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船交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紧张的缘由,映入眼帘的人是沈延,他原本低头沉思着什么,恰在这当儿心灵感应一样转头看见云烟,虽然无法避免某些尴尬,云烟还是微微一笑,先打开话匣子问沈延:“沈大哥也来了苍梧?”

    沈延点点头:“建康那边果然不出所料对胜南开始通缉。怎么样?你们过得还好吧?你身体可好?”

    云烟笑而一一回答:“对了,你的小师妹盟主也在这里。”

    沈延一愣:“吟儿?她和胜南在一起吗?”

    云烟摇摇头:“她和越风在一起。”

    “越风?歹徒越风?”沈延一怔。

    沈延自是不知道,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歹徒的。

    回到船中去,沈延略知了近期苍梧山的事情,然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云烟看出他关心父亲沈清,小声说:“你爹近来情况还不错……”

    “他们全因我而败落,希望这件事会帮他们的声誉缓和缓和。”沈延叹了口气,“我想去山那边走走,如果胜南回来,你告诉他我来了……”

    “你一个人吗?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云烟急道,“他们说山上很危险。”

    “没事,我有勇有谋。”沈延一笑,独自一人出帘而去。

    天命难违的凑巧。

    当沈延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沈默,也正在密林里浑身是伤、步履蹒跚地往前走,沈延刚刚抵达那丛林后面,沈默已经开始说话,也就是说,如果沈延早来一步,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沈默的声音贯彻心扉:“完颜兄,越风两兄弟要回逐月山庄去。”

    “你确定?”

    “对,后山那边我看见他们和好,他们过一两天就会启程。完颜兄,怎么办?”

    “怎么办?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司马黛蓝要杀你,你爹冒着名誉扫地的危险把你救出来,你怎么可能还忠于我们大金?”

    “完颜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要结束在宋国躲下去的生活,完颜兄你给我指一条明路啊!”

    “好啊,我就指给你一条明路!”

    沈延想不到这个“完颜兄”接下来竟然是要取沈默性命,他哪里清楚,他们金国死士对命视如尘埃,沈默再也没有价值的时候,也就再没有活着的价值!

    沈默惨叫的声音划破长空,血色染红了苍梧山。

    沈延来不及救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惨死野间,却无能为力,痛楚袭上心头,和所有如烟似雾的往日情……

    他不忍去看沈默的尸体,他扼住喉咙,不愿意哭。

    那凶手在杀人之后骤即无影踪,沈延没有想去追,也没有力气去追——死者,是一个曾和他一起长大的亲人,也是洞庭沈家惟一一个他还想念过的兄弟——

    沈默胸口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多像多年前他们嬉戏的时候,为了保护弟弟,沈默的头被石头砸伤,那时候,血就是这样,流淌到沈延的指缝里,可是那时候,沈默还笑着安慰沈延的泪……为什么……他却变成了金人的走狗……

    沈延无力抱起他,想呼唤他,可是“哥”这个字眼好是陌生,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启齿,只能够无言地接受他温度的流逝……

    正紧紧抱着沈默的尸身,忽然一阵脚步声传至耳中,沈延知道,一定又是金人来了……痛苦、愤恨逼迫沈延攥紧了拳,拼上了全力开始防备——

    背后是凌厉的一阵风。

    沈延满面泪水,一掌拼上去,手掌却立刻被刺麻木,他陡然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许多年的脸,他万万想不到初至苍梧山就竟然逃不开这一次血拼!那不是金人,那是他的父亲,沈清!

    沈清此刻瞪大了眼睛,满脸仇恨和愤怒:“你这无耻奸细,敢杀我儿!”

    尾随而至的沈千寻一把抱住沈默:“二哥!二哥!”

    沈延冷冷地笑,他第一个到场,就成了杀沈默的凶手,他杀死了对手口中的“我儿”,他却百口莫辩,他该说什么,说我其实也是你沈清的儿子?

    沈千寻大怒:“爹,杀了他!为二哥报仇雪恨!”

    沈清强忍丧子之痛,浑厚的内功如强风骤雨排山倒海般压向沈延单薄的身体,沈延在迷惘和崩溃的一瞬间惊醒,大吼一声用尽力气与沈清相抗再断开手掌,双方各自退开数步,这场内力的较量瞬即以“玉石俱焚”而告终。沈清冷笑着,抹掉嘴角的鲜血:“纪景、陈俊的后人,也投降了金国!?”

    沈延一阵钻心的疼痛,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哼,你沈清的后人,不照样投降金国?!”

    “还我儿子命来!”沈清大怒,抽出刀来,即刻砍向沈延——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们对不起沈延,为什么还由他们来向沈延复仇……

    沈延不躲也不让,对,他要报复他沈清,他要告诉沈清这么多年来他沈延的命贱至此,在误会和倔强的双重驱使下,他没有动弹,任沈清的刀挥来:这就是父亲……这就是我的父亲?不,他只是沈门三杰的父亲……不是我的……

    刀光将沈延的身体笼罩,随之丧失的还有知觉,还有他最后的亲情……

    蓦地斜路里冲出一把长刀来,将沈清的刀即刻击偏,但来得太迟,没有阻止刀插进沈延的身体。

    沈清那一刹那被震得心脏一阵痉挛,转过脸来,那个阻拦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阡。

    胜南挡下这致命一击,即刻去扶起沈延:“沈大哥,沈大哥,你醒醒啊!”云烟亦帮忙替沈延止血,看沈延陷入昏迷,显然受伤不轻,有些担忧地唤他:“沈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不还手呢……”

    看沈清一脸疑惑,胜南解释道:“沈大侠,这其中怕是有误会,沈大哥是在下的朋友,他人品怎样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杀了令郎!”

    沈清冷冷地说:“可是我赶到的时候,我儿子已经死了!”

    云烟愠怒道:“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儿子死了,就要杀另一个儿子陪葬!?”

    宛如晴天霹雳打在沈清胸口:“你,你说什么?!”

    “沈延他是……”胜南当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方才,他沈清竟然丧失心智,用夺命的刀、出毕生的力、怀空前的恨去杀一个他最不该杀的人?!那个人,其实才该夺自己的命、赌毕生的力、发泄空前的恨啊……

    思绪开始残破——沈宣如的话回荡在耳畔,总是太迟:“爹,延儿是江西八怪之中的‘穿山甲’——永遇乐。”江西八怪,是啊,纪景的徒弟不就是江西三清山的八怪!?

    这毕生最大伤口,最荒唐的笑话,被天意折磨扯裂到永远都无法去修补……

    沈清泪眼朦胧地回忆起那个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儿子,时间还定格在他5岁以前,白白胖胖、招人喜欢的模样,可是眼前的沈延,却明显的瘦小体弱,他瞬间,觉得自己的刀沾了一个世界的鲜血,这是怎样的罪孽啊……

    “难怪,他刚才一脸慌张,又不辩解……”沈千寻轻声叹。

    骨肉连心,为何却如此煎熬、挣扎、疼痛、又悔恨!

    亲情,断断续续地充斥在脑海里,却始终无法连贯,毕竟,断了将近二十年,这一刀,是对沈清最最无情的惩罚……心,刹那间空空荡荡,他沈清,一日之内其实就承受了两次的“丧子之痛”!沈默死了,沈延他也无法挽回……十几年前,他失去沈延的时候,其实就明白,有些生命被遗忘了,真的就再也找不回!

    他沙哑着声音:“孩子,爹对不起你……”他跪倒在沈延的身旁,老泪纵横。

    天,依然阴沉。

    越风一步步往张府那艘巨船上走去,虽然看见了虎视眈眈,虽然看见了不怀好意,但他的脚步却越走越坚定,因为他有了亲人,那是任何不信任都不能击溃的——血脉相连……

    张潮哼了一声:“越风,你总算知罪了!”

    “我没有罪。”越风轻蔑地笑,“我回来不是为了做替罪羔羊。”

    孟流年正色说:“师父,我们逐月山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咱们回山庄去,好好地调查。”流年给人一种一言九鼎的感觉,这一点就连慕容荆棘都不敢多言,张潮虽有不满,却不能流露出来:“好吧,大伙儿先一并回山庄去……”

    吟儿释怀,悄悄和金陵竖起大拇指,赞扬她的纵敌。

    金陵却略带担忧地看了凤箫吟一眼,欲言又止。

    第十四章人生,苦于多情

    一路顺风。

    越野关切地询问了越风这么多年来的生活情况,越风遮遮掩掩讲述了一些,饶是如此越野也气愤不已,火冒三丈:“早知如此,我才不会因为张海拍胸脯保证就把你交给逐月山庄!风儿,这件事情完了你也不必在苍梧山继续待下去,和哥哥一并去越野山寨!”越风却摇摇头:“哥,不必了……”

    越野一愕,轻声道:“那你要去哪里?哥知道,你怕别人议论,可是,只有那样,你才能有好的前途……”

    越风叹了口气:“哥,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不会逃避,未来的路已经有了,只差我自己去闯的决心。”

    “你已经有了打算?”越野一喜。

    “我可能会去淮南。”

    越野回头看了一眼在甲板上的凤箫吟:“为了她么?”

    越风微微笑:“哥,也许她会给我一份全新的生活,我想忘记过去。”

    正谈着话,船忽然一晃,原来有几个人从另外一只船上非常猛然地跳过来了——

    凤箫吟笑着去拍沈延的肩膀:“小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