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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贤这才觉察到自己说得多了一些。

    朱子墨一笑:“在下姓朱名潜字子墨,浙东人氏。”

    宋贤一愣:“朱潜?这名字怪陌生的。”朱子墨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想:他真是没心机,有什么说什么……

    宋贤道:“兄台怎么会去韩府?”

    朱子墨小声道:“子墨便对杨兄实言相告了吧,子墨的恩师是朱熹。”玉凤惊呼一声,朱子墨续道:“可是师父却被那韩丞相罢黜,殃及到他的理学思想,也祸害到他的身家性命。”宋贤道:“朱老先生他?”

    子墨叹了口气:“最近身体很不好……我思来想去,我有武功,我要杀了韩侂胄!”

    宋贤一愣,轻声道:“原来咱们为的,都是私仇啊……”

    再过几日,等风声松了,宋贤、子墨相伴着去探访韩府,韩府守卫果真非同一般,可惜宋贤的轻功更加卓绝,拖了个累赘照样在韩侂胄家的屋顶上来去自如,他的熟练令朱子墨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来了,朱子墨笑道:“杨兄可以去当神偷啦。”宋贤赶紧捂住他嘴。

    韩侂胄正睡在椅上眯眼,他旁边对面椅上坐着一个蓝衣少女,自是玉泽无疑,换了件衣,还是一样的脱俗,令人忘记纷扰,只知道年轻,只知道安静,就算只为了她,也该把一切不好的恼人的驱赶出自己的脑袋。

    但骤然间,子墨觉察到她眉间的伤愁,不知这一丝思愁是在哪里曾经见过。

    此时玉泽手里面捧着一本书册,子墨盯了她好久时间,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而宋贤,还没发现有这两个人呢。他们都在静静地看手上书册,玉泽玉手托腮,沉思着什么,柳叶眉微蹙,谁人见到都会明白,为何千古以来为红颜。

    宋贤喜欢此时此刻的她,他宁愿一生一世与她相随。朱子墨也这么想。

    韩侂胄突问:“这出《失街亭》写得好么?”

    那男子道:“文思敏捷,文采一流。”女子一笑:“文采还算好,人物却不够充实。”玉泽比她说的还要露骨:“只能说比史书要详细些,说实在的,大人做文章的水准,不算大家。”

    朱子墨要笑,韩侂胄却先微微一笑:“霄儿和玉泽姑娘倒是英雄相见略同啊,唉,老夫昔日的好友,当年做文章的水平都在我上,可现在哪个不来依附我?只有文采没有用,还得有胆识!”

    稍停,又问:“你们说,失街亭究竟是诸葛亮之错,还是马谡之错?”

    那男子道:“显然是马谡错,马谡他一意孤行,不听副将劝告,最终只能害了他自己!”

    韩霄一愣,反驳道:“我觉得根本就是孔明用人不当,他为何偏偏要用马谡?事前轻率作决,事后求全责备,所以这错误八分在孔明。”

    玉泽听这两种观点争论不休,忽然蹙眉:“这件事情,也许谁都没有错?”

    韩侂胄笑问:“此话怎讲?”

    “大势所趋,毕竟当时的蜀国物力薄弱,街亭不失也会失去其他的地方借以警告蜀国勿再北伐,诸葛亮没有错,马谡也不错,错的是大势而已。”

    韩侂胄点了点头,无意中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倒是很想做孔明,就怕错成了马谡。”

    朱子墨微微一怔,宋贤见一大群侍卫正往这边过来,赶紧拉了他一把。

    “今天本可以杀了韩侂胄!”朱子墨握紧拳头忿忿。

    宋贤道:“你对他的成见太深,其实我觉得外界把他形容得过于邪恶了。前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监视他,除了有些专横之外,还是很厉害的。要知道,专横邪恶,其实都是政治手段。”

    子墨点点头:“蓝姑娘不仅美若天仙,言语也非常人所及。”宋贤道:“幸好她遇见的是韩侂胄,若她遇见的还是低俗的好色之徒,那就糟糕透了。只不过,想做孔明,怕错做马谡,那是什么意思……”

    子墨对韩侂胄的印象蓦地变好了些,但一想到朱熹之仇,这口气依旧咽不下去。

    杨朱二人步入客栈当中去,这客栈是红袄寨在临安的支部,环境尚为安全,吴越近况不佳得很,刚刚与石磊分手,胜南据说在淮南要代表小秦淮顶替凤箫吟参加比武,宋贤叹息以往在泰安三兄弟的生活,只可惜那种日子已经越来越遥远,吴越遭受了这样的打击,而胜南和自己中间,注定夹了一个玉泽……

    宋贤刚进自己的客房,忽然发现床、椅、桌的位置来了个大变化,被褥像被重新叠了一遍,但叠成了一片狼藉……玉凤是不可能干这种事情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宋贤心里立刻发麻发毛,正要逃跑,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便按了过来,伴随着清脆的童音:“宋贤哥哥!我找到你了!”那不是柳眉是谁?

    宋贤大喊一声:“救命!”柳眉嬉笑着:“宋贤哥哥,看我布置的房间,漂亮不?”

    “漂亮……漂亮……”宋贤哭笑不得。

    柳眉环视四周不见玉泽身影,笑道:“表姐呢?不和你一起啊?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不会再爱她的啦,有我这个大理第一美女在,什么女子也不必过目了对吧?”

    宋贤拿她实在没有办法。一个东西香吧,总要有蝴蝶或者蜜蜂在身边绕啊绕的。

    第八十八章沉浮.明暗

    (1)临安,劝君莫杀系铃人

    云翳下,树影斑驳,瓦缝上,晃过一条浅淡的影子,那影子迅速地踏瓦而过,再滚到走廊上去,但他没滚好,一直摔到花坛里去,乒乒乓乓摔了好几个花盆,生怕不吸引人,爬起来的时候,侍卫们“捉刺客”的大呼小叫声已经充斥在整个韩府里了。

    不过这帮侍卫们十个有九个瞎子,簇拥到花坛里来捉刺客,刺客已经一瘸一拐地跑了。

    这三脚猫一瘸一拐地溜,看见灯光就推门进屋,滚进屋子的一刹那,看见的全是字画书卷、笔墨纸砚,以为到了哪个书房了,暗叫侥幸,忽地一把凉剑架在了脖子上——

    朱子墨闻到淡淡体香,知是个女子,用余光一扫,就大叫一声,他真不该“扫”她!

    蓝玉泽一脚就把他赶到门帘后,朱子墨叫声刚落,一队侍卫冲进房内:“蓝姑娘没事吧?”

    蓝玉泽假装读书:“没事。出了什么事吗?”

    一身白衣,那美丽任何贵妇怎样化妆也无法匹敌,朱子墨心里好感激上苍,旁人大叹“天便教人,霎时相见何妨”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她两面,他心中陡然一阵平静:我若是为她死了,赚到她一滴眼泪也死而无憾啊……

    忽听玉泽道:“出来!”

    门外侍卫的声音已然消退,朱子墨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尖:“姑娘,在叫我?”

    玉泽一笑:“你出来吧,用不着害怕,我保着你,你很安全。”

    朱子墨一怔,这句话,怎么成了她对他说?

    “阁下怎么会到韩府来?似乎还不止一次?”

    蓝玉泽已经见过自己丑相两次了,子墨不禁难为情地一笑:“在下是杨宋贤杨少侠的好友,也,也是林阡林少侠的。”

    玉泽似乎一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欣赏你的胆识,你叫什么名字?”

    子墨早已被她美色俘虏,突然不敢再看她,慌乱地把自己的姓、名、字和师门都报了出去,玉泽听毕,总算明白了他来这里的真因:“原来你来这里是为了私仇?可惜,朱熹老师的思想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换作旁人,子墨一定会与他理论好一阵子,直到面红耳赤为止。

    “他的‘仁’和我所认为的‘仁’有些背道而驰了。你是他的学生,应该听说过一个叫严蕊的官妓,朱熹当时为了弹劾别人告发她与一个官员有私情,严刑拷打几乎将她冤死。”

    子墨冷冷道:“风尘女子的下场不一向如此?”

    玉泽道:“可是这样的‘仁’却很少有人信服,嘴上一套做出来又一套,实在是错。”

    “那也不能就这么全盘否定他的学问。”朱子墨忿忿不平。

    “党禁之例哪个朝代没有呢?只怕任何时候,一旦有有心之人,都会成为政权斗争的工具,你杀了韩侂胄又有什么用,党禁到现今是最激烈的时候,杀了他也许会更乱,也许杀了他就找不到解除党禁的人了……”玉泽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子墨愕然:“蓝姑娘讲的,倒是和旁人说的都不一样。他能掀起党禁,未必将来不会解除党禁。”

    (2)建康,自到苍天有眼时

    转运使面前,苏远山耷拉着脑袋,像不斗就败的公鸡。

    转运使大人哼了一声:“若不彻查你苏府,还真看不出来嘛!”

    苏远山卑微地站着。

    饥民闹事之后,苏府难免遭殃,经过转运使彻查,一夜之间,苏府所有不该见人的全部浮出水面——若是没有闹事其实所有官吏也心知肚明不揭出来,谁也料不到,小秦淮会把事情宣扬得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弹劾你苏远山真是不行了,这顶乌纱帽,你不要也罢!”

    苏远山瘫倒在地:“大人,小的,小的……会有牢狱之灾吗……”

    转运使冷笑:“牢狱之灾?你命都难保!据说公主在你家里,我立即接她去我府中去!”

    转运使见到潇湘,咦了一声:“湘公主果真还在建康?湘公主在建康还好吧?湘公主没事吧?”毕恭毕敬,像苏远山刚刚对他一样。

    短短一夜,苏府一家锒铛入狱,秦府、贺府表面岿然不动,实际也慌作一团。

    在白翼从前曾小住的地道里避雨,添柴火,抱火炉,还是那么冷,白路脸色不是很好看,宗毅察言观色,不免有些关心:“这段时间脸又蜡黄蜡黄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