知道许杏或者范长青有什么仇人,本来是想着送佛送到西,全了许杏的名节,也算是还了范知府护她孙儿的人情,却不想这主使之人竟是让儿子都有些为难的。 “嗯,那就到衙门,见到范知府,把咱们方才见到的和做过的事说一遍,别的不要管。”国公夫人吩咐了一句。 世子自然是照做。 顺天府衙门里,长青正在查看最近两年的夏粮征税账册,就听见衙役来报,说前头有人报案,报案的人自称是景国公府上,他立刻放下账册,一边走一边整理衣冠,嘴里问着情况。 “听说是京外官道上有歹人拦路抢劫,被国公府抓了,便送来报案了。”衙役回答。 长青放松了心神。当了一年多顺天府尹,他最发愁的就是这些达官显贵们搞事情了,景国公府虽然从来没做过什么不法之事,但是也不能大意,好在他们是抓贼,这就好办多了。 然而到了公堂,一看堂上站的人,他就愣住了,景国公世子他自然认识,那两个妇人看打扮就知道是国公府的夫人们,年轻人是朱青炀的哥哥朱青律,可是跟国公夫人站在一起的那个,不是他自己的夫人吗? “范大人看见夫人,怎的愣住了?”国公夫人笑起来。 长青连忙拱手作礼。 大家互相见礼过后,景国公世子才说:“范大人,家母和内人前几日在城外庄子上小住,今日我跟犬子去接人,回京时在八里庄处遇到了一伙贼人要截杀一位夫人,我们把人救下来才知道这是范大人的夫人,歹人已经被我府上护卫制服,悉数带来了。范夫人方遇险就遇上了我们,便和我母亲同车回来。” 饶是长青机敏,断案经验丰富,听到这个情况也是震惊不已,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杏,急声问:“可有受伤?张彪呢?” 许杏摇头:“我没事,张彪家的磕到了头,送到医馆去了。张彪跟国公府的护卫们在一起呢。” 长青又仔细打量了许杏,见她确实毫发无伤,这才转身对景国公一揖到底:“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客气,人我们送到了,就此告辞!”景国公世子抱了抱拳,转身之际提醒了一句,“贼人身份不简单,范大人须得小心。” 长青再道了谢,送了他们出门。等他回到堂中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狠厉之气,全然不是平常温文尔雅的样子:“带一干人犯!” 许杏都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案情并不复杂,很容易就能还原出当时的情形,长青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堂上的衙役们大气都不敢出,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地上跪着的匪徒。 杀手真是个杀手,就是个拿钱杀人的江湖人,接单的时候只看银票不看人,所以根本不知道雇主是谁,被长青上了大刑,他也不过是掏出了一张信纸,说这是雇主的要求。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杀了许杏,或者配合闲汉郑六毁去许杏的名节,没有落款。长青把信交给捕快,让他们查清纸和墨的来处,看看是什么人所写,但是以他的眼力,已经看出这些东西应当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 郑六就很好审了,一上堂打了几板子就哭爹喊娘,全都招了。 郑六虽然姓郑,但是跟皇亲郑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城南巷子里的闲汉,平日里偷鸡摸狗,喝酒赌钱,还在长青整顿治安的时候被抓进衙门关过一些日子。几日前有个中年男人找上他,让他在官道上堵着,把一个妇人掳走,第二日送回来,还给了他十两银子。 长青的眼中一片阴霾,许杏觉得他很想当场就杀了郑六,可是公堂之上,他们虽是夫妻,现在却是原告和主审官的关系,并不适合说什么,只好忍着。 “大人,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大人!别看草民装得凶,其实草民没有胆子害人!”郑六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草民、草民不敢对这个夫人如何啊,只想把她带走,让人找不着就行,反正明天一早就送回来了!” “你不敢?”长青咬牙问。 郑六连忙磕头:“大人,草民真不敢!草民接了这个活,这不那个大侠还有那一大群侍卫都瞧着呢,哪能太客气了啊,不过草民真的就说了几句狠话,绝没有碰到这个夫人一根寒毛!草民没伤人哪大人!” 他之前听见了许杏和景国公府的人说话,知道许杏是顺天府尹的夫人,当时就吓尿了一次,这会儿更是不要命的求情。他毕竟是个街面上混的,知道官宦人家最重名节,便刻意不提许杏的身份,也强调了自己没有非礼之举,希望这样能减少点儿罪责,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 长青深吸一口气,才问:“找你的人是谁?” “不认识。”郑六停下来,抬起头来摇了摇,“城南这块儿的大户人家,管家管事的,草民都认识,那人却是个生面孔,估摸是城北或是城西的大户人家家里的。” “他可有什么体貌特征?”长青问。 “那人个子不高,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郑六回忆着,目光稍微触及到一点儿长青的视线,顿时一个激灵,“他他他、他挺白的,面白无须,有点儿胖,吊眼角,右嘴边上有个痦子,啊,还老拿个帕子擦手。” 这么一说,长青猛地想到了什么,放在书案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再审讯那几个侍卫的时候,他却遇到了硬茬子。这几个人个个都嘴硬得很,咬死了不认识许杏,就是单纯的打劫,至于郑六说的和他们认识的话,他们根本不承认,只说他们都是穷苦的山民,不认识城里的闲汉。 “你们以为本官拿你们没有办法是吗?”长青冷声道,“面白无须,微胖,吊眼角,右最边上有个痦子,习惯以帕子擦手,说的是谁,你们真当本官不知道?” “来人,去宗人府调取建昌公主府的侍卫档案,核对形貌特征!再去建昌公主府,把总管张友带来问话!”长青耐心用尽,也不再兜圈子了。这些人是公主府的护卫,不能像对待普通老百姓一样上刑,他才费了些许口舌,不过这可不代表他真的没有头绪,景国公世子的提醒,再加上郑六的口供,都指向了建昌公主府。谁让他最近经常见到郑六说的这个人呢? 其实只凭现有的证据是不足以断定凶徒的主使之人的,可是把公主府当作怀疑对象来排查,确实谁也挑不出毛病的。而且,长青早就想明白了犯罪动机,他只觉得厌恶、痛恨,又有些懊恼。 自开春以来,建昌公主虽不是日日来寻他,却也隔些日子就给他送个帖子,他碍于公主身份,虽然从未赴约,却也没有揭发出去,而且不想让许杏烦心,回家也没提起,没想到建昌公主这么疯狂恶毒。原来以为她到衙门来堵自己或者在他出去巡查的时候假装偶遇已经够出格了,却原来还是自己大意了。 许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现在听长青这么下命令,就知道他恐怕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诚然她相信长青不会出轨,可是这种被隐瞒的滋味却让她很不舒服。 堂下跪着的几名侍卫却是神色大变,一时也不知道是继续扛着好,还是直接就招了好,可是长青已经不再给他们机会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好过,各怀心思的众人都很煎熬。 长青想跟许杏说话,碍于公堂之上,人多眼杂,他不好开口。他看着许杏,却发现她神色冷淡,低垂着眼帘,像是在看脚下的地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显然心思飘忽着。 他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建昌公主曾经当众言语羞辱过许杏,那时候因为有皇后撑腰,许杏算是没吃大亏,他过后也没有报复回去。他作为丈夫,终究是没有保护好妻子,甚至妻子受委屈的原因还是他本人,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遇上景国公府众人,是许杏的运气好,若是运气再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他了解许杏,那种情况下,许杏肯定会选择一死的。 他后怕,他愤怒,他担心,可是许杏呢?她不会害怕吗?她不愤怒吗?她不委屈吗?她不……恨吗? 公主府的总管张友是个胖胖的中年太监,他一来到堂上,郑六就高声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给我的银子!大人啊,草民是被他指使的!” 张友得知顺天府尹叫他去问话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成了,今天就闹了出来,看来那范夫人是不堪受辱,已经死了。能找到他头上,八成是那几个侍卫的功夫露了底子,他先吩咐人去南城把郑六结果了,这才跟公主报告此事。公主也不大在意那几个侍卫,只道:“该怎么说你知道,花些银子把他们保下来便是,反正人不是他们杀的,也判不了什么重刑。” 然而一进衙门,他就被郑六指认了,再抬头一看,许杏正端端正正的在堂上坐着呢,张友心下就是一沉,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他竟然小看了那个村妇,如今却是要扒层皮了。 他既被指认,就只能当成嫌犯处理。长青令他跪在堂下,再无之前的半分客气,也不用他指认公主府的侍卫,仿佛不在乎他的身份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去调取档案的捕快喘着粗气回来了,把从宗人府抄录的侍卫名册交给长青。 长青冷笑一声,点了五个人的名字。 查验纸墨的捕快也回来了,初步确认,给杀手写信的纸和墨都是出自皇商徐家的翰墨阁,虽不是贡品,却也价值极高,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而徐家提供的京城客户名单里,建昌公主府赫然在列。 张友还没招供,可是这些证据足够了。 第221章 长青告状 长青扭头问书吏:“都记好了?” 书吏放下笔,拱手道:“大人,都记好了。” 长青让衙役取了供词,给郑六等人画押。张友全程被晾在一旁,他不认罪,也没人找他画押。 一切妥当,长青就站起来,先对许杏说:“夫人回去好生休息,我晚些回府。” 许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 “带上一干人犯,进宫。”长青吩咐一声,率先走出了大堂。 现在已经是申时末了,皇帝陛下还在御书房跟内阁的几个阁老议事,不过今日主要的议题已经商讨得差不多了,正要散会的时候,宫人来报,说顺天府尹求见。 “他进宫来,怕是又没有什么好事。”皇帝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神态间却并没有什么不悦,“爱卿们先不忙着走,听听是什么事吧。” 来到御书房里,山呼万岁之后,长青并不起身,而是道:“陛下,微臣状告建昌公主意图杀害微臣的妻子,请陛下给臣的夫人主持公道。” 皇帝本来以为,他又要整治整治京中这些斗鸡走狗的败家子了,却没想到搞事的是自己的妹妹,而且还是这样大的罪名。他脸上的几分慵懒不见了,皱着眉头问:“你说谁?建昌?杀你夫人?” 几个阁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有必要在这里听下去。 皇帝没管他们,盯着长青的官帽,等着他说详情。 长青把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最后道:“陛下,张公公是内官,臣又是苦主,得到初步情况后便带了证词和一干人犯、证人来请陛下示下,此案当转交大理寺并宗人府审理。” “传陈郡王,武翔明。”皇帝真的下旨,宣了宗令和大理寺卿来。 不过在等着的时候,皇帝还是意味深长的说:“范爱卿,建昌既是朕的皇妹,本朝的长公主,又是谢家妇,你若没有足够的证据,诬陷皇亲的罪名和世家大族的报复,可是你承担不起的。你且说说,建昌为何要杀你夫人?她们有何仇怨?” 青杏 第114节 长青抬起头,直言不讳:“回陛下,建昌公主对微臣有意,数次纠缠于微臣,均被臣拒绝。她要杀臣的夫人,究竟是出于嫉妒,还是要给她腾地方,臣不得而知,但是想来此事祸端就在此。臣的夫人温良恭俭,从不与人结怨,唯有建昌公主曾经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宫宴上刁难过她。” 阁老们也没想到,临下班了要吃这么个瓜,表情便都有些一言难尽。 跟长青最为熟悉的王阁老还道:“范大人,陛下面前,慎言。” 长青却道:“臣绝不敢欺瞒陛下,更不敢攀诬公主,实是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一审便知。” 皇帝想起来了,皇后确实曾经跟自己说过“建昌越发不像样了”的话,但是因他本就不喜建昌,也懒得理会这些女人之间的口角,便只叫皇后下懿旨申斥了建昌,没问清事情的原委。这样想来,皇后应当是知道建昌的心思的。 “宣建昌入宫。”皇帝想了想,又叫了吴泉,“你去问问皇后,可知道此事。” 建昌公主当年和皇帝的死对头四皇子十分亲近,对自己这个嫡兄也就那么回事,跟嫂子的关系更是寻常,皇帝夫妻都不怎么待见她,不过是面子情罢了。没想到年纪一大把了,这位公主又折腾出这样一件事来。 “陛下,臣的夫人贤淑端庄,谨守妇德,相夫教子,贴补家计,称得上贤妻良母,在危难之时亦心有大义,还得过陛下的诰封。她无一丝错处,却要受这无妄之灾。今日若非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经过,她已经无辜丧命了。臣无能,不能替她做主,只求陛下主持公道!”长青又郑重叩首。 皇帝却听得牙酸。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从前倒不知,你竟是爱妻如命之人。”皇帝摇头。 王阁老微笑道:“启禀陛下,老臣倒是知道一二,范大人和夫人青梅竹马,患难与共,他家境寻常,科举读书都是当时尚且年幼的范夫人日夜做工来供养的,范大人对他的夫人一向敬重有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腹诽,这孩子,还当他成熟稳重有城府,今日居然如此冒失!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 吴泉进来,在皇帝陛下耳边低语:“娘娘说了,她早就看出些端倪,只是此事关系范大人和公主的名誉体面,不好点明了说。公主之前确实有言语刁难范夫人之事。” 皇帝点点头,却问长青:“寻常人家的女眷遇上这等事体,便是无事也要遮掩下来,生恐伤了名节,你怎的偏要如此大张旗鼓的闹将起来?你不是最敬爱你夫人了吗?” 长青道:“回陛下,臣一向认为这般处事不妥,遇上歹人又不是女子之过,为何要损了女子名节?今日之事,臣的夫人最是无辜,臣必要为她讨回公道,也会待她一如既往,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皇帝是真的没想到,他亲手发掘的年轻重臣居然还有这么一面。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斥他了。 说话间,大理寺卿武翔明和陈郡王、建昌公主都到了。 “吴泉,你去给武大人和陈王叔说说今日之事。”皇帝往后靠着龙椅,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建昌公主脸上。 “皇兄,臣妹冤枉啊!”建昌公主听完,方才还有些欢喜的神色一瞬间就变得无比难看,她跪在了长青身边,坚决不认罪,“臣妹整日忙着两个孩子的婚事,哪有那个时间去害人?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妹!” 刚来的两位大人也有些无语,没想到要审的是这么个案子,可是皇帝把他们都找来了,他们也推脱不得。 “是不是栽赃陷害,武爱卿,陈王叔,三日内给朕查清案情。”皇帝瞧着长青跪着挪得离公主远些的样子,差点没绷住笑,干脆拍板,“建昌就先不要回府了,去你皇嫂那里小住几日吧。” 苦主的丈夫都不在乎,剩下的人就更不用保守秘密了。于是当天晚上,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们几乎都在和自家的夫人聊这件事,接下来,“建昌公主看上了顺天府尹,买凶杀害人家原配嫡妻”的流言便在京城里传播开了。 “恕臣妾直言,建昌这件事还是要慎重处理,不可姑息。”皇后也在跟皇帝说这件事,“陛下顾念手足之情,有不忍之心,那是陛下仁爱,只是范夫人着实无辜,确实是要给她一个公道的。” “那是自然,再不处置建昌,范长青那厮只怕都要疯癫了。”皇帝想到长青的样子,又觉得牙酸了。 皇后掩口而笑:“从前臣妾还当范大人是个完人,没想到却是个性情中人。” 皇帝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是吗?” “是啊。臣妾在深宫中都听说了范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甚是感怀。这范大人啊,不贪财,不贪色,不畏权,原来软肋却是夫人。”皇后有些感慨的说,“都要赶上戏文里唱的了。” 皇帝勾起嘴角:“你很羡慕?” 皇后摇头:“每个人有自己的缘法,陛下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也很是知足。” 皇帝握紧了皇后的手。 得知此事的段大人跟段夫人却道:“他如今也历练出来了,此事也算是一箭双雕,日后的路更好走了。” “解决公主这个祸患,也把软肋露给了陛下?”段夫人不置可否,“难道就不能是真心为夫人不平吗?” 段大人微笑:“并不冲突。” 而处于事件中心的范大人夫妻却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你侬我侬,而是在冷战。 其实他们并没有口角,对着孩子们的时候都是谈笑风生,可是一旦两个人单独相处,气氛就有说不出的尴尬。 公堂上的时候,长青就觉得许杏心里存着情绪,回到了府里,他便格外小心,生恐惹她伤心难过,外头的事情也没说给她听。 可是两天过去了,许杏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完全不愿和他多说一句,长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许杏的喜怒哀乐,担忧恐惧,都会和自己分享,即使他不问,她也会跟自己说。可是这一次,许杏不想跟自己说了。 问她,怕让她想起那可怕的经历,不问,便是这样心有隔阂。 一向沉稳睿智的范大人不知所措起来。 “夫人,我看你这两日都睡得不好,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长青觑着她的脸色问。 许杏摇头:“我累了,不想出门,你陪正哥儿出去遛遛吧。” 没毛病,不吵不闹,就是让人无从接近。 长青叹口气,主动坦白:“建昌公主确实找过我几次,我都没理会。没跟你说,是觉得左右我都不会应承她,没必要让你听了不舒服。” “公主府的总管张友已经跟你很熟了吧?所以一听那特征,你就知道是他。”许杏的声音很平静,“你说你对公主无意,我是信的。可你跟公主府的人相熟了,也是事实。” 第222章 感情危机 长青想说不是她想的那样,却没说出口。 许杏神色淡漠:“那个杀手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跟郑六走,二是死。我想都没想,就选了死。” 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主动说起那天的事情。 长青审过嫌犯,早就知道了,可是还是专注的看着她,听着她的话,尽管心里已经知道,那可能不是自己乐于听到的。 “我其实没有那么强的贞节观念,然而我还是选择死,因为我还有三个孩子,女儿要嫁人,儿子要走仕途,要娶名门淑女,他们不能有一个失节的母亲。”许杏扯扯嘴角,“我当时没有怎么想到你,真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在意我是否失节,我相信你的人品,也相信你我之间的感情。” 长青的指尖有些颤抖,许杏看见了,却视若无睹,继续道:“建昌公主的事情你我都知道,尽管之前都是猜测,可是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在这件事上不会彼此隐瞒,所以,我真的是死都没想到,你清清楚楚的知道公主的心意,甚至还经常见到她身边的人。” 长青想说那人是公主派来的,自己从未主动过,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凡你跟我说一些,我也会做些防范,毕竟女人的心思还是只有女人明白,可是你没有,你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许杏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长青的心口,“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少些烦恼,还是要维护公主的名誉,又或者,是在享受公主的青睐追求?总之,是你的不作为,让我毫无防备,差点被害死。我如果死了,公主是凶手,你就是帮凶。” “你知道我被景国公府的人救下来之后,心里想的是什么吗?”许杏看着长青颓然的脸色,不知怎么竟然有种快意,“我想的是,好不容易让景国公府欠你一个人情,居然就这么给还掉了,他日你若遇上事情,就不好找他们帮忙了。你说,我是不是蠢到家了?” “许杏!”长青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只觉得两辈子以来从未如此心痛惶恐过,这样的许杏,太尖利太冷漠了,陌生得让他害怕,仿佛他随时都会失去她。 “这就不想听了吗,范大人?”许杏盯着他,“你说你不会看她一眼,你说你视我如命,我都信了,也都记得呢,可是现在,你说,我还能信你吗?我还,敢,信你吗?” 长青伸出手臂去抱她。 可是许杏躲开了。她退后一步,抬手指着门口,厉声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她的声音不小,可是长青清楚的听到,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就着蜡烛的光,他清楚的看见许杏眼角处没有落下的泪滴。 长青神色黯然,沉默着走了出去。 同喜早在他们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带着小丫头们退了出去,她自己守在门外,等着他们夫妻解开误会,却没想到谈崩了。 长青仿佛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扶着门框站定,看见同喜,低声吩咐道:“夫人的安神汤赶紧送来,你晚上守着夫人,寸步不能离开。” 同喜小声应了。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亲自端了安神汤,送进房里。 许杏正坐在床头出神,听见动静,回头看了看,见是同喜,紧绷的神色略松了松:“这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喝,你们还天天送。” 同喜微笑:“夫人这几日睡得不踏实,喝点儿好歇息,再过些日子山上就要收了,且有得忙呢,不养好身子怎么行?” “你说得是。”许杏憋着一口气把安神汤喝完,又漱了口,才问她:“你真的无事?” 同喜道:“奴婢真的无事。同贵也好多了,醒过来之后并未呕吐头晕,只是额头上破的那一处怕是要留下指甲盖那么大的疤了。” “那等她伤好了,再多请几个郎中,开些养肌祛疤的方子,能淡些也是好的。”许杏道。 “用头发遮着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同喜说,“王保的伤有点儿重,倒不致命,就是被一刀扎进了肩膀,扎得深了些,再就是掉下马车的时候一条腿骨头有点儿裂,郎中说两处伤都养好的话,怎么也得三四个月。” “他也是无妄之灾,你明天给他家送二十两银子过去,另外他看诊开药都从府里账上走。这些日子就让他俩儿子轮着赶车吧。”许杏并不多想就吩咐了一句。 “好,奴婢明天亲自去办。”同喜有心劝解一句,却最终没说出来。 许杏躺下来,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把烛火都熄了吧,我并不怕黑。” 同喜从外间的小榻上站起来,依次把烛火熄灭,房间瞬时黑了下来。 听着同喜摸索着回到榻上,许杏又说:“这几日几个孩子也吓到了,你让丫头们都经心些,谁也不许在他们面前乱嚼舌根。我看欣姐儿心事格外重,你明日叫刘嬷嬷来见我。” 同喜应了下来,又有些欲言又止。 许杏却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直接道:“你别劝我。我现在心里有些不痛快,做不来那大度懂事的样子。我已经‘懂事’太久了。” 同喜叹口气:“夫人最是心明眼亮的,哪里用得到别人来劝。” “心明眼亮?”许杏自嘲的笑,“我也以为呢,可是你看,我就像个傻子。” 长青并没回来,做默默守在窗外之类的事情。他去了书房,坐在书案前仔细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许杏的心情他理解了,也正是因为理解了,才格外棘手。 他已经想明白了。诚然他对建昌公主是一点儿都没有动心的,可是他对许杏的态度错了。从前的时候,他什么事都跟许杏商量,便是不需要许杏的意见,他也愿意说给许杏听听,可偏偏这件事,他瞒了下来。他以为这样是不让许杏烦恼,可是这恰恰说明他不相信许杏能处理好这个情况,也没有尊重许杏在这件威胁他们婚姻关系的重大事件上的知情权。 他在许杏不知情的情况下,替许杏做了决定。 他的这个举动本身伤害了许杏。 尤其是许杏差点丢了性命。 他这次,是真的错了。 他们府里的气氛越发低沉的时候,大理寺结案了。 武大人把案子交给少卿潘昱来审理,由于认证物证确凿,潘昱身为皇亲国戚,根本不怕公主府的权势,审讯起来十分迅速。谢氏也有人在大理寺任职,可是这件案子上,没有人给公主帮忙,甚至连个消息也没递出来。 建昌公主在宫中“小住”了两天,早就没了一开始的镇定,一次次的求见皇后,可是皇后根本就不见她,直到大理寺和宗人府合计出了判决才把她送到大理寺大堂。 杀手还接过不少谋害朝臣和权贵的单子,因为要寻找他的雇主线索,便暂时没有处置他,而是把他转进了大理寺的重犯牢房,等着继续调查。 郑六的罪名是寻衅滋事、拦路抢劫,判了杖五十,流一千里三年。 公主府的护卫们验明正身,确认了身份,便以聚众抢劫罪判杖五十,流一千里两年,剥夺军籍官职。 以上判决中都只提抢劫,不提意图非礼许杏的事情,主要是为了保护许杏,这也是潘昱的周到之处。 公主府的管家张友却是有多项罪名在身的,这次的买凶杀人,还有之前的滥用私刑致人死命、强迫宫女对食等等黑料都被挖了出来,数罪并罚,判了绞监候,只待秋后刑部复核完就行刑了。 建昌公主到了大理寺的堂上,正好听到了这一部分,她顿时不满起来:“张友是我身边的人,如何能判他死罪?” “建昌!你虽是谢家妇,却也还是我宗室女!你纵容身边宫人任意妄为,滥杀无辜,也当重罚!”陈郡王用拐杖戳了戳地,训斥起来,“我们已经替你求过情了,便不褫夺你的封号,只收回你的汤沐邑,已经是极轻的惩罚了!” 建昌公主一听这个惩罚,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说什么?汤沐邑是先帝赐给我的嫁妆,你们如何说夺就夺?” “陛下口谕,‘告诉建昌,若有不满,就按寻常的买凶杀人论处,不必给她留面子。’”潘昱站起来道。 青杏 第115节 “我要见皇兄!”建昌公主转身就走,直奔大门外。 却有一个太监摸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要宣旨。 建昌公主走动不得,只好跪下来听着。旨意是皇后下的,内容就是建昌胆大妄为,令其回到府中,关门修身养性一年。 这就是让她禁足一年的意思了。 然而长青并不满意,干脆又去找皇帝陛下闹了:“陛下,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叶,臣自知不能让她以命相抵,但是臣要求她亲自去向臣的夫人赔罪,再给臣的夫人一笔赔偿。” 皇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了一句:“赔偿?赔什么?银子吗?” 长青点头道:“是啊,赔给夫人。” 第223章 结案后续 “范长青!”皇帝都气笑了,一拍书案,瞪着长青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你莫要得寸进尺!” 因为案子的苦主对判决不满,所以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潘大人也跟着一起进了宫,同样跟过来的还有被告建昌公主,她对判决不服,又不满皇后禁足她,正好御前申诉。和皇帝陛下议事的阁老们再一次围观了这个事件的后续。 建昌公主自然是想喊冤的,可是皇帝根本就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问了一句“皇后没下懿旨吗”,自然就有宫人上前,把她赶了出去。 本以为给他们夫妻主持了公道,范长青是进宫来谢恩的,没想到这厮居然还不满意,皇帝深深的觉得,他对自己的臣子可能还是不太了解。 长青一点儿也不怕,身子跪得笔直,理直气壮的道:“陛下,臣绝非得寸进尺,实在是公主所为,对臣的夫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很该赔礼道歉再加以赔偿。公主是金枝玉叶,所用惩戒用宗室的规矩,臣不敢妄议,但是行凶者应当对苦主加以赔偿,却是合乎情理律法的。而且,臣的夫人不仅仅是臣的妻子,还是陛下亲封的二品昭义夫人,谋害诏命之罪等同谋害朝廷命官,而谋害朝廷命官,便是以谋逆罪论处都不为过。” 便是对长青向来敬服的潘昱,都在腹诽了,竟不知范大人诡辩起来如此了得,直接给公主扣上了谋逆的帽子。 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这事儿说到底就是骄横霸道又不太聪明的公主出于女子的嫉妒之意做出来的,与谋逆绝对沾不上一点儿关系,这范大人哪里是不肯消受美人恩呢,根本就是想要弄死这美人! “谋逆?潘爱卿,你经手此案,可有徇私啊?”皇帝要不是顾着自己的天子威仪,都要翻白眼了。 潘昱连忙跪地陈情:“回陛下,臣绝无徇私。建昌公主之所作所为,着实凶残恶劣,但并无谋逆之意。只因公主是天家人,臣只负责查究案情,对她的判罚却是由宗正大人决断的。”现在的范大人很不对劲,他只想把自己摘出来。 “陛下,老臣斗胆,妄言一二,还请陛下允准。”王阁老看这情形不像话,便插了一句口。 皇帝让长青搞得头大,反正也烦建昌,正想立刻了结了这事儿,让长青别在这儿发疯了,赶紧回去干正经事,便立刻准了:“爱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老臣以为,此案案情已然厘清,大理寺并无不当之处。公主身份特殊,不可上刑,老郡王收回公主的汤沐邑,已然算是重罚,并无徇私。”他慢条斯理的说着,潘昱等人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 接着,他话风一转,也相对的支持了长青的诉求:“但是,此案范大人虽是苦主,真正的受害人却是范夫人,公主也确实需要对范夫人致歉赔偿,致歉须得公主自愿,赔偿一事,却当由陛下圣裁。”总不能让范长青在这儿狮子大开口。 这么多年来,他对长青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此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心智、心性都属上佳,不贪钱不好色,唯独对夫人子女十分看重,此事一出,他只怕很想杀了公主,若让他意气用事,打了皇家的脸,只怕对他前途有损,这样的人才,若是折在这种事情上,未免太可惜了。 皇帝便点头:“爱卿言之有理。致歉一事朕就不管了,让她自己看着办。至于赔偿,让建昌给范夫人赔偿白银五万两吧。唔,三日内送上。”这比之前给西凉果力郡王的赔偿可是打了大大的折扣,皇帝觉得没什么问题,反正要出银子的是建昌。 长青叩谢:“谢陛下!”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这事儿搁范家确实是大事,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就太不值一提了,商议军国大事的时间,不能老拿来处理这个。 没人问过建昌公主的意见,她只需要接旨照办即可。 刚开始禁足的建昌公主接了旨,气得砸了手边的一整套茶具:“什么东西!她一个村妇,也敢让我道歉!我就不去!皇兄也是糊涂了,竟然让我送五万两给那个贱妇!” “殿下慎言啊!”身边的嬷嬷连忙来劝解,“那村妇如何,咱们先不管,可这银子还是得给啊,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我如何不知道!可是沐河县被收回去了,我没了产出,往后要只靠俸禄过活,我手里的银子都是给瑜儿和珏儿的,这平白无故的就要少去五万两!”建昌公主越发烦躁。 嬷嬷叹口气:“殿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两个小主子的大事儿还没定,咱们还有时间慢慢筹谋,而且谢家也是要出一份的,不会委屈了他们。” “你还说谢家!枉他们自诩世家大族,竟无一人帮得上我!”提起这个,公主又是一股怒气,“人走茶凉,夫君死了,他们也就不当我是谢家人了!” 你都想改嫁了,还让人家怎么着?嬷嬷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不敢说。 公主想着想着,又悲从中来:“你当我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人吗?不是的!你没跟我出去,不知道,那范大人的声音相貌,处处都有夫君的影子!夫君走了,我进了京,偏就让我见到了他!可他不记得我,不愿见我,心里只有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我如何能眼看着她毁了夫君的高洁?我也没想真的杀她,只是吓唬她,让她跟人跑了便是,谁知道她找死?” 她满腹委屈,嬷嬷在她身后,低着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从前公主依仗张友,并不怎么和自己说心事,现在看来,公主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许杏不知道这一节,只是在收到了公主府送来的银子之后,才听同文说了长青面圣索赔的事。 她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再也没有下文。 这几日,她没再跟长青说话,长青也很自觉,陪她用过晚饭之后就自己去书房休息,并不惹她厌烦。 她也得到了足够的时间理清自己的心情。 她活了两世,只谈过一场恋爱,还是一早就定下了名分的,她一直以为,长青就是她理想的爱人的样子,她得到的就是她想要的爱情,可是建昌公主这件事,让她看到许多之前从未想到的地方。 她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得到了长青的庇护,从而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因此对长青一直抱着感恩之意,之后的相处中,长青聪敏好学、成熟练达,让她欣赏,他对自己包容保护,让她亲近,他生于不美好的原生家庭,让她同情怜惜。他们之间有着亲人之爱,也有朋友之义,当少年的他看似笃定沉稳、实则忐忑不安的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她接受了。 她以为他们的感情是水到渠成的。成婚后的岁月也验证了这一点,风风雨雨十几年,他们携手走过,便是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离开。可是,这一次,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知道长青依然爱她。公堂上,长青眼中的震惊、愤怒、心疼、后怕都不是假的。 可是他的那一丝懊恼和后悔也是真实的。 他对自己有所隐瞒,让自己疏于防范,才险些酿成大祸。 而且,他跟张友的熟识,也让许杏很不舒服。如果不是这件事闹出来,他继续跟张友熟识下去,是不是就会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会不会也就慢慢地不再防备他的主人?等到生活里到处都有了那个人的影子,他还能拒绝吗?她相信长青的人品,可是感情这个东西,不是理智能绝对控制的。习惯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多疑吗?你看,他到现在都觉得,他只是跟张友熟悉罢了,又不是跟公主熟悉,可见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如果没有公主倾心于他,他何来的机会和张友熟悉呢?他跟张友熟悉了,真的会一个字都不提起公主吗? 这是个只有丧偶没有离婚的年代,女子和离,须得男方做下极度恶劣之事,而且事后女子也会被诟病。许杏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她有三个孩子,她若仅仅因为心里的隔阂就要和离,只会让孩子们蒙羞,她绝不能那么做。 离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又过不去。 短短几日的功夫,许杏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就像大病了一场。 拿到银票的时候,她默然了片刻。 同喜要去把银票收起来,却被许杏制止了:“来,让我看看,这么多钱是什么样子。我折腾了这么些年,最多的时候也就才有三万多两,大人倒是很知道我喜欢什么。” 长青进来,刚走到外间,听见了这一句,便站住了脚,收敛了气息听着。 “大人对夫人自然是了解的。”同喜犹豫着接了一句。 “了解吗?也许吧。”许杏不置可否,“罢了,既然有了银子,我便做件我真正想做的事吧。终日在家里为一个男人伤神可不值得。” “夫人要做什么?”同喜问,“要不奴婢去把同贵找来?” 许杏摇头:“不必。我要做一件,属于我的时代的事情。” 第224章 许杏进宫 作为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许杏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想过做什么改变时代名留青史的大事,只守着自己的小家,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也就是在郑家意图强娶女儿的时候,她才狠下心来搞事业。 这几日以来,她一遍遍的反思,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活这一生,是不是就要这样,生活在封建士大夫范长青的羽翼之下,做一个面目模糊的官夫人。 结论是,她不想。 她受过的教育、曾经的生活,并没有被她遗忘,尽管被封存在了记忆的深处,却始终在影响着她。这些日子的煎熬,是她对长青的不满,也是她对他们婚姻关系、相处模式的审视,更是她对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个体的内省。 临昌公主这个人,反倒是她最没花心思的,不必要,也不值得。 甚至对于案子的审判结果,她都没有很多兴趣,听说了,也不过是知道了而已。 她已经在打算做一件事了,收到了这笔赔偿银子,只会让她更有信心做好。 “备笔墨,我要上折子给皇后娘娘,再递牌子入宫一趟。”许杏揉了揉脸,振作起精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进宫,同喜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问。 外间的长青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是真的不知道许杏要干什么,可现在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左右,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都一力支持便是了。 许杏的书法并不算好,不过字迹工整而已。她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所有的内容写完,又誊抄到折子上。晾着折子的时候,她才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皇后那里猜着范夫人拿到了赔偿银子,说不得会进宫来谢恩,便叫人留意着些,于是收到了许杏的入宫申请,皇后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让她明日一早进宫。等传话的宫人出去了,她才打开了许杏的谢恩折子,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的看看。 可是只看了几行,她脸上闲适的神色就不见了。她把茶盏往后一递,交到宫人手中,双手捧着折子,仔仔细细的看起来。 范夫人的文采不好,跟她的才子夫君很不相配,但是她的大白话却让皇后大受触动。她看完折子,思索了片刻,站起来,问身后的宫人:“陛下现在在哪?” “陛下刚下了朝,应当还在御书房。”宫人躬身回答。 “跟本宫去面圣。”皇后捏着许杏的折子,神情端肃。 说是一早来见皇后,等皇后应付完来请安的嫔妃们,都到了巳时中。 在偏殿等候多时的许杏在宫人的带领下到了正殿,叩拜皇后。 “范夫人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吧。”皇后微笑着叫她,“坐近些,本宫还是第一次跟范夫人单独叙谈呢。” 许杏有几分惶恐:“是臣妇惫懒,不常入宫请安,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她自觉跟皇后没有什么私交,长青又是要做纯臣的,她也不好到处拉关系,因此除了正常的宫宴和命妇朝拜的时候之外,还从没单独进宫觐见过皇后。 皇后摇头:“范夫人很不必如此紧张,你谨守本分,并无错处,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不要多想。” 许杏连忙应了,又站起来,大礼叩拜:“范许氏叩谢娘娘、陛下主持公道。” “起来吧。本宫倒没做什么,陛下不喜勋贵宗亲们飞扬跋扈的做派,故此向来秉公处置,今次之事,也是大理寺的大人们的功劳。”皇后道,“建昌处事不当,范夫人受惊了。” 尽管心里都快烦死建昌公主了,皇后也还得尽量轻描淡写,替建昌遮掩,毕竟天家丢不起这个人。 许杏心知肚明,配合道:“多承娘娘挂怀,臣妇无事。所幸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来得及时,又古道热肠,及时救下了臣妇。” “嗯。”皇后点头,便说起了正题,“范夫人,你的折子本宫已经看过了,不知你能否说说,为何提出此事?” 许杏今天进宫,本来也不是说客气话的,闲话叙完,她也认真起来:“回娘娘的话,让女子同男子一般读书做工,是臣妇少年时就有的理想。娘娘可能不知道,臣妇是夫君的童养媳,与夫君一起长大,少时家境不宽裕,夫君读书进学的银钱是臣妇开小作坊赚来。当时臣妇就想,夫君是男子,读圣贤书,将来要考功名走仕途,臣妇一个小女子自然是做不到,可是臣妇手里实打实的赚到了银子,能供他读书,便说明女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实,在乡下地方,百姓生活贫苦,女子除了扶老携幼、操持家务之外,也要做活务工贴补家用的,可是世人眼里仍然觉得女子依附男子而生,故此女子低人一等。许多有女娃的人家苛待甚至虐待女孩儿,更有‘洗女娃’之事,便是生了女儿,直接溺死。”许杏说着,面上就露出不忍之色,“当年跟随夫君在南龙府任职时,当地有一县,竟以卖女儿为产业,那些好好的女孩子,就被父兄卖进了肮脏之处。便是嫁人的,也有许多被夫家虐待,夫君当年还曾经办过一个妇人不堪丈夫婆母凌虐而自尽的案子。” 皇后并不打断她,只是叹了口气。 许杏抿抿嘴,接着说:“臣妇在当地开了几处作坊,雇佣女子做工,结果臣妇赚了银钱之外,当地妇人的境遇也大大改善。因着女子能够务工赚钱,娘家夫家便都对她们好了许多,父兄不再卖女儿,丈夫不再殴打妻子,婆母也愿意帮忙照看孩子、承担家务了。当然,也有许多人家贪得无厌,既要女子外出赚钱,又要回家料理家事、伺候一家老小,但是这妇人有了安身立命的法子,无论是和离了单过,还是回娘家生活,都不怕了。毕竟和高门贵妇们不一样,穷苦百姓,只要能有个容身之处,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如此几遭,这样的人家便少了。” “臣妇自此便深信,女子若要过得好,还是要自己有个养活自己的法子和去处。”许杏又说到了自己头上,“此次臣妇出了这件事,越发坚定了这个念头。臣妇幸运,得景国公府搭救,又有夫君庇护,今日方能安然无恙的来面见娘娘。可是若是未能遇到国公夫人一行,臣妇却是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因为女子名节重过性命。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女子要依附男子而活,便必须为男子守好节!可若是女子不必依附男子而活呢?只要我自己没有主动去行那淫邪之事,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着?那些非议女子名节之人,我又没吃他家饭,凭什么他说几句,我就要一死以证清白?”许杏的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几分离经叛道。 皇后之前看了她的折子,只觉得十分出人意料,却没有此时听着许杏这话来得震撼。她默然片刻,才道:“只是这伦理纲常,圣人之道,却是违背不得的。” 许杏点头:“娘娘说得是。正因如此,臣妇才没有提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想让朝廷支持,给女子,尤其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一个堂堂正正养活自己的机会。” 皇后沉吟着问:“你说的这个机会,就是让女子可以自由的读书习字、出门做工?” “回娘娘,是的。”许杏道,“读书只为识字明理,能看懂农书、医书、工艺书、菜谱之类,能算账,这样便能学习技能,并不会读书科举,位列朝班。”现在是这样,若干年后可就不一定了。 皇后听着,觉得没有特别不可接受,便点了点头。 青杏 第116节 许杏又道:“至于做工,百姓之中也不是没有女子谋生,只是多为三姑六婆之流,不然就是为人仆妇,却是奴籍。臣妇所提,乃是在民间的各种产业之中,只要工种合适,都允许甚至鼓励雇佣女子,朝廷不得以‘有伤风化’之类的名义干涉甚至查禁。” “你折子里算的帐,却是十分令人心动。”一道男声响起,居然是皇帝陛下来了。 一番叩拜之后,皇帝问许杏:“范夫人,你所奏称的‘虽无增加人口,却实能增加劳力’一说,朕与皇后都觉得竟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你可有绝对的把握?” 许杏道:“回陛下,臣妇有把握,臣妇当年在安龙县的香肠作坊里就全是女子,臣妇赚到了利润,所有的女工都得了工钱,有的人家甚至拿着这份工钱盖房娶儿媳。女子虽体力不能与男子相比,但是勤劳灵巧并不输于男子,若是从事纺织、刺绣、食品加工、跑堂算账、各类工匠、行医抓药等等行当,完全可以和男子一般。女子十二三岁便可做工,就算十五成年,成婚,总也有三年时间可以做工,十个女子的三年,便可抵一个男子一生了,若有十万名女子,则相当于多出一万名男丁。更何况,还有许多女子成婚之后也可以出来做工,便就不只三年了。” “另外,若是各个行当都有女子能做事,那么遇到灾荒、战乱之时,男丁被抽走,余下的妇孺们也尽可安居乐业,纳粮交税。”许杏补充完,就垂首侍立,不再说话。 “呵,如此算法倒是新鲜。”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在这里说话,朕还有事,晚上朕来用晚膳。” 今天说了太多的话,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许杏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头都有些发昏。不过结果是好的,皇后答应为她周旋,甚至看情况帮她造势,这算是为她以后找了个靠山。 长青站在宫门口处等着她。 许杏觉得太阳有些晒,眯着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长青微笑,扶着她的手臂道:“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不必要的。”许杏跟帝后都没有利害冲突,郑淑妃是要拉拢他们,也不可能害她来得罪长青,“现如今谁不知道,你范大人为了维护妻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长青仔细的看着她,想知道她是调侃还是讽刺。 第225章 夫妻和好 不过许杏心里有事,并不想跟长青扯这些有的没的,而是道:“皇后娘娘答应帮我了,我还有事请你帮忙。” 长青微笑:“上车吧,我们去你的酒楼吃饭,边吃边谈。” 许杏眉头微挑,略微有些惊讶。 “有了孩子们之后,你我从未单独在外面吃过饭,今日便偷得这半日闲吧。”长青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一直候在宫门外的同喜便自觉的坐在了外头车辕上,听王保的小儿子一口一个“姑姑”的跟她说话。 听着长青吩咐目的地,许杏低头暗笑,那是她的特色食府的位置,也是,就长青身上那点儿银子,还真吃不起她的大酒楼。 马车缓缓的转向,离开了皇城。 长青看着许杏耳边随着马车颠簸而微微晃动的耳坠,道:“这些日子我终日反省,惊觉自己犯下了大错,故此想要同夫人赔礼请罪。” “哦?”许杏答了一个字,表示自己在听了。 长青抿了抿嘴,道:“夫人贤淑、坚韧、包容,反倒纵得为夫在这个家里越发独断专行,唯我独尊了。我自以为是,自觉是为你考虑,却不知正是我的隐瞒伤害到了你。而且我太过自负,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却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确实是聪明人,也足够了解自己。许杏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睑,看着车厢壁上的花纹。 她不说话,长青也不失望,而是道:“一开始我庆幸你无事,担忧你受惊,后来我才想通,这件事里,公主不过是外人,她会让你愤怒,却不会让你伤心。真正伤你心的人,是我。” “我对建昌公主紧追不放,甚至对手下的谢氏官员都刁难打压,想要为你出一口气,想要震慑他们,让他们再不敢对你动手。可是,我最终发现,最该惩戒的人是我。”长青面色平静,声音却有一点颤抖,泄露了他的情绪。 “你刁难打压谢氏官员?”许杏问。 “他们也不是全无错处,我不过是略严厉了几分罢了。”说起这些,长青倒是很坦然。 许杏叹口气:“你也不必如此。贸然树敌,何苦来呢?” “她朝你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不死不休的仇敌了。她很该庆幸你无事,否则,不论是皇上还是谢氏,都护不住她。如今这般不痛不痒的了结,我恨意难平,总要找些人来帮我整治于她。”长青冷冷的说。 “倒也不必如此,终究我无事,落到世人眼中,你这般就有些过了。”许杏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无奈,“我是无妨,却是与你名声有碍。” “我在意名声,是为了仕途通畅,站得更高,让你和孩子们活得更肆意,却不是被这名声束缚。”长青道,“且我走到今日,到底还是有了自负之意,这才自以为是的草率处理了这件事。如今我已知道错了,你给我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 马车已经到了热闹的街市,车帘外传来各种人声,有商贩叫卖的,也有算错了帐头互相争执的,还有坐在街边胡侃的,让车里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下来。 许杏露出个极为浅淡的笑:“你想要如何,我自是不会拦着,只是我却又有了别的事情要做呢。” “你想做,便尽管去做。”长青道,“家中银钱全是你一手挣来,自然是随你取用,我也会尽量多陪伴教导孩子们,你自忙你的便是。若有我能帮忙的,我定然尽心尽力。” 许杏的特色食府生意一向火爆,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客满,不过东家来了,包间还是有的。同喜便跟许杏说要带着王小二在大堂里吃顿烤肉,等吃完了自去车上等他们,许杏应了。 他们夫妻坐在小小的隔间里,两个人吃着一盆酱汁焖锅。 等送菜的小二下去了,许杏才道:“我昨日写给皇后娘娘的折子,手稿还在房里,你看过了吧。” 长青脸上顿时露出几分羞赧之色:“我并不是故意偷看的。” 许杏摇头:“你看也无妨,正好省了我跟你再解说一遍。我是要做我自己的事,但我却并没什么要瞒着你的。”呃,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内涵敲打长青。 果然,长青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狠狠的吃了一大口粉条。 “范大哥,我这里的饭菜好吃,咱们多来几次便是了,不必这样的,这都不斯文了。”许杏看他这样,只觉得心头多日来的郁气都消散了几分,脸上都带了笑。 长青听着她无意中叫回了旧日称呼,差点落下泪来,急急的咽了下去,才说:“不不不,偶一为之便好,不能叫你破费,你的银子要用在你的事情上。” “范大人今日不是请我吃饭赔罪的吗?难道这一餐是要记在我的账上?”许杏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 长青连忙道:“不不不,夫人给了零花钱,这一餐自然是我请,还望夫人莫嫌简薄。” 许杏心里一算,估计这也就是长青能拿出来的极限了,便道:“你照顾我生意,我很高兴。回去我再给你兑些散碎银两带着,你堂堂三品大员,荷包里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也委实是寒酸了些。” 她带着调侃之意,心里却还是关心自己,长青心中温暖,嘴上却推辞不受。 许杏摇头,正色道:“这些日子,我心里别扭,你也不好受,我都知道。你我夫妻,我只望以后我们能和从前一般,互相尊重,彼此坦诚,不要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头自作主张。” 长青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夫人,经此一事,我也是如此想。” “那咱们就说正事吧。”许杏道,“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 他们夫妻一起回府的时候,时间还很早,毕竟惦记着家里的孩子,夫妻俩说开了话,又谈好了正事,便赶紧回去了。 长青是专程来接许杏的,把她送回家,便转身又去了前头府衙处理公务。 父母冷战结束,母亲恢复了笑颜,几个孩子都松了口气。欣姐儿和宁哥儿都懂事了,多少都担着心,正哥儿虽然还小,可是也知道了些好歹,而且小孩子对人的情绪最为敏感,这几日也怏怏不乐,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许杏忙着她的事情,不过尽量还是把欣姐儿和正哥儿带在身边,教导女儿,陪伴幼子,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今年秋天,许杏山上的果子收获了。她又亲历亲为,带着分配到酒坊和罐头作坊等地方的仆妇们酿好了第一批葡萄酒,还加工煮制了黄桃罐头和山楂罐头。黄桃罐头是夏日黄桃收获的时候就煮好了的,许杏一直压着没卖,等新山楂下来了,又做好了山楂罐头,她才开始准备销售。 “今年果子都有收成了,估摸着明年更盛些,收得更多。”胡大福的老婆喜滋滋的来跟许杏对账,“咱们的栗子、脆枣、雪梨跟葡萄都卖了一茬,另外还有晒了的红枣和腌渍的蜜枣,也都得了,正好能卖,都送到咱们府上的南北货铺子里了。枸杞晒了也不错,京里的长生药铺一家就包了圆,就是那葡萄干,没晒好。” “罢了,晒不好就算了,咱们这里天气还是不相宜。”许杏并不强求,“棉花怎么样?” “棉花遇到过一茬棉铃虫,不过发现得早,影响不很大,也急等着收了。”胡家的道,“这周边一些农户也有种棉花的,瞧着咱们这里多,还有来打听的,奴婢就说都收,他们便约好了收了送来。” “极好。”许杏很满意,“今年的那几棵杨树卖了不需要上账,你们两口子便看着处置吧,山上这么些人,总要好生过个中秋,这阵子大家都辛苦了。” 胡家的大喜。许杏的意思她明白,给大家添些好菜,买两斤月饼,总共也花不了几两银子,剩下的自然就归他们了。她连忙道:“多谢夫人恩典。奴婢们一定好生打理这山。” 许杏不担心他们两口子玩花样。一来这夫妻俩也跟着他们许久了,人品算是可靠,二来山上多少出产、能收多少银子,许杏心里有数,也不怕他们欺瞒,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三个儿女都在府里当差,很有几分体面,尤其是跟在长青身边的儿子,他们但凡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就不会胡来。 “看仔细了?往后这里就交给你打理。”许杏对欣姐儿说。 “娘!我不……”欣姐儿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接,她已经接手了一个田庄了啊。 “不是给你的,就让你学着打理,最重要的是,这里物产颇多,你能多知道些,也省得将来不知道果子是怎么长的,不晓得鸭蛋几文钱一个。”许杏道。 听到这山不是给自己的,欣姐儿放了心:“是,都听娘的。” 许杏看着女儿。欣姐儿的个子都要跟自己一般高了,渐渐脱去了童稚,露出少女的娇俏,却又偏偏言行颇为稳重,是真的长大了。 得认真的考虑女儿的婚事了。 第226章 春晖躬行 许杏虽然跟皇后画了一张大饼,但是并没有能力一步到位的实现,而是从零开始。 首先,她要建学校,给女孩子们建学校。只有女孩子们都有了一技之长,她们才能进入这个社会的劳动力市场,不然就算是有人愿意雇用她们,她们什么都不会,那也是白搭。办学校可是个烧钱的营生,这一项的所有支出,她都是从建昌公主给的赔偿银子里出的。 其次,她要建福利院,也是只面向女子。不同于这个朝代已经有的善堂、慈幼局等机构,她要办的是女子收容救助所,当然,具体叫什么名字,还要再讨论,先建着再说。这里从新生儿到垂暮老妪都接收。不论是被父母遗弃的女婴、家里穷养不起的女孩子,还是意外失节或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又或是老来无依的老妇人,都可以在这里有个容身之地,可以安全的生活。这一项的开支,也从赔偿银子里出。 另外,她还要扩建工厂。随着棉花的收获,她的纺织厂有了大量的原材料,完全可以扩大生产规模,至于人工,她不打算再买人了,技校的短期班完全可以培养出合格的纺织女工。这个是她自己的产业,当然要花自己的银子。 她找长青帮忙,是有两件事。第一,让他帮着选定女校和福利院的地址,要求周围治安状况良好,务必能保证学生们的安全。第二,让他派几个人,或者出面委派坊市的乡老们组织青壮,在那一带巡查保护,还是为了安全。毕竟把这么多女孩子聚集在一起,但凡有个差池,就会害了那些女孩子们,许杏也会遭到无穷无尽的指责和非议,以后她再想做这件事就是难上加难了。 长青满口答应,也确实把此事当作了当前除了京郊的秋收之外的第一要务,一拿到备选的几个地址,他就立刻吩咐人去核查走访了。 不出两日,许杏定下了地点。 地方倒还是曲牙人帮着寻的。那是城西偏南一点的位置,因为靠近京城的西城门,不算十分安静,在五年前工部和兵部重新整修西城墙防御工事以后,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就陆续搬走了。居住虽不安静,可地段委实不错,又因为靠着高墙,十分安全,主人家不住了,也不舍得低价卖掉,高价却又无人问津,于是宅子空着,没人愿意接手。 几处宅子连在一起,占了大半条街,面积很大,要价也不低,一共两个四进、一个两进的宅子,总共要价三万九千两。许杏听长青说这一带确实十分安全之后,便拍板买了下来。 “这一下子就花进去这么多,还得盖房子,打井,打制各种器具用品,别说五万两,再来一个五万两,大约也不愁花。”许杏叹口气。 长青便道:“不然我再去找陛下告一状,这么久了,建昌公主还是没来给你道歉呢。” 许杏无奈:“你也别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啊,建昌公主如今也没钱了,把她惹急了真来杀我怎么办。” “那你这里怎么办?”长青有些担心。许杏对这件事有多上心,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许杏道:“毕竟没花完呢,先建着吧,实在不够了我再补上,暂时挪用些女儿的嫁妆。” “说起女儿,郑老三昨日来请我吃茶,话里话外的是想给他儿子求亲,被我拒了。”长青冷着脸,“他那好儿子,还有两个月牢饭没吃完呢。” 说到这事,许杏也有些担心:“虽说暂时没人提起,可是万一那几个孩子放出来,他们家里就直接来提亲怎么办呢?他们蹲过牢,往后也没什么前程,偏生家世显赫,可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咱们自然可以拒了他们,可之后女儿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这该死的世情! 长青道:“你莫担心,今年北边的战事又起,似乎是蛮人得了个什么厉害的将领,但据我看来,他们当是敌不过北疆大军的。” 话题转得太快,许杏没反应过来这和自家有什么关系。 长青接着道:“若是得个大胜,北疆军应当会有人回来报喜献俘,正好赶上今年陛下的万寿。” 许杏这才回过味儿来,不确定的问:“你的意思是,世子,不对,他是主帅,无诏不能入京,林铮?” 长青点头:“看战况吧。” “可是这事儿,我现在总觉得好像是咱们一厢情愿似的。”许杏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毕竟侯府那边可没跟咱们提亲。” “未必。”长青微笑,“等你忙完了,不如去看看宁哥儿房里有多少北疆来的书信吧。” 许杏到底没去盘问。毕竟儿子也有交友的自由,她不该过多的干涉。至少目前家中还算是一切安好,她依然重点关注外头的事情。 女校和女子救助院这边需要有能力又靠得住的人打理,同贵负责了许杏所有的生意,不好再管这些非盈利的事务,再说也忙不过来了。同喜给许杏推荐了三个,都是她们府里后来买的,她冷眼看了许久,觉得算是稳妥。 “一个丫头叫冬雪,是咱们在西北的时候府里买的小丫头,如今也有十五了,很有些秋云的样子,脑子活泛,却分得清轻重,规矩也好。另一个是王保的大儿媳妇,很是精明厉害的一个人,但是我试探过她几次,不贪,有分寸。再就是山庄里的周嬷嬷,现在正管着罐头作坊的,她是原来陈郡王府上的,听说是宫女出身,为人有些严厉,却很是公道。”同喜简单介绍了三个人的基本情况,“奴婢觉得这几个人都堪用。” 许杏对同喜还是信任的,把这几个人召来问了些话,觉得确实可用,便留下来分派任务了。周嬷嬷和冬雪负责学堂,王大媳妇负责女子救助院。 青杏 第117节 “靠西城墙的四进院子做救助院,里头三进加盖完,安上床铺桌椅之后全都用来住人,东跨院当饭堂,西跨院盖浴房、茅厕等,头一进住厨娘、巡夜的婆子等人,王大媳妇也在这里。”许杏带她们来了正在施工的城西,一一指点着分派,“中间这个四进宅子做学堂。头一进是先生们和仆役们日常起居之处,第二进是课堂,东西跨院分割成了学技能的小作坊若干,后头两进是学生们住宿的地方,包括饭堂和浴房,学堂里事务多,由周嬷嬷和冬雪负责。边上这处小宅子,算是学堂的一部分,不过是速成班,只教些简单好学的技术,学个十日八日就能出徒的那种。” 周嬷嬷等人因为得到主人家的看重提拔都十分欢喜,却没想到要做的事情竟是这样,几个人脸上轻松雀跃的神色就淡了,都变得郑重非常。 等到许杏说完了,周嬷嬷才道:“夫人,老奴有一句话,斗胆请夫人一听。” 许杏看她虽然口称奴婢,但是腰背笔直,自有一番气度,也不摆什么主人的架势,而是温声说:“嬷嬷但说无妨。” 周嬷嬷便说:“夫人,这学堂还罢了,虽说是教女娃娃,却也不难明白,只是这救助院……夫人,咱们还是要有个章程。入了这救助院的人,无论老幼,此后都当和原来的家人再无干系,以防讹诈。” 许杏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点头:“你说得很是。”确实,若是把女孩子送进救助院,过上几年孩子大了,家里人再来领走,不论是许人家还是卖掉,都划算得很。人性这东西,很难说的。她是想要救助女孩子,却不是要当白白替人养孩子的冤大头,而且那些孩子若真的被领回去,只怕就掉进火坑里了。 只是这却是有些困难,万一有那等刁民,告救助院一个拐带人口,她到哪里说理去? “这不难。你的救助院在顺天府立个户籍簿册便是,所有人都记在救助院名下,并不是你的家奴,便不怕刁民讹诈了。”长青听了许杏的担忧,略做思索便给出了办法。 “这样可以吗?”许杏再次确认。 长青道:“可以,只是略麻烦些,你那里每增加或减少一人,都需要来顺天府过档。” “这好说,叫人来办就是。”许杏点头,“那就这样,我把这些事情都写下来,再报给皇后娘娘看看。” 许杏的折子送进去之后,很快就又得到了皇后的召见。 皇后见了她,便叫宫人取了两幅字过来:“你开了口,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是为女子谋福,只是本宫这字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虽说中秋宫宴你也进宫,本宫想了想,还是单独给你吧,免得被人盯着,贻笑大方。” 这是许杏求的,让皇后给题个匾额。其实这对皇后的名声有利,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许杏低头看了,一幅字是“春晖院”,用的是圆润厚重的正楷,一幅字是“躬行书院”,却是极见风骨的行书。 “这字可真好!”许杏双手捧着,跪地谢恩,“臣妇代日后得享娘娘恩泽庇佑的女子们谢皇后娘娘!” 皇后一怔,才道:“快起来,让你这么一说,本宫竟颇觉受之有愧,罢了,本宫便送你两个人吧。” 许杏进宫一趟,除了带回来了皇后亲笔题写的匾额,还带回了皇后身边出来的两名女官陈姑姑和谭姑姑。皇后说这两人都在她身边多年,又是有品级的女官,有她们两个在,等闲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敢找福利院和学堂的麻烦,正好这两人岁数也不小,到了出宫的时候,便送到这里来。许杏对此乐见其成,反正她也没有什么瞒着皇后的地方,这两人监视也罢,帮忙也好,她都不怕。 宿舍还在修建中,管理人员已经到位,接下来就是聘请先生、招聘杂工并散出招生的消息了。 她在这边忙得不亦乐乎,顺天府衙门里的长青却是遇上了一个大大的麻烦。 第227章 恶性案件 顺天府衙外的鸣冤鼓被敲响了。 长青还是一贯的作风,只要不是极为特殊的情况,都打开公堂,公开审讯,于是在一众京城百姓的围观下问起了鸣冤之人:“堂下何人?因何击鼓?” 击鼓的人是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一般形貌的男子和四五个农妇。他们个个神色哀戚,又带着愤怒。击鼓之人便跪下回答:“草民顺天府成化县安家村村民安大有,状告京城勋贵子弟纵马踏毁粮田、捕杀活人取乐,害死犬子并村中另外三名幼童。求青天大老爷给草民等人做主!” 他一边说着,在他身后跪着的几个农妇就又掩面痛哭起来。那几个男子则发出如困兽一般的“呜呜”声,显然哀痛愤怒到了极点。 围观的百姓瞬间哗然。不敢相信的惊骇声、同情苦主的叹息声、义愤填膺的怒骂声、问询到底是谁家子弟的问话声,交织在一起,再难安静下来。 长青的心头也是一个咯噔。 成化县是顺天府下辖的县,自然有自己的县衙,百姓们遇到人命官司,也应当是要报道县衙的,如今这般,算是越级上报。据长青了解,成化县的县令黄谨身并不是个昏聩之人,还不至于草菅人命,那么能让这一群凄苦的百姓们走半日的路进京来告状,唯一的原因就是,凶手势大,小小一个县令抓不来、管不了。 那安大有也说了,凶手是京城勋贵子弟。 待问清了详细的案情,长青深深的叹口气,挥手叫人去成化县调取案件的一应卷宗,另外派了顺天府的仵作随同,再去验看几名死者的尸体。 吩咐完这些,长青向安大有等人保证:“你等先回去吧,此案本官必定会依法严审,还你们一个公道。” 虽然这么说,可他知道,这个案子不好审。 案情很简单,并不是难寻破绽的谋杀,可是很有可能,破不了案。 许杏的纺织厂已经低调的运行了几个月,只有寥寥几个婆子,就完成了一家中等规模的纱厂和布坊的生产规模。她的布庄也在长期的“亏本甩卖”中,悄无声息的给她攒下了上千两银子的利润。而她之前特别吩咐的养绵羊纺羊毛的事情也已经办妥了,如今她的库房里正堆着大量的毛线。 “染坊那边说,棉线棉布他们都有把握,只是这羊毛线,因为质地和棉线完全不同,他们要再试几回,才能保证显色正、不脱色。”同贵这样汇报。 “可以,你盯着这事儿就是。”许杏道,“拿一百斤毛线,送到学堂,让冬雪跟你走帐。” 她之所以要毛线,是因为学堂的短期培训班就要开班了。 妇女救助所被皇后娘娘命名为“春晖院”,许杏第一时间挂了制好的匾额上去,也在顺天府开好了户籍簿,却没有动用任何官面上的力量去宣传,只是让里头的工作人员口口相传,时日久了,想要寻求庇护的人自然会来的。而女子技校那边,皇后娘娘也算是理解了技校的本质,才会以“躬行”二字命名,不过许杏从一开始就规划了文化课,每日上午读书习字,下午学些各种技能,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学堂东边二进院子里的短期培训班。 这个班招收的学员是成年和接近成年的女子,每一期培训班的学时都不算长,也不教授文化课,只教一些简单好上手的技能,让这些人一完成学业就能谋生。现在,许杏开设的专业技能课有制作小吃、梳头梳妆、芦苇编织,以及毛衣编织。 “小吃确实种类繁多,但是每个人只学几样,还是很容易的。京城可是除了江南以外最富庶的地方,会一两样手艺,摆个小摊子,也足够维持生计了。”许杏跟长青说,“想多学我也不反对,一百文钱学费学一种,多交银子就能多学。” “可若人人都学一样的,岂非是在一起争买卖?”长青问。 许杏有些得意的笑:“范大人还是顺天府尹呢,难道还不知道这京城有多大吗?便是学了一样的,在不同的坊区各开各的店,也没多大关系,毕竟是小本生意。若真的挨在一起做一样的营生,那她们只怕原本就是仇人对头,与我这开学堂的人有什么关系?” 长青勾勾唇角,露出个浅笑来。 他的笑意很淡,许杏很容易就看出来,他的心里存着事。 还不等她问,长青就把手上的这个案子说给她听:“倒不是我有什么事,而是这桩公事,委实有些为难。” 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许杏听说这个案子里死了四个孩子,一颗心就像被人用手狠狠的捏着似的,又痛又怒:“很为难吗?那是小孩子啊!五六岁的年纪,能有什么过错?猎杀活人取乐,这些人没有人性!” “我如何不知。”长青道,“我便是再利欲熏心,也还有做人的良知。可这案子的被告,却抓不到。” “抓不到?那么多人,还能没有踪迹?”许杏不信,“这样的公子哥儿,行事嚣张跋扈的,还会掩饰行踪身份不成?” 长青摇头:“是一群人纵马,不过真正射箭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汝阳侯的嫡次子蔡司南,一个是兵部尚书丁现文的嫡孙丁珂。” 许杏努力想着这两户人家的情况。汝阳侯府也是本朝初立时就分封的,算是开国功臣,如今的侯爷还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可见深得皇帝信任,不仅如此,他们府上子嗣繁盛,各路姻亲几乎遍布京城权贵网。至于姓丁的尚书,许杏倒不是很了解,不过兵部尚书这个职位,却是真正的实权在握。 “已经确认了人犯之后,我就去查了他们的底细。”长青道,“汝阳侯世子素来口碑尚可,但他的这个二弟蔡司南就是有名的纨绔恶少,平常就做恶不断,全赖家中有财有势,威吓利诱之后,苦主们也没人出来申诉。唔,他的祖母乃是端庆大长公主,而他的外祖是南平伯,他的姨母你倒是认识,就是郑大夫人。” 许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长青继续道:“丁氏倒没有爵位在身,只是丁氏乃是山东大族,近年来隐隐有凌驾于谢氏之上的苗头。这两年,谢氏连番出错,越发势力不敌丁氏了。” “所以不是抓不出凶手,而是这两家不交人?”许杏明白了。 长青叹气:“去抓了,汝阳侯府根本不许衙门捕快进门,我亲自去的,世子却出来跟我说,蔡司南一直没有回家,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丁氏肯定也是一样的说辞吧。”许杏猜测。 “不,丁尚书亲自去求了陛下,把案子转到刑部去审,还把儿子送进了刑部大牢。”长青道。 “那刑部肯定已经打点好了。”许杏理解了长青的无力和愤怒,“说不定过些日子,刑部就能审出个‘流矢’意外伤人的结果,大抵就是罚银、杖责了事,若是流刑,说不定会流放到山东,他们自己的地盘上。” 过得几日,这个案子果然如此这般的认定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长青在书房坐了一个晚上。 早上许杏来看他,见他仍在纠结,便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长青定定的看了她片刻,道:“多谢。” 他早上出门,而许杏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浑身是血的被人抬了回来。 许杏差点站不住,急声问新平:“大人这是怎么了?” 新平已经娶了媳妇,是个大人了,可这会儿眼眶通红,带着哭腔说:“夫人,大人从衙门里出来就进了宫,小人进不去,只好在宫门外等着,后来大人就被禁军拖了出来,在宫门口打了二十棍子。” “快!快去请郎中!”许杏让人把长青抬到软榻上,等着郎中来处理伤口,自己却坐在她身边,忍不住流泪。 长青并没有昏死过去,还小声安慰她:“别怕,皮外伤而已,我没事。” 许杏把人都打发出去,才问:“你不是想了一夜吗?怎么就想了个昏招?” 长青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是陛下用心良苦,如此实是在保护我。” 许杏有点儿不相信。 “你且等着看吧。”长青扯动了伤口,疼得直冒冷汗。 许杏抹了把眼睛,拿手帕给他擦汗,嘴里道:“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操心了,先养伤。” 次日,成化县的村民来到顺天府,再次敲起鸣冤鼓,直斥顺天府尹言而无信,官官相护。 顺天府尹范长青被奴仆抬着出来见了他们。 原来是府尹大人因为要为村民们主持公道而被刑部参了一本,便得了杖刑,伤势严重,下不了床。 百姓们的愤怒被彻底点燃。 孩子们无辜枉死,知县怕事不敢接状子,好不容易有个愿意伸张正义的范大人,却被坏官害得丢了半条命。 御史的折子雪片一样飞向陛下的御案。 早朝的时候,皇帝大发雷霆,要求刑部、大理寺并督察院三方合力审清案情,给伤者一个交代。 督察院伸手了,筹谋运作的人们只好认栽。 这个案子到这里,原本就该结束了,可是伤都没养好的长青,却又一次跪在了皇帝面前。 第228章 石破天惊 原来长青养伤期间也没闲着,他去调取了周边府县最近几年的重案卷宗,结果就查出了事情。 他到任以来,整顿京城治安,改变府衙差役作风,也侦办了一些发生在京城的大案要案,算是成果斐然,可是京城之外的县内,他只是下了命令要求纠察,却还没来得及亲自审核。这次成化县的事情给他提了个醒,离京城这么近,保不齐别处也有这样的案件发生。 这么一查,竟真的让他查出了些问题。 “你不在府里养伤,又来做什么?”皇帝对长青还是有几分赏识爱惜之意的,不过他这样跪在自己面前,准没好事,皇帝的声音就透着几分威压。 “回陛下,臣有要事禀告。”长青大礼跪拜之后,呈上了一道折子。 不等吴泉把折子接过来送到皇帝面前,长青就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臣参庆国公幼子陈恪凡奸杀民女,庆国公包庇罪犯,做伪证,刑部管理不严,以无辜之人替死,督察院督察百官却未能揭发此事,亦属渎职。” 吴泉差点背过气去。 这位范大人年纪轻轻就做这么大的官,当年还是少年进士,怎么也不是个傻子啊,那他一定是疯了! 不疯,谁能这边得罪了汝阳侯和兵部尚书,回头又咬上了庆国公、刑部和督察院呢?嫌自己死不透吗? 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然而越是事关重大,他的语气倒越是平静下来:“你说什么?范长青,你可知道,你在参谁?” “臣知道。正是因为此案过于恶劣,牵连过大,臣才冒死求见陛下。”长青也不站起来,跪地陈词,“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数名妇人被害已是惨案,那枉死的替罪之人却是更是冤屈难伸!此事骇人听闻,臣不能欺瞒陛下。” “既如此,你为何不连同大理寺一起参?莫不是因为武翔明或潘昱和你有私交?”皇帝问。 长青并不急着喊冤,而是道:“大理寺主审涉及官员、勋贵的命案,此案发后,立刻有人提供了假线索,直指那替罪之人,因为受害人和疑犯都是平民,故此没有送交大理寺。所以,大理寺完全不知情。同样的,此案案发地成元县县令就有误判渎职之嫌,此人是被假线索误导还是知晓内情,臣尚需时间调查。” 青杏 第118节 “传武翔明来见朕。”皇帝扭头吩咐了一句,又转回来盯着长青,却是不再问话了。 皇帝不问,长青也不能擅自开口,只能笔直的跪在原地。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这样的安静,仿佛是君臣之间无声的较量,又或许是他们在用另外的方式向彼此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的讯息。 许久之后,当然,也许只是片刻之后,皇帝忽然道:“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长青的头更低了:“臣不敢。” “不敢?”皇帝冷哼了一声,“行了,回去吧。” 长青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和鼻尖上的冷汗。跪得久了,他的膝盖钻心的疼,再加上背后和腿上的伤,他整个人都有些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倒在地上,可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里可以说是一片哗然。 皇帝陛下令大理寺、督察院、刑部和顺天府共同复核过去十年来京城十县一城内的所有命案,这倒罢了,不过是负责这些公务的官员衙役们加班加点而已。真正让京中之人、尤其是权贵之家意外的是,庆国公父子毫无征兆的被抓进了大理寺的牢房,由于他们身份显赫,同一时间被抓起来的刑部一个员外郎和一名主事就完全不显眼了。 大家关注的焦点都是庆国公父子摊上了什么样的大案子,而兵部尚书丁大人卧病在床的消息似乎也没什么人关注,直到七八天后,汝阳侯府的小霸王被抓进了大理寺,人们才发觉,这阵子听说的犯事的勋贵人家有点多。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翻出庆国公府的案子,就是为了让陛下动手,抓汝阳侯府的小少爷蔡司南?”这些日子,长青大病一场,许杏一边看着他喝药,一边有些无奈的问。 长青咽下汤药,又用清水漱了口,才说:“并不完全是。也是时间赶巧了,大约是天意吧,上天看不惯恶人横行世间。我是由这四个孩子的案子想到,也许京郊还有类似的权贵子弟作恶的案子,这才开始复核案卷,却不想叫我发现了端倪。当然,庆国公府的这个案子虽然性质极其恶劣,却也不须急于一时,我是为了丁珂。” “丁珂?不是已经送进大牢了吗?”许杏以为他说错了。 长青摇头:“那是丁尚书玩的一手以退为进。起初我也如你这般想,直到我看了庆国公府的案子,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人证物证俱在,又是刚发生的案子,丁珂和蔡司南是杀人凶手无疑了。”许杏没想通,“再怎么以退为进,丁珂都要杀人偿命,如此投案什么的,大约就是保下丁尚书的名声罢了。” 长青抿抿嘴,侧身躺下,才说:“蔡司南那样明着拒捕,其实是逃不掉的,不过拖延些时日罢了。丁尚书的法子却是真的能保住丁珂,因为他会找人在最后的时候替丁珂上刑场。以后‘丁珂’就是个死人了,而真正的丁珂,只要改个名字,离开京城,自然照样可以太平终老。” 许杏瞪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难怪你要参刑部,这样的事情,没有刑部的人参与是不可能做到的。” “以无辜之人替死,坊间称为‘斩白鸭’,已有数年之久。”大理寺卿武翔明向皇帝禀报着最新的进展,“臣等翻阅案卷卷宗后,发现有数起案件颇为蹊跷,现已开始调查。庆国公府陈恪凡实为多起奸杀案的凶嫌,而当时匆匆诛杀的嫌犯,其实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年,那孩子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只因身量与陈恪凡相仿,就白白丢了性命,还担上了不堪之名,一家子被人唾弃,生活凄惨。” 他一边说着,一边叹气。 皇帝心中早就有了主意,闻言便下了旨:“你等尽快理清案情,相关人等一律严惩不殆!” 政治嗅觉敏锐的高门大户却从这场青天大人洗冤的热闹中品出了别的味道。 段二夫人登门拜访,等段玉真姐妹去了欣姐儿的院子,她才正色道:“我婆婆让我给你带句话,‘纯臣孤臣,不过是一线之隔,你还是要多做防范、提前谋划才好’。如今京城里好几家出事的,难保他们过后不来找你家范大人的麻烦,你可要心里有数才是。” 其实许杏也发愁这事儿:“唉,你不知道,我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的,宁哥儿上学,我都让车夫多带两个护卫跟着,我们娘几个,干脆都不敢出门了。” 段二夫人也叹口气:“其实这事儿,那位大约早就想动一动世家和勋贵们了,正好得了这么个由头。”“那位”自然就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我家大人……唉,无辜百姓也确实是可怜,那几个孩子死得太惨了,谁家的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啊,就那么被当兔子野鸡一样的射死了,总要有个说法吧。”许杏吸口气,“更别说那个被冤杀的孩子,平白的掉了脑袋,还带着那么肮脏的罪名。” “我婆婆说你们夫妻都是大善之人,可不就是?你家范大人为民请命,你也不差,又有学堂,又有庇护院的。”段二夫人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许杏。 许杏的短期辅导班已经有一批结业的学员了。皇城外的金水池畔,多了好几个卖小食的摊子,都是女子经营,生意不错,有心人一打听,便也来报了名,小小的两进院子开始热闹起来。 学堂是招了生,可是除了几个京城中颇有身家的商户人家的女儿,就再没有报名入读的女孩子了,此事急不得,除了加强宣传之外,许杏也想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法子,不过培养人才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她还不算着急。 春晖院里也迎来了第一批寻求庇护的女人。她们各自都有着不堪回首的经历,却总算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被遗弃的女婴便由这些人轮流照顾,倒也省下了许杏的管理开支。 木匠铺把新做好的二十套机器送到山上的时候,短期培训班里学毛衣编织的女人们也结业了。许杏准备开始在布庄里另辟一处,专门卖毛线。 皇帝陛下亲自过问,案子的审核过程都顺畅了起来,等到十月里,陛下万寿前几日,涉案的人员该下狱的下狱,该斥责的斥责,该降职的降职,京城的权力格局,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在这个时候,北疆的战报送了回来。北疆军取得了大规模的胜利,北蛮历年攻打大越朝的灵魂人物右贤王也被俘虏了。靖北侯世子禀告皇帝,此战颇有些战果,就让他的儿子携带俘虏的人和财物进京,献与陛下,贺陛下万寿。 皇帝虽然想要借机打压削弱甚至拔出一部分权臣、世家和勋贵们的力量,可是天天听到这些令人发指的案件,心情也不好,直到看到靖北侯世子的来信,他才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长青伤愈之后继续上差,回家就跟许杏说:“过几日,林铮就要回来了。” 第229章 林铮回京(上) 许杏听说林铮回京,总算提起了些精神:“看你这神情,是真的觉得他回京会来求亲不成?” 长青微笑,难得的有几分得意:“夫人不信吗?我倒是很有信心。你可知,今天中午我和谁一起吃的饭?” “和谁?你今日不是出城去巡查了吗?”许杏眨眨眼睛,“莫不是建昌公主?” “夫人就不要玩笑了。”一说这个,长青就有几分尴尬,也不卖关子了,“是侯爷。我进京的时候,他也带了两个家人进京,说是去庄子上了,遇见了就一起吃了顿饭,在你的酒楼吃的,你若不信,叫了你的掌柜来一问便知。” 许杏没有不信他,只是有点儿意外:“靖北侯?你邀请他的?” 长青摇头:“当然不是,是他请我的,而且我觉得,他好像是专门在城门处等着我。哦对了,我们去你酒楼吃的烤肉,他知道那是你的产业。” “你跟侯爷不是一直是公事上的关系吗?他这岂不是太热情了?”许杏相信长青的感觉,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即使真的是在城门处偶遇,靖北侯也没有必要请长青吃饭,还要专门去自己名下的酒楼。 长青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所以啊,我才说我很有信心。” “你们谈到儿女亲事了?”许杏问。 “并没有。”长青摇头,“不过除了寒暄和闲话之外,侯爷一直在说他孙子的事儿,你说我能怎么想?” 这还真是。 长青继续道:“腊月初六是侯爷的生辰,他们府上低调,往年也不大操办,不过今年是六十的整生,是一定要正经的贺一贺的。侯爷说,他已经上折子求皇上,让林铮在京城多待些时日,等给自己过了生辰,再过完年才回北疆,陛下已经准了。” “你的意思是,林铮这一次要在京城多待一些时日?”许杏问完,又点头,“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咱们还真是没自作多情,侯爷肯定是有意结这门亲才跟你说这么多的。” “那你怎么打算?”许杏想想女儿,又觉得很不舍,“咱们欣姐儿到十月才十二周岁,这也太早了些。” 长青摇头:“先定下亲事,又不是现在就成亲。拿乔、矜持这些,也是看情况,看人。林铮那孩子你我都觉得还好,他对咱们女儿又有意,家里门风正派,地位超然,是个好归宿。咱们是为女儿好,说实在的,这是咱们能给欣姐儿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我知道你说得都对,我也很愿意林铮做女婿,可是,欣姐儿的心意如何,咱们却是不知道的,她毕竟还小,哪里能想到这些事情呢。”许杏还是觉得这样包办婚姻不对,“你说,能不能等到欣姐儿十四五岁的时候,咱们再提这事儿呢?” 长青看着她。 许杏知道,长青的意思就是自己太过异想天开。 可她还是转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便是当初你我成婚,也是我心里愿意了,才应下的婚事啊,轮到咱们女儿了,居然还不如我。”这个时代,自由恋爱是别指望了,可是她还是心疼女儿,连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长青握住许杏的手:“其实,你心里明白,当初纵然是我愿意放你走,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很有可能就带着你的这几个丫鬟孤独终老了。欣姐儿长在深闺,等闲没见过外男,你便是允她自己选择,她又有什么可选的呢?不是咱们不爱重女儿,实在是别无选择。” 他知道许杏听进去了,继续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担着心。丁氏、汝阳侯府和庆国公府都被陛下下了狠手,而且毕竟最后审判的人也不是我,他们如今没有能力也不必要对我报复。只是这却是给我提了个醒,宦海沉浮,谁也不知道将来我能不能全身而退,若真的遇上了事情,儿子们还好说,欣姐儿一个女孩子,若是受了牵连,将来却不知如何是好,早些定下来,也多一个庇护她的力量。她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又可爱乖巧,虽是女儿,我心里却最疼爱她。” 疼爱她,所以给她找一个能找到的最好的夫家,保证她后半生平安喜乐。 许杏默然半晌,才眨着酸涩的眼睛,苦笑道:“原本觉得林铮挺不错的,可这动起真格的,我又觉得他也不那么好了。咱们的女儿,定亲可以,但一定不能太早出嫁。” 欣姐儿的生辰在十月初,比皇帝的万寿要早几日,今年没有什么国丧国难,长青夫妻都准备好好给女儿庆贺一番。 这一阵子,几个犯下大案的勋贵子弟被严惩甚至正法,而涉及包庇他们、徇私枉法甚至寻人替死的这条利益链上的大小官员,几乎塞满了大理寺的牢房。两个国公府、一个侯府被削爵,山东丁氏和京城陈氏两个大族的势力受到重创,就连督察院都经历了一场大清洗。尽管皇帝陛下日日拍桌子骂人,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十分轻松愉快。 在这样的气氛里,林铮带着北蛮右贤王进京了。 这次进京,献俘是大事,林铮家也没回,一路直奔皇宫。当然,皇帝也没让他久等,得到消息就接见了他,并且特意让朝中大臣们都到场,包括了相对官职略低的顺天府尹范大人。 一年不见,林铮好似又长高了一截,只是终究还没有成年,便是穿着铠甲满面风霜,却也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个眼睛明亮、朝气勃勃的少年人。长青身着官袍,站在文官队伍里,认真的打量着一板一眼的跟皇帝汇报战果的林铮。 皇帝陛下刚铲掉了朝中积重难返的沉疴,把那些尾大不掉的势力打散,再不用受人掣肘,如今又得了这么丰硕的战果,自然是喜上加喜,大手一挥,毫不吝惜嘉奖之辞,狠狠的夸奖了林铮父子。 最后,林铮才呈上父亲的密折。 皇帝只看了一眼,就微微变了脸色,最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林铮一眼,道:“你远道回来,辛苦了,先回去看看你祖父,改日再进宫来陪朕说话。” 林铮恭敬的抱拳应了。 大臣们自然也就散了。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家是真正的简在帝心,皇帝陛下从来没有疑心过他们,功高震主是绝对不存在的。 这事儿从前许杏也问过长青,当时长青就说过,林氏只要自己不造反,就绝对高枕无忧,原因是,他们功高,却从未震主:“全大越朝的人都敬重北疆军,而林氏却越来越低调了,侯爷早早卸甲。北疆军是陛下的北疆军,不是靖北侯府的。而且,北疆军自己立的规矩,无诏永不南下,却不是说着玩的。” 林铮年未弱冠,站在一众朝廷大员中间,显得格外突兀,可是谁也不会轻视于他。就见他目光四下逡巡,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他快速走到长青身侧,抱拳行了个晚辈礼:“范伯父,您一向可好?” 饶是长青自觉人到中年,已经越发沉稳了,这会儿也被口水呛了一下。他咳了一声,伸手示意他们边走边说,这才道:“劳你挂念了,我很好。你这一路风尘,辛苦了。你父亲可好?此战艰难,可有受伤?” 林铮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爹受了些许轻伤,现在应当已经好了。范伯父,予宁如今还在三才书院读书吗?小侄能不能去寻他玩耍?” 长青都顾不上去琢磨周围的大人们现在怎么想了,他光忙着控制自己别翻白眼就费了很大的力气。他又咳了一声,才道:“唔,他日日都上学的,你愿意寻他,等他下了学随时来都行。他年幼顽劣,莫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不会不会。”林铮更高兴了。 长青看着他阳光灿烂的笑脸捏紧了手指,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若得空,就到家里来吃顿饭,你伯母庄子上得了些新鲜吃食,你来尝尝。” 虽然觉得林铮这样子有点辣眼睛,可是终究是自己选的准女婿,长青觉得还是得亲切一点。 林铮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连声应了:“小侄就在京里,日日都有空,要叨扰伯父伯母了。” 长青已经不想说话了。 这一番对话听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说话的人比较特殊,落在在场的众位大人眼中耳中,就有了不同的意思。 一个是两代天子倚重的军侯嫡孙、小小年纪就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毫无背景却政绩突出、前程光明却怼天怼地把勋贵世家折腾得不得安生的文官,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这样熟悉了?他们话里话外,竟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可是没听说侯府跟顺天府尹有什么交情啊。 户部侍郎段大人经过他们身边,拍了拍长青的肩膀,微笑道:“不错,好眼力。” 第230章 林铮回京(下) 靖北侯林正清在朝中的地位非常特殊,有事的时候,他可以是大越朝的定海神针,可是没事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自在高乐的富家翁,上朝是从来不去的,一般的人情往来他也不参与,都是由夫人安排,几乎要完全脱离了权贵的圈子。今天这样的大事,他也没有出现在朝堂上,而是在家里张罗饭菜,等着孙子回家吃团圆饭。 这样的行为,看似有些不把陛下和朝廷放在眼里,可是偏偏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和体恤。回到后宫,心情很好的皇帝陛下还跟皇后说呢:“林侯也不知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犒劳孙儿。” 皇后给皇帝奉上了新茶,笑着说:“林侯也是真性情。” “你啊,不必这样小心。”皇帝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下首,“朕还不至于猜疑他,自毁长城的事朕不会做的。不过,你帮朕想想,该给他们府上什么封赏合适,毕竟右贤王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臣妾哪里懂得这些军国大事?”皇后掩口轻笑,“陛下问臣妾,臣妾只能想出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这些了。” 皇帝嘴边笑容不变:“这些可太寻常了。” 皇后垂眸:“那陛下可是为难臣妾,他们府上人口简单,又有爵位,臣妾实不知还能再赏什么。” “人口……”皇帝沉吟着问了一句,“林铮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男丁吗?” “可不就是。”皇后真的开始闲话家常,“当年林侯放下新婚的妻子去了北疆,一去好几年,等到把蛮人打跑了才回来接夫人,所以林世子本就生得晚,侯夫人生育不大顺利,之后再没有别的子嗣,等到世子这一辈,也不过林铮姐弟二人而已。他们府上因着掌管军务,生恐混入奸细,故此除了女眷跟前有一二婢女,剩下的下人全是军中之人,也绝不纳妾室,子嗣上就不那么兴旺了。” “姐弟,唔,林铮的姐姐是嫁给了端和姑母的长孙是吧。”皇帝的记性不错,想了一会儿就记起来了。 “陛下好记性。”皇后先赞了一句,继而一笑,“这么想来,林铮那孩子也到了说亲的岁数了呢,臣妾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也好招个这样的好女婿。” 皇后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并没有女儿,这才敢这样说,毕竟本朝驸马都没有实权,林铮将来要继承侯府、接管军权,不可能当这个华而不实的驸马。不过这不妨碍她给不喜之人再上个眼药:“这么想的人可是不少,别人不说,建昌就一心想要把瑜丫头许给林铮呢。” 青杏 第119节 皇帝哼了一声:“她还是认不清自己的斤两!” 皇后上完眼药,便不再多说,而是道:“对了,陛下,臣妾还有一事要告诉您,烨儿媳妇有喜了。时日还浅,本来臣妾想等等再跟您说,今日高兴,便也就说了。”大皇子成婚有一段时间了,妻子刚刚怀孕。 皇帝果然更加高兴了:“好!你多上心些。药材补品,太医,你自看着安排。” “何事啊?”有个小太监在外头跟吴泉说话,皇帝瞧见了,就问了一句。 吴泉满脸堆笑的走过来,一弓腰,回禀道:“回陛下,前头的人说,陛下起驾之后,林小将军谁都没理,就去跟顺天府尹范大人寒暄了。” 他把前头的对话学了一遍,最后笑道:“林小将军到底还是年少,别看立了那样大的功劳,回到京城里还是要和范公子玩耍。” “范长青的儿子?几岁了?和林铮玩得好?”皇帝自然不会在意臣子们家有几个孩子,都多大岁数,不过是关注林铮几分罢了。 皇后想了想,却莞尔道:“陛下,臣妾觉得,林铮这孩子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范大人的长子如今也不过七八岁,倒是范大人的掌珠年纪和林铮更接近些。” “范长青的长女也有十二三了,莫不是要许给林家?”除了和长青相熟的段大人,其他的老大人们都没参透所见之事,却是被内宅的夫人们点醒了。 在他们思索这桩联姻的利益关系和分析范长青其人的时候,夫人们却自己先就否定了这个可能:“郑家人连淑妃都出面了,肯定是要跟范家联姻的,他家女儿怎么能许给别人?更何况,郑家那几个嫡孙没了前程,范家大约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姻亲了,郑家人不会放弃的,说不得郑家两房为了争范家丫头还要闹起来。” 林铮不管其他人怎么揣测,第二日进宫面圣之后,就打马去了三才书院,等着宁哥儿散学。 宁哥儿从书院出来,看到林铮,自然是欢喜非常,热情的邀请林铮到自家做客。 林铮便露出个勉为其难的表情:“本来是想顺路过来看看你长高了没有,再把我给你带的小玩意儿给你,没想今日就到你府上去的,这有点儿不大好吧,还没下帖子呢。” 宁哥儿比他爹单纯多了,看不出林铮的做作,连声道:“林大哥咱们是什么交情,计较这些做甚!你昨天回来,今天就来找我,咱们这感情,用不着帖子也行!难道你是担心我们家没准备,饭菜不够丰盛吗?那我跟我娘说,从酒楼里叫些菜便是,我不是给你写信了吗,我娘酒楼里的饭菜很好吃的!” “不用这么麻烦。”林铮连忙道,“那今天就先陪你家去,改日我再正式上门拜访。” 长青听许杏让人传话,说儿子把林铮领回来了,让他早些回去吃饭,他笑骂了一句“傻孩子”,也只好回后宅去了。 林铮说是“顺路”,可是从马上取下来的包裹却沉得很,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宁哥儿都顾不上礼数了,瞪着眼睛问:“林大哥,你怎么这么客气啊?带这么多‘小玩意儿’?” 长青没回来,许杏便出来接待客人,她坐在花厅主位上,瞧着这一幕,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林铮的教养很好,并不会做那些东张西望的小动作,可是他显然心里有事儿,又不好明着问,便哼哼哈哈的跟宁哥儿说话。 许杏心知肚明,也不愿当那个坏人,便叫同喜:“你亲自去,把大姑娘叫来,林公子来了,原本也是认识的,便出来打个招呼吧。” 她跟长青说林铮的事儿的时候,也没避着同喜,因此同喜心领神会,微笑着去了。许杏再看林铮,就发现他没了纠结着急又不敢说的样子,心下越发觉得有趣。 欣姐儿听说林铮来了,也挺高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同喜:“同喜姑姑,我怎么没听说收到侯府的帖子啊,林大哥跟谁一起来的?” 同喜笑眯眯的说:“林公子一个人来的,去书院接了宁哥儿,就一起回来了。” “啊?”欣姐儿惊讶了一瞬,随即摇头失笑,“还真是随意啊,那我这一身衣裳也确实不算失礼了。” 她从后宅过来,长青从前院回家,倒是在花厅门口遇上了。长青一看她出来,就知道许杏给行了方便。他倒也没有气恼,既然想做亲,他自然希望林铮越喜欢欣姐儿越好,反正他们夫妻俩都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铮嘴上跟宁哥儿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扫着门外,终于等到欣姐儿,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却没词儿了。 宁哥儿让他冷不丁的一站吓了一跳:“林大哥,你怎么了?” “范,那个,”刚才还能说会道的林铮张口结舌起来,“你来了?啊,不是,范伯父,您回来了?” 长青看了许杏一眼,夫妻俩眼中尽是无奈好笑。他干咳了一声,道:“唔,你来了,快坐,别客气。” 欣姐儿低头屈膝:“林大哥安好。” 林铮刚坐下,又像踩了弹簧似的站起来:“啊,挺好,那个,你也坐。” 欣姐儿低着头坐在许杏身边,悄悄的笑,从前竟不知道,林大哥还有这样的一面。 “林大哥,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炭盆烧得太热了?”宁哥儿问。 长青觉得林铮这样,可能也没法培养感情了,就叫欣姐儿:“厨下席面备得如何了?你去看看?” 欣姐儿不知道林铮的心事,只是觉得按规矩,她露一下面就够了,听爹这么说,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便起身出去了。 这下子林铮的脸不红了,改成盯门口了。 可是直到他吃过饭离开,他也没再见到欣姐儿。席面分了两桌,中间加了屏风,他什么都看不见。 回到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刚一进院子,就听见祖父叫他:“你小子去哪了?” 他可是有备而来,笑嘻嘻的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去跟范予宁说话,他挺热情,就叫我去他府上吃了顿饭。这是范夫人给的,说是她自己作坊出的葡萄酒,我尝了,很好,您肯定喜欢。” “当着人家面叫‘范伯母’,回来又想起来叫‘范夫人’了?”靖北侯都气乐了。 第231章 林铮出手(上) “你是喜欢范伯母的酒吗,你是喜欢范伯母的闺女吧!”靖北侯一巴掌拍在林铮的肩头。 自己从未出口的小心思被祖父毫不客气的点破,林铮顿时张口结舌:“那个,祖父,话不好乱说,坏人名节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臭小子,快进去见你祖母去,说点儿好听的,你这事儿还得她去给你张罗呢!”靖北侯抱着酒瓶,优哉游哉的走了。 “不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就我的事儿了?我什么事儿啊?”林铮咕哝着,朝后院走去。 因为年龄和身份的差异,靖北侯夫人和许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准确的说,她和京城里的大部分女眷都没有交情。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端和大长公主。她们年轻时就是好友,老了又做了亲家,闲暇时时常见面叙谈。都是身份尊贵的老妇人,谈着谈着不免要说到孙儿的终身大事。 端和大长公主之所以地位尊贵,可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帝的姑母,更重要的是她为人非常拎得清。她嫁入崔家多年,真的稳住甚至震慑住了崔氏,给自己的父皇、皇兄以及皇帝侄子帮了忙,本人却从不干预朝中之事,也不见抬举谁家女眷,唯一一个朋友,就是同样地位超然的靖北侯夫人。 “咱们这样的人家,银钱官位反倒不必多在意,还是要看那女孩儿如何,家教如何,再就是孩子自己的心意,若是能,还是寻个他自己也乐意的为好。”端和大长公主道。 靖北侯夫人十分同意:“正是呢,我们府上你也是知道的,不兴纳妾收丫鬟那一套,娶媳妇就更得小心,选错了人,难受的还是孩子。” 端和大长公主轻笑:“你还跟我卖关子,难不成你们心里真的没有人选?” 靖北侯夫人也笑了:“事情没定下来,我们可不敢漏出一点口风,不怕你笑话,谢家那个丫头整日往我们府上来,实在是烦不胜烦。” “建昌就不像个样子,皇后让她禁足,她是不出来了,却也不知道管束她那个丫头。要依我说,这谢氏也就这般了。”建昌公主再不堪,大家也不敢明着说她什么,毕竟还是天家的公主,可端和大长公主却是不怕的,“你那孙儿这就回来了,你们可小心,不要着了她家的道。” 所以这会儿,靖北侯夫人就拉着林铮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昨日你入京,今日谢二姑娘就来了,说是来看我,等到快天黑了才回去。她日日这般,你总不能日日躲她,再说,她母亲和范夫人结下大仇,你若是再求娶范姑娘……你可知道如何保护好范姑娘?” 林铮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屑:“她谁啊?我躲她?她配吗?我那是忙得没功夫回府!您要是不说,我还没顾得上这个事儿,居然敢这么算计范伯母,她们是作死呢?” 靖北侯夫人拍了他一把:“怎么说话呢。我晓得你跟京城有联系,这些事情必然是知道的,也不跟你废话了。上一辈的事儿你别插手,范大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眼前,趁着你这阵子都在京里,我就去跟范夫人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你也收敛着些,别让范大人不满意。” “婚、婚事?”林铮方才光想着证明自己不怕谢瑜了,没太注意祖母说的后半句话,这会儿一听,差点跳起来,“什么就婚事啊?” “你不满意是怎么的?你爹娘给我的信上可是说了,就让我做主。我瞧着范大人刚正不阿,范夫人也是个贤良刚毅的,就打算给你说他家的姑娘,怎么,你不愿意?那算了,我再去瞧瞧别的姑娘。”靖北侯夫人板着脸。 “不、不是,这种大事儿,哪轮得到孙儿愿不愿意啊,您看着谁好就谁呗!”林铮站起来,低着头就往外走,“祖母,孙儿累了,先回去睡觉了,您也早点儿歇着。” 靖北侯夫人忍俊不禁,还是提醒了一句:“你明日若无事,就去崔府看看你姐!” 林锦见了弟弟,自然是高兴的。她的丈夫崔大公子还专门请了半日假,在家和妻子一起陪林铮说话。 “姐夫不去衙门吗?”林铮跟崔永浩也是熟悉的,“右贤王的事儿你们不管?” “右贤王是战俘,又不是国宾,鸿胪寺不需要招待。”崔公子一笑,并不觉得自己当个闲差有什么不妥,“跟北蛮要什么条件是兵部的人在谈,左右我无事,在家陪伴你姐姐也无妨。” 林铮撇了撇嘴:“还挺肉麻。” 林锦就拍了他一把:“这么大了,有个正形没有?谢瑜也动不动就来找我,我仗着祖母的威名把她赶出去几回,这会儿你这个正主回来了,可别让她缠上啊。” 他们说起这些,崔永浩也不插话,坐在一边剥起小核桃来。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靠近我我就揍她!”林铮不在意的摆摆手。 “行吧,你要是真能做到不怜香惜玉,也省了麻烦,谁知道京城里有多少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对了,还有别的事儿呢。”林锦就把之前郑三姑娘为难欣姐儿的事儿说了,之后正了神色提醒林铮,“那小丫头打什么主意我有数,当时是让我拦下来了,不过这郑家人肯定不会罢手的,说不得还要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你可得上点儿心。” “我为什么……”林铮话没说完,触及到姐姐姐夫了然戏谑的目光,只能垂了头,“你们这都什么意思啊。” “行了,你那点儿小心思,咱家没人不知道,之前娘还写信来让我看顾范妹妹,说了都是一家人的。”林锦接过丈夫递过来的核桃仁,一边吃一边老神在在的看着他。 “不是,我什么心思了,你们这就……”林铮感觉自己有点儿退步了,跟谁都说不过。 他那温文尔雅的姐夫又补了一刀:“如你所说,范大人昨日不追究你不请自来,还设宴接待你,想来他们也都是知情的。” “估计只有欣姐儿一个人不知道,她见了我向来神色坦然毫无忸怩,范夫人肯定没跟她说过。”林锦最后道。 林铮饭都没吃就跑了。 他喜欢了一个小姑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问题是他全家和小姑娘的全家都知道自己喜欢人家,只有小姑娘本人不知道! 他却不知道,现在小姑娘也知道了。 “林大哥说是给我的小玩意儿,这怎么都是女孩子的东西啊。”送走了林铮,宁哥儿也不用丫鬟们帮忙,自己抱着硕大的盒子回了房,迫不及待的打开,却发现里头都是些花花绿绿的石头,只有角落里有一对胖乎乎的泥娃娃,大概是给他的。 他房里的大丫鬟名叫秋雁,今年已经十七了,为人稳重,过些日子就要嫁人。许杏安排好了,让她生了孩子再回来在宁哥儿院里当管事,她自然是十分乐意,一向都很是尽心。 这会儿,秋雁便走过来,在宁哥儿身后探头瞧了一眼,疑惑道:“哥儿是不是拿错了?这些倒像是松石玛瑙之类,应该是给姑娘家打首饰头面用的。这是给咱们大姑娘的东西吧?” 于是这个盒子就被送到了许杏房里。 长青伸手,翻动片刻,总算找出来两块鸡血石。他便袖了这两块石头,去考察儿子的功课了。 许杏看他的神色,笑着摇头,把那对泥娃娃拿出来,放在软榻上,让正哥儿看着玩儿,然后才叫小丫头去叫欣姐儿过来。 欣姐儿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太干,便戴了个风帽过来。她一进门就问:“娘,是有什么事吗?您还没歇着?” 许杏把手边的小手炉拿给她:“先烘着些头发,虽说还没到冬天,可也很冷了,别冻着。” 欣姐儿接过来,笑着说:“谢谢娘。您还真别说,今年冷得挺早的,才刚进了十月,早晚就很冷。” “嗯,你多穿些厚衣裳。”许杏伸手摸着女儿的头发,指指桌子上的东西,也不卖关子,“这些东西,都是林铮拿来的,说是给宁哥儿,却都是些宝石,是给女孩子打首饰用的。” “娘……”欣姐儿听着这话,有些不确定的抬头看母亲,“您的意思,这些是给我的?” 许杏点头。 欣姐儿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一匣子宝石上,有些疑惑:“林大哥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么多,也太贵重了。” 许杏叹口气,女儿是真的没动什么心思。她便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送你呢?” “这……”欣姐儿的眼神飘忽了一瞬,有些惊讶,“不会吧?娘,您这意思,难道说林大哥……我,娘,女儿绝对没有做过有违规矩的事!” 许杏以手代梳,顺着欣姐儿的头发,微笑道:“娘知道,你是最好的女孩子,自然没有什么不妥。今天叫你来,是觉得这事情很该跟你说一下。你猜得不错,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跟你爹也是猜测,林铮对你当是有意的,若我们所料不错,这阵子,侯府就该来议亲了。” 欣姐儿低下了头。 许杏道:“毕竟事情还没挑明,一切都有变数,不过我跟你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应该瞒着你,这件事儿,你是应该知道的。” 看着女儿露出有几分紧张的小动作,许杏有些心疼,但还是继续道:“你如今年纪尚小,本来我是不想这样早提这事的,可是你也知道,郑氏一直要算计你,爹娘也只能给你另寻一门亲事。这林铮,娘知道你现下对他并无什么情意。他若是不来提亲,咱们就当他是个认识的人,你弟弟的朋友,若是来提亲,你要是不愿意,爹娘也一定会回绝他。你先不要回答我,回去想想吧,想好了再来跟我说。” 欣姐儿沉默着点点头。 两日后是欣姐儿的十二岁生日。 因为是散生,欣姐儿自己要求,并没有大肆庆祝,只是吃了许杏亲手擀的寿面,又收到了自家人给她的生辰贺礼,当然,还有许杏点心铺子里制作的裱花生日蛋糕。如今,以牛奶为原料的各种西式烘焙点心已经成了铺子里的招牌产品,蛋糕每日限量,前来排队预约的高门大户越来越多,铺子的名号已经打响了。 青杏 第120节 中午的时候不过是一桌小宴,欣姐儿也只请了段家姐妹、王阁老的孙女等几个素日玩得好的小姑娘来庆贺了一番。 许杏那边又收到了一份贺礼,是林锦亲自送来的,四匹宫制的妆花缎,桃红水红天青杏黄,全是娇嫩的颜色。林锦对许杏说:“范伯母,我祖母还叫我问问您,过些日子想来府上坐坐,不知道您是不是方便?” 第232章 林铮出手(中) 许杏微笑:“老夫人想来,我们可是随时欢迎的。” 尽管已经知道了几分,欣姐儿面对林锦的时候,却也还是毫不忸怩,说笑之间并无什么异样。许杏瞧着,只觉得刘嬷嬷给女儿的闺阁教育实在是太厉害了。当然,这样的女儿,她才能放心。 这几日,林铮可是没闲着。 火烧屁股似的从姐姐家里落荒而逃,他在大街上溜达了一通,也就摆烂了,知道就知道吧,早晚得知道不是,现在就让他们先瞧个乐子,等以后,等以后,那不就是名正言顺了?他刚乐呵起来,就被人截住了。 “喂,你谁啊?不会骑马就坐马车,挡在道上干嘛呢?”林铮被挡住了去路,顿时没了笑脸,眉毛都要立起来了。 谢珏一身宽袍大袖,坐在马上,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文士风流,不过是在路边等林铮,却被说成不会骑马,他的笑意垮了一下才接上:“林贤弟,别来无恙?”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儿子,小爷可没哥哥,别套近乎啊!”林铮一副警觉之态。 他们府上行伍出身,为了牢记军情、甄别奸细,人人都有好记性,不然林铮也不能只凭声音就认出欣姐儿了。现在他自然认得出谢珏,不过偏偏就当不认识,心里腹诽,可别真让祖母说中,被他的厚脸皮妹子给堵着。他跟谢珏哪有什么交情,说不得是那个丫头在搞鬼! 听着林铮的话,心高气傲的谢珏心里都要骂人了,面上还挂着和煦的笑意:“林小将军,在下是谢珏啊,多日不见,倒是生疏了。”到底没再称兄道弟。 “谢珏?”林铮想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见过见过!” 谢珏的笑容终于不那么尴尬了。 林铮接着大声道:“你不就是我姐添妆那日非要去后宅的那个谢家公子吗?你家规矩很奇怪,你妹子到了别人家里还不要丫鬟伺候,非要外男陪同,你呢就非要去后宅转悠,很不讲究的。你怎么在这儿?不会你妹妹也出来了吧?那你还是快去陪你妹妹吧,我就不耽误你了啊。” 他们所在的是京城西北处的繁华街道,路边商铺酒楼林立,行人也不少,林铮这么大喇喇的说话,往来之人自然也听见了,顿时就有人小声“啧啧”,更多的人则是驻足观望,看看这人是什么模样。也有有些许背景的人就关注上了姓名:“姓谢的啊,不是那个谢家吧?” 谢珏的笑容完全崩裂。他咬着牙,对林铮怒目而视:“林公子,你莫要口上无德,败坏我家名声!” 林铮根本就不怕他,挑着眉毛道:“我说错了吗?难道我认错人了?上次办这些事儿的不是你跟你妹妹?哎呀,那可对不住了。可是你叫什么不好啊,偏跟那行事不大妥当的人重了名字,唉,有点儿可惜你这个人了。” “你!”谢珏白净的脸庞隐约泛起了青色,显然已经气极了。 林铮也算是见好就收,在马上抱了抱拳,道:“谢公子,你家去问问父母,改个名字吧!我还有事,日后有缘再见!哦对了,不要横挡在路中间,旁人都过不去了。” 他提着马缰绳,从谢珏旁边经过,甚至轻轻撞到了谢珏的马头,可是谢珏却没法再拦他了。 顶着路人异样的眼光,谢珏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路边酒楼的小二,大步走了进去。 雅间里等得失去耐心的姑娘一听见门响便立刻跳了起来,可是当她看到谢珏阴沉的面色和他身后接着就关上的房门时,满脸明媚的笑意就僵住了:“哥,林铮呢?你没拦下他吗?” “你究竟看上他什么?”谢珏一屁股坐下,端起一杯冷掉的茶水,毫不顾及世家公子的形象,一口气灌了下去,才觉得心口的火气消了些。 “不是我……不是娘看上了他家吗?”谢瑜支吾了一下,嘴皮子就利索起来,“是娘说的,靖北侯府地位超然,手握重兵,能进能退,跟他们家做亲,对你将来有好处,怎么就成了我看上他了?” 谢珏盯着她:“既然如此,你放弃吧,林铮看不上你。” 谢瑜一下子恼了:“你说什么呢!你没办成事情还来说我?他都没看我,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我?再说这是娘说的,你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谢珏干脆把林铮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了一遍,他少有才名,记忆力也很好,说完了,才冷淡的问:“这些话,你现在下楼,随便找个摊贩问问,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你觉得,他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了,还能看得上你?” 谢瑜咬了咬嘴唇,站起来就走。 林铮怼完了谢珏,倒也没有打马狂奔,毕竟是在繁华街道上,不过让谢珏这么一打岔,他的脑子倒是清爽了不少。想着自己要做的事,他的神色认真起来。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猛然抬眼,冷冷的盯着左前方的巷子:“什么人,竟敢到侯府来弄鬼!” “林铮哥哥,是我,我是谢瑜。”谢瑜一边说着,一边驱马拐出了巷子口。 今天的谢瑜是着意打扮过的,蓝衣粉裙,清爽娇嫩,一头青丝梳了丱发,缀了珍珠流苏,活泼又不失娇媚,再配上淡妆,正是豆蔻少女的好颜色。 她一双杏眼潋滟含情,看着对面的少年。 可是林铮对着她,却像个睁眼的瞎子,完全看不到她的美:“你也姓谢?是不是姓谢的都没规矩?别管我叫哥哥啊,听着别扭。你这是找我?什么事儿?” “你忘了我了?”谢瑜嘟起嘴,“林姐姐出阁添妆的时候咱们见过,我娘还夸了你呢。” “你娘?”林铮只是想表示一下不认识,可是偏偏那语气就像是在骂人,侯府门口站着的小厮都低着头偷笑。 谢瑜脸色绯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可她还是说:“我娘是建昌长公主,这样你想起来了吗?” “公主?”林铮想了一会儿,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难怪你这么没规矩的追着我跑呢,原来是家学渊源。” 这就是在讽刺建昌公主看上范府尹的事儿了。 对这件事儿,谢瑜兄妹都引以为耻,尤其是建昌公主害人不成还丢了汤沐邑、如今在家禁足,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早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连他们兄妹都抬不起头来。 这么难堪的事情被心上人毫不留情的说出来,谢瑜脸皮再厚,也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顿时连眼圈都红了。 林铮却丝毫没有揭人不揭短的涵养,瞧着这样也不为所动,而是冷着脸道:“侯府里有军情机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以窥探军情论处!你们都看着些,这人,不能放进府里,说不定是奸细!” 后面的话,已经是对着门口的小厮们说的了。 “还嫌不够丢人?”谢珏终于来了。 林铮懒得管他是后来赶到还是躲在一边看着的,干脆下马,牵着马回了府,再不给谢家兄妹一个眼神。 在府里溜达着,林铮捏着拳头,还在想法子:“姓郑的贱人们该怎么收拾才好呢。” 他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小跟班就迎了出来:“大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大姑奶奶没管您饭啊?” “还问我呢,刘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家去看你奶奶了吗?好容易回来一回,我不是说不用你急着回来吗?”林铮对自己人还是很好的。 刘进苦笑道:“可别提了,小人的奶奶可好着呢,就这三天的功夫,都给小人说了八个姑娘了,两个婶娘也裹乱,吓死小人了,还是回来跟大少爷待着好。” 他父亲是侯爷的亲兵,死在了前线,母亲也去世了,侯爷便把他带回了府里,给林铮当了玩伴。他虽然父母双亡,却也还有祖母在堂,又有叔叔婶婶,每次回京城,林铮都给他放几天假,让他回去探亲。本来也是骨肉团圆的好事,可是这样的相亲阵仗实在是吓住了他。 林铮很不厚道的笑了一会儿,才挥挥手:“你回来就回来吧,正好帮我想想,怎么整治整治姓郑的垃圾?” “哎呦喂,大少爷啊,这个事儿先放放,您忘了马上是什么日子了?”刘进恨铁不成钢。 “什么日子?”林铮一愣,想了一会儿,顿时不淡定了,“那个什么,我还没想好送什么礼呢!” “您不是把您打右贤王的时候抄来的宝石都带回来了吗?那还不够?”刘进诧异。 “我已经送过去了啊。”林铮道,“那不是见面礼吗。” 刘进差点没被口水呛死:“大少爷,那么一匣子呢!您知道那值多少银子吧,就,见面礼?” “哎呀送都送了,那也不多,弄不好她还不喜欢呢。问题是生辰贺礼怎么办?快点帮着想想!”林铮拉着他回屋,“你说我把那本算经孤本当贺礼怎么样?” 行,那么一匣子宝石,您当伴手礼,人家姑娘过生辰,您送本算术书!刘进给林铮比了个大拇指。 第233章 林铮出手(下) 林锦跟许杏达成了默契,高高兴兴的告辞,马车刚离开范府,就听见陪嫁的丫鬟“咦”了一声,在外头道:“少夫人,奴婢看见大少爷身边的刘进了。” “你没看错?”林锦连忙叫停了马车,“他自己在门口?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不多时刘进就来了。他也不敢抬头,站在马车旁边回话。 “你怎么在这儿?铮儿来了?他带着什么来的?”林锦在马车里发问,心里却觉得十分好笑,自己的弟弟也知道讨好女孩子了。 刘进小心的回答:“大姑奶奶,大少爷一个人进去的,叫小人在外头等。他带了本算学书,是给范姑娘的生辰贺礼。” 林锦一伸手挑开了车帘子:“你说什么?他送的是什么?” “是……是算学书。”刘进也不想回答,可是他家少爷就是这么办的啊。 林锦用两个指头狠狠的捏了捏眉心,道:“行吧,我知道了,你回去等着他吧。” 和她一样表情一言难尽的就是宁哥儿了。他看着薄薄的一本算学书,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林大哥,你说这书是给我姐的?不是给我的?” “当然了,你姐才是寿星嘛,我又不好去后宅,你帮我带给她。”林铮看着宁哥儿的神色,又勉勉强强的补充了一句,“反正给了她,你要是想看,你也可以找她借着看嘛。” “不是,林大哥,”宁哥儿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第一,男女有别,我可不能把你的东西随便拿给我姐,上次的那些你至少还说了是给我的呢,这次你就直接说要给我姐,我可不给你传话。第二,我姐算术极好,可不代表我姐就喜欢算术,你送的这个书她不一定喜欢。” 林铮一下子就没了那股子神气活现的劲头,纠结了半晌,才说:“那,那就送你好了,跟你姐说一声,说我祝她生辰快乐,这总行了吧?” 宁哥儿还真就认真考虑了一下,才道:“行吧,我会当着我爹娘的面把这话传给我姐的。” 欣姐儿确实是在父母房里听到了宁哥儿转述的这句话。她如今已经知道了林铮的心意,但也没有脸红失态,只是“嗯”了一声。 许杏让宁哥儿回去温书,只把欣姐儿留下来,问:“今日你又长大了一岁,虚岁也就十三了,是大孩子了。之前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能不能跟爹娘说说?” 长青在一旁坐着,目光温和的看着女儿。 欣姐儿这会儿才有些脸红,然而抬眼看到父亲母亲关切的神色,便也放松下来,小声说:“女儿觉得,林大哥人品很好,也……也十分有趣。” 许杏跟长青对望了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多么深刻的爱情是不存在的,不过欣姐儿对林铮也有好感,并不讨厌,这在这个时代就足够了,剩下的事情,还是要他们做父母的来解决。 让丫鬟好生送了欣姐儿回房休息,长青才跟许杏道:“你说侯夫人要来咱们府上,想来也就是这件事了。既是这样,咱们允了便是。” 许杏点头,叹口气道:“这下子可真到了给欣姐儿置办嫁妆的时候了。我投出去的银子太多了,还没收回来多少呢。” “倒不急,便是现在定下来,到成亲也还有几年。”长青怕她压力太大,便让她宽心,“侯府下聘不会少,咱们都给她带回去,自己再添些,便能过得去。而且,说不得我还能升一升,到时候即使嫁妆略少些,有我在,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许杏却不同意:“侯府下多少聘礼是他们的,咱们还是要尽量多出些。反正我前期都投完了,往后就是收获的事儿,攒银子也快,对了,你在外头行走,也多留意些,什么名人字画、古董珍玩什么的,若是有好的,咱们去买来。” 她倒不是在说大话。如今山庄的各项业务都完全进入了正轨,酒楼店铺稳定的收着收益,纺织厂那边增产潜力巨大,要攒些银子也确实不难。她粗略的算了一下,给长青交了底:“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手里就能攒下接近五万两了。” 长青大吃一惊:“去年进京的时候,你不是买了许多产业,当时手里只有几千两吗?” 许杏微笑,略有些得意:“不然你以为我这一年都在忙什么?” “是不是那织机极为关键?”长青早就知道自己有个能挣钱的老婆,只是没想到来钱这么快,略一思索,他就想到了最要紧的地方。 许杏点头:“都挺赚银子的,你知道我的,多得是法子赚钱,不过确实,纺纱机织布机可算是暴利了。我想再扩大些规模,有布庄注意到我的铺子卖得便宜了,想来进货,我的出货量会越来越大的。再就是我的毛线生意,眼看着就起来了。” 她的摊子铺得不少,不想再折腾别的了,就在短期职业培训班教授了织毛衣的方法。学员们学会了,可以自己回去织毛衣卖,她这里只收学费、卖毛线。 “这毛衣毛裤瞧着不大中看,可是套在中衣外头,外衫里头,却是极好的,又轻便又暖和,最适合老百姓穿用,尤其是小孩子,比拖着个大棉袄利索多了。”城南的街头,有妇人在摆摊售卖自己的手工活,“还有这毛线帽子、手套、围脖,冬日里戴着最是暖和,咱们普通人家,谁也弄不起那皮袄子皮帽子不是。” 毛衣毛裤很快就在京城里流行起来了,当然,是在平民百姓中,对于讲究服饰的贵族人家来说,这些衣物太粗糙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许杏这里的毛线可是供不应求,她干脆吩咐胡大福,在附近的村里也收购羊毛。她这里收,自然就会有人养绵羊了,光靠着羊毛这一项,山下的好几个村子都得到了不小的实惠,这却是后话。 因为皇帝的万寿马上就要到了,事务繁杂,侯夫人便给许杏下了帖子,在万寿节后再上门拜访,许杏自然是回复了随时恭候。 因为之前建昌公主的事和勋贵子弟草菅人命的案子,长青现在也算是闯出了不好惹的名声,尤其是他引发的刑部官场地震,更是让不少人十分忌惮。最近一段时间,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总算是消停了些,万寿节的安保工作也跟着好做了不少。尽管如此,长青也是忙碌非常,直到万寿节宫宴开始,他才略加休息。 今年的宴席除了一些常驻京城的番邦使节外,并没有特别重要的外来使者,因此更算得上是纯粹的大越朝内的君臣盛事。给皇帝陛下庆贺生日,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而今年最亮眼的功绩便是北方战场上的大胜。 右贤王再次被拉出来遛了遛。鉴于他是为了保护来到前线的大单于和大皇子才被俘的,又考虑到他本身的才干和身后的势力,蛮族的王廷最终还是决定用巨额的金银来换回他。 青杏 第121节 “此一战,大挫蛮人的锐气,还得了赎金一百万两白银并骏马一百匹,实在是畅快!”皇帝难得的在百官面前露出几分真性情,可见是真的高兴。 他一高兴,就想起立下功劳的人:“林铮呢?” 林铮连忙起身离席,叩拜皇帝。 “平身吧,你小小年纪,就能活捉右贤王,实在是将门虎子,勇武非常!这么些天过去了,朕还没奖赏你呢,你可说说,有什么想要的?”皇帝借着酒兴问。 不管是下头的百官和家眷们,还是上首的后妃们,都十分惊讶甚至惊骇,一时间全都看向了高瘦挺拔的少年。 林铮今日虽然穿的是宽袍大袖的常服,却依然行了军礼,跪在皇帝玉阶之下,掷地有声道:“忠于陛下、保家卫国、驱除鞑虏原就是军人天职,末将不敢当陛下夸奖!末将有一提议,请陛下一听。” 靖北侯立刻压低声音斥他:“混账!陛下面前不可造次!” 他是压低了声音,可是左近的人也都听见了,包括皇帝。 皇帝今天心情好,也不拆穿靖北侯保护孙子的小心机,而是摆摆手道:“林侯不必紧张,先听听他要说什么。” 林铮便道:“谢陛下!末将回京数日,看着京中繁华,再回想北疆清苦,颇有几分感慨。末将听闻,京中常有勋贵子弟不法之事,有损陛下颜面,便有一提议,不如召十岁以上、二十以下无官职、功名在身的宗室、勋贵及四品以上官员子弟到军中历练几年,洗去骄娇二气,必然能成为国之栋梁。” 皇帝十分意外。 他知道侯府不缺银子,林铮一说有要求,他在脑海里瞬间过了若干个可能,比如召他的父母回京,给北疆军讨赏加饷银,甚至给他自己求个赐婚,偏偏没想到林铮居然在琢磨这些纨绔子弟。 他借着喝茶的功夫思索了片刻,便哈哈一笑:“你这孩子,想得倒是简单,不过也不无道理,准了!有愿意去的,朕就让他们找你去!” 林铮接着道:“谢陛下!末将以为,既是历练,自然要家中长辈安排,等各府谈好了,知会末将一声即可。不过,那些曾经作奸犯科、触犯律法之人,还是强制来历练历练得好,毕竟刑部的牢房也是安稳之所,冻不着饿不着,比不得边关的风沙磨练人。在风沙中熬上一年半载,见识一场场战斗的残酷,想必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第234章 婚事初定 林铮不要皇帝的赏赐,却替各家的大家长们操心起后辈们的教育,实在是令在场的人都十分意外。 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祖父靖北侯。 “闭嘴吧!陛下面前你休得胡言乱语!”靖北侯顾不得琢磨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连忙又呵斥了他一句。 皇帝陛下却不计较,反而认真的跟林铮商量:“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说的这些人可都是金玉堆里长大的,娇气又骄纵,去了边关,怕是要添乱,不如就把他们充到禁军里操练两年如何?” 林铮就露出几分犹豫:“末将谢陛下对北疆军士的体恤!只是禁军身负陛下安危,却不能塞进去这些酒……那个,不堪用的人。” 他是把那几个字咽回去了,可谁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少人都在腹诽,这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皇帝看林铮的目光越发和蔼:“这样吧,单独给他们立一营,着几个教头操练,若能有所进益,便进入禁军,若不能,便到了日子送回家里去便是。” 若是这样还被送回家里,那就是再也没有前途可言了。 皇帝没说,但是在场的人们都懂。 皇帝又补充了一句:“林铮,你离京前的这段日子,就先当着这个总教头吧。” “末将遵旨!”林铮立刻应了。 皇帝这才举杯,对着他的勋贵重臣们道:“若是后生子弟都如林家儿郎,未来何愁!” 一场宫宴,君臣尽欢,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许杏瞧着长青的表情,再看看正襟危坐的女儿,便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下,还是打算回去再说。 宫宴时间颇长,皇帝染了酒意,吩咐众家大臣嫔妃自便,便携着皇后的手离席了。 妃嫔们自然不可能去跟外臣说话喝酒,不过是借此机会见见能进宫的家人,而大臣们则是互相随意说上几句寒暄之词罢了。 “……等万寿节之后便去试试口风,你可要记得,是结亲,不是结仇。”淑妃便在自己的偏殿里接见了郑府的长媳,说起了和范家的亲事,“你们老爷在西北待得够久了,估计过了年也就要回来了,你若是办不好,就等着他们回来,让你婆母出面。” 郑大夫人对这个夫家的堂姑母十分敬畏,也不敢抬头,小声的答应了:“臣妇明白,谨遵娘娘吩咐。” 而在前头狠狠出了风头的林铮却被谢瑜拦住了。 建昌公主被皇后禁足,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并没有,他们终究还是要称呼皇帝一声“舅舅”,自然也要进宫来贺寿。 谢珏在世家子弟里的人缘尚可,他自己也算是腹中有几分锦绣,又是公主之子,谢氏嫡孙,出门在外还是有几分体面,除了林铮,也没人下他的面子。可是谢瑜就有些尴尬了,本来母亲的名声对女儿的影响就更大,她自己又是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性子,刚一回京城就得罪了一大圈人,跟她真心相交的姑娘小姐们就没有几个,再加上她终日追着林铮的做派实在是难看,便更没有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跟她亲近了。 当然,除了一丝无聊之外,谢瑜也不觉得如何,反正她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和那些人交好只会拉低自己的格调。她今天来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林铮。 “哦,又是你啊。”林铮虽然年少,可是常在军中,也是能喝酒的,不过平常一般不喝罢了,今日喝了些酒,又喝了不少茶,便去了趟净房,可是还没回到大殿上,就遇到了谢瑜。 谢瑜今日要进宫,自然也是盛装打扮的,她拦下了林铮,刚要开口,林铮就问:“对了,我听说郑三姑娘也进宫了,你可见到她在哪?” “郑三姑娘?”谢瑜的眉头轻皱,心下不快。 “你没看见她啊,那一会儿我去找找她。”林铮摆摆手,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大步往靖北侯身边走去。 等到上了马车,许杏才问长青:“今天林铮那孩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怎的管起那些人来了?” 长青看了欣姐儿一眼,微笑:“他大约是想要整治几个看不惯的人吧。” “你是想整治郑家那两个猴崽子?那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吧。”直到回了侯府,靖北侯才把林铮叫到正房里,瞪着眼睛等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祖父,您都明白了,还问我干什么?”林铮端起桌上的蜜水喝了一口,鼻子眼睛都皱了起来,“这也太甜了,赶紧来个人给换了!” 侯夫人却不答应,盯着祖孙两个:“都喝了,解解酒!” 靖北侯立刻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林铮张了张嘴,苦着脸喝了下去,连忙又要了一盏清茶。 折腾了一通,他才说:“我越这么不知深浅、拿着鸡毛当令箭,我爹才越安生呢!您以为陛下看不出来我有私心?他这不乐意着呢嘛!” “可显着你能耐了,连圣意都能揣测了哈!”靖北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多大个人,就敢动这样的心眼子!” “我动什么心眼了?不就是找个名目修理修理那几个碍眼的怂包吗?反正陛下准了!”林铮理直气壮的。 侯夫人这才道:“方才我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说谢家那个丫头把郑家的小丫头给打了,伤到了脸,闹到淑妃那里去了,连建昌公主都被临时叫进了宫,这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 “嚯!还真是跟她娘一样啊,手够黑的!”林铮撇撇嘴,却没否认。 “你连挑三拨四的妇人行径都做出来了?出息了你!”侯夫人板起脸来的时候,连靖北侯都怕。 林铮也怕。他连忙道:“祖母,您听我说,谢家那女的在宫里拦我的路,我一看她也算个半熟脸,就问她郑家那丫头在哪,我又不认识人,怎么去找她给,嗯,出气?谁知道那个女疯子想到哪去了?” 他可从头到尾只问了一句话,是谢瑜自己想多了,把郑三姑娘当成情敌的,跟他可没关系! “出气?”靖北侯问。 “嗯,我大姐说的,郑家那丫头一肚子坏水,想算计范、范家妹妹的清白,好在被我大姐给拦下了。我气不过,想去收拾她一顿,可是根本就不认识她是谁,可不是得问问嘛。”林铮是一点儿也不心虚。 这摆明了是故意让谢瑜误会的。靖北侯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 侯夫人就道:“你记得谁来问你都这么说就好。对了,你今日可看见你的‘范家妹妹’了?说话了吗?” “没看见啊,在宫里,孙儿可是不敢造次。”林铮飞快的否认。 “那孩子又长高了些,穿了条水绿色的裙子,真个像嫩葱似的,确实讨喜得很。”侯夫人跟靖北侯说。 “祖母您看错了吧,她今天穿的是水红色衫子,天青色的裙子。”林铮马上更正。 靖北侯大笑出声。 “不是,祖母,您怎么还诈我呢?”林铮反应过来,顿时不干了。 “行了,既然你真心喜欢那小姑娘,我这就去操办起来,万寿节也过了,宜早不宜迟。”侯夫人忍着笑安抚了他一句。 回到寝宫的皇帝也在和皇后说这件事:“你说林铮这是何意啊?” 皇后微笑:“臣妾可不知道,陛下那般支持配合,难道竟不知他用意吗?” 皇帝摇头:“朕还真不知道,不过是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瞧瞧他要干什么。” “得陛下恩宠,是林小将军的大幸。”皇后并不说什么多余的话。 “这孩子跟他爹和他祖父都不一样,跳脱得很。”皇帝道。 郑大夫人回府跟丈夫商量一番,第二日回娘家请娘家嫂子当媒人,这才递了帖子要见许杏,却得了个“明日有客,请待后日”的回复,她便也不当回事,指挥下人开库房找几样礼品。 然而等到她和嫂子坐在范家的花厅里说明来意的时候,却得了许杏一句平淡的回复:“承蒙您厚爱,不过小女已经定亲了。” “定亲了?不可能!”郑大夫人的声音猛地拔高,“我们又不是没调查过,你家丫头并无婚约在身,范夫人,你若是有什么条件,直说便是,何必拿这种借口推搪呢?” 许杏的脸色冷了下来:“小女昨日与靖北侯府上小公子定亲,是侯夫人亲自上门,端和大长公主做媒,换了庚帖,写了婚书,八字都由侯爷请钦天监的大人们给合过了,如何是借口?郑夫人,小女得您青眼,是她的运气,不过婚事确实已经定了下来,只能辜负您的一番美意了。” 郑夫人姑嫂二人脸色阴沉的离开范府,而靖北侯府里,林铮却是喜笑颜开,半宿没睡也精神抖擞。 “原来这么简单啊,小爷定亲了!”他对刘进道。 刘进低头翻个白眼:“是是是,您定亲了,范姑娘是您没过门的娘子了,大少爷,您都说了多少遍了?” “跟你说话呢,你还不乐意听了?”林铮拍拍手,站起来,“走啦走啦,找我小舅子玩去!” 第235章 交给皇后 定亲的时候,欣姐儿是露面了的,尚显稚嫩的小姑娘脸上倒也没有忸怩娇羞,而是落落大方的行礼,还跟林铮说了几句话呢!可是当时自己说的什么来着?忘了! 林铮过后越想越觉得遗憾,自然是要再去的,反正范家人都挺好,不会不让他进门。 他想得挺好,以为还能像之前一样,打着找宁哥儿的旗号,再见见欣姐儿,却没想到碰了壁。 宁哥儿对他还是十分热情的,只是怎么都不请他留下吃饭,当然更不会往正院那边领了。林铮明白了人家的意思,只好悻悻的回府。 不过这厢吃了憋,他也不难受,因为有地方解闷啊!他让刘进往家里送个信儿,就骑着马出城去了。 禁军的少爷营已经集结完毕,林铮一句话,所有人都得住在营里,一个月回家一日。因为要吃要住,每个人都还得往禁军交十两银子的食宿费,用他的话说,“又不能真的保卫陛下,还占着禁军的地盘操练,怎么好意思吃这份军饷的?多大脸啊!” 对此,各位少爷家里已经懒得再告状了,他们担心的是,十两银子,也就是家里小爷的一顿饭钱,甚至还不够,现在要连吃带住,孩子得搓磨成什么样? 对此,林铮表示,老百姓家的孩子,一年都吃不上一两银子,十两银子一个月,不错了!吃饱了肚子,那就练吧!毛病都是惯的! 他对着这帮纨绔子是真的没留情,短短几日的功夫,就把这帮人操练得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不过,就算是有力气,他们也骂不出口,跑没人家快,射箭没人家准,拳脚招式被人家按在地上打,出身又比不上人家,能怎么办? 这其中尤以郑氏兄弟最为悲催,俩孩子跟林铮一般年纪,个子比林铮矮一头,又自诩读书人,在牢里关了一年,越发苍白羸弱,一晒太阳都会发晕。可是林铮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特别关爱这俩人,训练比别人多两成不说,每到对打的时候就会把他们拉出来揍。至于说他俩有什么区别,郑三姑娘的亲哥郑瑞昀当陪练的时候要比郑瑞晨更多一些。 大家毕竟都是高门大户出身,自小在京城里斗鸡走狗长大,互相也没个不认识,便有人私底下议论:“郑家跟侯府结仇了?怎么那位老盯着郑家俩弱鸡?” “你管呢,要不,让他盯着你?”有人道。 “得了吧,盯着他俩挺好。”痛苦的时候,如果有人比自己更痛苦,那自己身上的痛苦都会减轻的,于是再没人议论了。 定了婚事,欣姐儿越发不出门了,整日在屋里做她的功课和针线,最近又学会了毛衣编织,正在给家里人织毛衣。 跟时下的衣衫相比,羊毛线织出来的毛衣毛裤实在是简陋而粗糙,完全入不得贵人的眼,但是要是穿在里面,也确实轻便保暖,反正现在范家的主子下人就都穿起了毛衣。 青杏 第122节 许杏烦恼了这么久,总算定下了女儿的亲事,也觉得轻松了不少,连晚上睡觉都比从前香甜。更让她高兴的是,葡萄酒和水果罐头的价格终于起来了。 借着自家的酒楼,她的葡萄酒开始打响了名号,现在已经有其他的酒楼和酒坊来询问进货的事情了,不过今年的葡萄产量有限,暂时没有朝外卖,就是自家的酒楼,也弄个限量供应,搞起了饥饿营销,反倒把名声炒了起来。 罐头则是刚开始售卖就引起了关注。在所有的水果罐头加工完成之后,许杏没有拿出来卖,一直等到入了冬,新鲜果子彻底没了之后,她才在点心铺子和酒楼布上货。不论是果香浓郁的黄桃罐头,还是酸酸甜甜的山楂罐头,一上市就得到了贵人们的追捧,价钱定得再高也有人抢。 “说实在的,那么一小坛子水果就卖四五百文,我自己都觉得贵。”许杏跟长青说,“你想想,咱们这一身毛衣毛裤也不过三百文钱。” 长青道:“你这么比,确实是这样,可是你别忘了,若没有你提出的坛子的烧制要求和你的工艺,便是守着花果山,也没人能做出这东西。你的这些法子,实则是无价之宝。” “我今年试试水,明年自然要做得更多,到时候忙起来,春晖院那边就顾不上了。”许杏一边想一边说,“我让周嬷嬷她们准备好了收支账册,这些东西,我打算交出去。” 长青微讶:“你花了那么多心思,竟然说放就放吗?” 许杏点头:“我想做的事情其实都做完了啊,春晖院已经在救助女子,躬行书院的章程制度和先生也都成熟到位了,我没必要捏在手里的。” “那你打算交到何人手中?”长青问。 “这两处都不是赚钱的营生,我从一开始就定下了每年账上清零的规则,只怕也没人愿意接手。”许杏道,“只好交给一个不图钱的人了。” 皇后十分意外:“范夫人,你要把这几处产业交给本宫?” 许杏恭敬道:“娘娘,这几处虽是臣妇所创,可臣妇实在是精力才干有限,顾不上来,如今各项事务均已理顺,账目也清楚了,臣妇厚颜,求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仔细看她,道:“本宫不曾出力,如何能坐享其成?” “娘娘亲笔题字,用您的福荫庇佑一众女子,已是莫大的恩典,且娘娘派来的几位姑姑素日妥帖,亦是出力极大,臣妇心中感激不尽。娘娘乃是天下之母,亦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和主心骨,交予娘娘最恰当不过。还望娘娘拨冗劳神,庇护这些女子。”许杏一字一句的说。 皇后虽然看上去温和可亲,许杏却一点儿也不敢托大自傲,毕竟人家是真正的上位者,给人家送好处还得求着人家收。她也想清楚了,如今那些姑娘们就口口声声“范夫人”长,“范夫人”短的,若是将来收的人多,念叨她的人多,对她、对长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左右前期投入的都是建昌公主的银子,她也不心疼,及时抽身才是上策。 “你都这么说了,本宫再推辞倒是有些为难你了。”果然,皇后的笑容越发真切,接下了这个刷名声得民望的好机会。 “臣妇唯有一个要求,还请娘娘一听。”许杏还不着急谢恩,而是继续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皇后点头:“范夫人不必拘礼,有话直说便是。” “臣妇知道娘娘心怀百姓,体恤这些可怜女子,但是不知经手之人作何想法,若是他们起了坏心,把这些女孩儿送了人或者卖了,甚或做了更多泯灭人性的龌龊勾当,那便有违娘娘慈爱之心,不是积德反是造孽了。”许杏严肃道。 皇后沉吟片刻,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本宫断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来日必将立下章程。” 许杏大礼叩拜:“多谢娘娘。” 等她走了,皇后才跟心腹宫人道:“你去跟烨儿媳妇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一遍,让她拿个章程出来,过几日范夫人交接的时候,就让她去,日后就由她管着吧。” 这就是给儿子媳妇铺路造势了。宫人不敢乱说,小声的应了。 已经决定交出去,许杏就不拖泥带水的,跟大皇子妃做好了交接,就把自己的三个人撤了回来。 这三个人也都安排好了去处。冬雪和王大媳妇以后就跟着欣姐儿走,这样欣姐儿身边,内有沉稳心细的秋云,外有掌管产业的冬雪和王大媳妇,王大自然也跟着,负责女眷们不方便出面处理的各项事务,再加上一个刘嬷嬷,核心的人员配置就够了。而周嬷嬷则是准备接管纺织厂的一应事务,包括生产加工、原料采购、女工培训等等,毕竟同贵已经跟许杏说过好几次,大大小小的作坊酒楼颇多,她有些顾不过来了。 在这诸般忙碌中,新年到来了。 新鲜出炉的准女婿前来送年礼,许杏总算“大发慈悲”,让欣姐儿和林铮见了一面。他们如今是未婚夫妻,虽然要避嫌,但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经过长辈允许的见面说话、送个礼物却是没有问题的。 林铮捧着欣姐儿给他的毛线手套,跟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欣姐儿失笑:“不必这样,不值什么的,你平日骑马的时候戴着,总是暖和些。若是磨破了,我再给你织一副便是。” “那可好!”林铮脱口而出,继而懊恼,“还是算了,我自爱惜些便是,不要累着了你。” “哪有那么容易就累着?”欣姐儿道,“我看这大小倒是合适,你几时出京?我再织一副,叫我弟弟带给你。” “啊,那就……那个,我过完年就走,正月十六。”林铮到底没有敌得过一副欣姐儿亲手织的手套的诱惑。 “说到十六,上元节我来找你、们一起去看灯好不好?”林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尖都红了。 “我爹同意的话,我们就去。”欣姐儿微笑。 第236章 母子返乡(上) 林铮设想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桥段没有发生,不光他失望,整个京城的人都很失望,但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正月初九那日,宫里的一个老太妃薨了。这个老太妃出自望族柳氏,地位颇高,自己没有亲子,却一直对当初幼年丧母、一度处于弱势的皇帝陛下十分照顾,因此很得皇帝尊重,她一去世,皇帝下旨,京城官民服丧三个月,正月十五的灯会自然是取消了。 老太妃要在宫中停留九日,许杏这种有品级的诰命要日日进宫哭灵,家里就暂且交给欣姐儿打理。家里人口简单,欣姐儿又早有经验,料理家事十分妥帖,并没出什么岔子。她不能出门,抽空织出来的手套只能由宁哥儿转交给林铮了。 遇上国孝,林铮便是心里再郁闷也不敢乱说话,只好接了东西,悻悻的出发。 这几个月,他在禁军少爷营里算是积威甚重,那些年纪出身都和他仿佛的少年个个畏他如虎,万万不敢跟他玩花样。他的目的达到了,又见不到欣姐儿,便也没了再待在京城里的理由,必须要动身了。 他却不是自己带人走的,身后还多了一个朱青炀。 “你爹真放心你跟我去边疆啊?那可跟禁军那里不一样,真刀真枪,要死人的。”林铮觉得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朱青炀点头:“放心吧,我知道,我爹我娘我祖父祖母都同意。” “你哥不是跟你挺好的吗?我看你也不像那有野心的样儿啊,这是为什么?”林铮觉得还是得心中有数才好,便直白的问了,“你身上有别的差事?” 朱青炀在马上摆手:“我哪有什么差事啊,跟你说实话吧,谢家那个二姑娘,公主府那位,最近老来堵我,我不得躲着啊!” “那个‘鬼见愁’啊!”林铮提着缰绳翻了个白眼,不是很真诚的关心了对方一下,“那你可真倒霉。” 原来谢瑜在林铮处碰了壁,又在林铮的误导之下划伤了郑三姑娘的脸,闹到了淑妃面前,最后都惊动了皇后,自然是被狠狠的惩戒了一通。紧接着林铮和欣姐儿定亲的消息传了出来,她原本是要针对欣姐儿的,却被母亲建昌公主拦住了,因为“范府尹不好惹得很,根本不给皇家公主留面子,更别说那女的还是姓谢的,已经不算皇家人了。她要是敢轻举妄动,估计范府尹就敢斩了她。所以她就放弃了你,改了目标,毕竟我也没有定亲。” 朱青炀刚说了缘故,林铮就不厚道的笑了:“所以你就是那个倒霉鬼啊。” 其实朱青炀确实是个好选择。父亲显国公世子是陛下心腹,权势可比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公主大多了。朱青炀虽是幼子,不能袭爵,可是他同样是嫡子,将来分家业也少不了。他本人又是个老实性子,即使不大有出息,也能有太平日子过,而且老实人好拿捏,正适合性子强势霸道的谢瑜。 谢瑜之前盯着林铮,不过是觉得只有他能配得上自己,倒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再换个目标自然也不为难。 可是朱青炀只是性子软和,又不是真的傻,根本不愿意搭理谢瑜,家里一商议,干脆把他送到军中。 林铮已经琢磨明白了,就挥挥手:“行吧,你跟紧点儿,别掉队。”不管朱青炀是真的来躲桃花,还是另有什么探查之意,又或者就是来弄个出身前程,林铮都没有理由把人赶走,能说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新年的时候,皇帝听淑妃说了林铮和欣姐儿的婚事,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林铮折腾那些官家子的目的,他只当看不出淑妃眉眼间的不满,随口应了一句,就去跟皇后交流看法了。 “这林铮,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居然是为了范家的女儿。”皇帝摇头直笑,“真是出息!” 皇后却道:“臣妾却觉得值得。范大人恪尽职守,范夫人心怀大义,他们的掌珠也是端庄大方,臣妾也很喜欢。” “你啊,莫不是范夫人推了一堆麻烦给你,你反倒欣赏上她了?”皇帝自然知道春晖院和躬行书院的事。 皇后摇头:“臣妾是皇后,合该为天下女子谋福,范夫人把前头的事情做完了,却不居功,不图名,臣妾自然是欣赏她的。” “难得你这样夸人,既如此,便叫范卿在这个位子上再坐三年吧。”皇帝迎着皇后了然的目光,只好说了实话,“他把京城看住了,朕也少操些闲心。” 范长青接任顺天府尹的这两年,京城的治安状况有了明显的好转。杀人放火的凶案减少了八成,偷窃斗殴等治安事件减少了三分之二,拐子几乎绝迹,街上的乞儿也少了。这两年的灯会、祭天、使节来朝等盛事皆顺利举办,没出过什么岔子。结合督察院的线报,皇帝还是很满意的。 所以到了秋天,长青就等到了连续两年的考评上等和留任顺天府尹的命令。 对此,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虽然许杏没说,可他看得出来,许杏是真的要把京城当作自己的家,大手笔的购置产业的同时,在经营上也花费了大量的心血,现在他们能再留上至少三年,许杏肯定会高兴的。 “再留三年的话,欣姐儿就十六了,到了出阁的岁数,就在京城办婚事,倒也省下不少麻烦。”许杏听到这个任命,第一反应是女儿的婚事。她当然不希望女儿太早结婚,十五六岁实在是太小了,可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她也没办法拖得太晚,反而会坏了女儿的名声,耗到十六岁已然是极限。 “对了,我得了书院先生的话,说宁哥儿现在的学问还不错,可以考虑去考考了,等会儿我去看看他的功课,若是行,还得准备回老家去考学。”长青道。 许杏努力回忆着长青当初考县试的情景,一拍手道:“呀,这样的话,要早些回去准备了。” 长青摇头:“不必早回去,一应事宜我叫人去办,到考试的时候回去就好,早了……徒惹麻烦。” 他检查了儿子的功课文章,虽然以他的标准衡量,差距还是有点儿大,可是他也觉得通过县试问题不大,便决定年底安排人回乡去办理报名考试的事宜。 “这一次,我陪着他回去吧。”许杏想来想去,觉得不放心,“老家若是无人,让他自己带着人回去也行,算是个锻炼,可是他上头还有祖母、曾祖母,有些事情不好处理,怕耽误他考试。” 长青沉默片刻,同意了:“欣姐儿留在家里吧。你带着他们兄弟俩,我多找人护送你们。正月底回去,考完了三月初就回来。” 也只能如此,许杏没有异议。 “对了,郑大人回京了。”长青又说起另外一件事,“刚授了工部尚书。” 说起郑大人,许杏就想起了他家的糟心人,脸色也不再轻松:“我在外头遇到过郑家的女眷,一个热情得恨不得贴到我身上,一个就当我是仇人一般,真是一言难尽。” 郑三姑娘脸上的伤养了大半年才出门,这件事虽然错在谢瑜,她是受害者,可是也影响到了她的名声。淑妃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查清了缘由,可是除了在皇帝面前给林铮和谢瑜上眼药之外,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铮毫发无伤的离京。郑府一众人也憋屈不已,等到得了林范两家联姻的消息,郑大夫人再想想这事儿,便把欣姐儿恨到了骨头里。 郑三夫人就不一样了。她儿子犯事儿跟范家人没关系,现在范家的女孩儿已经定给了靖北侯府里,她可没那个胆子去搅合,想想淑妃的吩咐,她自然是毫不尴尬的巴结许杏。联姻不成,攀个熟人关系也是好的。 “郑大人使人带了话过来,要见我,估计要把旧事翻篇儿。”长青无所谓的道。 对此,许杏也不打算乱出主意,自然是让长青看着处理。 不出长青所料,郑大人时隔两年和长青再见,整体的氛围还是亲切友好的。他对儿女婚事只字不提,却主动说起了长青断的那个使团的案子:“家里的几个孩子被惯坏了,不知轻重,如今得个教训也是好的。” 他虽然语气温和,长青却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的应对着。可是直到谈话结束,郑大人都没有说一句不中听的,反而言辞恳切的勉励了长青一番,还真有了几分老上司对老下属的关爱提携之意。 “他这是想要维护好跟你的关系。”许杏道,“我算是明白之前郑三夫人为什么那么热情了。” 长青却并不敢掉以轻心:“大皇子妃诞下嫡子,也是陛下的嫡长孙,眼见得大皇子更得陛下偏爱,九皇子才不过七岁,暂时却是比不过的,可世事无绝对,毕竟……” 他没说完,许杏却明白,毕竟皇帝陛下不过中年,如无意外,还有很多年好活,现在的年龄差距,再过上个十年二十年也就不是问题了,甚至大皇子还会因为年富力强受到老皇帝的猜忌,毕竟历史上也有不少当了一辈子太子的太子。如此说来,九皇子未必没有一争之力,郑氏这不就开始行动了? 第237章 母子返乡(中) 牵扯到皇权争夺,尽管许杏看过很多正史野史电视剧什么的,她也依然不敢胡乱分析,只是出于自家的利益考虑,“说实在的,我只盼着九皇子上不了位。” 长青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依我目前所见,他上位的几率极小,退一步说,他便是成功了,你觉得以郑氏一门的做派,他会容忍这个外戚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郑氏都不可能一直嚣张下去?”许杏却不相信,“万一九皇子真的极其倚重外家呢?” “那咱们大不了就出京去,和当年一样,我当个小县令,你开个小作坊。”长青微笑。 许杏点点头:“也行。” 长青心中却知道,若真的有那一天,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不过不必要现在就说出杞人忧天的话,徒惹许杏担忧。 临到年底,范府居然收到了北疆送来的年礼。 蛮人之前元气大伤,暂时还没有实力发动大规模的正面战争,可是今年冬天很冷,他们衣食不济,只能南下抢掠。北疆军虽没有大规模作战,但是要保卫百姓村落,巡逻战线拉得很长,时刻绷着一根弦,也没有什么时间休息。林铮因为屡次立功,又抓了蛮族右贤王,身上也是正儿八经有个守备的军职,并不能擅离职守。可是他可没忘了准岳父一家,再有他母亲帮着张罗,林林总总拉了两大车送进了范府。 拉车押运的两个年轻人也是妙人,到了地方不忙着进府,先在不远处的街口坐下,要了两碗面,一边吃一边跟店老板闲聊,把自家的来历和此行的目的抖搂了出来:“我们少爷敬重岳父岳母,也爱重咱们未过门的少奶奶,把北边儿叫得上名号的土仪都搜罗了些,一不留神就装了两大车。” 等他们走了,面馆老板才跟常来的食客说:“我说怎么往范府里拉这么些东西,原来是姑爷家送年礼啊。还真别说,这几年从来没见过有人往他们府上送礼的。” “你可真是老实人,人家送礼都送银票啥的,还能让你看见?”有食客问。 面馆老板也不恼,笑嘻嘻的说:“别的不说,这几年谁家摊上官司往衙门里送银子了?上衙门办事也不用银子开路了吧?就是这税,不好通融了,该多少是多少,不过都有账,交了银子签字画押的,都进了国库了,也没让他们当官的私底下拿走啊。” “你这是交了税还感恩戴德的?” “倒也不是感恩戴德,咱们小本生意,朝廷要交税,咱们没法子,可是大官小官都来要钱摊派,谁也受不了,如今这样不挺好的?”面馆老板压低了点儿声音,“这个范大人啊,他为什么不贪?你们不知道吧,范夫人有钱!我听他们府里一个婆子的女婿的兄弟说的,范夫人有不少产业买卖,他们府上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有钱,范大人也懒得刮咱们的地皮!” 他们议论些什么,押车的两人已经不在意了,反正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青杏 第123节 “大哥,你说大少爷为什么叫咱们务必要演这么一出才去范府?”个子高一些的年轻人问。 另一个人、也就是之前负责说话的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兄弟背上:“瞎说什么呢?什么叫‘演’啊?咱们说的不是真话吗?大少爷那是担心咱们往府里拉东西,让老百姓瞧见了误会范大人,影响他的官声!” “哎哟!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呢?我知道了知道了!”年轻人哼哼唧唧的,却不再问。 见了这么多礼物,许杏也有些意外:“府上之前已经送了年礼过来,怎么又来了一遭?” “小人赵河、王七见过夫人!”两人先行了礼,年纪略大些的赵河回了话,“世子夫人和大少爷都说,府里的是府里的,这些是他们的心意。” 赵河接着道:“夫人,小人两个原是军中的,只是都受过些伤,便退了下来,但是拳脚功夫都在,大少爷听说府上大公子要回乡赶考,特叫小人两个沿路护送,等大公子高中之后再回去。” 许杏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笑着道了辛苦,让袁管家亲自去安顿这两个人。她却跟同喜感慨,林铮这孩子,看着有些混不吝似的,实则周到得很。 同喜笑着说:“夫人,要依奴婢看,咱们大姑爷也不见得是多周到的人,只不过对咱们姐儿格外上心。” “这就不错了。”许杏知道欣姐儿和林铮是有书信往来的,如今名分已定,两个人有些交流是好事,她并没有过多干预,更不会私看他们的信件,不过这样看来,一定是欣姐儿跟林铮说了自家的事情,林铮才会这样安排的。“他只要能把欣姐儿放在心上,我就满意了。” 长青也是一样的态度:“这孩子的一片心意,咱们领了便是。我再去镖局雇几个镖师,你们沿路走官道,安全是无虞的。” 许杏有心说“天下哪那么多建昌公主那样的疯子”,到底还是忍住了,便只是点头答应。 过了年,许杏母子就出发了。宁哥儿读了这几年书,虽然稚气未脱,可是也有了几分稳重模样,对即将到来的县试也颇有几分把握。正哥儿倒是兴奋得很,他才刚开始说话,沿路看见什么都要说一说,只是累得也快,看一阵说一阵就要睡上一会儿。 如此行了两日,他们就到了。 再次回到村里,许杏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又是五六年过去了。 村子里的变化不大,除了有几户人家修葺了房子、盖了新屋之外,似乎大部分人家都是老样子。可是看到那些熟悉的人时,许杏却真切的觉得,光阴流转,人们都变了。 长生大哥新得了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小秀姐倒是没再添孩子,可是一家子都搬到了镇上,买卖做得越发好了。当年瘦骨伶仃的枣花小表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他们分了家,许杏刚进村看到的那处新房就是他们小夫妻的。姨母小赵氏多了些白发,人却十分精神,除了在香肠作坊里管事,也帮着女儿照看外孙,日子过得充实而幸福。 哦对了,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许杏是长青福星的神婆五舅奶奶已经去世了,据说临终的时候还念叨着自己的神通,跟人说许杏确实是范家的福星呢。 对此,许杏只能微笑。 老范家的人其实变化更大。当然,这些却是到家之后,赵氏慢慢跟她说的了。当下,他们一行人一进范家大宅,赵氏就迎了出来,只是再没伸手抱孩子:“我这两年身子不大好,抱不动了,快叫奶奶看看!” 许杏带着两个儿子见了礼,又一起去正房拜见金氏老太太。 家里有几个婆子伺候,许杏也没多打听,长青给家里留下了那么多银钱,再加上几十亩地的出产,金氏两婆媳完全可以过得非常舒服。也正如她所料,金氏几乎没见变化,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倒是赵氏脸上的皱纹明显了许多,头发花白了,瞧着也透出了几分老态。 “回来了就好,好生歇着,别耽误了考试。”金氏看着堂下给自己磕头的曾孙们,也没特别欢喜。 许杏虽然许久不在老宅,可是对她们都了解得很,见此情形也不生气。至于两个孩子,本来跟老太太也没感情,礼数尽到了就起来了。 晚上的家宴之前,赵氏进了许杏他们住的跨院,说起了这几年的变化:“也写信,你们可能也都知道了。那两房都没搬走呢,当初分家的时候你们两口子都大方,这么大的宅子,等我一死,就彻底是他们那娘俩的了。” 许杏知道她的为人,假装没听见这句话,直接问:“那他们都在家吗?” 赵氏摇头:“那俩娘们还在争你爹留下的那个铺子呢,都在府城住着,等闲也不回来。小丫头说了婆家,倒是在家里住着,等会儿吃饭就出来了。范长平也娶了老婆,有了个小子,都在府城呢,他老婆就是府城的,家里也是做买卖的。” 许杏这才想起来,长青还有个庶妹,年纪比欣姐儿还小些,如今定亲倒挺早的。她这么说,赵氏就道:“也是刚定下来,她娘,哦,姨娘,咳,我也不想当她娘啊,反正就是那个女人吧,她也是挺费劲的,给找的县城的陈员外家的小儿子,也是个庶子,不过听说家里挺有钱的,也有地也有宅子,分家都能分一份。她还怪会想的,没找那些秀才老爷,说是怕人家看不起她闺女。不过也挺好,那些读书的,说不定就想借着这个事儿攀长青的关系,她倒挺知道好歹。” 许杏看着她的神色,问:“您不讨厌她们母女了?” 赵氏叹口气:“讨不讨厌的,你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们娘俩不惹我烦,我还能怎么滴。总比那娘们几个强,我都烦死他家那小子了,可比不上咱们宁哥儿跟正哥儿。要不,这回你们考完了,把正哥儿跟他伺候的人留下吧?” 第238章 母子返乡(下) 许杏刚觉得赵氏变了,这一句话又现出了原形。 “你们娘们躲起来说什么话呢?听说我的大侄孙回来了,快叫我看看!”范氏人被丫鬟拦在了外头,声音却传了进来。 许杏便也没有回答赵氏的话,而是出去迎了范氏进来,不管怎么说,礼节还是要做足的。 这么看着,范氏倒不大显老,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过身上的衣裳要比从前精致许多。她进了门,先是把两个孩子夸了一通,又拉住了许杏的手:“哎呀,你看看,你这养得可真好,三十多的人了,还跟十七八的小丫头似的,到底是当大官太太啊,我家那两个儿媳妇都难看得不行。” 这种比较毫无道理,而且十分冒犯。许杏并不打算惯着她,便道:“您这说的哪里话,您让两个表弟妹多休息些,人自然就养好了。” 谁不知道范氏刻薄贪财的性子,便是如今日子好过,她对待儿媳妇也不怎么厚道,吃穿没少,可是操心受累的活计多得很。许杏其实不太知道其中的细节,不过这么说,也算是戳到了范氏的痛脚,让她尴尬了一瞬。 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大侄儿不能回来哈,他们当官的人也不能说走就走的。你们这回回来多住些日子吧?欣姐儿呢?咋没回来啊,都长成大姑娘了吧。” 这还是回到家里以来,范家人第一次问起欣姐儿。 许杏虽不至于生气,却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老太太金氏重男轻女,赵氏倒号称是疼爱孙女的,可是一见面就忙着说自己的事儿,也没说问问孙女如何,可见还是她自己的感受最要紧了。 诚然这样计较有些小气而且矫情,可是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被至亲长辈忽视,她还是心下非常不快。当然她也不好把这种情绪带出来,便道:“欣姐儿如今大了,又定了亲事,等闲不好再出门,就让她待在府里,正好我不在,她管着家里的一应事宜,也是个锻炼。” “已经定下亲事了啊?咋也没来个信说说呢?什么时候的事啊?”赵氏连忙问。 金氏也看了过来。 许杏便道:“是上年年底的时候定的。刚定下来没多久宫里就没了一个老太妃,京城里都守孝了,就不好再说这些,孝满了以后我们就收拾着准备家来,便想着我亲自跟你们说吧。”她是稍微模糊了一下时间线的,毕竟她跟长青都不想太早让老家这边知道,谁知道她们会在外头说些什么呢? “定的是个什么人家?当大官的吧?”范氏问。 “嗯,是当官的。靖北侯的孙子,今年十六了,现在是个守备。”许杏尽量言简意赅。 “那是大两岁还是三岁?”范氏的记性挺好,“咱们欣姐儿到今年秋天十四哈,虚岁也就十五了,什么时候成亲?” 其实欣姐儿现在也就才十三周岁零四个月,许杏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呢,便道:“是大三岁,不过还不急着成亲。那孩子在北疆军中呢,等闲也不能回京,再过几年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 “咋找了个当兵的啊?” 金氏和赵氏同时开口。赵氏连忙闭了嘴,让金氏先说。 金氏便对许杏道:“那是侯府的少爷,将来是不是也要当侯爷的?这样的亲事,你们还拿乔,不早点把丫头嫁过去,等着那少爷身边有了人,养了孩子,看你们怎么办!” 别说许杏了,就连站在许杏身后的宁哥儿都听不入耳,小拳头攥了起来。 许杏脸上的笑意不再,语气也冷淡下来:“这事儿也不是我们一家说了算的。侯爷和侯夫人都在京城呢,他们府上都没着急,聘礼也不曾下,我们如何能把女儿嫁过去?他们军中纪律最是严明,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范氏在听见老母亲问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要糟,现在看许杏果然是不高兴了,便急忙打圆场:“娘,您不懂,当大官的人家三书六礼,麻烦着呢,没有个几年办不圆满,您觉得得了好女婿,心里急,那也得礼数走完了才行呢,是吧,侄媳妇?不过说起来的,这样你们是不是就忙着办嫁妆了?” “刚寻了些木头,还没开始打家具,衣裳首饰这些也没开始弄,想着早备下了再不时兴了,不如到时候再置办。”许杏算是给了范氏一个面子。范氏贪婪、刻薄、爱攀比、掐尖好强,可是也有她的用处,比如现在。 她刚这么想着,就听范氏接着问:“那得给出多少银子的嫁妆啊?人家侯府孙子多不多?得下多少聘礼?” 还真是毫不意外。许杏摇头,诚恳道:“如今也还不知道,要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再跟他们家商量,总要两家差不多才好。侯府里就这一个孙子,仪式流程都挺郑重的。” “那也要你们心里有数才好,别忘了,你们还有两个儿子呢。”金氏板起脸来敲打道。 许杏不冷不热的说:“您说得是。” 终于轮到赵氏说话了,她却道:“我听你这说法,那孩子是在北边打仗的吧,你们怎么找这么个人家,万一有个好歹,欣姐儿后半辈子怎么办呢?你们光图人家门户高了?” 说实在的,听了这句话,许杏居然有一丝感动。跟金氏母女只盯着侯府的权势富贵相比,赵氏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有几分真心。 不等她说话,金氏就呵斥起赵氏来:“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你懂什么!” 许杏并不怕,只对赵氏道:“他是个小将军,底下有不少人的,自家功夫也很好,立过大功,一般是没事的。难得的是这孩子品行极好,又是忠良之家,门风端正,人口简单,他祖父跟欣姐儿她爹关系不错,也算是知根知底。”至于林铮很喜欢欣姐儿的话,她就不提了。 赵氏半信半疑的:“真的啊?那要是这么说也还行,你们可别光图人家家里官大啊。” 许杏应了。 晚间家宴的时候,许杏确实见到了庶出的那个小姑子。小姑娘个子比欣姐儿还要矮一些,坐在席上也颇有些拘谨,不知是平素一贯如此,还是见到许杏一行格外局促。许杏自然不会为难她,也没有刻意做出亲切的样子,到后来这小姑娘似乎终于放松了些,不过饭也快吃完了。 和从前的几次一样,范家的团圆家宴上,最活跃的却是罗家人。范氏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来了。 许杏看见宁哥儿那副“这也行啊”的惊诧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让儿子见识见识这些,倒也不坏。 到了饭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宁哥儿却跟着许杏去了跨院的正房,板着小脸严肃的说:“娘,我不要什么家产,都给大姐陪嫁便是。” “你倒是大方,你不要,焉知你弟弟不想要?”许杏微笑着看他,“而且,你知道咱家有多少银子?” 宁哥儿便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那一份不要,大姐和弟弟分就好,多少我都不要。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要跟爹爹一样,不吃家里的分家饭。” 许杏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我知道,你今天听曾祖母和姑祖母说了些话,心里有所触动。你是爹娘的儿子,爹娘的家业当然是会给你一份的,你有志气,娘很高兴,但是也不必学你父亲,他的情况跟你完全不一样,你若想知道,等回了京就去跟他好好聊聊。你只要记住,身为家里的长子,你要扶持弟弟,庇护姐姐,这些都是你的责任。” 宁哥儿用力点头:“娘,儿子记住了。” “今天见了家里的亲长,明天开始,你就闭门不出,在屋里温书吧,再有亲戚走动,我且替你挡了,等你考完之后再见亲友。”许杏整整他的衣衫,“去歇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宁哥儿确实闭门苦读,许杏却很是忙碌,不是别人上门来见她,就是她去拜访亲友,日日不得闲。 宁哥儿去县城考试,又是住在了董家开的客栈里。这次跟长青当年算计着花用考试的银子完全不一样,宁哥儿是官家子弟,手里有银子,董家又跟他的母亲有交情,自然能住进最好的客房。 许杏作为学生家长,孩子进了考场也就完成了任务,自然有心情跟许久不见的董三太太叙叙旧了。 董三太太早就候着许杏了,却一直等到县试开始才来拜见,也是十分有眼力劲儿了。她见了许杏,寒暄了几句就直入主题:“范夫人,民妇听说您在京城的布庄里长年有低价布匹,便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您开了织布作坊。” 许杏没有刻意隐瞒:“正是,你府上的消息倒挺灵通。” “夫人面前,民妇也不敢弄什么玄虚,只想问一下,民妇家里能不能也参一股?”董三太太问。 许杏看着她,发现她微笑的神色十分僵硬,显然非常看重此事。她没急着拒绝,而是问:“你们府上不是一直做南北货、商队的买卖吗?” “是这些为主,不过旁的营生也是做的,尤其是赚钱的营生。”董三太太坦白道,“民妇当家的如今已经是董氏家主,不过民妇这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要分出去,自然要另找个来钱的路。” 这话触动了许杏的心肠,想到她刚跟儿子说起过家业继承分配的事,再看董三太太,便有几分共情,之后再说起纺织厂的事,她也就把能说的都说了。 董三太太无疑是做了充足的功课的,仔细的听完,就提出了合作。许杏出技术,帮忙生产纺纱机和织布机,作坊织了布,一部分在董氏的销售网络里销售,另外的大部分走商队,运往西边他国,或者上船,出海,得到的利润四六分。 “出海?”许杏没想到他们连海上贸易都做了起来。 董三太太点头:“做了两年了。我们不贪,不走远,最远到吕宋,货物一出一进就回来,倒也有不少利润。” 许杏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暴利,也不追问,而是道:“三七分吧,我三你七。我只出了机器和手艺,你们组织生产,采购原料,还要长途跋涉的运出去,更别说还有海上的风险呢,我拿这些就足够多了。” 第239章 一同返京 对于海上贸易的风险和收益,许杏还是了解的,于是她婉拒了董三太太的邀请,只接受了布匹一项的合作,对于他们出海走的其他货物,她也不多打听。 董三太太由衷道:“夫人实在是有大格局的人,即使是这般暴利竟也不为所动。” 许杏摇头笑道:“这可是您过奖了,我也不是不喜欢银子,不过是不敢冒风险而已,反正布庄这一块儿的三成利润于我而言已经是天降横财了。”听董三太太的口气,他们并不缺跑货的本钱,提出来这一项,显然就是给许杏一个送银子的门路,她也不愿意白拿人家搏命出海挣来的银子。 可是董三太太却有些眼泛泪花:“民妇夫妻何德何能,能认得夫人这般坦荡磊落之人。民妇说句大胆冒犯的话,便是没有范大人的官位,单凭您的这个织机,民妇都要拿出这个条件来上赶着跟您合作的。至于出海的营生,这两年民妇家里跑出了这趟线以后,不知道多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都要来参一股,臣妇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呢。” 她这话还是有拍马屁的水分,不过也有几分真心,许杏没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拍拍她的手臂,微笑道:“虽然咱们今日说定了,可是织机的图纸和样机都在京城呢,你是跟我走一趟京城,还是让底下人去办?” 董三太太抹了把眼睛,道:“这东西事关重大,民妇回去带上小儿子两口子,再带好家里的管事和工匠,一起进京一趟,不知道夫人您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许杏没什么可隐瞒的:“总要到三月里了,等我儿子考试结果出来了我们再行回京。” 青杏 第124节 “既如此,民妇便等三月底再进京吧,这段日子就去看个地方,把作坊先修起来。明日民妇就把契约送来,咱们先定下此事。”董三太太道。 她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做事雷厉风行,许杏颇为欣赏,便道:“那我就静候你们到来。”如果不是嫁给了长青,成了所谓的官夫人,许杏想,她也许也会过着董三太太这样的生活吧。 趁着这段时间无事,许杏又一一拜访了老家的亲戚们,算是替长青看望看望亲人,尤其是长辈。 赵家村那边的变化也不小。老赵家的宅子翻修过了,如今也是青砖青瓦的大院子,不用说,这是赵氏姐妹两个贴补的结果。因为赵老汉夫妻俩都在,尽管赵大舅早就去世了,他们家也没有分家,不过赵英子嫁人多年,大房也就剩下了一个高氏和她的儿孙们。赵二舅也见老了,不过还是高谈阔论呼朋引伴的样子,许杏把礼物送上,也没太多说什么,只听着赵氏跟赵家两老絮絮的说话。 至于其他的人家,值得一提的是,赵氏和长山的母亲已经闹掰了。具体的缘由不太清楚,但是大致应该是赵氏“耿直”,“抱打不平”的说了不少长山的不是,让这位原本就偏心小儿子的妯娌越发怨怼起“发达了就不拉扯兄弟”的长子,闹得非常难看,搬到镇上的小秀听到了消息,气恼之下回来一通分说,好话赖话都说了,大约是管了用,可是他们这厢母子关系缓和,赵氏就里外不是人了。 “我总觉得还是得跟你说道说道。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了,我是个什么人,你是知道的,婶子呢没有坏心,我们也明白,我那婆婆牛心左性的,唉。”长山的妻子刘氏来跟许杏闲话,自然就说起了如今两家很有几分尴尬的关系。 许杏心里有数,便安慰刘氏道:“嫂子你也说了,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不是一点儿小事就能撼动的。长辈们的事儿咱们做不得主,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咱们的关系是不会受影响的。” 刘氏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夫妻说是给许杏管着产业,像是寻常的管事一般,可是若不是关系好、得长青的信任,他们如何能管着许杏的产业?就这么一层关系,足够他们过得体体面面的,她可不想因为两个拎不清的老太太坏了事。得了许杏的话,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许杏对这些不是特别在意,她在意的是赵氏的身体状况。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就发现了,赵氏身上挺瘦,可是肚子有些大,吃饭很多,喝水更多,时常在挠胳膊,瞧着就像是糖尿病的症状。问问伺候的人,就听说也请过郎中,可是都说是体湿气弱,需要调养,许杏就皱了眉。 诚然,她不喜欢这个婆母,从前不喜欢,现在也一样,可是她做不到任由对方的身体败坏下去,便专程带着赵氏去了趟府城求诊。 府城的郎中医术要比县里的高明些,诊出了消渴症,却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只开了个温养身体的太平方子,赵氏嫌味道不好,也不愿意喝。许杏知道,消渴症就是糖尿病,这个病短时间不致命,可是无法根治,只能着力控制,还要小心并发症,是比较棘手的,思虑再三,决定带赵氏一起去京城,到时候想法子请太医给瞧瞧。 她打定了主意,却没马上跟众人说,实在也是怕有什么枝节出来。 这些事情处理着,宁哥儿那边也考完了。不出所料,他轻松的考过了县试,却不是第一名,便还需要继续考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好在他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底子打得不错,三才书院也确实教得好,他以中等偏上的成绩通过了之后的考试,成了新鲜出炉的秀才老爷。 “我爹说我的学问还不够好,让我考完了就赶紧回京城去书院读书。”宁哥儿得了秀才身份,金氏十分高兴,问他可有把握两年后秋试高中,他却没把话说满,“这回考试我也发现了不少不足之处,还要再回去用功才行。” 许杏便顺势说起了回京的事情:“娘的身子不大好,奶奶您也有了春秋,这次便一起回京吧,咱们请京城的名医给你们瞧瞧,好生调养调养。” 金氏还在思索,赵氏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当真?那我快点儿去拾掇东西!” “罢了,你们如今既然负担得起,我这把老骨头就再跑一趟。”金氏先是白了儿媳妇一眼,然后才点头答应下来。 说好了要走,却也不是马上就走,已经到了三月,宁哥儿又中了秀才,他们必是要在家里过了清明节再走的。 清明节是个大日子,住在府城的一众人也回来了。 荣姨娘对许杏可是十分尊敬信服,从进了府就一直规规矩矩的,尤其是收到许杏送的一套给女儿添妆的金头面的时候,她落下泪来,对许杏、甚至对赵氏都更加恭敬了。 邱姨娘就不一样,她带着儿子儿媳和孙儿回来,俨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对许杏母子客气中透着几分敷衍,对赵氏就更没有什么真心了。 都是公爹的女人儿女,许杏本来是没有资格也不愿意去干涉太多的,可是这个架势委实让人生气。她便端起了架势,严肃的指出了他们这些人回来不给主母问安的失礼之处,直等到他们这一房老幼都给赵氏请了安才罢休。 请安这个事儿,形势大于内容,但是从这个小事上看得出邱氏对赵氏的不恭敬,这却是许杏不能容忍的。 她给赵氏“撑腰”,赵氏自然十分高兴,在出门这事儿上也更听安排了。 这些琐事过后,签下了跟董氏的契约,许杏再没什么要处理的事情,便挑了好日子,带着一家老少返京了。 顺利的到了家,长青见到母亲和祖母,十分意外,等听到许杏说了这样做的缘由,他的脸色也带了几分焦灼担忧,连忙道:“这事儿我来办,我写帖子请太医院擅长老人病的周太医来,只是……” “诊金我早就准备好了。”许杏知道,长青虽然不愿与这些人走得近,可是母子天性,他绝不可能听说母亲患病而无动于衷,这就是她带了赵氏两个回京城的原因。 赵氏的消渴症,金氏的心脉不畅,都得到了确切的证实,周太医给开了方子,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这才拿了诊金离开。 “娘,奶奶,你们来了京城,也别着急回去,咱们先吃上一阵子周太医开的药,好生调理些时日。平常无事,你们就在府里走走,或者带上下人去街上转转也行。”长青道,“只是,娘,您要小心些,莫要言语无状,京城里贵人多,冒犯了会有不小的麻烦。” 赵氏不耐烦:“我又不是小孩,还能不知道这些?你放心,不能给你找麻烦,耽误不了你当官!” 金氏却觉得长青说得有理,便毫不留情的斥责:“你别觉得你能得很,这可是京城!你要是真闯了祸,别连累我孙子!” 不得不说,他们的担心都是对的,很快,赵氏就给家里人引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是非。 第240章 口舌之争(上) 许杏一行人回到家里,先是安顿两个老人,再是要给宁哥儿准备好回书院,要跟先生汇报考试的情况,之后再调整课程,接着又忙着请太医,忙得一刻也不得闲。 同喜却被一个小丫头叫出去了。 许杏回完了给董府的帖子,一抬头看见同喜脸色阴沉,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同喜低声说了,许杏的笑容也淡了:“大人呢?方才是不是谁回来送了口信?” 秋风便上来回话:“夫人,大人是叫新平回来送的信儿,城外发生了一起命案,大人带着人过去了,可能这两日都不回来。” 现在正是督促春耕的时候,长青忙碌得很,许杏回来跟长青见了面,没待多会儿,他就被衙门里的人叫走了,只来得及说了说两个老人的健康状况和宁哥儿考中的事儿,夫妻俩私底下是一句话都没说上。等到许杏让人拿了长青的帖子请来太医,长青也只是在太医上门的时候回来了一会儿,上了衙门没多久又直接出城去了。 许杏就跟同喜说:“先关着吧,等大人回来再说。” 同喜答应着出了门。 家里多了老夫人和太夫人,虽然她们身边有伺候的人,可是毕竟不熟悉家里,许杏就让袁管家安排,又往她们住的院子里送了几个小丫鬟和洒扫的婆子。对于她们要在府里住多久,许杏心里也没底。 同贵前来对账,发现老家的老太太们来了,立刻表示出了几分担忧,她可是太了解这对婆媳了。 “毕竟老夫人身子不好,出于孝道,我也不能不管。”许杏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什么,便宽她的心,“这府里我自问还管得了,还有欣姐儿呢,不妨事的。” “我就是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同贵叹气,“说句僭越的话,咱们这位太夫人还好对付,银子体面给足了就好,怕的却是老夫人。说她不好吧,对大人对哥儿姐儿也都有几分慈爱之心,说她好吧,一来好心办坏事,说话不过心,二来这性子上来了委实有些难办,平素又爱说个‘公道话’。” “这话也就是你能说,咱们府里伺候的可不敢说。”同喜十分赞同,“你是不知道,这才几日啊,为着府里的事儿,已经明里暗里的折腾过好几回了。” 许杏摆摆手:“罢了,毕竟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就当听不见好了。” 她们这里正说着,就听见外头丫鬟们请安,赵氏来了。 许杏连忙迎了出来:“您快坐,这个时候,您没歇晌吗?可是有什么事儿?” 赵氏看看同贵她们,语气还算客气:“啊,你忙着呢?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个丫鬟说被长青坏了清白,我想着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还得找你。” 许杏下意识的看了同贵一眼,还真让她说着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赵氏就催了一句:“你听见我说的了吧,赶紧处置了啊。” “哦,不忙,人您可带来了?同喜,你去把人接过来,带下去吧。”许杏毕竟之前就知道了这件事,倒是没有一下子慌了手脚。 赵氏就伸手拦住了同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人带哪去?你这么发落丫鬟,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许杏都被她逗笑了:“我没打算发落她,只是把人带过来,放在正院这里关着,没得让她扰了您的清静,等大人回来了,我要仔细问过大人才能处置这丫头。” “这有什么好拖的?”赵氏不满意,“老关着算怎么回事?收妾收丫鬟的,你这个主母办了不就行了?” “您的意思是让我给她个名分?”许杏收了笑意。 赵氏一脸关切的道:“我知道,你跟长青这么些年情分好,可是这事儿出了,还是得处置。你不给她名分,那不是逼她去死吗?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许杏冷淡道:“我倒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情说传出去就能传出去了。” 同喜立刻跪下道:“夫人,老夫人,咱们府上规矩分明,绝不可能有人在外头嚼咱们府里的舌头!” “这是什么话?”赵氏不满,“你怎么分不清好赖呢?我是害你吗?事儿已经出了,不得解决好吗?” 许杏冷冷的看了赵氏一眼,才说:“娘,您有所不知,府里头爬床的丫头,便是当时打死了,也不会有人说大人或者我的一句不是,所以我没有必要畏首畏尾的不敢处置她。另外就是,我不知道您怎么知道‘事儿已经出了’的,不论事情是真是假,您难道不应该首先选择相信自己儿子的品性吗?所以在您心里,大人就是一个管不住自己的好色之徒?是一个毫无担当、始乱终弃的小人?您都不给儿子一个解释的机会,就信了一个初次见面居心叵测的丫鬟的话,把这盆脏水泼到一心孝顺您、给您延医问药的儿子身上?” “我替你们着想,这还成了不是了?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赵氏一挥袖子就走。 以为抱上了老夫人大腿的丫鬟彻底傻眼。她连忙去抓赵氏的裙摆,急切的呼救:“老夫人!老夫人您慈悲心肠,您救救奴婢啊!夫人会发卖了奴婢的!” 赵氏用力抽回裙子,恨声道:“我可管不了你们府上的事儿!听你们夫人的吧!” 又过了一日,长青才得空回府。刚进了后宅,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连忙去找许杏:“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你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这阵子太过辛苦了?” 许杏摇头:“你来了,先去给奶奶和娘请安吧,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等再回来,长青的脸色可就堪比锅底了。他抓着许杏的手,急切的解释:“你听我说,我没有瞒着你的意思,实在是这几日不得空。那丫鬟没有近我的身,她一露出那个意思的时候我就叫同文把她关起来了!你不在府里,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让欣姐儿处置?便想等你回来跟你说的。” 许杏点头,表示相信,却问:“你为何不自己处置了呢?” “不行!”长青一口否定,“有了公主那个教训,我时刻记得,绝不单独处理这等事体,不自作主张,一定要和你一起!” 许杏道:“你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想着无论如何要先听听你怎么说,便也没有见那丫头。” “那你还见她吗?”长青问,“别让她气着你。要不我把同文找来,发卖了她吧。” 同喜已经查问过了,那个丫鬟是去年府里才买进来的,相貌也不错,故此存了个当主子的心思,不过长青对许杏十分上心,这丫头就一直没有机会,直到这次许杏带着孩子返乡,可是长青居然完全不动心,还把她给丢了出去。她急了,这才拿出身上的所有银钱首饰打点,终于让她找到机会,闹到了赵氏跟前。 赵氏果然为她出头,可是没有成功,还跟儿子又闹生分了。 袁管家进门,接下了意料之中的差事。许杏又吩咐了一句:“查查她是怎么到了老夫人面前的。” 心思不纯的丫鬟被卖给了人牙子,负责看管巡视的两个婆子被扣了一年月钱,又各自领了十板子,这事儿才算是翻过篇儿去。 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赵氏很有些过不去,金氏又把她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接下来的几天,赵氏便很安静,再不提之前的事儿,也不再挑剔家里的生活了。 每日除了吃饭喝药,赵氏也没什么正经事情,她静极思动,在家里待得无聊了,就想出去转转。 “我听说城外西山上有个‘甘泉寺’挺灵验的,我打算去一趟,给孩子们求个平安符,给家里念段经。”赵氏的要求完全不过分,长青和许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陪您去吧,顺道还能看看我在那边的庄子。”许杏道。尽管她更加不待见赵氏了,可是现在也还是她必须出力的时候。 赵氏摆摆手:“庄子还不都是那个样?没啥好看的。你事情那么多,也别跟着我了,我带着丫鬟婆子,没事儿。” 甘泉寺这些年来香火鼎盛,俨然京郊第一大寺,那里离许杏西山上的庄子很近,胡大福两口子还抽空去烧过香呢。 想着确实没什么妨碍,许杏便叫了人来,一一吩咐过了,才安排赵氏出门。金氏说身子不舒坦,不愿意出门,便没有跟着。 赵氏也不图早上的那炷头香,因此走得不早,到寺外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不过寺外动不动就有马车经过,可见其香火鼎盛,颇受达官贵人的青睐。 马车停到寺外,赵氏由丫鬟搀扶着进了寺里。来进香的香客颇多,知客的僧人不得不让大家排队进入正殿。 一名中年贵妇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殿外,不知跟僧人说了什么,之后就绕开人群,进了后殿。 赵氏顿时不乐意了,用在家说话的嗓门来了一句:“什么人啊,加塞,不要脸!这还是在庙里呢!” 第241章 口舌之争(下) 为着赵氏到甘泉寺上香,许杏特别把同喜派出去陪着,自己只带了个小丫鬟去见董三太太一家,今天也是约好了一起去木匠那里看机器的日子。她这里一切进展顺利,浑然不知,赵氏那里惹了麻烦。 严格的说,赵氏的话也不算错,可是别人都不说,自然是因为看出了没排队的那家夫人非富即贵,惹不起。她话一出口,同喜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纵然是主仆有别,她也在心里念了一句“棒槌”。 一起来的另一个丫鬟也是脸色难看,小声问同喜:“同喜姑姑,怎么办?奴婢真没想到……” 同喜拍拍她的手,也小声道:“怨不得你,那边来人了,我先去应付,你们伺候好老夫人。”再如何照顾,嘴长在老夫人身上,当下人的还能去捂嘴不成? “哪里来的老妇?如此无礼!”进了后殿的夫人没有出来,但是身边的大丫鬟却带着个小丫鬟径直朝她们这边过来,显然是来兴师问罪了。 知客僧人念了句佛,显然不希望大殿前弄出什么争执,却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劝阻。 赵氏倒是看得出对方是来找自己的,脖子一梗就不乐意了:“说谁呢?你们自己加塞还有理了?” 青杏 第125节 小丫鬟眼泪都出来了:“老夫人,您先消消气,让同喜姑姑去跟她们说便是。” 同喜迎上来人,略微屈膝:“姑娘,咱们是顺天府尹范大人府上的,老夫人刚来京城,听闻甘泉寺大师佛法高深,特意来上香。大人向来体恤百姓,老夫人也是宽厚人,并不曾以权势压人,这不正在排队等候进殿呢,不知两位姑娘有什么指教?” 这家人显然身份不简单,看丫鬟的做派只怕也是不好惹的,她只好亮出了身份,希望对方不要轻举妄动,另外也是含蓄的点明,虽然自己家老夫人说话不好听,可是也没什么错处。 那丫鬟果然一顿,脸上的骄横之色暂时收起,却换上了更加不友善的样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范大人府上的,那就难怪了。” 同喜听她这话,就知道今天遇上对头了,而且是范大人的对头,可她毕竟是内宅的奴婢,便是知道些外头的事情,也不知道范大人官场上有什么不对付的人。眼看着这两个丫鬟拂袖而去,她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走到知客僧人那边去询问了对方的来历。 “阿弥陀佛,施主,那位施主是汝阳侯夫人,蔡夫人。她来此也不是为了进香,而是单独供奉。”知客僧本来不想掺和,可是方才听见同喜自报了家门,就知道这事情有些麻烦,他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愿范府中人毫无防备,便提点了一句。 “汝阳侯府?”同喜想了一会儿,倒吸口气,“所以你们后殿是点长明灯的地方?” 知客僧只念了句佛号,却不肯再说了。 是没法说了,同喜心下懊恼,这可真是仇人。 轮到赵氏的时候,她倒是十分虔诚,认真的进了香,添了功德,这才在丫鬟们的陪伴下走出来。 同喜便扶着她的胳膊道:“老夫人,天气有些热了,不如咱们先回府吧,万一晒得久了,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赵氏因为糖尿病的关系,确实体力不足,便也不反对,让小丫鬟扶另一边,就往山门外走去。 回去的马车上,同喜简单跟赵氏说了一下今天的事情:“老夫人,您虽是一片慈心,见大家排队辛苦,便替百姓们斥责那不守规矩之人,但是毕竟动气伤身,您还是莫要管他们为好。今日这户人家有些特别,咱们回城的时候可要小心行事。”后面的话便是跟其他的丫鬟婆子们说的了。 “怎么特殊了?她们还敢在路上害我?”赵氏不服气,却又有些底气不足,显然是有点儿害怕了。 同喜叹口气:“大殿后头的佛堂里供奉着长明灯和长生牌位,今天那位蔡夫人并不是来上香的,而是去供奉这些的,故此本就算不得插队。另外,蔡夫人是汝阳侯夫人,她的小儿子,去年因为猎杀百姓家的孩子被咱们大人判了绞刑,她跟咱们大人有杀子之仇,听说您是大人的母亲,想要暗害也不是不可能。” “不能吧?还有没有王法了?”赵氏不信,可声音明显有些飘忽,显然还是有了几分胆怯。 同喜没说话。 等到大家都回了府,同喜一看,长青居然也回来了,便干脆当着他的面,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许杏皱了眉头,很是烦闷。 “我去跟她们谈一谈。”长青看着许杏,“把她们二老接来,是你的好意,也是成全我的孝道,不过为了一家人的平安,还是让她们家去得好。” 他去找金氏谈话,许杏就坐在屋里看着今天拿回来的契纸,那是关于纺纱机织布机生产销售的新契约。 “夫人,奴婢瞧着,老夫人的身子也开始有些起色了。”同喜想了想,有几分迂回的劝解她。 许杏笑着摇摇头:“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不怕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把两老接来,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一来她们毕竟是大人的至亲,若是真的病重了甚至……他还是会伤怀的,二来,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人要丁忧,孩子们成亲、考学都要耽搁,所以我只能尽力让她们调养好身子。要说情分,倒也没有那么多。” “那大人他……”同喜还是不放心。 “大人怕是下了决心的,咱们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许杏吩咐了一句。 “明日再请周太医来府里看看,让他留下方子,咱们给抓好药,另外再找些补品带上。”长青回到房里,语气轻松,“我跟奶奶承诺了,这银子……” 许杏现在来钱挺快,也不心疼,立刻就开了小匣子,取了几张银票:“快拿去,给她们养身子用。” 长青一看,有些惊讶:“一千两?” “嗯,够了吧?”许杏微笑,“十天八天就能赚出来了。” 长青笑了笑,拿了银票出去。 “听说老夫人没吵没闹,安静的在房里歇着呢,说不得是真的后怕了。”同喜得了消息,“大人一说这样会引来关注弹劾,太夫人就拍板了,说病也瞧了,该回去了。” “这倒是她的做派。”许杏略带嘲讽的笑了笑,“你去瞧瞧,库房里还有什么贵重的补品布料,取出来些孝敬她老人家。” 他们这里送走了两人,没过几日,长青就遭到了弹劾。 这个事儿长青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之前抓那些个官家子的时候就有人弹劾过他了,后来建昌公主那一回,更是被一堆御史弹劾了个遍,不过这回的名目有些特别,不再是“行事过激”之类的工作作风问题,而是品行问题——不孝。 这就比较严重了,一个官员的工作情况被质疑,至多影响升迁或者干脆降职,可若是品行遭人诟病,那就是要丢官罢职了。 “不孝?”皇帝看着折子,十分意外,“把老娘送回老家就是不孝?” 等把全文看完,皇帝便下了命令:“吴泉走一趟,把这个折子给范长青送去,让他上折自辩。” 吴泉应了,转身出去。 皇帝又对着身侧吩咐了一句:“去查查范长青的家人底细,看看怎么回事。” 长青很快就上了折子,却不是自辩,而是详述了甘泉寺那日的情形,最后道:“臣非圣贤,却愿为陛下尽忠职守,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然家母心善耿直,容易为人所用,家祖母亦知此节,未免居心叵测之人设计,胁迫臣做出不忠不义之举,方才决定回乡。” 比他的折子到得更早的是督察院的探子。 “这么多妇人琐事,拿去给皇后看看。”皇帝一摆手,他才不耐烦看这些。 再到了皇后宫中,皇帝才想起来之前的事,便问皇后:“你看范府如何?” 他用的是“范府”,而不是“范长青”或者“范卿”,皇后一听就明白,这是来听结论了。她便笑笑,道:“范大人夫妻也是不易。” 这就是长辈不慈或者不智的意思了。皇帝神色莫测:“原来范卿也有短处啊。” “陛下这话说得,谁能没有短处呢?”皇后轻声道,“不过是有的能改,有的却总是无法弥补罢了。” “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一锤定音,“只是这汝阳侯府可恨,不知道约束自己的子弟,倒是天天行这些妇人手段。难不成杀人放火还是别人教他们的不成?现在越发本事,都知道勾连御史台了。” 皇后不再说话,低下头去,遮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侯府可是站队了老三呢,不过是因为老三的生母来自关中王氏,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罢了。今日他们张狂到为了私怨发动御史弹劾重臣,怕是自取灭亡的开始。 皇帝的视线落在窗外,轻声道:“范长青,倒也不是没有弱点。” 如此甚好。 第242章 捐款救灾 府里的两位老夫人一离开,别说许杏等人,就是内院里伺候的仆妇丫鬟们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当然,男主人在官场上被人弹劾的事情她们也不知道就是了。 “到底还是惹了麻烦。”许杏觉得有些懊恼。 长青却宽慰她道:“看上去像是个麻烦,可未必不是好事。陛下那里有动作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这是给陛下手里递了刀?”许杏有点不敢相信,“不至于吧,咱们这毕竟是小事。” 长青拍拍她的肩膀:“确实是小事,不过陛下跟世家们的博弈越发胶着,一点小事就可能影响全局。总之,此事已经不与咱们相干了。” “若是外头还有什么麻烦,你别瞒着我。”许杏道,“要是我不知情的时候做错了什么可就麻烦了。” “唔,眼前还真有一件事。”长青语气十分为难,可是眼中带着笑意,“陛下说我治家不严,罚了我三个月俸禄,所以还请夫人多给些零花钱。” 许杏眨眨眼睛:“这个好说,咱们现在有银子!” “些许散碎银两就够了,还得给女儿攒嫁妆。”长青又想起一事,“侯爷给我通了个气,林铮年底就回来了。” “哦,又回来了?回来过年?这才夏天,已经知道今年战况如何了?”许杏问。 长青摇头:“是要换帅。听说春日里世子伤病发作,连骑马都不行,陛下已经准了他的折子,让他回京来修养身体。北疆军会交给显国公世子,他过几日就要北上。等到军情交接完毕,秋后打上几场仗,一切无事,林铮一家也就要回来了。” “这一回来就不走了吧?”许杏问着,心里却有几分不得劲儿。相比于先帝,如今的皇帝对靖北侯一脉就没那么贴心贴肺了,信任是有的,不过显然更倾向于自己人,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可总透着那么几分卸磨杀驴的意思。 长青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他一开始也有这个想法,不过,“不走了,陛下打算把五军都督府交给林世子掌管,另外让林铮做禁军副指挥使。” “啊这?”许杏压低了声音,“陛下这是把自己的安危都交给他们两父子了?” 长青点头:“这样你不担心了吧?据侯爷说,此事大约和咱们还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林铮定了欣姐儿,表示林府不会和任何一个派系有关系。靖北侯府只忠于陛下一个人,这样陛下才放心。” “可是,显国公府不是和陛下情分更深些吗?” “显国公府家大业大,总有些关系掣肘,守卫边疆不会有通敌叛国之事,可守在京中却难免让人钻空子。毕竟,上面的几个皇子已经长成了。”长青点到为止。 许杏却听懂了,靖北侯府人口简单,作为姻亲的自家也是纯臣,另外林锦的夫家是端和大长公主府,公主从不干预朝政,崔氏又已经没落,根本没有搅动风云的能力,确实让皇帝放心。 这些帝王的权谋不是她能置喙的,知道靖北侯府没有被兔死狗烹就好。 “侯爷跟我提了一句,等他们回来了,明年想要办喜事,我也没拒绝。”长青道,“所以嫁妆倒是真的要准备起来了。” “下回如果再问你,咱们推到后年吧。”许杏舍不得女儿早婚,“欣姐儿生日小,明年十月才十五,及笄礼得好生操办,过了之后就要过年了,太过仓促,还是翻过年来再办为好。” “嗯,就是如此。”长青也舍不得女儿,十六岁再出嫁,也不算晚不是? 这一年对许杏来说是个大丰收的年份,所有的产业都有不菲的出息,而董氏那边的大纺织厂开起来之后,产量和利润又不是自己这个小厂子能比的了,到了年底,董家送来了八万两的分红。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许杏现在是一年能收入五万多两的人,便也没被这个数吓住,还问了问纺织厂和海上贸易的情况。 得到的消息和她了解的差不多,她也就没再打听人家的经营细节,而是准备起过年的琐事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就在人们都准备迎接新年、就连衙门也已经封印了的时候,关中地区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地龙翻身?”许杏惊讶的看着正在换官袍的长青,“你也要上朝吗?” 长青摇头:“倒不是,这次事态紧急,不过陛下没开大朝会,只是叫了阁老们和户部工部的大人们去议事,我是需要重新巡视京城治安,就怕这个时候有人生事。” 许杏当然不能拦着他,只是嘱咐了一句官袍外头套上大氅,省得着凉。 长青微笑:“你忘了,官袍里头有毛衣毛裤呢。” 许杏看他走了,自己却也睡不着,在房里想着事情。 第二天,没等到长青回来,却先等来了宫里的内监,说是皇后娘娘召见许杏。 许杏却认得出,这人确实是皇后身边的人,而且看他神色,也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问却是问不出来的,只好换了衣裳进宫去了。 皇后却没有卖关子,见了许杏就道:“关中大灾的事情,范夫人已经知道了吧?” 许杏点头:“回娘娘,确实听夫君说了一句,只是他公务繁忙,并未与臣妇详述。” 皇后点头:“范大人勤勉。关中此震着实严重,据本宫所知,波及四府三十九县,受灾之人无数,而震中之地,房毁屋塌,人口建筑十不存一。” 一边说着,皇后便掉下泪来:“本宫不曾得见,只听一听,就觉得心痛难当。” 许杏没想到这场地震破坏力这么大,一时心中沉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皇后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眼睛,这才道:“受灾百姓无家可归,如今天气严寒,便是没有被砸死,只怕也要冻饿而死。本宫听说了这般惨状,真的是食不知味,总想做些什么才好。” 许杏便道:“娘娘乃一国之母,如此关爱苍生,是百姓之福。”今天皇后衣衫寻常,脸上未施脂粉,便是作秀,也算得上有诚意了。 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陛下正与阁老们商议赈灾之事,本宫便也想着略尽绵力。范夫人,本宫听打理春晖院的嬷嬷说起过,如今百姓们多有穿毛衣御寒的,法子就是你教的,你的作坊也生产那毛线,不知,本宫若是要往灾区送去一批毛衣,需要多久能织好?” 许杏听明白了,便回答道:“回娘娘,若是熟手,用粗线织最普通的针法,整日编织,大约六七日便可得一件大人毛衣,孩童的话三日左右即可。” “你那里可有存货?毛线可充足?价钱几何?”皇后问,“本宫与你现银结算。” 许杏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地方能收到大量的棉花,现准备棉袄之类的更困难,皇后的想法也有几分现实。她便道:“回娘娘,臣妇的作坊里只出产毛线,目前来看,供应几千件毛衣毛裤的量是有的,再多了就要另想办法了。另外,编织一事,现在许多民妇甚至小姑娘都会,倒是不缺人手。连材料带人工,一件毛衣一条毛裤要在两三百文的样子,五千套的话,一千五百两尽够了。” 皇后想了想,便吩咐宫人道:“去办。另外拿两千两,采买衣裳布匹。” 许杏又道:“娘娘体恤受灾百姓,实在令人感佩。臣妇斗胆,也想效仿娘娘一二。” 青杏 第126节 皇后露出几分笑意:“范夫人,你的毛线可是都买给本宫了。” 许杏微笑:“臣妇不敢与娘娘相争,便只拿些银子,辛苦娘娘身边的姑姑们吧,想来无论衣物、粮食,还是药材,都是娘娘出面,更能拿到好的。” “从前只觉得你端庄贤良,今日本宫才知道,你也是个嘴上了得的。”皇后说着,也算是应了许杏的话,还多了几分亲近,“你拿多少银子?” 许杏便掰着手指一算:“不敢比肩娘娘,臣妇便出两千两吧,不知可行?” 皇后点头:“好。” “娘娘,臣妇有一不情之请。”许杏想了想,还是提出来,“臣妇这份银子,跟在娘娘身后,算是臣妇自己的,并不与夫君相干。” 皇后挑了挑眉,笑意加深:“放心吧。” 许杏便从荷包里拿出了叠得颇为整齐的两张金票,递给了一旁侍立的宫人。 “你这是早有准备啊。”皇后瞧着她。 许杏却道:“臣妇不知娘娘因何召见,心中紧张,就……就借银子壮胆。” 皇后笑起来:“范夫人真是妙人。” 等许杏走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就说:“范夫人倒是大方,一出手就这么多。” 皇后叹息:“都说她出身低微,可她既能赚银钱,也会审时度势,还有几分善心,却是难得的。罢了,不说她了,陛下这样久都没有旨意下来,只怕是户部没有银子。” “娘娘此时慷慨解囊,比户部那些抠门的老大人们强多了。”宫女道。 “既如此,不如各家女眷们都慷慨一下吧。”皇后一笑。 第243章 灾祸不断 皇后带头,总共出了五千两白银,大皇子妃出了三千两,又替自己新生的小郡主出了一千两,这下子,不论是宗室还是勋贵家的女眷们就都动起来了。手上有私产的或者嫁妆丰厚的倒还好,平素手头紧张的夫人太太们就难为了,听说最近京城的几家当铺钱庄生意都无比火爆。 在这种纷扰热闹之中,许杏率先捐出的两千两就不那么扎眼了。而因为皇后娘娘的大单,她的纺织厂倒是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皇商薛氏?”许杏看着眼前的帖子,“咱们跟他们有什么往来吗?” 负责纺织厂的周嬷嬷道:“夫人,奴婢猜测,当是皇后娘娘要往关中送毛衣的事情引起了他们对咱们的注意。薛氏是做布匹起家,现在也做皮货生意,宫里贵人们的衣裳大半都是他们的供奉。” “这样啊。”许杏想了想,拒绝了见面,“你跟他们说,我这个小厂子不过是赚个零花钱的,他们若要做,不妨去跟董家人谈。” 周嬷嬷笑笑:“是,老奴明白了。” 许杏知道,周嬷嬷是担心自家跟皇商争夺生意,惹上麻烦,毕竟背后没人,谁能当得上皇商呢?她虽不怕,可是实在不大擅长这些利益勾连,又没有那么多精力,不如推给董家,说不定是个合作的好机会。 眼下,京城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中的灾情。果然不出皇后所料,户部没银子,商量来商量去,就是没钱。即使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要把户部抄了,没银子也还是没银子。 户部尚书年纪颇大,得了地震的消息就在衙门里加班查账找银子,连续工作了几日犯了心疾,差点以身殉职,只好回府休养,现在主事的就是侍郎段大人。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任凭他带着人东挪西凑,也仅仅拿出了两万两银子。 终于,人们开始正视起繁华盛世表象下的罅隙漏洞。 可是现在不是处置这些的时候,长青回到府里,跟许杏说起外头的事情,也有几分感慨。“如今最大的一笔赈灾银子,竟是皇后娘娘拿出来的女眷们的钱,足有十万两,堂堂国库,只有两万。” “现在是讨论女眷出风头的时候吗?有了银子,不赶紧赈灾吗?”许杏不赞同,“朝堂上的大人们只顾自己的男儿尊严,却不考虑灾区百姓的死活?花了女人的钱,觉得没面子了?那他们有本事让国库里充实起来啊?” 对于和自己不密切相关的事,她很少露出这样尖利刻薄的一面,长青怔了怔,道:“你倒是一针见血,陛下也是这样说的,他又从自己内库里拨了三万两,现在户部筹措的第一批衣物粮食已经启程了,日夜赶路,五日便能到灾区。” 他说着,又叹息道:“陛下仁慈,手段不及先帝凌厉,官员贪墨之事就多了许多。” “所以生产发展了,我们交的税并不少,可是朝廷的蛀虫太多了,是吗?”许杏非常失望。 “只盼着此次过后,陛下能狠下心来整顿吏治吧。”长青说着,心中也有些没有把握。 他们不过是在家中议论几句,宫中朝中却是暗潮涌动。 “她还真拿自己当太子妃了!”郑淑妃也捐了两千两银子,可是只能是“应皇后所召”,自己干拿银子成全了皇后婆媳的美名,尤其是大皇子妃,还得了皇帝的亲口称许,她呕得两顿饭都没有吃下去,“不过生了个丫头,还拿丫头的名义出银子,不就是在陛下面前争功吗,贱人!跟她那个婆母一样会装!” 郑夫人摆手,让宫人都出去,只留了心腹守门,才劝说道:“娘娘息怒,此事已然如此,多说也是枉然,切勿做如此情态,万一让陛下不快,就大大不好了!您想,咱们九殿下年纪小,没有女眷,自然做不来此事,陛下如何不知?断不会心怀芥蒂的。” “嫂嫂在外头,总比本宫方便些,您替我相看着,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儿,也该给小九定下来了。”淑妃把手中的丝帕攥得不成样子,却慢慢恢复了理智,“若是世家出身的,要挑有实权的嫡枝,你看老二媳妇,还‘谢家明珠’呢,除了一张脸好看,会些诗书,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一般的权臣家里。” 竟然是一点儿都没打算考虑自家的孙女,郑夫人心中极为不快,嘴上却不敢说,只好应下。 “另外就是银子。要做大事,总要有银钱。”淑妃这次出了两千两,其实肉痛得很,“本宫是不可能有什么私产的,嫂嫂还是要想些法子好好经营得好。” 说到这个,郑夫人便想起一事:“娘娘,薛家人给臣妇递了个消息,说是跟冀州府一户商户谈好了入股,做那新式的纺纱织布的营生,利润十分可观。臣妇打听了一下,这营生是从范长青的夫人那里传出来的。” “范长青?”淑妃重复了一遍,又觉得额角生疼,“竟然是他?” 想起眼前这位亲眷一家子做的好事,刚刚平复了心情的淑妃又觉得血往上涌。 郑夫人也有几分懊恼:“娘娘,您看要不要让薛家出手?” “出什么手?不是已经跟什么商户入股了吗?嫂嫂,此事不必再提了。”淑妃深吸口气,看在郑夫人刚给自己送进来三千两的份上,没有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大约是承平日久,福祸相继,大越朝的新一年并不好过。地震的灾情还没处置好,得到了消息的北蛮人勾结了辽东的拉姆人,对北方边关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刚刚接手北疆军的显国公世子闹了个灰头土脸,左右支绌,好不容易才守住了边境。这个时候,南疆却又传来了异动。 “林世子刚入京,还没来得及歇息,就又接了兵符,带兵去了南疆。”林铮来府里看欣姐儿,许杏还没说什么,长青先允了,等人去了园子见面,他才跟许杏解释原委,“这孩子留在京里筹措粮草,过两三日也要启程。” “是兰诏国吗?”许杏跟长青在南龙府多年,对南方边疆的情形还是了解的。 长青神色严肃,带着几分愁容:“兰诏国女王去世了,现在继任的是她的大儿子,此人联合了他生父部族的力量,数次试探,现在终于动手了。” “那林铮他们此行岂不是颇为凶险?”许杏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长青叹息:“如今我却不知道当初做得对不对了。不过,林世子他们身经百战,又都武功高强,当是无妨的。” 许杏害怕,却不敢说,好一会儿才道:“我的欣姐儿是最好的女孩子……” 都说祸不单行,新年期间发生的地震似乎预示了这一年糟糕的年景,南方北方都在打仗,国库空虚难以为继,更要命的是,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又经历了如同数年前的西北地区一样的干旱。 老家捎来了消息,说是受了灾,他们自家尚好,今春的麦子多少还能收获一些,而且手里有银子,已经买下了大量的粮食,村里的人家都有存下的红薯,井里也还能打出水来,想来应当是能熬过的,但是听说别的州府,已经有人离家去逃难了。 地方上如此,京城里却还是歌舞升平,许杏的生意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她却不敢大意,拿了银子囤下了大量的粮食,又专门吩咐胡大福一家,山庄里多存粮食蔬菜,得保证这么多做活的人都有饭吃。 董氏的船今年多跑了两趟,从海外拉回来的也不再是香料、钟表一类的稀罕物事,而是白花花的大米。粮食的价格节节攀升,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是二道贩子,并不是哄抬物价的米粮商人,朝廷也没有拿他们如何,反倒是受了这些商人的启发,让户部联系商人们去采买粮食。 原本等着夏粮收获填补国库的户部更愁了,不但收不回多少赋税,还要花大笔的银子买粮食回来供应军粮、赈济百姓。 皇帝陛下终于回想起来,数年前范长青曾经上过一个折子,谈及商税富国惠民,范夫人也曾有过“女子可抵劳力”的高论,便连忙让人找到了那份折子,着令户部去落实商税之事,又给礼部下了令,要务必想出法礼仪式,允许女子做工。 这个夏天,许杏就发现,京城里多了不少在外头谋生的女子,朝堂上也没听说有特别大的反对之声。 这第一步,虽然有些运气成分,但是终究是走出来了。 大旱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洪涝。等一切都消停了,时间已经进入了九月,许杏筹备着女儿的及笄之礼,心里却格外担心:南疆的仗打了大半年年,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十月初一,原本是给去世的亲人烧纸“送寒衣”的日子,朝堂上下却一片欢腾。前锋林铮带着副将刘进擒获了兰诏皇帝和他的生父,兰诏国要和大越朝议和了。 第244章 女儿出嫁(上) 随着各地灾情的缓解,朝堂上的气氛松快下来,官宦人家饮宴欢聚的事情日渐增多,欣姐儿的及笄礼也可以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了。 “早前我还担心,可别出什么大乱子,咱们欣姐儿的大日子,总不能冷清了去,好在如今这最困难的时候熬过去了。”欣姐儿及笄礼上的赞者是段玉琳,她们约好了提前一日过来演练流程,段玉真也要来凑热闹,段二夫人便带着女儿和侄女过来了。看着小姑娘们一板一眼的练习,她跟许杏坐在一起喝茶说话。 许杏很同意:“这话也就是跟你私下里说说。我不知道愁了多久,当娘的,但凡有可能,怎么舍得委屈了孩子?好在事情都了结了,我们请请客什么的也不妨事。” “明天这样的大日子,侯府那边,世子夫人也得来吧?”段二夫人笑着问,“她这当婆婆的才见过几回儿媳妇?” 说到亲家,许杏也笑了笑:“来,说准了要来的。” “可惜你家的姑爷还没回京,凑不上这个热闹了。”段二夫人压低了些声音,“我听说这回南疆那边又出现了□□,军队里很是折了几个将校,等林小公子回来,当是不会再出京了吧?京城里总是太平的,没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许杏深以为然:“是呢,还是在京里安全。听我家大人的意思,似乎还是原来的官职,去禁军,不过也不做准,总要等他们回了京再看圣意。” “唉,你们府上好事多磨,如今眼看着就和和美美了,我们家里却又愁起来。”段二夫人收了几分笑,“我家大哥大嫂回来了,正愁着琳姐儿的事儿呢。” “你大哥他们回来了?”许杏有点儿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日才进京,大哥任期满了,回了京,听说要接的是太常寺少卿。”段二夫人小声道。 许杏很惊讶:“虽说都是正四品,可这太常寺……”太常寺是五寺之一,平常负责祭天之类的各种仪式,听着虽然好听,可是跟执掌一地实权的知府相比,可是差了不少,这是降职了啊。 段二夫人的丈夫是国子监司业,官职不算高,也没啥权势,不过为人师表,算是清贵,毕竟是小儿子,仕途上略闲散些也无妨,可是他的长兄也朝这个方向发展,就有些不大好了。 段二夫人凑近许杏:“户部尚书大人已经上了折子告老,我公爹……” 她点到为止,许杏懂了,连忙点头:“那是好事,恭喜恭喜。”这算是不成文的惯例,父子二人不能同时手握实权。 “唉,他老人家说了,最好要在这个事情公开以前把琳姐儿的事议了,不然恐要沾惹上惹不起的人家。”段二夫人叹口气,“咱们两家是什么缘分啊,都被那家人给盯上。” 许杏想了想,疑惑起来:“郑家那几个哥儿比你们琳姐儿大了不少吧?且他们那情况,难道还有脸朝你们开口不成?” “虽是他家跟我婆婆透了几分口风,不过不是他们,是那位。”段二夫人在桌子上写了个“九”字。 “那你们可真得要抓紧了。”许杏吸口气,视线落在小姑娘们身上,“这样好的孩子,没得去趟那趟浑水。” “也就是你敢这样说话了。”段二夫人笑了笑,“我婆婆还考虑过你家宁哥儿呢,只是这岁数上是在差得大了些,不相宜了。” 宁哥儿才十一,哪里就要娶媳妇啊,许杏怕段二夫人误会自己看不上段家姑娘,便没说话,只微笑点头。 次日,段二夫人果然和她的妯娌婆婆一起来观礼,不过今天范府难得高调一回,家里来的宾客颇多,许杏作为主人,十分忙碌,一时也没有时间多叙谈。 今天为欣姐儿主持仪式的正宾是端和大长公主,有司是王阁老的小孙女,赞者是昨天已经排练过一遍的段玉琳。大长公主就不必说了,便是两个小姑娘,祖父的官职也都比长青高,这个情形落在众人眼中,难免让大家思量几分。 等到看到了向来低调的靖北侯夫妇并世子夫人,大家更是感叹,原来这门亲事并不是范府尹攀高枝这么简单,人家侯府也重视得很呢。 许杏坐在主人位上,看着女儿一遍遍加衣,仿佛看到了她从一个小小的婴儿一点点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骄傲的同时,眼眶却悄悄的红了。长青同样心中感慨,侧脸看到她这般,便也不顾大庭广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许杏心中的万千感慨在端和大长公主取出今日给欣姐儿绾发的发簪之时消散殆尽。 他们自然是准备了给女儿的发簪的,可是端和大长公主早早就跟他们说了,发簪已经备下,让他们不必操心,许杏十分信任公主,便把自家准备的羊脂玉雕花发簪留作备用。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大长公主拿出来的必然不是凡品,可是看到实物的时候,许杏还是有些震惊。 那是一只纯金镶宝石花簪,倒是适合欣姐儿的年纪。簪头上的两朵芙蓉花栩栩如生,一朵盛放,一朵含苞,花瓣用碧玺雕琢,花蕊为细小的米粒珍珠,花叶则是由翡翠薄片细细打磨雕出,花托用了点翠。更妙的是,一只翡翠薄片雕成、镶嵌了珍珠和碧玺的蝴蝶停落于开放的芙蓉花上,随着欣姐儿的动作,蝴蝶像是随时都要飞起来一般。 在场的人都是识货的,大长公主一拿出来,就有不少人如许杏一般,睁大了眼睛,反倒是这发簪的主人,因为低着头的关系,没看清发簪的样子。 当然,等她看清了东西,又知道了此物的来处,她的心情就不如此刻这样平静了。 仪式结束,宴席开始。这一日宾主尽欢。外院里,长青跟相熟的朋友们一通畅饮,甚至破天荒的喝醉了,宾客散去,他也没起来相送。 许杏张罗着送走了各家女眷,虽然疲惫不堪,却也心情愉悦。至于今天这些宾客到底会怎么想,她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马车上,贺嬷嬷同潘夫人道:“夫人,老奴瞧着,好几户人家似乎都在打范大公子的主意,咱们要不要也探探范夫人的口风?如今范大人仕途畅达,范大姑娘又许了侯府,今日这宴席看得出来,他们府上财力也不差,可是个好去处。” “她们打主意让她们打去,咱们千万不可掺和。”潘夫人摇头,“莫说我的云儿还小,便是年纪相当,范大人夫妻也不会考虑的。咱们姓潘,老爷的官做得再好,也是外戚,范大人绝对不会沾惹,莫要忘了郑家的前车之鉴。” 青杏 第127节 “可是……”嬷嬷有些不舍得。 潘夫人笑笑:“有当年在西北共事的交情,这些年来我们走动得也还好,这就不错了。老爷跟范大人能称兄道弟,未必非要联姻。娘娘不也说了嘛,不要太过刻意。” 另一边,端和大长公主对林锦道:“你这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跟我还弄鬼,那簪子是你准备的?” “祖母英明!”林锦笑嘻嘻的给她捶腿,“我兄弟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不给他把这事儿办了,他能烦死个人!” “这个猴子!我看啊,范家那小丫头文文静静的,模样也好,比他可强多了。”端和大长公主笑着说。 林锦很赞同:“是啊是啊,所以得好生哄着嘛!” 许杏回了正房,盯着管事们做好宴席后的收尾工作,忙忙碌碌的,直到亥时才得休息。长青刚要跟许杏说话,就被人叫了出去。 片刻后,他就表情有几分别扭的回来了。 “你怎么了?衙门有事啊?”许杏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长青小声道:“护卫来报,说林铮来了,去了欣姐儿的院子。” “啊?”许杏刚躺下,立刻就坐了起来,“他进房了?” “没有,站在窗下跟欣姐儿说话呢。”长青摇头,“我叫人盯着了,他功夫高,我的人过去他肯定知道,应该是有分寸的。” “那就好。”许杏相信林铮这孩子的品性,当然,更信任欣姐儿。 “问题是,林铮现在应该带着俘虏和大军在进京的路上。”长青咬牙,“进京不先进宫,他可真是胆大包天!” “啊?”许杏没想这一茬,这么听来,才明白长青那扭曲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我的人还得替他遮掩。”长青甚是憋屈,“好在张氏兄弟都没在府里。” 许杏也无语了一下,只好叹口气:“过了年,咱们就操办婚事吧。今天这样忙,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还跟我说要来商量商量走礼,我只说要问过你再说。” “办吧,过了年我任满,还不一定如何,万一要出京,倒不如先把欣姐儿嫁出去,省得来回奔波送亲。”长青倒也是同意的,“他们府上若是再来问,你就应下吧,来年开春,或者初夏,都行。” 第245章 女儿出嫁(下) 林铮在大军进京的时候脱离大部队,只为赶在欣姐儿及笄的日子见她一面,许杏虽然同长青一样担心他行踪泄露被问罪或者引起皇帝的猜忌,可是终究感念这孩子对女儿的一番情意,在听到长青说准备来年就让这一双小儿女成婚的时候,也没有出言反对。当然,明年长青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在京城为官,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素。 打定了主意,许杏就不再纠结,等到几日后林世子夫人上门,她松口同意了操办婚事。 这次林世子父子重创了兰诏国,朝廷一边派人和兰诏国谈判,一边对将士们论功行赏,林铮和林世子自然是头一份的功劳。 林铮的父亲已经是靖北侯世子,等老侯爷西去之后就是下一任靖北侯,他又只有一个儿子林铮,这爵位日后自然也是林铮的。爵位是没法再封了,皇帝便大手一挥,赏下了金银珠宝无数,又特许靖北侯府可养府兵两千。至于接下来的职位安排,却是跟去南疆之前完全不同,林世子担任兵部尚书,掌兵符,而林铮则是担任五军都督府总指挥使,负责京城一带的安全。 父子二人同时手握兵权,不是没人非议,毕竟此时惯例就是父子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掌握实权,可是皇帝陛下亲口在朝堂上说了:“良将难得,如此将才,如何能因为那劳什子的‘惯例’就埋没了?众卿家可有骁勇如林铮、统军如林世子者推荐?” 自然是没有的。 这些事儿定下来,人们的目光再聚集到林府的时候,就发现林府的人际关系简单到不可思议,当然,这是好听点的说法,直白的说,就是人丁单薄,阖府三代人只有六个主子,不对,林锦出嫁了,又少一个。姻亲关系也简单,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将门出身,父兄是北疆军中的将领,呃,还都牺牲了,小辈当中,林锦嫁入了公主府,只剩下个炙手可热的林铮,却也定了亲事。 最近上门跟长青喝茶的大人们多了不少,可是全都被长青糊弄了过去,没人能探出他的深浅。 “我不过是寒门出身,哪有什么背景?”长青无奈得很,“他们非要想些有的没的,我也没法子。” 潘昱摇头:“反正我是只管办案,旁的可没跟你说过啊。” “正是,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长青一脸无辜。 许杏已经跟欣姐儿谈过婚事了,这次再提到这事儿,一向坦荡大方的欣姐儿居然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忸怩,许杏就知道,这孩子对林铮有了感情。她并不取笑,而是道:“咱们说正经事,给你陪送的拔步床呢早几年就开始做了,如今已经做好,剩下的家具要等林家送来了房子尺寸再打,其他的衣裳首饰什么的,自有爹娘给你准备,你通不用操心,只是陪嫁的产业铺子和人员,你自己回去想好了,咱们一起参详。” 欣姐儿很惊讶,甚至忘了方才的那点儿羞涩。她瞪大了眼睛问许杏:“娘,家里的产业是您和爹的,自然是你们定夺啊,如何能随我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呢?” “正哥儿还小,以后日子长着,我还能再挣。至于宁哥儿,在他回老家考县试的时候就说过了,他什么都不要,让你带走。他说女子不易,想多给你些傍身的银钱。”许杏说着,心中十分欣慰。 欣姐儿红了眼眶:“娘可不能依了他的话,他是嫡长子,家业都要交给他的。” “你们姐弟手足情深,互相关心扶持,爹娘很高兴。”长青进来,听见后边这半截话,便夸了孩子一句,“不过你想要什么,还是要说的,爹,嗯,你娘能拿出来。” 欣姐儿笑出了声:“爹!” 后来欣姐儿告诉许杏,如果可以,她想要一处酒楼,不要大的那个,而是要特色食府,因为林铮挺爱吃那些新鲜样儿的,许杏自然是答应了,并且趁着年底盘账的机会,让欣姐儿接了铺子的账本。 林世子夫人请了护国寺的高僧和钦天监的大人给反复合过八字,定下了两个最适合成婚的吉日,一个是来年三月二十六,一个却是六月十九,许杏和长青商量了一下,考虑到六月里天气炎热,又随时可能下雨,便定了三月的日子。 许杏越发忙碌了。女儿出嫁的准备工作繁琐得很,可她不愿交给下人对付,而是事事亲历亲为,每一件东西都要亲眼看过,亲手摸过,便终日忙得脚打后脑勺。 打家具的是熟人,就是帮许杏打制纺纱机的那家木器行,拔步床就是在他家打的,剩下的家具自然也托付给了他们。字画古董这些,许杏是真的不懂,长青虽懂些,可是毕竟出身所限,不好踅摸,他也不避讳这个短处,求了王阁老跟段尚书,让他们帮着留意,他和许杏只负责掏银子就是。在这方面,段二爷还真是个行家,帮着鉴别了好几件书画,在这期间也和长青熟络起来,很快就建立了良好的交情。 至于其他的绸缎布匹、皮毛衣料、首饰药材等贵重物品,许杏更是毫不吝惜银钱,大手笔的订购了许多。 产业方面,许杏考虑再三,挑出了从郑家购置的那个庄子、甜水胡同和槐树胡同的两处宅子、城南的八十亩地并磨坊和红薯作坊,再加上特色食府和正阳街的南北货铺子。 “这里头还有当初你在甘州的时候得的五千两封赏呢,我一直给她留着,这回总算是放到嫁妆里了。”许杏跟长青在一起清点银票,陪嫁的现银,她准备给十万两。 这个新年是欣姐儿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尽管衙门里事务繁忙,长青也尽可能的抽时间待在家里,一家人度过几日快活的年节时光。 到了欣姐儿添妆的日子,宫里的皇后和大皇子妃都给了赏赐,就连关系颇有些尴尬的郑淑妃也赏了一对金镶玉如意。 送嫁妆的那天,满满当当的九十八抬嫁妆抬进了侯府。前三抬是体面,后面的是实惠,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新娘子是个有钱的。 “怎么也少不了三十万两!”郑府里,有人摔碎了茶盏,“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竟这样阔绰!” “听说侯府下聘都给了十万两呢。”郑三夫人故意道。这个大嫂,比婆婆更势利眼,还瞧不起人,现在难受了吧? “就算她都带回去,范家也出了二十多万两!”郑大夫人果然入套,一算计更生气了。 郑夫人一拍桌子:“有没有点体统了?往后这事别提了,在外头怎么说话不用我教你们吧?” 她心里也呕得慌,可是她没法说,训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媳妇,她叹口气:“昀哥儿晨哥儿几个的婚事也得抓紧,旁的不重要,人规矩懂事就好。” 女儿上了花轿,许杏只觉得心里跟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再看长青,他居然落了泪。 长青察觉到许杏的目光,连忙扭过头去用帕子抹脸,之后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挤出个笑来:“家去吧,正哥儿该找你了。” 许杏算了帐,这几年纺织厂的业务稳中有升,利润很是客观,董家那边给的分红更是每年都超过十万两,尽管给女儿的嫁妆颇多,她手里也还有三十多万两。 长青看着她一路走来,从半文钱半文钱的攒钱,一直到如今云淡风轻的数出十万两,眼神越来越柔和,还有与有荣焉的骄傲。 第三日,欣姐儿和林铮一起回门。换了发髻的女儿依旧是一脸天真,许杏心中满意,林铮真的做到了答应自己的事情。不过看他几乎要黏在欣姐儿身上的眼神儿,她又觉得好笑。 “如何?”等他们小夫妻回去了,长青才问许杏,“果真没有圆房吗?” 许杏笑着点头:“我问了欣姐儿,也仔细看了她,确实没有圆房,林铮这孩子说话算话。我只是有些担心,侯爷夫人和世子他们会不会心存芥蒂,没想到欣姐儿跟我说,侯夫人十分赞成,就让他们等她满了十八再圆房呢。” “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长青想了想,说起无意间听到的旧事,“你道为何侯府人丁单薄?据说那场北疆大战之前,侯夫人是有过身孕的,许是因为年纪小吧,没有保住,侯爷打了多年仗,好不容易有了林世子,侯夫人却因为身体损耗过大,之后就再没有孩子了。” 许杏大喜:“若是这样,她们定是能够理解我叫他们暂不圆房的缘故了,如此甚好。” “唔,他们小夫妻好就好,我想同你商量一事。”长青压低了些声音道,“我听林铮说他偶尔听见个只言片语的,似乎陛下在考虑让我离京,咱们可能也得准备起来了。” 许杏点头:“行,京城里这些产业就都留着,人也留下,咱们只带身边的几个人走就是了。” “唔,我还是先在京城买处宅子吧,咱们的东西好存进去,以后回了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许杏又抬手指了指侯府的方向,“欣姐儿再回娘家也就能去了。” “好,都听你的。”长青微笑着同意。 第246章 番外:长青 嫁了女儿之后,长青和许杏都情绪低落了好久,即使三朝回门的时候确认了女儿的生活很幸福,他们也还是伤感不已。明明都在京城里,想见面就能见到,可他们夫妻都觉得还是不一样的。 对于许杏来说,欣姐儿是女孩子,再懂事也才不到十六岁,年纪还小,而且在这个男尊女卑、子嗣为大的时代,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就能保证真的无忧无虑,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揪心得很。 可是长青比她更加不放心。他前生孤苦,没有子女,欣姐儿是他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他记性又好,欣姐儿刚落地时红红皱皱的脸和小猫一样的啼哭声始终清楚的留在脑子里。之后小娃娃慢慢的会笑,会翻身,会坐起来,会爬,会说话,会走,光秃秃的小脑壳上长起浓密的头发……和小姑娘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记得。尽管后来女大避父,他再没抱过这孩子,可他心里最疼的还是她。林家是个好归宿,可终究是旁人家,谁知道会不会有摩擦,欣姐儿会不会受委屈呢。 许杏走出来得稍微早一些,毕竟作为女眷,她和女儿还是经常能在一些宴会上碰面的,私下里两家互相拜访的时候也团聚过几次,慢慢的就习惯了这种距离,尤其是每每看到女儿轻松惬意的神情、又多次跟刘嬷嬷等陪嫁过去的人了解情况,知道女儿真的过得很好,她也就释然了。 之后她才发现,长青还是心事重重,放不下女儿,她便找些事情来转移长青的注意力:“我还找的曲牙人,瞧了内城的一处宅子,听说是之前一个什么皇商家的,你知道吗?” 一说地址,长青这个京城父母官倒还真知道:“唔,是皇商邵家的,他家是药材世家,负责宫里的供奉,前一阵子却被查出药材有霉变虫害、以次充好的事儿,被摘了皇商的牌子,一家子都离开了京城。” “啊?这也太大胆了吧?”许杏咋舌,“给宫里的都敢弄鬼?” 长青摇头:“敢不敢的,没人知道。反正一个邵家走了,如今不是又有了秦家供奉药材吗?” 许杏听着就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可是看长青的意思是有点儿吃不准,她也不多打听,只问:“那这宅子我能买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长青摆摆手:“没问题,他家是离京,又不是抄家,不妨事。不过,那宅子应该不便宜吧?” “当然不便宜啦,那么好的位置,还是四进的大宅院。”许杏伸出一根手指,“要十五万两银子,一口价。” 长青不想再说了,看许杏这神情,就是想买了,罢了,有个有钱的老婆,他也跟着享福。 许杏手里满打满算还有二十多万两现银,买了宅子也就只能剩个七八万两了,不过她现在一年就有十几万两进帐,倒也不是太为难。 宅子买好了,许杏过去看了两回,又给欣姐儿递了信儿,让她也去看了一回,就先放在那里了,他们一家子还是住在顺天府衙的后宅里,没打算搬家。 这个秋天,他们家里挺忙碌的。书院的先生给长青带了信儿,说宁哥儿这一年多来颇有进益,文章做得好了许多,建议今年秋试让他回去考一下试试,本来许杏是想跟着一起回去照顾的,可临行前,长青那里得了旨意,升任江南布政使,从二品,立即上任,许杏只能多安排了几个人陪着宁哥儿回乡,自己留在京城张罗搬家的事情。 把家里的东西搬到新买的宅子里,又安排了留守的下人,许杏这边忙忙碌碌,等到长青跟继任的官员交接好,他们就急匆匆的去了江南上任。 “你才三十六岁,就是正经的封疆大吏了,确实了不起啊!”王阁老年迈,已经上了折子告老,许久不管事了,知道长青要离京,专门来寻他说话。 “先生说笑,都是陛下洪恩。”长青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 王阁老点头,表示赞成,但是神色严肃起来:“你此行,只怕并不全是锦绣坦途。江南……盐税、商税,不容易啊!” 长青也想到了,早有心理准备,便道:“先生放心,学生已经有了章程。” 有些东西不好拿到台面上说,两个人点到为止,闲谈了片刻,长青就送走了王阁老。 “同贵被我留了下来,京城的这些产业还要她总管张罗,她自己又盘了个小铺子,也都离不开人,张彪大约也得跟她一起了,你身边的安全怎么办?”许杏听长青说了王阁老的来意,十分担忧。 长青摆摆手:“不妨事,张顺跟着呢,再说了,我外头那些人,他们的功夫也不差,会在暗中跟随的。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陛下没有明旨给我,让我追缴往年的税银,我也不动那些,只要往后的税赋正常就好,应当不会引得他们铤而走险。” 到了江南,长青越发庆幸自己有个好妻子了。许杏有钱,十万二十万两银子算不得大数,他面对那巨额诱惑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动心,他爱重许杏,便是江南美女如云,他也没沾上半分。守住了底线,他办理皇差的时候就占据了主动,而他不追前事的做法也算是留有余地,并没遇上鱼死网破之徒,反倒是见到了明显的成绩。他上任一年,江南税赋收入就增加了两成,皇帝龙颜大悦之下,接受了他的建议,开始在朝中讨论重商之策。 他上任不久,宁哥儿就带着家仆投奔了过来,也带来了好消息——他乡试通过,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了! “是第七名,比不得父亲当初。”宁哥儿成熟了不少,说起成绩,虽然有喜色,却也有几分遗憾。 长青淡淡道:“你明年进京去考殿试,就和为父一般了。” 宁哥儿并不恼,而是非常清醒的道:“不了,儿子打算三年后再进京,还要再好生做几年学问。” 长青这下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显然十分满意:“你心中有数便好,好生读书,多看看外头世情百态。” 三年半之后,范氏父子一回到京城就成了官场上的焦点——范长青在江南促进商贸,兴修水利,政绩卓著,被擢升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同时加封文华殿大学士,入阁参政,以三十九岁的年纪,成为最年轻的阁老,而他的儿子范予宁殿试夺魁,十五岁的少年成了状元郎,和他父亲十二岁中榜眼的经历一起,成了本朝科举历史上的一个传奇。 青杏 第128节 长青能当上户部尚书,既是他自己的政绩足够,也是因为上一任户部尚书段大人致仕了。段大人离开了官场,他的长子段文斐便从太常寺少卿调任吏部侍郎,大大的升迁了。 “毕竟是皇子的岳父,本人又有才干,官职太低也不合适,尤其是六皇子根本就不能继承大统,他的岳家便是掌握实权也无妨。”长青跟许杏闲话。段玉琳大约注定是要当皇子妃的,他们家还没想出法子避开九皇子,皇帝陛下就已经出手,把她赐婚给了六皇子。 “唉,说句实在的,我倒觉得六皇子这样也挺好的。”许杏已经听段二夫人说了,六皇子小时候生过病,腿脚残疾,不可能继承皇位,他也不掺和兄弟们的事儿,安安静静的当个透明人,只是因为见过段玉琳才主动求了父皇赐婚,还说因为身子残疾,便也不纳侧妃了,就守着段氏过日子。 “唔,你是听段夫人说的吧?”长青忽然问。 许杏摇头:“段夫人岁数大了,不常出来,我平日倒是跟段家二夫人比较投缘。” “段文彦的夫人?”长青笑了笑,“他们家是不是有个姐儿?” “你说玉真那孩子啊,是,很好的一个小姑娘,别看比欣姐儿小好几岁,两个人一直关系很好。”许杏也挺喜欢段玉真的。 长青便说:“我与段文彦也是好友,晓得他们家风好,便想跟你商议,咱们聘那姑娘来当儿媳妇如何?” 许杏总觉得儿子还小,没往这上头想,被长青这么一提,竟觉得十分合适,不过,“还是看孩子们的意思吧,若是他们互相有意,咱们就去说。” 没想到宁哥儿一听,先露出了懊恼的表情:“爹怎么什么都跟您说啊。” 原来是他偷偷瞧人家小姑娘,被爹发现了。 许杏立刻就去找她的好朋友探口风了。 段二夫人笑得脸都红了:“我这人你也知道,矜持不来,你这么问,我心里喜得什么似的!” 许杏还是想先问问段玉真的心意,段二夫人便说给她几日时间。 第二天欣姐儿却先回来了:“娘,放心吧,我之前还想跟您说呢,玉真妹妹对咱们宁哥儿有些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说,您就去问了,这事儿肯定行!” 两年之后,许杏也喝上了媳妇茶。 接下来的几年,纺纱机和织布机终于慢慢的推广开来,许杏的利润也不及从前高了,不过依然有每年差不多十万两银子的收益。董家还是没有成为皇商,但是他们几乎垄断了西方陆上的商路,东海一本万利的海上贸易也占了三分之一,光出海售卖的布匹一项,许杏的分成就有七八万两,她十分满足。 抱上了孙子、外孙,虽然才四十出头,许杏也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太了。 其实还是长青更像个老头子,毕竟当阁老不是个轻省差事,劳心劳力,他开始见老了。 四十五岁的时候,长青升为首辅,真正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 当别人想尽法子攀附他的时候,他却给小儿子定下了一门不起眼的亲事:鸿胪寺卿孟裕安的小孙女孟氏。 “那小丫头,当年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许杏微笑,“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长青忽然想起一事:“今年的新科探花郎来见我了,你猜是谁?” “我认得?”许杏完全猜不出来,“是谁家后生?” “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在临川的时候,你曾经救下过一个险些被夫家卖掉的寡妇吗?”长青问。 许杏好好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是李氏?还有俩孩子?” “正是,探花郎就是她的儿子,邓春生。”长青笑着说。 “啊呀!”许杏又惊又喜,“这可是好事!你做的大好事!” 长青有几分感慨,不过还是喜悦:“是,是好事。我只觉得,我这一生,算是没有白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