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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人很正派,对我很好,问题出在我这儿。”顾菲菲似乎对耿昊人品很是认可,使劲摇着头解释说,“我当众拒绝了他的求婚,然后……”

    “你不喜欢人家制造惊喜,所以在众目睽睽下回绝了人家?”吴国庆哼笑一声,接下话,以他对顾菲菲性格的了解,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您果然一眼就把我看透了,其实我这人挺各色的,甚至可以说有一些冷漠,不太好相处。”顾菲菲挤出一丝苦笑自嘲道,“我和韩印老师交流过,他说我养成这样的性格有家庭环境的因素,也与我eq不高有关——当我感到无法自如地与别人建立某种关系和沟通时,就会把自己隐藏在冷漠的面孔里,说到底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韩老师‘一针见血’啊!”吴国庆由衷地点点头,接着又微笑道,“不过你现在性子好多了,咱这里的同事对你印象都有很大改观。”

    “大家迁就我而已。”顾菲菲客套地抿抿嘴,瞬即脸上又严肃起来,说道,“其实那时候耿昊条件挺好的,拿到了工商管理硕士,在一家国际知名的公关营销公司工作,算是蛮稳定的。不过总归是在异国他乡,我潜意识里总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有点强迫症似的希望万事都能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所以求婚的那个当下,在别的女孩看来是个非常浪漫的惊喜,于我来说心里面却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恼火,而那种措手不及的场景也令我十分尴尬,当然最关键的是我还没做好嫁人的思想准备。”顾菲菲面色复杂,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内疚,轻叹一声继续说,“咳,不懂迂回,恐怕是我性格里的一大缺陷吧!反正那一下是把耿昊伤透了,之后的相处便开始磕磕绊绊,隔阂渐渐多了起来,直到最后大家都觉得累了,只能以远离彼此收场。”

    “还是年轻不成熟,要是双方能多包容一点,不那么冲动,也许就……”吴国庆话说到一半愣是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到人顾菲菲和韩印现在正好着呢,便赶忙转了话题,一连串地发问道,“耿昊什么时候回的国内?现在做什么?分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他回来比我早,本来也没什么消息,不过年初在一次聚会上碰过面。聚会发起人我们都认识,邀请的也都是当年一起在国外认识的朋友,我也是那次才知道些他的近况。”顾菲菲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看似很替耿昊高兴,“他老家在西州市,回国后一开始自主创业,做过几个商业项目都不太成功,后来机缘巧合下开始写小说。他文笔本来就不错,涉猎的又是他很熟悉的商战题材,据说在圈子里很快就脱颖而出,现在已经是非常有名气的畅销书作家,年初聚会时,他正好出了本新书,到北京做签售,所以才能到场的。”

    “事业这么好,怎么会去干那种事?”吴国庆大为不解地问。

    “说实话,以我对他的了解很难相信,所以想跟您告几天假,去西州弄个明白。”顾菲菲眼神直直的,内心似乎很纠结。

    “这好说,你带上英雄和小美,也多个照应。”吴国庆干脆地应允道。

    “不太好吧,毕竟是我的私事,还是别占用部里资源了!”顾菲菲委婉拒绝吴国庆的好意,倒也不是因为客气,而是不希望在更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私人生活。当然吴国庆和韩印除外,一个是她最钦佩的老师,一个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侣。

    “别,你听我的,带上他俩。”吴国庆考虑片刻,执意说道,“我当了那么多年警察,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碰到,我有种直觉,案子也许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俩孩子你肯定用得着!”

    “那好,我这就去叫他们做准备。”顾菲菲抬腕看了下表,“11点多有班飞机,应该能赶上。”

    “注意安全。”吴国庆扬扬手,叮嘱道。

    “知道了。”顾菲菲简单应声,随即转身走出办公室。

    西州市,地处华西平原,属亚热带湿润地区,常年云雾多、湿气重、日照不足,此时正值春夏交替时节,气温并不算高,但也让人感觉有几分憋闷和燥热。

    他们下了飞机,赶到刑警支队,差不多已午后3点,与几位支队领导简单寒暄一番,便被引进会议室。虽然此行不算是一次正式的支援任务,但顾菲菲希望能够先对整个案件有足够的认识,再与嫌疑人耿昊进行对话。

    专案组组长是西州市刑警支队队长张世杰,看模样已步入中年,个子不高,身材略微发福,大概是近期忙于办案劳累熬夜过度,脸色不是很好看,蜡黄蜡黄的,还有一对黑眼圈,不过说话倒还是中气十足。他配合着投影幕布闪过的画面介绍案情(因首起案件发生于本年度4月23日,故本次系列案件命名为“4·23”案):

    “案件一发生于本年度4月23日上午10点30分左右;案发地点为本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90号楼3单元201室;被害人叫李芳,女,56岁,退休教师,丈夫因病过世,独子成家单过。李芳为人开朗,平日喜欢在小区便民公园跳广场舞。据舞伴们回忆,案发当天她跟往日一样早晨7点多钟来的,然后10点左右走的,之后便没人再见过她。从时间点上看,李芳应该是跳舞之后回家没多久便遇害,其头面部遭毒打,有被强奸迹象,之后被一条连裤丝袜勒颈致死,由于门锁没有撬压痕迹,也未发现暴力闯入迹象,先前我们分析要么是熟人作案,要么是凶手借助某种理由诱骗其主动打开房门,趁其不备施下杀手。

    “案件二发生在5月7日上午9点左右;案发地点为本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75号楼2单元603室;被害人叫孙佳慧,女,54岁,退休工人,离异多年,与女儿一家同住,女儿、女婿朝九晚五上班,孙佳慧负责家务与早晚接送上幼儿园的外孙。据她女儿说,孙佳慧平日都是早上7点40分左右把孩子送到幼儿园,接着会到附近早市买菜,回到家差不多也就9点钟了,其被害过程与上起案子差不多,同样也遭到强奸……”

    几个人正听得入神,张世杰突然停下话头,冲一旁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助手便心领神会操作起身前的笔记本电脑,很快投影幕布上开始播出一段视频:一名女性仰躺于地板上,赤身裸体,面部惨遭毒打……特写镜头显示,其脖颈上缠绕着一条肉色“丝袜”,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

    “这是行凶过程,你们怎么会有录像?”一直未吭声的艾小美惊讶地问。

    “对,这是李芳遇害的录像,被勒死前,遭到了强奸。”张世杰脸上露出一丝愠怒,“前天下午,队里收到一份快递,里面装有一张刻录了这段视频的光碟,估计是凶手寄来的吧!”

    “跟咱们警察叫板这是?”杜英雄瞪大眼睛说。

    “差不多。”张世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够嚣张的吧?不过这家伙也算百密一疏,虽然快递源头隐藏得很好,但痕检科在光碟的外包装袋上提取到一枚基本完整的指纹,并在指纹库中找到与之相匹配的指纹。”

    “也就是说光碟外封上的指纹与耿昊的指纹是匹配的?”顾菲菲一脸疑惑,想象不出耿昊会有什么前科,“他的指纹怎么会被录入信息库?”

    “喝醉了,打架斗殴,被派出所处理过。”张世杰冷笑一声道,“对了,这次我们拘传他时,他还袭警!”

    “噢……”顾菲菲半张着嘴,一时语塞,在她印象里,耿昊滴酒不沾,并且总是谦虚客气、彬彬有礼,与张队口里的野蛮醉鬼很难对上号。

    张世杰混迹官场多年,也算擅长察言观色,见顾菲菲脸色多少有些难看,便放缓了语气问:“耿昊在这个时候提出见你一面,想必你们交情匪浅吧?”

    顾菲菲虽愣着神,大脑却在迅速地思量:张世杰的情绪不对,话里话外怎么会有一股子怨气?这不是办案人与嫌疑人之间应有的情绪,难道这里面牵涉的是私人恩怨,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顾菲菲一时难以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决定在刚刚的问题上做些保留。

    “早年关系不错,近几年接触不多。”顾菲菲刻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显出任何感情色彩,“除了指纹,还有什么证据能将耿昊与案子联系上?”

    “耿昊年初写了本书叫《绞杀者》,你应该知道吧?”张世杰反问道。

    “听说过,具体不清楚。”顾菲菲说。

    “那好,我们就从这本书说起。”张世杰看似早有准备,举起一根手指示意说,“第一,据说耿昊这本新书销售相当火爆,近几个月他一直忙于全国各地的签售和讲座活动,在本市待的时间不多。我们通过经纪人确认了他的行程,令人生疑的是,每当发生凶案时,耿昊便于前一天飞回本市,而且没有人能证明他在案发当天的行踪,甚至连这一次队里收到快递,他也是前一天才回来,我们认为这绝不只是一个巧合。

    “第二,2007年本市曾发生过与‘4·23’案相似度极高的恶性系列案件,我们称之为‘3·19’案,鉴于案情特别恶劣以及某些细节对串并案件有关键作用,该案有部分情节被严密封锁,至今仍未向社会公开。而耿昊的新书就取材于这宗系列案件,某些故事情节明显是在影射我们未公开的……”

    “您所指的未公开的案情细节是什么?”顾菲菲打断张世杰,插话问道。

    “虽然当年案件死者尸体均是被家人先发现的,但所幸在给他们做完笔录之后,我们发现这些家属只大概记得死者脖子上有丝袜,却都没注意到丝袜被系成了蝴蝶结,所以我们警局内部统一思想,把这一情节严密封锁起来。一方面,认为这种变态的举动流传出去,易助长凶手嚣张气焰;另一方面,则是有利于我们甄别案件的同一性。而耿昊笔下的凶手同样利用丝袜在死者脖子上做文章,只是把蝴蝶结改为红领巾的造型,所以我们认为他其实是了解内情的,只是出于某些目的做了创作上的修改。”张世杰解释说。

    “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如今两起命案实质上是模仿早年间的系列案件,而该案的某些细节至今仍未解密,原先通晓作案手法的只有凶手本人与核心办案人员,现在您认为又多了个耿昊。而偏偏在他新书出版之后,又冒出作案细节相似度极高的案件,再综合光碟上提取的指纹证据,以及未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耿昊便有了足够的嫌疑,是这样的吧?”

    顾菲菲总算理顺了些事情的脉络,随之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张世杰这边虽说办案逻辑没有问题,可说到底掌握的都只是间接证据,甚至还有些推论,仅凭这些就抓了耿昊,还亮出底牌,实在有些冒进,不知道是太过急功近利,还是真的彼此之间存有恩怨,她开始相信造成这种局面肯定有案子以外的因素,尤其耿昊不要求见律师,而是提出和她见面,估计是有难言之隐,想到这些,她开始觉得有必要尽快见到耿昊。

    “现在可以谈了。”顾菲菲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仍不动声色。

    “到饭点了,要不先吃饭?”张世杰抬眼望了下墙上的挂钟,试探着问。

    “先谈吧!”顾菲菲心里清楚,张世杰不过是客气而已,他比谁都着急这次对话。

    第二章 故人之殇

    审讯室。

    顾菲菲一脸淡然,稳坐在审讯桌后的椅子上,她关掉桌上的强光灯,打开照明灯,使得室内光线柔和了许多,也随之减少了几分紧张气氛。

    不大一会儿,门开了,耿昊被带进来,乍一看到顾菲菲,写满疲态的脸上即刻展露出欣喜之色。顾菲菲冲他身后的警员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接着又冲耿昊身前的椅子扬扬手,让他坐下说话。

    “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千里迢迢来见我,真是太感谢了!”耿昊的语气颤抖,一副激动万分的样子。

    “你要求见我,现在我来了,想说什么?”顾菲菲面如止水,语气平淡。

    “咳……咳……”耿昊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也许是顾菲菲的态度让他感觉有点热脸贴上冷屁股,他轻咳两声掩饰着失落,接着表情异常郑重地说,“我是被冤枉的,你最了解我的为人,我怎么可能杀人,还是那些老人家,我是疯了吗?”

    “可是证据对你不利!”顾菲菲针锋相对。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很多遍了:那两起案子发生时我回到本市确实就是个巧合,而且好容易有一天清闲,真的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见任何人,就一个人宅在家里听听音乐、喝喝茶、构思构思新的作品,对我来说很享受,我去哪儿找证人去?”耿昊有些激动地说,“至于那个留在光碟上属于我的指纹就更莫名其妙了,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

    “你觉得是谁,为什么?”

    “说来话长。”

    “没事,有多长说多长,我来就是听你说话的。”

    “好,我说!”

    几番言语试探,耿昊情绪失落感更甚,对面的故人对他如此警惕,以他们曾经的关系,令他心里很不好受。他使劲眨眨双眼,生硬地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又下意识冲旁边墙上的镜子望了望,他知道镜子背后站的是谁,但眼下的情势也由不得他考虑那么多了,便语气低沉地说:

    “可能一切问题都源自我的新书——在出版这本小说之前,我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好听点叫蛰伏,实质上就是写不动了。我的经纪人提议不妨换换思路,尝试写点当下年轻人青睐的犯罪悬疑题材,并建议故事借鉴多年前发生在本地的一宗连环杀人案。我很早就外出求学,接着又出国,对发生在我们这座城市的那起案子是闻所未闻。随后,我上网查阅了相关信息,当中许多情节都给我很大触动,于是决定以此案为大背景,加以符合逻辑的虚构,用‘伪纪实文学’的方式把它写出来。为此我开始广泛搜集当年媒体对案件的报道,同时也通过网络搜索一切与案件有关的披露和讨论,当然自己也恶补了相当多的犯罪心理学等方面的相关书籍。

    “问题在于反复看过所有资料,私下接触了几个当年对此案做过深入报道的记者,尤其对杀人者做过深入研究之后,我认为,真凶另有其人,所谓凶手的认罪很有可能只是某些好大喜功的办案人员导演的一出戏,借以捞取升迁资本,甚至为掩盖舞弊行为还做过更加惊人的举动。所以,我按照自己的总结,在书中做了相关的影射,我觉得可能刺激到某些人,让他们感觉不舒服了。就说前阵子那次打架吧,跟我真没什么关系,是我朋友喝多了跟人起了争执,我其实是拉架的,结果稀里糊涂也被拘留了。还有这次抓我的时候,我当时只是一时有些发蒙,下意识挣脱一下,撞倒了一名警察,这些人便说我袭警。我觉得他们是盯上我了,故意要给我点颜色看,而现在他们得到了绝好的报复机会,那个光碟上的指纹,兴许就是他们有意栽赃我的。”

    “是不是当作家的,想象力都无边丰富?”顾菲菲微微翘起嘴角,语气尖锐地说,“我承认先前国内一些地区发生过几起影响甚为恶劣的冤假错案,但我仍然相信我的大多数同人都能够坚守法律和职业道德,依法办案!”

    “如果不是他们,那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耿昊已无暇顾忌被冷淡对待,在他看来,必须得找个说法打动顾菲菲插手这个案子,否则此事对他的负面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于是他紧跟着又提出一种设想,“刚刚说了,我认为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那么在书中需要对此做个交代,于是我把凶手设置成一个有恋母倾向的变态狂,成人之后在罪恶感的纠结下出现性功能障碍,只有在疯狂变态的杀戮当中才能获取性快感,侵犯的类型便是与他母亲一样喜欢穿丝袜的中年妇女。最后我以善恶轮回终有报的隐喻,给他安排了一个患睾丸癌暴病而亡的结局,以此来表达凶手就算能侥幸躲过法律的制裁,但老天爷一定会加倍惩罚他的理念!假设,不,我觉得有可能是事实,凶手若果真逍遥法外,那么他看了我的书,可能会唤起他许多‘美好的回忆’;或者他可能很愤怒,认为我把他塑造得太过不堪,所以再度作案。一方面重温快感,另一方面对我和警察进行戏弄和挑战。”

    “暂且不说这个,先解释下你为什么要在书中设置将丝袜系成红领巾模样的附加作案情节。”顾菲菲直直盯着耿昊的眼睛,“据我了解,外界应该没有这样的传言。”

    “我说是我自己的创作思路,你信吗?”

    “你觉得呢?”

    “真的,我先前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丝袜蝴蝶结’,是他们这次审我的时候说了,我才知道。”耿昊急赤白脸地解释道,“‘红领巾’的设置完全是从小说故事丰满度去考虑的,是母亲给孩子系红领巾这样一个场景的浓缩,是为了突出‘母亲’在整个案子中的象征意义。”

    “哦。”顾菲菲点点头,不得不说,耿昊的解释有一定说服力。

    见顾菲菲似乎被说动了,耿昊趁热打铁说道:“可是现在的情形你应该也能察觉到,张队他们明显对我有偏见,我很担心他们若始终抓不到凶手,会使出更加不择手段的伎俩。我有今天不容易,我听说你和你的团队很厉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帮帮我好吗?”

    顾菲菲默不回应,眼睛直直盯着耿昊。毕竟眼前的男人她曾经爱过,眼下他陷入这样的境地,顾菲菲不可能抛下他不管,更何况她已然对案子有了些兴趣。沉思良久,以矜重的姿态,她说:“首先,你要知道,我出现在这里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无关,我是冲真相来的;第二,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判断你清白与否;第三,如果希望我帮忙调查,那你必须承诺,假使真的查明案件与你无关,也要把这段经历咽到肚子里,不得借此炒作,给警方造成负面影响;第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经济往来、移动电话和网络通信记录等等,都会被彻底审查,你就毫无隐私可言了!”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能还我清白!”耿昊满眼期盼道。

    稳住耿昊,顾菲菲走出审讯室,紧接着便推开隔壁观察室的门,眼见杜英雄、艾小美以及张世杰正隔着单向玻璃盯着耿昊。张世杰转过身冲她微微点头,接着走到她身边,淡淡地抛下一句话:“我们可以配合你,但没有太多时间,毕竟用袭警的由头也关不了他几天。”

    张世杰这种姿态也算是会做人,毕竟是他一个电话把人家招来的,现在人家想把事情彻底搞清楚,他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尽管他心里并不情愿。当然,顾菲菲在整个问话中表现出的谨慎姿态和忠于警方利益的立场,也让他心里十分受用。

    “谢谢!”顾菲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紧跟着抿了下嘴唇,面露尴尬地说,“算是我一个私人请求吧,麻烦您交代下去,一定不要把耿昊被调查的消息透露出去!”

    “行吧,没问题!”张世杰鄙夷地“哼哼”两声,又特意深盯顾菲菲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三章 峰回路转

    支队技术处,法医科,次日一早。

    接待顾菲菲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法医,名字很好听,叫钟欣颖。小姑娘谦虚乖巧,一口一个顾老师叫着,对她极为尊崇。

    钟欣颖引着顾菲菲进到解剖室,从一排冷藏柜中抽出一具被剃光头发的女性尸体,她轻轻扶起被害人的脑袋,将其脑后挫擦伤向顾菲菲展示之后,说:“后脑部有多处头皮血肿,皮下有出血,面部肿胀,鼻骨左翼部骨折,左右两侧耳部有不同程度鼓膜破裂,系徒手暴力袭击所致,死亡原因为丝袜勒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钟欣颖向前紧走两步,再抽出一个冷藏抽柜,另一个被害人的尸体便显现出来,钟欣颖指着其面部说,“这个也差不多,同样遭到徒手偷袭,挫伤部位分布于前额以及头部两侧额骨附近,有皮下出血,两侧蝶骨和颧骨都有不同程度骨折和骨裂,凶手当时应该是拽着被害人头发,将其头面部向地板上猛撞,随后翻过来,双拳左右开弓,对其正面又施以重击。脖子上发现了扼痕和勒痕,甲状软骨上角和舌骨大角均出现骨折,表明搏斗中被害人其实已经被凶手用双手掐死,可能为防范万一,凶手最后还用丝袜对其进行绞杀。两名被害人均遭到恶意性侵,但未采集到体毛和精液等可以指向凶手的物证,也未发现保险套外部的润滑剂残留,初步判断凶手应该是采用了体外射精的方式,并做了妥善清理。”

    “与‘3·19’案对比,你有什么看法?”顾菲菲耐着性子听完年轻法医的报告,开口问道。

    “我特意调出以前的报告仔细研究过,如果只是从尸检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是相同案件的延续。”钟欣颖未加思索道。

    “好吧,先这样,辛苦啦!”

    顾菲菲微笑一下,伸出手,钟欣颖赶忙迎上来握住,做出一副诚挚表情道:“您是我的偶像,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

    痕检科。

    由于凶手作案时戴着手套,作案后又非常精细地清理过现场,所以现场勘查未发现任何有关凶手的物证。这一点倒也不出顾菲菲所料,她感兴趣的是系在被害人脖颈上的丝袜,可以说,整个作案过程中,凶手在“丝袜”上的动作是非比寻常的。当然,在她的印象里,耿昊似乎从未表现出对女性穿丝袜有特别的偏好。

    这次接待她的是一位戴眼镜的男技术员,面相看起来也很年轻,他将两个带有编号的证物袋递给顾菲菲,紧跟着介绍说:“1号被害人丝袜有破损,上面有其指纹和皮屑以及血迹残留,从血迹走向来看,有部分滴落型血迹,经比对,均属于被害人本人,表明凶手当时是脱掉被害人穿在腿上的丝袜将之勒死的;2号被害人的丝袜则毫无破损,上面只有本人的指纹和沾染型血渍,说明她被袭击时没有穿丝袜,凶手大概是把她打晕之后,在她家中找了条洗过的丝袜。总的来说,丝袜都属于被害人本人,非凶手带入作案现场,在这一点上与‘3·19’案是一样的,将丝袜系成蝴蝶结的手法,也如出一辙。”

    技术员介绍着,顾菲菲也没闲着,戴上手套分别将两个证物袋中的丝袜取出,先用肉眼观察,再用双手使劲抻了几下,仔细研究一番后把丝袜又装回证物袋中,接着便陷入一阵思索……

    见顾菲菲有些愣神,似乎在纠结什么,技术员心虚地问:“怎么,您觉得有问题?”

    “不是你,是凶手的问题,我有点想不通。”顾菲菲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说,“纵观两起案件,看得出凶手对‘穿着丝袜’的‘老龄女性’有一种特殊情结,也就是说‘是否穿丝袜’和‘老龄女性’,是他选择作案对象时两个必不可少的考量。但从鉴定结果看,2号被害人遇害当天并没有穿着丝袜出门,凶手又为何会锁定她呢?”

    “可能她平时也经常穿丝袜,只是恰巧遇害当天没穿而已。”技术员用力想了想说。

    “首先,变态杀手都是完美主义者,只有完全符合他想要猎取的目标的模式,才能最大限度激起他作案的欲望;再一个,2号被害人平时应该不怎么穿丝袜。”顾菲菲显然刚刚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她指指两个证物袋,神色笃定地说,“你看这1号被害人的丝袜,材质是最普通的尼龙丝,弹性和透明度都一般,价格也很便宜,对丝袜穿着率高的老龄女性来说,是个实惠的选择;而2号证物袋中的丝袜就相对高级得多,材质是天鹅绒的,质感、触感和透明度都非常良好,对一个退休工人来说,可能只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舍得穿,更别说每天早上送外孙和到菜市场买菜了。”

    “这、这方面我倒丝毫没注意到。”男技术员不自然地摸着后脑勺,想了想说,“这样看来,凶手有刻意误导之嫌,想让咱们认为两起案件都有丝袜的因素在,更主要的是想造成与‘3·19’案高度相似的假象。”

    “对,有这种可能。”顾菲菲点点头,四下看了看,问,“凶手寄来的光碟呢?”

    “光碟上面擦拭得很干净,指纹是在塑料外包装袋右侧底部提取到的。”男技术员侧侧身子,从物证柜中取出分别装着光碟和外包装袋的两个证物袋交到顾菲菲手中,然后冲着身前的办公桌上指了指,说,“指纹贴片在这儿。”

    顾菲菲略微向桌上扫了一眼,随即把注意力拉回到手上,她对已经完整提取的指纹没兴趣,她急于搞清楚的是,如果真如耿昊所说,他从未见过这张光碟,那么他的指纹怎么会落在包装袋上呢?

    顾菲菲同样先用肉眼打量一番光碟和包装袋,然后把它们放到身前的桌上,顺手操起桌上的放大镜,挨个观察起来……屏气凝神好一阵子,她单独拿起光碟外包装袋,沉着脸,紧皱双眉走到靠在墙边的仪表台上,将包装袋放到显微镜下继续观察。少顷,她抬起头,眉头已舒展开来,冲技术员勾了勾手指,用眼神示意他也过来看一下显微镜,技术员赶紧凑过来,将眼睛贴到透镜前……再抬起头时,脸唰的一下涨红起来,眼睛不自然地眨着,显出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

    “袋子上好像有纸屑附着迹象,而且附近还有一小道似乎被黑色水性笔轻轻画过的痕迹。”男技术员声音很轻,显然知道自己漏掉了很关键的证据。

    “准确点说,在距离发现指纹部位一厘米处出现纸屑物和非常模糊的黑色线条,这也许意味着它们与指纹是一同‘转移’到光碟包装袋上的,再结合耿昊的职业特点,指纹的出现就非常可疑了,对吗?”顾菲菲直视着技术员,语气中带些前辈教导晚辈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