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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这个方法很简单,不用念咒,不用捏印,更不要选取地方,只是这一念,反正平常我的工作也不是很忙。

    “师傅,我还没皈依呢。”我知道学佛是要皈依的,因而问他。

    “如果你真的按这个方法,明白了能生万法的是什么,那就是真皈依了。不过,做个仪式也无妨。”于是明果师领着我去大殿里,在他的引领下,我在佛前做了一个简单的三皈、五戒仪式。从现在起,我就是一个学佛的居士了。

    从下山开始,我就开始按明果师讲的法来修。

    刚开始,总时不时地想到其它的地方,我虽然经过一些静功的训练,但还是杂念丛生,不过现在有了“话头”这根拐杖,即使分神也会觉察到自己已经游离了轨道。经过一个星期,我好象进步了一些。原来那个话头就如升空的五彩汽球中的一个,在目不暇接中,我要认真努力辨别我要找的那个颜色和形体的汽球,但往往是目迷五彩,会失去了那个目标。经过一周的训练,我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在五彩缤纷中找到那个汽球了,但还不能把它握在手中,还会时时地放飞。我内里的感觉如此,外在的神态就是很粗心的人,如小李也觉得我去寺院后有了一些举止不同寻常,比以前更加宁静、文雅。“这家伙,越来越像姑娘!”他总是这样笑我。

    有宗门的话来说,参话头功夫到后,就会起疑情,有了疑情才算入门。什么是疑情呢,就是时时处处就是这个话头,自己的身心就是话头。这样子才能算有了入门之处。

    到现在我已经能够把话头放在心中,时时系入话头,疑情也有了初步的感觉了。就在这样绵绵密密中过日子,但在同事们的眼里我好象有变得越来越迟钝。要人大声大喊才能听见,要碰到鼻尖了才知道是与人面对面了。而我自己觉得外面的一切似乎越来越远离了我,心中只有一个话头,没有周围的人与物。好在那段时间文化站重点在整有线的事,我们很少有事去做,看来一切总还是顺利。

    大约过了一个月,这天,我一如既往地凝神在话头里,猛然间,呼吸似乎中断了,眼前一片白光,但是又不象白光,只是觉得有些明亮,而此时我的身心与话头也突然间失去踪迹。

    这种情形在我当初练功中曾出现过一次,不过又与这次有点不同。不过这次没有雷声,光明也没有上次那样的猛烈。但这次呼吸要断的感觉真令我觉得如要死了一般,难受而恐怖。

    自从我这次经历后,光明这种现象时不时地出现了。但呼吸中断却是偶尔发生。更有趣的是,我看东西,总觉得所看的对象上有一层薄薄的如透明水晶一样的东西照在上面。

    我抽空去了一趟月来寺,明果师一见到我,就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翻,然后问:“你见到了露地白牛?”

    露地白牛?十二月的早上,广袤的土地上只见一遍白茫茫的严霜,而在这白霜的背景上宛然有一只白色的牛牯在悠闲地吃草。那不是我境界中光明常现的背景上看东西时总有一层厚厚水晶的譬喻么?

    我似乎点了点头。明果师笑了笑:“不过,还早呢。你现在不过有黑暗中见到一点亮光而已。”

    “那我下一步要如何做?”我问他。

    “你这是疑情现前了,但是功夫还是时断时续,不能一如,以后不要管任何境界,还是抱入话头,如果能悬崖撒手,或许另有消息。”他回答我。

    “什么是悬崖撒手?”我又问。

    他神秘在笑了笑,不作任何回答。我现在体会到了,一个真正的明师或高人,他们在指点人时只是这个人到了那个的程度他才会给你点出,如果早说了,你就会心中念念去追求,这样就会堕入魔道而不能自拔。

    看来,我只好还是如以前一样,外甥打灯笼照旧—照顾话头了,但我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这样下去,我会不会越来越反应迟钝。

    十月一日,正是华夏国的大庆之日,镇上的单位举行盛大的球赛,我们被邀请做裁判。正午时分,太阳高照,球赛进行得热火朝天,啦啦队的呐喊,哨子地尖叫,喇叭在轰鸣,我在球场上从头跑到尾,忙得不亦乐乎,正在喧嚣中,我突然没有了身体和周围的一切,我不知我在哪里,也不知周围有什么,虚空粉碎、大地平沉!一切迷失后,可能我仍在奔跑,过不久可能大约一两分钟后我以及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发初。

    当身心化空,了无所知,但又随缘自在的境界来了之后,我又来到是明果师那里,明果师听了我的诉说后,微微一笑:“悬崖撒手,你会了么?”

    悬崖撒手,只不过是放掉一向最爱的身体,抛却一向多思的心念,把这一切通通舍掉,就如这自己死了一般,心中不再存一个怕字。如果我当初静坐时那一声雷鸣炸掉自己是无知与无畏的话,但这一次身心放下、一切忘掉而没有人来人往,没有周遭的一切,只怕也没有现在的这种滋味。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明果师又说道:“人最怕的是什么样?”

    我想了想说:“这个世界,人的行为总朝着名与利,有典故不是说,船来船往,载的无非是名与利么,我想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名与利吧。”

    明果师摇了摇头:“名与利,二者其实是一,名至而实归,名也为利而谋,归根到底,人还是以利为中心,苦心积虑啊,不过,利还不是人最害怕的。”

    我又想了想说:“人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失去的最可能是健康了。”

    明果师还是摇了摇头:“有点沾边了,老子说过,我之大患,为吾有身,千古艰难唯一死,死才是人类最可怕的。平时风光无限,一旦无常而至,万事皆休,你看历代帝皇,享尽了人间的一切,但是最害怕的还是死亡啊,秦始皇要徐福去找不死灵丹,不就是为了应付大限么?”

    我点了点头,是啊,正是这个感叹才使我当初心死如灰,当老和尚提醒时,我想来这生死就是人类的一个死结啊。人间一切皆为生而有,如果没有了生命,这个世界的一切还与你有何相关?有人问王阳明,你说心外无物,可是如果有一朵花在深山里开放,但是你没有看见,你就能说这朵花不存在吗?王阳明说,这朵花确实存在,但是你没有见到,你说这朵花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认为它不存在的啊。又说一个人死了,天空大地不会随这个人的去世而去世,但是这个他以前内心的那个天空就永远随他而消陨了。

    是啊,天上白云朵朵,地上青山绿水,你的世界里也映着白云悠闲的天空,山水充盈的大地,但一旦你失去了生命,那些白云与山水与你有什么关联呢?你心中的那个世界没有了,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也就是没有了。

    “王阳明说的很好,但还不是究竟。这些就不管他了,既然人最怕的是死亡,那么你如何面对它呢,你对生死又是如何领悟呢?”明果师好象知道我的心念一样而反问我。

    是啊,我又如何领悟这个生与死呢?这是我困惑的地方。

    从寺里回来,我还是依旧抱定了话头,不过,心里清明了很多,现在话头不再丢失,即使是与人谈天说地,通身还是话头。这时的感觉有点“事来则现,事去则迁”的味道。这如同小孩子一样,被人惹哭了,也就大哭一场,被人逗笑了,也笑得呲牙咧嘴,就是哭过后,立即可以逗笑,笑时不再为刚才的哭而记在心头。

    老余见我恢复了往日的灵明,做事也利索多了。直嚷着为我请一次客。同是天涯沦落人,同事之间的情感真是淳朴而深厚。下班后,老余、小李和我就老余家里开了一瓶二锅头,炒了几个下酒菜,嘻嘻哈哈地开着我以前傻不拉叽的玩笑。

    “我说老余,我近来没有同你探讨了,你的易经研究得如何了?”我见他们这样出我的丑,就连忙转移了话头问老余。“嗯,明白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一些不明白,比如易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故知鬼神之情况’,这些我还是不明白。”老余皱了皱眉头。小李一下抢了话头过来:“易有这么厉害么?学了易,不是天上的神仙谈什么恋爱,地下的鬼妖在说什么悄悄话都知道了。而且人的生从哪里来死又去哪里也明白了。有这么神么?不可能吧。”

    我听着他们的疑问,他们也在看着我,很想听听我的解释,但我也无从说起。这些问题也是我的大问题。我只沉呤着,不自觉地抬起手,伸着筷子去挟那块红烧肉。

    就在筷子将要落在那块红烧肉时的那一瞬,我恍然又失去了一切,就是这一刹,所有疑惑豁然明白。就如冰雪置于阳焰顿时融化,就如污垢置于洪水刹时冲净。而那种明白后的快感,差点令我跳了起来,好在我心性经过了锻炼,不再是那么容易激动。但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到得此时生有何喜死有何惧!

    “咦,又疯了?”老余睁大了眼睛。

    “老余,你这顿怕是白请了?”小李笑了。

    “不,这顿我请了!”唇间的笑容还未褪去,那种无言的喜悦还留在我的脸上、身上,此时恰如:王令已行天下遍,野老讴歌颂太平。

    华夏国唐代有个和尚有长沙岑禅师:“亡僧迁化后什么去处也?”

    长沙岑作一首偈子说:“不识金刚体,却唤作缘生,十方真寂灭,谁住谁复行。”

    没有悟的人就是没认识到这个金刚本体,就只有从现象上谈谈缘生缘灭,如果真正达到寂灭大定的境界,缘起又在什么地方进行呢?