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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辗过泥地留下两道细细的辙痕,穆青停下了马车,撩开布帘,小心翼翼地将周玄清扶下来,灵隐寺接待的小童子急忙迎上,谢了穆青一声,便陪着周玄清回了厢房。

    名当绝冠的老先生此时还未从东方凌歌的话里回过神来,一路上不间断的思考令他生出了些许倦意,童子退下后,他自个儿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不知为何,那位姑娘的一字一句彷彿刻进心里,久久无法忘怀。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周玄清看着桌旁徐烟裊裊的火盆,心里忽地一动,似乎有什么关键钥匙将那扇重重锁上的大门打开了。

    他顷刻间流下两行清泪,肩膀一颤一颤地发抖,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周玄清紧紧握着茶杯,目光始终固执的聚焦在火盆中燃烧的木炭上。

    “苍天……没有死!”

    *

    最近有点间的东方凌歌又跑出去逛街了。

    自从六合茶和饭点食疗开始,再加上晏大夫和她研究出来的药方子的确有效,梅长苏的身体目前逐渐进入一种稳定状态,火毒和寒毒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关係,又有无名诀保暖,晏大夫甚至表示他从来没这么放心过。

    就等藺晨来了,她边飞边想,落在一处屋顶上,喝了口从酒舖里打的一小壶桂花酿,悠间地喟叹。

    不知不觉间就往金陵最大的港口来呢,她眨了眨眼,船泊于岸,码头弟兄正忙碌地一件一件卸货,沿海一艘大船准备入港,再远望去,还有六艘掛着“户部官运”的船隻排成一线,几名弟兄忙着划舟过去,手上拿着簿子,要先行纪录进港货物。

    运作模式和现代有点相似,但不知道有没有课税,东方想道,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正在观察之间,两个头绑布巾的工人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对比于奔来跑去的运货弟兄们,他们的表现着实有些奇怪,首先是步伐快速地走入视线死角,其次是神情凝重的交谈,然而声音之小口型之微,饶是能读懂唇语的东方凌歌都不免为之皱眉,需得全副心神专注才可稍微辨认他们谈话的内容。

    “黑火??官船夹带黑火,派人追踪??”

    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了,要过年了,年尾祭礼也要到了。”

    轻巧的翻下屋顶来,她打算跟着他们派出去的人走,等把黑火跟没了,再去一趟妙音坊。

    ……

    最后还是丢在十字街,东方甩了一把长马尾,没有丝毫停顿的在空中急转,朝妙音坊踏足而去。

    ………………

    “凌歌姑娘说的可当真?”十三先生皱了皱眉,目色忧愁,“这么大批量的黑火进京非同小可,码头的人呢?”

    “他们在来的路上,我原本跟着他们一起追踪黑火,不过丢了,运送人确实厉害,转进十字街后便人间蒸发,不知掉进了什么甬道里,他们几番分路查看都查不出什么鬼来。”

    “姑娘没和他们会合?”

    “没有,”她摇了摇头,“他们不认识我,要一起追还得解释个半天实在太费时。”

    十三先生沉吟半晌,与此同时,门外一名汉子步履匆匆快走入厅,将黑火追失一事通盘说明,由于心中着急,当下未注意到东方凌歌这么一个“外人”,等说完了才发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子站在十三先生身边,脑中不禁一阵发麻。

    “十三先生……”

    “没事,凌歌姑娘是自己人。”

    “原来是凌歌姑娘,”那汉子大松一口气,道,”兄弟们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确实与眾不同。”

    东方挑了挑眉,没成想她自个的名气在江左盟内竟是传开了,也不晓得是长苏干的还是藺晨干的。

    ……或许有可能是她自己干的……?

    “我跟在你们后头的,见跟丢了便先来告诉十三叔,这种私下贩卖、未经官府许可的火药,多半是用来造烟花、炸药一类,和法规上允许的明火并无不同,不过若是私人买卖就要更小心了,一个人比一群人还要难追查,目的性百分之百也都是坏的,”东方委婉地道,

    “黑火走户部官船,要嘛是朝中贵官或王室偏族,要嘛是上货的户部官员开贪,不过,若真是这种情形,不可能现在才被你们发现。”

    “姑娘说的是,”那名汉子点了点头,“往年确实也有收过黑火,不过去向却很明白,都是户部官船下来的人自己载走分发出去的,兄弟们想着那是朝廷的事,江湖上管不着,便没有动作,更何况宗主是今年才进的京,这么一大批量的黑火忽然不声不响的消失,着实令人忧心哪。”

    “还请凌歌姑娘转告宗主,此事不可轻忽,请他在京城四下走动时要多加小心。”

    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妙音坊,绕进后巷,腾步凌空飞越一重一重屋顶,不到二刻便轻轻巧巧地落在苏宅主厅外的墙簷上。

    哎呀……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是有够他大爷的爽,东方前空翻下地,正好和黎纲打了一个照面。

    “东方你怎么又翻墙,好好一扇大门在那不走,干嘛非得要上天啊?”

    “这是一种乐趣,你懂么?”

    还真不懂……,黎纲已经完全放弃试图理解她脑回路这回事,边道,“对了,刚才誉王来找宗主,还不到半刻鐘呢,一个下人匆匆忙忙跑进来说什么皇后娘娘病倒了,誉王那可是给吓得,像着火一般也匆匆忙忙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誉王来了?”她暗忖一会儿,虽说长苏没有如原剧情一般生病,不过她还是故意放了“苏哲重病休养”这一条消息出去,苏宅内不乏妆容技术的人才,也不知道萧景桓这次来有没有识破,“那长苏说什么来着了?”

    “宗主说'快去吧'。”

    “……好喔,啊对,正好你也在,我有件事要说。”

    东方从石砖小路跳进厅侧一整片落地窗的窗台上,梅长苏正在和童路说话,这一次妙音坊也许是被逼急了,派人来通知的速度竟然比她的脚程还要快,根本像开了外掛,想她从妙音坊回来不过是半小时多一点前的事。

    唉……这种时候就特别想念手机,她叹道。

    “凌歌姑娘回来了,”童路朝她行了一礼,“十三先生说未免姑娘急切岔了气,因此特意吩咐童路快马加鞭赶上姑娘,没想到一路上没遇见姑娘就先到了苏宅,实在是对不住。”

    东方:“……(卧槽哪匹马?)”

    梅长苏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莫名脑补出她脖子上长出一颗马头的模样,何奈画面委实惊悚,堂堂江湖第一大帮宗主硬是被激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没事没事,既然都知道了就好,私炮坊的事查证了虽说查证,但码头弟兄们第一次遇上这么多的黑火,其它地方能小心的就小心些,”她停顿了会儿,“要是真查不到就不用查了,既然选择这么做,就不会留下被查获的把柄。”

    童路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最终没问出口,只是朝自家宗主用眼神询问一遍,得到确定的答案后又行了一礼,才走出主厅的大门离开苏宅。

    “对了,你知道皇后病倒的事吗?”

    “知道啊,这件事很重要,”东方看了一眼很想说话的黎纲,道,“可是这位先生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呢,总不好把人心血都抢了去。”

    “你有消息了?”梅长苏转头问。

    黎纲真情实意的对着她翻了个白眼,才道,“据太医院的说法,皇后这次的病情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

    “是。”

    “那怎么誉王府的人慌张成这个样子?”

    “因为病得太突然了,加之症状最初看起来以为很严重,所以引起了一阵恐慌,但是照太医的说法,确实并无大碍。”

    梅长苏理了理月白衣袍,缓缓坐下,“你请郡主以问安的名义,去宫中打探一下,想办法弄一张太医的药方子出来给我看。”

    “宗主是怀疑皇后这次的病情是人为的?”

    “这场病来得太巧,不查我不放心。”

    “如果说要对皇后下手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定是越贵妃和太子啊!”

    “那可不一定,”东方插言道,“越有可能越不可能,别提越贵妃此时大概还伤春悲秋自己暂时的復位,不可能想这些有的没的,更重要的一点,正因为他们最有可能下手、最容易被怀疑,才绝对不会做这等事或最不容易得手,这可是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嗯……既然东方你这么评论了,看来的确不是越贵妃和太子所为。”

    她无语了半晌,“我还成指标了?”

    “你就是啊。”←梅长苏

    “不用白不用,好用。”←黎纲

    东方:“……我去你大爷。”

    “还有啊,要真是越贵妃做的,皇后的病可就不只这样了,”她倒了杯茶,悠间地饮道,“东宫确实是无辜的,长苏你可仔细想想,皇后不去参加年尾祭礼还有何好处?”

    “不能剧透么?”他用了从东方学来的现代词汇。

    “不能,都说了透着透着恐怕引发更可怕的变数,这点我倒认真不敢冒犯,顶多提示。”

    “什么提示?”

    “结合近来京中大事思考,越觉荒唐,越是真相。”

    “所以皇后不会是单纯得了一场病了?”黎纲摸着下巴道,“要是皇后不能参加祭礼,肯定要掀起一阵大波澜的。”

    “所以才要抓紧时间去……等等,东方你方才说'既然选择这么做,就不会留下被查获的把柄。',难道……咱们的人注定查不到么?”

    她轻笑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根本查不到,他的心就像这黑火一般,充满怨愤苦毒和滔天却隐忍的怒火,若是放在我们这个世界,这种人一旦犯法,肯定是惨不忍睹,不仅令人汗毛倒竖,恐怕有再多再大的冤情,都不足以遏止人们对他的恐惧和怒气。”

    梅长苏和黎纲皆是一怔,直觉在这件事的背后,定是藏着很深、很深、很深的隐情。

    言皇后……

    *

    “苏兄!苏兄!”

    云纹褐缎锦鲤袍在地上一通乱拖,翠玉般弯月型的精緻玉佩系在腰间流带上,随来人飞一样的步伐一左一右大幅摇晃,若不是知道他本来就是这么模样的秉性,恐怕得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人根本是一枚毫无煞车系统的人型砲弹。

    “嘶……,”言大公子凑近了去端详好半晌,方直起腰来,“苏兄气色确实还好啊,前些天听说你病重,都闭门谢客了!把我和景睿都吓了一跳呢!”

    “这个节气得病可不是小事。”萧景睿慢悠悠地走过来坐下道。

    梅长苏倚在矮书柜上,眉眼盈满温柔和煦的笑意,“只是受了些风寒,好多了。”

    言萧二人才齐齐一笑。

    “哎苏兄,我带了一筐最新从岭南运来的柑橘,你生病口里苦,吃那个最好了!”

    “好啊!”

    “咦?刚才进门吩咐他们拿点进来的,飞流!他们好了没有啊!”

    “别嚷啦!耳朵都要长疮了还嚷!这不在这儿呢嘛急得你,小心变肥。”

    东方凌歌一手端着盛满橘子的木盘、一手拿着瀟湘剑,从侧开的落地窗台走了进来,飞流跟在她旁边,一身宝蓝色劲装束起头发来,看上去相当地有精神。

    “呀,”萧景睿喊了一声,“凌歌你终于学会束高发啦?”

    她由上而下睨了他一眼,满脸鄙视意味浓厚,“去这么多趟妙音坊和姑娘们聊天听曲子,总会有我学会的时候,景睿莫不是歧视我的智商?”

    “谁敢,”他开玩笑似地行了一礼,道,“要是谁敢瞧不起凌歌的头脑,恐怕隔天见到的人不是圆的而是扁的。”

    东方甩了一把马尾,昨日吉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顶漂亮的女子样式的发冠送给她,刚好她才和宫羽学会怎么束发,三两下便装戴整齐,招牌侧鬂的两綹发鬚当然还留着,只是整个人越发生气蓬勃,更有江湖女侠一般的味道了。

    “对了凌歌,苏兄这次风寒好的真快,以往在廊州都没这般迅速復原,你又和晏大夫研究出新药方啦?”

    “呃这个……,新药方是称不上,就是心火降得更快,没什么,哈哈哈……”

    她很心虚的笑,自前些日子被霓凰认出来后,梅长苏的身体虽然没有发病,但心里上总是有些波动,所以她乾脆造了个“苏哲又病了”的假象放出去,第一让梅长苏自己恢復心绪,第二让苏宅清静清静,不晓得为什么,明明萧景桓还算个可怜人,可他来的频率越多,东方越觉苏宅的空气品质越差。

    “你们大夫真是厉害,能记得这么多药名、又要会配方子、还要小心翼翼地思量什么相生相剋的问题,”言豫津数着手指道,“噫!光想我就头大。”

    “可不是么?所以说长苏,千万别得罪我,要不然下次喝药就是好多黄连了啊好可怕对吗。”东方纯粹的表情微笑。

    梅长苏:“……”嘴抽。

    “来,飞流,”萧景睿丢了颗暖橙橘子,边笑道,“谁能让讨厌吃苦药的苏兄听话呢?这天下除了大夫再没有别人,哈哈哈!”

    “这时候就是我贴心了,你们看看,吃苦药的苏兄正在吃本少爷带来的柑橘!我跟你们说,这种柑橘啊,皮薄又好剥,汁多味甜,我打算把这些果籽都收着,来年在自己院子里也栽它几颗!”

    东方凌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刚要说话,一旁正准备开心塞橘瓣的小飞流却突然皱起眉头来,一把将橘子丢在矮几上,满脸不爽的站起身来朝庭院走去。

    两位公子哥专心的剥着橘子皮,自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异常,谁不知道,飞流是整个苏宅最爱吃水果的水果控。

    她和同样发现不对劲的梅长苏对视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她知道聪明才智如他,这点小提示就已经非常丰富了。

    “豫津你傻,”她凉凉开口道,“橘子嘛,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要是在你家种下去,这出来的我不知道是该叫苦瓜还是……?”

    “哼,就你懂!”

    “这橘子挺新鲜的,居然是从岭南运过来的,走的一定是官船吧?”他捡起方才被丢弃的橘子,故作平常的要嗅之香气,仔细一品,芳香甘甜之中竟然隐隐透出一股矸硝之气。

    “嗯,没错!是从岭南府直接发过来的官船,走富江,中途不需要停检的,自然比普通运船要快一些,京城富贵人家都喜欢着呢,整整十船,立刻就被抢光了,抢都抢不到!幸好我爹提早预定,咱们才有这般口福的。”

    “原来是这样,”梅长苏暗暗思量,面上分毫不显破绽,“那可真是承了你的厚情了。”

    “苏兄客气了,儘管吃啊!吃完了我再叫人给你送!”

    他回以言豫津一抹笑,看两人努力不懈的吃,便低下头来继续思索。

    岭南府、户部官船、中途不需停检、火药气味沾染、言侯亲订的柑橘、提早预订……,

    '根本查不到,他的心就像这黑火一般,充满怨愤苦毒和滔天却隐忍的怒火,若是放在我们这个世界,这种人一旦犯法,肯定是惨不忍睹,不仅令人汗毛倒竖,恐怕有再多再大的冤情,都不足以遏止人们对他的恐惧和怒气。'

    驀地,东方凌歌先前曾说过的这么一句话突然跃出记忆枷锁的桎梏,在脑海中漾出一圈一圈波痕蓝纹的涟漪,梅长苏不禁眼皮一跳,心头不好的预感猛然扩大席捲。

    '结合近来京中大事思考,越觉荒唐,越是真相。'

    东方坐在矮几旁同言豫津比赛吃橘子,瞧见麒麟才子的反应便瞬间明白,这变态般的智商肯定已经推理出全盘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