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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还在前行。

    在这个深夜,一辆完好的车不能开,却要被另一辆车拖着走,懦弱而无奈地穿过破碎的月光。

    小刀转动眼珠,通过昏黄暗淡的灯光,看着戴引漂亮的轮廓,仿佛一场私人电影。戴引就如同他所饰演过的脆弱的男主角,眉眼中尽是无措。

    “可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小刀,我只好尽力赔偿,但赔得再多,他人也没了。”

    “戴引。”小刀叫了他的名字,她舌头像被蛰了一下,她想起来,她似乎很少叫他的名字,也说不清是什么道理。她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我不再拍了,他们都不同意。我说我可以赔偿,他们说我赔不起。”戴引说,“可我现在一想到片场,想到那么多演员,我就想吐,我真的想吐,我根本没法再拍戏了。”他看了看小刀,无力地一笑,“其实我很后悔,如果我没进这个圈子就好了。小刀,你后悔过吗?”

    小刀摇摇头,很坚定:“后悔没有用,我不喜欢无用的情绪。既然已经身在这行,就得往前。身在这行赚了这行的钱,就别再摇头摆尾说后悔——我不是指你。”

    戴引反应还是迟钝,刚才那把药估计逐渐开始起了作用,他甚至都没听出小刀话里的歧义。从车窗的缝隙中透进一点夜里的空气,但车里还是很闷。那种能与外界接触的部位都被蒙上一层罩布的感觉真不舒服,戴引好几次都想把车窗再开大些,但最后还是作罢。他凝神托腮,说:“唯一让我不后悔入这行的,就是你。如果我不进圈子,就根本不会认识你。”

    小刀却想:如果这一生她必须要找出一件后悔的事,那无疑就是认识了戴引。如果可以,她绝对不会误闯进他的休息室,撞见他身上的伤痕。

    可正因为戴引的不后悔,和小刀的后悔,才叫小刀更觉气馁。是啊,更在乎的人才想要抹去记忆,如果她在这段关系里游刃有余,又怎么会想要摘除它。这就像她身上的一个隐疾,始终威胁着她。而戴引无所谓,所以才不后悔,即便他俩同时对这段关系感到困惑,最终,戴引的困惑也是良性的。

    “谢谢你,小刀。出事之后,只有你是真的关心我。”

    “我不信我是唯一一个关心你的。”

    “他们也关心我,但关心的是我所牵扯的电影、项目、代言,所谓商业价值,换个简单说法,他们关心的是钱。”

    “我不是说就不关心你的商业价值。”

    戴引今夜真正地笑了,他看着小刀,目光柔和下来。

    “你拒绝来六点半当妆造师,现在怎么又关心了?我以为你最不在乎的,就是我的‘身份’。”

    戴引是邀请过小刀去他这部新电影做妆造,当时,他们俩躺在洁白柔软的床单上,戴引指尖卷着一绺小刀的头发玩,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来帮我做电影吧。

    其实,他如果认真说,小刀是会考虑的,可他偏偏把这种小刀最在乎的事当事后烟,随随便便就给点燃了。小刀只说了一个字:不。

    她说了不,戴引倒认真起来,他半支着身子,看着小刀颈间粘着的黑发,问她,你是避嫌?

    小刀忘记当时怎么回答他的,但那天她从戴引处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头长发给绞了。并且和戴引陷入了两个月十叁天的冷战。她和戴引其实是同一种人,都很拧巴,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化,还谁都不说清楚。可怎么办呢?世界上就是有他们这种人啊。而且,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彼此吸引。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的事全网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嫌可避,既然如此,我干脆捞你一票。”小刀也半真半假地说。

    戴引却把小刀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的事全网都知道了?……什么意思?”

    小刀无奈。她都找到“元凶巨恶”了,影帝连事情本身都不知道。看来发生那件事之后,他确实与世隔绝了。

    “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没接,后来你给我回拨的时候,苏彗在旁边,他看见你的名字了。他平时看着天真,对这种事倒很敏锐。他转身就和桦姐联手,把我们的事爆到豆瓣上了。”

    “他为什么那么做?”

    “……”小刀怔了怔,“不知道。”

    “桦姐不好弄,我一开始就提醒过你。还有她的丈夫,虽然不声不响,但也绝对不是善茬,千万小心。”

    “桦姐结婚了?谁是她丈夫?”

    戴引给了小刀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那导演啊。”

    “靠。”小刀暗骂一声。

    车子诡异地停了,紧接着有急促的开门关门声,戴引和小刀都被那变数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都盯着黑漆漆的车窗看。有一阵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自那声音之后,四周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新的动静。车也不动。戴引敲了敲车窗,也没人回应。他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句就挂了。他小心打开车门看了看,确定他俩不在悬崖峭壁的边缘上,才敢把车门打开,他下车后没过多久,小刀眼前倏地一亮,那块始终盖在车上的盖布终于被戴引扯掉了,小刀也下了车,他们竟然在一个荒郊野外,四周是农田,天上的星星都清晰可见。

    “这是哪儿?”小刀问。

    “不知道。”

    “啊?”

    戴引一直死气沉沉的,这会儿却因为这个变数显出一些生命力来。小刀看得出他在生气。她自然也嗅到了事情里的不妙。她去看前面的拖车,不由得低呼:“人呢?”

    “跑了。”

    “跑了?”

    戴引环顾四周,慢慢冷静下来。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拖车里的人掉了包了,不是我的人。现在的狗仔,跟拍谍战剧似的。”

    小刀瞪着戴引:“狗仔有那能耐?”

    “有人出卖我。”戴引道,“我身边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了看小刀。就这一眼,让小刀整个人都炸了毛。她冷冷说:“戴引,你是在怀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