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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的话让几人都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第二点,李家的那个小男孩,也就是李少华和死者的儿子,他对父亲林少华的态度和对母亲的态度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这其中会不会有啥子原因?”

    这一点,似乎大家也没有注意到。

    “当然了,还有第三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刚才我一直在仔细地看那三个被尸体咬过的家丁,我发现,除了他们脖子上的伤口之外,手臂上还有瘀伤,应该是经常被绳子捆出来的。”

    “啊?当真?”喻广财很是吃惊。

    “千真万确。”

    “好在你拦了我。”喻广财说,“这豪门大院果真是深不可测。”

    李伟也点点头,说:“这种有钱人家里,出点儿这种事情也是正常。”

    “这样吧,我们先在这客房里休息一阵,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莫管家会来叫我们的。”喻广财说着,在房间中央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依我看,那个柱子肯定有问题!”爷爷推断道。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曾银贵不屑地说道,他给喻广财和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抿了一口扭头问罗琪:“对了,你就把你刚才没讲完的故事讲给咱们听听嘛,正好打发打发时间。”

    “怎么了?你们又在胡扯什么段子?”喻广财露出一个浅笑,扭头看向曾银贵。

    曾银贵解释道:“这次可不怨我,是小峻之要听的啊。”

    “呵呵,好吧,那你们接着讲,也让我这个老头子长长见识。”喻广财抿下一口茶,说道。

    罗琪深知自己这下被捧上了一个高台,要想下这个台阶,只有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出彩才行。她清了清嗓子,说:“故事的开头呢,是这样的……对了,我先声明啊,这个故事我是从另外一个丧乐队里拉二胡的人口中听来的,我也不知道真假啊。”

    大家都没有接话,把目光聚集到了罗琪的身上,只等着她嘴里的故事。

    “在这个拉二胡他们的丧乐队里,有个吹唢呐的,叫郭兵,他和之前银贵说的那个陈猴子一样,也是爱喝酒。可郭兵没有陈猴子那么幸运,他家里有个妻子,一直对他喝酒这事儿管得特别严,丧乐队里的人跟他老婆也都认识,在出工的时候,他也得收敛着,不敢明着来。所以,他只能每天在回家的路上喝点儿酒。”罗琪说着,朝几人走过来,也坐到了圆桌边,“这天,他们到涪陵去出工,头天做完祭文都已经是半夜了。他作别了其他的队友,说是要到附近亲戚家去住,出了东家家门,偷偷揣着一罐酒就往亲戚家走。他一路走一路喝,当时是夏天,头顶的月光特别地亮,照在路上,可以隐隐约约看清前方大概五十米的样子。他就这么走着走着,感觉这酒很快就上了头,脑袋晕乎乎的。他在那山路边的一棵大树脚下坐下来,想好好歇一口气,把那小罐子里的酒喝光。他坐了差不多两分钟,只感觉头顶的那棵大树微微动了一下。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山里的风刮的。他又收回了目光,将手里的那罐子酒一仰头倒进了嗓子里。就在这时,那头上的大树又晃了一下。这时,郭兵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从那树脚下站起身来,抬起头眯着眼睛在那茂密的树冠中左看右看,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个什么端倪。可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那树冠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嬉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嘿嘿,嘿嘿。郭兵浑身一战,心想这下是碰到霉头了。郭兵也算是个老手,跟着乐队走过不少地方,见识颇多。想了想,他干脆又坐了回去。”

    “那后来呢?树冠里的是个啥玩意儿?”曾银贵追问。

    罗琪白了他一眼,继续讲道:“就在郭兵坐回那树脚之后,那树冠就响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郭兵借着酒劲,朝树上喊了一句,头上的兄弟,你倒是该早点儿来呀,这酒都他妈喝光了。树冠上的家伙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从树梢上缓缓下来,和他背对背坐着。郭兵只感觉从身后传来一阵蚀骨的凉意,他忍住好奇没有回头,冷冷地问道,兄弟,你躲在这儿干吗呀?那身后的家伙不知道有没有听清郭兵的问话,又发出那阵瘆人的嬉笑。末了,他说,我在这山头等他等了六十多年了,我在这山头等他等了六十多年了,我在这山头……身后的家伙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郭兵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可老到的郭兵并未胆怯,他猛地转过身去,鬼使神差地冲到了那人的面前,就在那张脸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眼睛一瞪,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啊?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爷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可那家伙的真面目却稳稳勾住了他的好奇心。

    “这郭兵就这么睡了过去,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几百里之外的家里。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可后来听媳妇说,他就是被人在那山谷中发现的,亲戚得知这个事情之后,才通知的他媳妇。他已经在家里昏睡了整整一个月。从那以后,郭兵就再也没有跟过乐队,一直闲散在家里。至于那天晚上他看到的真相,也是在他又一次醉酒之后讲出来的。”罗琪深吸了口气,“郭兵看到的那个人的脸只有这么厚。”

    几人看着罗琪伸出的两根手指,纷纷瞠目结舌。

    “一张脸,二指厚?”曾银贵瞪大了眼睛,“妈的,那会是个啥样子?要是我,肯定就被他吓得醒不过来了。”

    喻广财听了,微微一笑,说:“这种说法在民间倒是有,不过都是你传我,我传你。再说了,人在极度害怕的状态下,是很容易看走眼的。”

    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不过爷爷听后,心里“咯噔咯噔”的,一直在想象昨天晚上遇到的李家二少奶奶,她的脸是不是也只有二指厚。

    这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喻广财起身打开门来,只见莫管家站在门外。他俯身过去,在喻广财的耳边一阵耳语。喻广财听后,扭头对房间里的几人说:“也歇得差不多了,今晚是‘头七’,现在着手准备吧。”

    ※※※

    关于死者的头七,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认为,人在死后的第七天,其魂魄会在夜里回到生前住的地方看一看。有的又认为,人死后的前二十一天,以每七天为一个节点,都会回家来,分别叫做头七、二七和三七。

    在正常的丧礼之中,能够将丧礼筹办到头七之后的情况本来不多。这一次,算是一个很特别的个例。

    爷爷跟着曾银贵等人走出客房,在喻广财的带领下来到院子里。这院子与正房前的院子有所不同,主要是用来栽种花草的,花草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套石质的桌凳。如果在平时,在夏夜里能够端一壶茶或者拎一坛酒,在这院中小酌三分,再配上这样的花色和月色,肯定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喻广财让罗琪拿出准备好的工具,几个人开始制作天灯。

    所谓天灯,在他们的说法中,是用来为魂魄领路的。用油纸叠成油灯的样子,在中间放一小截蜡烛,从李家大门口一直沿着平时的必经之路,每三步一盏插在地上,一直延伸到两里之外。等到天黑了,将这些天灯点上,便形成一条由灯火标记出来的路。

    听着曾银贵的讲述,爷爷在脑子里描绘出一幅画面来,在一条大路的两边,每隔三步就亮着一盏天灯,一直蜿蜒到看不到边的山谷里。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那天灯隐去的地方缓缓走来,披头散发,越走越近……

    “你干吗呢?”曾银贵见爷爷有些发愣,伸手推了他一把。

    爷爷回过神来,不知道怎的,他对刚才在脑中幻想的画面非常期待。想着想着,他突然来了动力,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那一整个下午就用来叠天灯了,一边叠,爷爷一边还想从这几人的口中套点儿好听的故事出来。可不管怎么问,大家都不吱声。后来李伟告诉他:“专心叠,这事儿不能马虎了。”

    爷爷也是后来才知道,做丧礼本来就有不少的忌讳,当时没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大费口舌,就好像在进门前,喻广财叮嘱他的也只有短短一句话:少说话多做事。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爷爷草草地吃过了晚饭,就来到客房外的石凳上等着。

    曾银贵笑他道:“你就这么着急?”

    爷爷笑了笑,直接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动?”

    “嗯……等着天黑吧。”曾银贵说完就走出了那个侧院。

    爷爷看着天上的浓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时,一个李家的女仆提着一个水壶走进来,给院子里的海棠浇水。

    “这些是什么花呀?颜色很好看啊。”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起来。根据爷爷的回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女孩子说话。

    那个女仆笑了笑:“这叫海棠,以前二少奶奶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花。”

    爷爷点了点头,被那女仆扑闪着的眼睛吸引住了,那眼睛又黑又亮。爷爷努了努嘴,又问:“我怎么觉得你们家二少奶奶死了,二少爷一点儿都不难过呢?”

    “呵,还能怎么难过?你也看见了,老爷的身子越来越差,这整个李家偌大的担子就要落到他身上了,哪还能容得他难过?”说完,她继续手中的动作。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二少爷跟二少奶奶是为啥去的天津呢?”爷爷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连喻广财都没有多问,自己却不分轻重地开了口。

    女仆放下手中的水壶,说:“那天,也是老爷的安排,让他俩带些家什去天津看望大小姐,我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并不太乐意,可后来还是去了。谁知中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爷爷当然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他的好奇心驱使他继续往下探究。

    女仆说:“还不就是二少奶奶过世的事儿嘛。你说这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个地步,走在路上还被车给撞了,现在竟然连尸体都不见了,这事儿真是越来越玄了。”

    “那后来……”听到这里,爷爷的心里生出一个疑问来。昨晚在院子里,爷爷假装土地公跟死者的魂魄交流时,她明明说的是在一个饭店被人捂晕过去的。爷爷本来还想继续往下问,这时林子走了进来,爷爷一见他就闭上了嘴巴。

    那女仆也从两人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提着水壶低着头就跨出了院子。

    女仆走后,林子冷冰冰地提醒他:“有力气就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吧!”

    爷爷听了这句话,心里像是被噎了一下,看着林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爷爷当时只想一拳头砸过去。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爷爷好不容易咽下了胸中的闷气,曾银贵从廊口跨进来问道:“天黑了,林子、峻之,你们跟我一起去点灯不?”

    林子摇了摇头:“不了,我还要去布置死人屋呢!”

    曾银贵将目光落到了爷爷身上,爷爷二话没说就迈步上前,对曾银贵说:“看什么看呐,走吧!”

    ※※※

    两人一走出那个院子,爷爷就闷声闷气地说:“那个人怎么那么怪啊?总是一副得意兮兮的样子,真想揍他!”

    曾银贵笑了两声说:“你也别见怪,林子就是这种性格,不过听师傅说,林子是很有慧根的,说不定以后在这方面的造诣会超过他呢。”

    “就他?”爷爷露出一副非常不屑的表情。

    见爷爷这副模样,曾银贵反问:“怎么了?你现在对师傅心服口服了?”

    爷爷心知这下露出了马脚,赶紧摆了摆手:“才没有呢,我只是觉得林子更加不靠谱,自以为是的样子看着就气人!”

    “好了好了,他也没有什么坏心眼,以后你就知道了。”

    爷爷自知多说无益,只好乖乖地跟在曾银贵身后,提着两大口袋天灯往李府门外走。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连月亮都被头顶乌黑的云层挡住了脸,只在云边泛出微微光线。

    走到门外的那条大路边,两人蹲下身来,准备插天灯。

    曾银贵不解地问:“你是要从这里开始插?”

    爷爷点点头:“不然从哪里?”

    “哎呀,我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现在从这里往前插,插到半夜的时候,应该是可以插到两里之外。那个时候,你想想是什么时辰?”说着,曾银贵笑了笑,“不过你正好能碰上那个回魂的二少奶奶!”

    曾银贵的话倒是点醒了爷爷,他的一张脸羞得通红。

    两人沿着那条大路一直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终于走到了山谷的一座大岩石下。曾银贵放下手中的口袋说:“就从这里开始吧。”

    爷爷跟着弯下腰,接过那些天灯,从路的另一边开始插。插着插着,爷爷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什么叫做死人屋啊?”

    “死人屋,就是死者生前住过的屋子,在头七之夜,死者回魂一定会去那间屋子。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就需要在那间屋子里铺满石灰,如果第二天去看有脚印的话,就证明魂魄回来过,不然就要等着二七、三七。三七之后,亡魂的力气会衰弱,所以做七一般只到三七。”曾银贵解释道。

    “那如果二七和三七魂魄都没有回来的话怎么办?”爷爷追问。

    “要是那样……”曾银贵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双眼睛在脚下火光的映照下,非常吓人。爷爷只听见他幽幽地说,“要是那样,就证明死者不愿投胎转世,定是死者有冤,这家人可就要小心了。”

    听完他的话,爷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了?你这就害怕了?”曾银贵一边加快手中的速度,一边问道。

    爷爷冷笑了两声,说:“才没有呢!除非真让我看见了。”

    爷爷说完,只见曾银贵站在面前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盯在爷爷的身后。慢慢地,他的眉头越来越紧,嘴巴朝两边张开。

    “你怎么了?”爷爷有些莫名其妙。

    曾银贵缓缓抬起手来,指着爷爷的身后说:“你……你身后!”

    “啊!”爷爷还没有回身,就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行,赶紧躲到了曾银贵身后。

    他这么一来真的逗笑了曾银贵。曾银贵捂住肚子,大笑不止:“你还说你……说你不怕?”

    爷爷看着他的样子,很是气愤,可他还是抬着脑袋看了看刚才曾银贵手指的方向,在确定没有什么东西之后才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刚才的一幕,让曾银贵一直不得安分。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没过两秒就能听见他的笑声。爷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埋头插天灯。

    当两人将天灯插到谷口的时候,爷爷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说:“早知道这么累,我就不跟你来了。”

    曾银贵立起身子站到了他的面前,说:“你待在那大院子里也没事儿干,还不如跟着我出来呢!”

    爷爷正要往下说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曾银贵的身后,慢慢地他的嘴也张得老大。他的双唇打着战,说:“看你身后……”

    曾银贵依旧站着,甩了甩手上的口袋,说:“喂,你想吓我,也好歹换个招数嘛,刚刚才用过。”

    “不是,真的,你身后有东西!”爷爷整张脸因为害怕都变得扭曲起来。

    “哼,我才不信呢!”曾银贵说罢,弯身要去继续插灯。

    爷爷急了,干脆一下掰住他的肩膀,使劲儿往后一转,将他转向了山谷的方向。曾银贵只一放眼,就被视线里的那个东西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那山谷转弯的地方,也就是他们插灯的起点,此时正有一个白蒙蒙的影子沿着大路朝这边走过来。那影子像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在天灯映照之下,显得异常诡秘。而且那影子走得非常慢,脚下似乎没有半点儿挪动的痕迹,与其说在走,不如说在飘!

    ※※※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曾银贵虽然这样问,可他的心里想必早就有了答案。

    爷爷看着他的样子,应该是给吓得慌了神,一双手直发抖。爷爷问他:“现在怎么办?”

    只见那个白影越来越近,她一走过那天灯,天灯上的灯火就微微颤动起来。

    曾银贵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他像是在背书:“头七点灯,不可多言,不可嬉笑,否则定会招来不测,如遇不测……如遇不测……”

    说到这里,曾银贵突然卡了壳,支支吾吾背不出后面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