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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团圆泪

    这声叹息,引起铁笔书生的注意,笑道:“史姑娘喜爱赤城景致?这儿的风光也当真不错,我也喜欢这儿的景色,待得蛇岛及长白之事一了,老夫也想搬到这儿来与赤城老儿长聚首,史姑娘如不弃嫌,也请同来相聚!”铁笔书生年逾半百,显届凋零,天涯游子,凡事最多怅触,他对当前这个小姑娘,委实又怜又爱。

    忽听史三娘问道:“尤前辈也喜这地方?你过去住在那儿?自己没有修为之所,你的家呢?”

    不提起犹可,一提到铁笔书生的家,陡使铁笔书生怅触万端,尘封往事,悲凉故况,一时间油然涌上心头。铁笔书生戚然不语,眼眶里却盈满泪珠。这时三人已走到官道之上的岔口,史三娘脚程稍稍放慢,久久不闻铁笔书生回话,心中诧异,方回眸一顾,不觉吃了一惊,乍见铁笔书生目蕴泪光,莹然欲滴,诧异道:“尤前辈,你哭了?”她那知当前这老人的身世,有一段凄悲欲绝故事。

    铁笔书生怔了一怔,双眸乍合,一颗颗泪珠已潸然坠下,溅湿胸前。咽噎回道:“好孩子,老夫没有家,家人早死光了,休要提起!”

    怪得很,铁笔书生这一句话,却又勾引起史三娘无限心事来,但见她悲从中来,热泪涌上了眼儿簌簌而下。

    南星元给当前二人弄得莫名奇妙,按说武林英雄,湖海豪杰,怎会如此懦弱多态,心里想道:“铁笔老儿的身世,我没听人说过,但史妹妹自幼失去怙恃,端赖他人抚养成人,其中必有一段伤心往事!”

    他心里琢磨着,口里却道:“史妹妹休作儿女态呢,好端端地哭将起来,岂是吉兆!”

    抬望眼史三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咽噎其声道:“南哥哥,我为何要背叛师门,屡屡劝你去恶行善,却是何故?”

    南星元一怔,笑道:“去恶向善乃我辈武林应该做的事,那用什么缘故?”

    史三娘点点头道:“不错,做人都要向好的方面走的,但我怎会辨善恶,明是非,你该知道,我也是在长白山上大的,不是和单婵一样么,怎会幡然醒悟?”

    这一问也有道理,南星元给问得哑口无言,楞然不语,史三娘那悲戚之音又道:“恩恩怨怨,如不弄清楚,枉为人了。”这小妮子,竟也有一段隐恫在抱。

    南星元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

    蓦地里,史三娘目露棱光,脸色一沉,幽幽叹道:“南哥哥,不瞒你说,长白山上那两个老怪物,不是我的恩师,是我家的大仇人!”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南星元心下一震,陡地想起一件事来,当日他与史三娘南下辽东,在老铁山口时,有一个晚上,在客寓里,两人已然各归房舍歇憩,那时正是炎夏六月,虽入深夜,余暑未散,天气还是闷热异常,南星元怎么也睡不着,偶起床从窗子外眺,但见月落屋梁,银霜泻地,不觉动了赏月之兴。悄悄起来,穿窗外出,方到得外边。陡然间,不远处一条黑影掠过,那人全身黑漆,身法快捷,一瞬眼已然不见。南星元心中大异,自忖道:“皎月当空,这夜行人却穿黑裳,这么做岂非自露行藏。”心中思量,身形一长,便朝黑影掠过之处扑去。

    才扑出半里之遥,猛可里但听幽幽哭泣之声,因风传送,心下又是一震,于是,放慢脚步,悄挪身形,沿着饮泣声音发出之处走去。

    待走得近些,却是在前面的一片竹林里,竹影婆娑,掩闪之下,乍明乍暗,兀是瞧不真切。南星元艺高胆大,那管江湖上“逢林莫入”之忌,左掌护胸,右手微抬,以防暗袭,贴身每丛修竹,慢慢挪进,只走了十来丈远,放眼前望,不由啧啧称奇起来。

    但见不远竹丛之下,幽暗处已然影绰绰地坐着一人,不,并非坐着,乃是跪伏当地,一边跪一边嗥叫哭泣。南星元吃了一惊,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史妹妹怎地半夜里孤身跑到这儿来,为了什么伤心事痛哭?”

    这时,南星元已瞧清当前那人正是自己心上人儿的史三娘了,吃惊之余,也不去惊动她,只在暗里窥伺,他对史三娘今晚来哭泣,料必有一段复杂的缘故,他要探个水落石出,史三娘何故如此!

    幽悒喃喃之声,阵阵传来,声音虽极低,南星元耳聪目灵,倒也听得真切。但听史三娘跪在地上祷告道:“父母在天之灵明鉴,女儿身负奇冤,认贼作师,事非得已,只念势孤力薄,不能克日为家门报仇雪恨,非女儿不孝,乃出时势所迫而已。待得学成之日,誓报此仇……”

    到得末尾数句,语声混乱,泣语交集,再也难以听得清楚,南星元定睛细视,见她祷告完毕,身子一直,站了起来,自身上掏出一方白绢,便挪移到竹影掩闪的缝隙下,映着漏下依稀月色细看,怔怔出神。

    南星元与史三娘虽属至好情侣,但武林中恩怨万重,纵属至交,有时也不便过问。心知史三娘身负奇冤,不敢向他说,只偷偷跑出来向天祷告,其中必有重大干系,本待开口招呼之声,骨都一声咽到肚里去了。看了一会,史三娘似悲怀稍戢,移着莲步,姗姗行出竹林外,正朝着他藏身方向走来。

    南星元怵然一凛,怕给史三娘瞧破,只一腾身,便展开轻功,急往外窜,史三娘已然知觉,陡地一声清叱:“什么人?胆敢鬼鬼祟祟偷窥你家姑娘秘密。”话声才落,身子疾掠,竟是跟了下来,却是跟缀不牢,只几个起落,到得客寓,南星元身影已杳。

    原来南星元早有准备,又因距离远些,南星元一启步便如风驰,待得史三娘发觉,已经相距数十丈开外,因此,史三娘只见前面那人身形很熟,还不敢断定是南星元。

    待史三娘赶回客寓,失了敌人踪迹时,心中疑团顿起,寻思道:“刚才那人莫非是南哥哥,对了,看他奔跑身法,极是神似。”也不打话叫喊,便迳奔南星元所住房顶走来,下得地来,心中疑念又起,但见南星元窗子牢牢拴住,似不曾在此出入,可是夜行人除了利用窗子进出外边屋里外,断无打开中门施施然走路之理。

    “不是南哥哥,还有谁来?”史三娘思疑未定把手轻轻敲着窗框,答,答,答,边敲边发话:“南哥哥,你睡着了!”

    里面应了一声:“什么事?夜深了还不睡去!”那声音,竟是带着呓意,分明是熟睡初醒的人发出的。史三娘心下释然,悲戚之声一顿,装了一阵吃吃笑,尖声道:“睡不着,太热!外边月色很亮,我出来赏月!”

    里面的声音又响着:“别淘气啦,睡去吧,明天咱还得赶路!”窗子这时也呀然敞丌,伸出一个头颅来,南星元揉揉双眼,挥手叫史三娘睡去。

    史三娘低声道:“有夜行人?”南星元自窗子里跳了出来,忙问夜行人在那里,装得真像。史三娘告诉他,人家已经走远啦,屋前屋后都搜遍了,却搜不到什么可疑迹象!

    就是上面这段往事,南星元历历如在眼前,益是证实当晚史三娘的话不假,乍听史三娘那句话,失惊道:“阴阳二怪与你有杀父害母之仇?”

    史三娘点点头道:“不错,但不是他俩亲手害的,是他出的主意,叫一个姓秦的江湖大盗做出来,姓秦的见我年纪小,一时良心顿萌,只把我带交阴阳叟,阴阳叟与我家本无深仇过节,只是为财起意,他们那时还未到长白开宗立柜,干的是不用本钱的杀人越货勾当!”

    又道:“到了长白山之后,阴阳叟便把我交给一个姓史的人抚养,这个人真是个好人,待我很好,疼我爱我,可惜在我六岁那年,他便与世长辞,溘然逝世了,我念他一场养育之恩,自己又没有姓名,只好跟了他的姓氏,在姓史那人家里,在上还有两个哥哥,排行第三,以后人就管叫我做史三娘!”

    南星元问道:“那么,往后呢?怎会投在阴阳妪的门下?”

    史三娘拭一拭泪眼,幽幽道:“六岁那年,我的义父身归道山之后,无依无靠,这时,阴阳叟恰姘上了阴阳妪那老怪妇,见了我却甚喜爱,便教老贼把我接过去,做个挂名弟子,教我练武,授了混元一气功!”

    话刚说完,陡见眼前一个高大身影疾掠而至,大袍阔袖,飘飘罩下,史三娘吃了一惊,未及回避,已然给那人搂着,但听那人叫道:“你是不是珠儿?”

    这人不是别人,乃是铁笔书生,他初时安祥地听着史三娘说话,及后表情渐有变化,史三娘越说下去,他越变得厉害,但见他脸上不断抽搐,待得史三娘的话才完,他已忍不住扑了过来,颤声叫出。

    铁笔书生问话一歇,史三娘陡然一震,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还未答话,忽听铁笔书生又是一声叫道:“你要是珠儿,把左边衣衫卸下,给我认认!”

    史三娘一仰脸,珠泪披面,颤声道:“你是爹?好,我便卸下衫给左边的臂膊你认认!”

    正待把半边衣衫卸下,略一瞥眼,对南星元道:“南哥哥,别过头去,我父女要认暗记!”

    铁笔书生道:“珠儿,你且说说你的左肩膊上有什么东西,我写在石上,对了便不用认去?”

    言语一过,放开了搂着史三娘的手,铁笔书生别转身去,提起大毛笔,飕飕地便在旁边一块大石上写起暗记来。

    铁笔书生此人功力端的不凡,只看他大毛笔轻挥,那块厚逾数尺,坚固的大石,一时粉屑飞扬,只转眼间,已然写下两行深逾两寸的小字来。

    史三娘待得铁笔书生写就字句噎咽道:“女儿左臂膊接近琵琶骨处,有一个如铜钱般大小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