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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刹那,好似回去了从前那个“红颊青眼,目光有棱”的无畏英雄,年轻壮健,骁勇善战,当兵十万,洗尽胡沙!壮志不酬,剑锋不藏!

    范氏有些失措,想及辛弃疾仍在大病戒酒之中,要劝停,却已然不及,也毫无可能。一干文人在侧,得见辛弃疾病中尚有如此豪迈气概,不禁个个都被这气度感染,瞬间似乎也都想习武从戎,把和平抛弃,去以战换统一!

    胜南随即接过辛弃疾手中紧扣的酒坛,一饮而尽。今后,至少有三十年,他的饮恨刀,都不改那唯一一个方向,西北,长安!

    次日,林、云、凤三人离开瓢泉,尚沉浸在昨日功名之谈的激越气氛里,心情难以平复。吟儿安排了人手在辛弃疾身边保护,想来刺客不是胜南,宋家堡的高手们显然足够应付之能耐。

    正一路西行,忽听得有人从后疾呼胜南姓名,三人停马回头,惊愕地发现竟是辛夫人范氏,范氏策马追及,原来只为了给胜南带来一首词作:“这是幼安昨夜赋词,还只是初填,可是,他希望你第一个看这首词,他希望你的了解,很多年了,他一直还梦见江湖。可是,他却不能不服老,他近来一直病得不轻……”

    胜南打开那词作来,那是他欣赏的稼轩词,字里行间都透现出气势,一种沸腾凌于悲壮的气势,一种豪放多于沉郁的气势!

    【鹧鸪天】1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録2,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胜南读懂辛弃疾最后一句的无奈,渐渐地有些了解,下半阙的愁滋味,其实真的改不得,除非,他们能够实现北定中原……

    “好!烦辛夫人回复辛前辈一句,我答应他,我会坚定立场。有生之年,希望辛前辈‘要将万字平戎策,替得江山暂定书!’”

    范氏慈祥地点头:“胜南,你是个好孩子,幼安他会明白,他的平戎策,不会输给那些主和派,他虽然年岁大了,却还是时时刻刻等着战争的到来!”

    吟儿看范氏含泪地叙说,显然是激动释怀所致,轻声问:“其实,收复失地,不是辛前辈一个人的梦,也是辛夫人的理想,是不是?”

    范氏略带惊疑地回过头来:“不错,国家兴亡,从来就不只是男人的责任……”

    是啊,国家未统已有七十年,到这一代,该再来一段试手补天裂的过程!

    那一天的傍晚,策马在胜南云烟后面很远才离开瓢泉的吟儿,只为了在胜南身后好好地看一看他,好好地谢谢他放弃仇恨——

    胜南,谢谢你,离开了这条岔路,也让我看见了未来的方向……

    注:1《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是与泰安事有最密切联系的稼轩词,作者尤为喜爱欣赏,因而在第六卷的结尾处引用。这首词一说作于瓢泉隐居时期,又一说具体至1200年,故事现在发生在1198年,把稼轩这首词提早了两年,实为不敬,不过,作者还是狡黠地用了个“初填”。嘿嘿~

    2此字左偏旁是“革”,但是任何输入法都打不出来,网上也搜不到,只好作罢~好在对这一章影响不大~

    01.羡逍遥,难销纷扰,此夜最常忆

    溯江而上,逐渐能够感受出江源的脉搏与心跳。长江的中游,能够明显地体会出地势渐升,两岸青山横亘蜿蜒,遥观江水,气势恢宏,仿佛是从天际翻覆而来。

    吴越站在船头,却只觉得心情堵塞又沉重,不住的猿声勾起了他的愁绪。上一次游历长江,身边还有石磊相依,而如今,景依旧,人已去……永远,不过就是两个人可以承担的时间,承担不了,所以有关永远的承诺就只能是承诺。为什么,难道一定要这样,一直到死去,都只能离别后怀念爱,都只能遗憾着过下半生……

    他闭上眼睛,六月的微风吹得他好冷。

    “大个子!”比较熟悉的声音。吴越转过身,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发话者偏瘦,是他在北固山曾有一面之缘的沈延,而另一位身着黑衣,神色要较为凝重一些,也许,是小辈中最具有领导力的人物了——李君前。

    吴越先是一怔,随即小声道:“船头太惹眼,我们找个方便地方说话。”这次白帝城的聚会,虽说是只限云雾山前五十名和抗金联盟的几位首领参加,但显然会有金人不请自来,离白帝城越近,群雄越明白,周围其实已经遍布眼线。他们每一个,都是金人暗算的目标,因而不得不加倍谨慎。

    待一进船舱之中,吴越立即询问君前:“李帮主,不知这次保证首领安全的兵力由哪个门派派遣?”

    “大部分是短刀谷在川地的兵士,都是林楚江前辈和路政前辈的旧部。”

    吴越一听是林路二人旧部,喜出望外:“当真?”

    “是啊,林路二位的旧部兵士一向训练有素,足可放心,定然会保证云雾山前五十名的安全。”

    吴越叹了口气:“唉,想必李帮主也知道前五十名近一年来的动荡,五十个人,到现今只剩下一半,虽说前十名没有动摇,可是形势不容乐观,这帮金人在暗处分裂,真是我们心腹大患……”

    “吴兄不必叹息,我们抗金联盟,并没有因为他们分裂就处于劣势。”君前微笑着坐下身来分析形势:“在泉州,他们分化了连景岳,却使得南方义士团出现并壮大;在江淮,虽然风波迭起,可是小秦淮依旧大局已定;在苍梧,他们竹篮打水,只得到一个没有实用的李辩之,我们却发现了越风。从这些方面看,他们的分裂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尽管沈默和江晗的叛变的确使得联盟损失惨重,即便如此,我们双方仍算是平手。”

    吴越的怀疑因为君前的这一番论势而变成期待:“你说得对,就算云雾山排名只剩下前面的二十几个,只要盟主还在,就不能抱消极的态度!”

    “盟主……”君前却忽然蹙眉,没有说话:可是盟主自己,却曾经抱过消极的态度……

    “吴少侠来的途中可有见过我小师妹?”沈延急切地问,一路过来,他逢人就想要寻找答案,问吟儿,也是在问云烟的下落……

    “怎么,盟主她没有来吗?”吴越一愕,显是觉得有些蹊跷。

    君前摇摇头:“记号到了黄州赤壁,就没有了影子,林阡更是在江州就失了踪,他们真不懂事。祭拜的时候快要到了,若他二人再不现身,就太说不过去……”

    吴越惊诧不已:“什么?连胜南也没有到?”

    巫峡。

    世界在黑暗里变得简单。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渔舟唱晚、无月之夜。

    坐在船头看浪的吟儿,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不知道船是更喜欢浪呢还是更喜欢岸……人呢,是喜欢漂泊不定却充满快感,还是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

    胜南知道,在江湖漂泊久了的人,都会和吟儿一样的想法,憧憬安稳的生活,于是笑着揣测她:“原来你的本性里,有隐居的向往?”吟儿惊诧地回头看他,不知他是怎么看穿了自己:“其实,我真的不想领导江湖。我很喜欢抗金,也有抗金的希望,可是,也许不配做领袖,我很有压力……”

    胜南了解她的消极源自于不自信,压低声音告诉她:“你不必担心,这一次,会使你盟主的威信上升好几个层次。”

    “上升几个层次?只是去祭祀易盟主,怎么可能会树立威信?我不被金人暗杀就谢天谢地了……”吟儿叹息。

    “如果,不单单是祭祀呢?”

    吟儿一惊:“什么?”

    “抗金联盟要祭祀易盟主,金人的确如你所想,会按他们以往的计划来破坏我们,可是,我们还是那个只会为他们的暗杀提心吊胆的抗金联盟么?我们被他们破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应该有了一套反过去破坏他们的计划。”

    “你是说,反守为攻?”

    胜南点点头,微笑解释:“祭祀易盟主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可以用作我们诱引金人的鱼饵,接下来能控制白帝城形势的人,可以不是金人,而是我们……”

    吟儿恍然:“你想的,是比我要远一些……”从前,他们都是金人的鱼,而胜南,却已经反过来看。是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是谁的鱼……

    这时云烟来到船头也坐下胜南身边,这丫头竟大胆地脱了鞋直接就把脚伸进江水里去试探水流,胜南大惊赶紧拉她出水:“拜托了云大小姐,你千万不要着凉生病!”云烟笑道:“单是在江上泛舟,那水陆有何分别?自是要伸进水里感受好啦。”吟儿转过脸来看她:“那你有什么感受?”“感受啊,感受捉着我的脚的是一只手,很冰冷,紧紧地缠着我不让我逃掉,忽然间,又感到一种温暖,我就麻木了,但是在最后的一刹那,冰冷的感觉又重新袭来,我想去留住温暖,却被冰冷穿透……”

    胜南愕然:“……你……你在说什么?”吟儿笑道:“恭喜你,练成了回阳心法!”

    胜南随即会心微笑,吟儿一旦恢复了正常,和云烟一左一右在自己身边陪伴,总是会帮自己甩开许多烦恼和忧郁。

    有时候想想,如果这样过安定的日子却平凡,又未尝不可……胜南想着想着,不免有些走神,收敛了笑,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这两个正在谈笑的女孩。如果可以在每一个幽静的夜晚,都能抛开世间一切的纷扰,与自己想要陪伴的人在江上行舟畅谈,是多么舒心,多么惬意,多么温馨,就像现在,有体贴的云烟和可爱的吟儿相伴行路,自己每一天都充实都开怀,仿佛现在这种心境,就已经够了,就已经可以构成他的生活,他曾经想追寻的生活……周围,再不是从小目睹的那个世界,而是,干干净净,也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