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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3b1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我的前半生 > 第17章
    涓生要送我,我即时拒绝,走到街上,一马路人头涌涌,人像旅鼠似的整群成堆地向码头、车站涌过去涌过去……

    到码头天已经深黑,腰有点酸痛,只想小轮船快快来接载我过海,到了彼岸的家,淋淋热水浴,也似做神仙。

    摇摇晃晃过甲板,争先恐后上船,一个空位上放有文件信封,我欲将它移开坐下,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连忙说:“有人。”

    我坐下,对他说:“公共交通工具,不得留位。”况且别的地方已没有空位。

    他衣冠楚楚居然同我争,“可是我的朋友明明马上要来了,你为什么不坐别的地方?”

    我顿时冒火,“我后面也跟着十多个姨妈姑爹,你肯不肯让位给他们?公共交通工具的座位,先到先得,我何尝不是付两元的船资?”

    那男人犹自说:“你这女人不讲理。”

    “我不讲理?亏你还穿西装,”我骂,“你再出声,我叫全船的人来评理。”

    烂佬还怕泼妇,他顿时不出声,其他的船客纷纷低头作事不关己状,我一屁股坐在那里不动,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不知道这种勇气从什么地方来,又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船到岸,我急急回家。

    泡杯热茶,深深觉得自己真的沦落,与这种贩夫走卒有何可争?但也觉得安慰,至少我已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脚还没伸长,门铃响。

    我非常不愿意地去应门,门外站的是陈总达。

    我心中一阵诧异。是他,我都忘了这个人。

    我不大愿意打开铁闸,只在门后问他:“老陈,有什么事?时间不早了呢。”

    “可以进来喝杯茶吗?”

    想到他一向待我不错,一心软就想开门,但又立刻醒觉到“请客容易送客难”,放了这么个男人进来,他往我沙发上一躺,我推他不动,又抬他不走,岂非是大大的麻烦?我警惕地看着他,险些儿要拍胸口压惊,原来老陈双颗红彤彤,分明是喝过酒来,这门是无论如何开不得的。

    我温和地说:“老陈,改天我们吃中饭,今天你请回吧,我累得很。”

    “子君,你开开门,我非常苦闷,我有话同你说。”

    “你请速速离开,”我也不客气起来,“叫邻居看着成何体统!”我大力关上门。

    他犹自在大力按铃,一边用凄厉的声音叫道:“子君,我需要你的安慰,只有你明白我,开门呀,开门呀!”

    我再度拉开门,警告他:“老陈,别借酒装疯,我限你三分钟内离开此地,否则我报警。”

    他呆住。

    我再关上门,他就没有声音了。

    醉?

    我感叹地想,他才没醉,从此我们的友情一笔勾销,谈也不谈。

    剥下面具,原来陈总达也不过想在离婚妇人身上捞一把便宜。

    我没话可说。

    安儿抵步那日,我提早一小时到飞机场等她。

    可以理解的兴奋。飞机出乎意外的准时。稍后,涓生也来了。

    我不太想开口说话,抬着头一心一意等安儿出来。加拿大航空公司七o三的乘客几乎走光了,还不见安儿,我大急。

    问涓生,“她人呢?搭客名单上明明有史安儿这个人。”

    涓生也有点失措。

    正在这时,一个穿红t恤的妙龄少女奔过来:“妈妈?”

    我转头:“安儿?”我不相信眼睛。

    “果然是妈妈。妈妈,你变得太年轻,太漂亮了。”她嚷着前来吻我。

    我根本没把她认出来,她高了半个头,身材丰满,一把长发梳着马尾,牛仔裤紧紧包在腿上,额角勒一条彩带,面颊似苹果般,多么甜美多么俏丽,少女的芬芳逼人而来,她完全成熟了,才十三岁哪。

    我又悲又喜,“安儿,我不认得你了。”她爽朗地大笑。但安儿对她的父亲视若无睹。

    她说:“妈妈,你一定要收留我在你家住,你信上一直形容新家多么好……”

    我胜利地向涓生投去一眼。我与安儿紧握着手回家,涓生上来喝杯茶,见没人留他,只好离开。

    他走后我们母女也故意不提他。

    安儿完全像大人一般,问及我日常生活上许多细节,特别是“有isuu書网没有人追你?”

    “没有,”我说,“有也看不见,一生结婚一次已经足够,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我打算学习做个独立女性。”

    “妈妈,现在你又开朗又活泼。”安儿说。

    “是吗?”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面孔。

    “你年轻得多了。”安儿的声音是由衷的,“妈妈,这次见到你,我完全放心,你没有令我失望。”

    我苦笑。

    “妈妈,如果有机会,你不妨再恋爱结婚呵。”

    “去你的。”我忽然涨红脸,“我还恋爱呢,倒是你,恋爱的时候睁大双眼把对象看清楚。”

    “你难道没有异性朋友?即使不追求春天,也应该寻找归宿呀。”她谈话中心还是围绕着这个问题团团转。

    “男朋友是有的,”我被逼承认,“但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我像女明星接受访问般答。

    “有可能性的多不多?”安儿伸长脖子问。

    安儿的长发厚且密,天然的波浪正像我,我摸摸她的头,好一个小美人,我心欣喜,虽然生命是一个幻觉,但孩子此刻给我的温馨是十足的。

    下午我与安儿回家见平儿。

    血脉中的亲情激发平儿这个木知木党的小男孩,他傻呼呼地扭住安儿,“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然后与她躲到房内去看最新的图书。

    事后安儿讶异地跟我说:“弟弟会读小说了。”

    我不觉稀奇:“他本来就认得很多字,漫画里的对白一清二楚,这孩子的智力不平衡,功课尚可,可是生活方面一窍不通,一次去参加运动会,八点钟也没回到家,原来是迷路了。”

    “可是他现在读的是科幻小说呢,一个叫卫理斯的人写的。”安儿掩不住惊奇。

    “卫斯理”我更正,“这个人的小说非常迷幻美丽,那套书是我的财产,看毕便送给弟弟,弟弟其实一知半解,但是已经获得个中滋味。”

    “妈妈,你现在太可爱了。”安儿惊呼。

    安儿说:“任何男人都会爱上你,你又风趣又爽快,多么摩登。”

    “嗄,这都是看卫斯理的好处?”我笑,“我还看红楼梦呢。”

    安儿扭一下手指,发出“啪”的一声,“红楼梦使我想起唐晶阿姨,她好吗?”

    “好得不得了。”

    “结婚没有?”

    “你脑子里怎么充满月老情意结?”我怪叫,“你才十三岁哪。”

    “十三岁半,我已不是儿童。”她挺一挺胸膛。

    真服她了。

    有安儿在身边,就等于时时注射强心剂,我的精神大振,一切烦恼权且抛到脑后,怕只怕她假期完毕,走的时候,我更加空虚。

    我与安儿去探访“师傅”张允信。

    老张瞪着安儿问我:“这个有鲍蒂昔里脸蛋的少女是什么人?”

    我说:“我女儿。”

    “女儿?”老张的下巴如脱臼一般。

    安儿“咯咯”地笑。

    “相貌是有点儿像,”老张的艺术家脾气发作,“但是顶多做你的妹妹,子君,你别开我玩笑。”

    “真是我女儿,”我也忍不住笑,“货真价实。”

    “我拒绝相信,我拒绝相信。”他掩耳朵大嚷。

    安儿的评语是:“妈妈的新朋友真有趣。”

    我们在张允信的家逗留整个下午,安儿对他很着迷。他花样多,人又健谈,取出白酒与面包芝士与我们做点心,安儿兴奋地坐着让他画素描……

    我竟躺在藤榻中睡着了。

    “妈妈,你现在的生活多姿多采。”安儿称赞我。

    她没有见到我苍白的一面。

    归途中她叽叽呱呱地说要回母校圣祖安看看,又说要联络旧同学,到后来她问:“冷家清怎么样了?”

    我淡然说:“我怎么知道?”

    安儿犹豫地说:“她不是跟我们爸爸住吗?”

    “我没有过问这种事。”

    “妈妈,你真潇洒。”

    “安儿,这几天你简直把你的母亲抬举成女性的模范。”我笑。

    “是不是约好唐晶阿姨上我们家来?”安儿问。

    “是的,你就快可以见到你的偶像。”我取笑。

    “妈妈,”安儿冲口而出,“我现在的偶像是你。”

    “什么?把你的标准提高点,你母亲只是个月收入数千的小职员。”

    “不不不,不只这样。你时髦、坚强、美丽、忍耐、宽恕……妈妈,你太伟大了。”她冲动地说。

    我笑说:“天,不但是我,连这辆车子都快飘起来了。”

    “妈妈,”她忽然醒觉,“你是几时学会开车的?”

    我诙谐地说。“在司机只肯听新史太太的命令的时候。”

    安儿不响了。

    她开始领略到阳光后的阴影,或是黑云后的金边,人生无常,怎么办呢,有什么好说。

    停好车上楼,母女俩原本预备淋个热水浴就可以等唐晶来接我们上街,当我掏出锁匙准备开门的时候,楼梯角落忽然转出一个人影,我醒觉地往后退三步,立刻将安儿推开。

    “谁?”我叱道。

    “是我。”

    “你?”我睁大眼睛,陈总达?

    错不了,胖胖的身型,油腻的头发,皱折的西装,如假包换的陈总达,他还有胆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