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云笼罩的魔村村口,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由阳光割裂的分界线。

    概念里,魔村本就该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容不下半缕光明,忍不得丝毫善良,只不停地容纳被人世摒弃或遗忘的一切;视线中,魔村给他们展现的一隅的确如此,阴暗、潮湿,路窄、天低,因为太黑也太重,竟教人觉得连时间到这里都会僵滞。

    内奸的交待、船王的教诲,连日来胜南早已了然于胸、铭记于心,对于迎敌破阵十拿九稳,但也深知,再如何知己知彼,亦总有临阵变故,非得以不变应万变不可,说没有凶险根本不可能。只是,自吟儿被掳那一刻起,他要把她带回来继续盟主之位的决心就已经根深蒂固。

    临入魔村,随行盟军均需止步。神墓派一干手下已在村口等候良久。

    谁都明白,慕大在胜南的手上,正确保了胜南能顺利与慕二会晤。试想进入魔村之后要找慕二所在,定然会经过百转九折,但因为慕大必须回归神墓派,慕二派遣的手下在引路时按理不会生出多少枝节,且谅他们慑于盟王之威也不敢恣意妄为。

    可是,胜南顺利地进去了,能见到吟儿么?能救下她么?能回来么?之后的事情,盟军谁都无法控制……

    充分信任他,和担心他并不矛盾。

    海逐浪说,这是一着险棋,说的不错,不止神墓派处心积虑,魔村毕竟还是那诸葛其谁地盘,胜南与吟儿能否安全出来,着实难测。纵使胜南有大半的把握可以神速来去,可是联盟走这步棋,真的是经过了太多的思忖和考虑,联盟输不起盟主,更失不起林阡。

    最不情愿走这一步的,当属短刀谷无疑,柳五津明白胜南和吟儿的交情,因而从来不曾相劝,却是路政较为担忧,曾屡次提及诸葛其谁这个威胁:“诚然神墓派设阵简单可破,可是那诸葛其谁也在魔村,你与盟主二人如何能对付得了许多阵法?你这样单枪匹马去,实在是冒险之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胜南回应他,“路前辈,顾虑是顾虑,决策是决策。越强的敌人在前面,就越不能因顾虑而退,而应将他计算在内地制服,路前辈,其实,敌人是越多越好。”路政当时就一愣,这句话着实耳熟,“敌人越多越好,我正愁没有。”多年以前,也是同样一双刀的主人,在战斗的巅峰,竟觉得战场很无聊,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带动他精神起伏的敌人,林楚江,常常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一些路政并不敢做的决策,路政曾误会他是一意孤行,却发现饮恨刀林楚江的一意孤行,对敌几乎没有失败过,唯一一次被困,还是因为苏降雪出卖。

    “而且,诸葛其谁还未必会参战。”思绪回来,饮恨刀现今的主人,一样有不同于常人的远见卓识,令路政不得不恍惚,他是林楚江,还是林阡。于是来不及忧,路政喜问:“何以见得?”

    “诸葛其谁不甚好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之前沈庄牵制诸葛其谁的经验。何慧如也曾说过,诸葛其谁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参不参战犹未可知。只要我记住去路,带着吟儿原路折回,与他诸葛迷阵井水不犯河水,在魔村的时间越短,惊动诸葛其谁的可能就越小。”

    路政仍有疑虑:“可是,战势如此紧迫,他怎可能不改变本性,把你放在首位对付?”

    “所以他参战的可能对半,但无论诸葛参战与否,都只是挑战,不是威胁。”胜南说,“路前辈,我会尽量把危险降到最低,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人为。”

    此刻,路政就看着胜南带慕大策马渐渐走入那与世隔绝的黑暗,回忆着胜南几日来对他的种种说服,眉间多有宽心,柳五津轻叹了一口气,策马上前拍拍路政的肩,笑问:“相信么?楚江的人生,又一次开始了……”路政一笑:“相信,身份上讲,他最不该去,可是武功和威慑,又非他不行。若实在至于危难之境,凡事也都事在他为。”

    除了短刀谷两位将军,盟军之中最担心胜南安危的却是沈延,当小师妹身处险境需要林阡豁出性命去救,而深爱的女人却在战地其实很需要林阡凯旋而回……那一刻,且不论吟儿和云烟哪个比较重,沈延发自内心地对胜南说:“一定要回来。如果真像路前辈说得那么凶险,我宁可吟儿不回来。”

    越风亦神色凝重,在沈延身边不远,对即将入魔村的胜南低声说:“万事小心,不必顾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联盟不能没有你。”言下之意,其实与沈延一样。

    胜南微笑:“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我与吟儿迷路其中。若我们一天两天没有消息,越风,沈延,请确信我们没有出事,你们计划照旧,打击神墓派、削弱林美材、对诸葛其谁能交则交,等我与吟儿回来。”

    沈延越风皆是一怔,胜南的笑容里,有一种不可辩驳的力量,他让他们确信,那他们便只能确信。

    吴越与胜南目光相接,轻轻点头:“你放心去救。我从来不觉得,什么能妨碍你林胜南。”对视而笑,弟兄默契。

    “切不可逞一时之强、切不可肆意后退回头、切不可走错一步。”

    胜南清楚玉门关为何在传授破阵经验之后,只粗略地讲了三句话,有很多迷阵,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默念之时,也逢桃花源。与吟儿一样,心未设防——

    剥开了层层假象的魔村,浓黑色的云翳,竟是先幻化成了淡黄色的烟霭,再洗脱作微白色的水雾……

    交睫间,硝烟散作迷濛景。

    枯叶、绝路、风沙,经无数蜿蜒,换小桥、流水、人家。

    恶劣气象,被偷天换日,成旖旎风光。

    胜南终究是胜南,心骤即恢复平静。与吟儿不一样,他不仅要被景震撼,更要把路牢记。

    俗世尽,石是把路对折的镜。

    仙幻生,雾是将树半蒙的尘。

    神墓派严阵以待,虽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却个个表情僵硬,眼神呆滞,屏气凝息。

    当突出两骑同时进入视线,神墓派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欢迎他们的当家慕大回来。而慕大,纵然此刻能活动自如,又岂敢妄自动弹?没有绳缚,没有镣铐,林阡就是绳缚,林阡就是镣铐。他还没有开口说放人,慕大就仍然是他的俘虏,轻举妄动,不会有好下场。

    真可笑,老家就在眼前,麾下谁都不缺,敌人只有两个,一个还是人质……可是,林阡,真正是慕大手脚发软不敢逃跑的原因。

    “这么深的虎穴,你也敢来,不怕你非但救不了盟主,还把自己深陷于此么!”慕二从人群深处走出,他挟持的白影胜南再熟悉不过,是魔门的筹码、慕二的条件、联盟的必需……也简简单单,是胜南的吟儿。

    胜南冷冷回应:“这么大的赌,你也敢设,不怕我饮恨刀将你神墓派老家都荡平么?”语方出,威胁全至,群魔尽皆变色。

    慕二面色一凛,是,他希冀以凤箫吟为诱饵杀林阡,但也不得不担心,这样一来,会不会反而更便利了林阡扫魔村?!

    林阡进来,就出不去了。他曾得意洋洋地这么想,可是,万一林阡不出去却在这里以一人之力夷平魔村……慕二带着些许惊愕,竟然无言以对,一干魔人,直愣愣地盯着胜南,是啊,主动权还是在胜南的手上,尽管战场已经转移入魔村,魔人还是怕他,人质何时相换,只等他一句话。吟儿满怀信心地在慕二身边等着,并微笑。

    这笑容太清晰,吟儿是唯一一个在战场上可以时时刻刻保持微笑的人,吟儿脸上的笑别人伪装不出来。

    视线集中在这个微笑上,胜南却不得不带着点纳闷——这个……真的是吟儿么?胜南忍不住蹊跷,盯了她足足半晌,盟主之威,何时换成了静女其姝?比魔门给他的感觉还突兀,这发髻一挽,到真从个小孩变成了个美人,可是、胜南看着不习惯、不能自控地盯着她就笑起来,只是他这该死的笑容,害得群魔束手无策,差点阵脚大乱:明明知道林阡这笑容褪去,风沙就会被掀起,但他的笑会在哪一刻消失?真正难揣测……

    慕二知道不能再拖,林阡再强大,也总该失败一次。其实,他已经步入了自己所设的陷阱,只要稍有疏忽,就一定会触及机关,等着他的,是地下满布的锋刃和炸药……连日来,慕二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构阵,却也常常来此监督试验,效果如何,可想而知,就算是林阡,也不过血肉之躯而已,顷刻亡死,华佗再世也无医。慕二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而且,即使你运气好碰不到陷阱,我慕二还有另外的杀手锏……

    “换不换?”慕二一边开口,一边已经准备将凤箫吟交出手。双方领袖,仅几步之隔。

    胜南没有转头,只轻轻给了慕大一瞥,慕大犹豫地转过身,踟蹰着挪下马,后背满是冷汗,战战兢兢、半步半步地往对面挪,待一与凤箫吟擦身而过,慕大终于觉得危机已过,蓦地一窜而起,一溜烟逃到慕二身后,慕二险恶,竟在慕大逃跑之际,趁吟儿武功全失而又出手来抓她回去,骤然一掌已直朝吟儿脑后袭来!

    与此同时,神墓派的人多势众终于发挥优势。数十件兵器陡然出击、毫无疑问直冲胜南阻止他救吟儿,攻击迅猛,合作巧妙,自是策划精密,训练有素,蓄谋已久,神墓派等候他林阡的,不止地下陷阱,还有接二连三的车轮阵!然而,群魔兵刃从各个方向齐齐迎上阻击的结果,却是在交错的刀光剑影各色真气之内,发现敌人方才只用了一刀迎接、且只是虚晃了一刀便再无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