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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延一笑摇头:“那不成,我只算个小偷,还不是义士。”

    同登高阁,李君前、白路、言路中、江南、大小桥、唐鑫等人均已在座,等候着那位沈大少爷来,半个时辰之久,沈宣如总算是姗姗来迟。

    沈宣如坐下来就立刻品茶,他年近三十,气壮神足,磅礴大度,他似乎很怕脏,杯子、罐子、茶叶都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就差水不是了,沈延小声嘀咕着:“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和琬推了他一把:“你瞎说什么啊?”

    沈宣如显然没有听见,微笑着即同君前谈起话来,抗金到戍边,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谈及中兴四将,沈宣如连竖大拇指,唾沫星儿四溅,张口闭口都是称赞,又说到后来的张浚北伐,沈宣如仅说成功不说失败,虽然提着众人的激愤心情,但沈延忍不住,反驳道:“难道兄台没有通过这些想到朝廷一代不如一代:高宗朝有北伐之将、无北伐之君,孝宗朝有北伐之君、无北伐之将,而当朝既无北伐之君,又无北伐之将?”

    沈宣如面色大变:“小子,你不要命了吗?说的这些话句句都叛逆啊!”

    君前忧心忡忡道:“他说的,又何尝不对……”

    沈宣如一愣:“那么,小秦淮为何不独自起义?”

    沈延哼了一声:“起义?你以为打来打去就可以了结灾难?在战争里面苦难的还是民众,战果还不知是什么,而且起义说起就起吗?不要打到最后自相残杀起来,就像沈家自己一样!”

    沈宣如脸上尽显尴尬,青白交接,和琬忙掐了沈延一把,李君前立刻接过话来:“一次起义并不能解决什么,目前的状况,百姓的温饱都不足,他们的敌人,未必是金人,如果和朝廷对抗,我们小秦淮势单力孤,最后的下场,也许还是和钟相杨幺一样。”白路续道:“而且,群龙无首,我们首先要站稳脚,只能间或发动些小变乱为大家牟利,还要保存实力为将来打算……”

    沈宣如小心翼翼地说:“放心好了,沈家是小秦淮的坚强后盾。”

    反驳的话接踵而至:“沈家同时也是短刀谷的坚强后盾吧?你们沈家再富有,又哪里有这么多田地?”

    沈宣如当场被沈延晾在原地。

    等见面终于结束了,和琬拉着沈延气冲冲地走了,沈宣如和李君前为那淮南争霸继续攀谈了许久,终于不忘提及沈延:“那个一直驳斥我的小子究竟是小秦淮的哪一位?”

    君前哦了一声:“那一位不是我们小秦淮的香主,是江西八怪里的一个神偷,永遇乐。”

    “永遇乐,就是外号穿山甲的那一位啊?不知他的原名,是什么呢?”沈宣如饶有兴致地问。

    “他和沈大哥同姓,叫延。”

    沈宣如一震,结巴起来:“沈……沈……沈延?”

    李君前嗯了一声:“怎么?两位原来认识?”

    宣如摇摇头,低声道:“不会吧,应该不是吧……”

    沈延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着,俯在桥栏边吹着凉风,心里一阵凄苦:沈清、沈宣如、沈默、沈千寻……那个遥远的洞庭湖畔,那个雪花飘扬的冬夜岳阳,黑天映衬之下更显暗淡的沈府二字,是那么高不可攀,那么沉重阴森,和他母亲临死之前的托付:“延儿,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终不能在一起啊……”

    沈家,那个风光无限的沈家,其实藏着多少人的哀愁,像沈延,还有他可怜的母亲。

    第八十三章西风紧,遗民墓

    颓废着回到冲渑酒馆的时候,看见和琬正一脸怒容地坐着,沈延想撇开她往楼上走,但和琬首先发问,显然很气愤:“你今天怎么回事?说了这许多窝囊的话?”

    沈延冷道:“那是我的处事方式,他若是看不惯是他的事情。”

    和琬哼了一声:“人家宰相肚里能撑船,早原谅你了。”“他原谅?一个弄脏了他的碗就大哭大嚎,要死要活的人还宰相肚量?”沈延轻蔑一笑。

    和琬切了一声嗤之以鼻:“好像你跟他很熟似的。”

    正埋怨着,门外马蹄声近,车停之处,走下两人,身着棉衣长衫,正是白路与君前,他们都挺冷,一边呵气暖手,一边步入厅内。

    “三件事,我们一起做。”李君前一边走,一边露出自信的笑容。

    “三件事?”沈延和琬均一愣。

    “为争霸准备、和百姓闹事的同时,去救凤箫吟。”李君前笑道。

    “救吟儿?我们怎么引开那一群金人的眼线?你要想,名义上吟儿是宋国的囚犯,秦川宇也一定会力保她的安全,可是金人怎么可能不盯紧了吟儿?”沈延疑道。

    “如果我把衙门口的事情闹得很大,你说金人还会全心全意地盯紧吟儿吗?”君前胜券在握的语气,给沈延带来了一线希望。

    白路轻声解释君前的话:“我们在衙门口把事情闹大了,就不可能吸引不到那群金人,完成我们的第一步计划。”

    “那我们还有多余的力量去救吟儿吗?”沈延疑道。

    “显然有,就当是小秦淮欠给洞庭沈家的第一份人情。沈宣如似乎很欣赏沈大哥你,想要和你一起合作救盟主。”李君前轻声道。

    沈延一愣,和琬笑道:“是不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吧?”

    沈延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关头,为了小师妹,也只得放下私怨了……

    “到时候官军要在外面镇压我们的闹事,黄鹤去那帮人显然要参与,就算有余力去管后面的监狱,也奈何不了沈家的人马。沈家一家的帮助,真来得及时,‘一举多得’,还给他黄鹤去。”李君前笑容满面。

    沈家一家的帮助?

    是啊……沈家一家的帮助……沈延苦笑着。

    天一冷,立刻就有无数的饥民上街乞食乞粮,早已自发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长队,到通判府、苏府附近呐喊喧哗,除了镇压之外没有半点儿办法。

    清晨白路和君前就夹杂在队伍里,一起随人群游行,白路看着这群衣衫褴褛的民众,不由热泪盈眶,在其中情不自禁地呼喊口号,顿时有民众应和道:“开仓放粮!”

    君前使了个眼色,不远处,小秦淮的一个喽罗敲起锣鼓来震天响:“衙门不放粮,咱们就硬闯!”白路退出人群,在怀中抽出信号来,立即有人认出她来,也纷纷抽出信号相应,不多时,饥民中夹杂了不少小秦淮义士,一同挥着拳头大声喊:“开仓放粮!开仓放粮!”

    门开了,苏远山鞋也没穿,急匆匆地跑出来:“你们这群刁民,就会吵!吵!吵!把我苏府放在眼里吗?!”

    众人见有人出来,哪里还听他讲什么,立即拥上来:“你看他穿的袜多暖和,不穿鞋都成!”“我儿连衣裳也没有呢……”

    群众的火焰很高,而且每一刻都有一触即发之势,苏远山没见过这阵势,见离他最近的那女人像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吃了一般,吓得屁滚尿流就回避到苏府门后,铁门关成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众管家们手足无措,手忙脚乱。

    抗议一直闹到中午,君前见苏远山没有一点表态,义愤填膺道:“大伙儿听我说一句,我听说今年秋天,朝廷是拨了好一些粮食,由转运使、仓司带到受灾的地方赈济的,为何我们还是过不了冬,那么多粮食经了你们的手去了哪里?!”

    随之而来的言微大呼:“定然是被苏远山他们自己藏着贪污不肯放出来!”

    涂步呸了声:“当官的他妈的没有一个不居心叵测!”

    顿时沸反盈天。

    唐鑫抽剑而出:“官逼民反的事情见得多了,大伙儿去粮仓,他不放粮,我们自己放!”

    众人欢呼,如奔腾的海浪呼啸而去直压苏府,管家官兵乱作一团阻止不住,当真被踩了过去,好容易等人群全从身上碾过去,有个小兵刚刚爬起来,又被嘣一声撞晕了,一饥民抱了一袋米从他身上踏过去,一边还大笑不已:“有米了有米了!”

    遗民泪尽,岂有眼泪去盼王师?怕只怕在憔悴西风里,只找到一条通往坟墓的路而已。

    白路刺了一大袋米,看着比白银还要诱人的粮食倾洒而下,回头再见身后一大片饿狼模样的百姓,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暗伤。仓里闹翻了天,不多时,才有救援的官兵到来,他们红了眼,见到群众闹事就要砍,白路大怒,一剑就挑倒一个,君前亦是立即抽鞭迎战,毫不犹豫。

    苏远山望着事情越闹越大,这当儿显然又惊又惧,手足无措,生怕自己被乱贼砍死,步步后撤,官兵一至,李君前一吹口哨,墙头纷纷飞出小秦淮中武士来,个个飞檐走壁,提剑携枪,无惧与官军作战,苏远山料知情况不妙,还想再搬救兵,正往后退着,忽然间脖子一阵冰凉。

    苏远山惨叫一声,吸引了几乎所有官兵的目光。

    君前白路皆一愣,因为那个劫持住苏远山的还穿着囚衣的女子是凤箫吟!

    君前大声道:“凤箫吟!别胡闹!你先回去!”

    凤箫吟不理睬,逼着苏远山步步往粮仓:“苏远山,你最好宣布开仓放粮!否则你这条老命也难保了!”

    苏远山敢怒而不敢多言:“你……你强行逼迫……”

    凤箫吟哼了一声:“我没理,那你们有什么理?苏府里贪了多少金银,扣下了多少粮食,你想让我传出去吗?你这当官的,就只会做蛀虫!”

    苏远山惊吓不已:“你……你……你怎知道……”

    凤箫吟逼他一步步走到门口:“放不放!?”

    苏远山不愿,但是那冰凉的玉剑越嵌越深,剑还未扎进脖子,剑气已寒入骨,苏远山以为自己死期已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