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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山色胀了眼睛,他想吐。

    狂喜狂悲,如此强烈的心理反差,逼着他放弃寻找,江天之界真是个鬼地方,再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了,再没有出去的希望了,所以,像莫非莫如一样,在这里终老一生,所以让外界以为,林阡和饮恨刀一起死了,所以,在这里,开始全新的生活,让新屿、宋贤为他奔波劳碌,让玉泽、母亲为他心碎落泪,让吟儿、沈延为他辗转江湖,让川宇,从进退之间的处境改成进退两难!?

    绝望。坐长叹。

    却不知过了多久,在冷风里,听见饮恨刀的声音。

    林楚江的音容笑貌,柳峻的狰狞表情。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他的原则,就是用笑去解决这一切劫难。

    耳边蓦地出现吟儿的话,那是她在点苍山的时候,偶尔和自己吹嘘时说的一句道理:“人们常常看不见峰回路转之后的景色。”

    他蹙眉,站起身来,对啊,江天之界,是应该像那农夫所说,拥有着吸血猛兽的,可是自己这一路过来,并未看见。江天之界这个名字,其实仔细推敲了,也是个出口应当具有的名字!

    幡然醒悟,回头往山下去寻找这座山上的生灵,即使这些生灵会给自己带来死亡,也总会在战斗之后得到快感,他不怕战斗,不怕血伤,他在世上害怕的唯一事情,只是孤独。

    江天之界四个字统治下的青冥色洞穴,座落于山腰,重新往山下走,不刻意去找也很容易忽略。胜南一发现那里,没有踌躇片刻就闯进去,抛弃了外界的黑暗,进去那一片通明,可是洞穴中的光线,是血红的颜色。

    胜南在刹那间听见水滴之音,没有穿石,像沙穿过手心,漏过指缝,好像,还有光阴,从自己的灵魂里溜走了。

    与此同时,脚上一阵剧痛。

    胜南急忙去察看,只见一条大蟒蛇在他脚下盘动,胜南平生第一次见到这般粗壮的蟒蛇,纵然是胆识过人,也不免大叫一声,往后一跃,饮恨刀直接挥砍过去,迅速地结果了它的性命,正欲喘口气,感觉脚下软软的。

    竟然又是一条跟刚才一样的蟒蛇,正充满敌意地对自己吐信。

    胜南只往四周瞥了一眼,才发现这座殿堂真是蛇的天下,众蛇之眼,像是不同时刻开出的灯,你的眼睛不过去,就无法察觉。

    眼前左右夹攻的有两条巨蟒,还有数十种怪兽,它们个头很小,但毒性,未必不及这两条蟒蛇!

    巨蟒们放肆地直吐舌头,像喷火一样,似乎是想将积聚多年的毒汁,一股脑儿全发泄在胜南的身上。

    右面的巨蟒率先进攻,那么就让它先被饮恨刀斩杀!胜南提起刀来,正对着径自来咬他的危险动物,却猛地一惊,左边的那一只迅猛地直立,直绕过他的长刀,胜南未及反应,长刀便被这巨蟒甩出了老远,方一坠地,已被群蛇合力围住。

    胜南原本想去救长刀,孰料右腿已被先前巨蟒缠绕,左蟒偷袭顺利,反口即来咬他右臂,胜南短刀灵快,飞速扎在蟒脖上,但还未尽全力,身旁数只血蝎齐袭,欲螫他左手,胜南眼疾手快,拔出短刀立刻缩回一割,不及察看左蟒生死,裤脚一阵阴凉,右蟒趁己不备,已经将自己的右腿绑牢,准备一口就将他吞残废!

    胜南知方才是顾此失彼,不可能任凭它得逞,不假思索,刀直往自己右腿上剁,右蟒虽然巨大恐怖,动作哪里比得过胜南,被他一刀割成数段,顷刻间身首异处,而也只是这一瞬,它的毒汁和血沾染了胜南一腿,刀上的腥味扑鼻而来,也极度可能具有毒性。胜南的脚忽然一阵麻痹,腿上也火辣辣地疼。

    光线逐渐变暗,回头看,后路已经被所有的小兽们断绝了,它们颇具灵性,齐心协力封住了出口,存心让胜南的眼睛失去作用。胜南瞬间转为劣势,在一片黑暗之中,前有蛇蝎,后路已死,眼睛看不见,身上受了伤,还只剩一把短刀,这叫他该如何逃出去?

    举刀自卫,他拼了命地狂扫一气,却不知有没有蛇蝎受伤。

    周围一阵骚动,在群兽杂乱地调兵遣将过后,忽然恢复了寂静,胜南明白,这是在黑暗里酝酿着一起谋杀。他收刀回鞘,闭上眼睛,以耳听八方。

    微微的,轻轻的变动,像是某种鬼祟的阵法,他在阵中,无畏一笑:如果知道结局,我会试着去倒计,但人生,不会知道结局,那么,我就会试着去延续。

    第五十七章江天界

    蓦地,耳边一阵强风,胜南比这阵风更快地将短刀出手,刀光落下的地方,风被粉碎,一只血蝎亡命刀下。

    阵乱。

    一束亮光闪过,胜南睁开眼睛,看见了不远处的那把长刀。群兽要拦住洞口的光,就不可能守住地上的他的武器。这却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一眼估计出长刀的方向和距离,在亮光突灭之际,舞刀直破,穿越了重重阻障,在地翻了一滚,才能够再次触碰到长刀。很漂亮,准确无误。然而就在握刀刹那,手上一阵滑腻,刀柄上原本还沾着的一条小蛇,在自己刚刚意识到的片刻,穿梭进自己的衣袖,胜南无暇考虑,赶紧伸手往自己臂上捏去断它攻势,竟将它活活地捏死衣袖之中!

    逃过一劫,摆好长短刀回身迎敌,“饮恨刀,是世上最冷漠越最热情的武器,心要冷,气势才热。”

    白鹭飞的教诲在耳边回响,没有箫声伴,凡事都只能靠自己。黑暗中,长刀指左,短刀指右,胜南心里踏实得很,敌人再多再毒再怎样变幻无常,饮恨刀都是自己最坚定的战友,于是牢牢地控制着自己不败退,耳边面前接二连三的都是重物坠地之声,血蝎流越来越汹涌,他听得到,不用眼睛也挡得了!

    两路分攻之下,胜南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穷途末路,血蝎尽数止于刀光之下,无一可近其身,但死得越多,后续的也越猛,洞口,却越来越亮。胜南长短刀越行越疾,在死之一字迫在眉睫的时候,他把他所能发出的所有刀法全部都派上了用场,也许要庆幸此刻他看不见,因为他如果看见也许都会为自己的刀法眼花缭乱。他的气势,更像一团烈火,剧烈地燃烧向所有并不了解他的敌人们。以致于后来,一刀可以连杀三只,刀尖一只,刀侧一只,刀力之外又一只,长短刀起落处,到处可听生死交叠的声音,他走到哪里,都要把血雨腥风带过去吗?

    恍惚中眼光扫到那条已经受了伤的巨蟒,胜南杀得兴起,再度飞身而上,顺着那方向,一刀直入蟒蛇咽喉之中,这一回是致命之伤,那蟒蛇似是回光返照,蛇信一伸舔向胜南的眼睛,胜南适才一味冲杀,哪里料到它会如此毒辣,根本不及躲让,便即此时,那蛇差之一毫,当即殒命……

    胜南坠地之后,来不及喘息和回味,又一只怪兽腾空而起,喷毒直下,胜南挥动长刀挡下毒汁,反手一弹,毒汁溅落在周围血蝎上,看着它们自相残杀,以矛攻盾,以毒攻毒,胜南的胜算就更大。

    右脚剧痛,还伴着腿脚的僵硬,胜南一惊:惨了,蛇毒开始发作了……解药……对啊,刚刚是哪一条蛇咬中了我呢?或者,我被不止一条蛇毒伤了……

    冷不防又一头巨蟒见机再度袭下,张口便咬胜南头部,胜南长刀本能迎上,刺进巨蟒口中,巨蟒受痛,随即闭口,胜南飞快地缩回,见这蛇满口的鲜血,两眼里充斥着悲哀愤恨,胜南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这惨景,忽然怔在原处,他发现了——

    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变得很冷血,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异常喜欢血腥味,只要他握着饮恨刀,他就特别喜欢杀戮,不停止地杀戮……

    那条巨蟒往反道上匍匐,电光石火之间,忽然转过头来,拼尽它力气最后一次咬向胜南!

    刀,早就留着对付第四条巨蟒,蟒蛇这次的反扑,胜南早就料到了,没有用力,却等着它直挺挺地倒下,表面看来,这是一次自杀,它,为何要自杀?还如此惨烈……

    哀莫大于心死。胜南惊呆着无法动弹,眼前竟又现出饮恨刀在场时候的那种幻影——暴风骤雨,飞沙走石,山体滑坡,草平树飞,雨迹模糊……失去,也许,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容不得犹豫,他面前还有许多敌人,对敌人,就不该存有一丝丝的怜悯。

    然而令胜南始料不及的是,小兽们不敢恋战,见四条巨蟒连连死去,全部都往洞穴深处逃窜,胜南紧追不舍,却在离洞口的末端,隐约看见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通向洞穴的上方,小兽们纷纷沿着它们的台阶,往上爬。胜南迟疑了片刻,决心冒一冒险,随着小兽爬上去。

    从江天之界爬上去,小兽们完全不见了,眼前是黑压压的天空,血战的结果,是一场空,结果又回到了山顶上,再次茫然:我去了江天之界,展开了一场杀戮,可是得到了什么?

    脚下的细沙铺得很薄,宛若稍稍用力就会踩空。细沙上,徒留下小兽们移动的痕迹。

    毒素,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好像开始和血液融作一体,头晕脑胀,喉头紧闷,幸好这毒性没有见血封喉那般剧烈,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内力尚浅,不可能控制得住毒性的蔓延。如果不随着毒物找到他们的主人,他显然会因为蛇毒死去!

    挣扎着,在尚有知觉的时候,一路和小兽们前前后后,希冀能找到他们的主人,可万一,它们是天生于此,没有主人……

    命,再度悬空。他无可奈何地继续走一段,越走就越疲惫,眼前就越模糊,步履似重千斤,渐渐地,和它们的距离越拉越远,路,越变越长,生的希望,亦更加地渺茫,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就再也找不到小兽们的踪影了……

    他再次停下,在路旁松下倚靠,努力地支撑下去,此时,全身都已经近乎僵硬,唯有思绪还清醒,命却好比风中之烛,随意地一瞥,猛然如遭电击:这株松树,他刚刚明明倚靠过一次,这株松树上,还有他方才为了转移痛苦横砍上去的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