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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可以。在我父亲这个案子上,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尽量配合。”蒋文斌一脸诚恳地说道。

    “那好,今天就到这里,不管你想起什么,都随时联系我。”韩印起身,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不光是案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都尽管开口。”蒋文斌也回了一张名片。

    随后,蒋文斌锁了门,三人一道走出小区。蒋文斌道别之后先开车走了,韩印坐到张宏盛的车里。张宏盛把电脑机箱放到后备厢后上车,但不知为何并不急于发动车子,他沉默着像是在费力思索,须臾转过头,涨红着脸,冲韩印支吾地说:“有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说,其实老队长的死我也要负一定责任……”

    第03章 案情梳理

    傍晚,支队会议室。

    初步案情汇总分析,照例由梳理尸检情况开始。顾菲菲先用投影仪为大家播放了几组造成受害人死亡的创痕照片,又具体介绍了死因与死亡时间,然后说:“从创痕形状和走向上看,凶手是从背后偷袭了蒋青山,着力点在左侧,说明凶手是一个左撇子。致命凹陷创痕周围的裂纹是放射性的,无重叠迹象,表明凶手只挥了一棒便令蒋青山丧了命,手法干净利落、富有经验,由此看,凶手也许有犯罪前科。

    “而张翠英的尸检信息显示出,她曾遭受过长时间的拘禁和虐待,到最后是被活活打死的。当然从医学的角度具体阐述,张翠英是因为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致使组织病变、坏死,从而导致肾功能急性衰竭,直至休克死亡。这表明她的死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也就是我想着重指出的。与其他案件不同,这起案件中受害人的死亡时间不等于凶手的行凶时间,致命伤害可能发生在几天前甚至一周之前。”

    艾小美接着介绍有关受害人张翠英的背景信息:“张翠英在本地从事餐饮业多年,至今已拥有三家名为‘翠英老菜馆’的中等规模饭店,经济实力雄厚,生活相当优越。生前与两个婚姻各自解体的女儿同住多年。女儿中的姐姐叫王亹雯,44岁,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妹妹叫王亹婧,40岁,女儿在本地读高中,但主要随父亲生活。

    “从明珠这边先前走访的反馈信息看,姐妹俩很早便跟随母亲打理饭店生意,为人心地善良,稳重不张狂,同事们对她俩印象都特别好,而且始终尽心尽责辅佐母亲,从不争名夺权。直到三年前,张翠英自感年龄增大,精力逐渐不济,决定安心养老,主动将饭店交给两个女儿全权打理——姐姐王亹雯头脑灵活,事业心强,负责经营;妹妹王亹婧比较柔弱,心思细腻,负责管钱。姐妹俩性格迥异,工作上相得益彰,把饭店经营得红红火火。

    “就以上信息看,姐妹两人应该不具备作案动机,比较可疑的是一个叫曲晓军的人。受害人的几家店,都雇有店面经理,曲晓军先前是总店的店面经理,鞍前马后跟随张翠英多年,一直未婚。虽然姐妹俩说得比较含糊,但实际上这个曲晓军是张翠英的情人,后来他们的关系被识破,姐妹俩担心曲晓军是冲着家产来的,便将他‘扫地出门’。据姐妹两人说,她们的母亲失踪时带走了一些衣物和所有昂贵的首饰,还把家里备用应急的现金带走了,加之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中的钱,张翠英当时身上有近二十万块钱,所以她们的意思是怀疑曲晓军把她们母亲骗跑了,把钱弄到手后,杀人灭口。”

    “如果只看表面信息,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断,但也有可能是姐妹俩故意放的烟幕弹!因为她们的口供,与实际情况是有出入的。”杜英雄接过艾小美的话,把问题深入下去,“这姐妹俩一直强调张翠英是5月29日失踪的,失踪前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当然这与死亡时间相符,同时她们也能给出不在犯罪现场的人证。但正如顾姐介绍的法证信息显示,张翠英死前遭到过长时间的拘禁,这就有矛盾的地方。那到底谁说得对呢?当然是顾姐,因为张翠英的卧室乍看起来光鲜整洁,但稍微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不论是家具表面还是床罩上,都落着厚厚一层灰,显然那卧室已经很长时间没住过人了。再加上顾姐特意提醒的,张翠英虽然死于5月29日左右,但行凶时间有可能是几天之前,那么这姐妹俩所谓的不在现场的证据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们向小区物业提出查看相关监控录像的要求,结果他们回应说,因为物业方和小区居民在物业费上涨问题上意见未能达成一致,小区内的监控在半年前被他们擅自关闭了,所以没法提供录像。总之,我和英雄都觉得姐妹俩有些不对劲,但又确实找不出她们的作案动机!”艾小美总结道。

    “你怎么看?”听完两个小家伙的汇报,顾菲菲把目光转向韩印。

    韩印像以前一样,别人介绍情况的时候,他要么找个小黑板,要么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埋头写写记记。听到顾菲菲的提问,他放下笔,抬起头凝了凝神,道:“我先说说我走访的情况吧!

    “蒋青山家中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各种家具摆设也井井有条,可以肯定不是第一作案现场。另外在尸体出现之后,张队这边广泛搜集了抛尸现场周边的监控录像,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中,发现了蒋青山平时驾驶的捷达车,时间是5月26日凌晨一点左右。对比死亡时间来看,这个时候驾车的应该是凶手,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是驾驶着蒋青山的车进行抛尸的,捷达车目前还未找到。

    “至于蒋青山的儿子蒋文斌,我相信与案件无关,不过蒋文斌提供了两点信息值得注意:一、蒋青山遇害前一段时间迷上了电脑,为此我把主机带回来让小美研究一下,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二、蒋青山遇害前曾让蒋文斌给他买了部智能手机,还特意强调要照相功能先进的。关于第二点,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蒋青山无意中发现了某个犯罪计划,而他在私自跟踪偷拍犯罪人时暴露了踪迹,从而遭到灭口。只可惜手机现在估计已经落入犯罪人手里,或者被销毁了!不过随后我和张队的单独谈话,证明了我的猜测有很高的可能性。”

    “不对啊,如果这老头真发现了犯罪苗头,为啥不通知张队呢?他们俩不是关系特别近吗?”艾小美诧异地插话道。

    “说得没错,蒋青山对张宏盛有知遇之恩,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但任何事情总要有个度……”韩印笑笑,点了点头,顺着小美的话头说,“蒋青山退休之后,仍时不时地回队里指导工作,刚开始碍于他是老领导,加之给张宏盛面子,队里上下还能应付他一下,可时间久了,便让人觉得厌烦。张宏盛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夹在老领导和同事中间,处境特别尴尬。好在蒋文斌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察到父亲的行为有些不妥,便找父亲郑重地谈了几次话,甚至跟他争辩,虽然情绪对立空前激烈,但最后总算是把蒋青山说服了。

    “可张宏盛的烦恼并未就此打住,蒋青山倒是不到队里来了,却又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询问他手头有什么案子、案情如何、侦查进展如何……后来更麻烦,蒋青山患上了更年期综合征,疑虑心理特重,看谁都不像好人。张宏盛经常接到他的报警电话,但每次都是误会,久而久之也就不拿蒋青山的话当回事了!慢慢地,蒋青山也觉察出张宏盛的敷衍,便赌气似的不再主动联系他。

    “当然,撇开工作这个层面,张宏盛对蒋青山还是挺念情谊的,过年过节或者平日有空,都会带上礼品到家里探望他。不过今年五一休假期间,张宏盛因工作忙就没去他家里,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了一下。在电话里他照例询问蒋青山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当时蒋青山神秘兮兮地回应说正在搞一个大案子,张宏盛觉得老头肯定又是在瞎折腾,便没细问。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具体时间应该在5月20日上午11点左右,他又接到蒋青山的电话。接听之后,老头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就嚷嚷着,这回真遇到了大案子,比想象中有意思得多。由于那时张宏盛正在局里汇报工作,便只应付两句就挂了电话。再后来他就忘了蒋青山打过电话这回事……所以跟我提起这段经历时,张宏盛表现得十分懊悔和内疚,反复念叨着要是一开始能重视老队长的话,一定能避免老头自己逞匹夫之勇,他也就不会稀里糊涂送了命。”

    韩印顿了顿,陷入短暂的沉默,其余人也都不吭声,似乎在为一个屡立战功的老刑警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感到惋惜。几分钟之后,韩印才又接着说:“综合案情特征分析,蒋青山的死简单明了,应系仇杀或者灭口。一般情况下,这两种动机存在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犯罪人和受害人在社会关系上有一定交集,以蒋青山‘前刑警支队支队长’的身份来推测,嫌疑最大的当然非那些他经手的案子中的犯罪人莫属!

    “而张翠英的死亡方式,预示着她被杀的原因有多种可能性。比如泄愤、谋财,或者犯罪人具有施虐心理,等等。鉴于尸检报告中未显示出对性器官的侵害,也未出现切割尸体的行迹,最后一种动机可以排除。再结合刚刚小美和英雄分析中指出的嫌疑人范围——情人曲晓军和她两个女儿王亹雯、王亹婧,最有可能的作案动机必然是谋财。

    “虽然当初吸引咱们到这儿的原因,是两起案件在受害人选择和抛尸手法上的相同模式,但经过深入挖掘,大家都看到了,它们在杀人手法和犯罪动机上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暂时无法准确判断这两起案件之间到底有没有牵连。不过我觉得可以试着将两起案件的作案动机串联起来,朝这样一个方向调查——蒋青山在无意之中发现一起犯罪案件,案件的受害人正是张翠英,她遭到了非法拘禁和折磨,目的是迫使她交出财物或者存折和银行卡密码等,而案件之所以能引起蒋青山的注意,是因为犯罪人有犯罪前科,曾被蒋青山抓捕。所以,我们要调查曲晓军、王亹雯以及王亹婧有无犯罪记录,如果没有则意味着他们还有同伙,需要在他们周边的社会交往上去找。”

    韩印收住口,冲顾菲菲微微颔首,示意由她来做总结,顾菲菲便布置了下一步的几个侦查方向:“清查蒋青山的电脑和手机通话记录;全面调阅蒋青山亲自侦破的案件档案;发布协查通报,追查曲晓军的下落;调查张翠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以及银行存款的提取记录;深入挖掘王亹雯和王亹婧的信息,对两人实施24小时跟踪监控……”

    第04章 投毒悬案

    蒋青山脾性倔强,不好相处,真正结交的朋友并不多,加之退休后无官无权,与外界互动就更少了,所以家中座机和手机使用频率不高,基本限于跟亲戚之间的通话;打得比较多的还有订餐电话,对案件侦破来说毫无价值。

    艾小美非常细致地“解剖”了蒋青山的电脑,在硬盘中恢复了一些删除过的图片、文字和影像数据等,均没发现可疑点。好在蒋青山未删除网页浏览历史记录,艾小美得以从中窥探他的网络足迹。不过局限性就在于,通常浏览器对浏览记录默认的保存时间只有20天,电脑登录记录显示,蒋青山最后一次使用电脑是5月14日,以此往前推,浏览记录只保存到了4月25日。

    虽然只有短短的20天,但工作强度也不小,为避免遗漏任何线索,艾小美必须逐条翻阅,用时整整一个上午,才终于将所有网页过了一遍。她总结了一下:蒋青山与大多数上年纪的男人一样,喜欢浏览军事、体育和时政要闻,出于职业喜好,对一些有关刑事案件的新闻报道格外关注,而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有关“铊”的网页。艾小美知道铊是一种金属元素,其化合物有毒,人体摄入后对神经系统和消化系统有极大损害,摄入剂量大或治疗不及时会导致死亡。相关刑事案件,最著名的莫过于发生在1994年首都某名牌大学的投毒案,该案由于相关证据被销毁,所以至今仍未查出真相,成为一宗颇为引人注目的悬案,多年来被媒体广泛报道。

    种种迹象显示,蒋青山应该是无意中翻到一篇几年前报道那起投毒案的新闻,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因为从他的浏览记录中,艾小美看到多个报道那起投毒案的网页,并且被他收藏到浏览器的收藏夹中;同时,蒋青山还搜索并浏览了一些有关铊元素的科普网页,包括铊元素的保存、铊中毒的症状、硫酸铊以及三氯化铊这些含有铊元素的化合物科普介绍……而发生这一切的时间点正是4月底5月初,让艾小美不由得觉得这也许就是蒋青山对张队所说的“大案子”!但不清楚的是,他是想要单纯地做些研究,还是私自准备着手追查投毒悬案的真相?

    另外,艾小美还从历史记录中发现,蒋青山搜索并浏览了明珠理工大学和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官方网站,并着重关注了明珠理工大学化学系以及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网页。相信蒋青山对这两个单位感兴趣,一定也跟铊元素有关,不过尚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与学校和医院有过实质性的接触。

    韩印听了艾小美的分析,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以蒋青山从事刑侦工作几十年的阅历,他应该很清楚调查那起投毒悬案的难度——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理智点分析,他可能只是出于兴趣想要做一些资料搜集和研究而已。但问题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会让他惹上杀身之祸呢?韩印决定循着蒋青山调查的脚步,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明珠市从一本到三本有三十多所高等学府,其中化学系最有名的当属明珠理工大学。韩印认为蒋青山特意浏览该校化学系网页,也许是想看看系内主要负责人的情况,为日后走访提前做些准备。随后在学校保卫科的协助下,韩印直接见到了系主任,也证实了他刚刚的猜测。

    “噢,又是警察?你们前段时间来人找过我了,你也是想咨询有关铊元素的问题?”见韩印亮出警官证,模样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系主任一脸诧异,主动提起蒋青山的到访。

    “您说的是这个人吗?”韩印拿出一张蒋青山的照片让系主任确认。

    “没错,就是他!”系主任指着照片说,“他说他姓蒋,以前是你们刑警支队的负责人,现在退休了,但还在队里任顾问。”

    “他问您什么了?”韩印没揭穿蒋青山的“顾问”身份。

    “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系主任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下说,“他问我们实验室里有没有存放含有铊的化合物,我说当然有了;接着他又问都有什么人能接触到,我跟他说系里差不多每个专业都有实验课,所以系里的师生大概都可以接触到;最后他问铊元素化合物的存取是否严密,我说近几年这方面要求非常严格,有专人管,领取必须登记,但以往比较随便,很容易就可以获取到。就问了这三个问题,然后他就走了。怎么,他身份有问题吗?说实话,虽然他没出示证件,但我印象里好像在报纸上看过采访他的新闻报道,还附有照片,跟他很像,所以才接待了他。”系主任最后补充说。

    “跟他的身份无关,至于其他……我们有纪律,不好跟您详细说,总之感谢您的配合。”韩印迟疑了一下,接着叮嘱道,“还请您对我们的谈话保密,以免流传到社会上,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这个我懂!”系主任明事理地应道。

    离开理工大学,韩印马不停蹄,第一时间赶到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

    像刚刚一样,他也是径直来到神经内科,找到科室主任,但这次没有先前那么顺利,科主任否认蒋青山造访过,还表示压根就不认识蒋青山这个人。

    韩印从主任室出来,在走廊里边走边自言自语:“按道理,蒋青山既然去了理工大学,应该也会来医院。他浏览神经内科的网页,难道不是在找科室负责人的信息,而是因为这里有他打过交道的人?”

    正低头琢磨着,韩印听到身边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他扭头瞥了一眼,是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正在聊天,其中一个不知道被什么话题逗得忍不住大笑。他返身回来,拿出蒋青山的照片,冲小护士们问:“你们有谁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没见过……”几个小护士凑到照片前纷纷摇头说道。韩印有些失望,正待收回照片,其中一个小护士突然大大咧咧地指着刚刚走进护士站的一个看起来年龄比较大的护士说:“我们几个都是倒班的,平常不一定都在,张姐是常白班,你问问她吧。”

    听了小护士的话,韩印赶紧把照片伸过去,被称作张姐的护士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狐疑地打量韩印几眼,谨慎地说:“你是干什么的啊?干吗打听这个人?”

    韩印一听这话,有门啊,赶忙把警官证亮出来:“我是警察,你见过他?”

    “是啊,大概5月初吧,这个人来科里找原来的老主任冯兵,正好被我碰见了,我跟他说冯主任退休了,他看起来很意外,有点不相信我的话,说医院网站上还挂着冯主任的照片,我跟他解释说冯主任是两个月前才退的,估计是医院网站还没更新!”张姐看到韩印是警察,态度立马放松了,滔滔不绝地说道,“然后他就说他是冯主任的老朋友,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想去看看冯主任,问我要他的电话和家庭住址,我看那老头面相挺正派的,不像骗子,就跟他说了。”

    “那麻烦你也给我写一下吧。”韩印指着小本子和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