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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前面露喜色,这个想法,其实很贴近自己的战意。

    风行疑道:“可是,他们均在暗处,我们却明确……我们如何与他们对敌?”

    “那就强行逼迫他们由暗转明,一旦转明,他们人数不会比我们多。只要我们计划的好,把金人一个一个地揪出来,沉不住气的敌人们,会把他们整个白帝城的据点暴露!”胜南转过身去,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难道众位不想把金人驱逐出白帝城吗!?”

    最后一晚留在荒原,下定决心,整装待发。

    君前站在险壑上感受江水的雄浑,他觉得,山险,程度上源于水险。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淮南,觉得山和水是相互倚靠而生存,在三峡,却觉得山和水是相互对立而生存。”

    巨浪翻腾,如倾盆暴雨,云气在江上蔓延翻滚,令人觉得满目怆然。

    胜南抱刀而立,站在他身后:“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下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君前会意欣然:“在昏暗中,我觉得人生如芥。”胜南微笑:“大家心里都一样沉郁。自古战地,盟主殒身于此,也总比埋没金国荒草间好得多,据说盟主生前最热爱的就是长江,也希望骨灰能洒在长江之中,谁料到,他真的就亡于江畔,真是个英雄悲剧……”

    “不是盟主,是前盟主。”君前严肃地纠正他的话。胜南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们都应该围绕着她。你懂吗?淮南的山太依赖水所以温和,三峡的山因为受磨练而险峻,现在我们必须险峻。”

    胜南点点头:“其实,她很有责任感,甚至不顾自己,宋恒让她退位让贤,她不肯退,其实她很想退,可又怕武林动荡。她一个小丫头,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实在太辛苦……”

    君前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影子蹲踞在山崖上,比君前胜南还要靠近江面,他低头沉思着什么,天很黑,看不见。

    君前警觉道:“是谁……”

    没有一丝动静。

    胜南已猜出了是谁——自己人会理睬,金人会逃窜——只有他一个人一声不响:“瀚抒,是你么?”

    “不要叫我瀚抒,我不叫洪瀚抒!我不姓洪,也不叫瀚抒!”

    胜南一愣,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君前劝道:“洪山主,身世转变了又如何?你当年称雄一方,并非靠你的身世!”

    “我真想跳进长江里洗清我身上的罪,总比现在一件一件事情扑面而来让我赎罪好得多!我究竟欠了他们什么!”冷冷的语气。

    胜南记得这一天的吟儿脸色苍白,还记得他们立志抗金的时候,这个人却没有歃血为盟:“你和吟儿……”

    “不用说了,我气她何必把男人接二连三地耍!拐着弯子说抗金,这种人虚伪!”

    胜南莫名气愤:“她哪里虚伪!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

    君前按住胜南脾气:“洪山主,我也见到前天的情景,总之你是误会了,盟主对越风,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更没有耍你耍川宇,你听的一定是讹传……人最好不要偏信一词。”

    瀚抒哼了一声:“不用提她,鬼才会信她,你们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胜南冷冷道:“你最好想清楚,千万别跳下去!”

    君前一边嗔道:“你说什么啊……”一边拖着他离去。

    瀚抒气得直接把酒坛子摔到江中去,江水瞬息将酒冲得很远。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洪瀚抒望着酒坛子:“我应该跳下去么?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洪瀚抒,你知道,死去比活着需要胆量,活着比死去需要勇气……”

    回想起已然模糊的小时候,他练武摔倒在地的时候,父亲递来的宽厚手掌,那个笑容满面,亲切温和,叱咤风云的红衣男子,他的父亲,洪兴……

    可是记忆却要把它所定义的内容和画面强行地塞入他的脑海——一心要追究断絮剑的黄鹤去,万料不到他跟踪莫非的同时,有个人会为了黄天荡一战想要复仇,却在他和冷冰冰、轩辕九烨的只字片语里,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来历……江令宅那一夜,自己其实已经向这世界宣告,洪瀚抒,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为了红尘他抛弃功名,却注定要在建康遭遇所有真相……

    洪瀚抒,你不能忍受你的父亲从英雄变成一个奸佞,可是……你要靠的是你自己……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命运在循环犯错,你不要主动地为每一个错承担罪责,也不要一错再错!”

    洪瀚抒将头埋进臂弯,他知道周围没有人,甚至天地之间,也仅仅有他……

    多年以前,当黄鹤去在泰山顶上和吴臻欣赏明烛天南时,当他在天山脚下和吴珍仰望苍山负雪时,当他在长江江畔和凌幽呼吸野浪江风时,当他在祁连山外和李素云沉浸漫山奇花时,他也许不会想到,他的四个儿子,将要做出怎样的抉择……

    清晨,在荒原的某一个角落起早切磋棋艺的吴越莫非,显然是和瀚抒截然不同的心境,兄弟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棋盘,盘中早已布满了黑白子。

    吴越露出笑容,但又缓缓收敛:“你很厉害。”

    莫非满头大汗:“哥就别挖苦我了,你跟一个初学者下棋,犯得着要这么狠……”

    “初学者?没有一个初学者,可以一次次地识穿我的局再诱引我进去啊!”吴越再下了一子,微笑着看他正自思考的弟弟:“宋贤和胜南两个人在这方面都是半调子,这么多年我在泰安已经高处不胜寒了,你真是个天才。”

    莫非乐滋滋地笑着:“其实这棋盘真像最近的白帝城,黑白子都要设局,相互威胁不停地争夺地盘……”

    吴越又下了一子,占地多少一目了然:“是啊,一次战争的结果,就是看谁的局最大,谁最后赢得多。只是,那其中,该有多少转折和契机,敌人想不到的也许就一个棋子,他再怎样微不足道,都足以决定胜负。”

    莫非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颗子,喃喃自语:“一个敌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关键棋子……”

    吴越站起身来:“我们第一步,就是要设局,把金人诱出来,金人会接下去继续设局,引我们也进去。咱们每一步走的好坏,都直接影响到形势的发展……今天就下到这里,咱们收拾好了棋盘,就去城里,和黄鹤去下棋……”

    04.鼠狼动,四方犬兽,均是心腹患(1)

    (一)鼠狼

    殊途同归,一齐来到白帝城,每个人都很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金人们已经窝藏在夔州的每一个角落里,现今之事就是一个一个地揪出他们来,毕竟他们势单力孤!

    凤箫吟和李君前两人去探望淮南十五大帮受害的据点,先后两个都是遭屠戮后而焚毁,司马黛蓝正站在倒塌的屋椽前,指挥着手下们重建,李君前暗自有些欣慰,虽然司马黛蓝和慕容荆棘一样多刺傲慢,但终究都是抗金领袖,分得清敌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司马黛蓝从来都支持凤箫吟做盟主——

    这一点李君前不是没有觉得蹊跷过,从上次司马黛蓝向小秦淮宣战遭遇凤箫吟开始,她就一直对凤箫吟服服帖帖,要知道,莽撞的她,对马平川、慕容荆棘和自己都曾经同等不屑、出言不逊……此时她刚好转过脸来看见凤箫吟和李君前,没有迟疑片刻,便微笑着走上前来:“盟主,李帮主。”吟儿点点头:“司马帮主要吸取教训,从今以后凡事秘密进行,陌生人要多加盘问调查。”

    君前看见司马黛蓝异于往日的一脸亲切随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她对凤箫吟的尊重,仅仅因为凤箫吟是云雾山第一?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不成立……

    忽地,废墟瓦砾之中传来一个幼童的哭声,三人偱声望去,那是个五六岁大的小男童,他一边痛苦地哭泣,一边恐惧地四处张望,君前怜悯心起,走过去立即抱起他:“小兄弟,怎么了?你爹娘在哪里?”

    那男童发抖着,只是哭,吟儿拍拍他的背想安慰,男童却抽泣得更加厉害,司马黛蓝叹了口气:“一定是这个分堂里的小孩子,父母都被金人暗杀了……”

    吟儿听得这一句,更增怒火:“金人大肆作乱,受苦的都是这些小孩子们,他们无辜成为孤儿!”男童泣道:“我要娘……我要娘……”

    君前有些触动,替他擦拭他的脸:“和江南好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心未,唐心未……我,我要我娘,叔叔,姐姐,我要娘……”

    君前哪里还管人家再度把他给叫老,微笑着将他一把抱起来:“好,心未,叔叔带你去找娘……”

    心未没有拒绝,任他抱着。

    小秦淮的据点是一家武馆,绕馆而内不知拐了多少弯才进了里屋,胜南云烟在桌旁静候了多时,看君前手中抱着一个男童,胜南一愣:“这是谁家的孩子?”

    君前摇摇头:“不知道,他是在废墟里存生的……”

    云烟见这心未生得可爱,白白净净,忍不住要去爱抚,男孩一惊,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了一刻,转头泣道:“我娘呢?我娘呢?”

    胜南有点难过,许多记忆杂糅在一起:“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唐心未。”吟儿咬牙切齿,“我不会放过这群金人!”

    君前叹了口气:“现今是我们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走的一步:金人到底有多少,分别属于哪个派别……”

    吟儿迟疑了一刻:“是啊,还不知这一回代替捞月教和含沙派的,会是哪一个组织……”

    胜南见她眉间尽皆焦虑,轻轻一笑:“好了,不必多虑了,吟儿,我们明天出去游览白帝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