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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隔世的风,吹散了今生迷雾。

    宋贤刚从雾中抓住了一丝留存,却立即陷入无垠沙漠之中,承受着这漫天遍地的情感考验,情之一字,生死缠绕,世代纠葛,祸倚之,血系之,刀剑不可绝之,骤然跨越重峦叠嶂,将烽烟四起的所有爱恨全部推到了宋贤的脑中剑上……

    心乱,不可自拔。

    郑觅云审时度势,来势汹汹,仅仅一瞬的间隔,“潺丝”已然走进“缠思”的误区,剑,从剑柄到剑尖,恐怖地反复着自我纠结,转眼,剑已被折磨地不成剑,而宋贤的心智,也不听使唤损耗殆尽,他的右手,再也控制不了手中万千尘丝,任由它们一道一道以抑光之速倾轧扎系成死结,他的潺丝剑,惨遭作茧自缚的命运。

    眼睛……恰是在这个时刻,眼睛忽然有了感觉,这灰蒙蒙的尘埃世界,四周都沉沦在深灰暮霭之中,对手的影像在摇晃在呈现,裹挟着碎耳的风声,五官古板,面容严肃,只一瞬,又淡去,再转眼,才清晰,宋贤一闭眼,重睁开,不由得一阵晕眩。残喘的夕阳在他眼里演变成猛烈的光线,他的视觉,蓦然像被激醒,却只能亲眼看见,自己潺丝剑的自我灭绝。

    仿佛被一种原因牵制,适才的失明,和现在陡然的恢复,纵使是宋贤,也难以解释这魔村的蹊跷……可是,失明时因为只想着玉泽一个,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待到现在视觉恢复,反而却杂念丛生无法自控!?只因为,林阡在记忆里的插足搅乱和破坏吗?

    郑觅云察觉到他的复明,冷笑:“原来,还真是短暂的看不见?”

    宋贤大汗淋漓,不知该如何应对,潺丝剑,起于潺丝,毁于缠思。

    郑觅云大笑:“杨宋贤,不要以为你看见的,就一定是出口!”

    是啊,他看见的不是出口,他赖之以生存的潺丝剑,竟然出师未捷先把自己困死。宋贤的剑法,愈加苍白无力,像一层极易捅破的薄纸,只需郑觅云一指轻点,就再也无力回天。而这一刻,宋贤吃力地维持着最后一道防线……

    什么叫牢不可破?在防线几近崩溃时候的坚守,最牢不可破!

    还没有结束,缠思,可以恢复成潺丝——

    宋贤比谁都清楚,他不可以再纠结于脑海里多出来的这个自称他兄弟的男人。只要自己专心致志地想玉泽一个人,潺丝剑岂是郑觅云之辈可匹敌?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纠缠,苦苦地逼迫着自己不要再想林阡,不想他,就绝对不会纠结——

    林阡,我们真的可以……情深到连爱人都可以割舍的地步?你能告诉我,我们有怎样的兄弟情谊?林阡,林阡,为什么这两个字在心头,无论多少次,我都不会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如果真的存在,它究竟在哪里?我真的,很想找回我的过去,那些曾经……

    残月初上,一生百转。浩浩宇宙,为何独不存他杨宋贤的记忆?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晚风吹死了他的心……

    猝然,慕容虚弱的侧影映入他视野,他的心陡然一震: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如今为棘儿去取救命的解药才是最重最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突如其来的郑觅云,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插曲,就把棘儿从记忆里彻底地移除不留痕迹?该移除的,该是那个做事从来说一不二的林阡啊!林阡,你以为你一句话就可以颠倒是非?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兄弟?你在夺人所爱的时候,何曾想过我是你兄弟?你一次又一次站在我对立面上,我凭何要信你!

    宋贤冲破光阴的枷锁,逃脱记忆的牢笼,迫不及待地把林阡驱逐并遗忘,只有遗忘林阡,才可以完美地施展他的潺丝剑来打败郑觅云、保证棘儿不是吗!

    忘记林阡,又有何难?!当他的脑海中始终占据着的,是慕容荆棘苍白的脸,焦急的神态,和憔悴的容颜……识破了潺丝剑瓶颈何处,宋贤慢慢地学会自我解救:只要抛开有关林阡的杂念,就能找到潺丝剑最好的状态!

    所谓潺,真正乃流水之音,此刻,慕容荆棘喘息着歇在战局之侧,清楚地听见,属于潺丝剑的声音又在不停回荡,高山流水,瞬即漂泊成小溪玉漱,幽涧清泉,剑未留痕,声刻彻底,宋贤手中显然有独特手感,驾轻就熟,顷刻间精髓重新被他操控,他眼睛似乎也能看见事物,郑觅云,再也不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这原本也就不是郑觅云和宋贤的比试,而是宋贤的自我突破……慕容荆棘心中有数,等待着宋贤凯旋。

    手忙脚乱的郑觅云,没有侥幸再期待他杨宋贤发挥失常,猛然已血溅潺丝剑……

    这一刻,宋贤几乎可以证实,只要彻底摆脱林阡这个梦魇,他就赢定了!他赢定了……

    第三十五章兄弟三,复当年(7)死结

     

    夜幕笼罩下的寒潭,只剩下冷空气在蔓延、在堆积、在缅怀。 

    剑光闪耀,当此时,清晰地看见锋刃上属于郑觅云的血,宋贤原本麻木的思绪忽然痉挛……

    触目惊心,如冰窖般的寒冷,如花火般的血,属于严冬战场,属于暖冬庭院,好熟悉的感觉,血……

     

    记忆深处,突然真的闯进了那个人……那个一直坚称自己是他兄弟的少年……

    原来,原来生命里真的有他,但那少年,不叫林阡,不叫林阡……

    好像是某一年冬季的泰安,雪纷飞的夜,一个黑白的世界,也像现在这样,身上还负着伤……对,是红袄寨战事最危急的那一夜,当强敌临阵,当孤掌难鸣,当身负重伤,当濒临绝望,是那个他杨宋贤一生到此无法疏离的少年,单枪匹马穿越疆场而来,同时也携来反败为胜的一线生机。闻知敌军再度来袭,当时因伤重已神志不清的自己,没有一个麾下可以拦得住冲动,心力交瘁却拼了性命要上战场要杀敌,也是那个姓林名胜南的少年,不容辩驳地把自己强行按住包扎伤口,平日里的温和亲切毫不残留,骤然袭上一种王的威严,神的冷峻,也是他,同时真诚地对他讲:“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有必要这么不要命么?兄弟……还在……

    兄弟是什么?兄弟不就是在自己累了的时候可以帮自己赢得喘息的人么?不就是可以用不着他杨宋贤一个人把血流尽、而是和他一起用血去为战胜奠基的那个人么……

    宋贤,于是也早就告诉了自己兄弟的意义——在胜南距离遥远、无法顾及的时候,他杨宋贤可以两肋插刀,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他去犯罪去死!

    胜南……胜南……他的名字,是胜南……

    忽然回忆起有关于林阡的第一个片段,竟然那么清晰却遥远,有关于林阡,也同时有关于战乱,被血触碰的记忆,深红色浅红色交织的印象,可是当那个男人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情景,却那样真实,刻骨铭心……

     

    血,在又一年的冬季,却换了场景,战场,换成庭院,替他包扎伤口的人,也跟着换,这个人,却不简单,她令宋贤在履行兄弟承诺的同时履行爱……

    故事的地点风景秀丽特点鲜明,是临安,伤痕累累闯入韩府他不依不饶一定要把她带走,赢得一身伤血和四面围攻,她缓步走来,撕下裙裾,惨淡的表情里,匿着一丝丝怜悯和迷惘……她,玉泽,是胜南的爱情,也是胜南的分身,所以,注定是他杨宋贤遥不可及,也注定是他杨宋贤终生挚爱。

    却为何,偏偏在众人面前,她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要跟胜南一样,喜欢给自己打上死结。她说:“打上死结就不会松了……”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好像真的打上死结了……

     

    “胜南,玉泽……果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原来我都爱着,不是幻觉,是真的,是真的……而且,好像我还想反了,是我在搅乱,是我在阻碍……”宋贤的剑,在茫然之中一盘散沙,四分五裂,迷失本心的后果骤现,倒置之际,真破绽现于假破绽!

    郑觅云见他剑意坚决,本无把握反败为胜,却忽有转机求之不得,立即反守为攻,宋贤剑至中途,自缠成茧,一道道死结屡解不开,剪不断,理还乱!

    宋贤竭力要解开自己的心结,大敌当前,终于败在了回忆里,剑中的矛盾,促使着死结苦苦束缚,他拼尽力气不再去想,却始终无法遗忘,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解开死结的心血已然一场空。半炷香过去,一炷香飞逝,他打开一结,即刻又有另一结疯狂纠缠,曲折又澎湃,难以拆除,前程未卜,天暗了,他的潺丝剑,生死难判。

    他的眼一阵酸痛,很累……宿命就要如此存心,害苦了他们三个人,嘲弄着不罢休!他,根本无法解开他们的死结……

     

    烙印心头的,是这句话——越小的结越难解。

    “越小的结越难解……是不是这样……”既然难解,又何苦去解?此情两极,一为情怯,一为情切,合两极之势,结亦非结。

    难道,潺丝剑之本意,便是融此二情于一体?莫非这相互缠绕,本就没有克服的必要?无法克服,所以任它滋长,直到物极必反,直到死结自己消亡?!

    灵光一闪,潺丝与缠思,非对立,而应该相通!

    刹那潺丝剑光辉璀璨,可连天涯,可伸地势,夺目绚烂,裹挟着细腻和刚韧一起,并驾齐驱、风驰电骋,尽管那一瞬剑丝依旧互缠,却直攻郑觅云力道非凡,郑觅云察觉变化端倪,始料不及,连退数步惊愕反抗:潺丝剑,难道还别有洞天!

    剑,在杨宋贤的手里被重新定义,山月初洒清辉,而一缕缕柔长缠绵的轻丝,薄如蝉翼,幽似江上清风,静比孤灯残月,风雅若画中青黛,能将任何腐朽化为神奇,能够悠悠然引浩浩愁,能侵魂蚀骨于无形之间……这不是诡异,这是挑战极限的力量,当他超越了从前的领悟,尽管此刻身处劣势,对方有两倍三倍于自己的力量,而他剑中的幽柔,视万钧如四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