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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砺问:“你觉得我被感化了?回头是岸?”

    简怀逸正要摊手,手腕碰到冰冷的手铐,眼底不受控地一跳,视线落在匡砺身上。

    “淮生娱乐要是还在,我就回头是岸。”匡砺说,“平平稳稳,就这么过五十年。”

    简怀逸的瞳孔凝了凝:“架空我的,牵头买股权把我踢出去的,都是你。”

    “我说了,公司的事都是我在管……我以为来得及,我不知道他生了病。”

    匡砺忽然盯住简怀逸:“姓简的,他要是没生病,他做的会比我好,这口肉你连咬都咬不到。”

    “是我从来不敢告诉他,这家公司対我有多重要。”匡砺说,“他管我叫匡哥,从来不问我哪个安排是为什么……我在公司里做了半年,和那些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之后就彻底不再想那些事了。但我怕他知道,你不知道,我怕得要命。”

    匡砺甚至偶尔都会做噩梦,担心被骆枳知道了自己当初被挖过来的时候,心里装过的那些念头。

    这些事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只不过是因为骆枳从不怀疑他,所以团队里的所有人都从不怀疑他。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吗?”匡砺说,“姓简的,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知道你最想要什么。”

    “不是权力,也不是钱。当然也要这些,但要这些是为了别的。”

    “是因为被人踩在泥里,当流浪狗一样踢。心里很恨,很不安,连睡觉也会惊醒。”

    “因为受够了什么都没有。”匡砺说,“所以什么都要抢来。”

    “好了。”简怀逸打断他,“匡经理,我大概知道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简怀逸垂着头,声音冷下来:“你想看我也绝望,是吗?很抱歉你可能得失望了,我不后悔我做的任何事……”

    “我在公司每天都能睡得着觉。”匡砺说。

    简怀逸的瞳孔倏地缩了下。

    “我们会做很多事,这些事在别的公司看起来,肯定相当幼稚——我要是在别的公司,大概要笑话这群蠢蛋脑子不正常。”

    匡砺完全不理会他,继续向下说:“只有我自己会知道我有多嫉妒,看着他们都眼红得要滴血。”

    “我们每个人做的事,只要自己觉得対,就不用和其他人解释,别的部门都会配合。”

    “要是这件事没达到预期效果,翻车了,没人责备,自己去写检查反思。”

    “要是效果好,就请所有人吃饭,不去大酒楼,去路边摊。一群人一箱啤酒,聊天聊到半夜。”

    “跟外面的人有冲突了,想都不用想,总经理会给撑腰。只要我们能保证自己不做错事,捅多大的篓子,永远有人兜底。”

    “没有人约束你,没有人要求你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换到东西,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匡砺说:“只要想回来,随时都留着门。”

    简怀逸似乎是被这句话刺进了眼睛里,瞳孔缩得不动。

    他几乎是嘲讽地冷笑起来:“匡经理,你觉得这种公司环境正常吗?健康吗?这不是小孩子在过家家,只要混进去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就能把你们全毁了!一群天真的蠢货——”

    他说到一半,话头忽然停住。

    匡砺只是抱着手臂低头看他,根本没开口,但刚才匡砺说过的那些话却又像是凭空一句一句地跳出来。

    ……大概要笑话这群蠢蛋脑子不正常。

    只有自己会知道自己有多嫉妒。

    看他们都眼红得要滴血。

    简怀逸的牙关控制不住地咬起来。他想要反驳,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整个人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向前倾,一动不动盯着匡砺。

    “不健康也不正常,是小孩子过家家。”匡砺承认,“所以一个李蔚明就能让你得逞。”

    匡砺看着他:“你不是已经把我们毁了吗?”

    简怀逸的胸口不住起伏,那层体面终于开始剥落:“你们现在又聚到一起了。匡经理,你是在嘲讽我吗?”

    匡砺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说事实,你已经把我们毁了。”

    “我们还能聚到一起,是因为我们拿到了骆总留下的遗产,所以能和你掰手腕。”

    匡砺说:“我们还会尽全力和以前一样,可骆总不在了,不可能还一样。”

    “姓简的。”匡砺弯下腰看他,“你知道你毁了一个什么可能吗?”

    简怀逸的脸色慢慢变得青白。

    “我们本来可以在成人的世界这么凑在一起玩。”

    匡砺说:“像你说的,过家家。”

    “可能有一天,又有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也可能没有。可能以后会有人找不到初心了,也可能不会。”

    “但至少能玩个五年十年吧。我们总经理的天赋那么强,一挑剧本一个准,手里的资源也叫人眼红,局面打开了,所有的事都能一直往上走。”

    “等到时候,我们就算散了,也已经有了自己在行业里的地位,有了足够的积蓄,家庭稳定,完全可以自己单干。”

    “等到时候,我们回头看这段时间,心里只觉得轻松跟欣慰,每天都能睡得着觉。”

    “因为我们在这段时间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是流浪狗,有家有朋友,背后有人支撑,什么也不用抢,没人能踩我们,每天睁开眼睛都是期待的。”

    “有人无条件地相信你,対你好。什么时候想回来,门都开着。”

    匡砺每说一个字,简怀逸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他像是想要打断匡砺,却又好像连嘴也张不开,只有胸口起伏愈剧。

    “姓简的,你好像很了解骆总的为人。”

    “你们从小就见过面,骆总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你的?应该不是第一面吧。”匡砺说,“要是他第一面就讨厌你,你就不会一直都这么害怕他了。”

    匡砺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耳语:“以你対他的了解,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和他作対,不害他身边的人,不害他。”

    “対了,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匡砺改口,“如果你像我这样,沉住气装一装,先去接近他,看看他身边那个世界是什么样。”

    “如果是这样。”

    匡砺说:“你觉得,你会不会——”

    “匡经理费心了。”

    简怀逸终于能开口,他冷笑着低声说:“你大概猜错了,我只是想要钱,想要做人上人,想要他骆家少爷的身份。没这么多弯弯绕。”

    简怀逸的声音像是一个字赶着一个字,不断地向外蹦:“我対他的世界不感兴趣,我不羡慕,走到这一步我认……”

    他忽然再说不下去。只是大口大口吃力地喘着气,好像那些空气完全不够他呼吸,视线死死定在虚空的某处。

    ……如果。

    如果。

    应该不是第一面吧。

    匡砺低头看着他,良久才收回视线,转身向外走。

    “随便。”匡砺不以为然,也并不和他争辩,“我在公司每天都能睡得着觉。”

    简怀逸定在座椅里,死死盯着他。

    匡砺打开门。

    有种人,要的不是钱,不是权力——当然也要这些,贪婪地、不择手段地拼命去抢这些,但抢这些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条流浪的野狗。

    因为受够了什么都没有,所以就要什么都抢来,连底线和廉耻也不要。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怎么抢都还是不安。

    不论怎么抢都只有碎成一地的碎片,每晚都睡不着觉。

    ……

    那之后,匡砺不再和他浪费半个字,离开了探视间。

    如果简怀逸当初没有针対骆炽——哪怕是稍微做些伪装,去看看骆炽身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以后的事会有什么不同?

    淮生娱乐会不会多出一个人的位置,会不会又有一条流浪的脏兮兮的野狗终于找到地方,能够得以趴下来睡个好觉,以后每天都来都会留着道门。

    匡砺完全没这个兴趣知道。但他想,简怀逸大概対这个问题会有兴趣。

    他后来也听人说起过,那位简少爷、骆家曾经前途无量的螟蛉子,再也没做过找人在外面想方设法运作,妄图缩减刑期的白日梦。

    匡砺把烟捻灭。

    各部门的人都组织得差不多,车已经在楼下等,楼道里很热闹,能听见向栾的吉他声。

    他们以前也常能听见最好听的吉他声。

    市场部经理推开办公室门,把脑袋跟肩膀探进来:“去不去去不去?向栾可作法了,说不定能偶遇——”

    他刹住话头,清着嗓子像模像样咳嗽两声。

    看起来也就比向栾成熟了一根手指头。

    匡砺和方航碰了下那罐变温的啤酒,笑了笑:“走吧,去看日落。”

    第74章 重逢

    夏天太阳落得晚。

    去泊在港口那艘邮轮的路上, 荀臻还看到一群热热闹闹的年轻人,抱着吉他在被夕阳染成金黄的沙滩上唱歌。

    一看就有不少是干这一行的,形象亮眼、嗓子好听, 听得出业务素养也优秀。

    稍微有点可惜的是大联欢性质太强, 为了不孤立找不着调的管理层, 曲目没和ktv差多少。

    这里是公共沙滩,他们不介意任何人过来一起玩, 已经有不少游客凑过来旁听。

    荀臻也停下听了一阵,恰好看见那天记者会上的年轻人被一罐啤酒短暂撂倒,拉着经纪人惆怅到不行:“就那个邮轮!那么大个邮轮!票怎么就那么难抢!”

    “看都看见了, 就是抢不到票!”年轻人问了好几个游客, 都听说対方有票, 抱着空啤酒罐痛心疾首, “全世界好像就我们没抢到票!”

    ……

    全世界还有荀臻没抢到票。

    虽然已经得到了明船长一定尽力的保证,但明船长本人甚至还不清楚有这条航线,听荀臻说了具体情况, 自己甚至也拿出手机想抢。

    荀臻也忽然异常惆怅,回过神长叹了口气,悄悄退出了热闹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