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

    吟儿冷冷笑:“一个人被灌输了十几年偏激的思想,不偏信一辞越想越多才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你娘的计划得逞!辛弃疾不可能被你杀掉!辛前辈,你应该写一首词好好地骂一骂这个思想低下的人!”

    胜南没有回应,转身离开,骤入林深处。

    辛弃疾掌灯从内而出,吟儿俯下身去拾剑,辛弃疾看向黑暗淹没的那个少年,他的背影,勾起了他许多心绪:“他……他是张安国的儿子?”

    吟儿叹了口气:“也是林楚江的……”

    辛弃疾的面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诧异——张安国,林楚江?那是他辛弃疾命中两个走了截然相反道路的人啊……

    云烟蹙眉,她不了解,胜南的童年,其实就间接地毁灭在辛弃疾的手里。

    吟儿和辛弃疾一直在议论着什么,云烟听不懂,也听不下去,便开了门出去走走,提灯穿过竹林,来到溪水旁边,看着夜晚水间自己的影子,想陶醉一阵子,却立刻往四处张看,想搜索到胜南的身影。

    “胆子很大。”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声音。

    她一笑,转过头去:“夜里行走,原来这般过瘾!”

    胜南嗯了一声:“真巧。”在溪旁坐下饮酒,他满身酒气,看得出既忧伤又矛盾。

    云烟小声问:“为什么要杀辛前辈?他是主战派的词人,以前也是个抗金领袖,大家都崇拜他!”

    “我不属于大家,我不崇拜他。”

    云烟轻声道:“你看不惯他?你觉得他和韩丞相一样,喜欢贪污受贿?其实,也许就像吟儿讲的那样,他求田问舍,只是为了退隐,不愿意和朝廷同流合污,所以他来到这里,而且这里的确便利了文人武士们的交通和沟通啊……胜南你久居金国,可能不知道辛前辈赴宋后的一些事情,他年轻的时候有御戎抱负,有雄心壮志,也想要一展宏图,可是却遭到排挤,而且,他富有,是因为他生财有道,为人豪迈,他曾因为他的儿子心存贪念而写词骂过儿子,所以,你不能有‘贪污’那样的偏见……”

    “我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不是偏见……他和我之间,是江湖仇事。”

    “你的身世其实很复杂是吗?你在饮恨刀之前,曾经是奸细后人,你有两个父亲?这是为什么?”云烟试探着问。

    “其实小时候我并没有父亲。”胜南苦笑,“出生后不久,亲生母亲被金人围攻丢失了我,养母捡到了我,江湖中人尽皆以为我死了,紧接着我和林阡这个身份彻底再没有联系……我的出生似乎就是要替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报仇,我要为我的养父张安国报仇……”

    云烟第一次听见他的身世,她觉得好匪夷所思,他背负着,真就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使命……

    “可是他虽然有养父的名义,却早就死了……你和他之间没有感情啊……掐指算算也知道,他在你出生之前十几年就死了……”云烟虽然对江湖事不熟悉,但也略知道那件曾经轰动朝野的辛弃疾擒贼事件,张安国被斩杀十几年后,才轮到胜南的出生。

    “你不该为了张安国,杀辛前辈……”

    “我不是为了张安国,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娘,杀辛弃疾是她这么多年唯一的一个心愿!这十几年来在泰安,是她和我相依为命,是她过着和我一样生不如死的生活,是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可是她宁愿自己受伤、遭人白眼、被人凌辱,都要保证我能够不挨饿受冻地活下去……她受的折磨,是任谁也无法想象得到的!云烟,我爱她,我发誓要替她完成她的复仇,她此生唯一一个信念——复仇!”

    “辛弃疾杀张安国是一个除奸细的大好事啊,你娘不仅不该恨辛弃疾,恰恰应该恨张安国,是他见利忘义,出卖兄弟!”

    “云烟,有些事情,并不是只发生了一件,那是一件接着一件的多事之秋。当中牵涉的内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我娘不会那么不明是非……”

    胜南说到动情处,眉宇间的忧郁悲伤浓得化不开,他过去黑暗的十几年,也许真的是生不如死,支撑他们母子活着的唯独这一个信念而已,胡水灵对胜南倾注的不仅有一腔希望,怕还有患难中的真情,毕竟胜南是她一手拉扯长大,从一身是病的婴儿开始,到他可以走路,到他真正的懂事和她一起承载耻辱和仇恨,到他第一次握刀,到他长大成人之后逐渐保护好她……是那样的与苦难仇恨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的亲情,令得胜南这样坚定抗金的人,也走上一条岔路……

    云烟目送胜南走远,尔后静静地看着水面发呆,身后响起的是吟儿的声音:“云烟姐姐,你终于明白了吗?他的思想里面,不是纯粹的抗金……”

    云烟叹息道:“也许胜南的仇恨真的很难消除,他毕竟感受了他的母亲十几年,也许所有的不平等,他们都归咎于辛弃疾……”

    吟儿冷笑:“胡水灵真的很会颠倒黑白,把她的苦难,全部推给辛弃疾一个人,还把胜南拉下了水……胜南自己也许不会去追究:十八年前他的丢失,会不会就是某些人处心积虑……”

    云烟一愣:“怎么可能?你是说……胡水灵是故意地捡到了胜南,故意地掉包,制造假象?”

    吟儿点点头:“其实哪里没有这样的可能?胡水灵恨辛弃疾没错,未必就不怨林楚江,用辛弃疾最好战友的儿子来杀辛弃疾,这对胡水灵是一件多么值得兴奋的事情!亏得胜南对她感激不尽,什么都肯为她做,却不知道他和他弟弟的人生都被胡水灵害了!”

    云烟失神地盯着她:“可是,我不明白……胡水灵……她其实是个女中豪杰啊,是她指点了胜南为人处世,是她告诉了胜南闯荡江湖的原则……‘仇敌、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

    吟儿一震:“云烟姐姐难道觉得,胡水灵会对她的复仇工具全心全意吗?胜南若不杀辛弃疾,她的真面目就会露出来,搞不好逼迫不成恼羞成怒对胜南赶尽杀绝甚至斩草除根……”

    云烟啊了一声毛骨悚然:“会吗?”

    “会不会,咱们拭目以待。”吟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十分的自信。她的江湖经验告诉她,如果胜南不杀辛弃疾,胡水灵很可能会翻脸无情。

    “可是,会不会真的像胜南说的那样,事情是有内幕的?”云烟轻声疑问。

    第三章偏见可驳,仇恨有根(2)

    天已大亮。

    范氏来看辛弃疾,他正在写词,精神很好,不见疲惫之态。范氏是将门后代,生得华贵中藏有英气,只是对于这次非同寻常的复仇,她不免有些担心丈夫的生命安全,却不能皆显于脸上,此刻看他仍专心创作,过来读了两句,笑笑说:“两个女娃娃睡得正香呢。那位小盟主说,她已经请了附近的宋家堡几位剑客来助她迎敌,可是,只怕没有几个的武功拦得住刺客……”

    辛弃疾叹了口气:“那个刺客,他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从巅峰掉落深渊,谁让他的身世那么复杂……”揉皱了纸,往桌下一扔,眉间尽是愁绪。

    范氏正欲安慰,忽然眼前一黑,只觉疾风掠过,她和辛弃疾被一道黑影分隔在两侧,辛弃疾背对着这个黑衣人,没有必要回头转身,也知造访者独他林阡一人。

    范氏急忙推窗往外看,宋家堡派来保护的几大高手,全然受伤退却,根本没有谁能从刺客手里救辛弃疾的命!

    长刀已然架在辛弃疾的颈后,胜南带着得胜的惬意冷笑。范氏惊呼:“少侠!不要!”

    辛弃疾再次揉皱自己的词,无视胜南的威胁,小声说:“我知道你会来。”胜南哼了一声:“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

    辛弃疾叹了口气:“三十多年了,我以为这个要来杀我的人不是姓张就是姓胡,哪里料得到……你竟然姓林……”

    “不要拿我的身世作文章!我敬重我娘,和她的感情早已胜过亲生母子,杀你是她毕生夙愿,我不会对她食言!”只要再深一层,辛弃疾即刻就会毙命刀下,在年轻气盛、刀法卓绝的胜南面前,辛弃疾不可能以武功取胜,只淡淡地笑了笑:“你叫林阡,又叫胜南,你娘究竟是让你抗金,还是反宋?”

    胜南一怔,随即答道:“我在金国生活十余年,一直在抗金义军之中。怎么?你又要标榜你是个抗金的人物,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血气上涌,长刀已往辛弃疾脖上抹去,忽地窗外飞入一只石子,猛烈地撞向饮恨刀,同时响起凤箫吟的声音:“你身上难道只有仇恨就没有责任了么?!”她一脸倦容,却遮挡不住愤怒:“你和他之间只是私仇!不错,是他毁了你的童年,可你本不必做张安国的儿子,是你的亲娘和养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可你并不悲惨,你现在已经恢复了你林阡的身份!”

    “我恢复身份就更不该忘记娘的恩情!”

    “报恩何以要用鲜血去报?!”

    看着林凤二人又要兵刃相接,云烟难过不已:“胜南,我明白,你为的是你母亲,可是,你母亲和他的仇恨也只是私仇……当年他必须杀张安国,如果张安国没有叛变,也许义军已经胜利,抗金也就不会这么艰难……”辛弃疾眼睛有些湿润,胜南哼了一声:“私仇?!那我就请问你,张安国出卖了义军,张家其他人有什么错,他们一个个手无寸铁,为什么你带领的那些爱国义士们一个不留?!”

    凤箫吟大惊,转头去看辛弃疾,辛弃疾转过身来,叹息道:“那件事,的确萦绕心头,久久不散……”云烟也是震惊不已:“这就是你说的……内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