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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儿思考了半天:“我不太想离开人世……人世间太美好了……”

    “美好?好像很乱吧。苍梧山尚且如此了。”

    吟儿道:“这个话题挺沉重的,对了,你是哪一天出生的?”

    “除夕,除夕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夕这个字很有缘。”

    吟儿一怔:“除夕?”

    她记得除夕那一天,苍梧山万家灯火,而越风却在灯火之外,承受轮回的痛苦。

    吟儿忽然觉得有些痛,抚摸伤口,伤口已不流血了,笑道:“苍梧山的药真的很奇效啊。”

    越风小声道:“他们对你真好,为你特地带了那么多药。”

    吟儿拍拍他的肩:想要改变别人,首先要改变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印象。等他们分清楚了敌我,他们会对你推心置腹的。”

    越风一笑:“那一天好像很迟。”

    吟儿摇头笑着:“不会太久。”

    傍晚。太阳被云缎刺穿,分为上下两段,一大半隐匿在云层中,一小半被厚云隔拦在云之外。于是形成了晚霞,散落成一片黄色,如絮如棉。可随即云走了,太阳重新合拢,略略泛些淡黄。周围漾起一层淡蓝,外围绕一周微紫。云拖得冗长,开出许多支叉来,修饰在沉夕边,太阳开始下沉,由黄变成绯红,和远山积雪相映成冷暖的缠绵绝调,逐步落在蓝色深渊里,挣扎着,却依旧逃不过,于是从圆至缺,渐渐成弦,慢慢成线。它继续坠,线也缓缓变短,阳光一刹那变得惨淡,云层突出,并捧出下弦月来,太阳已经缩成了一点。交睫间,天暗了。

    “月沉西,夜阑珊。”

    吟儿写下来,越风一直在旁边看,但表情却由诧异变成痛苦。

    吟儿不知道,继续评价着:“丘岳风岚月下山,月阑珊,风亦阑珊。”

    她扔掉树枝,笑道:“你们俩绝配啊。我知道的还有厉风行和金陵,金就‘砺’则利,而且姓厉那小子外号点石成金,金陵小名又叫石头。”

    越风苦笑:“我和阑珊只是兄妹而已。我是一个能保护她的人。”

    “你是唯一一个么?”箫吟问他。

    越风小声道:‘我想过了,翻过这座山,我不再回头。明天就走,和过去断交。”

    “你丢下她?”吟有些愠怒。

    “张梦愚爱她,她会幸福……”

    “你这样做不对。”吟有些难受。

    “她在火里,可我不能抱薪救火。”

    越风有些激动:“我只会带来灾难。”

    他语气一软:“对不起,我不该自暴自弃。”

    “没什么。”吟低下头去,“咱们到花果山山顶总得留个纪念吧,在石头上刻几个字怎样?”

    越风一笑:“好啊。永久不灭。”当时刻下“越风,凤箫吟”五个字,凤箫吟看他停下来,惊异道:“还有‘到此一游’啊,怎么不刻了?”

    凉风习习,越风转过脸来看见她仍然在自己身边,她眸子里的依旧是一种倔强和坚定,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感觉,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轻轻地吻在她脸上。

    凤箫吟吓傻了,她明白越风在干什么,可是她万万也没想到会这样,换作洪翰抒,她一巴掌就会打上去,可越风!她皱起眉,没有想到任何应对的措施,就只听越风认真地说:“我不是到此一游。”

    凤箫吟的眼泪立刻滑下来,她悄悄地往旁边挪,却听得越风道:“吟儿,你明白吗?”他在黑暗中,勇敢地握住她的手。

    “我……我……我点火照明……”她赶紧拭泪,把火折子点起来。

    寒风之中,一束温暖的火焰,照亮了越风的脸,点起了一丝暖意。

    可是她,却没有答应。

    星垂海阔。

    越风接过火折来:“火真的很有用途,给人光明,给人温暖,可是……火也会使人送命……”

    凤箫吟想起胜南,他喜欢沉浸在烈火的烟味中,看着烟升腾不息:“你喜欢火么?”

    越风摇摇头:“我喜欢水。”

    吟儿笑笑:“那你定是喜欢水星了。水星上应该有很多水吧?”

    越风往天上看:“你呢?想做天空里的哪颗星星?”

    吟儿傻笑着:“我想做一颗奇怪的星星,它时时刻刻想取代月亮的位置,可是,永远取代不了。”

    越风笑起来:“事实上,没有这样的星星……”

    吟儿叹了口气:“其实,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狂妄,想要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永远都只能在一隅,永远地黯淡着……”

    越风轻声道:“我明白你说的,吟儿。其实,有多少人都想要那个位置,可是,就是因为要的人太多,使得那个位置,至高无上……”

    越风不像胜南和川宇那样,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越风不像胜南那样,永远不知道自己很卑微很卑微的爱情;越风不像川宇那样,相互误解了也不去挽回,而是冷冷地松手扭头就走;越风,有川宇那般的气质,胜南那样的经历,却最懂得给自己怜惜,给自己照顾体贴,吟儿明白,吟儿很明白,那一刻,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想,就这样答应了越风不好吗,答应了越风,就不会为自己的过去纠缠——师父啊师父,我能不能把林阡林陌都忘了,自己选择一次,追求一次在你计划之外的爱情呢……

    要知道,如果不再被林阡束缚,就不需要容忍自己原先不需要压抑的情绪,就不可能再把自己的心理地位降到那么低的层次,就可以不为了谁伤心难过忏悔失落……

    可是虽然这么想这么动摇了,她没有立刻答应,她也没有胆子那么快就自作主张,天平在一瞬间就倾斜回来:不,不可以这样,凤箫吟,你的感情还不够成熟,你的想法还很幼稚很无知,你心里爱的明明是别人,你不可以答应越风,你爱的是林阡……是林阡……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夜他的名字。其实“林阡”这个名字,和她在十多年前就绑在了一起啊……虽然这个时候,已然被分裂成为了林阡林陌两个人……可是,爱的终究是林阡,是林阡,是林阡……

    第十三章再残忍,终是亲情

    下得山来的那天清晨,花果山的奇花异葩、姹紫嫣红全留在了身后,现在越风和凤箫吟的眼前,是一条狭长的湖上小堤,中分岛湖,堤左水静,堤右通海,堤上遍植杨柳,春日里绿得天然。

    越风向身后远望,整个世界里,似乎只有他和吟儿两个人。而吟儿,带着繁复的心情看群山巍峨,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

    转头看越风,他好像怔住了。吟儿不由得也一怔,顺着他的眼神往前面看——堤的对岸,缓步过来两个身影,可是他们见到越风和凤箫吟两人的时候,也一样停在了另一侧。

    这一边是吟儿和越风。而那一边,理所当然的是沈絮如和越野。

    越风冷冷地笑:“真巧啊!”

    吟儿心里一阵疼。

    越野何尝不是?

    越风装不在乎,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眼看着要和越风擦身而过,越野忽然闭上眼睛,小声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越风哼了一声:“废话!”继续头也不回。

    越野转过身去,狠狠地把越风拉回头,随手就抽出刀来,他动作太快,岂止吟儿吃惊,连沈絮如也无法劝阻!

    吟儿大喊一声:“别打他!”越风没有躲闪,听见响亮的打击声,但这刀背抽打的不是越风,是越野自己!

    越野眼中尽是泪光:“我这一刀是赎罪,爹娘去世的那一年,我已经16岁,已经有了功名有了事业,为什么我不将弟弟留在身边,而让他远赴海外、遭人诬陷!我不配做一个哥哥!”吟儿不禁愣住了,她从越野的身上看见了做哥哥应该有的气概,胜南还很欠缺的气概!

    越风被他震痛,心底的创伤开始滴血。

    越野话音刚落,抡起刀来立刻给了越风一击,他打得很重,吟儿可以清楚看见越风脸上的痛苦,却听得越野大声道:“我这一刀是绝望,我想不到我的亲生弟弟,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我怎么对得起爹娘!”

    凤箫吟看他说得动情,不免有些动容,回过头来扶住越风,忽然自己的手一颤,一丝冰凉的水迹从她手背划落,吟儿大惊,大惊之下还带着欣喜,抬头看越风,对,这是他的泪水啊,没错,是眼泪,是他越风痛恨的、十几年都从来没有落过、无论悲伤或者凄凉都没有寄托的、只要是人都应该有的眼泪,一个弟弟的眼泪……越风死死地瞪着越野,泪水不可抑制,眼神里却是浓郁的亲情:“我好希望……有一天能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打……”

    他这句话出口,吟儿仿佛看见了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男孩,他在每天夜里,多希望自己身上的伤口是被自己亲人打的,而不是那一群趋炎附势的垃圾!原来他不流泪,是因为这些年来每时每刻都没有亲人的安抚,没有亲人的依靠,没有亲人的音讯,甚至,磨灭了亲人少得可怜的记忆……

    越野在那一刹那也泪流,他摔下手里的刀,一把握住越风的手:“风儿……和我回去,哥哥会帮你……哥哥相信你……”

    越风狠心地摇头:“不,我不回去,回去了还是一样……我不回去!”他尽力地缩回手来,可是缩不回来。

    越野泣道:“风儿……让爹娘安心啊……”

    凤箫吟的眼光和沈絮如相接,两人均微微一笑。

    冬天,说过去,早就过去了……

    也是这日的清晨,云烟坐在船上,闷得无聊,便求叶大妹子替她划船在近处绕上一圈,叶大妹子应允了,笨手笨脚地划了不远,就遇到海的另一边漂流而来的另一只船,云烟心头不由得一阵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